《危情使馆》 第01章 伦敦每一天的开始都是同样的景致。 当大多数人还在梦乡里酣睡时,一轮朝阳跃出远方的地平线,将笼罩着这座城市的厚厚云层镀上金辉,造成天气晴朗的假象,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耐德系紧跑鞋的鞋带。每天东升西落的太阳,像钟表走时一样按部就班,深深地触动了耐德-弗兰契身上的忧郁气质。他的个人生活与这种一成不变的模式截然相反:杂乱无序、变幻莫测、全凭运气。 他咧开嘴笑了。“全凭运气”是他的大学老师切姆尼兹的口头禅。这位教授虽说是德国难民,却总是频频“劫掠”那些隐藏在偏僻角落里的英语词汇,以丰富自己的表达。 耐德的个人生活毫无规律可言。例如,他那位于摄政王公园附近圣约翰树林的寓所有三个出口,其中一个上了锁。谁也说不准哪天早晨,他会通过哪个出口离家外出。 他也会像现在这样换上便装去公园慢跑健身,或是打扮得衣冠楚楚拿上雨伞出门,要不就是步行去圣约翰树林地铁站,搭乘南行的火车去邦德街。 耐德朝躺在大床另一侧的勒维妮瞥了一眼,只见她那对丰满的乳房正缓缓地上下起伏。真怪,怎么她的呼吸竟如此匀畅。 妄想症。耐德踮着脚尖下楼走进厨房。他弯腰打开冰箱,倒吸一口凉气仔细看看冰箱门,是不是没关严实? 只有他和勒维妮住在这里——他们的四个女儿上周去了美国——因此,不会有粘乎乎的小指头伸进冰箱,或是让门半开着。他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推了推冰箱门,纹丝不动,严严实实。 耐德出门缓步跑在静谧的街道上,他觉得老是有什么东西,某个卑鄙龌龊、无以名状的恶魔在折磨自己。 妄想,他咧嘴挪揄自己——思想者的生活哲学。 话虽如此,他却很清楚,在履行公务时嘲笑自己想入非非绝非益事,因为这种性格正是他的一大法宝,它和浸透了忧郁气质的敏锐眼力紧密结合,能知道什么时候会出岔子。就在他缓步慢跑的当儿,一阵恐惧向他袭来,像是突然发作的偏头痛。 糟糕,要出事。但愿妄想症能帮我精确指出问题所在!他抬头仰望天空。 这是一个迷人的时刻:晨晖映红了樱草山上东方的天宇,接着又往西洒下明丽的光焰,威灵顿路对面的贵族板球场,顿时显露出清晰的轮廓。稍顷,威灵顿医院这座气势恢宏的现代化多层建筑在阳光下闪耀,旋即这一切又被一幅灰蒙蒙的天幕遮住。蓦地,耐德想到了仍在床上熟睡的妻子。 她会不会是在装睡? 他在阿尔伯特王子街的拐角处停了下来。此时,街上车辆稀少,隔着联合运河的宽阔的暗沟,透过枝头叶簇的间隙,他能看见温菲尔德官邸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几根旗杆旁就位。现在是6月底,茂密的枝叶几乎遮没了旗杆。 这片向英国王室租借的林木葱茏的园地,面积为12公顷,上面矗立着一座仿乔治王朝时期风格的建筑,共有35个房问。大使先生平时就下榻于此。大多数美国人和英国人都认为,美国大使馆是一座雄踞于梅费尔区格罗夫纳广场的庞大建筑,它俯视着身披风衣的罗斯福总统那尊阅尽沧桑、引人瞩目的铜像。 其实,那幢由沙里宁设计的正面临街方格式建筑是大使馆的办公处,而标志着权力中心的大使官邸则坐落于摄政王公园里。此时,它的顶层天窗闪烁着明灭不定的霞光,大使先生尚未起身。他每晚临睡前都要祈祷上帝保佑自己灵魂安宁,或者至少使脸上气色平和。 耐德瞥见一直跟在身后保护自己的那辆车正拐上麦克利斯福德桥,可他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为什么要假装睡着呢? 爱德华-詹姆斯-弗兰契今年40岁,作为一名有职有权的上校,在像伦敦这样云谲波诡的大都市里担任大使馆的最高级情报官,未免显得资历过浅。他心里嘀咕了一句:21年的婚姻眼看就要破裂,我这样年轻,哪能经受得起如此严重的打击。 他加快步伐,跑上与外环路平行伸展的公园草坪。经过温菲尔德官邸时,他看见了旗杆上升起的星条旗。黯淡的晨光下,上面的红白条纹萎靡不振,像是毫无特征的薄荷棒糖,蓝底自星朦胧不清,长方形的整面旗帜浑然一体,说不出是什么色调。 太糟啦。耐德一边大步跑着,一边寻思,把大使官邸甩在身后。真糟,太阳只是露了一下脸,没有来得及把那到现在仍使他心灵震颤不已的瑰丽色调洒到那面光荣的旗帜上。 跑鞋踩着轻快的节奏,噔噔地跑在人行道上。他再次瞥见身后保护自己的轿车,那辆棕色的福特-菲埃斯特,开车的是莫-夏蒙,尽量保持慢速行驶,紧紧跟在他身后。在他右面,伦敦大清真寺明亮生辉的穹顶和光塔时隐时现,下面肥硕的镏金腰身,嵌上一弯弦月,不时被伦敦上空缥缈的大气遮蔽,发出忽明忽灭的闪光。 他的脑袋忽然一阵嗡嗡作响,不祥之兆又一次向他发出了警告,像巨鹰的利爪将他牢牢攫住。他以前很少生出如此不祥的预感,因此觉得这回脱身几近无望。 他跑上贝克街,浑身汗如雨下,这时他看见其他几个慢跑健身者。伦敦向来交通拥挤,加上街道纵横交错、不循章法,因此无论慢跑健身者和骑车人怎样谨慎,都随时有可能互相碰撞或遭遇车祸。耐德放慢脚步,和其他车辆保持一定的距离,并且贴近左边人行道的边缘。这样,无论车辆从哪个方向驶来,都不大可能撞到他。让不祥的预感统统见鬼去吧! 护卫他的车子在他身后稍微隔开一段距离慢慢兜风。耐德没事了,而其他那些“高水平”的慢跑者的生命,却时时受到擦身而过的各种车辆的严重威胁。人的血肉之躯和钢铁制造的家伙合用一条路,怎么也会让你感到毛骨悚然。可如果—— 在他前方最多五六码处,一辆淡蓝色米诺牌微型小客车突然一个急转弯,将一个慢跑健身者撞倒在邦德街硬邦邦的路面上。上帝,不祥的预感应验了! 这人被重重一撞,打了两个滚,像一袋水泥一样掼在路缘石上。几个行人见状吓懵了,等到缓过神来,急忙奔过去搭救。可那辆米诺车却依然不停。 “杂种!”耐德低声骂道。他拼足气力,纵身一跃。他喉咙有点痛,汗珠从他脸上滚滚落下,前面岗亭亮起了黄灯。 “杂种!”他大吼一声,张开双手,朝米诺车扑去,只觉得自己的手指牢牢攥紧车门把手,此时他已完全丧失了自我防御的能力。车子颠簸着向前驶去。 他使劲转过身,拼命拉开车门,歪歪斜斜地倒向前方。就在落地之际,他用力把车门顶得更开了。膝盖重重地撞上人行道的水泥路面。他咬紧牙关,准备忍住车轮轧过双腿引起的剧痛。这车只要再行驶几码,准会将他的两条腿绞成肉酱。 幸好米诺车戛然而止。耐德想起他刚才将车门往里推了一半,死死别住驾驶座,可真正让车停住的却是那辆棕色菲埃斯特。莫-夏蒙抢在米诺前面,迫使它停驶。耐德的身影奇迹般地一跃而起,出现在他眼前。 “你他妈找死啊?——”米诺车司机大声呵斥。 耐德右手一扬,晃得对方一阵目眩。接着,他将拇指和食指并拢,朝司机肚脐上方分布着迷走神经的穴位用力一摁,这个可怜的人顿时气喘吁吁,面如死灰,动弹不得。 耐德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踱着腿,朝那个倒在地上的人走去。已经有人脱下一件夹克衫,枕在他血流如注的脑后。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远远地朝聚成一堆的人群跑来。 耐德一瘸一拐地走近菲埃斯特,招呼夏蒙和他一起上车。 “快开!” “你没事吧,耐德?” “快开!” 位于格罗夫纳广场上的办公楼,连同那尊宽达35英尺的金鹰雕塑,似乎与周围建筑物的高度颇为协调。其实这是一个错觉。过往行人只能看到五层楼和一个梯级形屋顶平台,殊不知另有三层楼深深地埋入伦敦的冲积土层。 在其中的一个地下室里,耐德-弗兰契匆匆洗了个澡,擦干身子,往擦破的膝头涂了些防腐药膏,忙不迭地换上干净的便服。他刚刚走进上面的楼厅,就被一个英国小伙子拦住了。这些生气勃勃的小伙子,平时在这里跑腿,当听差和传令兵。 “弗兰契上校,长官,”小伙子喘着气说道“科耐尔先生让您马上去他的办公室。” “告诉他,我穿好衣服就到。” “立刻,长官。” 耐德想到这座大楼里的800名工作人员中,美国人还不到一半,心中不禁隐隐生出几分不快。其他差不多全是英国人,他们通过忠诚审查获准参与的秘密工作,只是些最单调刻板的杂务。每当需要招募新手时,他们将候选者的履历姓名一份报英国保安局审批,另一份送交美国中央情报局伦敦工作站,很快就能得到审查结论。在耐德看来,这本身说明,这种貌似烦琐的程序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耐德一边扣上衬衣纽扣,系上领带,一边心里嘀咕,天知道经过联邦调查局审查的美国人到底比他们可靠多少。这年头对情报人员的忠诚审查到底管什么用?绝不比你脑袋瓜里那些个傻乎乎的不祥的预感强多少。 生活,呃呃,全凭运气。你刚刚还在慢跑健身,眨眼间却被汽车轧得血肉模糊,肇事者早已逃之夭夭。他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深蓝色眼睛。他玩了一生的游戏,从简单的扑克牌赌赛到在充满故意的边境地区指挥特工行动。耐德知道,岁月赋予他一双永远冷漠无神的眼睛。对他的忠诚审查报告这样鉴定:眼睛,与常人无异,天青石色。 简曾经用过这个词。不是深蓝色:天青石色。 耐德仔细地打好领结。你和罗伊斯-科耐尔这样服饰考究的人打交道,就得留神莫让略微歪斜的领带分散他的注意力。耐德冲上一层楼梯,罗伊斯的办公室远在五层楼上,不过自己刚刚制服了一个坏蛋,又满怀爱国热情,理应精力充沛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耐德!”科耐尔指了指宽大的咖啡桌旁的一张软垫扶手椅,他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目光炯炯地瞅着自己手下的这位防务处副处长。 “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大使妻子福尔默夫人的情况都告诉我。” 弗兰契打量着眼前的这位长者,起初还有几分矜持,接着就流露出一副欣赏一件精美设计的专注神情。罗伊斯-科耐尔是一个完人。这不仅仅因为:他虽由一个行为放荡的女人所生,却出落成一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那一头浓密的白发是他50年沧桑岁月的唯一见证;也不仅仅因为他是国务院任命的最出色的外交代办,建立了一份标明他在30年的外交生涯中不断稳步进取的履历。说他是个完人,主要因为他的外表体现了此人内在的优秀气质:坚毅,少语,博学,出言不俗,风度翩翩,服饰考究,这样的人能向你推销大到人寿保险小到口香糖的所有商品。 “苏姗-潘多娜-摩根,”耐德开始了他的叙述“大约于二次大战的最后一年出生于密西西比州比洛克西镇,父母亲是康斯薇洛和蒙哥马利-摩根夫妇。毕业于赫克尔顿小姐创办的女子学校,受雇于坦帕日报,撰写妇女问题和其他一般话题的特写报道。后又毕业于奥兰多市斯普鲁尔大学,获文科学士,此后继续深造,获该校政治学硕士。您为什么不让卡尔-福莱特提供她的背景材料呢?这一摊归他管,不归我管。这个摩根家族颇有社会影响,不过没钱。我估计报纸会付” 科耐尔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你得谈实质问题。” “实质问题?如果她对大使说,”耐德模仿海湾地区土音浓重的拖腔“‘亲爱的,您干吗不在那只白澡盆里一直泡到5点,免得把血滴到地毯上,’可怜的老伯德就会悄没声儿地乖乖钻进浴缸。” 科耐尔隐隐含怒的眼神是一个值得玩味的信号,他含而不露,只是略示不悦。耐特一声不吭地坐着久久欣赏他的表情。他喜欢看别人这样恰到好处地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从罗伊斯身上,他能欣赏到一个老派职业演员的精湛表演。 科耐尔的秘书端着两杯咖啡走进办公室,放在桌上,问道:“弗立契上校,这样行吗?” 耐德朝她笑了笑:“我在家里没喝成咖啡。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关系。”罗伊斯从旁代她回答。女秘书走向那只表面漆成木纹,只能放几只瓶子的小冰箱。耐德看着她倒出两小杯桔子汁,转身离开房问。 耐德听见冰箱门轻轻关上。他明明知道冰箱门已经关严实了,还是忍不住伸出脚,用平跟皮鞋轻轻抵住门。这样做弄疼了他的膝盖。科耐尔可能肚里有话,只是隐忍着没说出口,他俯身盯着面前的桔子汁,不经意地凝眉蹙额,脸上顿时现出一副妙不可言、宛如刻刀雕出的凝重表情,将他那张端庄匀称的面庞衬托得越发帅气。 “这位福尔默女士的身世有没有什么污点?”科耐尔漫不经心的问话透出一股咄咄逼人的语气。“在请愿书上签过名?参加过募捐活动?有没有可疑的朋友和熟人?” 弗兰契摇摇头。“她很清白,罗伊斯。怀疑她有什么根据?” 这位大使馆的二号人物沉吟片刻,就像耐德刚才那样,仿佛在琢磨下面几个行动步骤。他从桌上拿起一叠钉在一起的纸递给耐德:“这是她拟定的参加7月4日花园酒会的客人名单。” 弗兰契一页页地慢慢翻看这份名单,一边揉着疼痛的膝盖。上面的姓名没有按照字母顺序排列。他很快就看出,潘多娜-福尔默拟定这份名单,并没有按照什么规律,而是随意组合。如果她先写下三个影星的名字,就会另外添上八个;同样,如果她碰巧想到一个颇享盛名的学者,也会再找出其他五个写上。 这份名单列出了在伦敦的英美各界显要人士,从外交家、艺术家、商界巨子到摇滚歌星、时装设计师,以及那些让年轻人崇拜得发狂的一夜成名的幸运儿。来访的影视明星无一遗漏,风姿绰约的情妇,浪漫多情的俊男,凡有名气者尽在被邀之列。倘若名单上的人有一半赏光莅临,耐德想,这个酒会便有望成为除天灾以外宣传媒体报道最集中的事件。 他抬头看了看科耐尔。“这事福莱特会怎么说?” “福莱特,”罗伊斯语气尖刻地重读这个名字的首字母“此时正在罗得岛的纽波特度他为时一个月的假期。” 像偏头痛一样恼人的不祥的气氛,向耐德心头逼压过来,使他憋闷得几乎无法喘息。他竭力安慰自己,松弛些,没事,用不着担惊受怕。 “他度假倒挺会挑时问。”耐德蹙起眉峰。“等等,你该不是说,现在安全科长不在家,就得轮到我来对付这个棘手的局面吧?” “还有谁能脱得开身呢?” “可,罗伊斯”耐德踌躇着:倘若向谁详细解释情报圈内的工作情况,而此人事后不得不矢口否认自己了解这些情况,那么这种解释再详细也是白搭。“罗伊斯,你知道,我在军事情报部门工作,并不适合处理这件和军事毫不沾边的事情。福莱特不在家,你最中意的人就该是——” “用不着你说谁最合我意。” “可这是他的职责范围。” “不对。”罗伊斯的反驳并没有高出他平时说话的音量。“我为大使馆的活动安全举行所应履行的职责,就是挑选最称职的人负责保卫工作。拉里-兰德并不是我满意的最佳人选。” “他会像只让人捅了一刀的野猪似地乱嚎,一只毫不起眼的脏猪。” “别人赖他一根香肠,他也会像个小猪崽似地哼哼唧唧。”科耐尔用一连串的贬义词编派自己的下属,这与他的性格颇不相符。“因此,这项工作由你负责。” “谢谢。”耐德冷淡地回答道。他往椅子后面挪挪身子,暗想,科耐尔又给我树了一个冤家对头。 耐德看完名单放到桌上,坐着没吱声。很难知道该从何处入手。邀请这么多知名人士参加美国大使馆举行的独立纪念日庆祝活动,虽然从理论上讲并无不当,却也有些出格,弄不好会酿成大祸。难怪他直到现在仍是顾虑重重。 “各界名流荟萃一处。”他嘟哝了一句。 “各界名流荟萃一处。”罗伊斯-科耐尔重复着对方的话,又补充道:“这就好比你用靶子罩住心窝,再把枪交给离你最近的恐怖分子。” “千载难逢的盛大庆典。”耐德努力使自己的声调柔和些。两人沉默许久。“我说,”耐德憋不住开了口“应该告诉她不能这样铺排张扬。在维多利亚女王统治时期也许可以,那时的情况没这么复杂。今天不行。” 科耐尔没有反应。“她是怎样瞒过我们的?”耐德问。“这几个星期准是一直忙于打电话邀请。” 代办先生面色阴郁地点点头,仍没搭腔。 “妙啊!”耐德继续说。“她知道你不会答应,干脆来个瞒天过海。你呢,得让她的如意算盘落空。真有趣。” 科耐尔不动声色地瞅了他一会。“耐德,”他叹息道“我真嫉妒你们这些军方人士漠视政治现实的高超本领。难道你真没注意到总统手下的那些政治掮客正在让他自作自受?”他脸上掠过一丝鄙夷不屑的神情。“他已经使国家退回到赫伯特-胡佛以前的时代。只有富人欢迎他,穷人和他一手造成的新的赤贫阶层根本不拥护。” 他慢慢啜了口咖啡,接着又说:“他的政党为此受到严重指责,于是,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树立形象。耐德,7月4日距大选只有四个月。他们要利用7月4日重新树立形象,所以它将是最富有英雄气概的节日。两星期前,总统办公室向海外的每一位大使发出103号总统令。” “不要收起我们的旗帜,”总统下达命令“昂首挺立,让全世界知道我们美国人无所畏惧。阿门。” 科耐尔放下咖啡杯。“其实,103号总统令只能得到口惠而实不至的回报。每位大使的演讲都将充满颇具阳刚之气的豪言壮语。唯一能使听众动情的,也就仅此而已。我们的麻烦是,耐德,福尔默夫妇上任刚刚一个月,两人都是抱负不凡的激进分子,或者说至少福尔默夫人是这样。显然她已连续打了一个月的邀请电话。她拟定的庆祝方案与总统令的精神实质十分吻合。我有心抵制她的计划,怎奈势孤力单:她只需亮出103号总统令,或者干脆搬出总统作为靠山。” 话音刚落,随之而来的寂静如此深沉,使二人恍若置身于一个深不可测、久遭遗弃、岌岌可危的矿井。“我觉得,”耐德说“这里面肯定还有文章。总统大概不至于愚蠢到热衷于这种哗众取宠的政治噱头的地步。” 科耐尔似乎正在用心琢磨对方的言外之意,仿佛耐德已将一块石头扔进那个深不可测的矿井。他叹了口气,终于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他们正在进行一桩秘密交易,需要一层花花绿绿的保护色加以掩饰。我们能找到答案,不用担心。只是得等很长时问。” “你难道看不出来?”科耐尔问,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搀杂了自己的真实情绪。“她和大使已经牢牢控制了我们。谁知道还有多少大使馆面临和我们相同的处境呢?” 耐德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他揉揉膝头,说:“当然,事情对我们这些军方人士——正如你对我的称呼一样——要容易得多。总指挥一声令下:‘学狗叫!’我们也会弯下身子乱吠一气!就这么简单。哪像你们文官这么难对付!” 科耐尔英俊的面庞上浮现出轻蔑而又不失礼貌的神情。“那是因为,我们拿钱正是为了用心思考,不是鲁莽行事。”话刚出口,又面露歉意。“我刚才说得太出格了,耐德。我向你道歉。不过我可真没了主意,这事早已完全由不得我做主。她比我们精明,又有最硬的后台。我们不能推迟酒会,那样会让人家看笑话。现在只有加强防范,确保万无一失。” 耐德暗忖片刻。他觉得罗伊斯已经料到他想说什么,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得和盘托出自己的看法。“她这回下了大赌注,我们准会遇到不少麻烦。问题不在于和谁打交道——爱尔兰人,法国的特别行动小组,西班牙的格拉勃先遣队,还有那些恐怖分子罗伊斯,就是和克格勃的老对手较量也不足为虑问题是他们抓住了这个如此诱人的时机,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罗伊斯-科耐尔那张俊脸上鼻翼两侧微微泛灰。他深吸了口气,略停片刻,又吸一口,像是刚才那口没有吸进足够的氧气。他的下巴绷得紧紧的,现出粗犷的线条。从耐德坐的位置看去,它是那样棱角分明,谨慎行事者断然不敢略示轻侮。可当罗伊斯转问他时,这只坚如磐石的下巴却仿佛成了光影造成的幻觉。 “我真不懂,”耐德顾不得稍稍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怒气冲冲地脱口而出“她怎能瞒过我们。她发了这么多邀请,我们怎么会事先一点都不知情呢?” “我让简-威尔一直暗中监视她。这事她也瞒着简。幸好简机灵,偷出一份名单,否则我们就会一直蒙在鼓里,直到它登上泰晤士报。” 耐德坐在扶手椅上,慢慢揉着肿胀的膝盖,任寂静的空气笼罩着他俩。恍惚间,他开始琢磨科耐尔了解多少自己的底细。他将那个傻女人张罗操办的、让他们伤透了脑筋的花园酒会撇在一边,仔细观察科耐尔的脸色,看看上面有无迹象表明他已经知道了耐德-弗兰契和简-威尔之间的好事。 别犯傻了。谁也不知道。倒是勒维妮凭着妻子的直觉,时时犯疑。耐德提醒自己,大使馆上上下下,谁也看不出一点他和简如何如何的蛛丝马迹 “你倒是说话呀!”科耐尔突然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告诉我,我们没有出错,不会陷入噩梦般的灾难深渊。” 耐德咧嘴苦笑。“罗伊斯你指望我说谎吗?” 耐德慢慢跑入晨雾弥漫的摄政王公园以后很久,勒维妮-弗兰契站在卧室窗前,注视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她年纪不算大——与耐德同年——还能记得先前那些预示美好未来的黎明景色,现在再也体会不到这种心情了。她站在窗口怅惘痴想,身上穿的还是那件20年前为欢度蜜月在福特-布拉格商店买的女式睡衣。 这件小巧精致的睡衣颜色花哨,袖口蓬松,里面紧紧绷着一件松紧式小马甲,托住两只丰满的乳房,并且清晰地现出它们的轮廓。这是一种半透明的细薄人造纤维织物,印有一个个缀上淡褐色透明花边的心形图案,看上去令人眼花缭乱。 虽说耐德早已出门,可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仍然浮现在勒维妮眼前。最近一段时间,他好像已经永远退出了她的生活。当然,她们现在的婚姻生活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她想。过去几年间,耐德对自己身上的睡衣——这个并不含蓄的爱情信物——居然无动于衷。想当初 “四处留情的浪荡汉。”勒维妮意识到自己骂出了声,不禁心中一怔:给人听见怎么得了? 其实,她的女儿们上周就平安抵达远在6000英里之外的加利福尼亚。清洁女工要到正午才会来。她被耐德孤零零地撇在家里顾影自怜,至少有一千个早晨,岂独今天早晨而已?自打他们去了波恩以来就是如此,不是吗? 她从窗口转过身,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穿着这件睡衣模样可笑极了。她是一个有着四个就要长大成人的女儿的母亲,她提醒自己,是美国退役空军准将德-卡瑟-科利考斯基的女儿,高级情报军官的妻子,本人是预备役部队上尉。她从来没有换上浪荡女人挑逗男人的装束,没精打采地在卧室里踱来踱去,悲叹性生活的贫乏。 勒维妮褪去睡衣,瞅着自己纤细的双腿和丰满坚挺的乳房。你看上去总是上粗下细,她埋怨自己,长得像只球胸鸽,不管什么衣服穿在身上都不熨帖。短短的金黄色鬈发像顶绸帽罩在头上。“胆小的胖脸娃娃。”她嗔怪地说出了声。她圆圆的脸上嵌着两只间距很宽的大眼睛,活像坎贝尔公司菜汤广告中的那几个傻妞。 她的模样过去经常讨得耐德的欢心,她想。即使今天走在伦敦的大街上,仍能吸引不少男子的目光。每次出席社交聚会,总有些男人苍蝇似地死死缠住她。如今这些追逐者中,再也不见了耐德的身影。她被撇在家里,女儿又去了美国,因此能够绰有余暇地思前想后,理清头绪。 自己和耐德闹成这样,准是由于性生活不协调的缘故。夫妻之间的隔阂、大多与此有关。妇女杂志就是这么说的。父母对她和四个哥哥的抚养,完全是按照中世纪禁欲主义的信条,对于性欲讳莫如深,联想都不准想。在她痛苦的青春岁月里,她母亲常常这样开导她: “维妮,”她常常说“你成长于一个充满男人的家,充满男人的军营,这是上帝的意志。唯一能使你父亲和我得到片刻安宁的,便是知道我们亲爱的女儿即使身处充满诱惑的男人世界,仍能保持肉体和心灵的纯洁。因为你的身体,维妮,系上帝所赐,你降临人世的唯一神圣目的,便是孕育和繁衍上帝的子民。” 十几岁的勒维妮对这套陈腐不堪的说教厌恶至极。后来在候补军官学校里,她遇到的一些女学员在少女时代却没有这种性压抑的经历。她们用速成法向她灌输一些性知识,反复强调女兵在被欲火苦苦煎熬的时期与男兵保持密切接触的好处。 原来令她生厌的性,开始在她心目中逐渐成为一个人必须向另一个人的肉体偿付的债务。她和耐德结婚时,总算有了偿清债务、一身轻松的感觉,并且尽情享受了男女交媾的欢娱。 上帝啊,他们的确在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整个周末,他们喝着用工资买来的香槟,早上很迟还在温柔乡里流连。想到这里勒维妮笑了。有时,他们除了喝酒睡觉,其他什么也不做。有一次在莫斯科,他们整整五天没有离开旅馆房间,最后走出下榻的套间时,那个克格勃派来盯梢的老太婆,还朝他们一个劲地挤眉弄眼。 她突然转过身,目光避开镜中赤裸着的身体。她觉得两颊滚烫,便坚躺在凉快的床铺上。勒维妮过去常常希望找到一个“误入歧途的蠢货”完事后一脚踹开,就像许多男人常常做的那样。可是这不行。上帝作证让她和耐德结为夫妻,尽享床笫之欢,产生了爱情的结晶。是谁从中作祟,使耐德对她不再需要,不再渴望?她做了什么错事,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她竭力思索这些问题的答案,差不多要给逼疯了。 她不会就此垮掉。科利考斯基将军的独生女儿和他一样意志坚定。是的,虽说自己处境不妙,但决不能听任它占上风。她不需要帮助,多谢,不需要与丈夫开诚布公地交谈,也不会按照妇女杂志上的建议,高姿态地主动找丈夫认错。 她知道,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的苦闷藏着掖着,不对丈夫透露半点口风,只能便它永远郁积心中。另外她还担心家庭的紧张气氛,会对女儿的身心健康产生不利影响,这是她把她们送回美国老家的主要原因。几个姐妹之间年龄悬殊不大:老大露易丝-安18岁,最小的莎莉接近15岁。勒维妮不无愧疚地将自己的性欲勃旺与强得出奇的生殖力联系在一起。那段时间,只要耐德稍微碰碰她,就能使她受孕。 这些出色的女孩子,个个都是体贴细致、活泼风趣、讨人喜欢的好姑娘。勒维妮的眼眶盈满泪水。她思念她们,期盼听到她们说笑话。有她们在身边,就连耐德也会为这个家尽一些责任。 使勒维妮一直疑惑不解的是,耐德对她生下莎莉以后便不再怀孕一事从不感到奇怪。勒维妮不会承认她已经作了输卵管结扎。她永远不会再生孩子了,可像耐德这样精明的男人居然没有想到她会悄悄地犯下这种罪行。 男人。 幸好她的女儿们此刻都在自由营,处于她们的外公的严厉监督下。这是科利考斯基将军和他的朋友们在荒漠上建立的生活区。勒维妮深知,总是会有男人拼命追她的女儿。多亏上帝保佑,使自由营里的生活环境受到严格的控制,而且是在她父亲的控制下。 勒维妮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地瞅着头顶的天花板。她能想象他俩做ài时耐德精瘦结实的身子猛地压在她身体上的情景。只有这种姿势使她开心,他还说过一些其他的做ài方式,她不愿意听。他谈的是男人兴许都知道的做ài方式。肆意歪曲上帝的创造,随心所欲地享受——男人不就是这样的吗?她压根不想得到这种享受。 楼下的门铃响了。她随意披上一件耐德的浅灰丝绸晨衣,光着脚啪哒啪哒跑下楼,打开监视入口通道的闭路电视摄像机和对讲机。 “什么事?” 不等勒维妮定神看清来人比以往上门的邮差个头高,肤色白,年纪轻,他就躲开了摄像机镜头。 “邮件。”来人说道,那张脸仍然深藏不露。“是只大包裹,邮箱塞不进。” 她朝他投去审视的目光,心里暗忖,怎么“大”的发音,听上去像是“落叶松”1。 1英语中的“大”large和“落叶松”larch发音相似。 “不必麻烦。留在门阶上好了。” 他犹豫起来。“好吧。”他哈腰离开勒维妮的视线。再次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时,只见他脚步匆匆地走出房子,仍然藏着脸,手上拎只小包,肩头没有英国邮差通常背着的那种帆布包。 所以,当她侧身打开上了重锁的前门,发现门阶上并没有包裹时,心里并不特别惊愕。当然,她也没有看见其他信件。 她重新锁上前门,在客厅的电话机键盘上按了一个号码,耳边骤然响起英国电话里的双声“嘟嘟”音。响到第八下,耐德的助手莫-夏蒙接了电话。“防务处办公室。” “莫,我是勒维妮-弗兰契,耐德在吗?” “眼下不在。” “他回来就让他打电话给我。急事。” “我能帮忙吗?” 她准备搁上话筒,又听见听筒里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不要充好汉,勒维妮。’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你怎么想到说这话的?” “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微微发颤。” “那是听筒太靠近你的耳朵了。”勒维妮说完挂断电话。 这个自作聪明的黎巴嫩狗杂种。美国军界干吗要把这号对白人主子唯唯诺诺的贱货拉进情报部门?勒维妮用耐德的浴衣裹紧腰部,啪哒啪哒地跑下一截楼梯,进入地窖。先前的房客,也是大使馆的特工,在这里设置了一个50英尺见方的射击场,并且安装了很好的隔音设备,以免打搅邻居。勒维妮旋转墙上的保险箱号码锁,取出一技科尔特六发左轮手枪,装上子弹,用酷似连指手套的护耳罩住两只耳朵,打开射击场的灯。 她右手握紧枪把,左手稳稳托住右手,慢慢扣动扳机,射出一颗子弹,光脚趾埋进地毯。 子弹射中靶心。勒维妮略停片刻,冷笑着把其余五颗子弹统统射进小小的靶心。 “总算完事啦。”伯特一边想,一边离开弗兰契的住处,拐了一个弯,刚刚走出房主人的视线,又往东走过两条街。他一把扯下那只冒充邮局包裹的小盒正面的地址牌,将盒子扔进附近的一只小垃圾箱。这只小盒拿在手上,是为了掩护他的行动。不管有没有风险,反正这是搞清弗兰契上校住处入口防务系统的唯一途径。他来到一排外表结构一致的房子前,进去穿过门厅,里面有许多隔开的狭小单问。凯福特在顶楼租了一个单间,从那里可以登上房顶。 他虽然鄙视弗兰契玩弄的各种花招,却也一直不敢小觑他的这位主要对手。当他爬上楼梯时,听到身后威灵顿路上辘辘驶过越来越多的车辆。笨重的货车和红色巴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在这片嘈杂声中格外刺耳难听。 远处大清真寺塔顶上传来宣礼人的呼唤,几乎湮没在车流的喧嚣中,听起来隐约飘忽。他每天五次呼唤信徒做礼拜,这是第一次。与此同时,撒旦新的工作周也已开始,和以往一样,匆匆忙忙,躁动不安,充满喧嚣,毫无目的地冲向毁灭、混乱和死亡。 他站在楼梯上笑了。但是,倘若他看到镜中自己的模样,准会惊愕不已。那张小脸和他那些阿拉伯战友的脸一样,被沙漠的炎日烤成棕褐色,看上去颇有几分忠厚相。许多伊斯兰兄弟甚至以为那是怯懦的表现。 才不是呢。伯特始终是一个心如铁石的职业特工,和脚上皮靴后跟的平头钉一样坚硬。他继续走上楼梯,一边想着弗兰契上校。在伯特和他的战友兼上司凯福特看来,弗兰契住宅的出入口,离开的时间,替换的衣裳,驾驶的汽车,全都变化莫测,令人瞠目结舌,就像一出名为蒙蔽恐怖分子100招的短剧一样滑稽。 随着早晨时光的流逝,这座城市变得越发嘈杂不堪,仿佛被几只鲸一样庞大的扬声器放出的巨大声浪吞噬了。伯特眨眨眼,各种幻景不邀而至,在他脑海里转悠。都市压力——他在伦敦已有一个月——连同这些纷繁无序的幻象,使他脑中难得清静。 他记得几时在斯图加特一片被战时轰炸夷为平地的杂草丛生的废墟上玩耍,不远处就是车流熙来攘往的街道。后来他们将这个地区建成迂回曲折的商业中心,诱使消费者越来越深地陷入这个宛如海盗窝藏赃物的洞穴的商业迷宫——除非大肆购物,否则难以脱身。 他又眨眨眼睛。那些不请自来的幻觉、话语和情景在他脑海中翻腾。他这么胡思乱想,或许是因为他和另一个职业特工耐德-弗兰契打交道,神经绷得太紧的缘故。其实这没什么。他俩甚至连长相都差不多,他和那个美国佬。难以归类的英俊相貌。肌肉发达,身体修长挺拔,并不显得魁梧。无论置身于哪个欧洲城市,这两张脸都会立刻融入茫茫人海。 伯特终于来到顶楼。他在左边门前停立片刻,敲两下,停了停又敲一下。这样一个30岁不到的小伙子,怀着超常的耐心等在那里。他一边等,一边将那只假包裹正面的硬纸片缓缓撕成碎片。终于,他听到了门后的动静。 “谁呀?”凯福特的声音里一如既往地透出警觉。 “是我。” “喀哒喀哒”几只锁相继打开,门推开一半,里侧还拴着一条粗粗的铁链。 凯福特的两只棕褐色眼睛泛着小海豹皮一样的光泽,他解下链条,伯特擦过他身边走进房问。凯福特个头比伯特矮,是个典型的阿拉伯人。英俊潇洒的相貌总是使他引人注目,躲也躲不掉。他脸上最吸引人之处也许是鹰钩鼻,也许是面颊上两块轮廓清晰、方方正正的颧骨。 “你总算舍生忘死地完成了使命?”他嘲谑地问道。 “别说笑话了,兄弟。” 凯福特把第二句迸到舌尖的趣话咽回肚里,目光先是落到手中的写字板继而又转到伯特身上。“我也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他用粗哑平静的嗓音说着阿拉伯语。“我发明了一件新式武器。” 伯特扮了个怪相,像是吃到什么东西使他恶心欲吐。“我想”他踌躇着说出自己的担心。“有的设备用过了,拆掉了。就连弹药也可能因储存不当失效。怎么检验这一切呢?我们总不能拿着劣质武器上前线吧?” “我们以前就冒过这种险。”凯福特不动声色地说。“我们谁都不能担保自己不出什么事,兄弟。我们都得把无足轻重的躯体托付给真主。” “说得对。”伯特表示赞同。“不过凯福特,哪本圣书规定我们不能以真主的名义运用自己的头脑?我们不妨将试制材料运到郊区一幢安全的房子里测试。” 凯福特久久沉默着。两人都能听见楼上有人在吹口哨。 “好主意。”凯福特颔首同意。“我们派马穆德和麦拉克去执行这项任务。比你今早去和这个婊子周旋风险要小多了。你没被她迷住吧?” 伯特咧嘴乐了。“有他碍事不成。他和那个婆娘热火着呢。” “弗兰契上校还是每天都跟我们玩障眼法吗?” “既然他每晚都要回到他老婆身边——他所说的迷人的尤物——这些障眼法就全不管用。你注意到他的卧室正对后门吗?” “我在这里的房顶上已经观察到了。” “让两个兄弟用双脚发射筒在200米外将7公斤炸药送入弗兰契的卧室窗户,需要多少时间?” 凯福特喜形于色。他猛地拍了一下手。“幸蒙先知教诲:‘男人办事,女人打岔。’这样我们就能携手合作,而用不着分神对付女人-?” 两个男人神态庄重地紧紧拥抱在一起。接着又停住,后退一步,互相对视,又是一阵拥抱,更热烈的拥抱。 有一刻,伯特的两只胳膊牢牢攥住凯福特肌肉发达的肩头。倏然间,他的身子瑟瑟抖动起来,只觉得肩头一阵痛楚。他抖得实在太厉害了,凯福特怕是也在同样颤粟不已吧?他们是真正的兄弟,血肉相连的兄弟。 “今天,伦敦;”伯特用阿拉伯语说着,放开凯福特“明天,全世界。” 伯特像以往一样小心地将手上的一把写着地址的碎纸片拿进盥洗间,扔进马桶,放水冲掉。 离开科耐尔的办公室,耐德看看自己的手表:停在7点40上。他取下摇摇,抬头瞅见大使馆办公楼走廊墙上的电子钟,时间是9点差几秒。显然,这只手表是在他赤手空拳对付那辆米诺车时给弄停的。 他停住脚,回想起那个荒唐可笑的时刻,那个司机闯了大祸还想溜之大吉,他自己异想天开地试图徒手阻挡一辆车往前行驶。不过,你当然不能让干了坏事的家伙就这么溜了。不知道那位慢跑健身者伤得有多重?耐德的妄想症没有帮他产生预感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你存心要让自己的脑子出点毛病,耐德自言自语道,什么毛病不比妄想症强?偷窃僻?色情狂?就是早老性痴呆病也能派上用场。 他从走廊上面临格罗夫纳广场的那扇窗户看见“看守人”已经来了。 “看守人”是耐德给他取的绰号。一个又高又瘦、动作笨拙的人,饱经沧桑的脸上满是麻子,光头站在草坪上,一前一后拴着两块告示牌,紧紧贴在身上,活像一块三明治。 看来此人对美国心怀夙怨,不过外人很难猜测其中的真实原因。两块牌子中间由上而下用红漆刷上一长列字母us,并在旁边的白底色上刷上一些蓝色字母,组成一串字谜。耐德经常临窗而立,凝神琢磨字谜的含义。眼下,就在他这样做的当儿,使馆办公大楼星期一发出的各种声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这些声音,他过去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对其他人提起——也许只有简例外。这些是使馆办公大楼发出的特有的声音:空调的嗡嗡声,办公室里忽高忽低的说话声,微声办公机轻划纸页声,隐约可辨的计算机嘟嘟声,以及打字机、传真机和电话的声音,你得驻足细听。这些声音现在就在你身边。 星期一早晨,当每个人在办公室里处理周末积压的大量事务时,耐德习惯于到处溜达一圈,和人打打招呼,感受这个庞大机构的工作节奏。 今天早晨,因为科耐尔事先向他交待了任务,自然也就挤掉了他从容转悠的时间。可他还是来了,为的是周一例行的看材料。他不想假充自己能未卜先知,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胜于那些成篓的绝密报告。 今天早晨,他匆匆绕过行政处,大使馆下属六个处中的一个。这是提供人员和设备,保持大使馆正常运转的部门,处理财务、交通、人事、安全及通讯联络等事宜。那位回家度假的安全科长卡尔-福莱特平时就在这里工作。 今天早晨他也没进公共关系处。这里的工作人员将忙着从周末大量的报纸杂志上剪下有价值的文章。该部门与新闻传媒合作,设立教育交流项目,赞助学术报告和重要会议。这里收藏了不少参考书,为研究美国政策和当前时事的人提供资料。 政治处和经商处的工作最繁忙,涉及许多政策性很强的事务,因此外人无法对其中的工作人员进行便捷的社交访问。这里的工作实在太多,谁也不敢奢望能偶有闲暇随便聊几句。他们起草的报告和拟定的方案全都初步整理成文,送到他的案头。他只要等他们送来就行了。 今天什么时候,耐德提醒自己,他得会同金融、海关稽查人员对国内收入署的工作人员进行常规审查。这是经商处唯一的机要工作部门,因此始终为耐德-弗兰契所关注。 接下来是领事处,外交界打交道最多的部门,下设三科,分别负责签发护照、登记美国公民的出生和死亡、对文件作法律公证、代表社会保障局和退伍军人管理局等政府部门行使职权。如果你是一个打算去美国旅游的英国人,就得向领事处申请签证。在这顶巨大的保护伞的掩护下,还有几个司法部派来的人,他们像中央情报局的特工一样行动诡秘,悄悄地做自己的分内事。这个处的领事事务全由参赞负责——一个身材纤巧颀长,肤色微黑,长着一头乌黑秀发的女子,名叫简-威尔。 耐德走过简的秘书身边,站在她办公室敞开的门口。这是一个位于走廊拐角处的屋子,从这里既可以俯瞰格罗夫纳广场,也可以看到早晨上班的人流从四向八方涌向梅费尔区的这几条街。 简不动声色地从办公桌上抬起头。耐德知道她秘书正在注意她和自己,便待在门口没挪动身子。简一头乌黑的长发,两边稍稍拢起,松松地挽成一个顶髻。“那份来宾名单,”她说“我的天。” 他神情忧郁地瞅着她:“她指望能向我们隐瞒多久?” “这是我的错,耐德。我现在才想到她当时和手下人一直打了几百个电话。我从没想——” 耐德微微摇摇头,示意他身后站着秘书,正在听他们交谈。简突然打住,稍后话题一转,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这要紧吗?” “中午在会议厅开新闻发布会,能赶上吗?” “没问题。” 耐德用身体挡住后面秘书的视线,用手指指简和他自己。“我们也许得忙上一阵,也许来不及吃饭。” “我知道。” 他的脸仍然避开秘书的目光,冲着简-威尔莞尔一笑。“谢谢你的合作。”转身离开办公室。 现在只剩下防务处了。这是他自己的工作部门,负责保持与英美军方的正式接触。从传统上讲,这也是耐德这样的特工的藏身之地。不过在他去自己的办公室前,还得见一个人。 一间地下办公室,门上挂着写有“机械维修”字样的标牌,尽管它和行政处办公室隔得老远。耐德推开门,走进一个可容一名秘书工作、却从来不见其人的小房间,敲敲里层的房门:“帕金斯先生在吗?” 门后传来响亮有力的脚步声,来人喀哒喀哒地打开锁,将门微微推开一道缝,露出一双淡灰色的眼睛,把他打量了一番。 “噢,是你。早上好,上校。” 门顿时敞开了。帕金斯先生比耐特足足大10岁,身高6英尺,略超过他,身躯壮硕而又峭拔,犹如一截橡树树干。他的小脑袋上浅浅盖着一层铁灰色短发,脸上长着一只鹰钩鼻和帕金斯常说的“可以挂住一盏提灯”的弯下巴。 耐德谨慎地瞅着他,忽然想起他是大使馆里身份最高的英国雇员。这是他当之无愧的待遇,因为他负责维修保养整幢大楼错综庞杂的水、电、煤气、电话、电脑的管道和线路,后面的小屋里堆满了工具、电线和存放电子器件的黑匣子。 “在美国,”耐德慢吞吞地引出话题“肇事者逃离事故现场是违法的。这里是否也一样?” 彼得-帕金斯那张轮廓不清、绷得紧紧的脸上,一副严厉得恰到好处而又置身事外的表情。“嗯,就算是吧。” “不过,”弗兰契紧逼不舍“执法部门对肇事者是任其逍遥法外,还是坚决绳之以法,是否取决于事故的严重程度?” 帕金斯思索着,脸上绽开道道横纹,他早已养成了惯于久候的耐心,坐在椅上缄口不言。孰料耐德在这种场合和他一样有耐心,也没开腔。 “我不清楚,上校。”帕金斯终于很不情愿地说了一句。 “今天早上7点30的光景,贝克街马瑞列蓬百货商店以北一点的地方,一个司机撞倒了一名慢跑健身者。我正好打那路过,可是晚了一步,没抓住他。我想——” “他逃不出我的手。”帕金斯再也憋不住了。“交给我吧,上校。” “不知他们的姓名。” 帕金斯的右眼睑慢慢耷拉下来。“不知姓名。” 耐德爬上一层楼梯,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前。可他一转念,却敲了敲旁边的门。莫-夏蒙探出身来。“你没事吧?” “你不问这个不行吗?” “你的膝盖” “快给我拿温菲尔德官邸和周围场地的大比例尺平面图,这幢楼的所有建筑设计图纸和俯拍的照片。” “有事?” “我们又要忙得焦头烂额了。” 夏蒙冲他龇牙一乐。“就是说,没时间多想了?” “胆小怕事的孬种才爱瞎琢磨,真正的男子汉只知道勇往直前。” “真有大明星约翰-韦恩的英雄气概。” “算你说对了。其实我一个顶——” “俩。” 耐德打开办公室门上的锁,将那只坏表放进桌抽屉,取出大女儿给他买的数字显示式电子表,校准时间,戴上手腕。 他默默想着女儿不在身边的生活。以前女儿在家,她和勒维妮吃尽辛苦照料她们,不就是为了让她们长成最出色的女人吗?天知道。 他和楼上的简一样,可以从两个角度观察格罗夫纳广场。早晨上班的车流,疯狂地涌过广场。不知简是否也在看着这一切。不知她是否领会了自己的暗示?最近几个星期,他俩一直互相邀请共进午餐,可全是一时兴起,没能践约。 全凭运气。耐德久坐不动,倾听办公楼似有若无的声息。就连外面喧闹的交通噪音,也不能驱散这熟悉亲切,萦绕不绝的声息。 夏蒙拿着地图走进房间,紧张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第02章 在简-威尔看来,星期一上午10点是集中处理办公楼例行事务的关键时刻。届时,各处的头头或他们的副手,耐德-弗兰契这几个与各处都有联系的特殊人物,以及那个举止古怪的国内收入署代表,一共十来人聚集在顶层这间窄小的房间里。 她环顾四周;满室灯火衬着伦敦阴沉的天空,仿佛要将黯淡的天光阻隔在窗外。安斯巴赫独坐在一张三人沙发上,他个头比简矮,又不像简毕业于素负盛名的大学,因此总是自惭形秽,避免和她接触,而简见他这样,却偏要坐在他身旁。 “今儿又是星期一。”他压低嗓门,嘟哝了一句很不得体的招呼语。 简看见他乜斜着紧靠在一起的双眼,朝她投来窥探的一瞥。“愿你早晨心情好。”简干巴巴地回答。她跷起二郎腿,衬裙和裙子相互摩擦,发出一阵——的响声。 屋内的地板上铺着灰蓝色地毯。经商处的彼尔-沃斯懒散地靠坐在简对面的一张米色真皮扶手椅里。昨晚的狂饮无度,使他现在饱受宿醉的折磨,痛苦得紧锁起眉头。 “尽量缩短讲话时间,我们中间有人快要撑不住了。”有人提议说。 不等简回答,罗伊斯-科耐尔走进房间,四下点点头,坐在一张椅子上。“玛丽,开始吧?” 10点。公共关系处的玛丽-康斯坦丁开始了一周的新闻综述。简知道,罗伊斯规定会议不得超过30分钟,而她一人就要讲15分钟。 “采访弗兰克-辛那拉,有人提起众所周知的他与恐怖主义秘密团体的关系,辛那拉面显愠色,猝然离去。但在纽约时报上,我们” 周末,简暗想,本来是为了让你在一周紧张的工作后消除疲劳,恢复精力。可是美国人从来不像英国人那样能在周末彻底松弛绷紧的神经;相反,周末悠闲从容的生活节奏,会使他们越发牵挂自己在工作日应尽的职责。就是说,居家休息和勤奋工作一样耗费精力。因此每到星期一早晨,他们全都因为这种过于劳神的休息而疲惫不堪。 “再次提醒诸位,星期三上午11时,”行政处的葛斯-汉弗琳叮嘱道“我们将照例举行消防和疏散演习。请做好记录。” “我奉命通知各位,”罗伊斯-科耐尔说“凡是中午参加安全会议的人员今天下午起另有任用,下星期一回各部门上班。” “让他们干什么?”沃斯发问。 “部署星期日温菲尔德花园酒会的安全防务。”科耐尔解释说。 “反美激进分子很可能在7月4日闹事。”和简同一部门的麦克斯-格雷夫斯告诫与会者。 “每天从碎纸机中清理出销毁的文件碎片,星期五是两次。这意味着” 只有玛丽在做记录,她喜欢用笔记本遮住两只并不显眼的乳房。她有一次对简悄悄说,她觉得自己的乳房成了房间里所有男人犀利目光频频瞥视的中心。玛丽的胡思乱想也许毫无意义,简心里暗忖。可是,倘若女人从不想入非非,男人心里便会产生几多惆怅。 因此,在性耽幻想的女人眼里,相貌平平的男人具有一种粗犷朴实的魅力,身躯臃肿的男人成了讨人喜欢的壮汉,就连不修边幅的男人,也只是因为医治伤痛才无暇顾及仪表。不过,简提醒自己,按照男子的单向思维方式,你只能走由a到b到c这样的直线距离。这种铁链般坚牢的因果循环,容不得任何不着边际的幻想。 耐德这样的男人依靠这种思维方式揣摸对手的心理以期将其制服。而像简这样遐想连翩的女子,则想当然地认为耐德非常容易接近,加上他与自己的妻子一直貌合神离,因此完全有可能和另一个女人——一个与他同在大使馆工作的女人共创新生活。 就这样,简一味沉溺于奇妙的幻想,反而使自己越发觉得心情窒闷,无法释怀。蓦地,她觉得自己眼前一亮,精神重又振作起来,仿佛阴云笼罩的天空泻下一缕灿烂的阳光,正好照在她身上,恍若万能的上帝那根奇妙的食指正在将她点化。看看他们吧,看看周围那些倒霉的工作狂吧,他们整天干着像此刻的天空一样单调沉闷的例行公事。她却建立了一个秘密乐园,供她这个与众不同、容貌平常的女人尽情徜徉其问。在经历了多年杂务猬集的工作生涯之后,她格外醉心于那种令她担惊受怕的偷情取乐。 “会开到这里,”科耐尔对所有的与会者说“如果没有什么补充,我们就到此结束。” 他用探询的目光环视着房间,英俊的面庞成了众所瞩目的中心。 哦,对了,简在心里默默地说,这里有人有话对你说,不可告人的悄悄话。这是最高的秘密,亲爱的罗伊斯。她站起身,朝科耐尔挥挥手,轻盈袅娜地离开房间,晕晕乎乎地不知怎样来到楼下走廊拐角的办公室。 除了耐德-弗兰契之外,任何人想见简-威尔都得事先预约。本处的下属约她见面更得放足提前量。不过,处里两个科的人申请同时和她见面的情况却实属罕见,本周一是破例第一次。 这两个人,一个是加利-莱兰德,去年上任的护照科科长,一个上了年纪的新英格兰人,说话带着令他无比自豪的浓重的缅因腔。另一个是刚到伦敦的保罗-文森特,有一张晒得黑黝黝的,永远不会还原成本色的胖脸,和她一样也是律师,刚从斯坦福大学毕业,眼下正在学习处理美国公民需要该处解决的法律问题,如公民权、宣誓作证和引渡。 “这儿有人申请补发护照。”莱兰德说着,递上一份摊开的护照,照片上是一个面部毫无特色的男子。 “你指望我做什么呢?护照不是已经弄妥了吗?”简问道,脸上有意漾起一丝笑意。 “对不起。一位名叫詹姆斯-弗雷德里克-威姆斯的先生声称自己在几个月前刚到这儿不久就丢了护照。他担任一家驻英美国公司的管理工作,因此不需要申请工作许可证。” 莱兰德突然打住,简期待他说下去,文森特有点坐不住了。“说下去。”简愉快地建议他说。 “呃——唔,”莱兰德翻来覆去地打量手中的护照,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护照或是与其相仿的东西。“你看,”他终于开了腔“你知道我们在签发护照前,都要向华盛顿发电传以确认护照持有者的姓名、出生日期和地点。申请补发护照是一些人为持有两份护照而玩弄的一个惯用伎俩。” “他们是这样对我说的。”简冷淡地说。 霎时间,他想起这番话不该说给上司听,便在沙发上转过瘦弱干枯的身子,朝年轻的律师说:“华盛顿发来了传真,要求我们扣留他的护照,这小子国内犯了事。”他把这份新护照一下揣进夹克衫贴胸口袋,像是要把它永远打入冷宫似的。“文森特见你就是为了这事。” 年轻律师在其他两人的注视下,神情尴尬地咧了咧嘴,脸上的黑框眼镜映着头顶的灯光,镜片后面两只骨碌碌转动的眼珠灼灼闪亮。他把眼镜推到鼻梁上。 “还没有下令引渡他回国,而是首先查找他的下落。中央情报局随后提出的几个问题似乎说明了这点。” “似乎说明了这点?”简逼问道“这就是我们掌握的所有情况吗?” “这个叫威姆斯的家伙,一两年前卷入了几宗美国海外双向投资舞弊案。中央情报局已经盯上他了,这就是他为什么需要两份护照的原因。” 说到这里,文森特憋不住格格傻笑起来,仿佛说的是什么滑稽可笑的事情。简见他这样,知道这个懒散成性的小伙子一定让自己一本正经的态度吓着了,便朝他嫣然一笑,心里又不情愿自己脸上和蔼的神情会怂恿他说出什么蹩脚的俏皮话。接着,她问莱兰德:“加利,我们能把威姆斯弄到这里谈谈吗?” “我们马上动身。”莱兰德略一沉吟。“我们已经联系过了,没有过多声张,免得打草惊蛇。” “你们肯定知道在哪儿找到他,是吧?” “呃——唔。” “好的,时间紧迫,就谈到这里。让保罗和司法部联系一下。把新护照放在你的墙头保险箱里。我看要找到威姆斯的下落,这是最妥帖的办法了。” 在外交圈里,人们介绍劳伦斯-兰德时,从来不提他的头衔,这是因为他的真实身份是美国中央情报局伦敦工作站站长,负责指挥该站的日常行动。拉里-兰德1很少在外交场合出头露面,因为他对自己的五短身材十分敏感,又不满意自己这副尊容——怎么看都像一块烘焦的米基-鲁尼牌饼干。 1劳伦斯的昵称。 他气呼呼地瞪着电话机,等着和科耐尔通话。“我说,”接通以后他省去了客套话“你是不是在闹着玩?让耐德-弗兰契负责7月4日的保安工作?你作出这样的决定,应该通过正常途径。” “这个决定是我作出的。”听筒里传来科耐尔冷冰冰的声音。“你不满意可以书面投诉。” “狗狼养的!”兰德厉声怒骂,不过他已抢先挂断了电话。跟科耐尔谈不通,他在心里盘算起来,还有弗兰契。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教训科耐尔这个狗狼养的。若是等到招待会结束,人们看到的是到处都在流血的混乱场面,他敢肯定弗兰契也是伤亡者中的一员—— 第03章 10点,耐德拟好温菲尔德官邸安全防务的初步方案,打发助手夏蒙回办公室准备中午的会议。夏蒙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开始整理准备用反射幻灯机投放在银幕上的各种图表。这时,耐德的妻子打来电话,耐德又不在隔壁,他只好打开门,走进耐德的办公室,拿起话筒。 他和勒维妮结束通话,在上司办公桌上的拍纸簿上匆匆写了几句。停下来朝窗外瞥了一眼格罗夫纳广场上最后一批稀稀落落上班迟到的职员。夏蒙虽来英国不久,却早已知道星期一上午11点前或星期五午餐以后打电话到别人办公室里是白费力气,因为他们不会在那里。 莫里斯-夏蒙上尉远比和他同龄的其他军官注意个人风度方面的细微枝节。那些在80年代被首批调往军事情报部门的中尉和上尉,是一些置传统礼仪于不顾的新派人物。他们漫不经心地把脚跷上桌面,说话常带脏字,还偷偷摸摸地吸毒。 夏蒙绝不会想到去接耐德的私人电话,除非事先得到他的指示;他也只用“弗兰契夫人”称呼勒维妮,除非她首先称呼他“莫”这些拘泥细节的表现,也许不再是在俄亥俄州桑杜斯基镇长大成人的居民性格特征的一部分,但却一直被夏蒙一家人奉为圭臬。 60年代初期,易卜拉辛-夏蒙还没有离开过贝鲁特这座尚未遭受战乱的城市。他那位远在桑杜斯基经营一家小地毯厂、又无子嗣继承产业的叔叔,提出只要他移居美国,即可让他当合伙人,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很快,他的儿子莫里斯和两个女儿相继出世。他又在桑杜斯基周围地区另外开办了11家地毯厂。接着是莱伯叔叔退休。易卜拉欣当上地毯行会主席,卫里教会委员,成为当地显赫一时的人物。他期待着儿子莫里斯从西部后备役军校毕业,并且成为当地地毯业二号人物的那一天。 夏蒙上尉关上耐德办公室的门,走进隔壁自己的只有一扇窗户的办公室,锁上门。他打开袖珍收音机,准备收听新闻广播。隐秘是情报工作的第一要素,锁上两扇门,听收音机,是他确信不疑的可靠做法。在他履行由命运安排的职责时,一直是这样做的。 他从来不敢奢望,像他现在这样穿上做工考究的军官制服,肩头缀上标志上尉军阶的两道银杠,胸佩和平时期荣获的几根勋带,就会名副其实地成为某个集体的一员。他选择这种集军人、外交官和间谍三重身份于一身的职业,是受两种动机的驱使:一种是明确的,另一种是朦胧不清的。 明确的动机是,他不愿在退役之后,将一卷卷绒头地毯抛在郊区寓所里的那些家庭主妇面前,然后口若悬河地向她们夸耀那蹩脚的地毯如何质量优异。朦胧不清的动机一直朦胧不清,对他本人,对其他所有人,包括那个仔细研究过他的人,都是如此。 如果夏蒙能和谁无话不谈。那么这个人就是耐德,一个此间他视为唯一知己的人。他们首次相遇是在驻罗马使馆,而不是耐德来英国前工作过的驻波恩使馆。罗马,这个当时世间一切丑恶现象的孳生地,极左分子逞凶肆虐,新法西斯狂徒草菅人命,烦琐拖沓的办事程序,政府官员的欺诈行为,这一切使两人走到了一起。 一次,两人随意闲聊时,夏蒙闪烁其辞地提到了那个驱使他来此效力的动机。“我是桑杜斯基唯一的黎巴嫩人,”话没说完留了半句。 “永远被视为外来者的黎巴嫩人,是吗?”耐德会意地问道。 夏蒙没有吭气。耐德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在接受对情报人员进行的甄别审查时,夏蒙却从来没有流露出外来者的失落感。那年9月,夏蒙没有像他父亲期待的那样去地毯商店工作,而是揣上所有积蓄,前往他所知道的世界上唯一不会把他当作外来者的那个地方。 黎巴嫩。 他刚刚踏上贝鲁特机场,就碰上德鲁兹教派穆斯林和长枪党民兵的激烈火并封住他的出路,他顿时意识到自己这个一时冲动下作出的决定是多么荒谬愚蠢。好在打那以后,紧张局势稍有缓解。他走在首都弹痕累累的大街上,精瘦结实的身体,黧黑的皮肤,泛着成熟橄榄色的眼睛,这一切都融入周围的景物。他对阿拉伯语的掌握仍属初级水平,主要靠听他父母亲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听懂时说的那点阿拉伯语。幸好他的发音还算纯正。 或者毋宁说,这是姨婆对他的安慰。姨婆向他透露了家族的秘密。莱伯叔叔是俄亥俄州桑杜斯基卫理教会的头面人物,易卜拉欣是他的继承者,夏蒙全家都是规规矩矩的基督徒。而在贝鲁特,他们却是犹太人。 “在这里,我们没有皈依基督教的可能。”她语气肯定地说。“人们的记忆是抹煞不了的。这里,生为犹太人,永是犹太人。” 他觉得自己正在朝她点头:“生为犹太人,一生是外人。” 有人敲门。夏蒙闻声惊起,惶惶然如被猎人发现的野兽。接着,他警惕地走到门口。“谁?” “开门。”这是耐德-弗兰契的声音。 夏蒙慢吞吞地打开门。“对不起,耐德,我桌上的这些东西” 弗兰契瞟了一眼桌上的地图:“干得不错。唔,别关收音机。哦,勒维妮来过电话,什么事这样急?” “她不愿说。” “那就只好让她等一等了。”耐德硬邦邦地甩出一句。夏蒙看出,话刚出口,耐德就后悔自己说话不该如此尖刻。他怏怏不乐地叹了口气,坐上夏蒙的办公桌。“勒维妮是天底下最出色的军人妻子。上帝,怎么这话听起来像是墓志铭?” 见对方没有反应,耐德仰起脸瞅着他:“彼得-帕金斯有没有打来电话?” “没有。” 弗兰契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面颊,竭力使自己松弛下来。“我费了不少口舌,好言劝说各处的头头支援我们一些保安人员,以应付那个乱糟糟的星期天花园酒会。可是看来情况不妙,没有几个人让我们挑。现在只有两个联邦调查局特工和一个海关人员。” 夏蒙做了个“真遗憾”的表情。他自己知道,这种表情居然出自那张往常总是显露超然与冷漠的脸,势必会令观者惊诧不已。他那凹陷的面颊和薄薄的嘴唇,永远赋予他一副不苟言笑、有些人认为是蕴涵嘲谑的面容。夏蒙知道这是一张外来者的脸,凝然无神,让你捉摸不透,也许对耐德-弗兰契除外。 “你怎么看?”耐德想掏出他的心里话。 “你当然已经通知了情报局。” “我才不会呢。”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酸溜溜的意味。“这帮猴崽子精得很,什么消息摸不到!” “可是你得出面,单单为了表明这事不归拉里-兰德管,你也得出面。” 耐德长叹一声,吐出心中深藏已久的怨懑。“情报局会干预吗?” “肯定。只要你抓住他们的胳膊朝后掰90度。” 耐德冷冷一笑。“我一定要搞到一批人。”说着,手伸向电话机。“看到我的手势,你就打开保密器。” 在他那间锁上房门、堆满各种电子仪器和工具的宽大的办公室里,彼得-帕金斯正坐在椅上看报纸。如栎树一般硬朗的腰板挺得笔直,在椅子上弯不下来,因此他手举报纸贴在眼前,像是眼力不济。其实他虽已年过五旬,仍然不戴眼镜,目光炯炯有神,很少有看花眼的时候。 桌上的电话丁零响了一声又戛然而止。帕金斯放下报纸,在椅子上挪转身子,将一根耳机线插入一个普通小黑匣子的插座,粗大的手指有条不紊、干脆利索、一着不错地忙碌着。他拨了拨录音机上的两只调谐度盘,接通电源。 这声音真妙,帕金斯想道。大楼里只要有人接通保密器,他的电话就会丁零响一声,提醒他注意。这条窃听线路并不难装、因为楼里没有多少只保密器,而且大多是老掉牙的货色,简单的电动机械装置,而不是最新式的电子装置。 “你能给我多少人?”弗兰契上校的声音。 “我不玩没把握赢的游戏。”片刻之后响起另一人的声音,帕金斯听出是劳伦斯-兰德,他有理由相信此人现任美国中央情报局伦敦工作站站长。 “拉里,你是在散布悲观情绪。” “别胡扯了,耐德,我在跟你谈正经事。趁早取消花园酒会,就说要防止爱滋病流行,疱疹流行,腮腺炎流行,说得越玄越好。发挥你的想象力。” “我俩谁在胡扯?” 帕金斯心中窃喜。他最爱听美国佬这样互不相让地斗嘴抬杠,觉得可以从中增长不少见识。 “这不可能成功,耐德。中止这个计划得了。” “来不及了。” “绝对来得及。”兰德不客气地反驳。“赶快让潘多娜服下镇静剂,她那热得发昏的脑袋就会冷静下来。再简单不过的事。” “现在我算明白了,谁在异想天开,指望用一根装有微型炸弹的雪茄就能使卡斯特罗政府垮台。你们这号人太迷信高科技了,很难得到别人信任。听我说,我准备供应香槟,烟熏鲑鱼,稍后还有正宗的田纳西猪肉烧烤。给我派些姑娘小伙来吧。” “给他们吃猪肉?高招。这下那些穆斯林、犹太佬就会躲得远远的啦。” “拉里,难道你非得逼我行使职权不可吗?” “职权?我不归你管,上校。” 帕金斯从兰德说话的腔调里听出他有满腹牢骚,正在找茬发泄。在他看来,这是使馆内部人员常有的妒忌。 “拉里,别跟我过不去。这项任命不是我争来的,是上面的意思,连同103号总统令下发的。” 兰德口里骂骂咧咧。“你拿着那份任命书见鬼去吧,耐德。使馆里只有那几个混蛋才承认它,我压根儿就不把它放在眼里。” “你这个白痴。”弗兰契终于憋不住了。 “去你的,傻大兵。” “难道一定要我告诉你,”弗兰契竭力使自己的语气缓和些。“福尔默夫妇与总统关系有多密切?他们是多么想不折不扣地执行103号总统令?你到底想要什么?白宫直接发来的口头命令?你若是丝毫不肯通融,我只好这样为你安排。” “门外汉,”兰德嘟囔着“这个该死的大使馆有这么多蠢得出奇的门外汉。什么时候华盛顿才会了解它不能——?”他说着说着突然闭上了嘴。 “说下去,拉里。” 迟迟听不见兰德的反应,帕金斯开始怀疑自己的窃听器是否出了故障。“我给你派八个男的,六个女的来。”他终于打破了沉默。“不过你得保证——” “让他们中午来这里报到,”耐德生硬地打断他的话“我们要召开第一次会议。噢,谢谢,拉里,谢谢贵站一贯和有益的合作。”他挂上电话。 帕金斯拔下插头,倒回磁带,贴上一张标有几个数字和字母的胶带作为记号,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内部号码。 “信息中心。” “我是帕金斯,给我派个送信的来,好吗,小伙子?默考克得空就让他来一下。” 帕金斯草草写了一张便条,裹住磁带,扎上一根橡皮筋。有人敲门,帕金斯起身让进一个年约30岁的信差。 “早安,帕金斯少校。” “默考克,你这个傻小子。” “帕金斯先生,先生,请原谅。” “把这交给5号。” 信差刚离开,帕金斯拨了一个外线电话号码,只听另一端传出一个苏格兰男人浑厚的嗓音:“什么事?” “我派人送去一件东西。” “现在有什么事?”苏格兰人没好气地问。 帕金斯坐回椅子上。“今天早晨大约7点30分在贝克街马瑞列蓬百货店以北发生的一起车祸有没有调查清楚,汽车撞上一个行人的那件事故?” “就这事?”苏格兰人问话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 “那些喜欢找麻烦的傻瓜胃口太大,吃得都快撑不下肚了。”帕金斯放心大胆地跟对方聊了一通——通过这条也许是整座办公楼唯一没有被他装上窃听器的外线。 简-威尔坐在位于格罗夫纳广场上的办公楼地下会议厅的后排座位上。 12时01分,夏蒙关上会议厅的所有门,拉上窗帘。人们平时隔窗看见的不是广场上绿毯似的草坪,而是向会议厅投来朦胧光线的一个排气孔,现在就连这也被窗帘遮蔽了。 按照简的估计,男男女女约有30人坐在黑暗里。耐德站在讲台上,身后的大幅银幕影影绰绰地衬出他们的身体轮廓。夏蒙走到简附近的反射幻灯机旁,打开光源开关,一幅温菲尔德官邸及周围地形的俯视图顿时出现在银幕上。 简竭力想分辨出耐德的侧影。她嗓子有些痛,吃东西也不能缓解。“那一定是爱”她轻轻地哼起了歌。 简觉得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小团,恍若一只身材瘦长、柔软轻巧的黑猫执意要变成一只猫崽。耐德在讲台上单调乏味、没完没了地阐述自己的方案。简一句也听不进去,唯一能使她动心的,是他那中西部人特有的干涩的音质、声调和节奏。 她在这里本来没什么正经事,安全防卫不属于她的职责范围。可是罗伊斯-科耐尔吩咐她监视福尔默夫人的日常行动。这件事给她办糟了,糟得不可收拾,致使耐德和他的手下的人承担了一项更加棘手、成功希望十分渺茫的任务。 没有人为此指责简,罗伊斯更是只字不提。倘若他存心诘难,只需微蹙眉峰,便足可令她悲极而泣。无论你什么时候问简,她最近两年的种种隐衷、牵挂、爱慕、痴念——肉体接触以外的所有美好的情愫——因谁生发时,她会坦诚直言:在她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时,她就狂热地爱上了罗伊斯-科耐尔。 她现在对罗依斯的温热的情感,不像当年涌上心田的那股滚烫的热流。而耐德心中对她的爱恋,她知道,仍如当初那样炽热。 她扮了个怪相,努力把分散的思绪集中到耐德的发言上。“如果我们当初用增强金属网,围成12英尺高的周边栅栏,情况就会好得多。”他用手指着银幕上的一排阴影。“可是我们现在只有这些分散立着的铁条,像软百叶窗帘一样容易突破。考虑到这点” 像是跟谁怄气似地,简开始喜欢起因爱情而陷入的这种本来会令她老大不舒服的处境。她苦苦思索一个女人到了三十大几的年纪,是否一定会遭遇这样的冒险经历。她工作干得很卖力。她的下一个由国会全权批准和任命的外交官职务,肯定是去卢森堡这样的小国或法国的阿尔卑斯滨海省任领事。当然,前提是现任工作中不能出纰漏。 只要她保持现在的形象,朴素端庄的形象:穿着平跟鞋仍然高挑苗条的身材,那张像吉普赛女郎一样气韵生动的脸蛋,鼻梁上架着一副学者型眼镜,身穿衬衣式连衣裙或是从国内买来的廉价衣衫和裙裤。自打她先后进入拉德克利夫学院和哈佛法学院学习以来,她始终保持着这种简朴的着装风格。 她在外交部门能够步步高升,不是靠姿色博取男人欢心,而是凭借自己锲而不舍的努力,此外,她还将自己的成就归功于国务院内一些信奉新教的盎格鲁-撒克逊裔资深官员的帮助。他们发起并实施了一项旨在鼓励少数民族中的精英出人头地的“赞助性行动计划”简-威尔以优异成绩毕业于法学院并获得律师资格,从业等级是“女性”和“犹太人”这意味着她不能去联合国和阿拉伯国家工作。不过这并没有多少妨碍,因为她能去的国家和地区仍然很多。 那为什么偏要让耐德和她一起冒风险呢? 最近几星期,简不止一次地盼着能找个说说心里话的人。她在家里是老大,她那在纽约布鲁克林区学校当教师的母亲,一心指望全家人能够平安度日,指望丈夫能当上工厂主。无论是生活拮据的岁月,还是家境宽裕的年代,简一直循规蹈矩,对母亲非常信赖。人们总说她俩更像一对亲姐妹,而简的妹妹爱米莉反倒和她迥然不同。长成大姑娘的两姐妹,简肤色黝黑,身材高挑,爱米莉金发碧眼,皮肤白皙,举止轻浮。简为人严谨,学习用功;爱米莉头脑迟钝,只对男孩子感兴趣。 和其他家庭一样,威尔家也是不成器的孩子花钱多。爱米莉碰到的麻烦越来越大——吸毒和男人花去父母亲大量时间和精力。后来,一叠叠的钞票源源不断地付给医生、精神分析学家、戒毒所 “西部的这段运河可以阻挡步兵袭击。”耐德仍在侃侃而谈。“不过谁都能利用高科技,不能排除敌人利用遥控发射的导弹袭击我们的可能性,不论是红外线自导还是电视遥控。另外还可以利用直升飞机,甚至有可能驾驶装满炸弹的神风式卡车突破周边防线,或者投入自毁式飞机。然而,这是” 他们的个人奋斗,始于不同的起点,最后一起来到这个隐伏危机的地方会面。耐德是从部队开始走上人生旅途的。军方出资供他上学,先后获得历史学硕士和政治学博士学位。而她到达今天这一步完全是通过一介平民的努力、学习、考试,开始男上司仇视她,最后成了她的亲密朋友和保护人。耐德是战争造就的男人,她却是和平培育的女人。 命运的嘲弄是如此尖刻,恰似一把利刃紧紧抵住她的胸脯。两个经历截然不同的人相会于这个被称作美国大使馆的战场,迫在眉睫的威胁令她激动不已。 “当今时代,绑架勒索的事件时有发生,次数之多,为以往任何时候所不及。为了找到集中在某地的一些身价最高,可以榨出大量油水的绑架对象——这些人都与政府、报社、政党、公司、电影厂、电视台有关系,肯出成千上百万元以保住性命——这些人” 简紧紧盯着映在银幕上的方案。她知道,设想每一种难以想象的情况,千方百计阻止它发生,正是耐德的工作职责。不过,不可能有哪个恐怖组织会被这个机会撩拨得心痒难熬,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内集结起一支为攻占温菲尔德官邸并扣押人质所必需的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部队。 “我想,诸位大概都在考虑,哪些人有多大能耐,多大胆量,敢于冒此风险。迄今为止,我们还不知道有哪个组织能在如此紧迫的时间内组织这次进攻,并且按照战略战术的原则,有望获得成功。” 他停了停,简感到在他作出这个似乎很乐观的分析以后,屋里凝滞的空气顿时缓和下来。 “从另一方面讲,”耐德补充说“我们不知道有哪个恐怖组织愿意遵循一般的战略原则。我们对付的是一些做事不循常规的人。搞砸了,他们不会损失什么;成功了,就能大捞一把。”—— 第04章 中午宴请贵客——外交家、老朋友或新闻记者——罗伊斯-科耐尔一般都会选择位于街角的那家餐厅。他不喜欢让客人事先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因为那样一来,他精心营造的殷勤款客的气氛便会搀上公事公办的色彩。 同样,他也不喜欢在手下的保安人员全体出动,竭力避免一场可能发生的灾难时接待客人。尤其是见到来人竟是吉莲-兰姆,令他更加扫兴。 她的相貌确实很漂亮,罗伊斯心里想着,站在桌后将她仔细端详,但愿自己目光中流露的是温和的神情。吉莲30刚出头的光景,亚麻色的长发从脑门中央分开,梳成青春少女的发式,形成一圈屏障,护卫着一张多愁善感的嫩脸蛋,面颊上浮着两抹淡淡的红晕。厚厚的眼睑下面两只黄褐色的眸子透出的些许贝蒂-戴维斯1式的泼悍,是脸上那副故作娇憨的神态所掩饰不了的。 1好莱坞著名影星。 面对他的冷眼瞪视,吉莲仿佛心里倏地凉了半截。“亲爱的罗伊斯,”她那银铃般清脆的嗓音带着道地的英国腔,吐出的每个辅音犹如玻璃碎裂般尖利。“我惹您生气啦?” “什么?”科耐尔眨眨眼,这是他心里吃惊时,反映到脸上的唯一表情。罗伊斯-科耐尔以前从没有吃惊的时候,或者说,即使心里惊慌,脸上却照样不动声色。可是近来他一反常态地连遭几次挫折,迫使他借助皱眉眨眼,表示心中的不快。他的外交生涯似乎已经走到尽头,他的职务给他带来越来越少的慰藉,越来越多的烦恼。罗伊斯是那种不求有功、但愿无过的老派职业外交官。为了维持平安无事的处境,他得继续施展八面玲珑的外交手腕,使自己在这个日益动荡的世界上为美国发挥更大的作用。 “亲爱的,你的目光好严厉哟。” 闻听此言,他又眨眨眼睛,不过这回脸上跟着绽开了最舒心畅快的笑容,仿佛在向吉莲暗示:“你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这让她感到无比温暖。 “告诉我,你是怎样嗅到这件事的风声的?”他问道。 吉莲不想把这个令人不快的意外消息留到午餐席间透露,唯恐败坏自己享受美味佳肴的胃口。一家当地报纸的漫谈专栏作家、自由撰稿人今天早晨打来电话说,福尔默大使和巴肯公爵上周末的狩猎活动,是追捕那些仍处于禁猎期的鹿。 “公爵是个老滑头,好像和巴肯伯爵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倒像是个无法无天的强盗。虽说他们围捕的是公爵那座八万公顷的庄园里的鹿,但还是不能改变偷猎的基本事实。不过,”她安慰罗伊斯“我主要是冲着游园会来的,摄像采访,电视毕竟是视觉传媒工具么。” 代办先生差点又要眨眼睛,不过总算克制住了。吉莲-兰姆的采访小组将在温菲尔德官邸里里外外四下转悠,吉莲趁机挖掘出一些有关大使先生违禁偷猎的丑闻,这个念头在科耐尔心中引起的恐惧,实不下于想到大使夫人下星期日请来的贵宾,将被扣作世界上身价最高的人质。 这个国务院是怎么回事,居然会批准这项总统对驻英大使的提名。难道那些外交知识等于零的阔佬,只要舍得大把大把地掏出钞票,就可以不加限制地随便他们在外交部门爬到高位吗?难道像罗伊斯这样的职业外交家就活该丢人现眼,成为每届新总统迫使国务院接受的政治交易的牺牲品吗?上帝啊,伦敦不是南美洲哪个闭塞落后的极权国家。就算他们为新政府上台立下汗马功劳,也不能像打发他们到坦桑尼亚、列支敦士登或是格陵兰一样把他们派到伦敦来啊。 罗伊斯-科耐尔皱了皱眉,在办公桌旁坐下,努力回避吉莲-兰姆探询的目光。她眼珠上的两只大大的桔色虹膜看上去像是电视摄像机镜头。派你来伦敦,他暗暗想着,你就得担任世界上最微妙的外交职务。与伦敦相比,在莫斯科当外交官简直太容易了。巴黎的局势有点扑朔迷离,人们自私自利,缺乏公认的是非标准,但那里的气氛还是要比伦敦宜人。将来有一天,科耐尔打算起草一份有关伦敦的绝密报告。在这里主持美国大使馆的工作比在敌对国家艰难十倍。或许,他能从社交生活中得到一些补偿,罗伊斯也喜欢自己的社交生活,当然-,只要薪水够他开销。比如,招待吉莲的这顿午餐,就是他自己掏的腰包,并没有沾山姆大叔的光。 “亲爱的,你和我们真是相隔万里。”吉莲重新打开了话匣子。 罗伊斯慢慢点点头。“我跟其他人一样。”他的嗓音听上去郁郁不乐。“我不喜欢听坏消息,”他意识到自己的脸色过于严肃,便拖长了腔调“不过,我确实喜欢见到你这么漂亮的信使。” “别把我当作信使嘛,亲爱的。尽管把我当成一个知心朋友,一个你的崇拜者。” “我也是,”他现出一派骑士风度“这样看你的。” 吉莲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儿,猜测对方一次能够听进多少坏消息。“谁叫我俩是知心朋友呢,”她加快了语速“在我们空着肚子吃午餐之前,我把第二个坏消息向你稍微透点口风。其实这不关我的事。我的任务是采访7月4日的花园酒会。不过报纸已经盯上了,你们应该派个司法部的小伙子,悄悄把这事了结了,不然它会成为报纸上的头号新闻。” “亲爱的吉莲,”罗伊斯叹了口气“别再说坏消息了,行吗?” “你简单记一下,我马上就说完。事关你们的一个同胞叫作托尼-雷奥登。有关名称一定得准确无误吗?” “用不着。” “你能记得有家什么国际英美信托投资公司吗?” “大概是一家野鸡证券交易所吧?” 她点点头。“伦敦城,我们的金融中心,按照自律和守信的原则运作。这既是我们的光荣,同时也会惹出祸害。” “这我听说过。”科耐尔觉得两侧的肩胛骨掠过一阵寒意。他憎恨所有的金融丑闻,对涉及美国人的金融诈骗更是深恶痛绝。一个美国人,如果听任自己的同胞卷入遍及欧洲各国的金融诈骗活动,怎能保持自律、守信的良好声誉? “托尼-雷奥登。”他口里重复着,手下运笔如飞。“国际英美信托基金公司,好听的名字。他耍了什么花招?” 吉莲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漂亮的小手。“一般的诈骗,发行皮包公司债券。每一个单位股份都是骗人的。算不得离奇,手段也不高明,只是诈骗的数额大得惊人。我还得说,这件丑闻,连同大使和公爵偷偷猎鹿的消息,都是同一个小伙子捅给我的。”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科耐尔问。 “在什么之前?” “在”罗伊斯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手势。 “在酿成大乱之前?”吉莲睁大了黄褐色的眼睛。“噢,天哪!”她惊叹一声,目光掠过他身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桌上的什么东西“亲爱的,这是7月4日独立日的照片吧?” 罗伊斯回到桌后的文件柜旁。“去年独立日拍的,小规模庆祝,大使馆工作人员和家属。” “这个星期天就要换换花样-?”她紧追不舍地问。“潘多娜-福尔默的主意?那份客人名单?” 科耐尔看看手表。“天哪,我们已经迟了。”他站起身,吉莲也跟着站起来。她走到办公桌后,拿起照片。“这位漂亮的先生是谁?”她指着耐德-弗兰契问。 罗伊斯从她手中拿过照片。“我们的一位副官。” “他旁边的女士呢?” 科耐尔放回照片。“你说的是谁?” “胸脯高耸的这位。”吉莲脸色微红地说。“我看她挺像我。” “那是弗兰契的妻子。我看不出你们有什么相似之处。” “身段。”她蓦地打住,娇美的脸蛋罩上一层愁云。“亲爱的,我刚刚才意识到,我这人压根没指望了。你居然对我朴素端庄的风度完全视而不见!” “胡扯。”继续微笑!“瞧你扯哪儿去了。吉莲,快点,我们不能迟到。跟他们打交道,谁要是不遵守原先约定的时间,他们准会在加夫罗切饭店给他脸色瞧。” “那就由他们去。” “什么?” “我们可以在广场上吃一份黑面包做的三明治。”她声音里透出的语气,尤其是在像科耐尔这样听惯了她和谐悦耳的声音的聪明人听来,带有一种不怀好意的威胁。“你躲不开我,”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在对他说“不要再耍弄那套骗人的把戏啦。你是我的。” “哦,亲爱的,快点,我的小傻瓜。” 这个吉莲-兰姆他已认识好几年了。她一开始是报社记者,不过她更适合在电视上亮相。她那聪明伶俐、大胆泼辣的风度,和面颊红润、楚楚动人的英国淑女形象相得益彰,使她在荧屏上大放光彩。“屠羊”是她撰稿和制作的一小时专栏节目,去年在bbc,今年在一家独立的电视台播出,明年还将通过电视辛迪加向全球播出,并有望与部分美国观众见面。“屠羊”含有气势逼人的寓意:揭露某些人想要隐瞒的丑事。 “如果我不带上最漂亮、最有风度的兰姆小姐,等在加夫罗切饭店的那帮人是饶不了我的。”罗伊斯无可奈何地说。 她脸上绽开灿烂的微笑。“改天吧,罗伊斯。改天” 上帝,罗伊斯默默祈祷,千万别是这个礼拜天。 特工这个行业具有很强的专业性,耐德对自己说,也许算不上高雅,但他所从事的绝不是简单机械的工作。 谢尔夫里基百货大楼,是耐德的秘密联络站的一道天然防线,在牛津街上,距离使馆办公楼仅几分钟的路程。任何跟踪他的人,耐德觉得,都会被午餐时分大楼底层的繁忙景象弄得晕头转向。他只需几分钟就可以发现身后的尾巴,而且能够利用拥挤的人群轻而易举地将其甩掉。 耐德设在伦敦的秘密联络站,位于百货大楼后面的爱德华兹巷。这条小巷和它西侧面向奥恰德大街的地段之间,与百货大楼的环境截然不同,那里有一座设备齐全的露天加油站和一家旅馆。他们可以从百货大楼的后门径直走进旅馆。旅馆电梯紧挨入口处,因此来人乘坐电梯上楼是不会被前台办事员发现的。如果有谁保留一个双人房间——404号——就像耐德今年4月份做过的那样——以某个挂命公司的命义,按月付房租,不管这个房间使用与否,那么,他还会有404号房间的钥匙。 房间的所有打扫和整理,包括每周用电子仪器探测窃听装置,都是为了让耐德会见联络人员。4月份以来,为此目的他仅来过两次。只有一人(不是夏蒙)知道这个地方,尽管耐德断定夏蒙早已猜出他另有一个藏身之处。这个房间对所有人都是秘密,唯独简-威尔例外。此刻,他正眼巴巴地盼着她的到来。 他打开两扇窗户,熙熙攘攘的车流发出的巨大声浪骤然涌入室内。伦敦日益增多的车辆发出的喧嚣,不是因为司机鸣笛所致,而是由于轿车、公共汽车和出租车的引擎声响成一片。耐德打开收音机,调到bbc3台,一名演员正在一首英国中世纪古曲的伴奏下,用浑厚圆润的嗓音朗诵一首诗歌。嗒嗒嗒嗒的鼓声,丁冬弹拨的弦乐,活泼轻快的八孔直笛,以及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古怪乐器的噪声,在为他的朗诵烘托气氛。 他打开冰箱式酒柜,倒了一小杯冰镇毕雷矿泉水,缓缓地、一口接一口地灌进肚里。 他盯着酒柜门,慢慢摇了摇头,走向窗户,背对酒柜,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酒柜。他用胳膊肘将门推严实,又摇摇头,心头涌上一缕苦涩。 他脱掉平底鞋,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霎时间,由他在办公楼主持会议的情景一幕幕络绎不绝地从他眼前掠过。随即,他想到还有六天时间纠正所有的过失,便索性将它们从脑瓜中统统赶了出去。 倘若出错,那也瞒不过简的眼睛。这些天来,他越来越倚重她帮自己度过这个似乎正在成为一场噩梦的难关。不过,他问自己,什么是噩梦?某个令人惊恐、无法接受,却又是心理活动隐隐约约预示的现实?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想着 6月底一个多云的中午,南希-李-米勒在格罗夫纳广场上找了一张没有树荫遮蔽的长椅。她坐下来,抚平裙子上的皱痕,没有跷起裹着黑色长统袜的长腿,因为她马上要打开膝盖上的一份金枪鱼三明治,人们常见的那种薄薄的英式三明治。干硬的面包,稀稀的黄油,几乎不见金枪鱼,好像是为了弥补因此得名的这种馅料的缺乏吧,还特意夹进三片薄如羊皮纸的黄瓜。 南希-李思念起家乡加利福尼亚的金枪鱼三明治。斜切的一大块气派不凡的面包,鼓鼓囊囊地塞满令人眼花缭乱的金枪鱼厚片,芹菜、葱、几撮低热量的蛋黄酱、胡萝卜片、青椒丝、切成细末的苜蓿嫩芽,一切都堆在嚼起来喀嘣脆响的莴苣叶上,周围裹上半英寸厚、不带一丝酸味的西红柿片。 她强打精神没滋没味地嚼着三明治,一边懒洋洋地打量一个身披披风的男人的塑像。她常常琢磨那人到底是谁,将来有一天她会向使馆工作人员打听。 这时,她看见弗兰契上校,身穿便服,整洁利索,匆匆奔出正面大门,往北拐上奥德利街。南希-李把三明治放在皱巴巴的塑料纸上,手伸进手提袋,掏出一只笔记本。 她在后面的一页上匆匆记下日期和时问。这本笔记本上几乎写满了东西,她保存不到四星期,还是接到德雷斯-凯福特的吩咐以后才开始保存的。她和德雷斯之间电话通讯不畅。三个多星期前,他给她打来电话,说他在贝鲁特,很快就能见到她。可是自那以来,她再没有听到他的音讯。漫漫期盼中,唯一能使她稍释愁怀的就是这本笔记本,上面写满的暗语的含义她正在渐渐淡忘。她很快就会发现,她无法在德雷斯最需要情报时破译这些暗语。 那个叫作简-威尔的女人,衣着清爽,戴一副黑框眼镜,头顶上绾起一只黑色的发髻,急急走出办公楼,拐上布鲁克街,一会就不见了踪影。南希-李把这也记在笔记本上,因为她一心想讨好德雷斯。 南希-李深知自己资质平平。她没能读完大学,这多少应该归咎于她父亲。她和父母总是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走遍一个个油田。无论身居何处,她都没能住上一段比较长的时间,从美国孩子就读的那些油田公司学校接受名副其实的教育。她在中东度过的儿童时代所取得的唯一骄人成绩是她能说阿拉伯语,说得不算好,但能凑合过得去。 德雷斯称她天才,可这仅仅因为是他发疯般地爱上自己的缘故,爱上她淡褐色的头发,微微扁平的小鼻子,秀气的小耳朵。“像是蜗牛。”德雷斯一边喃喃说着,一边轻轻咬着它们,褐色的眼睛里射出火辣辣的光芒。 她停止咀嚼,那些炽热的情景纷纷涌入脑中。她想使自己平静下来。那边又走过罗伊斯-科耐尔——“樟脑草先生”打字组的英国姑娘们都这么称呼他——身旁是一位体形匀称、金发披肩的女士,显然已经被他弄得神魂颠倒。南希-李又记下一笔。 暗中监视不是她的本分。从她父亲给她搞到这份使馆工作开始,她就知道这准是枯燥乏味的差使,因为她将长年累月地固定住在一处,天天重复那些单调机械的事情。 不过,这样做能讨好德雷斯,她在世界上最大的心愿莫过于讨好巴结他。是他使自己成为一个女人,这是她永远报答不尽的天大恩情。纵使这种报答必须以忍受枯燥为代价她也心甘情愿。“随他去吧,”约翰-列农唱得多好啊。随他去吧。 两辆白色大货车在广场上缓缓兜着圈子,寻找一家门牌号码。车身上涂着滑稽的英国名字:霍金斯和杜特公司——欢迎惠顾。伦敦人或独自或成双结对地走过她坐着的长椅。南希-李觉得他们都是些挺滑稽的人。他们的穿着打扮,他们的口音,甚至他们的脸都挺特别:大鼻子,宽下巴,就像维修机械师帕金斯先生一样。 她吃完三明治,打开每天都买的通俗小报,翻到前面的闲话专栏,缓缓地看着那些含沙射影地指责高层人士无耻的通奸行为的文章。她阅读速度不快,读到粗体字印刷的中心文章时花了好半天才看完。 “伦敦人街谈巷议的本季度重大事件,美国大使馆以总统夫人——喜欢交际的潘多娜-福尔默女士——的名义邀请500名上层人士饮香槟,品尝美式烤菜。你们还没有收到请柬?别着急。我们已经收到。请注意本专栏将继续刊登” 南希-李觉得自己的右胳膊——实际是右腋窝正被谁牢牢捏住,这才意识到两个男人一边一个坐在她两侧。她冲着那个亲热地抓住她,痛得她龇牙咧嘴的人一声惊呼:“德雷斯!” “静点,亲爱的。”凯福特用阿拉伯语小声提醒她。然后,对南希-李右侧的男人说:“我对你说过她是个顶顶漂亮的大美人吧?我可真有福气咧。” 他指指闲话专栏上的这则消息,笑眯眯地让伯特看了两遍。德国人慢慢睁大了一双淡淡的眼睛。 凯福特用手指弹弹南希-李一直在看的这段消息。“兄弟,看来咱俩都福分不浅哩。”—— 第05章 每当自己那位大使丈夫不在伦敦的时候,潘多娜-福尔默都起得很早。今天清晨她起得和耐德-弗兰契一样早。她饮咖啡时,他正在慢跑健身。潘多娜常常想弄清他在使馆的真实身份,在她看来,防卫处副官只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头衔。 她一边喝咖啡,一边仔细斟酌即将成为成功现实的所有细节,这是她——阿道尔夫-潘多娜-福尔默夫人的成功,她丈夫是美国总统派驻英国的私人代表和特命全权大使。 注意细节正是潘多娜的特点,有些人认为她本人就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你可以用5这个数字来概括我的相貌特征。”她常常对妇女杂志的新闻记者说。记者出身的她擅长用生动形象的语言,给听众留下经久难忘的印象。 “我与5这个数字有不解之缘。”她用柔和的嗓音侃侃而谈,现在她早已不带密西西比地区的腔调。“我身高5英尺,所有服装,包括鞋子都穿5号。个头偏矮,”说到这里她常常伸出两条纤细的腿“所以我几乎总要穿上这些讨厌的后跟高达5英寸的鞋。起初颇感不便,后来总算习惯了。” 说到兴头上,她会突然中断这番妙趣横生的描述,告诫读者切勿效仿她穿高跟鞋,除非她们对她这轻到极点,还不足100英镑的体重情有独钟。 “也就是7英石。”1为了照顾英国听众,她再补充一句。每回接受采访前,她总是细致入微地做好准备工作。 1英国重量单位,1英石相当于14英镑。 说到这里,采访人会不太客气地提到与她恰成鲜明对照的大使先生——体魄健壮,身高近7英尺——不过潘多娜会巧妙地使谈话重返主题。 福尔默夫妇初来伦敦,对外交工作也很生疏。然而谁也想不到潘多娜在这方面竟能无师自通。今天早晨,新的一周刚刚开始(这一周结束于7月4日星期日),潘多娜便显示了自己格外重视细节的不同凡响之处。她希望自己赢得胜利,同时也能大大提高总统的威望。 潘多娜知道她正在给大使馆制造麻烦。他们准想了解她为什么让自己的管家克罗斯泰克女士和女佣劳娜-麦伊-霍基帮忙悄悄打出许多邀请电话。她将不得不在使馆里来个先发制人,做点补救工作,尤其得与简-威尔周旋一番。 可是,她决不能听任那帮外交老手拿她的花园酒会不当回事。她也许会像一个大胆泼辣的年轻姑娘,踩着高跟鞋迈着轻快的步伐到处奔走,结果却是到处添乱。不过潘多娜-福尔默知道在一个庞大的机构里孤军作战是什么滋味,其体会之深,委实出乎任何人的预料。 作为美国最大的专业和百货联营商店福尔默联营商行有限公司总裁的儿媳,她早就被迫分析了驱使自己抛头露面的内在动力。自己的丈夫——总裁之子——首先被他父亲继而被其他管理人员视为白痴。原先雄心勃勃的她,嫁给了一个别无所长的男人,这本身是一个严峻的考验。然而她却充分利用了他们唯一的优势——金钱。她督促伯德为共和党的竞选大量捐资。新总统就职伊始,便设法酬报慷慨解囊、忠心耿耿的福尔默。当总统告诉他,准备请他出任驻英大使时,福尔默被惊得瞠目结舌,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不,我不去伦敦。” “请你务必去伦敦。” 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接着很响亮地说了声“上帝!”总统在办公室里恳求自己的大恩人屈尊接受酬报,早已不是第一回了,但是态度如此诚恳,语气如此殷切,却实属罕见。 是的,潘多娜从窗口转身按铃招呼贝勒-克罗斯泰克女士时,心里转动着念头。她得设法让简-威尔乖乖听话,还得语气温婉地向伯德透露举行酒会的消息。伯德不喜欢这种大规模的社交活动,他得依次和上百个陌生人握手,他们当中谁也不会端酒给他喝。自从到此上任以来,他已经一个月滴酒不沾了。潘多娜深知好酒贪杯者身临一场大型聚会,要抵御醇香美酒的诱惑,该是何等艰难。 女管家打开她卧室的门。克罗斯泰克女士先是为比洛克西的潘多娜娘家人服务,后来又为先后居住在纽约和巴尔的摩的福尔默夫妇工作。她是个黑人,个头不及伯德-福尔默高,可是走起路来却比他快得多,对于一个已有67岁高龄、并且已经当上曾祖母的女人来说,这实在是惊人的速度。 “莫宁,贝尔,”潘多娜操着比洛克西的土腔“那个电话马上就要响起来了,一定要你自己或者我或者劳娜-麦伊接。我不想让任何人从我们这里打听到招待会的消息。明白吗?” “不让大使馆的任何人知道?” “别相信他们。” “我谁也不相信,除了你和我。”克罗斯泰克女士说起了她们之间常说的笑话:“有时,我连你也不太相信。” 两个女人轻声笑了起来。 莫里斯-夏蒙摆弄的这种新式观察仪适用于微光观察,也适合今天这种阴沉的天气。此刻,他远远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口后面,将这只大功率小型观察仪的镜头重新对准阴云覆盖下绿草如茵的格罗夫纳广场。现在天气转热了,那个叫米勒的姑娘一连几周在那里吃午餐,这本身不足为怪,使他格外留神的是她在座椅上频频记着什么。 他把镜头瞄准米勒,见她正嚼着手中的三明治。这时,耐德-弗兰契的私人电话响了起来。他不满地咕哝一声,放下观察仪,锁上自己的办公室门,走进隔壁耐德的房问。铃响了八下,他抓起话筒:“防务处办公室。” “莫?还是我,勒维妮-弗兰契。他在你那里吗?” “哎呀不巧,他刚离开办公楼。” “我正等他打电话过来。” 夏蒙警觉地顿了顿:“我们今天上午处于高度警惕状态。耐德会向你解释的。”话刚出口,他就懊悔自己说漏了嘴。办公室人员按规定是不允许向自己的配偶透露任何情报的,即便对方是那个倔头倔脑的科里考斯基将军的女儿也不能违例。 “那我只好请你帮忙了。今早有人按我家的门铃。此人假冒邮差,说话声气挺粗。我估摸他是在侦察我家的电视监测系统,同时也想寻机干掉我。” “他长得什么样?有没有清楚地录下他的相貌?” “录下来了,可是只能看见后脑勺。弄得好能有他转身的侧面图像,现在可说不准。该有人来取走那盘带子分析一下。我等了一上午。现在清洁女工来了,我得去市场。什么时候能——?” “先别出门,勒维妮。”夏蒙脸上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所有能派出的人员今天上午都脱不开身。我再看看还能派谁。不过现在是午餐时间,恐怕得等一会。” “我本以为耐德会”这话说了半截。 “他出去和联络员联系了。” 话筒另一端出现了一阵令人忧虑的沉默。 “下午2点之前会有人去你家取录像带。我保证。” “那我在家等着。”对方搁下了话筒。她准给惹火了,夏蒙想,八成是生耐德的气。 他放眼窗外阴云笼罩下的格罗夫纳广场。那个叫米勒的姑娘仍旧坐在那张长椅上,双膝并拢,口里嚼着三明治。伦敦人三三两两懒散地摊开手足在草地上或躺或坐,抽烟聊天,一派闲适从容的神态,仿佛夏季太阳明亮的光辉洒满了他们的心灵。 那个面容憔悴、身挂两块木牌的高个男子形孤影单地立在一边,与这种悠闲自在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照。那些舒舒服服地进餐小憩的人们对于木牌上的字谜全都不以为然。他那持重庄严而又虔心投入的神态像是在警告他们退避三舍。“除非你们准备加入我的行动,”那伫立不动的站姿似乎比语言的表现力更强“否则趁早走开。” 耐德-弗兰契已经让联邦调查局审查了这个被他称为“看守人”的古怪老头儿,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情况。两个一男一女身穿制服的“鲍比”1经过他身边时瞄了一眼木牌上的字谜便走开了。谁也不感兴趣。 1英国警察的绰号。 不忙,等等看。 在看守人的另一侧,三个小伙子慵懒地斜倚在一张长椅上。隔着这段距离,不用观察仪,夏蒙能够约略看见他们的身形体态:身材细长瘦削,脸上粉刺密布,全身上下一式英国小无赖最流行的法西斯式装束:笨重的黑色马靴,紧身长裤,金属镶边的黑夹克,汤碗式光头,小了一号的馅饼式便帽紧绷绷地斜扣在后脑勺上。他们对看守人的兴趣准是元聊所致,夏蒙断定。 夏蒙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反锁上房门。他举起观察仪,瞄准南希-李-米勒,这回她身边出现了两个同伴。夏蒙仔细观察了一番。那个相貌英俊的阿拉伯小伙子是新面孔。可是另一张脸 长椅上的三个人起身走开,阿拉伯小伙子用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腰,带着合法拥有者的骄矜。夏蒙乐了。仗着自己模样标致,夏蒙曾经跟她有过两次约会,而且都睡了觉。妙不可言的享受,只要你能忍受她在枕边絮絮叨叨说蹩脚的阿拉伯语。 另一张脸 夏蒙翻阅了几个抽屉里贴有照片的个人档案,另一个人的脸不在其中。 他打开一只桌抽屉,取出几张没有任何标识的软磁盘,打开微型放映机,放进一张磁盘。屏幕上依次出现了一些人的简历和照片,常常是朦胧不清的快照。夏蒙等磁带放到头又倒回慢速放第二遍。最终他盯牢了一张和南希-李身边的另一个男人依稀相似的照片。他将屏幕上的一些资料抄到自己的日历拍纸簿上。他已经把那三个英国小无赖完全抛到脑后了。 他速记用的是英语,而磁盘上的信息却是希伯来语。 大伦敦西部边缘、鲁伊斯林普以北,有一大片平展开阔、绿意怡人的农田。a40号公路横贯其间,往东伸向伦敦中心。英国皇家空军诺斯沃尔特基地的一座整齐气派的机场就建在这里,供一些秘密航班专用,忙忙碌碌的希斯罗机场是不能为它们提供安全保障的。 平时,女王专机从大西洋彼岸航行归来就降落于此。但是,今天从阿伯丁飞来的李尔喷气式私人专机上只有两名乘客,而且都不是王室成员。尽管其中一人由三名保镖护卫,两人却都给引上一辆普通黑色弗列伍德-卡迪拉克轿车。前有两名英国警察一左一右骑摩托车开道,后有一辆福特相随,这列车队沿a40公路向摄政王公园进发。阿道夫-福尔默,美国驻英全权大使外出归来了。 大使先生的旅伴吉姆-威姆斯,既非温菲尔德官邸的常客,也非他的至交,虽说此君新任福尔默联营商行有限公司欧洲分公司经理。这架喷气式客机就是他公司的。卡迪拉克轿车刚刚在温菲尔德官邸的车道上停稳,他便仓猝钻出车门。他和那位与自己在苏格兰一起打猎、共度周末的大使先生握握手,一边的保安人员连连催促他登上一辆候在路旁的出租车,载着他向梅费尔的一家旅馆驶去。 伯德-福尔默目送他远去,心里并无惘然若失之感。这个威姆斯他并不怎么熟悉,此人利用他最近与福尔默联营商行有限公司工作联系之便,擅自邀请巴肯公爵——威姆斯的挚友,与福尔默素不相识——周末去苏格兰打猎。除了亲朋挚友,福尔默不管跟谁相处都感到别扭。初来伦敦,一时难觅知己,能使他快活自在的伙伴便唯有潘多娜和克罗斯泰克夫人。 说实话,伯德经常暗自忖度,他差不多是世界上最不适宜当大使的人。上帝作证,他压根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平时大使馆的大事小事,全是潘多娜拿主意,他照办。 他在温菲尔德官邸有圆柱的门廊前伫立片刻,两层楼高的壁柱撑着一堵门廊顶上的装饰性三角墙,和复折式顶层及几只老虎窗平齐。福尔默身材魁梧,骨骼粗大,肌肉结实,丰满匀称而不显得臃肿。脸上没有皱纹,使人误以为他只有四十几岁,其实到今年11月他就60了。多年的户外生活,那张石板般平滑的脸给晒成棕黑色,微微蹙起眉峰,刚够隐约表达一种感情。正应了潘多娜常说的话,他的微笑和皱眉可以互相交换。面对夫人的戏谑,伯德以他特有的方式从容应答:“我微笑还是皱眉,亲爱的,其实都不打紧,你认准的事情,尽管去做。” 他们60年代结婚时,腼腆胆怯正是伯德的主要性格特征,随着时光的推移,更是本性难移,虽然他出身于一个以打猎捕鱼和荒原运输为业的真正具有男子汉气概的家庭。 在苏格兰,粗鲁无礼的老公爵以为他不擅射猎。谁知他竟一枪击中200码外一只成年牡鹿的心脏,在场看客无不感到惊诧。可是,他随之表现出来的腼腆胆怯更使他们惊愕不已。“不,不打了。够了。多谢。我们还是回宅子去吧。” 在他们结婚的头几年,潘多娜时常感到困惑,一个仪表堂堂,嗓音浑厚动听,有着两只猎人似的深邃大眼的男子,何以如此腼腆胆怯,与世无争,胸无大志 三名卫士护送他走上楼梯,进入福尔默居住的套房。什么地方的电话在响。 一个月前,罗伊斯-科耐尔曾考虑为福尔默安排一名有经验的英国贴身男仆,可是他毫不领情。“潘多娜会照顾我的。”这是他唯一的托辞。 伯德知道,这并不是因为没有妻子,他将一筹莫展。没有妻子,没有像潘多娜这样娇小可爱、聪明伶俐、精力充沛的妻子,他也独自过了将近40年。他只是不想凭借妻子的帮助,把自己的地位提高到超出他能心安理得地接受的程度。在他的精神生活中,期望只是隐隐若现,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我回来了,亲爱的!”话音刚落,他大步闯进一个个房间,听见几只电话丁零作响,最后在他们往常共进早餐、此刻阳光和煦的休息室找到了潘多娜,见她正从她和克罗斯泰克夫人围着忙碌的长条桌旁站起身。 潘多娜脚穿高跟鞋,步履轻快地走到他面前,被他高高抱起,在一侧面颊上痛痛快快吻了个遍。“你俩在忙啥哩?”他问。 她被他高高举着,轻飘飘地像个孩子。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放我下来,亲爱的。他们询问7月4号野餐的有关事宜。你知道的。”稍顿之后见他没有放下的意思,便问:“吃过午饭了吗?” “不饿。”他放下她。“什么野餐?” “传统的庆祝活动,每年一度由大使出面招待。刚刚策划时,我就想:‘妙哇,这件事搞好了,有助于提高总统的声誉。’现在进展得很不错,伯德。” 他在克罗斯泰克夫人对面落座,朝她眨眨眼:“贝勒,这两天她在忙啥哩?” 高个黑女人指指摊在桌上的几十张纸。“这些是来宾名单,只有500——”电话铃骤然响起,她伸出长胳膊抓起话筒。“这里是温菲尔德官邸,我能帮您什么忙吗?”她边听边手执铅笔掠过几张名单,看见要找的名字,在旁边打个勾。“我们期待着您的光临。谢谢。”她挂上电话。“已有260人接受了邀请,还有11人不能来。” 伯德-福尔默往后挪挪身子,重新听妻子解释她们如何迅速而又充分地响应总统发出的挺身而出、亮出美国国旗的紧急动员;在总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们将代表他表达多少美好愿望。电话铃又响起来,贝勒起身去接。另一部电话也响了,潘多娜过去抓起话筒。 伯德-福尔默懒懒散散地瞅着两个忙着核对名单的女人。没有人告诉过他空虚的日子是什么滋味,每天得置身于多大范围的死气沉沉的空问。苏格兰的周末没完没了。公爵和吉姆-威姆斯从吃过早饭开始便一直带着几分醺醺醉态。一会儿格格傻笑着吹嘘自己做金融生意时施展的骗术,一会又拿他当一个迟钝寡断的老头耍弄,竭力诱使他破例喝一杯。接着,醉眼乜斜地欣赏他的枪法,撺掇他多过几把猎瘾。 他微微一笑,知道两个女人谁都不会觉察自己脸上瞬间闪现的一丝笑意。电话铃此起彼落,她们不时拿起话筒,嘴里倾泻出一串流利动听、亲热友好、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语。 让他那样讲五秒都不成,伯德独坐一旁沉思默想。他在社交场合不会有什么出色的表现,大概只能抄起猎枪,相隔200码开枪击中一只成年牡鹿,如果光线不暗的话。父亲生前的一大过错,就是执意不让他参予福尔默商行的管理。其实他不会对商行业务产生任何影响。父亲去世以后的15年间,商行规模已经从200家商店和商场发展到遍及欧美的1000多家。当然,这不是伯德-福尔默的功劳。一些经理,像吉姆-威姆斯这样的中坚人物才是真正的有功之臣。他争取到了优先认股权,又制定了周密的利润分成计划,加上和一些高层人士有见不得人的交易——比如巴肯公爵,此人谋害了第一个妻子——给他带来滚滚财源的妻子——制造打猎失事的假象。 为什么父亲不让他插手商行的经营管理呢?他在刚刚长大成人的阶段很少思考这个问题,只是在父亲的一味怂恿下,酗酒,赌博,玩女人,荒废了好多年时间。 伯德眼瞅潘多娜在一张打字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什么,脑子总算渐渐开了窍:原来大部分人都接受了邀请。他取过一张名单瞟了两眼,眉峰不经意地微微一蹙,没能形成任何表情:连他也听说过这些人。不用说,都是伦敦大名鼎鼎的人物,难怪潘多娜会激动得忘乎所以。 潘多娜要他当什么狗屁大使,大概就是为了她自己能在这种名流荟萃的盛大社交聚会上露露脸吧。他冲着正在挥笔勾去一个名字的她咧嘴一乐。“已经有300人接受了邀请,亲爱的。”她说着,伸手去取电话听筒。 众多名流荟萃一处,而他却不能享用自己中意的好酒。太糟了—— 第06章 404号房间的收音机仍然开到bbc3台。里面没完没了地播放震耳欲聋的新德彪西乐曲。偶而暂歇片刻,播音员宣布播出德利乌斯的乐曲,接着是沃恩-威廉姆斯的乐曲。 耐德愁眉苦脸地咕哝:“bbc和每一个英国作曲家签约,不管是活着的、死了的、有才华的、平庸的,定期播出他们那些毫不费劲地写出的蹩脚作品。” 简-威尔颀长的光身子滚下他的怀抱,脸朝天花板展颜微笑。“多看看光明面么。他们准会让你听到普赛尔和埃尔加的曲子。我们得回去上班了吧?” 他两眼直愣愣地瞅着她赤裸的身子、狭长的曲线、象牙般滑腻的肌肤、小小的乳房、纤细的腰肢 “完全不必。”他语气肯定地说。“我们没有证据表明谁会对潘多娜策划的那个闹哄哄的星期日酒会感兴趣。我们现在不必担惊受怕,只需成立一个潘多娜夸口说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对付的组织。简,我实在受不住你的引诱。我真想把我们两人关在404房间,一辈子与世隔绝。” “酒柜里只有一袋花生米,原来的马铃薯片已经让我当午餐吃了。” 他悄悄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但愿她没有注意自己的这个动作。“1点30分。”她说。“再过15分钟,我们就得分手了。弗兰契,今天可真够你劳神的。不是7月4号的花园酒会,因为根据我在会上能够掌握的情况,你已经对此作了充分的安排。” 他没有搭腔,知道她已习惯了自己慢悠悠的答话。不过有些事你谁也不想告诉,倒不是什么隐私,而是不想让人分忧。 “你和罗伊斯,”简说“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在福尔默夫人发疯般地打邀请电话前,就应该设法抠出她的真实念头。” “我们以前也对付过那些行动诡秘的大使夫人,记得有一回在波恩”他的声音渐渐停息。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简转身俯视他的脸。“一次在波恩,发生了什么,在波恩?”“一次在波恩。”他语气急促地开始了叙述。要向对方叙述这件他不忍启齿提及的悲惨往事,他只能滔滔不绝、原原本本地一气说完。“我犯了一个严重的职业错误。我来自威斯康星,你可知道?” “天哪,那也是错误?” 耐德未予理会,径自说下去:“你也许以为我来自芝加哥,因为我上过芝加哥大学,其实那是在我从军以后。我来自温内贝格湖下游的一个小镇;名字挺古怪,叫湖底镇。我手下的一个特工是个名叫威考夫的小伙子,家住湖上游的一个小镇内恩拿,就是克里内克斯纸巾的出产地。我指使他和奥莱格-普罗特克利托夫演一出遮人耳目的把戏。按照约定得逮捕奥莱格,这样他就能不露破绽地继续为我们工作,克格勃也不会知道,他是10年前就插进他们中间的一根钉子。我是不是说得太快了?奥莱格是我们的人,可我们得使他看上去不像我们的人。威考夫,这个来自内恩拿的小伙子”说到伤心处,他喉头哽塞,咳了几声。 两人沉默了许久。耐德重新开始他痛苦的回忆,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一切都经过精心策划。威考夫声称奥莱格在法兰克福一家同性恋者麇集的酒吧用言语激怒他。我们谁也不知道这是新纳粹冲锋队党徒经常光顾的藏垢纳污之地。根据事先的安排,威考夫挑起了争吵。可是后来却出了岔子。我永远”他一时无语凝噎,心灵隐隐作痛,全身一阵痉挛。 “别说了。”简不忍见他这伤心欲绝的样子。 “等我说完。”他短促地咳了一声,接着又一声。他低头看着肿胀的膝盖,轻轻揉了揉,以使自己恢复镇静。然后,他伸手扯过床单,裹住他俩光裸的身子。 “后来情况失控,”耐德继续说“我是说威考夫已经控制不了局面了。奥莱格跑着躲开了,可威考夫却给一帮狂徒拦住,霎时间,铁链、棍棒、皮鞭雹子般地落在他身上。后来发现——”他又咳了起来“法兰克福机场附近有一片树林,在那里发现一具尸体,双臂被手铐铐在一棵树上。我想那是一株橡树,直径是” 他暂顿片刻,出神地盯着头顶毫无特色的天花板。“酒柜里还有一瓶毕雷矿泉水。” 简打开酒柜取出矿泉水,没有钻回床单,而是坐在床沿,看他缓缓地大口吞下这瓶足有八盎司的饮料。 “是威考夫的尸体?” “他们割下了他的脑袋。” “耐德!” “还有他的yin茎,不过我不说你也能料到。劳驾你看一下酒柜门有没有关严。” “你知道,每个军人的指纹都已存入档案。可是过了好久,我们才从国内搞来死者的确切身份证明。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唯一的依据就是指纹。我总是说我们,其实就是我。这馊主意是我想出来的,是我让威考夫栽进去的。奥莱格又不愿受到牵连,所以不是我们。那扇冰柜门” 他瞟了一眼手中握着的状若保龄球柱的矿泉水瓶,轻飘飘地掷出去,砸到酒柜门上,断成几块绿色的玻璃片。 “你好像没费力气?”简说。“这种瓶子其实挺结实的。” “它紧紧堵着我的心窝,”耐德解释自己刚才因何勃然失态“这件让我厌烦透顶的陈年旧事。” “已经讲过多少次了,是吗?” “不,今天第一回。” “剩下的找时间再讲吧。”她柔声相劝。“它让你伤心了。” “差不多快完了。一星期以后的一个晚上,在波恩我们自己的寓所里。勒维妮与几个姑娘去一家迪斯尼影院看电影,说英语,配有德文字幕的片子。” “勒维妮喜欢模仿迪斯尼影片中主人公的话,是吗?” “也常说二战期间美国军中流行的俚语。” “什么罗杰啦,威尔可啦,一套一套的。”简附和道。 “我从办公室回到寓所,看见勒维妮留的一张条子,说微波炉里给我留着晚餐。当时屋子里已经有几小时没人待了。我打开冰箱取——”他的喉咙哽住了。 “一瓶毕雷矿泉水。”简替他回答。 “他在里面。” “什么?” “他的头。他们一直撑开他的眼皮,直到尸体僵直。于是,威考夫眼泛死光直勾勾地瞪着我。” “天哪!” “想想看,倘若哪位姑娘先看到这个头?” “不敢想象!” 为了有事可做,简从床上下地,弯腰屈膝,仔细拣起碎玻璃片,扔进废纸篓里。然后打开酒柜门复又关上,让耐德看得清清楚楚。 耐德看着她,心里骤然涌上一股喜悦的热流。有人在做一件有益的、不会给他心灵投下阴影的事情。凝眸注视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裸体蹲在地上,俨若画师眼前的模特儿,脊背弯成优美的弧线,随意伸出两只纤细的胳膊,这委实是一件赏心乐事。 她的乌黑长发,平时盘上头顶挽成一个法国女佣式发髻,此时早已披散在身上,像是一股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上面隐约泛着一片忽明忽暗的蓝光,犹如烧旺的煤堆上摇曳着的蓝色火苗。 耐德很快恢复了常态,他刚才提起伤心的往事,悲痛得难以自制,同样也只是短暂的一瞬。谈话有助于他排忧遣闷,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心灵的创伤是永远无法愈合的。 “我记得什么地方读过这个故事。”简说着,上床钻进床单和他偎依在一起。“上帝,你怎么全身冰凉!”她蜷缩起两条长腿,紧紧贴住他的上腹部。“不过我记得它和美国大使馆没有关系。” 他俩默然无语地相互对视。耐德撇嘴一笑:“这叫反向公关,懂吗?花钱让报纸保持沉默。” “对你们为自己国家做的这些事秘而不宣,呃,弗兰契?” 耐德点点头。“我们得谎称他的头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找到的。不过,让威考夫之死归入死因不明的档案,这对他家里人是太不公平了。他们是我告诉的这是头号机密,简。我来伦敦上任前回国休假,去过威斯康星,作为威考夫的好友——对他父母撒了谎。他俩都是学校教师,聪明解事,悟性极高,就是有点认死理。他们一辈子向学生讲的都是些不容置疑的大实话,乍听到儿子的死讯,又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很难想得开。” “我母亲也是教师,”简说“我父亲坚持让司机每天早晨送她到校,放学以后接她回家。她至今仍在布鲁克林区一所小学任教,里面尽是些跟人捣乱的小痞子。” “她遭到过几次抢劫?” “一次也没有。那些小流氓见她坐专车又有固定司机,还以为她跟哪个恐怖集团有联系呢。” 两人轻松畅快地笑了一阵,又陷入沉默。 “威考夫的母亲,”耐德忍不住开了腔“对于她儿子的死因,倒是猜出了几分。可是任你想象力再丰富,也绝对想不到他会死得这么惨。我今天还是吃不准,那些恶棍杀他是为了取乐,还是新纳粹恐怖组织事先截获了我们的密谋?单凭冰箱里的一个头是不能得出可靠结论的。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死是由我的过失造成的。” “不是你的过失。”简忙不迭地纠正。 “不容推委的过失。”耐德语气坚定地说。“另外,割下他脑袋的人,具有屠夫操刀割肉的实际经验。我花了几个月想在这方面取得突破,然而却一无所再有,威考夫不是我派出去送死的第一个小伙子,而是来自内恩拿的小伙子中的第一个。军队中谁都知道,无论是战时还是平时,指挥的权力就是生杀予夺的权力。” 简将身子稍稍挪后一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的另一侧。“所以,你在军中该做的漂亮事,”她的喃喃细语和沃恩-威廉姆斯那猫叫似的乐曲声交织在一起“就是尽你所能,高高登上晋升的阶梯。” “任你爬多高,总有人压着你。”耐德哈哈笑着,又咳起来。“我真不想让你操这些心,简。” 简有些不情愿地朝他转过身来,两道浓眉下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射出探寻的目光,扫视着他的面庞。“弗兰契,军队中这种事太多了,别让它老是折磨自己。也许这小伙子与你的关系真的不同一般?” “我喜欢这孩子。他的死是个错误。可他不过是军方为了炫耀战绩而每天统计的许多具尸体之一。一场残酷的游戏。我们用尸体累计积分,解甲回乡的老兵会说:‘噢,嗬,伙计,我们的人真给敌人颜色看了。’设计这场游戏的人会说:‘瞧瞧,我们的公民看到军队的辉煌战绩是多么开心,我们有资格再连任一届。’像我这样替他们玩游戏的白痴会说:‘长官,瞧我得了高分,该让我晋升一级。’总之,每个人都能心满意足地乐上好一阵。” 收音机里的音乐戛然而止。播音员报告了刚才播出的音乐,略停片刻,一串嘟嘟嘟的信号提醒人们对时并收听新闻。 “对定于下周在日内瓦举行的裁军会议将产生消极影响” “弗兰契,”简欲言又止。 “我知道,我们早就该离开旅馆了。” “不,还没到时问。”她的两只大眼睛似乎攫牢了他的目光。“‘游戏’的确切含义是什么,是一种修辞手段,还是谍报活动的委婉语?” 耐德悄悄地翻身下床,去取整整齐齐地搭在长沙发两侧扶手和靠背上的衣裳。他穿上内裤和袜子,站住不动,收音机里的一则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你的膝盖!你该去看医生。” “不碍事。” “在车辆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慢跑健身,”简数落道“弗兰契,你真傻,有没有让医生看一下?” 他用衬衫遮住膝盖,闪烁其辞地敷衍:“最近没有。” “别逞什么英雄了,弗兰契。” “穿上军装,就得有股英雄气概。” 她一骨碌跳下床,站在他面前,眼里射出咄咄逼人的目光。“我们处在和平时期。像我这样的人愿意处在和平时期,我们不需要英雄。” 随之而来的沉默使屋里的气氛骤然凝滞。简和解地笑了,尽管笑得有点勉强。“唔,我又撒谎了。”她取下搭在他身上的衬衫。“我肯定需要一个英雄,你也一样。”她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转过他的身体,帮他穿上衬衣。“你这膝盖有没有擦点药膏什么的?” 耐德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凝神谛听广播新闻。 “绝不会忍气吞声地接受西方的侮辱和讹诈,毛拉告诉记者。历史上曾经有一段时期,他指出,从西班牙到巴尔干半岛的南部欧洲处于伊斯兰的统治之下。他警告” “妙啊。”简说道。“他也是游戏的一部分吗?还是我不懂游戏的含义?” 耐德套上长裤。“简,谁也不敢挑起进攻。你丧失一切以后,那些政客就失去了他们赖以发号施令的一切;就连支持他们的那些公司,也会失去愿意购买商品的顾客。所以说,最热爱和平的人是在华盛顿和莫斯科。别笑,简。只要我们继续玩游戏,统计尸体与原子弹造成的浩劫相比,就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损失。因此,谁能说玩一场游戏,不是保全我们性命的最佳途径呢?” “喔,别说了,弗兰契。” 他伸手去取夹克,不等拿到便陡然停住,身体前倾,像是在照相机前迅速摆好一个姿势,同时满面怒容地盯着她,仿佛她是一个正在受审的犯人。她踌躇了一会问:“你落下这种毛病有多久了?” “很久了。”他拎起夹克。“那是在可怜的威考夫死了以后,他的死对我的刺激实在太大了。” 简将头发梳理整齐拢起,扎上一根橡皮筋,轻轻套入一顶头巾式女帽内。“我知道美国的那帮政治骗子只想保牢官位,我知道统治苏联的也是一帮凶暴粗鲁的混蛋。可是像我们这样替他们效劳的人绝对不能自命不凡,否则到头来只能生气,骂娘,热情消失殆尽。像你这样,弗兰契。就像你这样。” “说得不错。”弗兰契轻轻摩挲着她的身体,一遍又一遍:“热情消失了吗?” “快走吧,弗兰契。立刻离开。如果我在办公楼碰到你,离我远点。”说着,又朝镜中窥视他的神情。“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好吗?” 他费力地挤出一脸苦笑,活像马戏团的小丑。“好点了吧?” “还不如愁眉紧锁的样子好看哩。”她倚靠在他的胳膊上,把他身子转过来,紧紧搂了一会。“你没事吧?” “不知道你为我做了什么,甚至是毫不费力地做了什么,使我能够继续干自己的事。” 她那惊讶的目光朝他脸上不停地扫视。“那也是危险的,我开始明白我到底爱上了谁。你就是一切,或者什么也不是,对吧?” “别多想了。” “你以前满怀一腔爱国热情,现在却是如此玩世不恭。你和勒维妮曾经有过的抱负都已消失殆尽。” “我在没认识你之前早就是这样了。” 她颔首赞同。“是的,不过且听我一言,弗兰契。我这样分析你的为人,是很自私的。因为你我二人正将我们拥有的一切押在这局牌、这场赌博上。我想变得一身轻松,而不是心情沉重,因为再过几分钟,你我都得坐在各自的办公桌边。” 他一时语塞。接着,吻她两边的面颊,轻柔而又有力地吻着。“我爱你,威尔。和其他事一样,我们之间的好事也得留到以后再继续。” “是的,”她开始穿衣裳。“以后。” 在距隆德斯广场不远,纳尔兹布兰奇与贝尔格莱维亚相交汇合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建于一次大战以后,正面镶有黑白饰条的大楼。这座华美气派的住宅——纳尔兹布兰奇路12号——的建筑风格,被冠以装饰派艺术的美名,现又重新风靡一时。它几易其主,每次脱手价格都要翻倍,最近,又以接近900万英镑的不菲价格,卖给一个阿拉伯人。 当然不是一个普通的阿拉伯人。几个面容和善的邻居会连忙告诉你。哈加德医生是他的国家中一位声名显赫的眼科专家,同时又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亿万富翁。想想吧,有几人能用现金买下12号住宅? 这幢住宅现已列入重点保护的名册,主人无权擅自改变外观,于是他只能把想象力发挥在室内装潢上:到处都漆成紫色和橙色:装饰墙,埋入地下的浴缸,装有金丝透雕床板的大床。走进风格古朴的贝尔格莱维亚广场中央的这座住宅,你会想起一千零一夜中那些充满异国情调的建筑。 房间里的两种颜色令伯特大为头痛。不,他绝不会对任何人提及,更不会跟凯福特提,如果那个叫南希-李的美国姑娘不先提的话。她整个下午都在顶楼悠来荡去,吸大麻,喝亚历酒。 “怎么我看着这两种颜色有点不对劲?看得我眼皮直颤。”南希-李睡意——地说。 “是这样。”伯特再也按捺不住了。“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会使你的视觉和真实情景之间产生一种冲突。” “我的兄弟,”凯福特用吟诵诗文般的腔调说着阿拉伯语“大千世界何处没有冲突?”他转向南希-李:“亲爱的,你记下那个弗兰契上校每天或是隔天正午时分离开使馆办公楼,90到100分钟以后返回。那个叫简-威尔的女人也差不多是在这段时间离开和返回办公楼。”他瞟了伯特一眼。“安拉也会为你的精细观察高兴吧?” 南希-李格格地笑了一阵。“你就喜欢说笑话。”她闭起双眼。 凯福特笑着说:“我们从今天的报纸上看到美国大使夫人正在策划举办一个十分愚蠢的社交活动。我说兄弟,这个问题在你脑中转悠了准不下一千次了吧?你说这是撒旦设置的陷阱,还是安拉送来的一份奇妙无比的礼物呢?” 伯特忐忑不安地瞟了一眼南希-李,显然,她正倚在紫红色的长沙发上打盹,脑袋搁在缀有紫白两色亮晶晶的饰片的八角形靠垫上。他和凯福特走到房间另一头,从这里可以远眺贝尔格莱维亚广场。 两人注视着暮霭笼罩下马路上熙来攘往的车流。出租车、轿车、货车、巨型卡车,静静地等候交通灯由黄转绿,以便向前蠕动几辆轿车的距离。“英国人真守纪律。”凯福特轻轻吸了口气。 “像绵羊一样。”伯特口里咕哝着。 “要是有一个月就好了!”凯福特牙关紧咬,念咒般地恨恨吐出几个字。“可是从明天开始,我们满打满算只有五天了。” “您说得对。”伯特附和道,用上了他和阿拉伯同事打交道时通常采用的策略——毫不迟疑地表示赞同。他深知没有哪个阿拉伯人愿意听不同意见。“不过还有一个办法。” 凯福特那双目不斜视的淡褐色眼睛骨碌一转,看了看伯特。“请讲。” “您是否认为,我们有足够的军事实力突袭温菲尔德官邸?” 凯福特略一沉吟:“是的。” “可是我们在和敌人举行几天或许几周的谈判时,温菲尔德官邸能被我们控制多久?” “难说。” “在此期间,敌人会用渗透的方法颠覆我们的军事力量。” 两人不再用阿拉伯语交谈,而是轻声说起生硬的英语,唯恐吵醒睡梦中的美国姑娘。 “凯福特,”伯特用理直气壮的口吻反问对方“我们打败撒旦,难道只有掏空他的口袋一种做法?哪块石板刻上圣哲的训诫,说我们不能干掉那帮自命不凡的客人,让撒旦丢人现眼呢?” 在他们身后,美国姑娘翻了个身,响起鼾声。 凯福特迟迟没有回答。透过他那双淡褐色的眼睛,伯特能看出他正在绞尽脑汁,苦苦思索。 他们是独立行动小组。凯福特理解相机行事的小组和在国内领命派到西方完成单项任务的小组之间的区别吗?后者出击时,像导弹一样对准目标,这就要求他们平时留在国内,一俟出现合适的目标便潜入敌国。因此,这种行动小组由哈加德医生这样的“赞助人”提供活动经费。他负担他们的日常开支,监督他们的行动,并且参予他们的决策。他们蒙辱含羞,乖乖地听命于他。这个哈加德如果不是银行家,也就是可兰经上贬斥的高利贷者,除此之外,又能是什么人呢? 伯特的两片薄唇紧紧抿成一条隐隐透着冷酷的细缝。伊斯兰抵抗组织的反复无常,各派之间的重大分歧,一直令他大伤脑筋。他从凯福特踟蹰不决的神情中看出,他正被错综复杂的目的和手段弄得稀里糊涂。哈加德不会有丝毫迟疑:勒索赎金是他的目标。可是一个震撼全球的政治声明,如果不与利润发生联系,就会产生更广泛的影响。这一点凯福特能理解吗? 凯福特眼中闪烁着奇怪的光辉,也许是朦胧夜色映在他淡咖啡色虹膜上造成的幻觉,也许是他流露出的由衷钦佩。 “两种方法都成。”凯福特轻轻吸了口气。“哦,对!两种方式都成。真妙。” 耐德-弗兰契离开了办公楼地下室西北角国内收入署的办公室。他刚刚和一名女办事员谈论一笔久拖未结的旧账。这位办事员目前正试图和现驻伦敦的一位美国商人结清账目。 “他耍了我们差不多整整五年。”她不满地说。“这小子叫威姆斯。在此期间换了两次工作。” “他为什么要换工作?为了瞒报收入?” “我们总是这样着手分析问题。”她咧嘴一笑。“这叫‘有罪推定’。” “他们告诉我,”耐德干巴巴的语气颇令办事员扫兴“这就是英国习惯法的基础。” 耐德心里不无遗憾地想着威姆斯,朝帕金斯那间神秘的办公室走去。打开几道锁,耽搁了一阵以后,一个栎木般结实粗壮的汉子堵住门口,只容来人朝这个略显凌乱的房间投去短暂的一瞥。 “你来打听那个车祸的情况,上校?” “那个被撞的人怎么样了?” “脑震荡,足踝扭伤,拇指骨折。只要医生认为他没事了,就可出院。” “开车的那小子呢?” 那张栎木般坚实的面庞上仿佛要竭力显露什么——耐德暗忖,也许是淡淡的幽默吧? “那小子给抓起来了,这是他第三次犯事,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氓。” “很好,这回他没溜掉。” “没溜掉?”帕金斯重复着他的话,牙缝里挤出一种类似机车嚓嚓远去的声音。“没溜掉?”他拼命按捺直往脑门上蹿的火气。“这狗杂种还指望能无罪释放呢。”他狂笑一声,脸上旋又变得漠然无神。“法案对他的约束是有限的,上校。他们不想找什么证人或证物。” “谢谢。” “没关系,上校。” “再见。” 帕金斯低头看看表。“哦,该下班了。又一个星期一过去了,终于结束了。” 耐德-弗兰契不愿意不咸不淡地说上一两句社交场合常用的套话。他和帕金斯的关系,建立在双方对彼此的真实身份心照不宣的基础上,因此是极其微妙的。 耐德慢慢走上自己那层楼的楼梯,在走廊上的一扇窗前伫立片刻,眺望远处的广场。下班的人群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伦敦上班族的办事节奏深深吸引了他。不管上班下班,他们从来没有真正抓紧过时间,接电话也是不慌不忙,每天总要让六七个电话响着不去接。伦敦这种悠闲从容的节奏,也许只有在哪个弥漫着古朴气息的地中海城市才能另外见到。 此刻,太阳钻出灰黑的云层,西边天上燃起一片粉红色的晚霞,这是夜幕降临前伦敦人常见的情景。“看守人”长长的身影映在草坪上,仿佛是一个稻草人,或者——耐德想起另一个奇特的形象——是一具钉在十字架上的尸体。 没人理会这个老人。倒是有三个右翼分子挤在附近的一张长椅上,对住一只打火机相继点燃各自手中的香烟。就在他们喷云吐雾的当儿,块头最大的那个家伙站起身。此人个子和另两人差不多高,但比他们壮实,短短的脖颈,臂部的二头肌像桶一样饱鼓鼓的。他带着一股“认识老子是谁吗?”的张狂劲侧身而行,耐德见状立刻对他产生了怀疑。 耐德看着这个身材粗壮的家伙绕着“看守人”走了一圈,站在稍远的一侧,向两个同伙挑了挑大拇指,使劲眨眨眼。很快,他们缩短了和老人之间的距离。 耐德立刻想起他在芝加哥大学的哲学教授切姆尼兹。人的头脑多么奇怪!今早他起身以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切姆尼兹的口头禅“全凭运气”这位流亡到美国的老先生始终往他脑中塞进一些妙言隽语。 切姆尼兹能毫不费力地理解下面的格罗夫纳广场上将要发生的事情。他不会像耐德那样将其视为施虐成性的莽汉对无力还击的弱者大打出手。他会提出一整套哲学概念,将公然动武的残忍行为与某些人对无政府状态的迫切需要等量齐观。 暮色四合,广场上行人稀少。再过几分钟,就不会有什么人打此经过,可怜的老人将只能完全听任三个流氓的摆布。 他看了看数字显示式电子表。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被当地几个流氓狠揍一气,与他有何相干?随便哪个过路的英国人都应该挺身制止:他们毕竟是他的国家的流氓。年轻人暴力袭击老年人的事在英国时有发生,或是为钱,或是因为老年人体弱好欺。 按照弱肉强食的法则,这个身上挂了两块招牌的老人看来只有挨打的分了。耐德看到那个粗野壮实的汉子朝他紧逼一步,两个同伴就在他身边。 这个“看守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不就是一个令我讨厌的人吗? 耐德瞅见打头的家伙从右边袖口取出一截长2英尺、阔1英寸的铁棒。“糟糕!”耐德的心格噔往下一沉。他一步两级地奔下楼梯,冲出前门。 前面草坪上,打头的小子扬起铁棒,虚晃一下,猛地一挥,直戳老头的腰部。旁边的两小子早就摘下了老头身上的招牌扔在地上,乐呵呵地用脚踩成碎片。耐德大步穿过马路,左右躲闪两边驶来的车辆,朝广场奔去。他看见为首的小子开始用铁棒猛砸老人后背,便运足气力箭一般直冲向前。 “喂,”耐德扯着嗓子喊“你们几个小子!” 三个暴徒谁也没有理会,一个从老头身后照准他膝窝猛地一踢,撂倒在地。三个人上前又是一阵乱踢。 “住手!你们几个狗杂种!” 这一回,耐德的厉声喝斥发生了作用。为首的家伙目露凶光,冲着猛扑过来的耐德狞笑一声,举起铁棒使劲一挥,朝他劈来。 耐德弓身侧步灵活躲过,扭住他的胳膊,劈手夺下铁棒,像挥舞长矛似地将棒头戳住这个胖家伙的腹部。眼看他们的同伙在草地上骨碌碌滚到老头身边大口呕吐,其他两小子吓懵了,定了定神便仓皇逃去。 过了一会,刚才挨揍的小子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去追自己的同伙。他刚走几步,估摸无事,便转过身来,一张苍白的脸朝着耐德。他用手背抹去嘴角的呕吐秽物,恨恨地骂道:“该死的美国佬,咱们走着瞧。”说着,颠颠地逃命去了。 耐德蹲在老头身边。“老伯,你没事吧?” “别碰我!”老人硬挤出了一句话,显然被打得不轻。 耐德听出了他的美国口音,也许是加拿大腔。这个老头和耐德的父亲年龄相仿,可却是一副穷酸苦相。耐德四下环顾,实指望找到一个人帮他搀扶老人或是叫辆救护车。可是此刻广场上空空荡荡。 老人挪动身子,挣扎着坐起来。“瞧你把我的牌子糟蹋成啥样了。” “这是那几个流氓干的。不过这并不等于说,我对你的牌子被糟蹋成这样不感到痛心。” “你是大使馆的人。” “不错。” 老人那张皱纹密布瘦削苍白的脸像是刻刀雕出的石像。他想直起身,耐德伸手搀扶,却被他躲开了。“不需要你的帮助。”他喃喃地说。他缓缓地、失望地捡起地上的招牌碎片。 “跟我说说你的情况好吗?”耐德问。 “恐怕不能。” “你对美国好像有什么成见?” 老人紧抿的唇间挤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听上去像是一个满腔怨愤的人发出嘶哑沉闷的低吼。“如果那不是奇耻大辱,”他咬牙切齿地说“甘受上帝惩罚。”他手里捧着招牌碎片蹒跚而行,身影渐渐融入茫茫夜色。 耐德怔怔地站在原地半天挪不开步。广场上闯无一人,小流氓、受害者、行人,此刻都正在前往各自的目的地。丑恶的世界,不是吗?对不起,切姆尼兹教授。丑恶的人类。耐德觉得自己救下那老头实在是办了一件蠢事。 不过话又说回头,耐德提醒自己,如果他确实是美国公民,那么救他便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耐德思绪纷乱、气喘吁吁地返回办公楼,上楼去自己的办公室。他看见夏蒙办公室的门开着,一个信差从里面出来。耐德坐在夏蒙座位对面,看着他锁上门。耐德闭眼定了定神,睁开眼睛时,夏蒙已将录像机接在计算机的图像显示部件上。 “那是啥?”耐德问。“放了69遍的我爱露茜?” “勒维妮送来的录像,你家前门的闭路监测电视录下的。” 耐德疲倦地点点头。“只管忙你的。”他又闭上两眼。“就当我不在这儿。”过了一会,他慢慢睁开眼,看见夏蒙拆开信封,取出录像带。夏蒙在计算机上揿了几个键,屏幕上映出了图像。虽说带有一闪一闪的白色横条,还是能看出一个金发剪得短短的平头正避开摄像机镜头。只见他哈腰蹲在门框外边,随即起身匆匆离去,而且正如勒维妮已经注意到的那样,没有背邮包,也没有穿有些邮差穿的那种式样特别的深灰色罩衣。 夏蒙面露不悦之色。前门用的低保真闭路电视监测系统总是存在这种弊病,因此很容易对付。耐德想起有一次在罗马几个歹徒拎了一罐黑漆去一个人家。他们将漆喷在前门防盗系统的摄像机镜头上,结果户主还以为整个监视系统运转失灵。“再看看最前面的一两个镜头。”耐德吩咐夏蒙。 夏蒙倒回带子,重头放起。前面有一两个镜头他啪嗒揿住一个定格,旋即又稍稍倒回。就是这儿!耐德不知道能否把画面打印出来,他觑眼细看这幅画面。一张生疏的脸。“那人是谁?”他问道。 “谁?”夏蒙像个魔术师似地搓搓双手,将带子稍稍倒回至画面开始的地方。大半个脑袋仍然偏转过去,不过那只耳朵,形状独特、耳垂肥厚的耳朵,隐约可辨的嘴角和眼角,以及一只小鼻子的模糊的鼻尖,倒是能提供一点蛛丝马迹。当然,确切地说,这绝不是一个人的完整画像。 “那人,”夏蒙告诉耐德“是个小伙子,名字也许是贝索托-海涅曼,或是查尔斯-赫特,或是本-伊德雷斯-沃基尔。”—— 第07章 当耐德还在梦乡邀游时,勒维妮就已经醒了。近来,四个女儿去了美国,她起早也没多少事干,因此一般要睡到上午9点左右。现在才7点,她听见耐德在楼上淋浴。她以沉睡乍醒突然产生的一股异乎寻常的活力,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那种她母亲以往在家里为四个胖墩墩的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准备的早餐。 勒维妮做好了鸡蛋酸奶烙饼、煎熏肉;往保温锅里放进几片黄油吐司。待会见到丈夫,还要炸上蛋煎饼。还有足够8人喝的咖啡、12人喝的枫糖浆、16人喝的桔汁及24人用的黄油,作为这顿专供饕餮之徒享用的正宗美式早餐的饮品。 她听见耐德关上淋浴开关。“我闻着了什么味道?”他朝楼下喊道。“维妮,你起来啦?” “洗完就下来吃早饭。” “等我马上刮完脸。” 勒维妮在凸窗旁坐下,她在里面种了几盆细香葱、鼠尾草和其他几种调味用的芳草——或者不如说是伺弄大女儿露-安种下的芳草。女儿去美国,撇下她和丈夫二人已经是第二个星期了。勒维妮烧饭的次数大大减少——耐德的时间没有规律——难得烧几顿,一股也是她母亲拿手的肉烧马铃薯之类的菜肴,而不是加大蒜的外国菜。 这并不是说,她不能烧“外国风味”的菜肴。一次在波恩,他们准备款待一位将军及其夫人,临到最后一刻还加上一位参议员。耐德提议,鉴于三位客人游踪甚广,已经尝遍欧洲所有昂贵的饭馆,也许他们愿意品尝牛排、烧马铃薯、凯撒什锦沙拉这些勒维妮擅长烹制的家常菜。孰料勒维妮不听其嘱,让露-安当下手,做出了一桌滋味鲜香、大快朵颐的波兰菜:牛排肋条、烟熏红肠、酸渍菜、鸡蛋面疙瘩。饭后,将军夫人向她讨教这些菜的烹饪秘诀,回想起来,勒维妮不禁莞尔。其实,这些菜的做法她全是从一本普通的美国烹调书上照搬的。 耐德搓着下巴走进厨房。他全身上下一副上班的装束,只是还没有穿上西装。勒维妮看出虽然他的目光迅即盯牢了满桌丰盛的吃食,可是他那机敏睿智的脑子却已开始转动别的念头。“我让夏蒙开车送我。” 勒维妮点点头。“煎饼要吗?” “不一定要。吐司加一片咸肉就够了。” “开玩笑,耐德,你看这摊了满满一桌。” “你看看我这里有多满。”他故作姿态地拍了拍那瘪得出奇的肚子,好像它腆出许多似的。 她将两张煎饼倒入平底锅,听着它们在熔化的黄油里噼啪作响。“一个像你这样连续长时间工作的男人,早餐应该尽量吃饱吃好。” 耐德摇摇头,细心地将一片最小的咸肉放在一块最小的三角形吐司上。“我彻底戒了烟,整整一年手里没握过网球拍,一星期只长跑一两次。我整天坐在办公桌前,失去了自由,勒维妮。” 她脑袋一偏,情不自禁地模仿起谁说话的腔调:“世间万物似乎都在变化。”她把嗓音压得极低。“不看比分牌,你就不会了解运动员的实力。” “这是我们这一行的特有规律。” “说到你们这一行,”她抄起两张煎饼“听说罗伊斯-科耐尔今晚要举行盛大宴会?” 耐德皱了皱眉。“今晚?没有的事。只不过是一般的例行招待。” 她关掉平底锅下的火焰。“你喜欢罗伊斯-科耐尔吗?说实话?” 耐德津津有味地咀嚼吐司咸肉,满口的食物帮他回避了这个他不愿涉及的话题。他随即呷了口咖啡,不加糖的清咖啡。他凝视着黑幽幽的杯底一声不吭。 勒维妮叹了口气。“真想我们的几个姑娘。”声音听上去软和了许多。 耐德猛抬起头,恍若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他看了看勒维妮。“我也是,她们几时回来,9月初?” 不会回来了,勒维妮在心里悄然作答。只要我不改变主意,就绝不会让几个姑娘离开我父母为她们营造的小巧舒适的安乐窝。她仔细端详耐德的脸庞,认为自己为故意与丈夫作对而心生愧疚,是一种有趣而又奇妙的感觉。这家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人能够回避问题,我们两人都可以玩这种默然对峙的游戏。 “我想念她们。”勒维妮打破了沉默。“因为她们围坐在这里吃早餐时,你总是很乐意说话,” “是这样吗?” 她看见丈夫眼中隐隐闪出一星兴趣的火花,旋又熄灭,只因他又重新开始凝神苦思那个刚才一直在困扰他的问题。他走到冰箱前,这只对于仅剩他们两人的家显得过大的双门冰箱。他毫不迟疑地拉开门,取出桔汁再关上门。勒维妮看着他轻松地倒出一小杯桔子汁喝着。“这只白色大箱子里原来没鬼呀?”她笑眯眯地和丈夫逗趣。 他不高兴地瞥了对方一眼。“你撞见过鬼的,呃?” “自从在波恩出事以来,你看见冰箱就总是疑神疑鬼的。一年多了。” 他把杯子放进洗涤槽,往里面放水,接着看看表。“你没对任何人说过吧?” “为什么要说呢?好让他们把这事写入你的档案?” 他点点头,还是没有看她,还是没有和她一起坐在桌边。她叉起煎饼送进自己的盘子,搁上两小块黄油,浇上一些枫糖浆。“你肯定不想来点?” 他转过身才听懂她的意思。“闻着挺不错,可我不想吃。”他又看看表。“这表是露-安给我买的。手上没表还真不习惯。” “最好先坐下来。”她劝丈夫。“莫-夏蒙从不迟到,可也从不提前。说真的,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是一个一流的谍报军官。” 耐德紧锁双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椅子,仿佛在仔细掂量自己一生中的一项重大决定。他终于叉起盘中最小的那片咸肉,松鼠啃松果般地一口口慢慢咬着。 “耐德。” “唔。” “夏蒙昨天提到什么‘高度警惕的状态’,我看那纯粹是咬文嚼字的官腔,言下之意是‘没有时间帮助生命安全遭到恐怖分子威胁的特工人员的妻子’,那盘录像带要不是我给逼急了以接近命令的口气硬让夏蒙来取,说不定现在还搁在这儿呢。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高度警惕’?还有恐怖分子,下回我再碰上该咋办?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你老婆弄不好就会遭到别人暗算?下一回,哪个狗杂种也许会把子弹射进我胸口,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你‘高度警惕’吗,耐德?” 耐德犹自细嚼慢咽,直到整片咸肉落肚,抬头朝她强颜作笑:“冷静点,维妮。昨天的事真对不住,我昨晚已经向你认真道过歉了。” “可是没有任何解释。” 他叹了口气,又想看看手上那只数字显示式电子表,转念止住了。“我想,”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搀杂任何个人情绪“你刚才说了一通,看来确有必要让你了解一点我们对付那帮嗜杀成性的恐怖分子的情况-?不过你得消消火,听我解释。” 他三言两语简要介绍了潘多娜-福尔默筹划的花园酒会,没有提及他就温菲尔德官邸的防务准备采取的任何措施。勒维妮开始用叉尖在馅饼上切出一块块楔形,却没吃一口。“我们也受到了邀请?” “当然。不过恕我不能与你携手同入会场。我无法陪你。” “这会引起什么变化吗?” “什么意思?” “没有你陪伴,这本身是否会引起一种变化?” 她推开面前的餐盘。“你原来准备什么时候说,我们将参加花园酒会?拖到最后一天晚上?” “现在让你知道了,”耐德怒形于色,声音里也带着火气“你总可以慢慢蓄积勇气,以对付这场可能发生的惨祸!” 勒维妮点点头。“妻子都是这样。特别是遭到遗弃的妻子,特别是当这种遗弃被巧妙掩饰的时候。住在家里,同睡一张床,可是人压根就不在家里!”她怒气冲冲地发泄了一通。 “够了。”他不加掩饰地看看手表。“我到外面去等夏蒙。他是一个年轻脆弱的单身汉。最好不要破坏他对婚姻幸福的幻想。” “可是我的呢?” “你的什么?” 勒维妮觉得感情的苦涩波涛正在心中汹涌起伏。她从来没有打算挑起这种争执,这不符合她的性格。这种争执多少带点唠唠叨叨胡搅蛮缠的味道。科利考斯基将军的女儿从不喜欢哭鼻子。哭哭啼啼是弱者的表现。 “我对婚姻幸福的幻想。”她脱口而出。“你知道我——”她截断了要说的话。 这其实不关耐德的事——他对此事表现出的超然冷漠也清楚他说明了这一点——她偷偷做节育手术使自己不能生孩子的事。这是违拗上帝意旨,背弃自己结婚誓言的罪孽,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事实证明采取这种措施,不让他们夫妻二人为过多的孩子所累的做法似乎是正确的。她不再每星期日都去教堂,有一年多没领圣餐了。可她依然记得十年前她向神父忏悔自己做了输卵管结扎时他说的话。十年来,神父的话时时在她耳边萦回。最后她终于意识到这不过是他信口编造的两句漂亮话而已。不过她又觉得神父对于类似的忏悔早已耳熟能详,大概能作出恰当得体的回答。 “你心灵上的一个沉重负担,”他说“不过你已经把它带给一个生来就得承受负担的人。你应该求助于上帝,心须在大斋节期间参加连续九天的祈祷式。” “而且以后每年。”勒维妮脱口而出。 耐德茫然地看着她:“对不起,请再说一遍。” “耐德,你现在和英国人没什么两样了。连美国腔也不那么地道了。‘对不起,请再说一遍。’他们对你们所有人,最优秀的人潜移默化,把你们调教成唯唯诺诺的稀泥软蛋。” “维妮,瞧你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还不是因为我整天被你孤零零地撇在家里?” “这话什么意思?” “我庆幸自己能想到这个原因。孤零零地撇在家里。昨天早上看着你离家出门时,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你总是在离开我,耐德。就算你终于回到家里,没有出门,可实际效果——对我来说——总是一样的。我是一个被撇在一边的人。你能听出我这话的意思吗?” “连你说话时耸人听闻的声调我也能听出来。”他看看钟。“我难道出门上班前,只能听你这样喋喋不休地抱怨?你准备了这么多吃的,就是为了让我昏头昏脑?” “哦,对不起。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忙碌半天弄了这么多吃的。准是心里寂寞、想念女儿的缘故。”她用叉子拨弄切开的煎饼。“也许你手下的那个黎巴嫩小伙子喜欢吃煎饼?” 门铃响了。“他来了。”勒维妮听出他如释重负的语气,不禁眼前一阵迷离恍惚。科里考斯基将军的独生女不作兴哭。不会无病呻吟,唠叨不休,欲哭无泪。 于是,这位科里考斯基将军的独生女抢在丈夫面前走到门口,邀请莫-夏蒙进屋。“坐五分钟喝杯咖啡,上尉。” 肤色黝黑、身材瘦削的年轻人满脸含笑。“是个好主意,上尉。” 勒维妮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薄棉睡衣胸口露得太多,低头仔细理了理。“你怎么知道我的军衔?” “我们无所不知。”夏蒙以神秘而又讥诮的日吻作答。“早上好,耐德。” “我们走。” 夏蒙迟疑地收回朝飘出咖啡香气的厨房跨出的一步。“我们事情很急吗?” “没有不急的时候。”耐德厉声说着,大步擦过他身边走向前门。 “抱歉,没让你喝成咖啡。”勒维妮说。 “我更对不住你。”夏蒙告诉她。 “别给任何人开门。”耐德走出门外,回身叮嘱。 “你给我下命令,”勒维妮挪揄道“可这管用吗?”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夏蒙说着,一双黑眼睛忽闪忽闪,流露出几分同情。“有事打电话,我们就在附近。千万别逞能。” “跑步——走,上尉。”她挥臂做了个嗖的一声跑步向前的手势。 她在桌边落座,听着福特-菲埃斯特车起动的声音。慢慢将煎饼切成更小的楔形块。 当那个日后登基成为维多利亚女王的小姑娘刚刚住进伦敦的肯辛顿时,这里还是乡村,一条连接全国南北的马车道旁四散分布着一些村庄和产量不高的农场。 当年维多利亚女王也许提到过的,今天麦克斯-格雷夫斯居住的这个街区在史书上没有任何记载。肯辛顿的大街上矗立着一家风格古朴的旅馆,正门朝向维多利亚女王儿时嘻耍的花园,如果她小时候确曾在什么地方戏耍过。麦克斯-格雷夫斯在这家旅馆租了一个小型套间——这于一位身居异域的单身汉甚为相宜——每月向华盛顿的美国司法部寄去几张账单。 星期二早晨8时,他走出旅馆前厅,顾不得在停车门廊上逗留片刻,偷听那些来伦敦的美国同胞之间妙趣横生的交谈。 他脚步匆匆,心里七上八下。按照大使馆的权势等级制度,作为简-威尔所辖部门的一名联邦调查局特工,他和其他人一样,除了在每天上午10时举行的会议上见到罗伊斯-科耐尔这位大使副手以外,几乎不可能指望与他私下晤谈。因此,当昨晚罗伊斯打电话让麦克斯今早和他一起坐车来使馆时,他隐隐觉得命运之星已经在自己的头顶闪耀。 一名联邦调查局特工每天所从事的,大多是些枯燥乏味的工作,这与连环漫画册上表现的截然不同。罗伊斯将坐在自己的专车上和他谈话,也许会把一项非同寻常的工作交给他完成。 他迈开大步沿维多利亚大街南行,不一会拐入一个岔路口,这里汇集着几条纵横交错、不容任何车辆通行的死胡同和单行道。他往西转弯,正好看见罗伊斯那辆短尾黑色卡迪拉克停在一幢暗黄色大楼宽敞的入口台阶前。大楼上挂着一块毫不起眼的牌子,上写“科林斯宅邸。” 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服务人员,只供一人使用。罗伊斯在里面准很快活,正如他在狭窄的旅馆套间也照样觉得舒适自在。麦克斯站在车旁,朝司机点点头,其实他们以前从未见过面。瞬时之后,麦克斯开始对着深色车窗玻璃审视自己的衣着打扮,尽量使自己从头到脚无懈可击。大多数人会见罗伊斯时,一般都十分留意自己的外表。 麦克斯脸上现出萎靡不振,无力担当大任的样子。第一印象决定一切,不是吗?他在政界好歹混了几年,不会对个人仪表的重要性全然无知。他看见车窗里出现了一张下颌呈方形的脸,心里颇觉宽慰。也许,他还是觉得不够踏实,不过像世上其他人,或者像其中的成功者一样,他必须显得信心十足,然而这并不容易。 麦克斯认为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特工人员。他刚刚从美国中西部一所州立大学的研究生院获得法学硕士学位,便开始干上特工。他学的是刑法文书专业,涉及打击犯罪活动的各个环节。麦克斯-格雷夫斯受雇于联邦调查局,是在胡佛时代结束,以及这位局长之死恢复了情报局被隐瞒达50年之久的真实面目之后。胡佛的继任者一改以往那些神圣不可变更的愚蠢做法,其中之一就是竭力避免对团伙犯罪的任何成员的严重违法行为单独立案侦查。虽然情报局仍然用公民交纳的税款作经费,重新打入一些四分五裂的左翼组织,不过它已经真正开始履行联邦政府执法机构的职能。并且破天荒第一次在全国范围内实施打击罪犯的行动计划。 看着自己映在卡迪拉克深色防弹玻璃上的一副尊容,麦克斯微微蹙起眉峰。他面色苍白,狭长的脑袋皱巴巴的,看上去有点扭曲变形,兴许是宿醉未醒或彻夜不眠所致。他的头上开始谢顶,几绺黑发好像在往后脑勺移动。戴顶帽子也许可以遮点丑?男人现在还戴帽子吗?罗伊斯会怎么说?罗伊斯戴帽子吗?他在室外是难得露面的。 还有我的眼睛,麦克斯提醒自己,让人一看就觉得不可靠:血丝密布象征着奸诈;淡黄褐色的眼珠与黝黑的肤色极不协调。上帝,今早他好像全身上下都出了毛病。难当大任。 “你在欣赏风景呐?”身旁传来罗伊斯-科耐尔的声音。 麦克斯倏地转过身来,双颊烧得滚烫。“没料到您会突然出现。早上好,先生。” “适当有一点虚荣心没有坏处。”罗伊斯慢慢打量着他,仿佛在找虱子。“喝了一宿?” 麦克斯扮了个怪相。“我不想用这作借口,解释自己为什么脸色如此难看。您得原谅我。也许是光线的缘故吧?” 罗伊斯抬头看看缀着几片白云的蓝天。麦克斯发现代办(这是他的正式称号)先生今天穿一身剪裁缝制得十分贴身的轻薄型牡蛎黄英式西装,系一根深色领带,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仿佛如此打扮,是为了与身后的科林斯宅邸保持协调。而这幢宅邸的褐黄色砖墙,以及醒目的黑色窗框和窗边饰条,也似乎更能衬托出他潇洒不俗的气质。楼前没有任何标牌,当然也没有一面美国国旗能显示这就是美国驻英使馆的二号人物在伦敦的寓所。 “我们这就动身吗?” 他们坐上后排座位。司机替他们关好车门,坐上驾驶座。他揿了一个按钮,升起一块厚厚的玻璃板——隔音的,麦克斯想——将驾驶室和后面宽敞的座位隔开。 罗伊斯在里面锁上两侧的后门,卡迪拉克飞快驶入前面的一个公园,这里的大片草坪西邻肯辛顿公园,东靠海德公园。 “麦克斯,”科耐尔迅速切入话题“托尼-雷奥登这个名字你还有印象吗?美国的股票经纪人。” 格雷夫斯摇摇瘦脑袋。“我马上查一下档案。” “要快。小心点。我私下获悉这小子要在伦敦城捅个大漏子。这会玷污美国金融机构的良好声誉。我不想让这事成为报纸的头条新闻,我希望这个雷奥登将在地球上永远销声匿迹。你应当设法让手下人以他在国内犯的什么事为由,逮住他押回国,而且要赶在他在伦敦的事,呃——”他顿了顿,想出一个词,嘴角微微透出一丝笑意“酿成大乱之前。” “能办到。” “这很微妙,绑架一名美国公民,本身也是违法行为。请务必谨慎。” 麦克斯感到先前的恐惧重又向他袭来,顿时浑身战栗,呼吸急促,心头怦怦狂跳不已。这不是让他去做身披斗篷、怀揣匕首的刺客吗?他心虚胆怯地看看窗外,只见车子北拐驶上通往帕克街的“一条小路”这场原先令他受宠若惊现在却让他吓得丧魂失魄的谈话即将结束,因为美国大使馆就在前面。麦克斯心烦意乱,一个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迭次出现。 “自然,”罗伊斯说“你得处理好这件事与我们大家面临的当务之急之间的关系。你得全力协助耐德做好花园酒会的安全保卫工作,不过24小时内必须抓住雷奥登。” “戴两顶帽子?”麦克斯的脑子又开始走神了。“我看这里夏天不会再有人戴帽子。”听到自己居然说出了声,他吓懵了,连忙把下面的话咽回去。 只有世界一流的外交家才知道何时不应听别人说话。罗伊斯-科耐尔此刻好像全然忘记身边的这位下属,只顾忙着抹平牡蛎黄西裤上的一道皱痕。卡迪拉克车正朝位于下一条街的使馆办公楼驶去,只要罗伊斯一抬头,就能见到布鲁克街口。 “你就在这下车。”他敲敲前面的隔板。司机停住车让麦克斯下去。 “24小时。”罗伊斯笑吟吟地说了声,做了个让司机继续开的手势。 麦克斯在上布鲁克街和帕克街相交的拐角处伫立片刻。他看见卡迪拉克直接驶入普拉克伯恩巷,那里的斜坡下面就是使馆的地下停车场。莫-夏蒙的菲埃斯特车紧随其后转过弯。人人都在紧张活动。我们不就是生活在快车道上嘛! 麦克斯的瘦脸上又现出一副哀哀戚戚的苦相。联邦调查局到底出了啥毛病,竟然重用他这样的瘪脚特工?他们不是早就应该把他淘汰了吗?他有什么权利做这件微妙同时又是违法的事? 他挺直双肩,鼓起下颌,满面愁容地去上班。 使馆办公楼后面的停车场上,罗伊斯-科耐尔的司机手脚麻利地用一只松软的连指手套将车身擦拭得干干净净,不留一星半点的灰尘。他检查了车后的烟灰缸,里面干干净净。接着,他目光警惕地环视四周,瞅准只有他一人,便把手指伸进乘客座和驾驶座间底部的一道狭缝,抠出一只大小和形状都酷似约翰-普莱尔精制香烟盒的黑盒子。 司机“卜”地弹开黑盒子,像是要取出一支香烟。可是里面装的不是香烟,而是一只缓缓地无声运转的微型录音机。他眯起眼睛,揿下停止键,又揿下倒回键,接着把录音机塞进浅灰色呢夹克的胸部口袋里。 “早上好,霍普丘奇。” 心怀鬼胎的司机猝然转身,发现帕金斯在仔细打量他。这个身材魁梧的人走近他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早——早上好,少校。” “早上好,你说我是谁?” “对不起,先生,很难把你看成平民,是吧?” “再出这种错我就不客气了。”他的语气中含有恫吓的意味。 “知道,先生。真对不起。”霍普丘奇把手伸进胸部口袋,取出磁带。两人同时拿服朝停车场溜了一圈,这盒磁带便到了帕金斯手里。 “一个叫格雷夫斯先生的人,先生。” “知道了。” 帕金斯用一个标准的军人操练姿势向后转身,任何一个不知内情的旁观者,不需要听到别人无意中喊他“少校”也能猜出他是行伍出身。他像来时一样悄然离开,穿过办公楼向自己那间放满电子仪器的狭小的办公室走去。 霍普丘奇心里一阵窃喜,庆幸自己没有挨骂。他取出一小瓶上光剂,将卡迪拉克的车窗玻璃里里外外喷了一遍。他也许是帕金斯少校手下的人,不过他难道不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职业司机吗?他不是已经为一半的外国驻伦敦使馆开过车吗?他很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是吗? 他乐滋滋地将车窗玻璃喷得光可鉴人。 如今行驶在公路上的各种欧洲制造的货车中,体积最小的也许就是菲亚特-菲奥里诺。现在由伯特驾驶的这辆菲奥里诺,灰色喷漆盖过车身上锈蚀留下的累累凹痕。这辆车开过一条河,在岸上由一大片平坦的公共用地和几座仓库构成的单调景色中,博塔西亚发电厂的四只高大的烟囱显得格外醒目。过往行人稍加留意,可以看出车身上的紫红色大字:威灵顿装饰品商店。 车子从两座铁路桥下驶过,一个急转弯,拐进伦敦南部二次大战中被希特勒的炸弹夷为平地的许多工厂区中的一个。一座高大的砖楼上有着“u车间”的字样。 伯特在一座栅栏门前刹住车。他看看两个同伴。如果这回的行动策略是让他们扮成英国工人毫不惹眼地融入周围环境,这确实是大胆的绝招,可惜准备不足。膝头磨损、肮脏不堪的工作裤,说得过去;破破烂烂的运动衫,也能勉强应付,可是头发——伯特和这两个阿拉伯人刚理了发,要假冒伦敦的工人,头发不免显得太短。 伯特在门口登记时,守门的姑娘懒得溜他们一眼。这也难怪,伯特想,他们三人与周围环境不太协调,与她有何相干。 他,身材高大,白肤金发,与另两人在相貌气质上形成鲜明的反差。麦拉克是个曾饱受饥馑之苦、年约16的男孩,个头矮小,黑发满是头屑,皮肤呈深橄榄色。马穆德吸烟无度,不常洗澡,苍白的脸显得脏兮兮的,两只淡灰色眼珠不常转动,皮肤颜色比麦拉克浅,全身皮肤所有能容纳脏物的缝隙,都出现了一条条浅浅的汗垢,指甲下面,甚至连细细的眼角都有。 伯特将小车驶上一条用作仓库的过道。他深知这些刚招来的新手增加了凯福特训练的难度。六个月前——有的是六个星期前——他们还经常出没游荡于沙漠和露天市场,吃的是粗麦粉,吸的是拣来的烟屁股。他们对在伦敦这样的西方大城市里人们所遵循的文明礼仪一窍不通,平时的言谈举止,便只能仿效凯福特这位深受他们崇拜的偶像。结果,他们举手投足,都按照准军事训练的严格规定,俨若一支男子舞蹈队。 伯特将车停在g区附近。他们看见前面不远的j区有一辆警车,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正从上面搬下一些纸板箱。伯特以前来此也见过这种情景。他知道附近的几个警察局利用这个仓库存放一些过时的文件资料。乍看到警察,马穆德那双平时总是滞钝无神的眼睛突然骨碌碌乱转一气,瘦骨嶙峋的麦拉克下车时两腿直打哆嗦。情急中伯特连递几个眼色,这才使他们镇静下来。 伯特打开车后门,让麦拉克和马穆德搬下一个木架,上面摆满裹在塑料袋里的青绿色上装。他们将木架推上电梯上到三楼,推着木架走过两侧房门紧锁的长长的走廊,在一扇挂着一只钒钢保险锁的门前停下来。 伯特审视着暗码盘,以确定它是否给人拨过。他总是将暗码盘拨到14。因为只有他才知道暗码。他得负责保证这房间没有第二人能进得去。他曾让凯福特记下暗码,可是这个英俊的阿拉伯小伙子却不愿为此费神。 伯特深知,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合适的工具,几乎任何一把锁都是可以打开的。这只锁十分坚固,不可能被锯断或是被普通的焊接吹管烧穿,对付它得用喷枪。伯特也知道,由于警察和仓库工人经常出入此地,没有人能在绝对隐秘的情况下强行打开这把锁。不过,谁知道暗码,谁就能控制价值约10万英镑的武器弹药。 他把两个阿拉伯小伙子领进这间狭小的房间,闩上门。三人周围堆满叠了四五层高的木箱。“楼下那帮狗狼养的警察,”他用阿拉伯语小声问“他们注意到我们了吗?” 马穆德已经打开了眼前的木箱,低头细看一技有点磨损,卸掉了弹盒和大号枪管消声器,看上去光秃秃的英格拉姆冲锋枪。“让他们来吧。”他冷冷一笑。“有了这玩意,我们就能征服他们。” 伯特走过他身边,拿起英格拉姆。“好眼力,马穆德。”声音里透出几分赞许。他打开其他几只装着英格拉姆配件的木箱,仔细挑出一只用过多次的消声器和一只子弹在里面喀哒作响并且有点磨损的子弹盒。 他把枪放在马穆德手里,两只灰色的眼珠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好好试试,兄弟,如果这枝用过多次的枪性能良好,那么其余的枪也绝无问题。它们是同一批买的。” 他打开另一只木箱,随意取出四颗手榴弹。麦拉克伸出细长的手指攥住这几颗深绿色的波纹手榴弹,紧紧贴在自己瘦骨嶙峋的胸口上。 “这对你倒是个难题。”伯特说。“正如凯福特所说,你应该尽量使爆炸声不被人注意。”他又取出一枝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喀哒一声装上弯曲的弹盒——由于频繁使用而磨损不堪、凹痕密布的弹盒。“不过我们已经做好安排,让你在伦敦郊外凯福特的一所住宅里进行试验。那里人迹罕至,离地铁站又不太远,你瞧,确实是试验武器的理想之地。” 马穆德从他手中取过枪,举起试试重量,转身朝向挂在一只活轮木架上的一排橘黄女式上衣。他将枪塞进一只塑料袋,拴在一只衣架上,这样枪就被衣裳遮得严严实实。他冷冷地瞧着伯特,并不指望对方特别夸奖,却也做好了听到一句好话的准备。 “太棒了!”伯特热情鼓励。这两个阿拉伯小伙子其实都还是毛孩子,却都具有成年人的自尊,如庄稼盼雨般地渴望别人的赏识。 话音刚落,麦拉克迫不及待地将手榴弹塞进一件大红丝绸上衣的口袋里。“很好,麦拉克,现在我才明白,弟兄们,为什么这么多人中,凯福特单挑你俩。” 伦敦远郊都市地铁线末端附近,有一个叫作山丘上的阿姆辛的地方,形成于30年代修建地铁的时候。它俯瞰着下面的阿姆辛村。这个古老的自然村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如果不是罗马人入侵的时代的话,至少也是撒克逊时代,并且拥有谷仓、酒店、私人宅邸这些引以自豪的古老建筑——就算不是伊丽莎白一世时代,也是都铎王朝时代的古老建筑。伯特已经开着菲奥里诺将少量军火运到这里,准备迎接刚才练习乘坐地铁的马穆德和麦拉克。 他俩兴冲冲地走出车站,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特别艰巨的重要使命。马穆德已经把个头矮小的麦拉克调教得服服帖帖,他大模大样地坐在伯特身边,于是他那满面饥色的小兄弟便只好像一件任人摆布的商品给乖乖打发到后座上。 “你们一定要记住经过的路。”伯特叮嘱马穆德。“完成试验以后,就打电话给伦敦,然后走到车站,乘下班车去伦敦,懂吗?” 马穆德两只淡灰色的眼睛牢牢盯住前方。菲奥里诺轻快地驶过这座颇具17世纪风貌特征的古老村庄,不一会来到一条开阔的路上,两边是缓缓起伏、长着苜蓿和低矮树林的奇尔特恩丘陵,一望无际的绿野上,羊儿悠闲地啃吃青草,奶牛三五成群地恣意漫游。 “这儿。”车子开了一英里以后,伯特放慢车速,在一个竖有“小弥森顿”标志的路口往左转弯。 车子喀啷喀啷地驶过一条两旁排列着低矮农舍的乡间小路。除了两家酒吧,似乎别无店家。伯特开着车三拐两绕,驶过几条更窄的小路和一座教堂,把车倒进一个披屋。与其相邻的四座村舍中的顶头一座,虽已陈旧不堪,但却仍然稳稳当当,墙上粉刷过的拉毛灰泥,横竖相叠的黑木支架,体现出典型的都铎王朝时期的建筑风格。 虽然已是6月底,这座空空荡荡的房子却让人感到冷飕飕的。瘦小的麦拉克将几件武器搬进里面那间按照维多利亚时期的风格样式布置的厨房时,禁不住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伯特伸出左手食指紧贴双唇:“听。”他轻声吩咐。 三人默默站立片刻。突然,不远处好像有人打了两枪。麦拉克打了一个哆嗦,马穆德伫立不动。 “再听。” 老房子里笼罩着墓地般阴森凄凉的气氛。三人耐心等待,伯特看了看表。稍顷,又是两声,不过这次来自不同的方向。 “我不是说过,这里是试验武器的理想场地吗?这里长着庄稼,还有牛群,还有那些用丙烷气罐的机器会发出爆炸声,接连两声,听起来像是枪响,砰——砰!”“牛不是会吓跑吗?”麦拉克问。 “那当然。”伯特又用手指触触嘴唇。他们闭上嘴。从另一个方向又传来两声“枪响” “他们每天清晨开动这些神经失常的机器。”伯特解释说。“这个地区至少有六七台这种机器,天完全黑下来才会停止,每年这个时候是在晚上9到10点之问。” “这些白人可真蠢。”马穆德脸上掠过一丝讥笑。 伯特使劲点点头,好像忘了自己的肤色。“不过这是安拉送来的礼物。”他停了停,问:“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麦拉克摇了摇瘦脑袋,矩矩的黑发上粘满头皮屑。马穆德挪开视线,两眼一动不动,——心里对自己刚刚获得的领导地位充满了美妙的幻想。 “告诉你们,”伯特解释说“这个村子的南边和西边的大片树林周围,有不少这种神经失常的机器,你们要在9点到10点之间进行试验,明白吗?” 麦拉克点点头,马穆德仍然没吭声。“不能迟于这段时间,不能等到酒吧关门。英国人喝得醉醺醺地往家走,听到枪声保不准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给你们带来危险。9点到10点之间进行试验,还来得及乘火车回城。火车至少要开到12点。懂吗?” 麦拉克那满是头皮屑的脑袋点了两下表示同意。马穆德那一动不动的双眼原先流露出傲然漠视的目光,此刻显出更多的桀骜不驯的意味。只有尽快把任务交待完毕,才能尽快消除他这种鄙视白人的自负心理。 “祝二位兄弟成功。”伯特说着,向通往棚屋的边门走去。“呆在里面直到天黑再动手干!愿安拉及时指导你们的工作。”—— 第08章 在使馆办公大楼内,星期二是以一种变化不定的节奏,逐渐加快它的工作速度的。人们暂时撇开私人琐事,将主要精力投入到公务中。他们一开始势必要做一些拆开邮件、搜集整理各种短笺便条留言等事务性工作。可是对两个人来说,9点到10点间他们所做的绝不是一般的事务性工作。像是画师胸有成竹地信笔涂抹几笔,这两人聚精会神地,同时又以一种遮人耳目的方式在办公楼内巡查,因此不能将这种巡查视为一般的例行公事。 而且两人都小心翼翼地互相避开对方。 耐德-弗兰契已经去过几个部门,而且像以往一样,想发现什么不对劲的苗头。他和不少人谈过话,却发现自己没听进多少。他的脑中仍在盘旋着勒维妮早上和自己怄气拌嘴的事,如果能用这个同形容她的感情冲动的话。 耐德发现自己之所以心里很难完全丢开此事,是因为勒维妮难得有感情冲动的时候。勒维妮不喜欢发牢骚,耐德许多年来听够了不少军人妻子的抱怨,因而觉得勒维妮口出怨言的时候确实很少。 准是她己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心里蓄积了太多的不满,突然宣泄出来。这事他没处理好,办得糟透了。 他在楼梯转弯处略停片刻,换用新的角度重新思量此事。他和勒维妮的矛盾正影响他在办公楼的工作,这本身反映出他管理能力的严重欠缺。因此,若是他和下属发生龃龉,就该首先引咎自责。 当然还可以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角度来看待勒维妮的情绪失控,特别是如果她已悄悄得知耐德与简暗中有染。果真如此,耐德觉得,他只能责怪自己。处在这种情况下,他和大多数人一样,都巴不得能轻松地得到解脱。 他站在那里,无意间瞥见下面一层的楼梯口闪过一个树桩般粗壮结实的身影:腰板笔直、猫儿一般轻捷无声的走路姿势,一望便知是帕金斯。耐德避开他的视线,像他们这样各自在楼内走动时差一点迎面相遇的情况早已不是第一回了。不过每次都跟这次一样,被他灵巧地躲过了。 想起这个叫帕金斯的老头常常在办公楼里悄声潜行,耐德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他认定此人必是英国保安局的成员,他的工作向他提供了窥探大楼各个角落的便利。更使耐德忧虑的是,他觉得这老头平时干的都是明摆着给人看的事,因此怀疑那很可能是个幌子。英国人参加二次大战,不就用尽了各种诡谲的伎俩:冒牌军队、伪装的机场、双料特工、虚张声势的攻势。凡是与他们共过事的外国特工人员都知道,玩弄两面手段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不过,如果他真是特工,他的真实意图又是什么呢? 耐德朝他的下一个谈话对象大步走去,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刚才对帕金斯的种种考虑,已经让他把勒维妮差不多忘得干干净净。那老头在这件事上还真帮了他的忙。 9点30分,耐德-弗兰契正走上简-威尔工作的那一层楼,他朝窗外楼下的格罗夫纳广场看去。只见迟到的职员正懒洋洋地朝各自的目的地走去。天气时晴时阴,几片自云在高高的蓝天上急驰,紧接着又是乌云翻滚。 耐德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知不觉地停住上楼的脚步。广场看上去不对劲? “看守人”不见了。 哦,他当然不会在那里,耐德蓦地想起那三个小流氓对他拳脚相加、一顿猛揍的情景。像他那么大的年纪,伤得那么重,准是在哪里养伤。耐德猜测“看守人”的年龄,六十几岁?和他父亲年纪相仿?他不是几个月前就让麦克斯-格雷夫斯调查他的情况了吗?应该有他的档案资料。 耐德没有直接去简的办公室,而是在格雷夫斯紧闭的门前停住脚步。他敲敲门,顿了顿,推门而入。麦克斯的瘦长脸顿时惊慌失色,皱巴巴的变了形,像是从绞拧机中钻出来的。 “早上好,耐德。”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捏着嗓子和他打招呼。“7月4号的事可有什么最新消息?” “先不说这个。今天早上什么事不顺心?” “我脸色就那么难看?” “比医院里浸在福尔马林药液里的人体标本还要难看。” “我遇到——”麦克斯欲言又止。 耐德发现此人一有心思就会表现在脸上。那半截话补齐了就是“我遇到一个麻烦。”耐德点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的想法。“几个月前,我让你查一下那个身上挂了两块牌子,老是出现在格罗夫纳广场上的怪老头的情况,这事你没忘吧?” 格雷夫斯竭力使自己的注意力从没有说出的恐惧和疑虑转移到对方这个但愿是不带威胁意味的要求上来。“呀,当然。没忘。” “你能查一下他的档案吗?” “呀,当然。什么时候?” 耐德朝他皱了皱眉。“现在。” “呀,当——”这回,麦克斯听到对方在模仿他惶惶不安的说话腔调。 “挂着牌子的怪老头。”他在椅子上转身朝向旁边桌面拼板上的电脑,打开开关,手指停在键盘上。 “最新式的高科技产品,呃,麦克斯?” “呀,当然。他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就调不出他的资料吗?你这是什么信息检索系统?我是说,你能不能试试关键词?‘抗议’?呃,‘持不同政见’?呃,‘牢骚’?‘怪人’?‘疯子’?麦克斯,你们办公室里还有谁计算机编码掌握得比较好?” 格雷夫斯慢慢摇摇头。“你不知道,耐德。这个办公室的电脑由我专门负责管理。我曾在计算机学校接受专门培训,这里的计算机信息系统也是我一手建立的。” 耐德停了一会儿问道:“你只能用文件名才能打开文件吗?”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 这回,耐德半晌没开腔,只顾在心里盘算仅仅用于这一个办公室的一部电脑主机和四五部终端设备的实际代价。 “嘿,”麦克斯大声打破了沉默“只要能知道那家伙的名字,管保你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得到他的所有情况。” “听起来是不错。” “伯恩赛德!”麦克斯扯开嗓门嚷道。 “什么?” 格雷夫斯喜滋滋地在键盘上啪啪啪按了一气。果然,他没有吹牛,不出一秒钟,荧光屏上就出现了三行闪闪发亮的绿色文字,耐德俯身去看。 伯恩赛德,安布罗斯-埃佛雷特——有关资料自此开始:年龄:66。性别:男。白种人。现住址:伦敦古基街60号。没有个人履历。 “还有呢?”耐德问。 “这人没有个人履历,在这里或在他本国都没有。” “真不赖。”耐德的声音里透出讥讽的语气。“要是碰上谁没有个人履历,你们就只能提供这么点情况-?” “我曾经悄悄跟到他家。从他房东太太那儿搞到他的姓名。他住在一家名称古怪的酒店的楼上,只有一个单间,客厅兼起居室的单问。酒店里的人只了解他天天挂着牌子站在广场上,别的一无所知。他不常去酒店,和谁也不搭话,花了我半天时问。那里都是临时居住的房客,伦敦大学的学生,常去大英博物馆看书。那里是布鲁姆斯伯里1区,看在耶稣的分上。” 1伦敦一区名,20世纪初曾为文化艺术中心。 “冷静点,麦克斯。” “我很冷静。”格雷夫斯加重了语气。“我想查出他在这里和本国的所有重要情况,可是一无所获。” “那就永远查不出-?” “我那样说了吗?”他气哼哼地反问。“他可能曾经遭到迫害。就我所知,他没有个人履历。” “可是你说得不对,麦克斯。安布罗斯-埃佛雷特-伯恩赛德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联邦军队的一员名将。” 格雷夫斯那双猫头鹰般的眼睛朝耐德的两眼盯了好一阵,试探性地问:“也许是他的亲戚?” “曾孙,也许?”耐德帮他分析。 “也许。” “也许是个化名,也许?” “扯淡,耐德。” 两人陷入了沉默。“关上你那傻瓜计算机吧。这劳什子花去我们50万美元,可它能提供什么信息?私营企业向政府要这么高的价,高出市场价格一倍,卖的就是这么一个破烂玩意?代表最新发展水平的软件,你用来把一个连12岁小学生都蒙骗不了的假名输入程序。” “这种事可多了。耐德,你是知道的。” 幸好你这狗日的脑袋没给搁在我的冰箱里,耐德心里又嘀咕一句。他在一张纸上草草记下伯恩赛德的地址。“谢谢你的帮助,麦克斯。” 格雷夫斯见耐德转身朝门口走去,连忙清清喉咙说:“耐德,我是搞行政的,干特工并不在行。我是说,我盯梢伯恩赛德这样的老家伙,没在刚走出两三条街让他给甩掉,就已经算是万幸了。” “得,麦克斯,别对我叫屈。” “听着,你要我帮忙,我也尽了力,虽说没能派多大用场。”格雷夫斯朝对方伸出一只手。“这事到此为止。现在,你得帮我查清一个人的底细。此人叫托尼-雷奥登,是个骗人的高手,美国的股票经纪人。我用五种不同方式将他的姓名输入计算机,可是没有得到任何信息。” “雷奥登这个名字有五种拼法吗?” “至少五种。有印象吗?” 耐德摇摇头。“也许他的真名是安——” “——布罗斯-伯恩赛德。真有意思。我正在等联邦调查局的人上班,好和他们联系。也许他们那里有他的档案。” “这里现在是10时差一刻,对吧?华盛顿现在是凌晨4时45分。上班还要有好一会。你给那边值夜班的人发电传试试看。” 耐德离开格雷夫斯的办公室,沿走廊朝简的办公室走去。他心里不住纳闷,天知道政府机关里有多少像格雷夫斯这样和蔼可亲的蠢家伙。你根本不可能生他们的气,可你也别指望他们能真正给你干一天事,即便他们哪天真干了,也只能给你留下一团乱麻,还得另外找人理清。 简的秘书出去了。耐德经过她的办公桌,在敞开的门上敲了两下。“我要向你反映你手下的一个工作人员的问题,威尔小姐。” “咳,弗兰契上校。先生,你吓了我一跳。” 他们默默对视片刻,耐德朝里面走了几步。简说道:“别往里走了。看你的样就该饱了。我10点还有事。” “吃一点快餐的时间也没有吗?” “没有。什么事?” “我知道麦克斯-格雷夫斯实际并不归你管,可——” “是个可爱的小伙子。可是从这儿到这儿,”简说着,指指左右两只耳朵“空有一张漂亮面孔,像费城奶油乳酪一样甜。” “你怎么总念念不忘吃东西?” “别介意。我们午餐吃什么?” “保证你能吃上烤花生,只要旅馆往那只冰柜里重新放进吃食。” “老时间?” “迟半小时,让我们稍稍打破一下常规。” 她点点头,目光掠过他身边。“阿曼达,那份材料你复印好了吗?” “我这就去印。”她的秘书应声答道。 耐德听见她噔噔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朝简一个飞吻,转身离开房间,正好让安曼达只能看见自己的背影。 “对,约克。”帕金斯对电话另一端的人说。 “没有必要送来。托尼-雷奥登这个名字值得注意。” 他像树墩一般端座椅上,仿佛他本人和这张座椅都是由同一个工匠、用同样质地和厚度的木料雕出来的。 “你说谁?”苏格兰人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含着几分恼怒。 “雷奥登。”帕金斯重复道。 “有那么重要吗?”约克酸溜溜地问。 “不重要我还会跟你说?”帕金斯毫不退让地反问。 对方尴尬无语。接着,帕金斯打破了僵局。“你了解昨天那个交通事故的情况吗?” “我,不知道。” “我觉得那个挨撞的小伙子也许就叫雷奥登,或者是那个开车的兔崽子。” 听筒里传来哈欠声。“把它查清楚。彼得。要查清楚。”说完就挂断了。 帕金斯坐在椅子上时,本可像常人一样俯仰自如,可他从小继承了父母端庄的举止,对坐姿也特别讲究:上身挺得笔直,与地面保持90度。他刚刚在那个苏格兰人那儿碰了个钉子,想松弛一下,便站起身在堆满电子仪器和工具的两张桌间来回踱步。 他得打好几个电话,得给值勤警官打电话查清雷奥登的名字,国籍,也许这纯属巧合。也许他既不是托尼也不是美国人。可能会叫比尔登或德尔登,帕金斯提醒自己。因为昨天他是通过电话了解情况的,没有看到书面材料。 不过,如果他的确是托尼-雷奥登,而且是美国人,那么诡计多端的弗兰契上校又会耍什么花招呢? 这个年轻人一身宽松的学生装束,两腿岔开,双时弯曲,以步兵潜伏的姿势匍匐在地上。他昂着头,眼睛贴近一只特大倍数的望远镜。这种望远镜由于放大借数远远超出一般常量,需要用三脚架支撑以使图像平稳清晰。 他趴在三楼一间久遭遗弃的小屋里。这幢楼掩映在摄政王公园夏季的一片青葱苍翠之中,以前可能是学生宿舍,这个年轻人也许是里面的合法居住者。 但是,他全副身心投入的这项工作的诡秘性质——他在床边放了一只贮满热咖啡的保温瓶和几块巧克力——却暗示他在这里的出现是完全非法的。 处在这个高度,他的视线刚好能够越过街对面那些枝叶繁茂的灌木和树木。它们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阻挡外人偷窥大使及其夫人下榻的温菲尔德官邸。将监视者和被监视者隔开的这条街叫外环街。现在时近中午,打这里往南驶去的车辆寥寥无几。 耐德-弗兰契昨天正是沿着外环街慢跑健身,看到飘扬的美国国旗,稍后又看到时隐时现的伦敦大清真寺。这座伊斯兰教的圣殿位于这个年轻人藏身的学生宿舍楼的南边。年轻人一刻不停地监视温菲尔德官邸的许多窗口和外环街通向此处的两个入口。 其中的一个入口在宿舍楼的正对面,从那里可以看清温思罗普楼的西面和南面,只是大门紧闭,拴上铁链,并且用胶合板挡得严严实实,完全遮住过往行人往里窥探的视线。由此往北几十码是另一个入口。门一直敞开,但有门房把守。进去的车辆必须在此停下接受检查,然后沿一条砾石路往左驶到楼后,或者驶到暖房和网球场后的停车场。 年轻人看看表上时间是11点,伸手拿起一只笨重的步话机。 “探戈二号呼叫守夜人一号。” 对方的无线电接收机传出急促而沙哑的声音。“我是守夜人一号,请讲。” “还是那些车,园艺师的工具车,还有霍金斯和杜特酒宴承办公司的运货车。” “你今天让我好开心,全因安拉赐予你明亮的眼睛。” “10——4。” 年轻人拿过一个写字板,在上面11这个数字旁划了一道线,又继续观察对面的动静。蓦地,步话机中又传出急促而沙哑的声音。“探戈二号,探戈二号,有客来访。” “请重复,守夜人一号。” “你比我们都幸运。”对方拖长了嗓音。“兄弟,你的皮鞋擦亮了吗?” 年轻人怔怔地瞅着步话机,渐渐悟出此话的真实含义:你处将有上司亲临视察。唔,那又怎么啦?他坚守岗位,服从命令,有什么好怕的? “别起来。”身后有人厉声下令。 年轻人身子一偏,伸手去抓步话机旁的轻型自动手枪,却突然呆住了。“你好。”他跟来人勉强打了个招呼。“你好。” 一个矮小壮实如消防栓的男子站在房间门口。此人乍看上去,多少有点像个不怀好意的汉子,不过却是个每天做50下俯卧撑的汉子。“快忙你的事,”矮个男人急促地说“继续用望远镜观察,舒尔西斯。” “是,兰德先生。” “有什么新情况吗?” “还是老样子,兰德先生。几辆卡车。” “货车。舒尔西斯,货车。要照当地人的说法。你老是记不住。” “是,兰德先生。” “那个招灾惹祸的星期日花园酒会的计划你听说了吧?” “克罗夫特先生已经向我作了简要介绍。各界名流出席的盛大酒会?” “这个计划不会实施。” “怎么了?” “不会成功。不会举行什么酒会,因为这个方案正遭到我们的抵制。” “可我听说这是福尔默夫人亲自拟定的方案?” “这个,你不懂。” “是,兰德先生。” 两人操着美国腔进行沉闷乏味的交谈,陈设简陋的屋子里响起一片嗡嗡营营的细弱回音,仿佛这场谈话是从遥远的天外传来的。年轻人唯唯诺诺口口声声说出的“是,兰德先生。”具有使人心神安宁的作用,好像他们本来也可以在一座大教堂的圣坛和最后一排长椅间相互交谈。 “收拾一下跟我走。”兰德对年轻人说。“我们要增加两人操纵电子监控系统,你和迪尔特里奇里里外外一切情况都要录下来并加以整理。” “包括福尔默夫人的电话?” “要特别留心她的电话。” “是,兰德先生。” 矮个男人向年轻人射出挑战的目光。“准备动身,小伙子。”他看着舒尔西斯将自己的工具放进一只普通的帆布行李袋,起身锁上拉链。 “都妥了,兰德先生。” 这两人看上去毫无共同之处。舒尔西斯仍然像个稚气未脱的学生,背上行囊回家度暑假。拉里-兰德是美国中央情报局伦敦工作站的负责人,神情举止丝毫不带书生气。他像什么人呢?退休的职业赛马骑师?体育教练?或是从事某项体育活动的运动员?他那身体前倾的姿势里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意味,一种“比赛一定得赢”的斗牛犬般执拗的神态,与他下命令时简洁干脆而又充满自信的急促语气十分协调。 兰德转过身,领先出屋来到一张摆满窃听设备的长桌旁。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戴着耳机,似乎在听音乐排行榜上前40个流行曲目。不过他们不时匆匆地记着什么。 一旦投入工作,拉里-兰德那斗牛犬般不容违拗的神情便荡然无存。他脚步轻快,时而转身,时而后退,时而偏转脑袋,像是一只技术熟练的牧羊犬。他深谙治人之道。也许他本能地知道什么时候只消轻挥鞭儿,或是哇啦哇啦地下一通命令,手下这一大拨人就会乖乖听他调遣。 他让舒尔西斯在长桌的另一端落座。“这个机子会自动下达侦听指令。”他解释说。“看见控制板上的信号灯亮,你赶紧报一下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差。否则的话,将来要核对那盘磁带是什么时候录的可就麻烦了。明白吗?” “是,兰德先生。” “动手干吧。” 兰德的身子转向窗口。他发现对面温菲尔德官邸顶层房间有一个女佣正站在窗边,往玻璃上喷了一点点清洗液,漫不经心地擦着。在他看来,这样搪塞应付比索性啥也不干更糟糕。你出钱雇女佣干活,干不好,就把她辞退。可是对面那个出工不出力的女佣,猴年马月才会受到惩处,而且在此之前,她还会不断偷主人的钱。 他收回目光,打量身边的这群小伙子。他们仿佛正围坐在一张长桌边温课迎考。的确,这是一场考试。敌人每天都会玩弄骗人的把戏,你应该有能力戳穿。这场考试永远没有穷期,你必须解答这些生死攸关的问题,否则就得付出沉重的代价。 他走到房间的一个角落,抓起搁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的一部电话的话筒,拨了一个号码。“亨林,快说说情况。” 电话另一端的人喉咙口里憋出一句“我说不准”之类的话,接着又说:“现在说为时过早,兰德先生。” “是吗?”兰德不依不饶地问。“你在找借口吧?” “我们一小时前才开始和他们联系。我们打的电话有一半没人接。” “你这是借口,亨林。你和谁联系上了?” “只有两人:罗伯特-曼恩和吉莲-兰姆。” “他们是谁?” “一个是格林纳达电视台的头儿,另一个是电视节目主持人,好像专门谈妇女问题。” “别扯远了,亨林。结果怎样?” “曼恩很快就屈服了。他不打算来,也不许手下人来。可是这个叫兰姆的狗女人却想知道我是谁,代表哪个组织说话,等等,等等。” “别扯远了,结果怎样?” “兰德先生,我们百分之一百地肯定她会出席星期天的花园酒会。她说她的绰号叫挑起争论的女人。” 兰德站在原处,久不吭声,凝神谛听六个助手监听温菲尔德官邸戴着的耳机里隐约传出的电流声。“那就这样吧,亨林。”他说。“其他人怎样?” “和我们差不多。一半对一半。” “我命令你们,再碰到像兰姆那样软硬不吃的角色,你们完全有权以恐怖组织的名义给她发几封恐吓信。明白吗?像她那样的怪人,得给她点颜色瞧瞧。我们倒要看看她到底喜欢多少争论。” 像一些在战时的战略情报局解体、和平时期的中央情报局建立以后被招募的人员一样,劳伦斯-兰德也曾在布朗大学读书。他的学业成绩一直是c+,不过他当过击剑队队长。1960年毕业以后,他在情报局积极履行自己的职责,开始步步高升。 他的官运亨通主要由两个因素所致,一是纯粹偶然的因素。中央情报局的创始人之一是亨利-兰德,和他其实没有任何亲戚关系,不过他对亨利-兰德其人总是避而不提。和权势人物同姓,即使在最原始的部落,充其量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护身符。不过在地处偏僻、远离情报局总部的弗吉尼亚州朗里市,尤其是在作为创始人之一的亨利-兰德死后,它对拉里的升迁便起到一种奇迹般的促进作用。 第二个因素并非出自偶然,而是与工作性质有关。中央情报局伦敦工作站的工作,对于任何一个临近退休年龄的职业特工而言,都是求之不得的肥缺。站长一职往往都是分配给那种准备激流勇退、在自家花园侍弄晨昏的人,但是近些年来,这里的工作渐趋紧张激烈,常常会出现许多出人意料的险情凶兆,因此迫切需要一个铁腕人物坐镇指挥,一个可以玩弄各种手段而丝毫不感到愧疚的人。 拉里-兰德的思绪逐渐转回现实。 他正在全力以赴“取消”潘多娜-福尔精心策划的花园酒会——她比自己的一个孩子还要看重,并引以为豪的事情。一旦得知是他从中作梗、威胁恫吓客人,潘多娜准会与他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同时此举也势必会得罪罗伊斯-科耐尔,更不用说他那条看家狗耐德-弗兰契了。 不过,拉里-兰德这样的人一刻也不怀疑自己做的事情是完全正确的。是的,他的干预也许会对吉莲-兰姆那样满脑袋馊主意的记者产生截然相反的效果。也许会使一帮蠢笨如驴、专认死理的自由派人物聚集在一起,成为爱尔兰和穆斯林杀手伺隙进攻的目标,从而使耐德-弗兰契的日子更不好过。 不必多虑。你知道什么事情正确时,尽管一遍遍地重复去做,直到升上和拉里-兰德一样高的地位,那时你不管做什么都是正确的。在大批客人应到而未到的最后一刻,他手下临时抽调协助耐德-弗兰契的人会使出浑身解数确保大使及其夫人的生命安全,其余人是死是活与他们无关。 尤其是耐德-弗兰契。 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一旦因身居要职而偌受尊敬,他往往面临的一个难题是,自己敏锐的直觉往往得不到别人赏识。虽说兰德平素妄自尊大,动辄训人,但却有一种几近病态多疑的特殊本领,能看出别人的性格缺陷。 拉里-兰德所推崇的情报机构的工作艺术是,尽量提供内容翔实的各种资料,以对付官僚机构的无理指责。作为中央情报局伦敦工作站负责人,他的首要任务就是不使这个工作部门成为官僚机构任意攻击的目标。 像科耐尔那样轻率浮躁的人,会不会绕过情报局,另外安插一人从事理应属于情报局职责范围的工作?如果这样,就得让此人在科耐尔眼前遭到沉重的、致命的打击。这是让科耐尔吸取重要教训的唯一途径—— 第09章 耐德通常将自己和简的约会定在12点半,今天却推迟到1点。1点差5分,他离开办公楼,步履轻快地走在时而洒满阳光、时而阴云笼罩的街头,从不左顾右盼,这样就给过往行人留下一个印象:此人压根不可能、也不愿考虑是否正在被人盯梢的问题。 和耐德-弗兰契许多平时做给人看的表面姿态一样,这其实也是一种假象。许多年前,在威斯康星湖底镇他父母家中,一幢布局凌乱,有着宽大阳台和阴凉的地下室的木板房里,耐德和几个朋友整天在地窖里打乒乓球,消磨了炎夏的许多日子。他们当中有人因为偷吸了许多烟,落下了频频干咳的毛病,而耐德却在很大程度上产生了眼科医师所说的外围视觉,以及从事乒乓球活动的人所特有的那种瞬间的、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今天,这种特异功能一点不能帮助他排遣恶劣透顶的心绪。也许是勒维妮的感情冲动,也许是麦克斯-格雷夫斯的愚不可及,也许是工作中几十件令他烦恼不安的琐事中的一件,所有这些加在一起,触发了他的预感,认定今天会出大乱子。 他走在南莫尔顿街上,经过一些濒临倒闭和刚恢复营业的小时装店,以及铺面更小、但生意不错的餐馆。等哪一天自己心气平和、疑惧全消时,一定拉上简来这里吃一顿露天午餐。 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不快不慢地跟在耐德身后,停下来打量狭窄的商店橱窗里陈列的那些瘦小紧身的“朋克”式垃圾时装。他们到达人流如潮、市声喧扰的牛津大街时,年轻人紧赶几步,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30码左右。按照特工的行话,耐德发现,他身后的尾巴已经由长变短。 耐德停在车水马龙的路上东张西望,佯装等候公共汽车、一次也没掉头直接去看那个学生。但就在他的脑袋几次略微偏转之际,他那出色的外围视觉瞥见另一个行人正走着和他极其相似的路线。一个身材瘦弱的小伙子,长着一只塌鼻子,头上是剪得短短的黑发。 耐德在等交通灯转绿时过马路。两个尾巴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学生是30码,塌鼻子是50码。职业警惕阻止他正眼打量他们,但他凭直觉判断这两个年轻人谁也没有发现对方。 一长列公共汽车向东缓行,人们纷纷纵身跃上跳下后门踏板。看着他们那轻松自如的姿势,外人可能以为在伦敦乘车一般不会出事。耐德知道,实际情形并非如此。跳上跳下的乘客鲜有受伤者,倒是一些循规蹈矩、耐心有序地等候上下车的老太太,常常受到别人的用力冲撞。 真可恶。耐德暗暗想着。两个尾巴,一个来自中央情报局,另一个很可能是那个走南闯北的伯特-海纳曼的同伙。此人的情况是昨晚才听莫-夏蒙介绍的。直觉告诉他,今天甩掉两个同时跟踪他的尾巴的机会几乎为零。 他得断然放弃与简的约会。她离开办公室已经有些时候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电话直接打到她所在的404号房问。打个电话总没有与她在里面幽会危险吧? 耐德走进德班汉姆百货商店找电话,心里还在惦记他在南莫尔顿街上看到的那些小巧舒适的餐馆,他和简兴许哪一天 他找到电话,可是在他前面的女士足足让他等了四分钟,他抓起话筒,拨了号码,竭力想象简脸上浮现出的惶惶不安的神态。对方终于抓起了话筒,可是没有吭声。 “简?” “我的天!你差点把我吓死。” “简,我们的约会泡汤了。两小子正在盯我的梢。” “听起来蛮有趣的。” “碰上这样的事,我和你一样不开心。” “我知道。再见。” 耐德放下话筒,猝然转身,发现自己的眼睛直盯着十几码外的塌鼻子。那小子见状,连忙装出一副对连裤袜陡生兴致的样子。学生模样的小伙子毕竟训练有素,依然站在电梯前,好像在等谁。 接下来的半小时,耐德领着他的两个尾巴频繁出入牛津街上的一家家唱片店。每家店里他都要花些时间问店员,通常是最年长的店员,可也不过只有26岁,打听钢琴套曲唱片。 “三四十年代的经典曲目。潘恩托普-史密斯、阿特-霍迪斯、乔-苏里文、吉米-燕西。不要二重奏,三重奏,只要独奏曲。” 他没有看中一套合适的钢琴曲唱片,倒是发现了几盘磁带,盒子上用大小适中的字体印着“古今最佳名曲”之类的标题。他买下这些磁带,倒不是因为他没听过上面的曲子。他那些已有半个多世纪历史的78转老唱片和一些低保真唱片,大多是这些曲子。过去20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拖着这些沉甸甸的唱片辗转奔波于世界各地。 “这些唱片不能太热不能太冷不能太潮不能太干,”勒维妮常说“你对它们关怀备至,比照顾我们的女儿还要尽心。” 耐德发现那个学生正在草草翻阅一摞音乐磁带,塌鼻子在外面牛津街的人行道上郁郁不乐地来回踱步。这两个年轻人此时已意识到他们正在跟踪同一个人,而这人正和他们兜圈子。 耐德开始朝使馆办公楼的方向走去。当他离开喧嚣纷扰的牛津街,沿公爵街南行时,学生认出了回去的路,遂弃他而去。塌鼻子尾随不舍,直到耐德的身影消失在大楼里。耐德站在门厅,透过平板玻璃窗朝格罗夫纳广场望去,只见塌鼻子正和另一个阿拉伯人模样的小伙子急急说着什么,又匆匆离去,边谈边做手势。 耐德再次离开办公楼,闷闷不乐地只身独行。离下午上班还有半小时,他说不定还能凑巧碰上同样心情郁悒地在街上踽踽独行的简。 他避开熙熙攘攘的牛津街,在几条幽深僻静的小巷里迂回穿行,走到汉诺威广场,接着是索荷区的色情用品商店、脱衣舞表演场、色情书店 他看看表。不知不觉间,他已兴味索然地消磨了半个小时,却没有分析一下深藏心中的痛苦。尽量避免自我反省,正是一个心如铁石的特工人员的基本特征。 其实,他和勒维妮素无积怨。平心而论,身为军人,她始终是一个出色的妻子。20年前他们结婚时——当时情景如今几乎俱已忘却——她于他似乎是个理想的选择。她妩媚动人,难得口出怨言,抚养四个漂亮女儿,用手艺精湛的烹调和自己温存的肉体取悦于他。这难道不是一个男人对妻子的全部要求吗? 他在索荷广场上略坐片刻,这番对自己濒临解体的婚姻的粗浅分析,已经把他折腾得疲惫不堪。 是的,过去几年间,他们的婚姻关系中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痕。对此,今早勒维妮已经用军人的思维方式作出正确的分析:他一直向前,她却被撇在后面。 他看见一个老先生牵着一条小狗走在索荷广场的路上。那老者不是乞丐,可他那娇小可爱、毛色黑白相间的狗儿身子竖立,两只前爪不停做着划水的动作,直到坐在长椅上的人笑眯眯地递上几枚分币。老人体面地用手中一顶倒置的帽子接住,仿佛在为他的宝贝的表演收费。 耐德脑中倏地掠过安布罗斯-伯恩赛德这个名字。几分钟后,他来到古基街。确如麦克斯-格雷夫斯所言,60号是一家酒吧。门上的招牌惹人注目:“温唐酒吧”一扇边门进去就是上楼的楼梯。 耐德走上二楼,停在一扇紧闭的门前。门后传出一阵阵鞋匠在鞋楦上钉后跟似的轻轻敲击声,间或有人咳几声。耐德上前敲门。 敲击声和咳嗽声相继停止。楼下的温唐酒吧传来投币赌博机那勾魂摄魄的嘟嘟声以及音响合成器的尖声鸣叫。 “伯恩赛德先生在家吗?” 门后一阵喀嚓喀嚓开锁和吱嘎吱嘎拉开铁栓的声音。门拉开一道几寸宽的细缝,露出老人的一只喷出怒火的眼睛,眼圈上有一片深紫色的淤斑,巩膜覆满细密的血丝。 “是你!” 楼下远远传来赌博机若有若无,仿佛是天外小精灵发出的嘟嘟声。 科文特加登广场的布勒斯丁餐馆,是一些接受别人丰盛的午宴款待,同时又不希望撞见其他同行的报社记者乐意光顾的地方。略显寒伧的陈设,与他们的装束颇为协调;而价格不菲的肴馔,也不会超出东道主午餐招待的高额预算。 今天中午,这家餐馆后面角落里的一张餐桌旁,坐着两位外貌有点相似的食客。其中一位是英国记者哈格雷乌斯,招待他的东道主也是一名记者,不过谁也不会注意这一点。格雷勃-波拉马连科的正式身份是苏联塔斯社记者,可是老于世故的哈格雷乌斯,凭借对方在该店的费用账户,一眼就看出其中有诈。 真怪,哈格雷乌斯暗忖,两眼死死盯着对面的格雷勃将整整一盎司白鳇鱼鱼子酱分四口贪婪吞下,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位英国记者恍惚觉得自己凝目注视的人就是他自己。我和他是有点像。妈的,不可否认。 这个格雷勃,无论他给苏联人真正干些什么,都不会有谁把他和自己心目中的俄国间谍联系在一起。他脸上——哈格雷乌斯猜他大概45岁光景——叠印着罗曼诺夫-哈布斯堡-萨克森-科堡王族的后裔子孙的轮廓特征——这些王族在欧洲曾经盛极一时,后来渐趋衰落。瞧那两只肿眼泡!瞧那红润的面色、高耸的颧骨、狭长的鼻子、嗅东嗅西的鼻孔、放荡的嘴唇,还有那鼻翼两侧两弯下撇的、深深凹陷的弧线,像是一把卡钳,将此人的鼻、口、髭牢牢箍在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括号内。 哈格雷乌斯怔怔地瞅着格雷勃这位多年来一直与自己共进午餐的伙伴,几乎忘记了他们交谈的话题。他能继续留在英国,也许就是这个俄国佬一个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本领。不是吗?他在英国至少已有十年,而他的那些同志们早已被纷纷调往其他国家。真是一个深谙官场政治的高手。 “不可思议。”哈格雷乌斯心里嘀咕了一句。 格雷勃抬起头,目光离开那一片柠檬,他正将汁液挤在残留的鱼子酱上。“这绝不是我们所说的高质量。”他语气肯定地说。“这家餐馆算计也太精了。” 英国人听着格雷勃的英国腔,那是正宗的牛津剑桥腔,不会wv不分,也不会名词前面不加冠词。时间长了,你也许能听出格雷勃不是英国出生的英国人,但不可能确切说出他到底出生在哪个国家。 “真是不可思议。这么多年,我都没看出你像一个人。” “像谁?” “我。” 俄国人紧锁双眉,冷眼审视对方的尊容:憔悴的脸上带着纵酒无度的痕迹,两侧太阳穴上鲜明凸现的血管,鼻子上覆满细密的血丝,浮肿虚泡的双颊。“别损我了,奈杰尔。”他嘴里发出一声嘲弄的嗬嗬声。“我模样标致,常常被别人当作年轻的赛德雷克-哈德维基1,你呢,不过是一个病歪歪的酒鬼,好在你写闲话专栏的文笔还算不赖。” 1好莱坞影星,以扮相英俊而闻名。 “标致?你?瞧你那不修边幅的邋遢相,胡子拉碴的几星期没刮。”哈格雷乌斯把一只柠檬的汁水挤到自己盘中的鱼子酱上,用勺子舀起一些,抹到土司卷上。“你他妈到底是谁?你和我同桌共餐这么多年,也该讲讲自己的身世啦。” 格雷勃耸耸肩膀。“我父亲是个名人,我不是。他身材矮小——”格雷勃用手比划着,手离地面还不到一英尺——“可他连续七年当选为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市斯塔克哈诺威特式的最佳电焊工。他——” “斯塔克哈诺威特?就是那个被工人们称为速度一流的工作大师?” “正是。和其他许多人一样,我父亲在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阵亡,抛下我那已有八个月身孕的母亲。她怀的是我,不说你也猜得出。” 俄国人停止叙述,看哈格雷乌斯狼吞虎咽地吃鱼子酱。“有人说,你跟那个风度迷人的吉莲-兰姆私下做了笔交易。可有此事?” “一个人总得吃饭。”哈格雷乌斯咽下一口吐司抹鱼子酱,毫不隐讳地承认。“吉莲的电视公司出了一大笔钱,跟我原先的版面安排又没有什么冲突。” “那得恭喜你。她挺招人喜欢。” 哈格雷乌斯那张憔悴的老脸忽然涨得通红。“不会有那档事,老伙计。我向你保证。” “现在是没事。可我知道你素有猎艳高手的美名。” 哈格雷乌斯擦干十指。“格雷勃,你这套恭维人的本事在哪儿都吃得开,唯独在我这儿行不通。” “我没有必要奉承你嘛,老伙伴。”格雷勃示意侍者上来撤走盘子。“事实上,你倒是该奉承我。”格雷勃继续说。“因为我的情报网消息灵通。”他睁大双眼,目光炯炯地逼视对方,像是要逼迫他把涌到喉咙口的俏皮话咽下肚。“听说你们已经开始散布温菲尔德官邸那帮人的流言蜚语。和下星期天的花园酒会有关?” “绝对不是什么流言蜚语。”英国人信誓旦旦地说着,呷了一口虽已倒出多时,却仍冰凉适口的麝香干白葡萄酒。“‘屠羊’从不做那种节目。” “对不起,算我道听途说。” “我们要对付的,只是几个引起吉莲的兴趣的家伙。” “听说兰姆小姐只对罗伊斯-科耐尔一人感兴趣。” “你听说的也实在太多了一点,呃,格雷勃?” 俄国人轻飘飘地一挥手,好像听到了一句消受不起的夸奖。多年来,他们一直这样你来我往地旁敲侧击,而且总是依循固定的程序。起初,借一杯威士忌或其他烈性酒壮胆,哈格雷乌斯谈锋犀利,令人难以招架。稍后,他用醇香可口的波尔多或勃艮第红葡萄酒润喉,开始缓缓透点机密要事的口风——并非完全属实——像一艘超载的轮船遇到了暴风雨一样。接着,他一边呷着科涅克白兰地,一边聊起谁的风流韵事。由于心头悄萌的一种羞耻感,格雷勃会在适当的时候截住对方的话头,以免他出洋相。不,不是什么羞耻感,他悄悄告诉自己,不过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钓鱼高手天生的谈话策略罢了。池塘里的鱼一次不要钓起太多,以免吓着其他鱼。别让那个该死的哈格雷乌斯一下脱得光光的,否则他会牢记在心并且抱憾终身。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老是这样目光严峻地瞪视哈格雷乌斯,便竖起一只手指,示意侍者过来将瓶里余下的麝香干白葡萄酒斟在他俩的酒杯里。“再来一瓶?” “哦,不,你刚才让他开的菲格亚克还对我的胃口。” 主菜端上时,两人乐不可支地打量了一番。这里的每一道菜都是厨师精心烹制的,且不论其滋味到底如何。摆在他们面前的这道菜是用夏洛来白牛肉切成薄片,拼成几片秋天树叶的形状,一块正方形的花色肉冻和松脆酸甜的醋渍小黄瓜上,点缀了少许欧芹和莴苣的绿叶,组成叶茎。 “说真格的,”哈格雷乌斯开始透露他利用工作之便搜集到的消息“你永远猜不到吉莲对谁最感兴趣。” “不是科耐尔。” “不是科耐尔。明摆着不会是他,对吧?” 俄国人的前额微微蹙起,上面出现了几道浅浅的横纹。他脸上的皱纹往往出现在不同的部位,表示他对听到的各类消息——好消息坏消息——所作出的不同反应。“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神秘莫测的蒙面人,蹑手蹑脚地走上店铺紧闭的伦敦街头。”哈格雷乌斯文绉绉地说出一串花哨的字眼。如今的英国记者,不论是采写花边新闻还是正经的消息,都偏爱古板过时的语汇,尤其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华丽词藻,也许这仅仅是出于一种恋旧情结。 波拉马连科脸上的皱纹消失了。“啊,我真为这位女士感到遗憾。”他说。“这座城市”他摇摇脑袋,不过你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是沮丧还是吃惊。“哈格雷乌斯,你也许知道得比我清楚,世界上有些城市似乎注定是吸引和培养某一类冒险家的乐土。新加坡,呃?香港。说到西方,当然是维也纳,苏黎世,里斯本,还有伦敦。是的,你自己的伦敦。这个城市已经变成种种阴谋诡计的集散地。”他为说出这个词露出颇为自得的微笑。“你若是就此办一个专栏,请不要用那个浮华的字眼。” “阴谋诡计?”哈格雷乌斯虽说已喝了不少,还是做出了一副模仿格雷勃的怪相。“都说出来吧,你他妈别磨蹭啦。照我看,这准是——” “不是这样。”俄国人竖起一根手指提醒他说话留神。“我所说的,是那种幽灵似的人物,他们频繁出入伦敦,行踪飘忽不定,冒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风险。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大把捞钱,最好是现金。在这点上,倒是和我们这些整天辛苦忙碌的人差不多,呃?” “快说下去,别卖关子啦,我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波拉马连科那张肮脏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神态。“你能保证不把头猛地转过去瞪眼瞧人吗?” “瞧谁?喔,当然能做到。” “悠着点,听到我吩咐再转过头去。最偏僻的角落里那张最好的餐桌上坐着一个人。我从来没有订过那张餐桌,因为我不想引人注目。此人正在听一个同伴说话,两眼四下环顾。他年纪不大,还不到40岁,胖墩墩的身材,双眼凸出许多,高高的额头,一头粗发绞缠在一起,活像一团乱蓬蓬的拖把布。现在你瞧!” 哈格雷乌斯不假思索地指着天花板与墙壁相交的一个部位,手指和目光同时移动,似在体味一种无形的建筑风格。接着,他的身子缓缓挪动,直到自己的目光直射刚才说到的这个人身上。 他见到的这个人与俄国人的描述大致相同,只是那张神情恍惚的脸,看上去仿佛有万千思绪萦绕在心头。嘴上的胡须又长又尖,状若钢绒;病态的苍白脸色,好像从未见过阳光,这在伦敦倒是司空见惯的。不过,使这张脸看上去神情恍惚的,倒不是这些。这不仅仅是一张脸,而是许多人面部特征的综合化身。 他转身对自己的东道主说:“他妈的一张怪脸,时隐时现,让你捉摸不定。” “你的眼力真不错,哈格雷乌斯。大多数人都会认为那是一张无精打采的脸,是性格软弱的象征。你我的见识却比他们高出一筹。时下性格刚毅的人,都巴不得能有这样一张脸。” “再说下去,你他妈说得还真逗。” “可我只能说到这个份上。我只知道世上确实有这号人。他们与我们这代人不同,哈格雷乌斯。你我是不可救药的空想家,只知道为自己的理想工作和奋斗。而这号人没有头脑,只有一排硅片,指挥他们为获取金钱干这干那:英镑、便士、美元、美分。” “没有卢布和戈比?” 波拉马连科耸耸肩膀。“这我哪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没有头脑,没有人们按照医学意义所说的头脑。他们会被纳入固定的程序,只要见到有利可图的事情,都会抢着去做。或是诱骗,或是强取。” “你把我说得云里雾里,格雷勃。” “这儿,离这不足六码的地方,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俄国人微微觑起双眼,准备避开有关人物的姓名和特征,以免事后给自己惹麻烦。“有个匈牙利来的马术队,到达伦敦前,就得到这里的新闻界对他们十分有利的好评。在这个狂热于赛马的国度,谁都想一睹为快。花式骑术的业余爱好者和专业运动员纷纷加入阿尔伯特剧院门口长长的购票队伍,我想,在爱丁堡、曼彻斯特、伯明翰,也一样能看到这种盛况空前的场面。他们每人花10英镑,进场观看匈牙利人跑着跳着展示这些马儿的高超本领。照匈牙利人的看法,这样能为他们赚一大笔外汇。马术队每晚可净赚5万英镑,在英国演出10场,就是50万英镑。匈牙利人乐得发狂。一个叫做阿尔多-西格罗依的人——会有这样的名字?——位著名的意大利电影制片人,主动提出为他们的巡回演出摄制一部纪录片。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他的出现有点出人意料,可他一副真诚可靠的样子。他只要求得到演出利润的10%。双方在协议上签了字,马术队能够额外增加收入,何乐而不为呢?演出最后一天,西格罗依简直成了马术队的一员,说一口流利的匈牙利语。他们是同胞兄弟吗?不!将来会不会互相欺骗呢?天晓得!” 俄国人停下来,叉起盘中一块牛肉送入口中匆匆咀嚼,一时顾不上已经讲了一半的故事。哈格雷乌斯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不满。“快讲呀,你这个老东西!”他催促道。 “稍等一会。”对方咽下牛肉。“马术队的所有收入都已存入伦敦城的一家银行——没有留下姓名。离开伦敦的前一天,队长被大大小小各种事情弄得焦头烂额,机票,签证,将马儿装箱待运,更不必说还有几十号队员、驯马师和马夫。真不亚于组织一支准备出发的匈牙利部队。不用说,一旦马术队登上归程,银行便会将这笔款子汇往布达佩斯。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家银行门口出现了一个马术队的人——也许是摄制组的人,两个星期来,他和他们打得火热,彼此很难区分——带来一张经理签名的条子。他见到某某经理,递上条子,10分钟后,这些匈牙利人每张票面50英镑共计50万英镑的现金便统统装人一只手提箱。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了!”格雷勃啪地两手一拍。“你有时看见他,有时又不知他在哪里!” “这狗日的!”哈格雷乌斯高兴得格格直笑。“亏他想得出!” “听着,老伙计,”格雷勃继续说“这个西格罗依不仅是一个人。他那号人至少有百十来个在伦敦街头到处游荡,瞅准一个捞钱的机会便会偷偷下手。不过这些神秘莫测的人物并没有什么政治背景。他们就像空中盘旋的鹰隼,伺机偷袭可能的目标。你不是说有人已经使可爱的吉莲兴奋不已了吗?” 刚才一阵幸灾乐祸的窃喜使哈格雷乌斯双颊泛起的红晕,正在渐渐褪去。“喔,不,”他闪烁其辞地说“没那么神秘。” “那就说给我听听。” 哈格雷乌斯没有搭腔,只顾将偷窥的目光频频投向屋角那个面色苍白、双眼凸出的矮胖男人。天哪,形象如此猥琐的人,居然能表现出一副充满自信的神态!而且还能当电影制片商!根据大众的普遍心理——哈格雷乌斯坚信自己认准的道理一定符合大众的普遍心理——大凡自信心强的人,应该是温文尔雅,服饰整洁,无论对男人女人都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当然,更不能有任何令人不安的古怪特征,否则就难以合群。 “看样子,”格雷勃不客气地指出“你的脑子正在走神。” “是的。我在琢磨那骗子该有多高的天分,才能想出将整个匈牙利马术队蒙在鼓里的圈套。” “你刚才提到那位可爱的兰姆小姐,”俄国人操着一本正经的英国腔“她对谁感兴趣?” “美国大使馆里一个叫弗兰契的特工。” “他叫法国人1?” 1英语“弗兰契”french意为法国人。 “是这样”记者开始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解释这个使他的东道主困惑不解的问题,大意是:他并不是法国人,只是叫弗兰契。格雷勃却在心里思量该怎样像在河上筑堤一样,挡住他这番洪水般漫无边际的唠叨。 “耐德-弗兰契,”格雷勃终于忍不住打断对方的话“爵士乐迷。” 哈格雷乌斯的一个词只说出一半便卡在喉咙里,嘴仍然半张着。“对不起?”整张面庞热辣辣地涨得通红。 “像我一样,喜欢听爵士乐钢琴曲。” “你认识他?”哈格雷乌斯手指笨拙地伸进夹克衫口袋中摸索出一支钢笔。“弹钢琴。”他咕哝着,将这几个字写在一个小笔记本上。 “根本不弹。只是喜欢听曲,像我一样。不过我得提醒你,我和他喜欢的音乐家并不相同。”格雷勃停下来,哈格雷乌斯趁机划去刚才的记录。“听说他迷上了芝加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钢琴演奏家叫阿特-霍迪斯。”格雷勃做出一种古怪而又几乎带点挑剔的表情,和这位萨克森-科堡王族后裔平时脸上微露的放荡不羁的神态形成鲜明的对照。“像他那样去弹布鲁斯曲的钢琴家倒是十分罕见。质朴无华。” “你呢?”哈格雷乌斯催问。 “我对声名不朽的奥斯卡情有独钟。” “王尔德1?” 1奥斯卡-王尔德(1854-1900),19世纪爱尔兰著名作家。这里格雷勃谈到的是一位与王尔德同姓的音乐家。 “彼得森-王尔德。”格雷勃看着对方记下这个名字。“别记我,傻瓜。吉莲对我的背景材料不感兴趣。” “那就到这儿。”哈格雷乌斯草草记完笔记。“关于这个弗兰契,你是否还能提供别的什么情况?” 格雷勃朝后挪挪身子,开始专心分解盘中那些呈叶片状的牛肉。他嚼了一口,觉得太干,便抬头看着他的客人。“这话该由我问你,伙计,你能提供别的什么情况?” 如果弗兰契上校早吃午餐,夏蒙上尉就得迟吃;如果夏蒙早吃,弗兰契就得迟吃。可是,倘若弗兰契上校忘记告诉副手自己准备什么时间吃午餐,莫里斯-夏蒙就只好坐在办公桌后,拿不准什么时间、甚至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若在平时,这也没大妨碍。可是今天,出于某些个人原因,夏蒙特别想出去吃午餐。他打开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想收听新闻广播中的报时,却只能听见音乐。他关上收音机。 眼看耐德返回无望,加上无人记得他何时走出办公楼,夏蒙只好伫立窗前,俯瞰格罗夫纳广场,试图拿定主意该做什么。 耐德以往并不是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办公楼,以至于连门口卫士都没有印象。可是最近他在白天上班时间确实变得有点行踪不定。 今天早晨,夏蒙在钻进轿车、动身去接耐德之前,在电话亭里打了一个电话。 正是这个电话,使他现在忧心忡忡。 他注视着那个坐在长椅上的长腿姑娘,南希-李-米勒,这回没啃三明治,身边也没有阿拉伯情人,只是还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即使隔着不算太短的距离,夏蒙仍能看出她这回用的是新笔记本,显然原先的笔记本已被她的上司拿去看了。夏蒙看着,心里陡生一计,此计未见得高明,却是情势所逼。 夏蒙在草坪上兜着圈子,以便悄悄绕到南希身后。空中阴晴不定,时而阴霾密布,时而现出几朵浮云,没有下雨和出太阳的迹象。人们行色匆匆,抬眼看天——兴许是相互打量,夏蒙想——脸上一副疑虑重重的样子。 他悄悄走到南希座椅后。她其实在读一本书,手上摊开一本平装小说,下面藏着那本螺旋芯活页记录簿。单以她的文学趣味而言,她心里倒还有几分爱国热情,因为她此时潜心阅读的,是一位侨居国外的美国作家一套极为走俏的色情畅销书中的一本。 “真不害臊,南希-李。”夏蒙在她耳边喁喁低语。 姑娘猝然遭袭似地一下子从座椅上跳起来。她从喉管里迸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等到缓过神来,才看清身边这位悄然而至的男人。“喔,是你!吓死我了,莫里斯!” “你就看这种下流透顶的书?” 她羞得满面绯红。“你喜欢的那些书我看了一点都不带劲。” 他拍拍她的手。“今晚有空吗?” “恐怕没空。” “那就明晚。” “这个星期都不成,莫里斯。”她竭力使自己的拒绝带有一点容待日后邀请的和缓意味,可她疏于心计,不善表达,以致夏蒙怀疑这种拙劣的谎话是否值得自己戳穿。 他从她手中拿过小说。“哪些地方最来劲?” “你可以买一本自己看嘛。” “我的女朋友手里已经有一本,我干吗还要多此一举?” 她的脸愈加绯红了。“莫里斯,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你的女朋友的?” “在我梦里。”他故作姿态地喃喃说着,伸手拿起笔记簿,从后往前随意翻了翻。“记下一些色情描写,南希-李?” “把它给我。” “这儿。”夏蒙没听她的,只顾找到本子上面一行“12时55分,耐德外出”冲着她咧嘴一乐,任她夺回这非同寻常的笔记本。 一阵沉默之后,姑娘的目光掠过草坪,盯牢了一个男人身披海军呢风衣,任凭风吹浪打,犹自岿然屹立的半身铜像。 “哦,对了,”她终于想起这个问题“那是谁?那个老头,身上穿的啥,大衣?”她手指铜像问道。 “f。d。r。怎么啦?” “哪个f。d。?” “富兰克林-狄朗劳-罗斯福。二次大战期间的美国总统。大萧条时期当选上任。如果我没记错,他连续四届当选为总统。”夏蒙两眼直视着她。“你肯定听说过他。你上学时,老师准提到过他。” “他们讲过吗?” “南希-李,”他略一沉吟,用一种飘飘忽忽,仿佛并不存心发问的口吻问道“你今年多大岁数?” “超过18岁。” “说正经的。你有21岁了吧?” “是的。怎么?” “南希-李,”他说着,把她的两只手紧紧攥在自己手心里“可以对你说句悄悄话吗?有关性的?” 她神经质地笑了一下。“为什么不可以?” 一阵尴尬无言的沉默。她的脸上泛出两朵红晕。 “说了你可别受不住!” “莫里斯!” “南希-李,这帮阿拉伯兔崽子要天天搂着你睡觉才会觉得过瘾。别对我说,你以前没听说过。” 一阵更尴尬的沉默,时间更长。“你一直在暗中监视我,莫里斯。” “我嫉妒得都快发狂了。” 她纵声大笑起来。“我说了你还会醋意大发。我和他在罗马待了一星期,天天都干那事。” 她的笑有一种感染力。夏蒙也禁不住嘿嘿笑了一阵。她看了他一阵。“今晚不成,莫里斯。我8点钟有要紧事。” “那就5点半到我住处如何?完了我准时送你回来。” 她默默无语地坐着,一边抚弄笔记本。“你不了解这个人,莫里斯。他是我是说我好像总是欠他什么,他跟我干那事,总是理直气壮。看到谁跟我接近,他准会发疯似地胡搅蛮缠。” “5点半钟,格罗夫纳广场奥德利路口。我在一辆棕色菲埃斯特车里等你。8点钟你爱去哪就去哪,准误不了事。” “我说不准,莫里斯。但愿我能来。” “这小子已经把你玩厌了。你也对他腻烦了。我们俩可以从头开始。” 她双唇微合,两眼忘情地打量着他,恍惚间笔记本从膝头滑落到草地上。 “那以后呢?” “那就看你了,南希-李。反正我对你是一片痴情。” “那” “5点半。格罗夫纳广场奥德利街口。就这样约定了。” 南莫尔顿街和布莱海姆街之间的拐角处,坐落着一家妇女时装店——布雷克托普时装店,专营面向衣着入时、收入中等的妇女的普通女装及手套、手提包等装饰品。夏蒙觉得它一直在那儿,从来没有倒闭过。该店以女老板的名字命名,她因开了一家吸引各界名流纷至沓来的罗马夜总会而名闻遐迩。不过店主取这个名字还有另一层原因。夏蒙离开南希-李,匆匆走向南莫尔顿街。他在街角稍立片刻,朝对面布雷克托普时装店的橱窗打量了一番。 接着,他走到这条街的另一端,走进一家咖啡店,要了一只黄油烤面饼和一壶中国茶。他坐了大概15分钟,一边凝视桌面,一边寻思。他今早和人约定1点半钟会面,现在已经2点半了,不知对方是否能来。 他独坐一隅,心里既不紧张也不松弛,只顾留意时间的流逝。忽然,门口传来一阵——的响声。他抬头看去,来人正是布雷克托普女装店的老板娘布雷克托普女士。 她在夏蒙身后落座。这样,她压低嗓门说出的悄悄话,便只有他才能听见。他听见她擦燃火柴,随后一团烟雾喷在他颈背上。“呶,小伙子,你时间来得及吧?” 他点点头,开始用铅笔在咖啡店的一张廉价餐巾纸上写起什么。 他清晰如昨地回忆起自己从贝鲁特坐汽车到特拉维夫,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他当时大学刚毕业,天下还算太平,不过他在一家和这家样子差不多的咖啡店里用英语点吃食时碰到麻烦,幸好身上带的美国护照替他解了围。 “嘿,我说小伙子,你需要一个英语译员吧?” 布雷克托普出生于美国,大学毕业后移居以色列,住在雅法北边的一个合作农场。她比夏蒙大10岁,当时已经担任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的一名上尉。她并非土生土长的以色列人,因而没有资格为以色列国内情报机构国家安全总局服务。可是像摩萨德这样的全球性军事情报机构正适合她发挥才干。 夏蒙坐在桌边一边认真记录,一边琢磨她是否像耐德一样已被提升为上校。毕竟,主持摩萨德工作站是一件令人苦不堪言的差使。 尤其对一个女人更是如此—— 第10章 “不,先生!倘若亚伯拉罕-林肯为他撑腰,而不是撤下他换上那个狗娘养的乔-胡克,美国内战早在1863年秋季前就会结束了。” 耐德-弗兰契坐在温唐酒吧的一个安静的角落里,聆听安布罗斯-埃弗雷特-伯恩赛德为自己的祖父辩护。 温唐酒吧是一家环境怡人的老式酒店,屋中央有一张宽大的三角吧台,可供几十名酒客围坐畅饮。 刚才半小时的光景,老头一气灌下一小杯威士忌和几杯浓咖啡。他倚仗几分酒力侃侃而谈,妙语迭出。 “你得记住这个事实,年轻人。”伯恩赛德提醒耐德。“我祖父的错误,任何一个老实人都可能会犯。战争初期,北军阵亡12000人,南军只有5000人。北方一时舆论哗然。祖父对林肯直言不讳他说:‘总统阁下,您要么把那几个抗命不从、坑害我军的家伙撤职查办——他说的是富兰克林-萨姆纳和胡克——要么让我解甲归田。’他们全然不考虑我祖父在弗雷德里克斯伯格抗击的是罗伯特-李和石壁杰克逊1这样一些骁勇善战的南军将领。是的,他们完全不考虑。先生,林肯解除了他的指挥权,把他派到田纳西。后来不就是他从朗斯特里特2手中夺回了诺克斯维尔吗?我跟你打赌,罗得岛上谁也没有因为我祖父被撤职而小瞧他。他连续三次当选为州长,后来又在华盛顿当参议员。你瞧,年轻人,我继承了一个多么光荣的名字。正因如此,我才更难忍受命运的不公。” 1美国内战时南军名将(1824-1863),在布尔溪畔战役中以少胜多,赢得“石壁”的绰号。 2美国内战时南方联盟将领(1824-1901)。 耐德想用另一种方法使这个性格乖张的老头说出他对美国的满腹怨愤。“谈谈你自己吧,伯恩赛德先生。” “我在1940年志愿参军,那时珍珠港事件还没爆发。他们把我安排在美国陆军航空兵团。1942年,我们全都转入美国空军部队。” “当飞行员?” “机械师,我们是首批赴英的美国空军地勤人员。” “也是在英国退伍的?” “那是1950年。随后我就结婚了。”老头倏地打住话头,憔悴的脸庞紧绷绷的,露出道道皱纹。 耐德觉得此时该向对方亮明自己的军人身份。他掏出一张早已过时的军人身份证,上面的军衔只是中尉。他认为这样便于自己和退伍老兵套近乎。如果直说自己是上校,准会使对方自愧不如,远远避开。 老头乜斜着一只醉眼打量了一番。“才当中尉?别拿我开心了,小伙子。你这种年龄不可能只混上个中尉。” “那有什么关系?你知道我在美国大使馆工作。有什么委屈,只要你有理,尽管找我帮忙。” 老头的身子慢慢靠向椅背,仿佛耐德递给他一粒药效不明的药片,吞服后说不准自己是会恢复健康,还是会一命呜呼。“好吧。”他终于说道,声音里骤然透出些许坚毅。“我娶了个英国姑娘。维姬,一个漂亮的英国皇家海军妇女服务队队员。我曾在一家飞机制造公司工作,直到它倒闭。后来我又先后受雇于几家飞机公司,都是只干几年就倒闭了。它们无法生产波音或其他新型飞机。于是维姬和我只好在南肯辛顿开了一家街角小店,出售香烟、报纸和糖果,兼营寄信等邮政业务。两年前,小店被人买下,我们得了一大笔钱。” “唔,这是好事。” “它现在是一家意大利面食店。” “你们的钱是怎么用的?” “我和维姬的养老金加在一起,足够应付日常开销。因此我们把钱投入一家美国人办的信托投资公司。这家公司专门向其他美国公司投资。‘今天投资,明天准能与山姆大叔分享红利。’这话说得我和维姬心里痒痒的。我们当然不想把钱投到英国人办的公司里,你说是吧?” “这家公司叫什么名字?” “国际英美信托投资公司。” “听起来像是英国公司。” “它就叫这个名字。我们买的债券叫北美自由基金发展债券。‘共创80年代经济发展的奇迹!’” 伯恩赛德火从心起,越说越气。“两年来,我一直去你们那该死的大使馆伸冤诉苦,可就是无人搭理。2000英镑给白白扔进水里,那是3000美元啊,年轻人。维姬心脏一直不好,需要动手术。在享受国民保健医疗、等待动手术的病人中间,她排到第227位。要是多活3年,她就肯定能进手术室了。我想花钱私下请人做手术,可她不愿意。就在这时,信托公司突然倒闭,钱和人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 伯恩赛德呼吸愈加急促,眼圈上的淤伤显得更紫更黑。他伸出扭曲变形的手指攥住耐德的胳膊。 “开始我一直瞒着她。可是一个星期以后,她打开一张用来裹东西的旧报纸,无意中读到这个消息。她问我:‘亲爱的,这可是真的?我们辛苦积攒的那点血汗钱全泡汤了?’我讷讷难言,像个傻瓜似地站在那里点点头。她那两只漂亮的蓝眼睛像瓷娃娃的眼睛一样往上骨碌一翻,扑嗵一声摔倒在我脚下。” 他伸出一只粗大的食指笃笃笃地连续叩击桌面。“就摔倒在我脚下,年轻人。我连忙送她去医院,可她再也没有恢复神智。”笃,笃,笃 耐德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深深地吸进又排出酒店醉人的空气,两眼仔细端详对方那张饱经沧桑的脸。那张脸的主人是伯恩赛德将军的孙子,曾为美国和美国空军获得声誉,自己却遭人暗算 耐德手伸进贴胸口袋,掏出一支钢笔和一个旧信封。“再说一遍那家信托公司的名称好吗?” 老头的食指笃笃笃地狠狠叩击桌面,似在严厉惩罚那帮假借美国名义为非作歹的家伙。“那家混账公司的名字根本没有用。要紧的倒是那个领头的骗子,他也是美国人。” “他叫啥名?” “托尼-雷奥登。” 耐德在信封上潦草地写了几笔“那就说定了,明天上午11时,你到广场上使馆大门口求见格雷夫斯先生。”他说着,写下名字。 耐德把信封推给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看他满脸狐疑地读着。耐德再次发现,这个邋遢的老头和自己那位现住威斯康星、一贯服饰整洁的父亲之间有一种奇怪的相似之处。“格雷夫斯?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的读音。” “看在上帝的分上,”耐德吩咐道“去之前一定得把身上拾掇得干干净净。洗个澡,头发上抹点洗发香波,梳梳头。把你那一脸的胡子茬儿全刮掉。” 耐德一把抓过信封,加上“洗头!梳头!”塞进老头上衣一只有点脱缝的贴胸口袋。“走吧,当兵的。我们现在就去药店1,给你买齐这些用得着的洗涤用品。” 1英国的药店兼售一些日用品。 “我不需要你施舍。”老头傲慢地说。“我有养老金。” 耐德站起身,两眼四下环顾。“这儿附近准有一家药店。布兹,或是恩得伍德。你自己去买这些东西,我要你明天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去见格雷夫斯先生。” “这个叫格雷夫斯的先生和我有什么重要关系?” “他准备和你的冤家对头、那个把你钱财洗劫一空的雷奥登打交道。你是一个有价值的证人,老伙计。不过你得显出一副斯文体面的派头,懂吗?” 伯恩赛德考虑了一会,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坐下,”他吩咐道“也许我欠你一杯啤酒。” 3点30分,简-威尔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拨了耐德-弗兰契的私人号码。电话铃嘟嘟响到第六声时,她搁下听筒,知道现在对方只有夏蒙在守着电话。她心头对耐德窝着一股无名火,只有和他心平气和地聊上几句,才能略感宽慰。耐德在最后一刻取消他俩的午餐约会,倒不是使她产生这种绝望的阴郁情绪的唯一原因。因为从那以来,她已至少不下十次告诉自己,在任何情况下,他俩的关系都应该受一种心照不宣的调节作用的制约,谁都不该一时冲动,做出有愧于对方的事情。 她站起身,朝办公室门口走去,刚走几步又停下来,想起耐德此刻不在他的办公室。即使在,自己也该找个见他的借口。 简回到办公桌旁,利用潘多娜-福尔默提供的用以答复邀请的号码,接通了温菲尔德官邸。听筒里传来潘多娜的女管家克罗斯泰克夫人洪亮清晰的声音。“温菲尔德官邸,能帮您什么忙吗?” “你是克罗斯泰克夫人?” “正是。” “你好,我是大使馆的简-威尔。” “简小姐,很高兴听见您的声音。”这位上了年纪的黑人用特别谨慎的腔调和对方打招呼。“潘多娜夫人此刻不在这里。” “我知道这两天你们的电话铃准是响个没完。” “今天电话少些了。”女管家从容老练地解释。“不少人没打电话答复我们,因为他们不明白rsvp1是什么意思,或是不屑答复,或是吩咐秘书打电话,而秘书又忘了。” 1请赐复(正式请柬用语)。 “所以今天你们可以松口气了。你们现在一共接到多少接受邀请的答复?该是300出头了吧?” 对方出现了长时间的停顿。简据此判断,那个潘多娜-福尔默此刻就在办公室里,因为心中有愧,正在回避她。“大概这么多。”克罗斯泰克夫人承认。 “可有320?”简紧逼不舍地问。 又是一阵谨慎的停顿。简似乎听见对方手捂话筒,两人凑在一起嘁嘁喳喳悄声议论,直到重新传来清晰的声音:“310人,简小姐。”女管家用更坦率的口吻补充道:“我刚才算了一下,310。” “谢谢,贝勒。请向福尔默夫人转达我的歉意。我们今天这里要布置许多安全防务工作,因此我上午未能去你们那里帮忙。你们几位女士确实给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对不起?” “安全防务。你知道我们为星期日那么多名流显要聚集一地的庆祝会要采取多少防范措施吗?” 克罗斯泰克夫人仿佛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是这样吗?” “请转告福尔默夫人,让她不要过于担心。你们打了那么多电话,就让我们这么多人忙得团团转,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我们正在全力应付。” “真是绝妙无比。”克罗斯泰克夫人开心地说。“再见。” 简放下话筒,心绪愈加抑郁。她现在总算有了去耐德办公室的托辞。可她真想见他吗?是他让她的心一直这样悬着。她在旅馆房间里乍听见电话铃响,心里有多吃惊!不知该不该回答。对方唐突草率、三言两语,不等她细问便匆匆挂断电话,而且几乎不加任何解释。突遭意外无法脱身,就算是这样吧。可是事情过去几小时,还没有听到他一声道歉或抚慰。 管他呢。她再次把电话打到他办公室。“夏蒙上尉,我是简-威尔。” “哦。弗兰契上校不在——” “请你记一下:我已和温菲尔德官邸取得联系。答复她们邀请的电话正在逐渐减少。迄今为止,他们已经得到310个接受邀请的答复。” 夏蒙念念有词地记下这则留言。“还有别的事吗?” “再见。”三言两语就挂上电话。好一个干脆利索的简小姐。 让耐德-弗兰契见鬼去吧。 中央情报局伦敦工作站通讯中心最近才搬到距离伯克利广场不到几百码的地方。该部门虽归拉里-兰德直接领导,可他一点也不喜欢周围的环境。 这里始终是一派喧嚷纷扰的景象,居家生活倒是十分便利。谢伯德市场的几家小饭馆的橱窗里整天陈列着冷热苹果馅饼;几家夜晚开放的时髦的迪斯科舞厅,几家豪华气派的饭店,以及几家设施一流的旅馆连成一片。那些有一定文化涵养的人,从这里只要几分钟就可以走到科克街的美术馆和皮卡迪利广场的皇家艺术剧院。 通讯中心里已经安装了最新式的设备,建立了一个防窃听的覆盖全球的通讯网络。兰德讨厌这个地方,正因为它是一个地方,有一个明确的位置。干了多年特工,他不会不知道,这里发出的所有信息,总有一天会被爱尔兰共和军、克格勃甚至英国保安局的任何一个成员窃听。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话又说回来,兰德沿柯曾街匆匆走向通讯中心时反问自己,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更好的传递接收情报的途径?你的口袋就是办公室,你可以将附近的电话亭用作新式防窃听通讯设施。你觉得自己正在被窃听?那就离开好了。这个该死的通讯中心无处可搬,还是得待在现在的地方。 兰德紧走几步,身影闪进前面大楼的一间出售龟甲梳和大号优质獾毛修面刷的老式铺面房里。有心购买这类珍奇商品的男士,一般不会看中这里,而是会去前面一家老店寻觅。这家店是半年前才开张的。兰德信步走到简单陈列着男人紧身腰带和女人胸罩的店堂后面,跨进一扇没有标记的门,里面的电梯载着他飞快升到二楼。 在这个外墙没装窗户、内墙与天花板没封严实、一个个房间之间用玻璃板隔开的工作区,兰德的矮壮身躯到处转悠,目光四下逡巡。年轻的工作人员紧张地操纵着计算机、打字机、密码机和其他设施。一股噗噗沸腾的声浪笼罩着这间大屋子,宛如紧张忙碌的蜜蜂在蜂巢里发出的喧噪。 这个大房间后面有两个房门紧闭、墙壁与天花板之间不留间隙的办公室,一间归兰德在通讯中心的副手亨林所有,另一间供兰德不定期来此视察时使用。他现在心里直犯嘀咕,倒不是对这里的环境不满,而是埋怨中央情报局不该单单为了节省经费,把所有东西统统存放在这里:电台、电话、电传机、电报机、卫星接收机以及电脑导线。这里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迟早会成为敌人打击的头号目标。 “亨林!”兰德猛地把头扭向亨林的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后,等待这位副手的到来。 如果伦敦工作站的大部分雇员的神态举止和穿着打扮如今都与大学生没什么两样,那么工龄几乎和兰德一样长的亨林看上去则像一个虽然早已超龄、但却始终勤勉问学的研究生。他将一笔笔奖学金、助学金悉数投入永无止境的读书生涯,获得一个又一个博士学位。一双老是疲累过度、目力贫弱的眼睛始终掩藏在一副厚框眼镜后面,那是他几十年孜孜苦读的见证。只是他的一头长发,还未染上一点灰白,仍然像他年轻时一样桀骜挺立,很难梳理平整。同样青春不老的是他那张似乎没有打上生活印记的脸。你只需打量一下那张没有皱纹的脸,兰德有点赌气地想,就知道你此刻面对的,是个一生中除了埋首书堆,还没有做过其他任何工作的人。 “快给我说说你们的拦截行动的最新进展。” 亨林在兰德对面坐下,发出一声悲叹。他撮起舌尖在嘴里舔了一阵,想要剔除嵌在门牙缝里的食物残屑。被眼镜片放大的一双眼睛,使他看上去像是恐怖片中的怪物。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形象不佳,于是摘下厚厚的眼镜,揉揉双眼,抹抹镜片。 “你想等到你们白白耗尽力气,结果一无所获才告诉我?” “我不想有意拖延时间,只是你不会满意我们目前的进展。还是50对50。” “一半人说不来,另一半人说来?” “大概如此吧。” “你有没有按照我说的去做?用恐怖分子的活动威胁他们?” “这些人都不好对付,尤其是那个叫兰姆的女人。” 兰德点点头。“从现在开始,如果你再碰上哪个家伙死活要来参加花园酒会,告诉他鉴于恐怖分子活动猖獗,我们无法担保他的人身安全。语气尽量说重些。哦,还有你当真不知道吉莲-兰姆是什么人?” 他瞧着亨林的脸色陡然变白。今早起身时,他俩谁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他后来已经了解到一些情况,而亨林却仍然一无所知。“你常看电视吗,亨林?” “不常。” “她已经把自己主持的那个观点激进、蛊惑人心的电视节目的名称告诉你了,你还蒙在鼓里。‘屠羊’。还有,她预定拍摄那注定会砸锅的星期日花园酒会。马上还要带一个摄制组来。难怪她对你这么感兴趣,难怪这么多人执意要出席。这是他们在电视上亮相的极好机会,怎肯轻易放过!” “耶稣基督。” 兰德点点头,像是赞同他的这声求助。“好吧,你们就用恐怖分子的活动吓唬他们。我倒要看看,还有哪些喜欢抛头露面的家伙胆敢出席什么酒会。”兰德伸手抓起一只红色电话话筒。“这条线通吗?” 亨林站起身,转过头,脸上带着茫然的神情。“一直是通的。” “出去随手关好门。亨林。” “嗯?” “下回见面,我需要新的数字。‘50对50’你留着哄鬼去吧。明白吗?走吧。” 兰德看着他把门关上,怀疑自己对亨林是否太宽容了。他是那号随波逐流的人,你要么拿话激他,要么干脆挥鞭抽他一顿。 他揪了四个数字输入红色电话机的袖珍键盘,这键盘与中央情报局刚启用的洲际交换机系统相连,使这里的一些办公室能够安全便捷地与分布于世界各处的情报局机构通话。该系统中用以防止窃听的扰频仪的频率系由计算机调控。这种新式电话目前仅有20部投入使用。 电话铃响到第三声,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谁?” “麦克,我是拉里。” “是你?有什么事吗?” “我需要一些五角大楼保存的资料。” “这些资料在朗里很难搞到。” “你尽量帮我打听一下一个上校特工的情况,他叫爱德华-弗兰契。” “好的。他们策划的星期日花园酒会进展如何?” “你是从哪打听到的?” 话筒另一端远在弗吉尼亚州朗里市的那个男人沉吟片刻。“耸人听闻的消息总是不胫而走。谁也没想到会有哪个大使像他那样卖命地执行103号总统令。” “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就这德性。”兰德咕哝了一句。 “按理,科耐尔该让你管这事。” “那狗杂种横竖不让。” “你准会让科耐尔吃苦头,”对方用低沉忧郁的嗓音慢吞吞地说“否则你就不是劳伦斯-兰德了。” “大概是吧。”兰德情不自禁地喃喃承认道。“就为了这,我才需要有关弗兰契的材料。”他停了停,换了个话题:“有没有其他大使馆在策划类似的愚蠢活动?” “响应103号总统令的只有驻英使馆。不过你心里有数,有人会利用它大做文章。” “什么?”兰德嚷道“你把话说清楚,别让我蒙在鼓里哇。” “我?让你蒙在鼓里?” “快说。”兰德厉声逼问。“有什么新情况?” “等到你真想知道再问我不迟——” “呸,狗屎。”兰德扯开嗓门咆哮。“你他妈到底说不说?” “嗨,我们手里都得留几张好牌,拉里。我知道你手里肯定攥着一把好牌,特别是那个星期日酒会。” 兰德一时讷讷难言,他毕竟不愿语气婉转地央求对方透露点消息。“要不怎么叫好牌呢,麦克。”他故作轻松地说。“等我打出手,你才会知道到底是啥牌。”接着又问:“我什么时候能得到弗兰契的情况?明天怎样?” “好吧。还用这个电话。” “祝你好运,再见。” “再见。” 兰德愁眉不展地瞅着已从耳边取下、仍然握在手中的话筒,凝神苦思麦克刚才稍露口风、却又不愿据以实告的消息:美国驻英使馆正在悄悄发生一件重大的事情。接着他又耸耸肩膀,差点笑出声。麦克这个龟儿子还真够鬼的。 兰德那张绷得紧紧的圆脸渐渐变得开朗起来。麦克这小子的鼻子可真尖呐,兰德若有所思地挂上电话听筒。自己在星期天的主要目标,就是把弗兰契逼入绝境,弄得好还能让他送命。到底怎样收拾他,兰德还没最后拿定主意。不过他清楚地知道星期天的花园酒会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几乎不费力气,就可以让弗兰契身败名裂,让科耐尔瞠目结舌,结结实实地给教训一通。 下午5时25分,夏蒙上尉从停车场开出他那辆棕色的菲埃斯特。绕过格罗夫纳广场,驶过办公楼,布鲁克街,往东朝邦德街驶去。 眼看要到前面路口时,夏蒙将车朝左拐进一条两侧都是高墙深院的狭窄小路。他在这条阒无人迹的小路上稍候片刻,旁边布莱海姆街上走来一个红发胖女人。她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待两个年轻女子说说笑笑地从自己身边走远,扔掉香烟,抬脚上车。这位叫作布雷克托普的胖女人刚钻进车子,便像魔术师助手般地转眼消失。原来虽说她躯体臃肿,却早已挤到后座下面蜷缩成一团,并且扯过一条毯子盖在身上。 夏蒙发动引擎,同时报时:“5时30分。” “你得抓紧时问。” “你的体重减轻了许多,呃?”夏蒙问道,一边将车倒出小路,朝东往邦德街驶去。“躲在后座下面一点也看不见。”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和我逗趣?”躲在后座下的女人不满地抱怨。 “我们正在邦德街上往南行驶。现在正返回格罗夫纳广场,和我们的预定路线完全一致。” “用不着这样-嗦。”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气喘吁吁。 “你的呼吸没问题吧?” “开你的车,少废话。” “是,我们已经来到奥德利街角。她正候在那儿,我的阿拉伯小妞。” “你别脑瓜发晕,莫里斯,看到那小妞等你,就以为自己是上帝送给女人的礼物。” “噢?那她为什么要等我呢?” “这只能表明她是个不可救药的傻瓜。” 夏蒙咧咧嘴,刹住车,推开左侧的门。“快进来,我的小乖乖。” 南希-李-米勒看看路两边,弯腰钻进车。 小车飞快地往南行驶。 “他们要你8点钟去哪里?” “贝尔格莱维亚。” “具体什么地方?” “我说了,他会割下我的舌头,莫里斯。真的。” “那我怎样才能让你准时到达指定地点呢?” “你在7点45分让我坐上出租车。” “原来你早就盘算好了,呃?” 她忍不住吃吃笑了几声。车子隆隆行驶的声音,使他俩谁也没听见有人正将一瓶乙醚倒在一块手帕上。霎时间,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在车里弥漫开来。南希-李的两片嘴唇翁动了几下要说什么。不等她作声,一块手帕便已捂住她的口鼻,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快打开车窗,莫里斯。”红发女人边说边往一只皮下注射器里注入喷妥撒。“不然,我们三人都会在梦中去见上帝。”—— 第11章 伦敦每个工作日的夜晚,都要举行数以千计的聚会。其中多数是规模一般的宴会,酒会,或是三五搭档一起玩牌。也有些更新潮一些:聚在某人家里观看一部租来的录像片,向附近街区的女士兜售激发性欲的内衣裤或其他用品。今晚同时有两个聚会与耐德有关。 举行其中一个聚会的地点,是那幢人称12号的气势不凡、体现着装饰派艺术风格的大楼。它的主人哈加德医生今天早晨才从外地匆匆返回。很难确切知道他在这次聚会中扮演什么角色:主人,旁观者,还是贵宾?不过,故意迷惑旁人,隐瞒自己扮演的真实角色,正是哈加德医生在这类聚会上的一贯做法。 作为主人,他阔绰大方,举止得体,不用借助任何语言,就能把热情待客的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但在西方人眼里看来,他的所作所为未免过于出格。在任何一个西方国家,主人待客时大抵都应出点可资谈笑而又无伤大雅的小小纰漏;或是忘了哪个客人的名字,或是加入饮料的冰块突然告缺。他们应该服饰整洁,却又不能过于考究,致使男宾觉得自己衣着寒伧,女宾懊悔自己出门前没有戴上货真价实的珍珠项链。 身为著名眼科专家的哈加德医生,他那光彩照人的翩翩风度和室内华丽铺排的陈设,已经使所有在场的客人目眩神迷。他的胖乎乎的妻子和孩子——五个胖姑娘和一个胖儿子——平时难得陪他来伦敦。于是,他那人见人爱的妹妹莱娜,便俨然以女主人自居。她比哈加德小10岁,且有一种成熟妩媚的风韵,宛如安拉培植的一朵鲜花。丰满的柔唇,圆圆的眼眸,丰腴但不显得臃肿的身段,裹在一袭手工织造的布裙里,轻薄如绵纸,瑰丽如大漠上空的晚霞,走起路来打着旋儿,煞是好看。 “肥嫩的羊羔胸脯。”一位西方记者曾经私下这样评论她。也许这是他满含妒意说出的气话,因为莱娜和其他虔诚信奉伊斯兰教的女主人一样,总是将几乎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女宾身上。 不管在什么场合,参加穆斯林聚会的客人大多为男性。伯特、凯福特,其他几个体格强壮、肌肉发达的男人,以及几名男仆,在一个个房间穿梭走动。一位法国律师和他的时髦妻子,一位身材矮胖、一脸病容的意大利制片商和他的情人,都是各自分开活动,互不接触。 三名舰队街的记者来到这里,惊讶不已地看见客人们在呷桔汁。伯特连忙将他们领进旁边一个早已摆上威士忌和杜松子酒的房问。其他客人中有一对名叫马加林的教授夫妇,他们专门研究含油岩层的勘探。 加上莱娜,出席聚会的总共只有四位女士。与在场男宾相比,她们的人数实在太少。如果南希-李-米勒在场,或许还能稍稍缓解男女比例的严重失调。现在已经8点半了,可她还没有露面。 仿佛存心想使男多女少的现象更加引人注目,莱娜招呼几位女士聚集在客厅的另一端,她们操着三种不同的语言,试图找到共同的话题。男宾中唯一想打入这个小圈子的就是那位意大利制片商。他不时站在莱娜身后,将一只掌心汗湿的苍白小手搭在她浑圆的肩头。两只凸出的眼珠浑似蛙眼,直勾勾地挨个打量对面的女士,仿佛要看透她们目光中蕴含的意味。接着他移开视线,只顾用手贪婪地抚摸莱娜,直到松手的最后一刻。 弗兰契夫妇参加的聚会在肯辛顿的科林斯宅邸举行,这里是美国大使馆的二号人物下榻的宅邸。 罗伊斯-科耐尔的前任生有三个子女,这个五口之家在这里住一层楼仍显得绰绰有余。不知科林斯宅邸被美国大使馆买下之前作何用途,不过它的底层肯定一直用于招待客人。高高的天花板俯视着两个宽敞的大房间:左边的房间可以开舞会或宴会,右边是一个舒适的书房,一排排书架做岸直立,需要攀上嵌入墙内的折叠式扶梯才能够到顶层。 和衣冠楚楚的哈加德医生不同,罗伊斯-科耐尔早已适应了宽松随意的着装风格。他往往挑一件微微褪色的老式桔色花呢上装,气派潇洒地穿在身上。或者上身一件藏青便装,下身一条浅灰长裤。 此外他对男女人数的平衡也格外留意。凡是像耐德那样的使馆工作人员,一律请他们携夫人同来。美国一所常春藤名牌大学1的校长因夫人身体欠安只能独自前来,罗伊斯便安排他与美联社的玛丽-康斯坦丁结伴,她是几个每次必来的记者之一。刚刚从途经伦敦的美国国会议员公费旅游团脱身的一男一女两位客人,在罗伊斯心目中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对伴当。 1美国东北部哈佛、哥伦比亚、耶鲁等八所名牌大学。 鉴于吉莲-兰姆也受到邀请,而罗伊斯又特别不愿让任何人以为她是自己的女伴,为此他特意关照简-威尔“专门跟我跳舞”同时正式充当女主人,这样就剩下为吉莲物色男伴的问题。凑巧客人中有一位他大学时代的同窗好友大卫-多伊尔,也许相貌比他还要英俊,过着比他还要优裕闲适的独身生活,自然是合适的人选。此人来伦敦为bbc摄制一部系列电视片。 一切都是随心所欲,即兴发挥,难怪罗伊斯吃不准他这样一厢情愿地帮人找伴结对,是否能产生理想的效果。其实,他低调处理这个每月一度的社交活动完全是另有原因的,有些是出于别有用心的考虑。 低调处理正是罗伊斯的一贯风格。客人光临这种似乎一点也不庄重,而是显得随便亲切、宛如置身家中的聚会,往往会抛开一切戒备心理。对于那种好像没有主题、没有目的,只是让你处处感受到一种自然流溢焕发出来的友好亲情的聚会来说尤其如此。罗伊斯指望简能营造出令人舒心惬意的气氛,同时又要确保大家彼此相识,不仅互相叫得出名字,而且还知道各自的职业。 这里提供的餐饮服务,如耐德所说,是第一流的。火腿和火鸡都是按照科耐尔家族祖传食谱烹制,切成大而均匀的薄片,从弗吉尼亚州空运到伦敦。鱼肉香菇馅饼则是在厨房里现做,里面加入一些奶油般光滑柔软、吃起来有螃蟹和芦笋香味的馅料。为了准备这次的招待会,除了通常由一位名叫费希科克的司膳总管和五名菲律宾人组成的原班人马,罗伊斯又另外增加了一位伦敦最负盛名的酒吧掌柜。这位名叫努安的爱尔兰人不仅能记住客人想喝什么牌子的酒,而且能揣摩他们的口味。努安在安放了一张长餐桌的书房坐镇。雇用努安这样的临时人手,全是由罗伊斯自己掏钱。这就使他的个人预算大大超支,存款所剩无几。不过努安的出色表现证明他如此破费还是划得来的。 “哈格雷乌斯先生,”眼见这位闲话专栏主笔迎面走来,努安悄悄对他说“你那慷慨好客的主人特意为你准备了一瓶芝华士。” 午餐还在肚里撑得难受、却又准备痛饮一醉的哈格雷乌斯,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他和这位酒吧掌柜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因为在凡是有他吃白食的伦敦一流招待会上,都是由努安担任调酒师。 “努安,”他的音调比以往压低了好几度“如果你对我稍有了解,就该知道我顶讨厌苏格兰混合酒。一口吞,麦芽酒最过瘾;小口抿,科涅克白兰地最适宜。不过,对我这样一个喜欢喝个一醉方休的酒罐子,你尽管去拿度数最高、喝了喉头起火、眼中流泪的威士忌。” “我的天,科耐尔先生最不稀罕这个了。”他说着,疑惑不决地取出凡爱特姆科凯。“我倒喜欢这个。也许你觉得它太醇和了?” 哈格雷乌斯看他往杯里斟入少许。“这得经过实验才能弄清楚。我们得开展科学研究。”他接过酒,口里嗫嚅着:“说到知识” 努安眯起双眼:“我这儿有一两则传闻提供给你的专栏,事关一位先生——”他停了停“哦,是位女士——再来点波尔多白葡萄酒怎么样?” 哈格雷乌斯信步走开,大口喝着酒,压根没有“开展科学研究”的意思。尽管午餐以来他刚开始喝第一杯酒,却已经晕晕乎乎地差一点和耐德-弗兰契迎面撞个满怀。他抱歉不迭地问对方赔不是,说到兴头处忽然一怔:怎么自己只顾目不转睛地盯住勒维妮的两只乳房,居然没向耐德瞧一眼。 在哈加德医生举行的招待会上,伯特的主要职责就是照顾那些好酒贪杯的西方国家的客人。他们喝得酩酊大醉时,说的出格话、做的出格事是没有哪一个穆斯林能够谅解的。 伯特从事了大半生的政治活动。早在12岁那年,他就在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溜过法兰克福停车场上昏昏欲睡的列车员身边,用力一搬道岔,使一列货车和停在一边的市郊往返列车猛然相撞。他积多年之经验,对西方民族和穆斯林民族的特性了如指掌,深知只要西方人出言稍有不慎,就会说出听起来似乎并无恶意,实则能让穆斯林怒火中烧的话。 儿时以来,驱使伯特投身政治活动的指导思想始终未变:几种结合在一起、或许有点相互抵触的朴素观念。抚养他长大的外祖母——一位性格温和的女人,始终记得一次大战以后德国工人公社那些未能实现的美好理想——使他感受到压在社会底层的广大民众心里的一种理想主义情绪。此外他又接受了只有暴力才能为他们找到出路的观点。他父亲是个脾气暴躁的醉鬼,平时总是握紧拳头,身藏凶器,与人斗殴从不吃亏。对于一个正在寻找人生真谛的幼稚心灵,这无疑表明:只有出手最狠,最少怜悯的人才能成为赢家。 他发现那些曾经与自己共过事的阿拉伯青年骨干分子普遍认同这种看法。他和他们似乎天生意气相投,都心照不宣地默认唯有暴力才能解放自己的观点。在他和凯福特目前的合作中,这一观点主要还是用语言表达,然而一到本星期日,就要用子弹加以具体阐释。 不过,在场的客人此刻便已感到一阵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家通俗小报的记者就被哈加德搞得下不了台。此君多喝了两杯,竟然将“圣战”说成是伊斯兰世界当前的目标。 “尊敬的先生,”哈加德舔舔微微发育的嘴唇,神态俨似一位用松香擦抹琴弓,准备向帕格尼尼1挑战的小提琴大师“我们不能总是停留在通俗小报标题的水平上,什么‘骇人听闻的人间惨剧,18岁的母亲吃掉刚刚生下的婴儿。’” 1意大利著名小提琴家、作曲家(1782-1840)。 “是的,可——” “我们应该进入更高的境界,正如我神圣的父亲告诫的那样。我们应将新闻报道视为一种职业,视为天神召唤我们从事的职业,比污水管道工和扒手不知高多少个档次。” “可是你们所说的圣战是——” “是一种表达所有宗教的明确目标的方式,相当于基督教中的——” “我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 医生的额上现出几道浅浅的皱纹,渗出点点细微的汗珠,他连忙用一块桔色麦斯林纱布手绢抹去。“凯福特,”他嗫嚅着,蓦地想到,如果这个舞文弄墨的家伙不是基督徒,那他会不会是犹太人“你看看这位先生,呃,我们的朋友,是不是要再喝一杯酒。” “姆克努尔特先生,再来杯酒?”这位记者摇摇头。 这个拗口的凯尔特人名字在哈加德脑子里打了一个转。犹太人常常改变或“组装”自己的名字,不过天下最能蒙蔽人的,还是爱尔兰人的名字。“姆克努尔特先生,”哈加德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你或你那家报社的老板有没有想过,在全世界维护和平、消灭饥饿、真正实行民主的法宝,就存在于阐述伊斯兰教义的五篇文章的字里行间?” “恕我不能这样认——” “你听说过‘智慧的五大支柱’吗?” “我认为我是——” “第一是沙哈旦,宣告世界上只有安拉一个神,穆罕默德既是他的仆人,又是他的信使。没什么特别难懂的,对吧,尊敬的先生?” “我不是一个虔——” “这我当然清楚。第二大支柱是萨拉,就是穆斯林每天五次向安拉作礼拜。第三是骚姆,就是在斋月期间每天从黎明到日落禁绝饮食,禁绝xing交,禁绝一切邪恶的念头。” “我其实没谈到——” “第四是札卡特,也就是济贫税,我们缴纳占个人收入2。5%的税款,用以赈济不如我们幸运的人。这和你们英国教堂里的捐献箱一样,算不上什么富有变革性的做法。第五是哈吉,虔诚的穆斯林一生中至少赴麦加朝觐一回。”哈加德说完,脸上露出安详的微笑,像是在看他可有胆量挑出哪个支柱的毛病。 混在客人中的伯特与凯福特的目光相遇。他指指自己的手表,脑袋微微一偏做了个示意动作。凯福特趁姆克努尔特转弯抹角地解释自己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天主教徒时悄悄脱开了身。 “现在已经9点了。”伯特对凯福特轻声耳语。“跟你相好的那个女人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凯福恃的眼神倏地一黯。“像她这样背信弃义,怎配做我的女人。” “没关系,兄弟。”伯特用安慰的口气对他说。在和凯福特共事的最近几个月中,他已知道如果自己的这位朋友脸上凝然无神,那他心里准是在倍受煎熬。“我更担心的倒是麦拉克和马穆德。”伯特又看了一下手表。“大概就是现在,顶多再过一个钟头,他们就该完成试验。他们让我操心呐。” “不,弗兰契上校。”吉莲-兰姆说道。她的头发像两片精纺的戏台幕布,勾勒出她那妩媚动人的脸庞,两眼向对方射出咄咄逼视的目光。 她有一种特殊的本领,能够摆出一副吓唬人的架势,而其实真正让人心虚胆寒的,却是她内里的某种气质。那张美得令人心悸的脸庞,那双一览无遗、目光阴沉的眼睛,加上毫不怜悯地揭人老底的名声,这一切都赋予她些许丛林小动物般狡黠的特性。她好像完全不需要被采访人的合作,不用趋从新闻业流行的奉承拍马的时尚,也能够单枪匹马地获得成功。在耐德看来,她当记者似乎并不是为了谋生。不过倘若他屈服于她的威胁恫吓,那倒不会是出于惧怕,而是为了一种与之毫不相干的心理。 耐德过去常常审问那些对他怀有敌意的人,因此对这种心理深有体会,知道它在本质上类似于受虐者的心态:你把他逼急了,他干脆铁了心,横竖不吭声,和你僵持到底。 可是,像吉莲这样迂回出击,绕过他的防线,并且脸上带着知情人自信的微笑,不用多久,耐德心头就会悄然袭上一种沮丧的情绪,觉得这种无聊至极、没完没了的询问会让他招架不住。既然这位无所不知的询问者已经大大占了上风,不如索性及早让步,听任她牢牢控制局势使自己及早得到解脱。 耐德觉得,吉莲-兰姆是一个善于打探消息的记者,因为她能像迫使奴隶乖乖听命于他的主子一样,迫使她的采访对象乖乖说出实情,尽管她也许对自己的这种能耐浑然不觉。 “不。”她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刻也不想知道你们为星期日的花园酒会到底准备到什么程度,也无意了解其中的具体情况。我只不过想得到一幅-,一幅几笔勾勒的速写。” “一张全景图?”他的脸上微漾笑意。 “寥寥几笔的背景情况,你们美国人就是这样说的?” 笑容在他脸上扩展开来。“真不凑巧,兰姆小姐。目前尚无迹象表明我们在星期日会遇到什么麻烦。” “不过肯定”她骤然截住话头,漂亮的双颊浮现出两抹淡淡的红晕。“我是说,有人要我相信”她再次截住话头。这回她睁大两只黄褐色的眼睛,四下环视着这个大房问。 在一个角落里,简正往勒维妮的餐盘里舀进一些沙拉。耐德见状连忙移开视线,恍惚中,他感到吉莲软绵绵的小手捏住自己的手将他拉到前面的窗户边。这里暂时就只有他们两人呆在一起。 “也许你不会告诉我任何情况。”她的悄声细语不容易听清,耐德只好贴近她。“我可不像你那样一点忙也不愿帮。”她说着,两道犀利的目光环视了一下房间,想看看有没有人偷听。“我今天接到一个顶顶奇怪的电话,此人自称代表使馆保安处。” “我们只有一人有权利用这种身份,他正在罗得岛度假。”耐德的两眼牢牢盯住她。“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们非正式地提醒参加花园酒会的客人,他们无法确保酒会安全举行。” “什么!” “我刚开始打听详情,他就挂断了电话。” “真是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过了一小时,他又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接到恐怖集团的威胁。我会因为这个就吓得改变主意?所以不等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真不赖。” 她没接话茬,只是收回游移不定的目光,先是投在他手上,继而掠过他的胳膊,落在他脸上。等到她的目光牢牢攫住他的双眼,便产生了一种难以抵御的诱惑。他呢,明明知道她想让自己说什么,却硬是不听她的摆布,干脆一声不吭。 “‘真不赖’?这就是你的正式反应,上校?” “即使伦敦的头号美人投来脉脉含情、勾魂摄魄的目光鼓励我们开口,她能听到的怕也只是这个。” “我的要求过分吗?”她脸上一副委屈的表情,说话的腔调几近央求。“我不就是想让自己的热情得到适当的回报吗?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罗伊斯对你有那样的看法。” 笑容渐渐回到他脸上。“看来你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见她仍然握着自己的手,耐德轻轻地、疼爱地捏了一下她的小手。“你另外再挑个话题试试,兰姆小姐。” 她向他投以只能说是不怀好意的一瞥。“很好,上校。既然你总是七拉八扯地不愿接触正题,甚至准备看着我在危险时刻独自履行保护我的摄制组人员的责任,那我们干脆假定星期日不会有危险。让我们假定——不如说是让我们跪下乞求——一切进展顺利,300多位贵宾都能尽情享受贵国使馆殷勤周到的款待,聆听贵国总统借他的好友福尔默夫妇之口发表的高见” “别说了。” “福尔默将这次社交聚会视为一个重要的政治机会,表明总统在和国会、参议员,以及三分之一以上的州长之间展开的几场意识形态战中所持的立场。让我们——” “别说了。” “我又涉及到了另一个谈话禁区?” “你是怎样了解到福尔默夫妇准备做这些的?” “某个渠道。”她朝他发出一个英国淑女式的甜甜的微笑。 “不可告人的渠道?” “我哪能像你对我一样无情无义呢?告诉你吧,提供消息的人正是苏姗-潘多娜-福尔默夫人。” 他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随即又松开。“对不起,我不是要存心把你弄痛的。” 她瞟了一眼正和简-威尔聊得带劲的勒维妮。“只要弗兰契夫人不在乎,我干吗要在乎呢?” 长了一头红发的胖女人将双眼被蒙住的南希-李-米勒紧紧按在厨房里一张椅子上,把她的两只手腕绑在身体后面。她看出了旁边莫里斯-夏蒙的不安,便安慰他说:“我捆得并不紧,只是你也许会奇怪,对付这样一个傻妞,怎么要用好长一根绳子。” “布雷克,”他说“她能知道什么?她不过是一个啥也不懂的毛丫头,受到一个性欲旺盛的阿拉伯小流氓的频频引诱。” “根据你说的情况,”摩萨德伦敦站站长说“她知道不少内情,不知道也得知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没人会明白。你刚才给她注射的是什么?” “喷妥撒。” “一定得让她失去知觉吗?你刚才给她注射得太多了。” 布雷克托普点点头,点燃一支烟。“像这种绑架活口的事一般不需我亲自动手,可是我的副手上星期乘坐的飞机坠毁在英吉利海峡” “那是戴夫?”夏蒙的声音里充满恐惧。“报纸上没有提到他的名字。” “戴夫,她妻子,还有他们两个孩子中的一个。他们周末去荷兰,我让他带上家人去看看郁金香。”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她深吸一口烟,稳住自己的情绪。“另外还有四名乘客。”她用细弱的嗓音补充道。“两颗手榴弹,接在一个起爆器上,就把飞机报销了。” “这个叫米勒的姑娘不值得你浪费时问。我打电话给你,只是想——” “我不管你想干什么,莫里斯。我已经有了对付她的主意。这不关你或是弗兰契的事,我甚至都不愿意让她苏醒过来时看见你。” 他看着她猛吸一大口烟,喷在南希-李两眼被蒙往的脸上。“听你说她如何如何,我以为她长得有多美呐,”红头发议论道“其实不过如此。” “身段还可以。” “我了解男人。说真格的,我对男人的了解,已经超出了能让一个女人平安度日的程度。”她在手上香烟的火头上点燃第二根烟。“说真格的,如果你想弄清一个又矮又胖、姿色平平的美国长舌妇何以能变成一个同性恋女子,我可以说,那是因为她对男人了解得实在太多的缘故。” 夏蒙吓得差点缩回身子,好在他反应灵敏,总算控制住这个非出本意的动作。“你是?” “我是。” 科耐尔瞥了一眼哈格雷乌斯发红的面孔,心里估摸他到底有几分醉意。“要我说,你得替我再找两对想跳舞的伴当。” 哈格雷乌斯快步走到正和彼尔妻子贝特茜-沃斯躲在角落里聊天的勒维妮身边。两个女人相识多年,却没有成为朋友。她俩也只能做临时凑合的伙伴,在或是一人不识,或是不愿冒昧与人搭讪的聚会上待在一起。 “贝特茜小姐,”哈格雷乌斯用一种自认为是中西部农民的那种慢吞吞的拖腔说“勒维妮小姐,不知二位女士可愿赏光”他眨巴眨巴眼睛,居然忘记这句请求说到哪里了。 “老头不喜欢在这里跳舞。”勒维妮喃喃说道。“对吧,贝兹?你看罗伊斯-科耐尔有点不高兴了。” “他在跳舞?”哈格雷乌斯眨眨眼睛,急不可耐地问。 “其实,”贝特茜-沃斯说“他的舞跳得挺潇洒,完全够得上专业水平。” 勒维妮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觉得还是不说为妙。 哈格雷乌斯的胳膊已经搂住了她的腰肢,手指神经质地向上徐徐斜插到她的胸罩下面。 “喂,哈格雷乌斯,不许你动手动脚。” 贝特茜-沃斯露出惊愕的神色。“勒维妮?” “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勒维妮说着,挣脱哈格雷乌斯紧紧搂住她的手。 “不,马哈穆德,”哈加德医生的妹妹莱娜压低嗓音,这样别人准也听不清“这绝对不行。卢萨科夫人不会介意,法国人在这类事情上是豁达开明的。那个所谓的电影制片商巴不得能早点撇开他的饶舌的女朋友。单看那双青蛙眼,你就知道他准是一个见了女人就浑身酥软的好色之徒。不过马加林教授——妻子,不是丈夫——性格太古板。倘若你光请她丈夫,她准会觉得没面子。” “可你知道哥尔德-格林的这个夜总会只对男人开放。” “那就个别邀请他们,只请性格脾气和我们对路的。” “太晚了。我已经跟姆克努尔特和一个记者讲过了。再也隐瞒不住了。只好让你把女人集中起来——也只有三个——用一辆轿车把她们送回家。你刚才说只有马加林教授——女的马加林教授——会觉得没面子,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我想不出那位制片人的女朋友会有何反应,她意大利语说得实在太快,十个词我才能听出一个。” “那也够了。” 对方稍许停顿了一下。“好吧,马哈穆德。”她转身朝房间的一个角落走去,色彩斑斓的裙子忽闪忽闪地打着旋儿。三个分别说意大利语、法语和英语的女人正在那儿连说带比划地竭力使谈话持续下去。马加林教授——女教授——绘声绘色地叙述她和丈夫一连几月在沙漠里到底做了些什么——这两位上了年纪的学者过着贝都因人1式的流浪生活,虽然开着多用途越野车,配置了地震探测仪。 1在北非沙漠中游牧的阿拉伯人。 “你们知道地震是怎么回事吗?”马加林教授长得低矮粗壮,一头灰白短发。她将手指插进厚厚的地毯,然后抽出用力朝上一扬,大喊一声:“轰!”“轰!”个头矮小的意大利女人跟着嚷了一声。 “诸位女士,”莱娜开始试探着向她们解释“恐怕诸位现在参加的,不是典型的伦敦社交聚会,倒像是大马士革和利雅得的聚会。因此现在我哥哥——他这人不喜欢安分守己——邀请几位男士去伦敦北部的一家肚皮舞夜总会。” 见无人做出反应,莱娜转向制片人的女朋友,用意大利语重复了一遍她刚才讲的话。 意大利女人爆发出一阵大笑,随即又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 “她在说啥?”马加林教授——妻子——问道。 “男人统统出去,好哇。我们都留下喝酒,为什么不呢?” 卢萨科夫人耸耸肩膀。“在那里还不是一回事?” “然后,诸位女士,由我驾驶戴姆勒轿车送你们回家。”莱娜将凝视的目光特意停在唯一没有发表看法的女地质家脸上。只见她脸上嵌着两只黯然无神的眼睛,前额一排整齐厚实的灰白短发,使这位兴许已有将近70岁的女人看上去像是一个小男孩。 帕金斯今晚没有应邀参加什么正式宴会,而只是和他在政治保安处的几位老友凑在一起随意小酌。伦敦警察局的这个下属部门的正式工作,是专门调查危及国家安全的各种地下活动。当然,它的非正式工作,和其他各地的秘密警察机构一样,是随意调查他们感兴趣的任何一个案件。 他9点钟离开酒店,这时还来得及回家和帕金斯夫人——他的母亲,他本人一向独身——共进晚餐,看一会他喜欢的电视节目。就在此刻他想起了那个受伤的慢跑健身者和那辆米诺牌微型客车。 就在他准备走下沃伦街地铁站的扶梯时,他那魁梧峭拔的躯干突然原地转了一个圈,似乎长在肩膀上的脑袋已无法单独旋转,只好连同整个身子一起转动。在他凝神考虑哪个警察局能够提供他所需要的资料时,他那平素难得蹙起的前额隐隐出现了几道皱纹。 他想起车祸发生在贝克街马瑞列蓬百货店的北边,属于nw1街区,自然该由奥尔巴尼警察局处理。他转身向西,大步流星地走上奥尔巴尼街,然后右转弯来到警察局。今晚的值勤警官在几乎十年前曾在亨顿警校他手下受过训。 “果酱罐。”帕金斯冲着一个身材高大壮硕刚刚30出头的中年人喊了一声。 “果酱罐”倏地转过身,朝来人怒目而视,及至看清是谁在称呼这个他多年来好不容易才摆脱的绰号,方才回嗔作喜。“我的天,帕金斯少校。你吓了我一跳。” “放规矩点,姆尔维。只要你不叫我少校,我就不叫你果酱罐。” 姆尔维哈哈一笑,领他走进办公室。这可是警察局的一间名副其实的办公室,姆尔维没给客人端上一杯咖啡、茶或别的什么饮料,就开门见山地说:“安东尼-雷奥登,美国护照。大约35岁。挫伤,肌肉撕裂,皮肤擦伤。拇指骨折,脑震荡。” 帕金斯竭力忍住笑。“哪只手上的拇指?” 姆尔维盯了他一眼。“左手,对吧?” “你们这片管辖区人少事多,你怎么能单单记住雷奥登的这么多情况?” “因为这家伙从医院失踪了,不是吗?” “真见鬼!” 姆尔维点点头,仍然瞪着两跟,不过没看帕金斯。“而且还因为事发以来,你一直盯着我们了解情况,不是吗?另外,不是还有那辆神秘的福特-菲埃斯特?以及那个嫉恶如仇的慢跑健身者?向我打听情况的,已经不是你一人了。那家伙亮出派司,说他是美国海军情报局的。可是我在这种批量生产的伪造证件上却看到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字样,我没说错吧?” 帕金斯体谅地摇摇头。“这个月他们用的是美国国内收入署的伪造证件。”他叹了口气,继续说:“这么说他溜了,就他一个人?” “凌晨4点,头上还缠着绷带?好像不大可能?”姆尔维想使自己那张始终阴云不散的脸孔稍稍开朗一些。“你是不是说,上面挺重视这个案子?” “别跟我打官腔,果酱罐。我们只谈案情,不扯别的。” 姆尔维点点头。“我对他的简要介绍没有什么价值。雷奥登不是英国人。也没受到任何起诉,对吧?自己溜出医院不过是一个极端的自卫行动,你说呢?” 帕金斯久久注视着他。姆尔维不愿查找雷奥登的下落,无疑他是对的。就连他帕金斯也无权过问此事,因为雷奥登现已成为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共同关心的对象。诡计多端的弗兰契上校正忙于调查此事。事实上,他恍然悟出,雷奥登从医院突然失踪,正是罗伊斯-科耐尔吩咐联邦调查局特工格雷夫斯一手策划的。于是他起身说道:“谢谢,姆尔维。我看,现在已近午夜,我们顶好还是不要再去想这事。其实,我非常懊悔,不该稀里糊涂地帮美国佬火中取栗。” 帕金斯在返回地铁站的途中突然想起,格雷夫斯接到命令是在今早8点30分,雷奥登失踪几小时以后。此事看来还挺复杂,只好搁到明天再说。 两位美国议员,简心里断定,差不多势均力敌,象征着美利坚合众国的阴阳两极。夏克-格雷兹(共和党,南达科他州),一个精瘦的植物学家,60年代因经营农场不善导致破产。可是自那以来,他当上国会议员,一直仕途坦荡。虽然这种让议员每两年竞选连任的做法颇遭非议,但像格雷兹这样历经20年合法的生死搏斗而始终立于不败之地的政客,委实值得别人的尊敬。 他今晚的“约会对象”是一个黑人妇女,凯瑟琳-赫恩斯夫人(民主党,纽约布朗克斯区),一个体态丰满、已有三个孩子的母亲,靠白天清扫谢拉顿旅馆的客房,晚上孜孜苦读获得法律学位。这个人称凯蒂的女人(即使她的政敌也不例外)的投票记录,几乎正好与格雷兹相反。凡是凯蒂支持的,势必遭到夏克的反对。 “挺滑稽的,对吧?”格雷兹问简。 “可你们是朋友。” “岂止是朋友,”凯蒂解释说“我们还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她紧紧搂了格雷兹一下。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政治游戏吗?”简操着职业外交家特有的那种模棱两可的腔调问道。 她瞅着耐德与那个讨人喜欢的吉莲-兰姆和他妻子勒维妮一起交谈。在简看来,和她自己的傻妹妹爱米莉一样,这两个女人的外貌有些相仿:个头矮小,金发碧眼,胸脯高耸,风姿迷人。简仍然在为被耐德取消的午餐约会怏怏不乐,眼下没有心思把他往好处想。 恍惚间,她觉得格雷兹终于开口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可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真是妙不可言。”她总算作出了反应。 “想入——非非!”凯蒂-赫恩斯话音刚落,她的朋友格雷兹发出一阵哄然大笑。“可曾听说过那个笑话,简小姐?两个上中学时开始相识的黑人姑娘十年后再度相逢。衣着漂亮的那位说:‘哦,我那位先生真有钱。’另一个说‘想入——非非。’有钱的那位说:‘我们有三处住宅,四辆卡迪拉克轿车。’她朋友说‘想入——非非!’有钱的姑娘问:‘你呢,亲爱的?’她回答:‘我一直在乔姆学校念书。’有钱的姑娘想知道她在乔姆学校学到了什么,她回答:‘他们教我说想入——非非,而不要说吹牛!’” 凯蒂紧闭双眼,纵情大笑,接着又使劲睁开,死死盯住简。“无论我的老朋友夏克怎样向你介绍民主程序,威尔小姐,我对它都只有一个评价:想入——非非。” “意思是根本就没有什么民主程序?”简问道。 “意思是参众两院都是俱乐部。互开方便之门的俱乐部。夏克雇佣的农民需要补贴。你可曾遇到过一个从未伸手索取补贴的农民?我的选民需要救济金。他们一贯如此,从不考虑谁该领救济或者联邦政府是否能支付福利救济金。如果我帮助他的农民,他也会帮助我这些需要福利救济金的选民。这就是民主程序。” 格雷兹局促地干咳了两声。“看你的眼神,”他对简说“我就知道你在想,这儿有两个吃白食的家伙,他们一贯慷国家之慨,以使自己连选连任。” “才不呢,”简语气坚决地说“我拿薪水,可不是为了思考这种问题。” 闻听此言,两位议员忍俊不禁,彼此会意地笑着,转身接过正在全场缓慢巡行的调酒师努安刚刚斟上的酒。他知道这是格雷兹的第六杯,凯蒂-赫恩斯的第三杯,这也正是他的服务特色。可是倘若被人问起,即便被自己的老板问起,他会一概佯作不知。 “威尔小姐喝什么酒?”他问简。 “不要,谢谢。”待他走出听得见她声音的范围,又加了两句。“听二位高谈阔论本身足已使人陶醉,何须饮酒?” 简看见耐德-弗兰契从两个金发碧眼的女郎身边站起朝这边走来,便对他冷冰冰地招呼了一声:“弗兰契上校,见过我们的两位议员了吗?” “刚才看见你们三位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我就想起我们这里正好有几位报社电视台的记者,也许你们有兴趣跟他们聊聊。” “难为你如此体贴周到,弗兰契上校,”赫恩斯夫人答道“只怕我们不敢领情。” “凯蒂的意思是,”格雷斯从旁打圆场“我们只对美国记者有兴趣。” 耐德微微一笑。“没有多少你们的选民住在英国?” 凯蒂-赫恩斯伸出一只手指触触耐德胸口硬邦邦的肋骨。“看见如此精明强干的人物在国外为我们工作,我心里甚感欣慰。夏克,你可曾见过比他们出色的一对搭档?” “真遗憾,我们在伦敦待不了几天。”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甚至不能逗留到7月4号花园酒会举行的那天。” “真的吗?”简问道,随即又解释:“那仅仅是因为福尔默夫人不知道你们会来伦敦。” 夏克-格雷兹嘴角掠过一丝苦涩的微笑。“我们的委员会没有多少影响。只有局内人才听说过这个机构,刚刚从政的大使是不了解的。” “现在,”赫恩斯夫人说“是参议院委员会起作用。”她那张胖胖的圆脸神情越发凝重。“真正令人遗憾的是,那些刚刚从政的人还没有掌握规则。” “规则?”耐德和颜悦色地反问。“我知道的唯一规则就是‘当选’。” “那是第一条规则。第二条是‘连任’。”凯蒂解释说。“第三条是‘照顾你的朋友’。” “还有你的敌人。”格雷兹柔声补充说。“这本身意味着第四条规则应该是:‘永远不忘你被施与的恩惠和蒙受的侮辱。’”说完,他朝他们露齿一笑。 简觉得,这种圈内人的谈话颇具诱惑力,一种使人放松戒备的诱惑力。否则,耐德何至于说出下面的话? “听说星期日举行的花园酒会具有强烈的政治色彩。”他告诉两位议员。“在许多方面表示对总统的大力支持。” “是吗?”格雷兹不以为然地说。“我看它根本没有什么政治色彩,一点也没有。” “除非受到你们共和党人的操纵。”凯蒂-赫恩斯反唇相讥,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你们二位千万别太介意。我们其实比一对正在接受训练的拳击运动员还要蹩脚。夏克,过来,好吗,亲爱的?”她领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我刚才真该闭住嘴。”耐德嘟哝了一句。 “别跟我开玩笑了,弗兰契上校。”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挺喜欢嬉耍小动物。”她语含讥诮地说。“我看你跟那只小羊羔眉来眼去打得火热,看得我心里痒痒的。真没想到你居然能把女人弄得神魂颠倒。不过你好像是有这种本领。还有,联想到你平时对政客的真实看法,你刚才绝对是在戏弄他们,我没说错吧?” “你跟勒维妮聊了好半天,都说了些啥?” 简耸耸肩膀。“也许她会告诉你。” “我俩到底谁在耍弄人呢?” 半夜时分,马加林教授——丈夫——和卢萨科先生,那位法国律师都在瓮声瓮气地打着哈欠。尽管肚皮舞女恣意纵情地扭着身子,作出种种挑逗动作,却只有那位自封的制片人阿尔多-西格罗伊始终如醉如痴地看着。那双凸出的眼睛,正如莱娜所估计的那样,表明他是一个纵欲无度的色鬼。 11点钟以后,伯特两次劝凯福特打个电话。他手下的一个中尉守在电话机旁,可是马穆德和麦拉克既未打电话,也未露面。 凯福特装出泰然自若的样子,伯特知道这是为什么:在他的赞助人哈加德医生面前显得惊慌失措,是一件丢面子的事。不过伯特脑中却没有这种顾虑,他照样担惊受怕,而且也无意瞒着凯福特。 “刚上战场的士兵都是这样。”觑见哈加德医生将注意力转向别处,他轻声嘀咕了一句。 “同志,”凯福特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你说话的口气,倒像是个上了年纪的娘们。久经沙场的指挥官,都是能耐心等待的。” “少来教训我。”伯特差点发脾气,可他竭力忍住,脸上现出浅浅的笑纹,跟凯福特打趣。“你说得有道理,兄弟。等待是一门需要经过长期等待才能掌握的艺术。” 那个叫姆克努尔特的记者已经在椅子上至少熟睡了半小时,被节奏跌宕起伏、令人昏昏欲睡的舞曲,也许还有过量的雷基酒渐渐送入恬静的梦乡。 看见凯福特将客人分别推进两辆轿车,伯特说:“我待会来。” 他目送两辆车远去,返回餐馆,打电话叫了辆出租车将他送到圣约翰树林,找到那辆菲亚特-菲奥里诺小型人货混载车。小车高速行驶在空荡荡的公路上,半小时后到达阿姆辛,他放慢车速,驶过列车和地铁停靠的车站,却不见麦拉克和马穆德的影子。 伯特在开阔的乡间驱车一两英里,转弯驶过小弥森顿黑——的主要街道,两家酒店已经关门打烊。一排都铎时期风格的农舍也看不见亮光。伯特熄灭车灯,关掉引擎,来回走了几步。到处寂静无声。 置身于静谧的环境,伯特心神稍定。此时喧闹的机器早已停止工作。远处,也许隔着几英里远,偶尔驶过一两辆重型货车,隐隐传来撕纸般的轻微声息。伯特不安地叹了口气。 地面上弥漫着一层雾气,伯特记得附近有一条河。尽管他说不上它的名字。小车驶到距他今早离开两个小伙子的农舍不到十码处停下。 伯特蹑手蹑脚地避开砾石路,走在庭院的草地上。他来到农舍前,屏住呼吸,从一个窗口移到另一个窗口,悄悄朝里张望。他只觉得心头怦怦狂跳,便谴责自己怎么像凯福特刚才嘲笑的那样,像个老娘们。这两个傻小子肯定早已完成试验回城了吧?四周一片安谧。 伯特将钥匙轻轻插进农舍边门的锁孔,门锁喀嚓喀嚓响了两下,他两只脚跨进门站住不动,没有声音,他又跨了一步,干吗要如此小心?这里的乡间早已进入梦乡。 什么东西发出喀哒一声,是拉开枪栓的声音。 伯特连忙俯伏在地,屏声敛息朝后滚过门槛。一颗消音弹噗地发出隐伏杀机的闷声。 他侧身滚上砾石路,骨碌滚动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听起来格外刺耳可怖。 他呼哧呼哧地爬起身,一忽儿快步猛跑,一忽儿弯腰前行,终于来到菲亚特车前。看到车窗玻璃上一圈蛛网般细密的裂纹,他蹲下身子,绕到车的另一侧跳进车身。 英格拉姆冲锋枪从他身后嘀嘀嘀悄声射出一串子弹。正是他交给两小子试用的枪。 他慌忙发动引擎,车子隆隆驶过沉睡的村庄。他熄灭车灯,一只脚猛踩油门,喉头燥热,心跳不已。 菲亚特隆隆行驶的声音,使村民们的好梦稍受攘扰,不过谁也没被吵醒。疾驶的车子猛地拐了一个急弯,轮胎触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驶上大路,朝伦敦飞驰而去。 顷刻间,乡村又恢复了宁静—— 第12章 星期三清早,夏蒙在去温菲尔德官邸途中的电话亭里打了一个电话。铃响十几声后,听筒里才传出一个女人睡意——、粗重浑浊的声音:“谁?” “早上好,布雷克。” “你把我吵醒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还活着,只是睡得死沉,除非你也把她吵醒。” “从她身上搞到什么没有?” 布雷克托普发出一种介于格格轻笑和呼哧呼气之间的声音。“你是不是想问:‘跟她玩得痛快吗?’” “别胡扯,布雷克,我正忙着呐。” “我什么时候说过,除了她雪白纯洁的肉体,我还想从她那里得到别的什么?” “见你的鬼。”他准备搁上话筒时,又听到她的声音。“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可真走运。你今天下午打算在什么地方跟我碰头吗?” “看情况吧。” “那就在老地方。” “好吧。你担保她没事?” “我的话也许不中听,可我还是要说。这姑娘今天醒来时,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一个新人。你懂吗?我已经唤醒了这个被上帝抛弃的漂亮小妞,点燃了她心中的火焰。你现在好像有点心神不宁。好吧,我以个人的名义担保她安然无恙。而且,她已获得了新生!” 星期三早晨,来自加利福尼亚的矮墩墩的律师保罗-文森特,满面愁容地坐在简-威尔办公室的接待间里。虽说他刚刚从事领事工作不久,却已深知让自己的上司了解迅速变化的情况时,不可过多占用她的时间为自己分忧解愁。写张便条或打个电话占用的时间可能会少一些。可是目前的事实是,情况已经相当危险了。他越是拖延向她倾诉满腹苦衷的时间,就越会引起她的不满。 “她现在就想见你。”简的秘书对他说。 文森特将自己那副厚厚的黑框眼镜朝鼻梁上推推,走进简-威尔的办公室,正好见到她向自己的手表瞥了一眼。 “再过几分钟,我得参加10点的会议。” “也许我该迟一会来。”文森特断定,这种从喉管里憋出的飘忽细弱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坐下,我们稍微抓紧一点时问。” 年轻的律师顺从地坐下,随手翻弄着一本文件夹。“还是威姆斯的事。” “我已猜到你是为他而来。到底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们星期一碰到莱兰德先生时,你——” “我记得。怎么啦?” 文森特蹙起眉头。过去曾有人提醒过他说简不好对付,可是今天他没听谁说她从起床到现在一直心绪不佳。“就是那”他听出自己声音发颤,于是拼命咽下想说的话,慌不择词地说:“我好像有”他再次打住,惶惶不安地瞟了她一眼,试图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和担心的情况区分开来。 “这件事要紧吗?”她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你得”他深吸了口气。“我白忙了半天。”接着,像是为了详细解释清楚,他又补充道:“我碰了壁。” “你是说你碰了壁,没办成事?” 他偷窥了一下她的脸色,见她微露笑意,心里始觉释然。“有人在幕后操纵,威尔小姐。”这回,他越发抑制不住自己的颤音,对方不可能无动于衷。“我是说,我面前先是堵了一道砖墙,后来他们干脆把墙刷白,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客气地点点头。“一道刷白的墙,明白了。” “我知道我说得语无伦次,”他坦白说“我也不喜欢拿这种事来打搅你,可” 简-威尔清了清喉咙,又看了一下手表。“可又找不到第二个人说,对吧?” “我向你汇报一下发生的情况。” “你?那真是太好了。” 他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对不起。这件事把我搅得心烦意乱。星期一会议刚结束,我就向华盛顿发去电传,要求查阅威姆斯的档案。星期二华盛顿发来电传说不行,说没有此人的档案。这事有点蹊跷。你还记得,我们当时对威姆斯很感兴趣,因为莱兰德先生跟司法部联系补办威姆斯的护照时,曾遭到他们拒绝,可他们现在却矢口否认听说过威姆斯其人。” “他们是这样说的吗?” “不是。可他们明摆着是这意思。于是我打了电话。当时你已经下班。我和下令吊销威姆斯补办的护照的部门通话联系。他们骂我混蛋,问我有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需要麻烦他们,等等。所以”他顿了顿,仿佛不情愿继续说下去。 “所以?” “我做了件也许不该做的事。我利用了别的关系,我在司法部的一个朋友。我俩毕业于同一所法学院。我把电话打到他办公室向他打听内情。一小时后他给我回了电话,这正是我心烦意乱的原因。” 他看出威尔小姐正竭力忍住不看手表。“他让我过一段时间给他打电话,就像我们在大学念书时我说对的那次一样。” “你就为了这事心烦意乱?” “我想起他这话的真实含义。”文森特又把眼镜朝鼻梁上推推。“我们在大学念书时常常打电话跟家里要钱。他说打这种电话你该自己付钱,我说应该打对方付费的电话,这样家里人才知道你手头有多拮据。事实证明是我正确。” 看见对方展颜微笑,他加快了语速。“所以昨晚我在估计他在家的时候打了一个让他付费的电话。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在电话亭打电话吗?’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他担心他的或我的办公室电话遭到窃听!” 他将文件夹翻到一页用铅笔作的记录。“他说这个威姆斯和他的一个同伙的情况不允许别人打听,我提醒他说谁的情况都可以被打听。他说他的上司已经把话讲明了,威姆斯和他的同伙都是中央情报局的人。” “什么?” “他们是特工。他还说他不想再打探这两人的情况,以免给自己惹麻烦。他说,事关国家安全,这样做对他,当然也对我,都有好处。” “如此说来,他们不会再发出扣发护照的命令-?” “当然。” 她思索片刻。“可是我们眼下只有他们原先下达的扣发护照的指令。” “是的。” 她站起身:“如此说来你该这样做。”她说着,示意他起身“听着。” “唔。” “别管它。我们将继续按扣发护照的指令行事,除非接到新的指示。”她走到门口,让他先出门。“如果这确实事关国家安全,中央情报局也迫切需要为威姆斯弄一本新护照,我们会接到新的指示。否则,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华盛顿的某个人在施放烟幕。” “是。”文森特如释重负。“还有另一个人呢?” 他们正走在走廊上,简-威尔急着去参加10点的会议。“另一个人?” “威姆斯的搭档。他叫”文森特边走边翻文件夹。“他叫安东尼-雷奥登。” 伯恩赛德醒来后,觉得浑身瘫软,四肢无力。自打妻子去世以来,他难得喝过几次酒。不过昨天跟大使馆来的那个年轻人的一席长谈,却使他看到自己生活中的一线转机。那人离开以后,他又单独饮了好几杯,这才踉踉跄跄地爬上楼梯,走进阴暗的斗室。 附近教堂敲起报时的钟声。伯思赛德早已不去理会这种声音了。他只是依稀记得今天早上自己得去什么地方,那年轻人关照他 伯思赛德掏出上衣贴胸口袋里的一张纸片。“上午11点,格雷夫斯先生,美国大使馆。洗发!梳头!” 伯恩赛德失望地向那张兼作椅子的小床周围打量了一番。整整一星期,他这里连一片肥皂都没有,更不必说什么洗发水和梳子了。他只好照那个年轻人的吩咐出去买一些。他穿上夹克衫,遮住赤裸的胸脯,从衣橱顶层取下三枚面值一英镑的硬币,一步一停、晃晃悠悠地走下一截很陡的楼梯,走出尚未开张的酒店,拐过街角。 布兹药店是一家装备了现代化设施的新店。像他这样衣着不洁的老头,进去会挨那些女店员的白眼。甭管它,我只要肥皂、洗发香波和一把梳子。他推开玻璃大门,慢慢走进店堂。时间还早,顾客稀稀拉拉,只有几个手椎婴儿车的年轻母亲。嗬,这里就有梳子! 他漫无目的地到处转悠,指望能碰巧看到他想要的其他两样东西,就像他刚才鬼使神差般地径直就走到摆放梳子的货架前一样。不过这是一家大店,出售的商品从小电视机到园艺工具应有尽有。他在一台计算机显示器前伫立片刻,看着一行行绿色的字母符号在荧光屏上闪烁。他走出一扇边门,停下来,辨认方向。古基街该往哪走?这时,一个身穿宽松式运动衫,足蹬长筒靴的年轻女人来到他身边。 “对不起,先生。” “-?” “你刚才从布兹药店拿了一把梳子没有付钱。”她直截了当地说,口气里不含任何询问的意味。“我是店里的侦探。请随我回店去见经理好将此事了结。” “我”伯恩赛德脸上出现了一副凝眉蹙额、努力回忆的表情。两手伸进一只只口袋摸索。“我拿了吗?” “是的。这边请。” “可是,我——” “不用多久,先生。不用多久。” 这家商店的保安处设在一个装有两台电视监视器的小房间里。一个胖乎乎的姑娘坐在两幅荧屏前,凝神细看由几台摄像机从不同角度摄下,并交替映在上面的一个个图像。那个拦住安布罗斯-埃弗雷特-伯恩赛德的年轻女人分别给商店经理和当地警察局打了电话。 “我没有在你们店里偷东西。只是忘了身上有把梳子。那把梳子对我很重要。我知道自己形象不佳,难免会引起你们的怀疑,可再过一小时,我得赶到美国大使馆。我需要一把梳子。我不能坐在这里。我什么也没干。我身上有钱。这儿。”他说着把手抄进口袋。 “请稍候。钱先搁在你身上。” 话音刚落,小房间里依次走进两名警察和一位神情紧张的年轻女子——该店的副经理,使本来就很狭小的空间顿时显得更加拥挤。“就是这位先生吗?”一名警察问道。他长着一头粗而短的金发,微笑地注视着伯恩赛德,脸上浮现出一种心领神会的表情,仿佛认出对方是他以前逮捕过的罪犯。经理不敢直面老头愤怒的目光,只是频频转身,好像准备随时离去。 “怎样处置完全取决于你。”金发警察告诉女经理。“或者由我们给他一个警告,然后放他回家,或者由你们对他提出起诉,那样我们就得把他带回警察局。”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用一种“我不在场”的腔调小声问道。 “如果查明他没有前科,我们可以对他提出警告,然后放他回家。不过我们得把他的这次行为记录在案。” “我出去一下可以吗?”女经理怯声问道。“我去打个电话。” 女经理离开后,小房间里依然显得和刚才一样拥挤。黑发警官和商店侦探聊着闲话,金发警官开始察看梳子。 “42便士?”他问伯恩赛德。“我问你呐。这个案子也值得惊动伦敦警察局?”他脸上又浮现出刚才那种会意的微笑,似乎表明他和伯恩赛德是一对老相识。“要我说,你穿得这样寒酸,当然对你不利。出了这种事,谁都不会放过你。” 有人敲门。金发警官打开门,女经理站在门口,招手示意两位警官出去。 他们返回时,脸上露出窘态。金发警官对他的同事说:“她的上司授意她从严处置此人,因为布兹最近连连遭窃,损失严重,不过这不是对我们下的指示。” “等一等,”伯恩赛德站起身说“你们对我强加罪名。我需要梳子,我有这个权利。” “你当然有权。等到了警察局,就让你享受这种权利。”警察打开门。“这边走,伯恩赛德先生。当心门口的台阶,好吗?” 耐德-弗兰契倚坐在夏蒙上尉那张笨重结实的木椅上,环视围绕餐桌而坐的其他人。这个临时组织的机构无以为名,姑且称为他的“委员会”麦克斯-格雷夫斯代表司法部。莫-夏蒙是仅次于耐德的二号人物。哈里-奥特加负责温菲尔德官邸的警卫工作,手下仅有12人,其中有些还同时兼做花园和车库的部分工作。凯文-舒尔西斯看上去年纪太轻,由他担当正在美国度假的卡尔的代表,资历似乎显得不够。 组成这个成分混杂的临时机构的人员,都有不止一个的效忠对象。向联邦调查局汇报工作是麦克斯的本分,可他另外还有哪个上级就不为人知了。舒尔西斯是福莱特的两个副手之一,同时又是拉里-兰德在使馆办公楼的耳目。像使馆的其他一些雇员一样,舒尔西斯也是中央情报局特工。只要自己的工作不出纰漏,耐德就不用担什么心思。不过当着舒尔西斯的面,他说话就得留点神,以免说出他不想让拉里-兰德知道的任何消息。 这间阳光充足的房间只让耐德的“委员会”使用今天一个上午。福尔默夫人的女管家曾对耐德说过,她那身材矮小、颇有权势的女主人平时就在这里运筹帷幄,发号施令。 舒尔西斯以缓慢而单调的声调继续评论他今天早晨的亲眼所见,其中大多数情况令与会者深感震惊,唯独奥特加例外,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外围防御体系是多么不堪一击。耐德的目光移到窗外,穿过树丛,看到马路对面一幢貌似学生宿舍的楼房上时有点点微光闪烁。那不是平板玻璃,而是凸镜发出的亮点,一只望远镜的镜头。有人在窥视他们,也许还同时发射激光穿过窗户玻璃,以窃听他们的谈话。 耐德站起身打开每扇窗户,让6月底的温暖气流涌入房间,同时使对面的偷窥者无法利用声波透过玻璃产生的振荡窃听。 “只要有氧乙炔炬,谁都可以在12秒钟内突进这里的外围护栏。”舒尔西斯说。 “其实用不着那样复杂的东西,凯文,”耐德温和地打断他的话“一把中号的普通老虎钳就能绞断铁丝,让一人侧身而入。或者,如果你当真想放进十几个人,只需要汽车千斤顶那样简单的装置,就可以绞开两英尺宽的豁口。” “因此你也认为这里无法防卫?” 耐德耸耸肩。“这得看对方的进攻规模有多大。如果我们邀请的是一支当今走红的摇滚乐队,温菲尔德官邸被500个狂热到极点的少年乐迷围住,渴望得到明星的亲笔签名和纪念品,那你就得怀疑外围护栏是否挡得住他们。我们打算邀请什么客人呢?知道这个,我们才能采取相应的对策。” “对不起,耐德。关于这一点,我知道得并不比你多。”舒尔西斯脸上透出一股爱动脑筋的学生的机灵劲,嘴角挂着一丝逗弄教授的淡淡笑意。 “一部分答案很容易得出。”耐德告诉在场的所有人。“我们的危险将来自恐怖主义的两个极端派别之一。或者是一个有相当规模的恐怖集团,由某些阿拉伯银行家提供充裕的资金,足以使他们发动准军事进攻。或者是一群不惜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 “或者是这两股势力在同一天同时出现。”夏蒙补充道。 哈里-奥特加扑哧一笑。“你是否只准备用匆忙拼凑起来的我们这班人马去抵挡那帮家伙?我是说,我不知道你还能找到哪些人,弗兰契上校,可我只能临时给你找几个园艺工,他们只知道怎样把网球场的草坪推平。” 舒尔西斯转身朝向耐德。“我越听越纳闷,为什么你们没有取消这个花园酒会。” “我收到的指示——如果卡尔-福莱特在此,他也会收到同样的指示——是动用一切力量确保花园酒会安全举行,使它成为仅次于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军事演习的大规模行动。” 他朝全体与会者淡淡一笑,或者说,嘴角微微往上扬了一下。“现在让我们正式开始履行保卫人员的职责,好吗?如果我们听任山姆大叔被敲诈巨额赎金因而丢尽面子,会引起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先假定我们的行动不会遇到任何风险同时有足够的资金作保障。”他看看手表。“麦克斯,记住,再过一个钟头,你得在办公楼会见那个叫伯恩赛德的老头。” 格雷夫斯点点头。“没问题。可是,耐德,为什么我们猜测会有人发动这样的进攻呢?有什么证据表明有人会傻到想冒这种风险的程度?” “一个很好的问题。有人愿意回答吗?” 舒尔西斯的脸上掠过一丝挪揄的微笑。“这问题有答案吗?” “当然有。我们作出这样的猜测,是因为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们领薪水,正是为了做最坏的打算。没有比这更确切的答案了。” “说得好。”麦克斯没有住口的意思。“我们为什么猜测他们会勒索赎金呢?为什么不猜测他们会干脆将温斯罗普炸成一片废墟然后宣布取得重大胜利呢?” “你又提出了一个很好的问题。我的回答是,这帮亡命之徒不可能经常得到有利可图的机会。我们得做出这样的假设,除了政治动机之外,罪犯的贪婪本性会驱使他们采取极端行动。” 一扇房门轻轻推开,门口站着娇小玲珑的潘多娜,双眸闪闪发亮地打量着在座的人们。“但愿我没有打扰你们。”她说。“弗兰契上校,我能单独和你说会儿话吗?” 耐德缓缓站起身。“当然可以,福尔默夫人,只要你不妨碍我们开会。”他的目光在夏蒙身上停留片刻。“你再解释一下两种方案,空降部队和步兵部队。我去去就来。” 他随潘多娜-福尔默走出屋外,随手关上房门。“这房间你们还要用多长时间?”她开门见山地低声问道。 “再,呃,用一小时左右。你们要用它?” “是的。” 福尔默夫人足蹬高跟鞋,个头刚及耐德的胸骨。她裹着一条两边开衩的紧身哗叽呢裙,外面罩一件橘红色毛线衣,细长的脖颈围着一条柠檬色围巾。“真抱歉,福尔默夫人。我们可以另外找地方开会。地下室?或是随便哪一间车房?” 她眨眨眼。“别跟我兜圈子啦,上校。你们能在这里开会,还不就是因为科耐尔先生把大使吓得丧魂落魄,歇斯底里发作。” “我觉得那不能算是歇斯底里,夫人——” “你叫它什么我不管,不过我得把话挑明了,上校。酒会上不许到处出现那些穿制服的家伙。这次酒会体现了我国民主体制的公开和自由的特点,同时也是对总统的智慧和原则的高度赞扬。” 潘多娜有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平时泛着灰蓝色,可是生起气来,就跟现在一样,顿时色泽变暗发绿,凝滞无神。耐德看着她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不知她是情不自禁,还是有意为之。 “请不要激动,福尔默夫人。我只想确保您的花园酒会成功举行,不受任何阻碍。” “是吗?我怀疑的倒不是这个。” 他听着对方的生硬语气,有力的咝音是那样尖刻、犀利。“那您怀疑什么,福尔默夫人?” “到昨天为止,共有310人表示愿意参加我们的花园酒会。倘若情况正常,接受邀请的人数还会多。可是今天,原来准备参加的人纷纷变卦,人数由昨天的310下降到大约270。有人在暗中捣鬼,上校。有人认为参加我这个酒会的人定是寥寥无几,因此无需费心警戒。这个人,无论他是谁,都是我的敌人,上校。我已经大概知道他是谁了,一旦证实,就会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耐德无奈地摇摇头。“真难相信会有人跟您作对,福尔默夫人。嗯,刚才你是不是提到了总统的智慧和原则?” 潘多娜暗淡无神的目光掠过耐德的脸。“每个聚会都该有一个主题。” “难道7月4号这个主题还不够?” “吸引力不够。我已经从美国运来一些材料,有宣传手册、录像带”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他俩默默站立了一会。 “录像带?这就是说,会场上还要安置录像机什么的?” “难道连这也与你们的安全部署有冲突?” “我们只是需要了解你们具体策划的所有细节。到时不能发生出人意料的情况。” 潘多娜做了一个玩偶似的优雅姿势。“我想你肯定知道,总统指示有关方面把他在许多场合发表的、反映他基本立场的讲话摄制成录像片,并且已经在国内电视上转播。” “立场?”耐德反问道。“对拉丁美洲的干预?核裁军?这些问题的立场?” “正是。”干脆利落的回答,透出轻蔑的口气,好像不屑谈论录像带这样的话题。 “是否还有其他人制作过这些录像带?” “你指的是谁?” “国会?参议院?哪个政府机构?” “弗兰契上校,我对此一无所知。有必要知道吗?” “我在考虑此事对新闻界可能产生的影响,福尔默夫人。届时会有不少记者到场,他们本以为7月4号的花园酒会和世界各地的美国使领馆举行的招待会没什么不同。美国使馆在国外代表我们整个政府,而不仅仅是一个政府部门。” “这当然由不得你决定,上校?” “说得很对。此事由政治处决定。当然,最后拍板的是大使和公使。”他向她投去狐疑的一瞥。“这事科耐尔先生清楚吗?” 在随后的沉默中,耐德发现潘多娜的漂亮脸蛋出现了某种变化。一般人不会想到,那张五官安排得非常紧凑的脸上,还能留有使情绪发生明显变化的余地。只见她下颌绷紧,犹如突然凝结的混凝土块。看来,他还没有来得及想通是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潘多娜夫人最不信任的人了。由于中央情报局从中作梗,应邀出席酒会的客人数字大幅度减少,他已经为此受到攻击;现在,还得力自己说出使独立日庆典政治化的做法断然行不通这样的话负责。 此刻,她那原先妩媚小巧的下巴变得坚如铁石,一双眼睛泛着灰绿色,目光迷离地瞅着耐德。“罗伊斯是否知道此事,我一点也不清楚。不过要是他知道,我准能查出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他的。谁说我做不到!” 哈加德医生恣意放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醒来以后,客人们熟悉的那种光洁滋润的气色从他脸上消失了。他神情委顿,浑身瘫软,稀疏的毛发翘在头顶上,两眼周围各有一圈深深的黑晕。他要连饮几杯莱娜在厨房为他煮的浓咖啡,才能重新变得神清气爽。 他一边呷着咖啡,一边阅读晨报,同时和侍在宽敞的客厅里专心修指甲的莱娜七拉八扯地聊着报上的新闻。 “又是苏丹人惹事。”哈加德大声告诉她。“这些蠢家伙居然打算进犯埃塞俄比亚。” “白日做梦!”莱娜拖长的音调几乎掩饰不住她内心的鄙夷。 “还有伊拉克的那帮白痴痴心妄想!” “这个安拉!” “别用那种腔调说话,莱娜。提到安拉的名字,应该满怀虔诚。”说完,他又继续读报。 其实,哈加德医生难得有兴致读阿拉伯地区的新闻。生活在地中海、红海、波斯湾沿岸地区以及世界上许多地区的将近一亿的阿拉伯人,尽管宗教信仰相同,但处理国际事务的做法却因国而异。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恐惧和梦想。因此,如果谁能将这些国家用政治手段当然还有军事手段联合在一起,就能获得动荡不安的20世纪中谁也没有得到过的巨大权力与财富。 单纯从事传统意义上的政治,不可能使人走上权力之路。哈加德年轻时在不少国家做出代价昂贵、损失惨重的夺权尝试之后,对此便有了深刻的体会。在纷繁复杂的当今世界,通讯线路四通八达,计算机网络贮存着大量信息,这就有可能让某一个人置身于权力的十字路口,控制所有的关键性枢纽,执掌至高无上的权力。 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伊拉克和伊朗长年相争,土耳其加盟北约,利比亚和埃及虽然地处非洲,却和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这样的亚洲国家的关系陷入僵局。哈加德医生的雄心抱负时时受到考验、阻挠、忽视,有时能够得到赞同、接受凡事瞻前顾后、缺乏高度自信心的人断难担当此任。 “请你看看这个。”他突然换用客气的语调。“苏联与伊斯兰国家的边界线,从土耳其到巴基斯坦。”他正在凝神细看“苏联的穆斯林使克里姆林宫的决策者们坐卧不宁”的大字标题下的一幅地图。 “这个安拉!”莱娜用她特有的拖腔说了一声。 “别那样说话!神圣的安拉岂容你嘲弄!你把我的约会记事本取来。” 莱娜一声不吭,乖乖拿起桌上的记事本,毕恭毕敬地交给马哈穆德。“我警告你,妹妹,你刚才的态度是对安拉的亵渎。” 医生匆匆浏览了两页他在星期三的日程安排。今天下午,他得去伦敦城和一位阿拉伯商人会晤,他早已习惯于和凯福特的人做冒险交易,不过仅限于那些利润可观的交易。这位阿拉伯商人将确保他大赚一笔。 哈加德医生抬眼看见他妹妹泥塑木雕般地立于原地,似在恭候他的下一道命令。姑娘家还没有嫁人,就已经学会了无声地嘲讽别人的本事。他又叹了口气。 “再来一杯咖啡,莱娜。给我接通那个从不安分的凯福特。今天再忙我也要先和他说话。” “是。”—— 第13章 正午时分,伯特在地铁都市线的最后一站阿姆辛走下火车。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处处受到命运的捉弄。他环视着眼前的小镇,却没有真正看清它的面貌。躲在云层后面隐约可见的太阳,给他指明了方向。他稍微定了一下神,便赶到前面的古镇,急急行走在通往小弥森顿的小道上。 什么都不对劲。他匆匆奔下山坡时,脑子里不停地转动这个念头。自从他和凯福特联手组织这个特别行动小组的第一天起,他就从这位阿拉伯同志身上觉察出一种注定会给双方合作带来极大困难的心理障碍。 因此,伯特总是让步,尽量设法缩小两人之间的分歧。是意识形态把他和自己的穆斯林兄弟连结在一起,可是,随着岁月的推移,连接他们的应该不仅仅是意识形态。 可现在整个行动计划面临着失败的危险。两个小伙子失踪了。昨夜的伏击者莫非就是他俩?如果是他俩,那么袭击对象就是伯特,是马穆德开的枪。不过凯福特不会接受这种分析,而且说实在话,伯特本人也不相信。 也许另外发生了什么情况。两个小伙子已被转移到别处。被捕了?如果是,被谁逮捕了呢?警察吗? 没有什么情况具有实际意义,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妨碍整个计划的实施。昨夜发生在静谧无声、黑暗笼罩下的乡问的那场突袭,本身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好像不过是伯特做了一个噩梦,临醒前做的最后一场噩梦,手下人临阵倒戈。可是菲亚特车身上却分明有三个弹洞,右边窗玻璃也被打碎了。 大白天重返此地是很危险的,不过好在不会再作噩梦了。伯特得了解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找到两个小伙子,同时找出威胁的根源。 作为对伯特出事的惩罚——凯福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刻薄话——凯福特拒绝提供任何援助,因此这次侦察行动只好由伯特单独完成。 沿着蜿蜒伸展的狭长小路,伯特来到古老的小镇。他走过门前挂着17世纪末期招牌的几家小古玩店,墙头木梁纵横相交,带有都铎王朝时期建筑风格的酒店、茶室和风味独特、食物精美的餐馆,在一个橱窗前停住脚,好奇地打量里面陈列着的干酪。其中有一块楔形的门斯特干酪,插上一块小小的标牌,表层布满小孔。 伯特咬紧牙关,强打精神,紧赶慢赶总算走出阿姆辛镇。他现在又进入乡问。在他身体左侧,那一片树林后面,就是小弥森顿。他现在到底学乖了,不会像昨天夜里那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小镇,糊里糊涂地撞上人家的埋伏。 “愚蠢!”他已经为此遭到凯福特的厉声斥责。 他和凯福特争了大半夜。直到最后,凯福特看出再争下去也是白搭,便索性一古脑儿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你的主意你的计划又是你遭受伏击你得探明事情的真相,而且要快。” 说完,凯福特一脸不屑地傲然转过身,开始在脑中转动新的念头。今天早上10点,那个背信弃义的美国小姑娘打来电话向他诉苦,大大挫伤了他男子汉的自尊心。她已遭人绑架,是的,一点不错。也许是中央情报局的人干的。谁知道呢?他们给她注射了吐真药,逼迫她说实话,可她只字不吐,受到严刑拷打。“德雷斯,哪一天我让你看身上的累累伤痕!” 伯特走到树林边时才看出这是一片茂密但不算太大的林子,因此不用多时就能彻底搜查一遍。几十只肥胖的黑乌鸦栖息在树巅,呱呱地叫着。忽然间,它们十几只一群地飞到空中,恰似一片黑云,盘旋,扑腾,发出-人的喧噪。接着,它们又飞回地面,停在一台驱鸟机旁。看着它们蹲在一排排豌豆中间,啄食成熟的豆荚,毫不理会这部隆隆作响的专利产品,伯特禁不住咧开嘴笑了。 伯特悄悄走进凉爽的树林。地面的植物丛中点缀着一簇簇在纤长的茎梗上随风摇曳的淡蓝色小花。他小时候曾在斯图加特郊外草木葱茏的山坡上见到过这些花。它们叫什么来着? 他坐在一个树墩上,掏出一块大红扎染印花大手帕擦擦额头。掠过树林的凉风已经吹干了他脑门上渗出的汗珠。 伯特深深地嗅了一日腐殖质土的气息,站起身,看见地上有一颗左轮手枪的铜弹头。随着目光的偏移,又看见一颗,然后又看见五颗。 就在这里,他们已经试验过武器—— 他喉头哽住,恍惚间,只见一只手钻出肥沃的腐殖质土,拨开淡蓝色的花簇,朝他的腿伸来。 他吓得往后一跳。这只手停住不动,使他终于看清上面嵌进指节的纹路,以及手腕上重压留下的几圈纹路。 那是马穆德的手,一只肤色苍白的手。伯特慌忙跪在地上,开始像狗一样拼命地、盲目地刨着周围的松土。先是刨出一只胳膊,继而又是一只,最后露出马穆德的脸。远处,栖息枝头的乌鸦好像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声。 凯文-舒尔西斯心里骤然生出一种愿意帮忙的强烈愿望,主动让耐德搭乘他的车返回办公处。耐德欣然接受他的好意,留下夏蒙与哈里-奥特加具体商量一些细节问题。离开温菲尔德官邸前,耐德给简-威尔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她的秘书,让他稍等一会,可他抓着话筒几分钟后都没等到回音,只好挂断电话。 耐德坐在后排座位上,舒尔西斯一边驾驶这辆老掉牙的野马牌轿车穿过交通繁忙的贝克街,一边不停地谈论非职业外交家在处理他们生活圈子以外的重要事务时,往往显得多么力不从心,愚蠢可笑。耐德听出他那平时惯于演讲、声音不高的调门此刻格外沮丧,其实他不过是在陈述自己一些并不成熟的看法。显然,他正在做“打破冷场”这种美国人在社交场合常做的事情,尽管做得并不高明。耐德过去常因自己跟别人交谈时造成冷场而感到内疚,因此唠唠叨叨他说些不相干的话,避免涉及实质性的话题。 此刻,耐德只顾在心里琢磨简不愿与自己交谈的种种原因,对方的话自然一句也没听进去。他首先想到简可能很想跟自己讲话,回避不谈只是迫于无奈。分析到最后,他又惴惴不安地作出截然相反的猜测:简不愿搭理自己,是因为她肚里确实有气。究竟为何,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舒尔西斯仍然聊得起劲,他却陷入痛苦的思索:女人和男人是否真的如此迥然不同,以致男人根本无法猜透她们的心思? “那个矮个女人牢牢控制着大个伯德-福尔默。”舒尔西斯说。“谁也控制不了她。” “嗯?”耐德转身朝向他。 “我能想象她刚才是怎样训斥你的。” “其实不为什么事。她好像以为是我搅了她精心策划的花园酒会。” “怎么回事?” “拉里-兰德正竭力阻止名单上的客人参加花园酒会。”耐德这话其实是说给中央情报局的人听的。“他告诉他们说有几个恐怖组织已经扬言要对此采取行动。” “他这是无中生有吧?” “我倒不在乎。”耐德谨慎地说。“对我来说,客人越少越好。可是那个女人却以为是我在跟她捣乱,扬言要跟我算账。” “兰德先生有没有跟你谈过此事?” “他什么事情主动跟别人讲过?”小车横穿牛津大街,朝南驶向使馆办公楼。“但愿这回不是中央情报局编造的又一个神话。如果我们当真受到威胁,应该掌握线索,弄清敌人的真实面目。” “呃明白了。” “真的吗?” 舒尔西斯两侧的面颊微微有些泛红,他目视前方,操纵着方向盘,将野马车驶入办公楼的后门。“你说我什么?” “没什么,凯文。谢谢你开车送我。” 耐德大步跨上楼梯,来到简的部门所在的那层楼。他经过麦克斯-格雷夫斯办公室敞开的门时,里面有人冲他说:“嗨,耐德,你约的那个老家伙到现在还没露面。” 耐德转身打量四周。“你没弄错吧?他可是做好准备一心要来的。” “我打电话问过门口的卫兵。他说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 “伯恩赛德确实需要我们的帮助。他需要知道美国政府对他的遭遇决不会坐视不管。” 格雷夫斯怔怔地盯着他。“照顾一个身上挂着标牌的疯老头?这种工作是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本分?” “麦克斯,你认为我们在这里应该做些什么?” 格雷夫斯满脸疑惑地小心试探:“上面来电来函指示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耐德微微一笑。“麦克斯,为什么美国政府要在国外建立使领馆呢?为了给你我这样的人创造工作机会?还是为了帮助国外的美国公民?” 麦克斯神采焕发。“我懂了。”接着又心生疑窦。“帮助伯恩赛德那样疯疯癫癫的公民?” “难道他真的是疯疯癫癫吗?也许这个上了年纪的美国人误中骗子的圈套,赔进一生积蓄,加上痛失妻子,绝望之中无计可施才想出挂牌示威的下策?” 耐德看看手表,朝走廊拐角简的办公室走去。门口没有秘书把门,耐德走到敞开的门边,敲敲门框,只见简正用电话和人交谈。 她抬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和耐德打一声招呼,只顾继续对着话筒说:“这我同意,罗伊斯。这绝对是一个行不通的计划。你有没有跟弗兰契上校谈过?” 她双目凝视前方,耳朵紧贴听简。“她怎么知道是他在幕后捣鬼?”乘着对方迟疑不答的当儿,她将自己的目光缓缓移到耐德脸上,好像是在打量自己刚刚完成的另一件木工手艺。“据说他和福尔默夫人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冲突。我将设法弄清是怎么回事,罗伊斯。好,好。再见。” 她慢慢搁下话筒。“我知道,被你征服的情人名单上,又新添了一名金发女郎。福尔默夫人刚刚威胁要你当心自己的脑袋。” “你今天上午过得也不赖嘛。”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你干吗对我生这么大的气?昨天的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就像你昨天一个下午都想和我在电话里说几句,晚上在罗伊斯举行的宴会上打算把我拉到一边,说两句如何思念和同情的甜言蜜语,甚至还会模仿英国人的腔调‘太不走运了,不是吗’,或——” 耐德打断她的话。“我说今天是怎么啦?为什么我找谁说话,谁就跟我打哑谜?我实在无法理解。” “你现在应该习惯了,弗兰契,因为你已经在一个所有事物的外表与实质都不相符的世界里生活了半辈子。你本人也一样,外表与实质不符。” “听我说,简。” “我过去认识的弗兰契只是一个女人心目中的理想化人物。真正的弗兰契也许是个可爱的男人,可他什么都靠不住,一点也靠不住。” “一次失约何至于此!仅仅一次!” “你不用再想那个旅馆房间了。男女之间除了肉体交欢难道就没有别的需要了吗?”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盯视他时似乎显得更大。“这个世界上也许有两个或更多的弗兰契,甚至可能有十一二个。可是眼下的我不太欣赏眼下的你。不,她不喜欢。” “说下去,简。” 她慢慢摇摇头。他盯着她那被窗口光线清晰衬托出的侧影仔细望了一会。作为一个女人,她有一张过于严肃的面孔。此刻由于对耐德的不屑一顾,她脸上愈发显得神情凝重,轮廓鲜明。自己一生命中注定,耐德暗想,要和许多性格坚强的女人打交道。 “不单坚强,”他不觉说出声“而且顽固。” 她的一双大眼渐渐重新盯牢了他。“你并不真正理解什么是绝望,我没说错吧?在你的人生经历中,绝望始终是一种理智的情绪,和某件令人刻骨铭心的事件联系在一起,譬如那个来自威斯康星的年轻人死于非命。可是有一种绝望却能由一件琐碎小事引发,甚至不过是一次取消的约会。这种绝望会扩散到人与人关系的方方面面,使它窒息而亡。” “简,”耐德说“我觉得你的这种疑惧简直不可思议。我是说,不就是一次因故延期的约会吗?” 她缄口不语,瞅了他一阵,然后说:“我是一个情感丰富的女人。也许你从未见过我这样。可是,我瞧见你和你那性欲勃旺的妻子你和性欲勃旺的吉莲-兰姆还有天知道什么其他女人待在一起。你和她们过着完整充实的生活完全把我撇开。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待在一起,也难得有融洽和谐的感觉,总是撒谎,蒙骗。” 她停下来徐徐地长出一口气。“耐德,撒谎是你的主要品格特征。差不多可以说,是他们付钱让你撒谎。我不想故作清高说别人从来没有指使我撒谎。可我觉得撒谎是一件很难的事。大庭广众下撒谎,会让你提心吊胆;私下里跟人撒谎,会让你丢尽脸面。可最糟糕的是,你撒了许多谎,结果只得到一个并不存在的机会。到那时你就会觉得忧虑重重!”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刺耳。“别再对我说,你觉得这种看法‘不可思议’,弗兰契上校。” 耐德的脸上渐渐布满阴云。“什么也别说,耐德。”简说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 他俩默然对视。 警车载着伯恩赛德和年轻的女侦探到达警察局后,就由另外几个警察接过这个案子。女侦探被那个在布兹药店和她说笑的警察带走,留下伯恩赛德坐在一张凳子上,神情沮丧地面对一名只顾埋头填写表格的年轻巡佐。 “我没说错吧?”一位巡官从巡佐肩头上方看过去。“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停止玩这些把戏?” 巡佐耸耸肩。“他们没有本事抓住真正的贼。就为了一把42便士的梳子抓人,你能想象得到吗?而他们的雇员却在肆无忌惮地行窃?” 在伯恩赛德看来只有15岁左右的巡官扮了个怪相。“你能想象他们的荒唐行为会引起什么后果吗?谁也不愿过问布兹药店的事。录下他的口供,检查他的档案,对他作出警告,我们接着对付更棘手的案子,呃?” “这事好办。”他俩谁都没看一眼伯恩赛德,仿佛屋里原本就没有这个人。 “伯恩赛德先生,请过来一下好吗?不用多长时问。” 巡佐从他身上掏出几枚硬币,一只皮夹,里面只装有一张社会保险卡,一串房门钥匙,以及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上午11时,格雷夫斯先生,美国大使馆。洗发!梳头!”巡佐仔细检查了一遍他的所有口袋,并且从上到下到处用力按按,看看有没有暗藏武器。“这是例行公事,伯恩赛德先生。”他解释说。 接着,他用大约15分钟时间逐一登录这些东西,将钥匙装进一只塑料袋,贴上标识封好,其余全部还给伯恩赛德。“请你在这儿签个名。” 伯恩赛德茫然不解地盯着这份记载着他全部家当的表格。“为什么?” “这上面说,这些东西全是你的,到时会还给你,不会再让你为难。”巡佐看着他长叹一声。“这儿,”他指指另一条横线“还有这儿,用不了多久。” 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响动,伯恩赛德扭头看见布兹药店的女侦探和年轻的警察高声笑着走出警察局大门。他站在原地,两腿交替支撑着身体重心,巡佐继续填写那份长达四页的表格。时间缓缓流逝。电话铃声不断响起,不断有人去接。更多的布兹药店的雇员在偷自家店里的商品,更多像他这样的顾客,只因误拿了一点不值钱的东西便遭到逮捕。 “你可以坐下来,伯恩赛德先生。”巡佐终于开口说。“用不了多久。” 伯恩赛德时断时续地打着盹,最后总算来了一名警官,在巡佐耳边悄声嘀咕了一阵,接着走进后面房间,拨开保险箱上的号码锁,拉开门,取出一只塑料袋撕开口子。“这是你的钥匙吗?”他问伯恩赛德。 “一点不错。让我想想。也许是的。我的梳子呢?” “在这里签个字。”巡佐说着,指了指表格上的另一道横线。“我刚才说用不了多久嘛。” “可我明明没罪却留下了犯罪记录。” 警长抬起头看着他。“如果你要求开庭审理,我们就把你的案子移交到法院,那得至少折腾一两个月。要图省事,就让我现在给你一个警告,然后就可以走出大门。” “我在法庭上胜诉的可能性有多大?” “你得聘请一名相当出色的律师证明你有健忘病史和其他毛病,否则必输无疑。” “还得付一笔聘请律师的费用。” “是这样。人们常说公正是难以理喻的。”他撇嘴一笑。“在这儿签个名吧?” “你能否腾出五分钟时间,弗兰契上校?” 耐德从桌上抬起头,他正和夏蒙上尉一起审视详细标出温菲尔德官邸的电路、电话线路以及防盗报警装置的图纸,这些图纸是夏蒙从保安人员奥特加那里拿来的。 耐德办公室门口,突然出现了像在天鹅绒上潜行的猫一样悄无声息、不宣而至的帕金斯。脸上的弯钩鼻浑似鹰爪,上半身树桩般笔直挺立,一副气势逼人的神态。“认识夏蒙上尉吗?”耐德介绍说。 “认识,呃”耐德看着莫里斯卷起图纸,一声不吭地走出办公室,随手关上房门。“这个年轻人很有教养。”帕金斯说着,走到空着的椅子旁边,问:“可以吗?” “请坐。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随之出现的一阵沉默是两个惯于久候的人之间通常会经历的冷场。耐德身靠椅背,准备让这个老家伙先表演一番。 “雷奥登失踪了。”帕金斯总算开口了。 耐德拧紧眉尖。雷奥登的名字,就他所知,以前从来没有在他俩中间提到过。既然摸不清对方来意,那就索性跟他装糊涂。“雷奥登?” “安东尼-雷奥登,星期一早晨慢跑健身途中被一辆米诺车撞倒,是你救了他。” “那个慢跑健身的人叫雷奥登?” “喔,天哪。”帕金斯像对方一样调整了坐姿,舒舒服服地靠着倚背,两人互相冷眼打量对方足有一分钟之久。最后,帕金斯清清喉咙,开始说话,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浑厚有力,使耐德想起波恩的一位汽车推销商一次说服他购买梅塞德斯牌汽车时所说的话。“记住,只有功率特大的汽车才能真正缓慢平稳地行驶。” “请让我先说几句题外话。”帕金斯说。“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伦敦城里有许多形形色色的流氓坏蛋。我是说,纽约的犯罪记录也许远远超过伦敦,可是伦敦的骗子,骗术实在高明。伦敦对于世界各地的金融骗子,自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他们蜂拥而来,一个个活像磨尖牙齿的吸血鬼,恨不得将每个企业的油水统统榨干。这方面我能讲许多故事。” 他停下来,更加舒服地仰靠椅背。“雷奥登以及他的同伙,一直在暗暗寻找有钱的阔佬,看中了就死死盯住,不断地敲诈勒索,直到把他们的油水榨干。我们坚信,他们当中有个能用道地的爱尔兰腔甜言蜜语说一通的家伙,甚至还劫持了专门从事勒索绑票交易的新芬党骨干分子的专机。” “凡是能赚到钱的事他们都干。”耐德附和道。 “一点不假。这跟政治,跟爱尔兰人民的自由毫无关系,纯粹为了钱。因为雷奥登是爱尔兰人的名字,我心里开始考虑两种可能。明白吗?” 耐德会意地点点头。“我当然明白。” “是吗?”帕金斯反问。“听你这样说,我心里很高兴,上校。凡是与大使馆有牵连的事,都会让我们忧心忡忡。即使事情本身并不严重,单是担心传媒的不利报道,也足以让你愁出几根白发。”说着,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后脑勺。 “你说得完全正确。”耐德附和道。两人警惕地互视对方,不过先前那种公开对立的情绪已经没有了。很难说他俩到底是谁改变了谈话气氛。 “我得跟你打个招呼,上校。若是你不反对,我想离开这里几天,让我的助手‘西红柿’处理所有的技术问题。” “‘西红柿’?我认识他吗?” “一个头发稀疏、矮墩墩的约克人。” “他能胜任工作吗?” “完全能够胜任。”帕金斯为他的助手打包票。 耐德本想问问,雷奥登到底犯了什么事,需要他请假外出调查处理,可又不愿驱散自己和帕金斯精心施放的、笼罩着整个形势的烟幕。 “你说行,那就行。”耐德郑重其事地说。 帕金斯舒心地笑了。那张砾木般坚实的脸上,照样凝然不动,不过却隐隐透出几分感激、知己和信任的神情。 “上校,”他终于说“你我相处一向融洽,这一年从来没有闹过什么别扭,对吧?” “你是说我们现在开始闹别扭了?” “都是这个该死的雷奥登把事情弄糟了。说他与新芬党或者其他什么组织有联系只不过是猜测,可是他的突然失踪,却着实叫人犯愁。我只有与你联系。” 耐德本来想问帕金斯,一个负责检修大使馆各种线路的雇员,因何为了雷奥登犯下的事,要与他发生联系。可是话刚涌到舌尖,却硬是咽了下去。 “我俩没有必要勾心斗角。”帕金斯继续说。“我们完全应该尽量谨慎地处理此事。你赞成我的话吧?” “当然赞成。” “你能否告诉我,星期一早晨你在慢跑健身时,碰上雷奥登出事,你都干了些啥?” “喔。”耐德身体稍向前倾,摆出极愿一吐为快的姿态。“不过,你得先说说开那辆米诺车的人是谁,他后来怎么样了。” “一个名叫乔基-菲特斯的小流氓,有长期暴力滋事的犯罪记录。当然,此人现已交保释放。不过,一旦开庭审理此案,我们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而且,如果雷奥登伤势严重,我们会指控他犯有蓄意伤人的重罪。” “雷奥登真不见了?离开了医院?” “也许有人帮助,也许没有。也许是自愿,也许是被迫。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该听你的了,上校。” “是该如此。不过我得先提醒你,帕金斯先生,你会发现这些情况大部分都靠不住。” 一大一小两辆货车停在温菲尔德官邸门口,卫兵走来瞪大两眼仔细打量了一番。“里面装的什么?”他粗声大气地问道。 “阿尔比恩。”司机说着,把手伸进放在仪表板上的贮物箱,取出一叠纸。 “什么阿尔比恩?”卫兵不悦地追问。他有些不情愿地接过纸退后一步,眯眼细瞧。“阿尔比恩出租公司?出租什么?” “电视摄像设备,伙计。” “没听说过。”卫兵瓮声瓮气地说。“你们先呆在那儿别动。”他走进岗亭,在里面待了一会。出来时脸上依然带着老大不情愿的神情,可还是往左一挑拇指。 “开到大楼后面去。别出声。” 两辆货车往左拐弯驶离卫兵的视线,紧跟着又驶来一辆小巧的白色麦特罗车,开车的是吉莲-兰姆,身穿雪白的连衫裤工作服,更显得洁净素雅,温柔端庄。 “天哪,是你,宝贝!”卫兵失声叫道。 “是我,可爱的年轻人。” “他们应该让你走在货车前面嘛。”他挤眉弄眼地说着,一边挥手让车通过,一边问:“我能上电视吗?” “为什么不呢,像你这样漂亮的小伙子?” 他格格地笑着,目送麦特罗车左拐,消失在视线以外。然后,他愉快地吹着口哨,返回岗亭。 办公楼底层的一个正式的接待室里,潘多娜-福尔默正在接待兰姆小姐。只有两人坐在里面,使得这个本来就很宽敞的房间更显得大而无当,不过它能使人联想到美国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虽说身材娇小的潘多娜是无法代表这种形象的。 尽管潘多娜还在因为有人背着她阴谋破坏7月4日的花园酒会而生气,却没有耽误自己像以往一样为接待电视记者作好充分准备。 她指指贴上图案精美、手工印制的中国壁纸的四面墙壁,又指指一对背部和坐垫蒙上丝绒、并排放置的双人座椅。“我们将在花园里举行午宴,”她告诉吉莲-兰姆“不过我想让客人们聚在这里饮酒聊天,以便互相结识。” 吉莲坐下来,抚平连衫裤工作服宽大裤腿上的皱褶,她这身颜色醒目、适合非正式场合穿的时髦装束,使得这个耗费巨资,兼有中国风情和维多利亚风格的房间顿时显得俗套土气。潘多娜知道这个房间的布局有点花哨俗艳,因此故意穿得随便一些,仿照50年代流行的女大学生的着装风格,一袭底部呈喇叭形展开的裙子,上身是晶光耀眼的长袖白衬衫,脖上套着两串珍珠项链。脚上不是平时穿的高跟鞋,而是一双普通的红色橡胶底鹿皮靴,鞋带与靴身的颜色形成强烈的反差。她深知,只要稍微隔开一点距离,自己在别人眼里就会像是一个12岁的小姑娘,而吉莲却完全不同。 吉莲脸上绽开美丽的笑靥,手上玩弄着拖到面颊上的一缕黄灿灿的长发,一双炯炯有神的褐黄眼睛四下环顾。“这屋子真漂亮,福尔默夫人。” “谢谢你,吉莲。其实,这房间的装演布置与我没有丝毫关系。请叫我潘多娜。” “不能称呼你苏姗?” “只有我母亲这样称呼过我。”两个女人都笑了起来。“你想喝点什么?” “工作时我不能喝多少。一杯可口可乐?” “很好。”潘多娜摁了一下按钮。克罗斯泰克夫人出现在她们面前,潘多娜对她说:“来两杯可口可乐,贝勒。等一下,”——她起身站在身材高大的克罗斯泰克身边——“贝勒-克罗斯泰克夫人,我的女管家。这位是吉莲-兰姆,是来拍电视的。” 吉莲从座位上站起来,她虽然个头不高,但和克罗斯泰克并排而立时,那个看上去只有12岁的潘多娜就差不多从她们眼前消失了。她俩握了握手。“你不喜欢在可口可乐里搁许多冰块,兰姆小姐?”女管家问道。 “是不喜欢。” “贝勒已经是曾祖母了。”潘多娜说。 “不可能!谁会相信。”吉莲嚷道。 “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贝勒说着走开。 女管家端上饮料,转身离开之后,两个女人在房间里转悠开了。潘多娜向客人详细解释中国花瓶和其他装饰物品的名称及来历。显然,她将无一遗漏地介绍房间里的一切,而吉莲也早已变得兴味索然。 “它是一个由普通民众参与的节目。”这句话她已说了两遍,为的是讲清楚“屠羊”的特点。 她坐在双人椅上,好让潘多娜及早结束她那滔滔不绝的解说。“观众认为这是一个专题节目,其实它从头至尾都有普通民众参与。有时你我这样的人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不过世界上诺贝尔奖获得者毕竟为数有限。真正吸引我们的还是普通人,尤其是在非同寻常的情况下。” “你是说,参加星期日招待会的也全是普通人?” 吉莲点点头,表示已经听出对方不满的语气。“任何一个当上大使的人,决不会被视为普通人。你们当然也没有邀请任何普通的组织或个人。你们的独立日不是普通的节日,当你们在自己的祖先浴血战斗,终于摆脱了其殖民统治的这个国家庆祝这个节日时,就更是如此。”她嫣然一笑。“我们普通人有自己的聚会、设宴、郊游。到时我们将会看到这么多头面人物聚在一起,做着普通人同样在做的事情,确能使普通观众产生耳目一新之感。你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意思潘多娜?” 潘多娜兴奋得满面放光,连连点头。虽说她也曾当过新闻记者,却没有提醒自己,对方策划的电视报道,看起来不过像是一片不足为虑的柔软的肥皂片,弄得不好还会像香蕉皮一样滑腻、恼人。 夏蒙上尉说他打算出去买一份三明治和咖啡回来时,耐德一反常态地决定和他同去。这似乎令夏蒙颇感不安,不过耐德只顾专心考虑自己的事情,因此没有察觉。 他们穿过格罗夫纳广场,朝牛津大街走去。在距他们几百码的地方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还有一个皮肤微黑,身材矮小的小伙子,”耐德以手掩口小声问“这人你也能看到吗?” “这小子就跟在学生后面。刚刚转身打量一家房地产公司的橱窗。”夏蒙压低嗓门答道。“我们干吗要这样叽哩咕咱地说话?街上人这么多,他们不可能窃听我们的谈话。” “他们两人昨天同时盯我的梢,最后才总算被我甩掉了。” “你昨天下午去哪儿了?” “你还记得那个‘看守人’吧?就是那个让几个小流氓狠揍了一顿的老头。我去看他了,我们快点回广场坐下。我们没有理由不坐下歇歇,让他们站在一边。” 两人走回广场,身后仍然跟着两个尾巴。“你知道,”他们坐在椅子上时耐德问“为什么我突然受到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的跟踪?” “那个学生模样的家伙是中央情报局的人。从他那盯梢的具体做法可以看出来。” “这样的回答,只能产生更多的疑问。为什么拉里-兰德要派人盯梢我呢?” “上帝,我哪知道。”夏蒙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你为什么不告诉罗伊斯,中央情报局在拼命阻挠客人出席庆祝招待会呢?” “潘多娜今天早上把我数落了一通。我要让罗伊斯干着急,等到他暴跳如雷,再向他告发兰德搞的鬼。” “她要在酒会上到处安装放像机,播放总统讲话,我们该怎么办?” “暂不考虑此事,小伙子。”耐德口气生硬地说起了华盛顿情报人员的行话。“别向潘多娜让步。”他站起身。“你朝东,我往西。看看这个学生到底会盯谁。经过咖啡店,记好给我买一份烤牛肉、莴苣叶夹褐面包,还有清咖啡。” 他朝西匆匆走去。夏蒙看见两个人影尾随其后,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往东走过几条街,在布雷克托普时装店的橱窗前站住脚。然后走进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在后面挑个座位坐下来。等了差不多半小时,店主布雷克托普女士才露面。胖女人背对夏蒙站在柜台边。趁她命令服务员走开时,夏蒙悠闲地打量她那肥胖身躯的背影。 “南希明天就会回到使馆办公楼。”红发女人低声说。“看到她,你准会以为她的身心都受到极大的伤害。别在意,那是她装出来的。别和她接触,如果需要你,她会主动说的。她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为了你的利益?” “那姑娘现在孤零零的好可怜。那个狗娘养的阿拉伯人已经把她制服了。她需要一个朋友。莫里斯,你就照我说的去做,好吗?” “布雷克,你有很多机会与其他人接触。” “要不怎么我当站长,你才是个一般的间谍哩!”说这话时,她的胖身子笑得前仰后合。 “什么笑话这么有趣,布雷克?”招待员忍不住发问。 夏蒙手握装着面包和咖啡的纸袋返回耐德-弗兰契的办公室,看见他正在读一张唱片上的一行字。“你把那两小子给甩了?” 耐德点点头,左手递上唱片。夏蒙仔细端详着上面一位矮小灵活,上了年纪,正在弹奏一架立式钢琴的先生,钢琴前面的音板已经取下,露出琴弦和音锤。 “这是你搞到的,耐德?” 他点点头,仍然没有吭声。 “像我这样头脑简单,来自偏僻地区的人就搞不到这种唱片。”夏蒙说着,放下唱片和纸袋。“有事找我,我在自己的办公室。” 耐德-弗兰契第三次点点头。等到夏蒙走出房间,随手关上门以后,耐德伸出本来藏在桌底,捏着一只大号马尼拉信封的右手,桌上的唱片就是几分钟前从中取出的。为了找到它,耐德几乎耗费了半生的心血。他手中还有一张小巧精致的白色名片,工整地印着一个人的姓名,上面用蓝墨水潦草写下:“愿这张唱片给您带来欢乐。” 弗兰契翻到背面,上面只有几个浅浅的压痕,表明这张名片是用成本很高的雕版而不是用成本低廉的热熔工艺印刷出来的。名片正面的名字是:“格雷勃-波拉马连科,塔斯社记者。”—— 第14章 每当伦敦狭窄拥挤的街道上平稳驶过一辆罗尔斯-罗伊斯轿车,而车内又只有一名司机和一位珠光宝气的女人,行人见了多半会认为这辆车和司机都是按小时出租的。但如果车内的乘客是马哈穆德-哈加德医生,情况就不同了。 经济实力雄厚的泛欧亚信贷托拉斯完全出得起这笔钱。20年前,年轻的哈加德在贝鲁特开业行医,并且取得了很大成就。当他看到有可能在世界上进一步扩大伊斯兰国家的影响时,便创建了这家银行。起初,银行为客户兑换外币时汇率很优惠,对要求绝对保密的客户,汇率则要高些。现在,广泛开展的信贷业务已使它成为阿拉伯世界屈指可数的一家主要银行,安然度过了动荡不安的世界石油市场一次次掀起的狂风恶浪。 今天下午,这位医术精湛的医生坐车东行来到高楼林立的伦敦城,在这个方圆一平方英里,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倒像畅游在亚马逊河里的飞虎鱼一样悠然自得。 他将要会见的这个人向他提供了一个成交一笔充满风险但利润可观的投机交易的极好机会。此人控制了中东地区好几个国家的新的液体财富,不是绿褐色的石油宝库,而是晶莹透明的水资源。在许多伊斯兰国家,石油价格的大幅度下跌造成居民生活水平日益下降,促使当地农业的地位迅速上升。既然石油出口换取的外汇不能买回足够的食品,人们便重新开始在土地上种植粮食。 因此,人们需要艾里亚斯-拉迪夫提供的水。 拉迪夫是个瘦得出奇的矮个男人,毛发稀疏的脑袋,皮包骨头的枯脸,高耸的颧骨活像两抹阴森可怖的刀刃。微笑时张开两片干燥的嘴唇,露出两排结实难看的马牙。皱巴巴、薄如纸的前额下边的眼眶里,深深嵌进两只闪着凶光的眼睛。 哈加德不胜惊骇地想到,此人牢牢控制着大量水源,岂不等于控制了许多人的生命源泉。据说甚至安拉降雨时也要得到他的同意。 “请随意。”瘦骨嶙峋的男人指了指桌上的咖啡瓶和两只玻璃杯。“只好用伦敦的水,好在我已过滤三遍,总算除掉了,呃,杂质。” 两人都笑了起来,拉迪夫拿过自己的杯子,立刻将谈话转入正题。“我得提到基金问题。不用我解释你也知道,在这个国家做生意的商人,需要缴纳一种专项税款,一种特殊用途的专项税款。” 哈加德点点头。所有商人都应向所在国政府缴纳私人税款,用以建立“应急”基金,其具体数额因国而异,不过这笔钱从来不入账。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哈加德将这视为一种简单的商业税,并不在乎它是落入政客的腰包还是作为恐怖组织的活动基金。 眼科医生摊开两只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手掌,掌心朝上,姿势优雅,像是正在放飞一只大海鸥。“我们缴纳税款,总会得到一些补偿,朋友。泛欧亚信贷托拉斯不是没有固定的财源,只是我提到现金资产不如我提到无形的人力资源”——哈加德微微噘起嘴唇——“那样经常。” 这位超级水商的两只深陷的眼睛突然用力睁开,并且好像在往外移动,浑如一对灵活转悠的蛇眼。“在失业非常普遍的英国或我们自己的国家,人力资源是否反而已成为政府不堪忍受的一种负担?” “我说的不是英国工人,他们祖祖辈辈都在拼命消极怠工。”哈加德依旧保持着放飞海鸥的手势,似在召唤这只象征好运的鸟儿重返他的怀抱。“不,我说的是那些和我们信仰相同积极肯干的年轻人,他们正在英国从事有益的工作。” “一种他们理应指望能赚到,呃,大钱的工作?” 眼科医生展颜微笑。这段时间,他一直苦苦寻思如何停止负担凯福待所需的大笔费用。其实,他资助伦敦的恐怖组织并非本愿,而是由于本国政府胁迫所致,后来他就干脆将其视为另一项税收。不过,资助一支由恐怖分子组成的突击队,无论付出多少,是一个子儿都收不回来的。这回,他准备将凯福特“卖”给拉迪夫,参予有望获得几百万赎金的绑架行动。作为回报,自己能得到拉迪夫的一笔短期贷款,即使对方索要很高的利息,也很容易偿付,只要凯福特马到成功。 傍晚6点钟光景,耐德在邦德街一家常有衣着时髦的年轻女子和她们的情侣光顾的高档餐馆找到格雷勃。耐德知道,凡是在里面就餐的客人,都会吃出这样那样的毛病,不过在隔壁酒吧间饮酒倒是绝对完全。 “只要你不尝那些美味佳肴就没事。”他在俄国人耳畔悄悄说着,坐上旁边的高脚凳。 “我才不会吃呢!说真格的,我午餐撑得实在太饱,一直要到明天早上才会有食欲。” “今晚你用不著作东,用俄式煎饼填饱政府官员的肚皮?让报社记者狼吞虎咽地吞下鱼子酱?” “我就专门干这种低级无聊的勾当?”格雷勃气恼地反问,同时将那张纵欲无度、却还略带两分贵族气派的脸转向耐德,紧紧箍住口鼻的“卡钳”在他冷冷一笑时差点崩裂。 “你对音乐唱片的欣赏趣味倒挺高雅。”弗兰契承认。“你是如何知道我特别喜欢阿特-霍迪斯的?” “我有我的办法。” “其中之一就是趁我午餐时间去几家唱片店闲逛时,派一个小子盯我的梢,我喜欢什么音乐,自然全被他看在眼里。”他决定索性再敲一下这个俄国人。“我当时还以为那个工作认真、事事照搬书本的小伙子是拉里-兰德手下的人。” 格雷勃脸上显出惶惑的神情,虽说并不十分明显,因为他生就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却也足以引起耐德-弗兰契的注意。“不是你的人?”耐德问。“另一个年轻人呢?他母亲据说曾经吃过蚂蚁的那一位?” 波拉马连科的门牙后面咝咝抽着凉气。“你跟我说话,完全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是主教大人在训诫唱诗班女演员。” “都不是你的人?” “弗兰契,”俄国人的话里透出尖刻的挖苦语气“我送给你的,是不是一张天晓得你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苦苦寻觅的唱片?你是不是以为,就因为你在午餐时间大买唱片,我会突然从头上戴的帽子里掏出一张唱片,就像掏出一只兔子一样?”说话时酒吧招待来到他们身边。 “苏格兰威士忌,苏打水,稍许放些冰。”耐德吩咐道。 招待转身走开。“我对爵士钢琴乐也有一种狂热的爱好。”塔斯社记者承认。“我不想告诉你我最喜欢的曲目,太伤感了。你偏爱那些质朴无华、幽默诙谐、感情丰富的曲子。不过我得告诉你:专门搜集钢琴独奏乐曲唱片的人一般都很孤独。你说呢?” “你有苏维埃所有工人、艺术家、家庭主妇、农艺师、捕狗员联合起来作你的后盾,还说自己孤独?” “我喜欢远离尘嚣,独来独往。”格雷勃连连点头。“这是你的酒。”他接过招待递上的酒杯,放到耐德手上。“为我们两人干杯。”他说着,手举斟满马提尼酒的杯子丁当碰了一下耐德的酒杯。 “我们两个孤独者?” “我们两个专业人员。”波拉马连科冷眼注视耐德啜饮威土忌。“我们两人都患有与职业有关的机能障碍。” 弗兰契朝他皱起眉头。“你这个词用得不准确。” 格雷勃忙不迭地摇摇头,表示反对。“在越南,美国兵称其为千里远眺,海员称其为幽闭烦躁症,美国的商人称其为人到中年的精力枯竭。”他轻轻笑了起来。 “你的机能障碍又是什么呢?” “我不会经常如实告诉别人。”他喝干马提尼酒,示意招待再送上一杯。“如果我说我再也不想离开伦敦,我已经发现了一个适合自己生活一辈子,决不愿离开的好地方,你会说这话没有一点新意。” “如果我说,我的生命之树上的叶片边缘已经有些枯萎,你不会说这是瞎扯淡吧?” “不要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谈论严肃的话题。” “哦,上帝,格雷勃。你是不是说你早就盯上了我?你想把我拖到什么地方,改变我皮肤上的烙印?” 耐德看出对方脸上的神情有些慌乱。像波拉马连科这样的特工,一贯老奸巨猾,目光深远。如果格雷勃事先用阿特-霍迪斯唱片行贿,以求得到一个私下与耐德晤谈的机会,或者只是吊吊他的胃口,那么他已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从现在开始,即便他受到冷落,也会越来越容易地以这样那样的含蓄方式提出有关唱片的话题。 “如果我这样做,你准备怎样对付我?”俄国人问。 “趁早别打这个主意。”弗兰契一本正经地说。“我是收买不了的——”他伸出一只手,挡住自己即将涌出的愤怒的波涛。“你就是用霍迪斯音乐唱片也收买不了。不过我们可以做笔交易:告诉我你在哪里买到那张唱片,我就给你买杯酒喝。” 俄国人口鼻两侧的弧线深深嵌入皮肤,宛如硫酸蚀刻出的“括号”“我母亲有一句口头禅,弗兰契上校,‘对付硬牛排,得用快刀割。’听说过吗?” “没有。你母亲身体可好?” “还好。” “想让她看看你吗?” “我俩谁不想让自己的母亲来这里看看呢。”招待端上他要的酒。“你父母身体好吗?” “很好。” “听说威斯康星今年冬季天气很冷。温内贝戈湖冻得结结实实。” 耐德温和地咧嘴一笑。“格雷勃,我很抱歉,你知道我母亲家乡的情况,我却说不出你母亲在克里米亚的小块菜地上种了多少甜菜。你想方设法打听到许多有关我这颗装在山姆大叔庞大的情报机器上的小小齿轮的情况,这使本人感到受宠若惊。同时还得请你原谅:尽管你不愿意,可我还是想了解你是怎样搞到那张唱片的。” “这种情报对你没有什么帮助,除非你认识我们在芝加哥的情报站长。” 两人相对而视,纵声大笑。也许,耐德暗忖,波拉马连科确实觉得好笑,也许不是。然而,耐德-弗兰契正竭力掩饰他因遭到诡计多端的酒友嘲笑挖苦而产生的不安情绪,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今晚福尔默夫妇没有受到宴请,便在温菲尔德官邸的厨房进餐,这在他们是很难得的。佣人被他们支开,就连贝勒-克罗斯泰克也出去探望一个远房亲戚了。 潘多娜-福尔默在宽敞的厨房里到处走动,活像一只漂亮而不中用、只能短短几小时点缀夏日庭园的昆虫,用一些简单配料拼拼凑凑,组合成六份奶酪三明治。 “现在喝咖啡太迟了吧,伯德?” 大使先生只穿衬衫,坐在通常用以准备吃食的长桌边,只有与他身材相仿的人才能坐在这样高的桌旁读报。他抬起头,目光缓缓移过妻子,墙上的钟,最后落在自己的手表上。好像他作出是否需要喝咖啡的决定前,需要将刚才读的新闻忘得一干二净,再全神贯注地思索一番。 “我只喝茶,亲爱的。那种格雷伯爵牌茶叶还有吗?” “多的是。亲爱的。” “不,也不要牛奶。” “不,我是说你,亲爱的1。你以前见过那个负责保卫工作的弗兰契上校吗?” 1英义sugar可作“糖”解,亦可作“亲爱的”解。此处伯德理解有误。 伯德-福尔默吃力地将自己的思绪从咖啡转到弗兰契上来。他刚才读到的新闻——有关核反应堆的完全问题——一下子从他脑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概没见过。哦,也许跟他握过手。他有一个漂亮迷人的老婆”伯德平如石板的脸上略一抖动,只有潘多娜才能看出那是一丝淫荡的微笑。 “是挺漂亮。不准你打她的主意,你这只老山羊。” “只看不碰。” 潘多娜放声大笑。“那家伙存心跟我作对,伯德。他在千方百计地破坏我的花园酒会。”她坐在桌上的报纸旁边,两只小手抓起他的一只火腿般粗壮的大手,一一历数她记下的弗兰契的种种罪状。 等她说完,伯德坐在椅上默不吭声,然后突然问:“你指望我把他拉出去崩了,亲爱的?” 她期待地睁大双眼,很快又回到现实中来。“噢,只要你有权这样做。” “我块头比他大。你想让我把他狠揍一顿?” “别尽说笑话,伯德。你说我该怎样对付这个可怕的家伙?” “唔。”伯德费劲地将他的脑子调速换档,调到适宜攀登陡坡或驶出泥坑的最低档。“首先,现在到星期天这段时间只能维持现状,因为按照我的理解,即使我们换下他,也找不到别的人代替。其次,你说的这些,没有一件能在法庭上站住脚。他们会说这些事情是偶然发生的。你没有真凭实据证明这些是他干的。如果你能找到证据,亲爱的,我会剥下他的头皮,盛在银盘子里端给你。说到做到。” 她捧起他的一只手,连连吻着上面的粗大骨节。“哦,伯德。每当我遇到难处,你是唯一能”她喉头哽塞。“瞧你父亲造的什么孽,白白埋没了”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亲爱的,请别这么说。” “对你太不公平。白白埋没了你的才能。他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父亲。” “他是一个天才,亲爱的。他只犯了一个正被你揪住不放的过错。”伯德-福尔默俯身扫视着桌上摊开的报纸。刚才他看的是什么新闻?他嗅嗅鼻子。“亲爱的,快去看看那些三明治。” 她跳下长桌,忙不迭地将三明治从电烤炉中抢救出来。接着,她戴上一只小巧的连指手套,将六份三明治拾到一只大盘子里,撒上少许红辣椒粉,又嵌上一些黄瓜片作为点缀。 “要是再来点啤酒那就更妙了。”伯德发出一声感慨。 “也许要挨过这一年,你才可以开戒畅饮。” “知道。我现在只是说说罢了。”他将半块三角形的三明治送进嘴里,下巴缓缓地蠕动几下,就整个吞进肚里。“你也来一块,亲爱的?” “他居然把我当成傻瓜,伯德。” 眨眼间,另一半三明治也以几乎同样快的速度吞进肚里。 “唔,我说,现在就咱们俩”第三个半块又塞进嘴里。“我说,那份客人名单。”他笑了笑。“这话只能说给咱俩听,亲爱的,你真是一个傻瓜。” “伯德-福尔默!” 他把她抱上膝盖。“来吧。”他把半块三明治送到她唇边。“把它吃了。” 耐德正在电话亭里给妻子打电话。“今天事情多,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回家,你先吃吧。” “我也就是简单弄了点吃的。”她顿了顿,又问:“你大概要吃过饭才回家吧?” “现在说不准。” “你说话口气挺怪。” “我不总是这么说话吗?” “你没事吧?”她不放心地问道。 “没事。刚才发生了一件滑稽的事情,不过已算不上本周新闻了。再见。” 不等对方回话,他就匆匆挂上话筒。他既未对她扯谎,也未向她道出实情。格雷勃-波拉马连科的试探,使他有点心神不安,不过还算容易对付。真正使他感到忧虑的是它为什么发生在此时此刻。他到底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引起生性狡诈的格雷勃的怀疑?也许是他和简之间的私情?可为什么仅凭这点,就认为弗兰契已经承认自己精力开始日渐衰退呢?只有一人有可能这样认为。他就是那个在谢尔夫里基旅馆404号房间安装窃听器的家伙。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耐德每星期亲自检查一遍房间,有时还不止一次,不管什么样的窃听器都能发现。任何人试图利用遥控激光装置透过404号房间窗户窃听也只能是枉费心机,因为他和简的说话声完全湮没在交通噪音和bbc3台的音乐中。 情报圈里的人常说,倘若你不具备揣度对手心理的天赋,其他本事再多也是白搭。凡是参加拳击、网球、击剑等一对一竞技比赛的运动员,都知道揣摸对手心理是克敌制胜的先决条件。 格雷勃-波拉马连科并不是他的老对手,耐德一年前才开始注意他。既然如此,这个格雷勃为什么能猜透自己的意图呢?原因只有一个:此人有这方面的天赋。 耐德沿着彼得-琼斯百货商店后面的几条小街漫步闲逛,名称都以卡多根打头:卡多根花园、卡多根门、卡多根广场、卡多根街。走着走着,他恍然醒悟,他此刻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信步溜达,而是在寻找简-威尔的住处。 他从未来过这里。简的住处过于狭小,无法邀请许多同事一起聚会。他俩都认为,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他都犯不着找到她门上。他只记得她住的地方名字很怪,叫波索姆或莫索普什么的,而且就在这一带。他曾经在一张大比例伦敦街道分布图上查找过,知道她住在37号,她所在的街区呈一个小小的三角形,只有两三幢楼房。 不觉间,如烟的瞑色渐渐化作浓重的夜幕,尽管西天的亮光依然留连不去,落日的余晖给低垂的云层底边涂上一抹橙红。他匆匆走过米尔勒街,两侧几条怪模怪样的胡同刚刚闪入眼帘,就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这不是在犯傻嘛!他根本说不清简住在哪条街,仅仅在地图上看过一眼,仗着自己有过目难忘的职业本领,就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即便找到了,她不在家岂不是白跑一趟?他凭什么觉得她见到自己会很高兴?还是再找一会吧,他又转念一想,只用一刻钟。 他沿着丹耶街来回踱了几步,突然觉得——职业训练所致——自己走过了头。他转身折回原路。这里几条街道之间的界限模糊不清,待他见到一个路牌,才认准了莫索普街。那里就是37号,门牌号码漆成粉红色,也许是路灯照耀加上西天那渐渐消逝的橙红色的余晖使他看花了眼。 底楼几盏灯全都亮着! 这是经常出现在孩子们画笔下的房子,底楼有一扇大大的窗户和一扇窄窄的门,楼上有两扇窗户,现在亮着一盏灯! 他摁响门铃,屋里传出的音乐突然被人调小了音量。也许她有客人?随即,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接着是喀啷喀啷开锁的声音。她这种级别的使馆官员,全都一次不落地听了卡尔-福莱特所作的住宅人口安全防卫知识系列讲座。她拴上链条,然后将门推开一道三英寸宽的缝。关门,解下链条,接着大大敞开。“进来。”女主人终于发出了邀请。 她两眼避开他的目光,盯着外面正在迅速被黑暗吞噬的街道,随即将门关严,拴上链条,插上门闩。狭窄的过道几乎容不下二人,他站在原地,挡住她的去路。他转身朝向她。她伸出胳膊,紧紧搂住他。 “耐德,我的上帝。”她身高体健,耐德被她拼命搂着,几乎感到一阵酸痛。同时,他发现自己也同样用力地搂着对方,仿佛准备跟她牢牢焊在一起,什么也休想让他俩分开。 “哦,真好,”他说“你这样等于回答了我准备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他低头亲吻她的嘴唇。过了好一会,两人才离开狭窄的过道。 “真是不可思议,你以前可是从没来过这里哟。”她说。“来点威士忌?” 他点点头,四下打量着房问。 “是不是?”她一手拿着一只酒杯来到他身边。“你没事吧?” 他点点头,接过一只酒杯,跟她碰了一下杯。“愿你的房子交好运。”他说。“第一回登门造访喝第一杯酒都要祝房子交好运,这是我父亲的嘱咐。” “真教人想不通,是吧?从前,我们这种年龄的人,他们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可你父亲准该快到70岁了吧?”她弯腰点燃烧煤气的壁炉。 “65岁左右。我父亲在60岁那年提前退休。他在一所中学教化学。” “耐德,你从没说过你父亲是化学教师。” “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他。你还记得那个站在使馆办公楼前的可怜的老头吗?他使我想起他和我父亲同年。那老头管我叫‘儿子’。”他歉疚地笑了。 “瞧你脸都红了。不用再说了。” “我不知该怎么开口。” “我的心里很不好受,弗兰契。”她抓过他的右手,吻吻掌心。“我错怪了你。你对那些上了年纪的流浪汉确实抱有同情心。” “你现在的话挺有人情味。” “这么多年,我一直过着精神生活,”她说“差不多已经忘记该怎样过物质生活。我不会装腔作势,卖弄学问。” 耐德瞅着壁炉里闪烁不定、渐渐发红的火苗。“我在加州大学的一位哲学教授就是这样的人,他叫切姆尼兹。” “阿隆-切姆尼兹?” 他点点头。“他去年去世。我们过去每隔半年左右通一次信。我还曾经壮胆从波恩用蹩脚德文给他写了一封短信。”微弱的火焰使他昏昏欲睡。“像他那样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我们再也不需要那种人,我们需要的是惯于吹牛的政客。他们说:‘只要你们选上我,要什么我给什么。’我们就这样给骗了。” 她皱了皱眉。“耐德,大多数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他们竞选时说的漂亮话。” “说的是。如果他们仅仅是说说漂亮话倒也罢了,不会有什么害处。可是有哪个政客愿意白白说几句漂亮话?” “你的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哇?”她使劲揉着他的膝盖。“让我替你脱下鞋子。” “好的。” “他为什么不愿意白白说几句漂亮话呢?因为他得使一切行动都对自己有利,使整个局面更带有欺骗性。总之,一切为自己,毫不顾及选民的利益。” 她替他脱下平底鞋。“这场游戏就叫‘避实就虚的议题’。”他又补充了一句。 “说得对,弗兰契。说得对。” “我是说,他们的竞选纲领总是回避实质性问题:贫穷、疾病、污染、失业、教育质量低下、蹩脚的住房和医疗服务。那些政客会谈论这些问题吗?好的,才不会呢。他们精心设置骗局,分散选民的注意力:和我们政见不同的专制独裁国家、泛滥成灾的色情业、迅速恢复死刑、控制枪支、用涂氟法治疗牙病,以及黑人、亚洲人、西班牙人、妇女、同性恋者和肩披长发的无神论者等各种势力的悄然崛起,那帮政客用这些问题蛊惑选民,好似用红色的披风挑逗公牛,使他们全都疯狂地冲进陷阱,忘了真正重要的大事。” “让我脱下你的袜子好吗?” “嗯?” “再塞进你嘴里?” “喔,威尔,你这头野兽。” 他稍稍侧过身子,猛地扑到她身上。他俩默默相拥了好一阵,壁炉里的火焰渐渐由桔红转成明亮耀眼的玫瑰红。 出租车载着耐德停在家门口。他付了车费,走进前门,绕过报警系统,看见前面的壁橱里有一张勒维妮留给他的纸条。 “帕金斯晚上10点来过电话,让你一到家就给他回电话。”后面是一个电话号码。 耐德看看表,发现时间已近午夜,不禁大吃一惊。他走到客厅的电话机旁,在键盘上揿下帕金斯留下的号码。过了一会,听筒里传来谨慎的话音:“我是姆尔维警官。” “帕金斯先生在你那儿吗?” “你是弗兰契上校?” “正是。” 对方沉默片刻,接着响起帕金斯那浑似童话剧中警察的油腔滑调的声音。“喂,喂,喂?” “真抱歉,这么晚打电话给你。” “我们这边全醒着呐,上校。还记得你花了好长时间,解释你如何与那个雷奥登偶然相遇的吗?” “怎么了?” “唔,恐怕我们不能再相信你的解释。” “请你解释一下。” “能请你帮个忙吗,上校?你能否到奥尔巴尼街警察局来一下?” “现在这个时候?” “你瞧,他们已经找到了雷奥登。” “喔?” “他已死去好长时间了。”—— 第15章 职业性客套,耐德暗想。对方是在用职业性客套敷衍我。若是帕金斯和姆尔维警官承办丧事,还会向我收取一笔打了折扣的丧葬费。 现在是7月1日星期四凌晨3到4点之问。他们已经往圣约翰树林地区走了几遭,两度现场勘验雷奥登的尸体,量尺寸,拍照片,取指纹。接着,尸体从旅馆房间搬了出去,磨损的地毯上只留下一圈粉笔描的尸体轮廓。这时他们又认真查看了一遍。 一桩苦差,耐德心里嘀咕,这两人正在支使他干一件令他不胜厌烦的苦差。当初说雷奥登被撞倒时自己凑巧也在现场,他们决不会相信。倘若和他们调换一下位置,这种说法他也不会相信。现在雷奥登已死,而且被当作谋杀案调查,事情就更加复杂了。 雷奥登住在贵族板球场正南方一座设施豪华的大旅馆里。从这里可以将温菲尔德官邸、伦敦大清真寺、板球场和威灵顿医院尽收眼底。这个视野开阔的位置,耐德想,会使两名警官坚信,雷奥登的死一定有深刻的背景。 乍看起来,除了出事时受的伤,雷奥登并没有受到其他伤害。警医一开始对此确信不疑,可是在帕金斯和姆尔维的仔细询问下,他却支支吾吾,闪烁其词,令人大失所望。不错,从症状上看,雷奥登是死于往往由震荡引起的脑血栓。除了当初事发以后所发现的伤痕,别无其他暴力打击的痕迹。不,在尸检报告出来之前,他不能轻易下这种结论。他听说过有些严重的伤病是由旧伤恶化——他口中念念有词,一丝不祥之感袭上心头——引起的。 耐德知道自己完全有权下令住手,回家接着睡觉。可是这样不成。他还没有解释星期三晚上早些时候自己待在哪里,当时帕金斯电话打到他家,还留下口信。况且,谋杀案——如果是谋杀案的话——就发生在这段时间,从晚上7点直到9点半女佣走进房间整理床铺发现雷奥登的尸体。 根据职业性客套的不成文规定,无论是帕金斯还是脾气乖戾的姆尔维,都不能仅凭这些事实,就唐突发问:“能否说明一下你在案发期间的活动情况?”这个问题虽未提出,却始终在他耳边回荡。所以耐德觉得倘若自己突然起身离开,定会显得非常冒失。 再说,他也实在不想现在就回家看到勒维妮。那样肯定会把她吵醒,向他打听帕金斯同样想了解的事情,当然是出于不同的目的。在这个问题上,他不想向任何人编造什么借口,因为没有必要。他和那个可怜的雷奥登毫无关系,星期一早晨撞见那个出事的场面也纯属偶然。 死者相貌英俊,耐德回忆起刚才看到的情景。他此刻正在奥尔巴尼街警察局,墙上的电子钟已经嘀嗒嘀嗒地即将走到4点。 不过,耐德暗想,倘若雷奥登确如人们所说,是一个手段高明的骗子,那他就得风度翩翩,能说会道,相貌英俊。 “在法医尸检报告还没出来前,”帕金斯问“不知你还能提供有关雷奥登的其他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我说过什么情况。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我只不过按照你的要求,认出死者正是星期一被车撞倒的那人。其实你也知道了。其余的,我刚才已经说过,就不清楚了。” 也许,耐德暗忖,现在可以乘机要求帕金斯说明死者的真实身份,不过那样可能会使他感到尴尬,从而反问自己几个问题。于是,局面就这样僵持着。然而,耐德和许多国家的警察打过交道,知道在调查一件谋杀案时,不论是精明老练还是蠢笨如牛的警察,都会设法避开令人尴尬的问题。难怪他们都在耐心等待尸检报告鉴定这到底是一起意外致死还是蓄意谋杀的案子。 如果是后者,还要等多久他们才会问自己昨晚早些时候在什么地方? 不,勒维妮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 在以往那些令她担惊受怕的凌晨时分,勒维妮躺在沉睡不醒的耐德身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渴望能与远在加利福尼亚的父母和四个女儿团圆。今晚——或者说今晨,她盯着闹钟表面隐隐闪烁的红色数字心里百感交集——没有耐德躺在身边使他们的同床异梦充满她实在无法承受的讽刺意味。他们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 这个帕金斯到底是何许人也?不过是大使馆的一名雇员罢了,如果她记忆无误的话。半夜她听见耐德进门,下楼时却发现他又出了门,并且在她留在前厅桌上记下帕金斯口信的纸条上匆匆写了一行字:“情况紧急,对不起。” 她本想打电话给使馆夜间值班室,又担心这样会打乱他们原先的部署。事关机密。如果牵扯到帕金斯,又有什么机密可言呐?勒维妮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觉得耐德行踪如此诡秘,准与星期日花园酒会有关。管它呢! 她觉得自己不该将几个女儿送回加利福尼亚。毫无疑问,她们使她的生活充实愉快。或者她应该同她们一道回去。那样耐德尽可每天夜不归宿,她也不会为此伤心得难以入眠。不过,倘若她们五人全部离开,撇下耐德独自留在伦敦,很可能产生耐德再也不回家这样危险的后果。勒维妮意识到,耐德这样的特工人员所处的生活环境,充满了诱惑,犹如一个难解之谜那样充满了挑战性的诱惑。 那样会永远隔开他俩,她想。耐德便会永远置身于自己的生活天地,也就是他的情报网覆盖的这片区域,和其中的外国人一样诡谲奸诈,令人难以捉摸。整个欧洲,整个亚洲都是如此。在她看来,她和耐德以前工作过的美国本土以外的所有国家,没有哪一个不是对他们充满敌意,不论美国与英国、西德签署过什么协议都是如此。敌意不会随协议的签署而消失,它是一种固有的心态。 是的,有子女在身边,这种夫妻关系名存实亡的生活尚可容忍,甚至还能产生一点乐趣。可是现在只有他俩,而耐德又与她形同路人,她便感到一种难耐的寂寞和冷落。 你要么觉得周围全是朋友,勒维妮提醒自己,要么全是陌生人。除了一位军官太太以外,她和哪个英国人都热乎不起来。这些英国人倒是挺能跟你套近乎,可你能相信他们吗? 星期二罗伊斯府邸的晚宴,便是一个极好的例证。她与贝特茜-沃斯——毫无进取心的贝特茜,以及简-威尔相处十分融洽,而那个妖冶风流的吉莲-兰姆,疯疯癫癫、色迷迷地瞅着她的露肩连衣裙的哈格雷乌斯,都令她浑身不舒服。 派驻海外是有些人求之不得的美差,她却认为是无聊至极的苦役。自然,耐德派到哪,她得跟到哪。他是一名职业军官。职业军官事业有成的关键,在于娶一个对自己从来不怀二心的妻子。一个总是往家跑,甚至打算与父母、女儿住在一起,完全撇开丈夫的妻子,对丈夫不啻是一个累赘。科利考斯基将军的独生女不想成为丈夫的累赘,不论今生还是来世。 开始,她得承认,她还觉得这是一种充满激情、富有魅惑的生活,就是后来自己怀孕时,就是后来被越来越多的孩子拖累时,她也由衷地感到快慰。还记得生活中这些层出不穷的挑战吗?嘿!还有在莫斯科为刚刚降临人世的孩子准备的尿布?想起从前的时光多么富有刺激性,勒维妮咧开嘴笑了。 可是,她已经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客居异域的孤寂生活。这个国家的人说英语,都有一种装腔作势、咬文嚼字的味道,而且喜欢浪费时间回忆往昔的种种荣耀,仿佛自己仍在受到这些荣耀的庇荫。他们没有谁会真诚待人,全是些矫揉造作的演员,也许演技还算不错,可就是戴着假面,全都靠不住。 她在心里默默历数她和耐德被派往的那些国家,数到他们呆过18个月的莫斯科,才觉得俄国可以算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国家。 她想,世界上只有三个真正的国家,美国,以及两个共产党国家:俄国和中国,其余皆可忘却。在这三个名副其实的国家里,可以自由选择住在哪里吗?她看看钟,凌晨4点06。加利福尼亚时间比这里晚8小时,该是晚上8点。全家人已经吃过晚饭,这是完全可以料到的。几个女孩正在做家庭作业,妈妈在看电视或写信,爸爸在 她翻转身,拿起床边的话筒,啪啪啪飞快地揿了一长串数字——通往她父母住处的专线电话是14位数——顾不得考虑这样做是否妥当,只想跟住在她所眷恋的故土、她衷心喜爱的人说上几句话。 “喂?” “露-安吗?我是妈妈。” “妈妈!”听筒里震耳欲聋的尖声呼唤来自6000英里以外的加利福尼亚。“是妈妈!嘿,是妈妈!”听着这乱哄哄响成一片的声音,勒维妮脸上终于绽开了幸福的微笑——自打四个女儿离开伦敦以来她第一次展露笑颜。 伯特刚清醒过来就感到脑后,也就是颈背上的疙瘩肉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他还以为自己从睡梦中醒来,正是由于这阵巨痛的折磨。待他睁开双眼,才知道自己弄错了。他们已经用黄颜色电线将他结结实实地捆在一张椅子上,电线深深地勒进肉里,使得身上血流不畅。他的脸上也给狠揍了一顿,用舌尖能够舔到嘴里牙齿打落的地方。 他全身赤裸,能看见自己下身的块块淤斑和道道裂口。遍体疼痛使他从昏迷状态中而不是从睡梦中醒来。一旦他们发现他苏醒过来,便会开始对他进行审讯。于是他紧紧闭上双眼。 他为什么没想到自己会碰到这支精干的小分队?他和凯福特为什么会狂妄得昏了头,居然以为只有他们在盯牢自己觊觎已久的猎物?只有他们想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话虽如此,伯特忍着阵阵袭来的疼痛想到,倘若这伙人不是雇佣军,自己倒是乐意为他们效劳。和这支训练有素的特别行动队相比,凯福特手下的人简直就是一群啥也不懂的学童。昨天深夜开始,他一直被牢牢捆着,脸上蒙着滑雪帽,什么也看不见,听到的也只是对方用德语威逼他招供的几声短促、凶狠的吆喝。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连他们的国籍也没弄清楚。 这支行动部队是一伙只认钱、没有思想倾向的雇佣兵。显然,在他将麦拉克和马穆德二人从伦敦带到这里的途中,不留神让这帮人暗暗盯了梢,找到凯福特安全隐蔽的藏身之地。他虽说侥幸逃脱他们的伏击,却又错上加错,第二天晚上在红星酒店的盥洗间洗手,结果被他们发现并擒获。 由于伯特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审讯也就没有进行到能够稍稍暴露对方意图的程度,只是表明,他在忍受刑讯逼供的同时,也和他的对手一样精明老练。也许,伯特觉得,如果自己向他们提供几个假情报,就能多少了解这帮人的底细。然而,即便掌握了他们的底细,又能怎么样呢?他不敢奢望自己还能活着出去。 他小心地微微睁开双服。阳光洒进他所在的这个房间,使他依稀看出这是凯福特在小弥森顿用以藏身的一个凌乱无序的小房问。阳光同时使他看见两个看守他的人,其中一个懒散地倚靠在一张木椅上,说不准他在闭目养神,还是已经沉沉睡去,一支阿摩利特步枪搂在怀里。另一人和伯特一样也是白肤金发,口里叼着烟卷,伏在小木桌上玩一种凭耐力取胜的游戏。两人都用薄布蒙面。 窥见一人的脑袋微微偏转,伯特慌忙闭眼,可是脸上的伤痛使他的动作过于迟钝。刚才那个睡觉的人已经跳将起来,挥舞铁制枪托猛击他的下巴,打得他满口流血。 “好的!你还敢装死?” 鲜血从嘴里流到下巴上,血腥味让他恶心欲呕。 “找死!”那人大声咆哮。星期四将是漫长难熬的一天。 耐德-弗兰契不顾自己一宿未曾合眼,急急冲了澡,换上干净衣服,8点15分刚赶到使馆办公楼,便径直前往罗伊斯-科耐尔的办公室。如他所料,这位使馆的二号人物已经坐在桌后,准备披览送到案头的第一叠公文。 “唔,请等我五分钟,耐德。”科耐尔有些厌憎地瞟了他一眼。“你的领带。” “但说不妨。现在8点15分。我打老远赶来,就是为了倾听你对我的领带有何高见。” “它与你身上的西装颜色有点不协调。”科耐尔以内行的口吻评论说。“你耳根上的剃须皂沫还没有拭净”他露出宽容的微笑。“晚上没睡好?” “糟透了,这事怕是五分钟也讲不清楚。” 耐德嘭地一声坐在代办先生对面的椅子上。罗伊斯的秘书端上咖啡时,两人都没吭气。女秘书觉察出这种催她即速离去的气氛,顾不得放下托盘上的橘汁,转身离开房问。 “开始吧。”科耐尔命令道。 “我先得从安东尼-雷奥登讲起。” “圣母玛利亚。” 接下来,耐德花了四分钟解释雷奥登出了什么事,罗伊斯花了一分钟回想起吉莲-兰姆三天前发出的警告。两人又沉默不语足有一分钟,一口一口地抿咖啡,盯着杯里发愣。最后打破冷场的是代办先生。 “尸检报告做出什么结论?” 耐德看看表。“尸检报告这会该出来了。帕金斯会立刻跟我联系。” “不能和他们搅在一起。”科耐尔不满地说。“我们不能让英国间谍从使馆办公楼出出进进。” “这个你是无法避免的。”耐德提醒他。“解雇了帕金斯,新来的英国人照样会是间谍。” “雇个美国人不就可以平安无事。” “话是不错。不过最好等到雷奥登的案子查出眉目。不然,他们还会以为我们有意掩盖事情真相。” “怕什么?”科耐尔不客气地反驳。“我们没什么可遮掩的。”他略停片刻,英俊的脸上现出用心思索的严肃神情。“这事和你没有干系吧,耐德?” “怀疑我?”这次轮到耐德用心思考了。“随你怎么想吧。我杀了雷奥登?没有。” “你教训那个司机不会让他们抓住什么把柄吧?” “不可能。” “那就只有一个疑点。” “什么疑点?” 科耐尔坐在椅上身体前倾,喝干杯里的咖啡。“那你自己有数。雷奥登被杀时,你到底在哪里。我是说,如果他确实是被人谋杀的话。” 耐德仰靠椅背,牢牢盯着对方冷冷一笑。“真滑稽,提出这个问题的,只有我的上司。” “对不起。别人迟早也会问的。” “至少现在还没有。连勒维妮都没问。” 科耐尔忽然显得忐忑不安起来,与他平素镇静自若、统筹全局的大将风度截然不同,几乎破坏了他那塑像般凝重的神态。“耐德,你知道我完全相信你。不然我怎么会把这个棘手的花园酒会交给你负责呐?”他停下来盯住杯底,仿佛想从咖啡残渣中看出自己是否能交上好运。 “福莱特一走,除了我你还能用谁?” “话不能这么说。”使馆的二号人物似乎又恢复了镇静。耐德不止一次听人说过,罗伊斯刻意表现某种情绪的本领,与一名久经训练的优秀演员无异。“你已经和福尔默夫人结下冤仇了。我想你对这点不会心中无数。不过你准没想到,她现在就执意要取消你负责星期日招待会安全警卫的资格。” “听起来是不妙。” “我要她打消这个念头。”科耐尔不动声色地继续说。“我说你是个经验丰富、不可多得的谍报军官——” “而且,你也找不到其他人。”耐德替他说完。“星期天过后该怎么办?我们各自带着助手,在教堂后面相遇?用手枪还是双刃长剑?” “你们这点不和何需真刀实枪地决斗?不过,不管怎么斗,你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有身居高位的后台老板给她撑腰?” 科耐尔的脸色阴沉下来。“干我们这行的,得一再忍受这种使我们难堪至极的尴尬事。这回我没有让她的阴谋得逞。星期天过后,也许她会把对你的怨恨抛到脑后。可是我觉得不太可能。” “不过,”科耐尔略一沉吟,又说“如果他们认为雷奥登遭人谋杀,会有人非常热衷于了解你和这件案子的每一点联系,甚至会愚蠢到调查你昨晚在哪,当时雷奥登正——唔,那个可怜的家伙的所有情况。” “他死了,我看你一点不伤心。” 使馆的二号人物略一思索,岔开这个话题。“那个白痴一样的格雷夫斯最近一直在跟你过不去吧?” “没什么。说句公平话,麦克斯没有提到任何你向他下达的指令。” 罗伊斯两片轮廓分明、宛若雕刻的嘴唇间长长地吐出一声哀怨的叹息。“现在由伦敦警察局的铁腕人物加上政治保安处的助手负责调查雷奥登之死,你瞧好了,伦敦的报纸准会用耸人听闻的大字标题连载几星期‘雷奥登丑闻’。妈的。” 耐德喝完咖啡,又开始琢磨潘多娜-福尔默对自己突然产生的仇恨。不管怎么跟她斗,罗伊斯刚才说,他都必输无疑。是这样吗? “他们准备那天播放的总统录像带有没有瞒着你,罗伊斯?” “什么录像带?” “福尔默夫人计划在草坪上播放一些白宫送来的录像带,具体阐述了总统对国内一些有争议的重大问题的看法。” 两道炯炯有神的目光,宛若从眼镜广告上的男性模特儿眼中笔直射出,犀利地逼视耐德的脸庞,恍惚间,他觉得那是罗伊斯打开了两盏弧光灯。接着出现了另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罗伊斯咧开嘴,露出一口牙膏广告模特儿引以为豪的白牙,与眼中射出的明亮目光交相辉映。 “你个龟儿子。”科耐尔语含钦佩地说着,兴奋地搓搓手。“不错,”他格格笑着“不错。恐怕我得把整个这件事都交给政治处的丹-安斯巴赫。你看呢?等他从国务院得到指示” “她迟早会知道是我告发了她。”耐德说。“其实,她早已料到我会从中作梗。” “你总不至于认为我愿意牵涉到这件敏感的事情中吧?这事交给安斯巴赫去独立调查。他还年轻。不过,不经过一番磨练,他能学到真本事吗?” 莫里斯-夏蒙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仔细审视着几张影印的温菲尔德官邸楼层平面图和与其相应的电气线路分布图。耐德-弗兰契已经为星期日花园酒会部署了好几道防线,明显的、隐蔽的、广为人知的、只有他和耐德-弗兰契知道的。他吃力地干着这件特别细致的工作,并非出于爱好,而是他比其他任何人更能胜任这件不容半点讹误的工作。若是深入探究他的动机,定会揭示出一些他宁愿一辈子深埋心底的秘密。 他最怕触动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在他替摩萨德效忠卖命的同时,彻底背叛了自己多年的朋友和导师耐德-弗兰契。扮演这种一仆二主的角色,穿着一个主人提供的制服悄悄为另一个主人做事,倒并未使他感到任何不便。如果不是在特拉维夫被布雷克托普看中,他永远不会加入美国军队。正是她指使自己作为间谍长期潜伏在美国情报部门,从而更好地为摩萨德服务。 听见有人敲门,他慌忙站起身,将图纸背面朝上摊在桌面,走到门边。“谁呀?” “是我,莫里斯。” 他皱起眉头。南希-李以前从没来过他的办公室。他打开门,越过她头顶看见对面房间一排桌子后面坐着几个本部门的雇员。其中两个抬头看了她一眼——也许就因为她有两条俊美修长的腿? 幸好她手上拿着一张交给莫里斯的白纸,上面什么也没写,拿在手上是为了找一个来的借口。 “我无法打电话给亨德逊夫人。”她悄声说。布雷克托普有许多化名,每个前面都要加上“夫人”“我得告诉她一些情况。她说你——” “她说得不对。”他粗暴地打断她的话。 “请听我说,莫里斯。情况很紧急。” 他朝她匆匆看了一眼,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布雷克说得对:这个石油大亨的傻里傻气的女儿,差不多一夜之间就变成熟了。身为颇有经验的特工,莫里斯本不信一夜之间会发生什么奇迹。可他深知布雷克的用人之道:不管他们到底能派多大用场,能发挥多长时间的作用,她都能不失时机地利用他们。她兴许也是这样看他的。 “他们有点沉不住气了。就在他们采取某项重要行动前,三名最得力的骨干突然失踪。我就知道这些。”她朝他笑笑,走出门外,还特意向那两名一直暗中偷窥她的雇员投以卖弄风情的一笑。 夏蒙装模作样地看看手中的白纸,关紧房门,重新坐在办公椅上。他和布雷克只可以面谈,不能用电话联系,可他今天实在抽不出时问。刚才南希提供的情况似乎很重要。若是加上他掌握的信息——她那位阿拉伯情人凯福特与伯特不无关系——那么这家伙就不是恐怖组织的一般成员,而应将其视为主要怀疑对象。 马上要采取重大行动? 夏蒙仰靠椅背,凝目眺望窗外的广场,心里反复掂量:如果我将这个企图向温菲尔德官邸发起进攻的恐怖组织主要成员的名单和地址交给耐德,那我岂不成了具有三重身份的间谍? 他早就听说过类似的情形。二次大战期间,任何一个同时效力于三方的间谍,不是因此成名,便是悲惨地死去。这是一个以生命力赌注的冒险游戏。夏蒙唇边掠过一丝微笑。世无定事,对吧?现在当个具有三重身份的间谍,真是易如反掌—— 第16章 今年三十五六岁的莱娜-哈加德,身体内部的新陈代谢机制已开始发生一些令她不安的变化,告诫她及早预防肥胖症。进餐习惯的改变,在她最不需要脂肪的部位产生了多余的脂肪,使她身躯有点过度丰满,手腕、脖颈、膝盖开始发粗。 安拉居心不良,莱娜想。他创造生命却夺去青春。看来还是早离人世为好。古希腊人是怎么说的?“备受众神宠爱的美人活不长。” 她侍候她哥哥吃完早餐,安排他出门再做一大笔投机生意。现在是早晨9点,她正在用早餐,只是她吃什么厌什么:每一片羊角面包,每一块硬邦邦的烤面饼,每一小块粘稠的黄油或果酱,以及咖啡里的高脂厚奶油,当然还有棕色透明的德麦拉拉蔗糖,没一样对她的胃口。这顿早餐哪里还谈得上什么享受。 看完日报,她开始翻阅每日必读的欧洲一些国家发行的、专门传播各种丑闻的杂志。她通晓法语、意大利语和德语,喜读那些披露社会名流肮脏丑事的花边新闻,诸如通奸、私生子、同性恋等等等等。 莱娜与她哥哥一样精明,自然知道这些杂志登载的大多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而其中涉及到的名人对此也并不在意,只要不把他们的大名印错就行。她虽然出身于阿拉伯名门望族,如今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只有靠读这些三流杂志排遣心中的寂寞。 她读完斯托恩和巴黎竞赛画报,又开始细读奥基上的大篇报道,介绍一位患有腺样增殖体肿胀症的意大利流行歌星,他的第三任妻子以其与第一任妻子所生的14岁弱智女儿乱伦为由,向他提出离婚起诉。这对父女待在罗马一家夜总会时被人偷偷拍了照,照片上还有与他俩同桌的意大利著名电影制片人阿尔多-西格罗依以及他的老搭档埃达-巴蒂帕格里亚。 莱娜脸露微笑,心里颇觉得意。她无意钻营功名,却喜欢结交各界名流。这两人不就是星期二晚上在这里——12号——哥哥举行的招待会上的客人吗?后来不是她把几位女士依次送到她们坐落在伦敦西区的寓所,其中不也包括这位巴蒂帕格里亚小姐吗? 莱娜有一对乌黑漂亮的大眼,平时用眼线膏、睫毛膏和眼影颜料浓笔涂抹,偶尔使劲眨眨眼,倒也能平添一种自然端庄的风韵。可她现在干脆将双目觑成一条细缝,仔细端详眼前这张照片。 星期二晚招待会上露面的阿尔多-西格罗伊,是个头发硬直、两眼凸突、胖胖墩墩的年轻人,埃达-巴蒂帕格里亚则是个身材矮小、肤色浅黑的女郎,一头乱蓬蓬的鬈发。但在奥基登出的照片上,一个是精瘦秃顶的男子,一个是身材高挑的金发白肤女郎。 她连忙给坐在罗尔斯轿车上的哥哥打电话,他特别容易激动,她得尽量小心地提到此事,不然他准会当场就嚷起来。 9点半钟光景,耐德-弗兰契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他没有立刻去接,仍然与夏蒙一起埋头细看上尉刚拿来的一套温菲尔德官邸平面图和地形图。严格说来,打给耐德的电话,大多与防务处的名义工作无关,因此他立下一条规矩,除了夏蒙,无论是文官还是军人都不得接他的电话。电话铃响到第11声,耐德拿起话筒。“弗兰契上校。” “对不起,打扰你了,上校。”帕金斯的声音里搀杂了一丝不安。“昨晚睡得好吗?” “糟透了。尸检报告出来了吗?” “我打电话给你,正是为了这事。”他的声音里紧张不安之外,又因疲惫而有些嘶哑。 弗兰契的口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也许是他一夜未眠,心情不好的缘故。“但愿你要告诉我的,不是什么绝密情报,”他明确告诉这位政治保安处的间谍“使馆办公楼的电话线路一点也不保险。” “是吗,上校?”对方沉吟片刻,耐德觉得他在趁机使自己恢复镇静。“等了半天,我们等来的尸检报告仅仅提供了百分比,而不是确切的结论。谋杀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八十,其他可能性是百分之二十。总算有点收获,对吧?”他用讥讽的口气问道。 “仅凭百分比是不能采取行动的。” “所以我们先认为是谋杀,上校。你已经向我们叙述了当时的情况,目前暂时不需要你再补充什么,等我们接到新的指示再说。” “我们?”耐德问。 “就是伦敦警方,这案子已经移交给他们了。果酱罐——就是姆尔维警官——有机会与警察局重案组打交道了。” “果酱罐真走运。” “唔,对,确实,当然。”帕金斯吐出一长串英国人无话可说时常用的语义重复的字眼。“可不是嘛,对吧,你说呢,呃?” “有事能不能星期日以后再找我?” “星期日?哦,对,当然,星期日。”帕金斯清了清喉咙说。“有人说,你曾去交通处,请求在汉诺威门和麦克利斯福德桥头部署警力检查过往车辆?” “我觉得我们需要控制经过大使馆的车辆,就在本周一提出了申请。” “你是否需要我们的人帮忙?” 耐德略一沉吟。“你是说,你们能够派一些警察协助我们,哦,就是说,从交通部派来一些交警?” “每个检查点部署12人,就这么定了。” 耐德接连两次扬了扬眉梢,朝夏蒙递了个无奈的眼色,接着咧嘴一笑。“非常感谢,帕金斯先生。” “不用客气,弗兰契上校。” “能否再安排一些人警戒大使馆周围?”耐德知道对方主动提供警力,正是为了对他打扰自己一夜未睡而略示歉意,因此,现在尽可趁机再提出一个出格的要求。 “50人够吗?” “好的,那太好了。” “全包在我身上,上校。” 耐德的嘴咧得更大了。“这下我完全放心了。” 他挂掉电话,乐滋滋地转向夏蒙。“太棒了!50个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警察在会场内外到处走动,吸引每个人的目光,还有比这更妙的事吗?”他的嗓门越来越高。 夏蒙面无表情地附和,声音越发微弱。“还有比这更妙的事吗?” 9点30分,阿道夫-福尔默大使早已投入了一天的正式工作。由于他刚刚接手,仍需完全依赖罗伊斯-科耐尔手下的工作班子安排每天日程。他翻翻那本厚厚的皮封面记事册,看到星期四这天日程不算很紧。11时去使馆办公楼会见由彼尔-沃斯召集的一个美国工商管理代表团,中午设便宴招待。下午只有吉莲-兰姆的电视采访。傍晚6时接待最近抵达伦敦的纽约芭蕾舞团,晚上8时半去荷兰大使馆参加一个小型晚宴,会见新到任的大使。 也就是说,今天的几个活动高潮,都是在宾客举杯饮酒时。 想起自己早已向潘多娜保证滴酒不沾,却不得不置身于各种饮酒的场合,受到各种美酒的引诱,伯德-福尔默那张宽大扁平的脸上顿时黯然无神,听到电话铃响,他才稍稍睁开两眼。 刚上任的这几个星期,他的电话难得响过几次,每次响起铃声,都会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此刻,他咕噜了一声,看着桌上的受话指示器,一只擦拭得程亮的嵌有乌木的精致小铝盒,上面有六只小灯和六个揿钮。二号灯闪着红光,一号灯闪着绿光。 “早上好,先生。现在您愿意接电话吗?” “谁的电话?” “一位威姆斯先生,先生。” 伯德-福尔默的脸色更加阴郁。“接过来。” 一号灯灭了。二号灯由红转绿。大使揿下二号按钮。“我是福尔默。” “我是吉姆-威姆斯。大使阁下,您近来好吗?” “还好。出了什么事?” “啥事也没出,阁下。只是想告诉您,伯爵大人已经让人晾挂被您射中的那头牡鹿。最佳部位的鹿肉,您什么时候想要,我们就什么时候派人专程送到伦敦。” “鹿肉?” “噢,还有鹿头。一对漂亮的鹿角,上面没有一丝杂色。您的枪法可真准嘞。” 伯德-福尔默竭力想象他向潘多娜建议在房间里腾出地方摆放一只制成标本的鹿时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喂?”威姆斯问。“您在听我说吗,阁下?” 伯德的前额隐隐现出几条皱纹。他想起自己上周末与巴肯公爵一起打猎时,这个威姆斯对他的称呼是越来越放肆随便。开始时一口一个“阁下”继而便是“福尔默先生”喊了几声“伯德”觉得拗口,便模仿公爵以姓称呼每个人的做法,干脆直呼“福尔默”一般人都认为自己反应慢,思维迟钝,其实他经过精明伶俐的潘多娜的悉心指点,观察分析的能力颇有长进。他知道现在威姆斯称呼两声“阁下”八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要不要鹿肉我会尽快通知你,威姆斯。” “请尽快告诉我,我是说新鲜鹿肉不能久搁。”威姆斯放慢了语速。“哦,我可以将几张照片寄给您,顺便附上我的最新地址,以便您及时与我联系,你说呢?” “你不在福尔默商行经理部工作啦?” “我到别处走走看看。” “什么照片?”伯德问。 “怎么,您该记得,他们当时拍了大量照片,准有50多张,非常详细地记载了现场发生的情况。” 听筒两端的人都陷入了沉思。伯德心里仍不清楚威姆斯到底想干什么,他为何总是神秘莫测,行踪不定。“很好,”他终于开口说“很高兴与你交谈。” 对方又是一阵沉默。“那些照片本身并没有什么要紧,可是在您打道回府前,公爵将我扯到一边说,您射杀这头鹿是在禁猎期。” “这话当真?” “您想不到吧?这个该死的老混蛋。” “你准备寄来50张我违禁偷猎的照片?”伯德问,声音依然和刚才一样平静,只是有些底气不足。“快说说那些底片是怎么处理的。” “嘿,我说,别急,阁下。您完完全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绝对没有任何别有用心的动机,绝对不会对您耍什么阴谋诡计。这只是我的一份礼物,阁下,发自真情的一份普普通通的礼物。” “就像鹿肉和鹿角一样?” “的确如此。” “唔,我让接线员小姐直接跟你通话,你可以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或是住址。代我向福尔默商行的老同事们问好。再见。” 不等威姆斯回答,他就挂掉了电话。直到此刻,伯德-福尔默才觉得自己口里直喘粗气,握住话筒的手不停地哆嗦。上帝,喝点酒兴许会好些。他看着二号灯绿光闪烁,好一会才熄灭,表明威姆斯终于挂掉了电话。这个狗杂种贼胆不小。他刚才提到那些照片不是为了敲诈又是为什么呢?他得把这件事告诉大使馆里的什么人。罗伊斯-科耐尔不行,此人不一定靠得住。这样看来,此事他只能讲给潘多娜听。 伯特恍惚觉得刚才这里几个人突然一阵手忙脚乱,他只知道天已大亮,但不清楚具体的时问。他们不再打他,而是往他滴血的嘴里塞进一团破布,然后将他连人带椅塞进一辆大型军用车,那种车身后部没有挡板,用帆布蒙住的卡车。 以后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了。他被这伙人从凯福特的隐秘住所转移到阳光难以射入的密林深处。他们将他从椅子上松开绑,往他那被折磨得伤痕累累的躯体上胡乱披了两件他自己的衣服,然后把他重新捆在樱桃树或苹果树上。嘴里的硬布没有扯去,堵得他头晕眼花,加上鼻梁骨又被打碎,更觉呼吸困难。 算他倒霉,落在这帮专业特工手里,他们特别清楚人体的忍耐极限。他们说的是德语,这一点也使他感到不安。不过这也许只是表明他们知道自己的国籍,同时受过良好训练,通晓几个欧洲国家的语言。他原先想好的对付他们盘问的点子没能派上多大用场,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他的姓名和底细。可是不知怎的,看样子他们正在渐渐失去对他的兴趣。 他想用力吸进一点空气,可是那只吃尽苦头的鼻子只能嗅进几丝微弱的气流。他不断提醒自己:现在有些事情是明摆的。他们暂时留着他不杀,正是为了等候一个人的到来,此人一时半刻还无法在小弥森顿露面。一旦此人到达此地,从他嘴里掏出有用的情报,他的作用便告完结,死神便会随之降临到自己头上。 上午10时,简走进会议室落座以后,发现外面是阳光灿烂,这使气氛阴沉的会议室多少平添了一点生机。出席上午短会的人员,并非总是固定不变。不过她在与会者中照例见到准备进行新闻简述的玛丽-康斯坦丁,政治处的代表安斯巴赫,还有麦克斯-格雷夫斯。一张新面孔代替了回国度假的卡尔-福莱特。莫里斯-夏蒙代表防务处,两个她不认识的男子与经商处的彼尔-沃斯一起坐在一个角落里。 罗伊斯走进会议室,像往常一样,由于情势所逼而显得心不在焉。根据简的记忆,从未有人因此对他产生反感。他会使出演戏的看家本领,让其他人相信自己手头的事情千头万绪,因此被他忘掉一半也是情有可原。 “玛丽,真抱歉,我们今天上午没时间听你全面介绍情况,只能讲几件主要新闻。放到最后讲,行吗?凯文,请介绍一下你的情况。” “凯文-舒尔西斯,行政处,代表卡尔-福莱特。” “莫里斯你呢?” “夏蒙-莫里斯,代表弗兰契上校。” “很好。葛斯,是你代表行政处发言呢,还是凯文?” “先生,”舒尔西斯说“我是临时被抽调出来协助筹办星期日花园酒会的。” “很好。葛斯你呢?” “我们接到指示,本星期使馆周围几条街道一律禁止停放车辆。”葛斯-赫弗林说。“我得提醒那些每天都要用车的人将车停放在别处。此事非常紧迫。使馆附近没有一点可以停车的间隙。” “明白了,葛斯。请接着讲。” 赫弗林的脸微微一红,憋足劲继续讲下去。“自助餐馆星期五关闭一天进行内部装修。同时——” “增加一个新厨师?”沃斯问道。 “别插嘴。”他的一名助手提醒他。 “还有吗,葛斯?” “噢,红十字血库星期五下午接受献血,任何人——” “谢谢,葛斯。莫里斯该你了。星期日的防务方案,请谈一下总体方案。” 夏蒙翻了翻活页夹里的一叠纸,不过他开始讲时,简发现他没有看一眼上面的内容。“我们准备限制通往使馆办公楼两个入口方向的车辆。到那一天打开原先封闭的南大门,从温菲尔德官邸驶来的车辆在这里接受检查以后可以驶入。此边来的车辆由正门驶入,同样得接受检查。伦敦警察局已经答应派人设置路卡,到时我们当中得抽些人检查车辆通行证。所有经过外环街的车辆都要按指定路线沿摄政王公园外围行驶。上述地区一律禁止停放车辆,也不能停留过长时间,客人下车就得开走。出租车司机不会介意,轿车可能会有点麻烦,不过得坚决执行。” 他突然停住,罗伊斯问:“就这些吗?” “还有直升飞机巡逻,监视使馆周围地区。” “这些车辆通行证怎么办?”舒尔西斯问。 “唔?” “你们可有时间把通行证发到客人手中?”罗伊斯问道。 “今天才星期四。从理论上讲,我们从现在开始到星期日正午分发证件,完全来得及。” “很好。凯文?麦克斯?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吗?” 每个人都能看出,简心里暗想,罗伊斯是在尽量压缩10点钟例会的时间,同时又不忽略任何实质性问题。看见没有人补充,罗伊斯又提出另一个话题。 “这样讨论是否过于仓猝?”舒尔西斯忍不住问。 罗伊斯眉梢向上一扬。“是吗?” 夏蒙点点头。“这样安排是切实可取的,凯文。我们不想让所有的行动步骤这么早就全部固定下来,到时得相机行事。” “你说的有道理。”舒尔西斯说。“可是,过于灵活,就很难落到实处。我们每个人是否都已明白自己应该担负的职责?现在离星期日只有三天时间,这样问不算要求过分吧?” 罗伊斯转向夏蒙。“凯文的意思可以用两句军中的古老格言归纳:‘头脑简单的人,无法执行复杂的方案。’‘谨慎无大岔,斟酌免出错。’我没说错吧,凯文?” “一点不错,先生。” “看起来,”夏蒙说着,绷得紧紧的脸上没有显露任何表情,一双乌黑的眼睛浅浅地镶在眼眶里,浑似替他绘制肖像的画师信笔滴下的两点黑墨水“诸位将在星期六得到一份详细的行动步骤,但不会早于此日。” “这是你的承诺?”舒尔西斯问道。 “凯文,这就是我的承诺。”夏蒙的右手搁在胸口上,用略带嘲讽的语气作答。 “彼尔,”罗伊斯连忙打断他们的对话“请向我们简要介绍一下大使阁下会见工商界人士的情况。” 简早就知道沃斯是个办事马虎的人,大使先生也一样,只不过他俩始终谈不拢罢了。沃斯不仅对繁文缛节深恶痛绝,同时也懒得为自己承担的工作做好必要的准备。此刻,他漫不经心、三言两语地草草说完会见时的大致情况,谁也听不出他是在提及政府和工商界互相拉关系的一次良好机遇。简一直纳闷沃斯为何兴致不高,不过她立刻就明白了。 “会见结束后,我们将这些形形色色的亿万富翁,这些名闻全球的大亨带到大使阁下的私人餐厅,招待他们吃了一顿简单的自助餐。” 罗伊斯闻言一惊,目光迟钝的人看不出来,但这自然逃不过暗暗爱慕他的简的眼睛。近来,他已开始养成吃惊时眨眼的坏习惯,天长日久,会最终连带那只漂亮的鼻子下面的唇沟频频抽搐。 “你们难道不情愿在加夫罗切餐馆用纳税人的钱,按每人100元左右的标准宴请他们?”罗伊斯问。 “那样不就超出他们的期望了吗?” “只要他们认真想一想,就会觉得是这么回事。到那时,他们还会指责我们滥用税款摆谱显阔。” 沃斯脸上迅速掠过几个微小的表情变化。简另外还看出一句嘲讽的话语已涌到他唇边,不过说出来的却是:“说的是。您这样分析问题,正好说明一位主持大使馆工作的高级官员和像我这样人微言轻的小职员间的本质区别。” “你说的一点不错。”罗伊斯连忙打住,又转向简。“简,你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 “现在没有。”说完,她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等我们私下见面时再告诉你,当着舒尔西斯的面可不能说。天晓得遍及全球的每一个美国大使馆、领事馆里是不是都有一个中央情报局的耳目坐在这样的会场上? “丹你呢?” 安斯巴赫清清喉咙,简知道他不叫丹尼尔,可不知什么原因,朋友们都叫他丹。罗伊斯要是知道这种情况,准会把它当作大事认真调查一番。安斯巴赫的一只手自卫般地伸向花呢上装口袋,想摸摸藏在里面的烟斗。罗伊斯严禁任何人在大使馆有两至三人以上的会场上吸烟。 “今天没什么,罗伊斯。” “那些录像带你准备怎么办?” 安斯巴赫两眼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录像带?” “总统就某些政治问题发表的讲话。你当然听说过。” “当然。”显然话刚出口,他就自觉失言。“据说讲得非常专业。” “想必你已知道,这些带子他们准备在星期日花园酒会上放几盘。” 简觉得安斯巴赫城府不深,颇似一本乏味无聊的薄书,很容易被人看透。他整天处心积虑地要摆脱麻烦,殊不知他的无知浅薄却使他陷入更加严重的困境。 “是的,我当然清楚。”安斯巴赫附和道。话说得不太流利,却摆出业余演员大庭广众下故作镇静的姿态。他的手在口袋里乱摸一气,想要捏牢烟斗柄,以使自己感到踏实些。 “你能否对我们讲一下?”罗伊斯忙不迭地问道。 “当然可以。”即使隔着老远,简也能听出这是从他喉管挤出的声音,并且知道他们将要听到的,不外是安斯巴赫对他从先驱论坛报上看到的消息的简单重复。 “我们还不清楚,”——他一开始就将代词“我”改成“我们”如此一来,情况不明的责任就得由大家共同承担——“一共有多少盘录像带。不过我们相信,有两盘谈的是海外军事干预问题,一盘有关加勒比海地区,另一盘有关地中海地区。据说有一盘谈的是削减社会福利经费。据说其他录像带涉及的话题过于专一,不适宜本星期日的场合。” 说得好。简在心里暗暗为他喝彩。虽说他交替使用“我们”“你们”不过显然这番话已经过他事先的仔细斟酌。 “设法查清他们到底准备放几盘带子。”罗伊斯以商量的口吻下达指示。“你当然得向华盛顿试探一下,使7月4日这个传统纪念日的庆祝活动政治化是否妥当。” “当然——”安斯巴赫想说的话刚吐出两个字就给堵在喉咙里。 “你在说笑话。”沃斯用粗哑的嗓音刺了他一句。 “什么意思?” “国务院定会下达不容置疑的指令,”沃斯分析道“美国驻外使馆的社交活动从来不具有鲜明的政治性,尤其是在独立——” “说得对,彼尔。”简打断他的话,接着又转向安斯巴赫。“你现在没多少时间向国内请示了吧?” 安斯巴赫佯装看表,避免立即回答。“现在给华盛顿打电话时间太早,起码得等到今天下午才能和那边的人通话,伦敦时问。” “你有国内夜间值班电话号码。”罗伊斯提醒他说“情况紧急时我们总是打夜间值班电话。丹,你说这算不算紧急情况?” “嗯,唔,对,当然。因为时差的缘故。”他的嘴唇哆嗦了好一会,才挤出一句话。“现在华盛顿人人都已入睡。不到午时,伦敦时间,是喊不醒他们的,对吧?” “你说得很对,丹。到时再联系。”罗伊斯看看表,朝玛丽-康斯坦丁投去一个动人而又略含遗憾的微笑。“真对不起,玛丽。散会时间到了。” 沃斯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隐隐挂在唇边。“喂,丹,这下你可交好运了。” “什么好运?” “福尔默夫人会很乐意听人谈起她不能重用提拔自己在白宫的亲密朋友。” “谁跟她说这个?”安斯巴赫很想知道。 “这是将来时,丹。你会跟她讲这种话。” 闻听此言,安斯巴赫心里一怔。他睁大双眼,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斗摩挲着,慢慢恢复了镇静。“对福尔默夫人说这话的不该是我,而应该是我们大使馆的二号人物。” “你这么想,”沃斯说着,朝身边的另一个人眨了眨眼“说明你还不了解罗伊斯-科耐尔。”—— 第17章 雷特桥的一家上乘的黎巴嫩餐馆送来了热腾腾的午餐。莱娜亲自照应这两个男人,特别留神让这位阿拉伯龙王艾里亚斯-拉迪夫吃到烤羊肉最美的部分。不过她原以为他更年轻些,看上去也更健康些,而不是面前这位上了年纪的干瘪老头。她哥哥每次带回家的单身汉,不是年纪太轻,让人没有指望,就是和这位一样老得不行。这匹老马笑起来真够呛! 还没有人告诉她哥哥马哈穆德有关星期二晚上冒牌来客的事情。莱娜一直未能和他通上电话。这倒也好。从他接待拉迪夫的一举一动中,她能感觉到这顿午餐既十分重要,又有利可图。为此,她哥哥也只能保持沉默。马哈穆德对客人大献殷勤,让人送来好几瓶不同品牌的矿泉水。几瓶法国的,几瓶意大利的,一瓶比利时的,还有两瓶英国货。这些小小的玻璃瓶十分威武地排列在宽敞的起居室里那低矮的鸡尾酒台上。 “最好的东西来不了英格兰。”拉迪夫说道。他在餐叉上铺上几粒鹰嘴豆,一粒一粒慢慢吃着。“这水是从意大利边远的南部曼切特瑞拉运来的。我心里一直念着意大利呢,因为从昨天我们见面到现在,我一直和你那位朋友保持着联系,就是那位电影制片商。” 马哈穆德脸上许久不见一丝表情。“阿尔多-西格罗依?不过他可算不上什么朋友。” “可是你必须承认他的报价可是大有进步噢。”这位水商接着又说。 “我亲爱的拉迪夫,”哈加德语气变得严厉了起来“西格罗依提供了一份我的新的报价单?不可能。” “完全有可能。松糕味真不错。” “松糕令你满意,我很高兴。”医生似乎沉思了一会。“你得空点肚子吃甜食,亲爱的拉迪夫。”他又顿了顿。“你瞧,任何保护性措施都是消极的。请看一个糟糕的例子。据说在爱尔兰共和国,政府每年用数百万买通非法的爱尔兰共和军恐怖份子,企图避免绑架、炸弹爆炸、枪战事件以及其它灾难。法国人与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也有类似的秘密协议。做生意赚钱可不是这样。放贷,亲爱的拉迪夫,只有放贷才能赚钱。”这次,他停顿的时间更长。 “一项正常的银行贷款只要求放贷者具结担保,不管这种担保以何种形式出现:资产、毒品、应收账目、非法黄金。这是常规做法。不过,泛欧亚信贷托拉斯在担保问题上始终不持定法,随时准备接受新事物。例如,我们在给新兴的前途远大的政治运动提供贷款方面尤其成功。借款者曾经只是对抗某现政权的反叛力量。经常只有数个月的时间,借款者成了统治者,那么这笔投资就成功了,我们的钱也就连本带利回来了。” “可是你的朋友西格罗依怎么会提议以更优的利率来议定此事呢?”拉迪夫稍稍露出了不满。 “更优吗?我亲爱的拉迪夫,”医生的语气中透出近乎令人感到受辱的傲慢“你在这个项目中投资50万,而它将会带给你主办人500多万英镑。这可是10倍的利润,而且仅是一周之内。” 这位瘦得皮包骨头的男人用一块皮塔饼吸干了最后一滴香喷喷的烤羊肉汁。“可是你瞧,西格罗依估计同样数量的原始投资能获得1000万英镑。那是20倍的利润哪,我亲爱的哈加德。”他一个劲地大声咀嚼了片刻,那些令人生畏的大马牙眨眼之间就将酥软的面包碾得稀烂。 然后他往下一吞,此时马哈穆德医生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的喉咙贪婪地抽搐了一下。 简敲了敲耐德-弗兰契办公室紧锁的门。不用说她也知道,耐德和夏蒙干的事和防务处其他人干的不一样。他们得自己注意保密,没有秘书,也不用档案员。“是谁?”耐德在里面问。 “西部联盟。” 她听到锁打开了。门扇一开,她就看到夏蒙毒蛇般的眼睛盯着她看,脸上挂着犹豫不决的笑容,就好像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一样,耐德蹙了蹙眉,手搁在门锁柄上。 “西部联盟已有好几年不来电报了。即使在当时他们也难得聘用身材苗条,皮肤浅黑的女子。” 数个月来,他们一直诓骗外人,小心谨慎,不敢露出马脚。他们尽量避免与对方见面,即使见面也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或偶有交谈,也只是应付性的,态度冷漠得很。现在耐德似乎有意将他们的事公布于众。她看见他眼睛下面现出深深的皱纹。是紧张的缘故? “莫,给我五分钟和这位女士谈谈。” 不过夏蒙已经从办公室走出来,准备回他自己的办公室。“谈十分钟吧。”他说着就消失在拐角处。 “他知道的。”简轻声嘟哝道。 耐德不赞成地摇了摇头。他等她在椅子坐下后将门关上。“有什么事?” “什么事?就想看看你的人见人爱的容颜。” “别出我的洋相了。”耐德叹气道。“晚上过得真糟。” “是因为勒维妮吗?” 他那双疲惫的眼睛睁得老大看着她。她看得出他没睡觉。“我离开你后就和那侦探在一起过了一晚上。”他埋怨道。“一个美国公民被杀。而他正好是我星期一和你谈起的那位慢跑者,当时我看着小汽车撞了人。这位雷奥登是——” “安东尼-雷奥登?” “他的朋友们叫他托尼。”他双眼瞪着她。“你认识他?” “只是久闻大名。”她告诉他本星期早些时候她年轻的律师保罗-文森特带给她的消息。“很明显,”她接着把话说完“雷奥登和威姆斯只要有情报局大人物给护着,什么事情都能脱身。” “威姆斯?”耐德翻起书桌上的材料。“你太年轻,准记不得一位名叫泰德-威姆斯的舞会管乐队队长,在芝加哥。他手下没有歌唱演员,倒是有一位名叫爱尔姆-唐纳的笛手?” “我这个西部联盟干得不错吧?” “没错,是位笛手。威姆斯,在这儿呢。”耐德捧起厚厚一叠钉在一道的材料,翻到最后几页。“这是潘多娜的来宾名单表。我的小山雀。瞧,威姆斯的名字在表的最后。詹姆斯-f-威姆斯?” “是他。星期天邀请他吗?” “他是拉里-兰德的手下干将。”耐德又找到了一扎材料查阅起来。“不对,他没有作为情报局的人排在表上。兰德这是越权,这个小畜牲。”他看见她扫视了一下手表。“呆一会儿吧。” “承蒙好意。夏蒙不会愚蠢到相信我们还在商谈公务。” “他那边没啥。我不是说我们可以告诉他。我的意思是,即使他发现了什么,他也会规规矩矩的。他是位朋友。” “这不正是人们参军的目的吗?建立终身的友谊。”她已站了起来准备开门。“这是今天上午11位客人中的最后一位了。一共是207位。”她的话音强而有力,又富有表情,听起来并不那么虚伪做假。“福尔默夫人似乎受不了。而你知道,这些是主动注销的。还会有许多客人根本不会露面的。” 耐德在他关门时做了个默默吻别的姿势。他伸手提起电话,用力按下兰德的私人电话号码,听到对方答话时,就接上了保密装置。 “我是耐德-弗兰契,拉里。” “我正想和你说话呢,你们-唆了半天有什么新情况?” 由于夏蒙已经告诉了他10点钟碰头会上的情况,所以耐德能漫不经心地作出反应。“舒尔西斯这么快就会有报告来了吗?” 对方沉默了片刻“那么?” “所有的宾客都必须有恰当的证件。”耐德吩咐对方。 “他们有请柬的话,为什么不就在大门口出示一下完事?” “这就是你的安全意识吗,拉里?我在谈最新式太空时代、高科技、全息处理、激光识读证件。” “别和我胡扯了。” “谁是泰德,对不起,谁是杰姆-威姆斯?” “再说一遍。” “詹姆斯-f-威姆斯。那两个参与某种投资骗局的小丑中的一个。他是你的人,拉里,如果不是你的,那就属于朗里的。” “去你的,弗兰契。证件方面的事情你让我知道多少,我就让你知道多少。你说的激光识读是什么意思?” “那是说着玩的,拉里。不过有关威姆斯的事可不是开玩笑,他们杀了雷奥登。” “别忘了考克-罗宾。”兰德粗声粗气地说道。“你在给什么打掩护呢,弗兰契?” “这件事你可别打坝,拉里。政治保安处正着手办着呢。伦敦警察局已经将谋杀案的事情接过去了。” “你别来烦我。”电话里一片死寂。 当他第三次在红色电话机按下号码,拉里-兰德的电话终于接通并传往美国。他局促不安地坐在他那张特制办公椅里。这张椅子将他的身体抬高了6英寸,使他看上去高了一些,他的脚趾吊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喂?”一个清晨时说话特有的嗓音传了过来。现在伦敦是中午,但在弗吉尼亚的朗里只不过是7点。 “是谁啊?”兰德嘟哝道。 “是谁?”对方回答显得有点恼怒。 “别开玩笑。我是兰德,伦敦情报站。” “拉里吗?我是杜拉赫。” “那为什么不早说?”兰德愤愤地问。“给我你有关詹姆斯-f-威姆斯的情况。” “管理档案的人不愿再忙了。有人会在伦敦时间下午2点左右用隆尼-托恩斯倒频给你发去传真,行吗?” “还要查一查雷奥登与威姆斯的关系。” “给我一些线索。” “也许是与投资骗局有关?”兰德心里没底。 “那是联邦调查局的领域。” “去他妈的,杜拉赫。我两个都要。就把它叫作国际犯罪集团,影响” “国家安全。”杜拉赫替他把话说完。 “瞧你聪明的!”兰德砰地搁下电话,身体猛地往后一靠,弄得那特制的座椅发出吱吱咯咯不快的声音。他的冲天怒气直指耐德-弗兰契。他对这个讨厌的家伙判断得非常正确。此人常常别出心裁,独往独来,无疑是国家安全的危险人物,理应铲除。 不过他还得将情报递交给这个坏家伙。聪明的一着是将材料控制到最后一分钟,像拉里-兰德这样的人是当然会想到这一着的。这意味着你的对手无法进行协调统一的行动,只是在几乎来不及的时候才能稍有头绪。相信像弗兰契这么灵的家伙不会不懂得这一点。 那正是他的危险所在。他可不是那些普普通通的毛头军人,服满军役,达到目的,积攒津贴。弗兰契并非如此。他是个不要命的家伙,不是吗?他还得给科耐尔以及使馆里其他人一点颜色看看,不过为这些龟儿子浪费精力真有点不幸。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必在意。没有这些不要命的家,你还过得好些呢。时间长了,和那些毛孩子一起干活也不赖。他们不摆臭架子,听你的吩咐,跟着你走。不过,弗兰契不是这种人。这家伙太精明,不好相处。 虽然伯德-福尔默没有实际掌管过什么商行企业,但他常去父亲的办公室看他。在年轻时,他甚至分得了自己的办公室。只是后来他才开始明白那只是一种虚设。他在福尔默商行的管理方面根本就不会获准担当什么有作用的角色。最终他的办公室成了一个使他感到无所作为的场所。 不过,伯德对生活的了解都是他在狩猎中一点一滴比较得来的。猎手尾随着野兽,蹑手蹑脚穿行于森林之中,仿效猎物的技巧,学用它们的掩护方法和骗术。此时伯德正是如此,他和彼尔-沃斯邀来进午餐的人一一告别后,在他大使馆办公室里忙碌着,显露出一种管理者的派头。 伯德默默地想,大多数客人年纪都比较轻,没有几人超过40岁。他们身为领导行事十分谨慎。总是使他想起杰姆-威姆斯。他们甚至连行话都同出一辙,半开玩笑半认真,冷嘲热讽,令人啼笑皆非,又使人感到疏远和隔阂。所有的东西都更名改姓,一切事情均逆向道出。他记起今天有两位客人参与了一场所谓的争论(按新的说法)。如往常一样,谁也没有在任何事情上表现自己的观点。他们让伯德联想到看球赛的观众,大家都为同一支球队加油助威。 “那很好。”一位客人在彼尔-沃斯说到英国政府和其他政府一样,在受到压力的情况下会对进口项目进一步加强贸易管制这番话时说道:“那很好。”意思是不好。“那不会激怒白宫的,不会很厉害的。”意思是会的,会使白宫十分恼火的。 另外有一位客人称第一个人是位自由贸易商,似乎这称谓是一种爱滋病,接着又说:“现在可以试一试销售美国的电子硬件。”本意是千万别试。“试将我们的质量管理那一套用在下赌注上。”意思是说你准会输。“那就跟我谈谈自由贸易的事情,好吗?”实际是我根本不想听。 伯德回忆起“时间由我支配”是一首老歌的名字,不是吗?那不正是生活的主旋律吗?当然是自己的生活。当你始终明白,首先从父亲那里明白,自己是个无用多余的人,那么时间对你来说就是一种浪费、一种累、一种负担。从现在到下午6点都没什么大事,而大使馆里又没有地方让他小憩片刻。 他提起电话机,要了罗伊斯-科耐尔“我是伯德-福尔默。”装出一副事务繁忙的尖刻腔调。“我能见见你谈件事情吗?” “我马上就过去。” “不用,我去你那边吧。”伯德不容分辩地回道。“这基本上是我今天唯一活络活络身体的机会了。” 没有酒作伴,一切比伯德想象得更为单调无味。没有酒,即使和一群职位飞升的主管开个小会,也会使人觉得时间漫长而令人生厌。没有酒的帮助,他联想休息片刻的倦意都没有。 他大步跨出办公室,惊得那来自俄勒冈州身材高大的秘书小姐跳了起来,将发文篮打翻在地上。“帕切小姐,对此我很抱歉。你能告诉我去科耐尔先生办公室怎么走吗?” 显然,帕切小姐还未想清楚是站着不动还是蹲下去将打翻的文件捡起来。她两眼左右瞟视着,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就顺着实在对不起,顺着大厅看这乱糟糟的样子。实在抱歉,阁下。” “顺着大厅往右拐还是往左。” “往左,阁下。在那边角落里的办公室。” 伯德-福尔默走进罗伊斯的办公室的外间时正好见他走到自己里间的门口,似乎是来迎接他的。他头脑里闪过一个想法,罗伊斯是出来提醒秘书他这位大人物的到来的。 伯德笑了笑,心里明白他的微笑别人是无法理解的。他想,他,无所作为的伯爵-福尔默,四处走动竟也会使大使馆原本已相当紧张的气氛更加紧张。这又是一件引起轰动的事件,很有分量。他一想到这一说法的双重含义,笑得更开心了。他一直坚信大使的工作简直令人讨厌,十分乏味。现在他发现它也有优越之处,其主要的一点是伯德-福尔默一生中似乎首次在世界上有了分量。他不觉在暗自思忖,这一点是不是潘多娜为他寻觅的东西。 伯德被最隆重的礼仪引进罗伊斯温暖的镶着木板的屋里,各式各样的椅子任他享用,还有一杯咖啡,或者是罗伊斯戏称的“宴后小饮”他最后在一张软背大胡桃木椅上安坐下来。 “我就提一点建议。”他解释道。“我知道你有许多令人头痛的事,罗伊斯。这件事可以说甚至与大使馆的事务无关,不过也许有关系。果真如此的话,我们大家都会感到很遗憾。” “哎哟。我洗耳恭听。” 伯德满脸愁云地仔细打量着他的副手。如果有谁长相完美,身体的各个部分都符合白人所推崇的英俊的希腊人的比例,那就是罗伊斯-科耐尔。带有贵族气质的狭长的头,沉着坚定的下颏,扁平的腹部,修长的双腿。天哪,伯德暗想,他是如何不让自已被姑娘们生吞下去的? “那是福尔默商行的国际部经理,”大使开始说起来“名字是杰姆-威姆斯,我以前基本上没见过。他两周前打电话给我” 当他配着周末违法猎鹿的照片讲完威姆斯的故事,罗伊斯古典式生动的面部表情变得非常冷峻,就像用石膏雕凿出来的一样。“这显然是一种常见的敲诈勒索。”他忿忿地说道。“但是他没有理由这样做。或者我们可以向警方解释清楚。只是” 两人互相注视了片刻。“我在想我们的境遇不算糟。您是最近刚上任的。自然,您自然认为巴肯公爵是位遵纪守法的公民。您并不知道自己在于违法的事情,并为您的行为深表歉意。只是这样一来,就使得您的职员显得是一群白痴。他们为什么没有劝阻您?人们会这样问。是哪些藐视法律的白痴在主持美国大使馆的工作,让自己的新上司从容地犯下这种错误却熟视无睹?” “我可以解释说,我根本就没有想到有必要请教” “那就更糟了,阁下,请原谅我的直言。一位大使不与别人商讨一番就自行其是不是失职,就是,正如您一样,就是对大使工作还没入门。这种解释我很能理解,但公众不会理解不会接受的。” 伯德感到一阵难受。他的下半生难道就命中注定栽在这种事情上?就总是而且永远被人们认为他这个人不值得信赖?永远没有资格做出自己的决定?就在他将这件事告诉科耐尔之前的短暂片刻里,他还在为自身能力获得新生感到春意融融。他一露面,别人就敬立相迎。接着就是迎面一盆冷水。 “事实上,阁下,谈到这个问题,这里还有一件您和福尔默夫人应该注意的事。今年美国独立纪念日的宴会从其它事务中会耗去我们多少人力和精力,我还无法相告。仅仅保安部门就”科耐尔轻轻摇了一下他那英俊潇洒的头。 奇怪得很,伯德一下子活跃起来“我还真有点害怕这事。公开露面得太多。” “显赫人物也太多。可能会出现袭击,绑架。这方面您的估计和我一样。”看到福尔默对此作出了积极的反应,科耐尔又往前进了一步。“这件事过后,如系天意,这会很成功,也许您可以和福尔默夫人私下谈谈,好吗?你们俩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也是英国人民的榜样,这还要我挑明吗?有你们做榜样,我们在自己的工作中也会作出成绩。” “那么威姆斯的事呢?” “恐怕这件事得等到星期日之后再议了,您不这样看吗?” 伯德-福尔默神情黯然地点了点头,接着站起身来。虽然罗伊斯-科耐尔已近6英尺高了,在大使身旁还是显得矮一截。“您说他在福尔默商行工作?”科耐尔问道。“可您不是一位大股东吗?” “在我大使任满之前,我的权利基本上暂时由第三者代行。” “是的,但是您肯定可以施加压力。” “将他解雇?” “差不多吧。这会对他形成反威胁。” “我的股东权利中没有表决权。”伯德承认道。 “可是威姆斯知道这一点吗?” “罗伊斯,”伯德说话语气很沉重“每个人都知道。” 午饭时分,夏蒙散步前往南莫尔顿大街,照例浏览布雷克托普珠宝服装橱窗。这种常规惯例已经过时,得换点新内容了。可是他为摩萨德工作也明显感到不舒畅,看来是该变化一下了。 现在为什么要发愁呢?他一边向咖啡店走去,等候那胖女人,一边私下自问。他参加美国陆军并主动要求干情报工作的所有原因就是摩萨德认为任用一名土生土长、从小信奉基督教的美国人渗透到美军机构中去是一个好主意——事实上是一个极妙的主意。那是几年前的事了,不过这次在伦敦执行的是第一桩为摩萨德服务的任务。到现在为止,以色列情报网还没有人来与夏蒙联系,布雷克托普偶尔的社交拜会是个例外。但就在去年,她让夏蒙积极从事双重间谍工作。目前他觉得这工作很棘手。 为什么会感到棘手呢?他问自己。此时,他坐了下来要了一杯咖啡。作一名局外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不是吗?这简直是个了不起的角色,加倍的了不起。不过没有耐德的友谊的时候可不行。 事实是无论是他还是耐德-弗兰契,和别人交朋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知道,耐德和简-威尔之间突然出现了某种关系。他几乎打一开始就知道了,以为那不关他的事。可那确实开始使他思考起友谊的本质来。耐德和简之间显然有着一种肉体的吸引力。你几乎都能尝出它的滋味。但谁又能解释他和耐德之间的关系呢? 他并不妒忌简。他和耐德之间不存在同性恋的关系。像夏蒙这样的年轻英俊的军人偶尔会从一位资深人士那里获得那种父亲般的喜爱,在耐德那里从来找不到。那种令人作呕的保护人兼导师的名堂,那种搂肩拥抱,事业上的支持,介绍引见有影响的人物,明晚寒舍小聚之类,统统没有。 他和耐德之间开始互相交往是因为他们两人都太聪明过人,美国陆军情报局不是他们呆的地方。他们俩不适应那儿的工作,保护美国利益的工作过于狭隘,而他们知识又太渊博。 当夏蒙看到布雷克托普臃肿的身影显现在咖啡店门口时,他还在想,如果他在布雷克身上取得三倍的成功,他会为耐德做点好事。值得一试。 狂妄自大。 那位红发女人站在柜台边许久才说:“基诺,我讨厌快餐。我准备上街坐着好好吃一顿。” “布雷基,吃点仔猪吧。” “吃,吃。你说起话来就像我母亲。”她慢吞吞地走出咖啡店。夏蒙站起身来看着她走进了一家喧闹拥挤的汉堡包店。五分钟后他也跟了进去,不打一声招呼也不解释一番就在她的小桌边坐了下来。 “你那位阿拉伯小情人了解到一些情况。” “跟我说说。” “她说他们大家十分恐慌。在一次狂欢活动中没见到他们三位首脑。关于这个消息,你去读一下有关福尔默夫人那该死的星期日花园酒会的报道。” “就这些吗?” “不,布雷克,不仅这些。另一件事是,我十分厌恶你们的空军基地有些部门把我当作送信的使唤。” “抱歉。这是急事。” “对你来说,什么事都是紧急的。你那些急事让我发疯。” 胖女人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她愿意的话,里面可以藏得下她的拇指。她漫不经心地四下看了看。“星期日的酒会有问题吗?” “我们这里一切正常。” “小伙子,我对你们是有信心的。你和耐德在非犹太人中智力还算上乘。”她对他眨眨眼。“我建议吃点丹麦蓝奶酪包吧,挺不错的。” 当伯特这次醒来时,他感到浑身颤抖,尽管森林的深处已不再是寒飕飕的。一阵阵强烈的战栗不断袭过身体,就像正驱车在满是车辙的道路飞驰。历史的火车,它可能拐一个急转弯。那些抓不牢的人就会被抛出去。 那些是没有根基的人,伯特这样想。他睁开眼来,头不停地抖动着向后仰,黑黝黝的森林在他眼前狂舞。他又闭上双眼。风铃草淡蓝色的姿影在他的视网膜上抖动着,令人感到难受,它斑驳的颜色变成了可憎的褐红色。 小树枝折断的声音。他用被砸扁的鼻子吸了一口气。他们将塞在他嘴里的东西松了一点,刚好让他能从浸透血液的布缝里挤出微微的通气缝。他的胸部吃力地上下起伏,新鲜的空气似乎使他在脚下抖动的大地上稳了下来。历史的火车转过了一个很急很急的弯。 小树枝的声音。脸上挨了一下重重的抽打。 就在头甩向一边的时候,伯特睁开了眼睛。一张陌生的面孔,双眼外突,矮胖身材,年纪稍大。伯特的组织里没有胖子。阶级队伍里肯定有叛徒。 伯特认识此人,那是在哈加德的宴会上。他的发音很糟,语法也不对,他不是个德国人,该死的意大利孬种,电影制片商,名叫阿尔左,也叫阿尔多。 “锁的密码,说不说?”他勉强用德语问道。他头上的鬈发看上去没洗过。 这个意大利人在要储藏室门锁的密码?那些藏有几十万英镑的武器军火的储藏室?“混账东西!”他心里骂道。 “他不会说的。”凯福特轻声说道。 是凯福特吗? 伯特慢慢移动视线。那边站着他的同志,他的兄弟,脸上只是稍显愧色。他灰白色的眼睛斜眼看着伯特。他们没有把他绑上,也没有塞上他的嘴,也没揍他,也没有人用枪顶着他亲爱的兄弟。 凯福特用手指扯着被血浸透的布团。“伯特,他们会杀了你的,”他冷漠的声音低声说道“我在用军火换我们的生命,噢,我的兄弟。给他们密码,我们就自由了。” 撒谎,伯特心想。此时此刻你就是自由的,我所信赖的同志。没有人曾蹂躏过你。塞口布慢慢向外抽时,他嘴唇一阵疼痛。 他活动一下下颌,又动了动舌头。口干得像沙漠里挖出的墓穴。他感到浑身燥热。这个地方热得就像喷火的地狱一样。门斯特干酪融开渗进面包孔里。那是薄薄的面包片,因为他不愿让祖母知道他一直偷吃奶酪。 他现在可以大口呼吸森林里潮湿的空气,里面带着浓烈的腐味。他让氧气暂时减轻肺部的伤痛,然后又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叛徒!”他竭尽全力高声喊道。 凯福特似乎吃了败仗退了下来。那个意大利人原已隆起的眼睛突出得更厉害。他再次抽打在伯特的脸上,将他的头扇向一边。 伯特看见一阵阵热浪从森林的地面升起,好像森林着了火。我们总有一天会这样的,他向自己保证。“我们会让全世界燃起熊熊大火!”他高声叫喊道。 意大利人回过头来看了凯福特一眼,黯然摇了摇头。“他最不想和你说话。我们本应估计到这一点,是不是?” “不,等一下。”凯福特请求说。“我会得到密码的。” “这一套只对外行有作用。”电影制片商泛泛地说了一句,突起的眼睛瞪得滚圆。他向后退了一步,从夹克衫口袋里掏出一技小小的0。25口径勃雷特自动手枪。“站在一边。我来结果他。”他向凯福特命令道。 “不,我会让他开口的。” 凯福特从插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弹出细细长长的刀刃。刀刃用手术刀做成,磨得很薄,就像剃刀一般,长长的刀头,既可刺又可劈,你想怎样使唤都行,伯特心里想。他是他们中的一个,这个凯福特。 “你永远不会得逞!”他对他亲爱的兄弟喊道。 “不,不,”凯福特话中几乎带着一种宽慰的口气“千万别这么说。千万别。”他手握着刀逼向伯特—— 第18章 “事情原来这么简单,真让我高兴。”潘多娜-福尔默对吉莲-兰姆说。这两个女人站在温菲尔德官邸的门厅中央,看着电视摄像人员为采访大使阁下做准备。刚才他们在另一房间里结束了对潘多娜的采访。 “您知道,我们用了这种现代化设备。”吉莲这样解释。 “当然。拍电视一直使我感到不舒服。几英里长的电缆线又粗又沉,弯弯曲曲横穿过屋子,那些笨重过时的摄像机架在机台上,每一台都和大众汽车一般大。还有灯光!我的天,那灯光!” “现在要自然多了,不十分受干扰了。”吉莲看着她的导演调校着角度。“用了这些微型摄像机,我们就可以随意移动,灯光也不用很强。我想我们准备好了,福尔默夫人。” “我去请大使阁下。”这个小巧的女人说。她动身前去某个地方,吉莲心想,某个供藏身用的密室里,在那里大使阁下在她的“屠羊”摄制组制造的纷乱中正处理着公务呢。噢,也许像公牛,在遇上斗牛士之前,在木板围墙里喷着响鼻。 奇怪,本电视节目的名称立刻使其要点、其敌意昭然若揭。但在吉莲的记忆中,没有任何人拒绝她携摄像组前来。 摄像机灯一亮,人们便丢弃了平时的行为习惯。他们学起了在电视上看到的格式。“我不能忍受他的恶意。”一位母亲一说到杀死她儿子的精神变态者就嘀咕个没完。“我简直为他母亲感到难过。” 吉莲知道,电视在拍摄过程中能使人改变惯常的行为。“那么,你发现尸体时有何感觉,喀什密特夫人?”一阵叹息,一阵沉寂。“你受惊了吗,喀什密特夫人?”点点头。“噢,受到的惊吓难以让人相信。” 远处,潘多娜-福尔默踩着5英寸高的鞋一扭一扭地走来,就像妓女在谢波德集市上招摇过市一般,将她那头巨大的公牛引入斗牛场内。吉莲觉得他显得有点茫然。他喝酒了吗?还是休息了一会儿? “下午好,大使阁下。”她说着向他走过来。 “你还记得这位兰姆小姐,甜心,是吗?” “下午好,兰姆-泰森小姐。” 吉莲决意要从罗伊斯那儿私下了解一下大使阁下到底是如何这般逍遥自在,而不在巡航导弹基地启用仪式上作为美国大使主持仪式的。似乎她可从罗伊斯处探听到任何机密。 她料想自己十分可笑。明明知道罗伊斯是一个对异性无兴趣的人还追求他。他不是阉人,也不是同性恋者,只是不感兴趣。在英国这样的人多得很。事实上,把这种现象说成是英国的无性别症是再准确不过了,对性方面兴趣索然,甚至还稍有反感,或者是不让像罗伊斯这样的人以身相许的其它什么原因。 她上下打量着伯德-福尔默,心里思忖,眼前这一位显然不是中性人。他那200磅的身体没有哪一部分不受到异性的影响。这一点从他妖媚娇小的太太身上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她就像只蜂鸟,精力旺盛,活泼迷人。 “我们想您坐在壁炉边的这张扶手椅上会更舒服些。”吉莲对福尔默说。“听说这是您最喜爱的椅子,是吗?” 大使阁下面无表情。吉莲意识到这完全是故弄玄虚的潘多娜苦思冥想出的点子。“不过也许您在这几时间不很长,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喜爱之物,是吗?”她继续问道。 大使阁下在已安排好的座椅上坐下:“确实还没有呢。”他表示同意。 吉莲开始意识到她面临的问题。嗯,是两个问题。确实如此,首先是,他面部没有表情,没有任何表情。在那张面孔之后——这是第二个问题——他的头脑还会毫不含糊地将你友好的姿态反弹过来,就像一堵砖墙反弹一只皮球。此人根本不会给你提供什么东西,什么也不会。 “舒服吗?” 他点了点头,眼睛环顾著书籍堆满墙的宽敞的书房。虽然时已7月,有人——这个故弄玄虚的人工作如此勤奋?——还是升起了一小堆炭火。这火在电视里也许看不清楚。吉莲在大使座椅右侧一张招人喜爱的短沙发上坐下。她将双腿交叉,整了整裙子,双手相叠放在膝上。 “我们就这样坐着,”她解释道“这是我的姿势。您瞧,无论我们拍摄多久,剪辑下来也只有几分钟的效果。每个部分之间都得拼接好。如果我忘记了我应有的姿势,或者以别的方式叉了腿,”——一阵衣衫的——声,尼龙丝袜的咝咝声,大使阁下匆匆瞥了一眼——“在剪辑好之后就会显得滑稽可笑。所以找一种适合您的姿势,并记住不要改变,行吗?” 他又点了点头。这下可好,吉莲心想,对他无法运用特写头像。我怎么会尽找些这样的木头? “那张问题表看过了吗?”她问。 他第三次点了点头。 “您想谈的内容是否都在表上了?” 他脸上隐约出现了一丝变化。他确实有了表情,吉莲瞧见了,但那表情非常微弱。她站起身来走到导演面前。“哈利,你能不能给他来个非常近的特写镜头?我是说,特写镜头很集中,可以将他眉毛上方和下颌中部以下的部分截去,行吗?” “那么近吗?” “麻烦你了,行吗?” “按你的意思办吧,亲爱的。” 她又重新坐下。大使阁下看上去有点感到厌烦,或者说感到厌烦的情绪在他呆板而堆满牛脂的脸上闪现。“嗯,阁下您觉得怎样?” “潘多娜在这儿吗?” “就在这里,亲爱的。” “很好。”他设法不露出太多的厌倦,目光久久地注视着妻子,她就站在大约30英尺远的房间门口。 “福尔默夫人,”吉莲忽有灵感“您刚才接受采访时脸上的妆还没卸去,是吗?” “是呀,怎么啦?” “请您坐在我身边。您多半上不了镜头,不过我想大使阁下会因此感到舒服些。” “好哇,当然可以。” 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潘多娜走了过来,把她那小小的屁股搁在吉莲的宽大的沙发上。吉莲用眼神向摄像师示意,将潘多娜摄入镜头之内。他慢慢点了几下头。 “准备好了吗,亲爱的?”导演问道。 “准备好了。” “开动录音部分。” “录音启动。” “开动录像部分。” “录像启动。” “斯洛特,拍摄17分钟。”他向吉莲指了指。 “尊敬的阁下,我们这是在7月4日美国独立纪念日到来之际对您进行采访,此时许多英国人都感到我们应当从美国的控制之下获得独立。美国在英国土地上的空军和核武器基地引起了种种纷争。美国控制了英国工业。在文化方面,美国的电影、电视等等似乎要席卷我们这个小岛。面临这种局面,您将如何开展您的工作?” 她的导演转过脸去,设法不让别人察觉出他的笑容。 星期四快过去了。耐德尽力反思了自己对7月4日的事情的立场。他揉了揉眼睛,赴走缺乏睡眠引起的疲乏,站起身来看着格罗夫纳广场。整个梅费尔的一家家公司渐渐地人归楼空。人们迈着悠闲的步履往家或酒吧走去,在那边渐渐伸长的阴影里,站着安布罗斯-埃弗雷特-伯恩赛德。 耐德往下看着他。又是什么新牌牌?那个傻老头被裹在那些旧夹层板里。木板又裂又破,只不过又拼合起来,重新刷了一遍漆。 耐德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这老头不愿为刮脸、洗澡、梳理头发费神,却有时间重新刷新这愚蠢的牌牌。 耐德的微笑变成了大笑。好样的,安布罗斯!那会让全世界看看!最终,他不得不赞赏这个蠢老头。他站在那里,藐视一切。他好像在说,我就是这个样子。真理从来就不是徒具漂亮的形式。实际上用伯恩赛德的话来说就是:真理甚至是无法辨认的。 耐德提起电话叫麦克斯-格雷夫斯。“我是耐德-弗兰契。你有五分钟时间吗?” “哎哟,耐德,我” “可你不是准备下楼去吗?” “确实如此。” “我在走廊上见你。就现在。”耐德挂上电话。 他看见格雷夫斯在入口附近等他。“你可以让太太等五分钟,麦克斯。” “我内弟杰克路过伦敦。” 耐德催他走出大楼,穿过格罗夫纳广场的草坪。“噢,不,”格罗夫斯嘟哝道“但愿不是安布罗斯。” “晚上好,伯恩赛德先生,”耐德说道“我想请你见见格雷夫斯先生。我们想前几天我们曾会过面。” 伯恩赛德暗淡的眼睛里一片茫然。他似乎甚至比耐德上次见到他时更邋遢。“你就是那个要我买梳子的家伙?”他问。 耐德在脑子迅速地将这个问题过了一遍,想起了是怎么回事。“是的,可你不是。几个星期里你甚至连梳子都没见过,也没见过剃须刀。士兵可不能是这个模样。” 老头费了好一阵才将前后对话联系起来。他一旦明白过来,他的怒容还挺吓人的。“你们俩给我滚开,你们两个捣蛋鬼,你们让我上了警方的刑事档案,我再也不能买梳子了,连布兹药店也进不了。” 胡扯了一气之后,耐德退后一步打量了一番这块新牌子。“给人印象很好,伯恩赛德先生。我很喜欢这种新字体。” 格雷夫斯用困惑的目光看看耐德,又看看伯思赛德,急切地想搞个明白。“我真不相信你们在胡扯些什么。”他终于说道。 “没什么。我住在威斯康星州的父亲也有伯思赛德先生的年纪了。如果伯思赛德先生和他的妻子维姬有孩子的话,我想他也许现在和我一样的年纪了。” “没有,多谢了。”老人嘟哝道。 “我有四个小孩,”耐德对他讲“四个女孩。” “确实如此。”伯恩赛德的愠怒似乎从他风残污秽的脸上消失了。“人们说父辈的基因能决定孩子的性别。真是这样吗?” “耐德,”麦克斯-格雷夫斯开始抱怨起来“等我到了杰克那里,他差不多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我答应过我妹妹不让他在伦敦喝得太多。” “一会就好,麦克斯。伯恩赛德先生,我可以把你打扮整洁一些,明天早晨在这里对你进行采访吗?因为过了明天就是周末了,我们会很忙的。” “是吗?为什么?”伯思赛德眼睛里露出狡猾的目光。 “星期日是7月4日。” 老人似乎觉得这有道理。“只要我能躲开警察。”他说。“可他们不让我买梳子、香波和剃刀。我怎么可以疯头疯脑地让别人采访呢?” 麦克斯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我说这真是个老守旧。” “没关系,麦克斯,这样吧,9点30分我把伯恩赛德先生带到你的办公室。你知道,伯恩赛德先生的祖父不仅曾是联邦将军,他还做过州长和参议员。” “别开玩笑了,我忙呢。你看,我内弟” “在那伟大的罗得岛州。”耐德又说道。 “有些人以为老罗得岛州是个玩笑,因为它很小。”伯恩赛德挑明了说。“不过你不会根据外表作结论吧,格雷夫斯先生?” “他的情况会好起来的。”耐德向麦克斯提议道。“向拉里-兰德打听打听他的事情吧。” 阿道夫-福尔默还在继续受难。尽管摄像灯是小型卤素灯,热量很小,伯德额头也开始渗出汗珠。在采访的间歇里,他娇小的妻子蹦蹦跳跳来到他身边,娇媚地擦干这张平板似的脸。吉莲-兰姆提出了一大堆有关导弹基地,对苏贸易,美国f-111飞机在英国的基地,政治信仰自由,少数民族问题方面积极的计划,同工同酬,有组织、有计划的犯罪构成的政治影响,以及任何肯定会使他感到战战兢兢,非常棘手的问题。 潘多娜为丈夫擦去汗水,活像拳击教练为台上拳击手擦去满身的汗水。此时,吉莲低声对导演说:“他看上去如何,哈利?从那脸上抓住表情了吧?” “难以忍受的剧痛。” “你是不是也偷拍了那位轻快小脚夫人的反应?” “精彩极了。她的表情十分生动。” “继续干吧。”然后她又转向福尔默。“我们准备问您下一轮问题,大使阁下。这些都是些个人问题。我们不再提政治方面的问题了。” “我是否只需回答你问题单上的内容?” 吉莲扫视着他的面孔,想找到一些供她讽刺挖苦的东西。因为那些事先通报的问题她一个也没问。“对不起,先生。我们是否给过您我们只能提问单子上的问题这种印象?” 伯德-福尔默无法作答。他只是耸了耸肩。如果潘多娜想表示不满,此刻正是时候。可是她坐着一言不发,似乎在装着没听见。吉莲意识到,过了一辈子虽富裕但是默默无闻的生活,潘多娜可不愿意毁了她现在发迹的机会。 “斯洛特,拍摄26分钟。” “大使阁下,所有的人都对杰出的领导人的个人背景有浓厚的兴趣。请您谈谈在您的一生中,谁对您的影响最大。” 伯德把头点了两下,翘了翘下颌,将寻求支援的目光扫向潘多娜。他在准备回答问题前都是这样,这些动作可能在以后的剪辑中都会被删掉。 “总的来讲,是我父亲。”他开始说起来。 吉莲的第六感觉告诉她,他话中有点特殊的名堂,那不是那种常见的老一套电视反应,那种人们看了过多的情景喜剧片、对不幸事件的报道和老影片会产生的一些常见反应。可今天的大使阁下不是。“您父亲?当然,父亲对儿子总是有着巨大的影响,不是吗?” 福尔默平板似的脸上掠过一丝困惑,似乎讲了刚刚的一番话后,他感到无法讲下去了。“他”他顿了顿,舔了舔嘴唇。“总的来讲,他是个巨人。” “您的身材是从他那儿得到的吗?” “我指的是他的头脑,他在工业界的形象”大使的思路开始出现了偏移。“我的身材是我母亲给的。她全家人的身材都远远超过6英尺,甚至连她的姐妹们,我姨娘她们”这条旁径消失在一簇簇灌木丛中。“不过我父亲以他自己的方式也确实表现出是个巨人。他是众人的领袖。连锁商店经营方面的先驱。总的来讲,他从不回顾过去,总是奋力向前。” “您能否概括他讲讲他的经营原则?” “大量购进,以专控价格售出。” “对不起,请再说一遍。” “你购进某种商品譬如1000件,价格很低。但你有500家商店联售,在每个城镇,该商品基本上只有在你的商店里才能买到,那么你就可以为该商品定出高高的专控价格。你看”他肯定收到了潘多娜给他的而别人没察觉的暗示,因为他中途停了下来。“我父亲,”他又接着说起来,慢条斯理的“我父亲有着超人的才智和精力。这些素质常常可以在小个子身上表现出来。” 一阵痛苦的沉默。吉莲刚想中止,大使阁下又开始说起来,还是慢悠悠的,翘了翘下颌,点了两下头。 “我们一直相处不来。” “亲爱的。” “总的来说,我干什么事情他都不放心。” “亲爱的?” “毁了我该死的生活,基本上如此。” “兰姆小姐,我们可以休息一下吗?” “当然,我们有钱,数不清的钱。可是,一般性讲,钱是什么?一旦你有了足够的钱供你生活,你需要的是有所作为,干些” 潘多娜已站了起来,走过去假装再次擦他前额上的汗。“我想大使馆有权在采访内容播出之前进行审查,是不是?” “科耐尔先生也一直这样认为。” “好啦,这没什么。” “噢。”吉莲的语调升上去,又降了下来,这是英国人表示怀疑的说法,意思是说:“是吗?” 对马哈穆德-哈加德来说,这天虽然很忙,但过得很愉快。他那辆由雇用司机驾驶的罗尔斯在伦敦城来往奔波,就像蜜蜂忙于采蜜。哈加德觉得此番奔波也有与此相当的结果。此刻,他正向贝尔格莱维亚区进发。在交通高峰期,即使罗尔斯车也只能慢慢悠悠向前行驶。在一天当中的这个时分,如果他不是个虔诚的穆斯林,他就会打开罗尔斯汽车里的专用冰箱吧柜来点酒。他刚才的约会也许根本不会直接带来好处,可也是这天最重要的事了。他所约见的人认识阿尔多-西格罗依,那位神秘的电影制片商。据莱娜讲,他是一个骗子。从某个侧面来看,他刚才约见的人也是个骗子,名叫穆斯塔法。他是个国际金融黑道上的人。 “阿尔多-西格罗依,”他这样解释“只不过是他为从事本月计划所选用的化名。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是意大利人。” “我猜是西西里人。”哈加德说,同时用拇指指甲做了一个人人懂的划伤脸的手势,暗指黑手党。 “说实在的,我确实不知,尊敬的朋友,”穆斯塔法坦白道“确实有西格罗依这个人。也许他欠这个神秘的电影制片人什么东西。因此这位不透露姓名的先生便获准使用这个姓名。当我在马耳他遇到此人时——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的名字是约瑟夫-德莱古,他拥有海峡大街所有的妓院。” 哈加德貌似贤明地点了点头。“将金融机构和非法的资金的来源相联系,其道理是一样的。不过他作为超级恶棍看来由来已久。” “他这个人,哪一个鸨母想开一家新妓院都会来找他。由他来提供资金。”穆斯塔法身体向前一倾,压低了嗓音。“上次我见到这位不透露姓名的先生,他有一个法国名字,大本营在日内瓦,和各个需要资金的小国政府做生意。” “看来可以认为他是很可靠的-?” “他很受人尊敬,我的朋友。他提供的消息总是非常准确。他在伦敦开设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情报机构。他的人是从各地招募来的。他们的信仰和我们的不同,因此他们办事在西方很顺利。他们有铁的纪律,令人想起机身画有骷髅的德国战机。对于那些需要钱的人来说,具有以上诸项素质的情报机构无疑是很有吸引力的。” 在纳尔兹布兰奇路12号门牌前,罗尔斯汽车突然停了下来。门卫很有风度地上前迎接,并将他引给电梯操作员。在顶层豪华的公寓门前,哈加德医生取出钥匙,打开公寓房门。电梯操作员面带微笑关上了电梯门,开下楼去。哈加德走进房来。 他向前走了三步就停住了脚,差不多失去了知觉。他瞪大眼睛,紧张的双眼都开始流出了眼泪。从孩提时代到现在,他还没见过妹妹赤身裸体,一丝不挂的模样。 哈加德开始呜鸣咽咽哭起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这个名叫西格罗依的矮胖子用一枝小口径勃雷特自动手枪对着他,小小的枪眼像只歹毒的眼睛瞟着他。可是此时哈加德两眼还是盯着裸露着身体的妹妹。 莱娜苍白的肌肤被铜丝捆绑得像只烤箱里缚得牢牢的鸡。她的身体被勒得肿起来,似乎能挤出水。哈加德泣不成声。 “放松点,好吗?”西格罗依提议道。“动作放慢点,知道吗?” 哈加德用手擦去泪水,拼命地擤着鼻子,脸上的恐惧消失了。他现在看上去俨然像一位怒不可遏的保护人。“我一定要保护” “你会相信吗?”西格罗依问他“她还是处女,就像她这个年龄?” 此时房间的其他部分似乎才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他全身裸露的妹妹在铜丝的捆绑下痛苦万分,嘴巴被尼龙袜子塞得鼓鼓的。这构成了整个画面的主要部分。两个年轻人手握上了消声器的大口径自动武器站在窗边,几乎只能见其轮廓。凯福特叼着烟,坐在软座椅上,身边坐着他的美国女人,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坐在凯福特旁边,听见没有?放松点。” 在一阵惊恐之后,哈加德的头脑又开始运转起来。这么多人是如何通过门卫和电梯操作员的?他的雇员就这么容易收买?这么快就背叛了他? “你们要什么?”他问手持勃雷特的人。 “明天上午,银行9点半开门时,请交现金。” “哎,听我说。” 那位名叫西格罗依的人向他投来古里古怪的一瞥。“明天上午9点半要现金,听见没有?否则我的一帮人和你那处女妹妹” 看到这个样子,哈加德的思维又运转不灵了。他竭力想恢复思维,首先想到是平静地坐到他的旁边。“凯福特,”医生说道“你为什么一言不发,我的雄鹰。” “我非常伤心,医生,我的同志伯特”他一边谨慎地将烟头掐灭,一边用手捂住心口。“我们大家都会这样,医生,除非我们与这位绅士合作。” “我可没看见铁丝勒进你的身体!”哈加德喊道。“还有你那美国婊子!” “你看呢?”凯福特问那个名叫西格罗依的人。“情感在迸发!正如你说的,这就是业余与职业之间的差异。” 荷兰大使的晚餐总是以种种荷兰杜松子酒开始,不过伯德-福尔默却不知道这并不是专门为他安排的某种诱惑。潘多娜正与女主人交谈,脱不了身,也只能撇下大使阁下和这些排列整齐的酒瓶在一起。他先朝它们扫了一眼,接着就目不转睛地打量起来。他们的外表基本相同:高高的瓶体,笔直的瓶壁,就像装化学试剂的瓶子一样,瓶口很小。 有些瓶子由墨绿的玻璃制成,有些酒瓶呈透明的浅黄色,但有好几只是用涂了褐色釉的陶瓷做的。“啊,大使阁下,”一位男士操着英国上流社会的口音说道“面对这么一大排酒,确实需要别人介绍介绍。” “不必麻烦。”福尔默口气十分肯定。“我并不想喝。” 这人看上去挺面熟的。他们是在一次外交宴会见过还是在什么其它场合,大使阁下想不起来了。“那边一种,”这人手抚着浓密的大胡子说道“它看上去像从结满蜘蛛网的地窖里拿出来的,名叫利林韦恩,至少有25年了。” “您是荷兰人吗?”伯德问道。“您看上去很面熟。” 这人笑了起来,嘴巴和鼻子两侧的弧线,在面颊两边形成凹痕。“请允许我作自我介绍,大使阁下。在下是塔斯社记者,格雷勃-波拉马连科。” 他伸出手来。福尔默还没听清他的姓名和“塔斯社”这个词,就和对方握起手来。“您是俄国人吗?”伯德询问道。 “确实如此。瞧,那只标着‘o。g’的陶瓷瓶也有许多年了。您可能不喜欢像杜松子酒这种人工酿造的烈酒滋味,可是年代久了,口味会变得醇和起来。” 尽管大使阁下此刻不在喝酒,但这些对他并不陌生。“但是你们俄国人并没有陈酒呀。”伯德向他指明。 “确实没有。我们酒喝得太多太快,剩余不下什么。” “哈!恐怕我已经戒酒了。”大使阁下闷闷不乐地对他说。“我已不再喝酒了,如果我父亲在世,他会十分高兴的。” “他已经过世了吗?” “几年前过世的。” “他个头不高。”格雷勃说的话令人难以理解。 “连5英尺3英寸都不到。个子确实很矮。” “我父亲也很矮小。”这个俄国人说。 “最糟的是,他们都是暴君。” 格雷勃叹息道:“嗨,我还没出生他就死了。” 伯德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您很幸运。”他嘟哝道。 大使只是后来在晚餐后回温菲尔德官邸的路上才下意识地感到纳闷,那个俄国人是怎么知道他父亲个子不高的。不过这时已为时太晚,没法再向他询问。 一年当中的这个时间,以及夏季剩下的日子里,伦敦的夜空直到很迟才黑下来。露-安,耐德和勒维妮的长女,在他们首次来伦敦时常常会问耐德这个现象。他就会让她看看地图。从地图上可以看出,伦敦和纽芬兰岛在同一纬度上。 “这能说明什么呢?”勒维妮问,要求耐德去找一架地球仪,把台灯当作太阳,这样来解释冬至和夏至现象。 今晚,虽然已经9点钟了,天空还在泛着落日的余晖,虽不能借它着清事物,却也不像真正的夜晚。勒维妮伫立在起居室窗前,看着两只小鸟在他们小小的草坪上嬉戏。“睡觉的时间早过了,小鸟。”她用清脆的声音喊道。 “什么事?” 耐德正在书房里看bbc9点电视新闻。“什么事,勒维妮?” “没什么。” 这些小家伙真是有趣,黑色的羽毛衬着桔红色的尖嘴,鸣声十分悦耳。勒维妮知道,这种长着黑色羽毛的鸟儿,她的邻居,一位比利时妇女,把它们称作乌鸫鸟。一年中的这个季节,附近的摄政王公园里到处都能听到它们的歌声。它们似乎能模仿出各种声音,小号、汽笛、小提琴、小铃鼓。它们敏捷灵活的身影使勒维妮联想起耐德爱听的那些爵士乐奇妙的节奏,猛烈急速的击打,婉转悠扬的旋律。而所有这些都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鸟创造出来的。 “别再吃小虫了,小鸟。”她对草坪上的鸟儿说。“回家睡觉吧,再见了,乌鸫。” 她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地变了。她的女儿还很小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说话的。今天上午和她们通了电话,感觉真是妙极了。它填补了耐德长时间不在家的寂寞。除了丈夫忙于星期日的宴会以外,耐德在干些什么,她并不十分清楚。这是他冠冕堂皇不让她插足自己生活的一种方法。 然而,在和女儿谈话时,她能感到她们把她拥入怀中,使她感到温暖,感到还有人需要她。即使她们将来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也会一如既往地对待她,这一点勒维妮心里明白。她们的大门对她总是敞开的。耐德可不是这样。 “耐德,你在吗?” “进来吧。” 她在窗前等了一会。“飞回家吧,乌鸫。再见!”接着她转身走进书房。电视上一位白宫内阁部长正在记者招待会上表示,美国决不与恐怖分子谈判,无论他们是“所谓的圣战者还是普通的罪犯。” “嘿,又是这一套。”耐德话中讽刺味道十足。 这位部长告诉记者:“为了自卫,我们在东地中海和印度洋北部都始终保持着戒备状态。这是符合” “我们众所周知的期盼和平的希望的!”耐德接着他把话说完。 “准备再次以恐怖分子唯一懂得的方式给他们一个难以忘记的教训,它” “核武器!”耐德提议。“唯一管用的家伙就是核武器。” “耐德,你能不能闭上嘴?” 他转过脸来。“别担心,维妮,他听不到我说的话。” “可邻居们听得见。我想听听电视上说些什么。” 他把双臂交叉在胸前,没有任何好感地注视着电视上的内阁发言人,直到屏幕上出现了一只大象。它安静地侧卧着,让三位牙科兽医为它补上白牙。 “咬他们,大象!” “耐德。”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电视里装上一台计算机,改变电视屏幕上的内容?”耐德突然问自己。“多妙的想法!大象咬断他们的右臂,走到一边,若有所思地咀嚼着。核战部部长惊恐万分地按下按钮,把我们大家都炸上天。” 她狠狠地看了他许久,最后说道:“大象是素食动物。” “你想笑我就笑吧。这种事情我还是知道的。每过几年,新的一批历史学家就会重新改写历史。他们把所有的事情都颠倒过来。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事情发生的当时就改变它们呢?就像电脑游戏一样。” “我真想送你去疯人院。” “不,请别这样。疯人院不是用来搞个人报复的。再者,我到底干了什么,应该受到如此惩罚?” 有一阵子,勒维妮觉得又回到过去的岁月。他们俩就像在军队时那样,互相戏弄取笑。当时,20年前,他们有了第一次约会。他俩都是新任陆军中尉,分享着7美元50美分在一道欢度良宵。勒维妮清楚地记得,这一切很快就成了过去,但又似乎永远不会消失。 她在小沙发上挨着他坐下。他们俩一道看着电视,却并不投入。一些罢工纠察队员手举着模糊难辨的标语在一家商店或公司门口游行。头戴警盔的警察开始用警棍向他们猛击。三个警察将一个小个子打倒在地,并开始用脚踢他。有人扔出一块砖头,砸破了一个警察的脸。电视摄像机发疯地抖动起来。接着一辆汽车沿着长长的椭圆形车道疾驶。勒维妮不愿再看这些了。 “耐德,我们在伦敦还要呆多久?还有一年?” “嗯?” “我说还要呆多久?” “还有两年。你难道已经厌倦了?” 他手握着电视遥控器,用拇指猛地压一下按钮,关掉了电视机。他把遥控器放在两人之间的沙发上,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 “你知道,这可是个美差噢。” “比在本国好吗?”她问。 “嗯。”他做了个“我想是的”的表情。“你又在弹你那老调调了。没有哪儿有可爱的美国好。你有,让我想想,一年没住在美国了吧?我的消息也许没有你灵通,可我知道,国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勒维妮。你家里人告诉你一切都很好,可是他们说的仅指小范围的情况,他们说的一切事情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别跟我说这些。”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家里人与此无关。” 她想起今天早晨电话上妈妈的声音安详而充满爱心。她想起女儿们惊喜兴奋的叫喊。她还记得她们央求她早点去看望她们。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她才没有跟耐德提起打电话的事。再说,此事不提也是很公平的嘛。他也没有跟她讲过他干了些什么。 “嘿,我们要错过叛逆了吧?” 他瞥了一下手表,又打开电视。叛逆是一部从美国进口的很受欢迎的晚间肥皂剧。它在这里的收视率和在美国一样高。剧中,背叛变节、卑鄙低下的行为,道德沦丧的罪孽和谎言,污秽下流的动作和令人作呕的人物错综复杂,层出不穷,堪称是美国生活的典型写照。当然,是在上层社会。 “你看吧。”他说。 “我以为你也喜欢看的呢。” “维妮,我带回来满满一收文篮的东西,我今天白天没有时间处理这些文件。” 她点了点头。屏幕上,叛逆中的一名女演员身穿一件金黄色的条纹衫,上口刚过乳头,背部垂到臀部上沿。她在另一个女演员张牙舞爪向她眼睛猛抓过来时掴了她一巴掌。 “怎么回事?”勒维妮边问边把声音调高。 “对爱情不忠的小妖女!我来教训你一顿。” “维妮?” “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干的好事!” “维妮。” 这两个女演员在地板上滚来滚去,恶狠狠地互相踢着,揪着头发。 耐德站起身来,拿起书桌上的收文篮,一声不吭地走进厨房。 “掐死你这个烂” 他关上门,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第19章 勒维妮醒来时,卧室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收音机闹钟显示着8点45分。她伸出手向旁边摸了摸,看看耐德是不是已经起床。相反,她发现他还睡着呢。 突然,她脑海里映现出在那家莫斯科饭店床上的情景,一天接一天地做ài,日复一日的俄式茶点和淡而无味的馅饼。天哪,那是怎么啦?18年前?她怀上了露-安,而她却一点都没察觉。天哪日月如梭啊! 她上下打量着他的身体。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明显衰老的迹象,除了他的内心。 她拍了拍他裸露的肩膀。她看到这没能把他弄醒,就开始像按摩师一样给他使劲地按摩起背来。“耐德,”她口中喃喃地说“耐德,快9点了。” 他慢慢醒来,心里老大不愿意。“我还得去古基大街呢。” “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我昨天和女儿通话了。” “女儿,”他转过身来俯卧着“她们好吗?” “露-安很好,只是和她通信的男孩不再给她写信了。格罗尼亚去了电影院。德-卡莎刚刚结束夏季补差课程的学习,成绩都是a。莎莉你记得吧,她月经来得迟,现在还没正常,每个月都让她发狂。” “这个病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的,可是大多数妇女原因不一。很高兴,我们的女儿还没有怀孕。” “在监狱里,很少有人怀孕。”他从床上撑起来。裸着身子站在床边,用手揉着眼睛。 “你就这么称呼自由营?” “那些围着旋风围栏、锋利的铁丝网和机关枪岗楼,装着电子监视器,配有德国猎犬,连打电话都受监视的地方,以及受某些个人控制的学校、商店、教堂、图书馆等种种公共设施,我都这么称呼它们。如果监狱这词还不够,就把它们叫作集中营吧。” “天哪,耐德,你完全是胡说。” “如果是个陌生人在管理这家监狱,而不是你父亲,看着你的四个女儿过这种可怕的生活,你的想法和我的相比,就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他们准备开一个舞会呢。” “是吗?秋天学校开学的时候,我要她们回到我们身边来。” 好一阵子,她沉默不语。然后她开始说道:“就来这种偏僻荒凉的地方?这个香蕉形状的靠公共福利生活的国家?你想让你女儿靠别人施舍过日子,就像楼上,楼下里的人物那样说话?” “我不愿让她们按一个热衷于彻头彻尾的法西斯方式的将军的想法成长。” “闭嘴!”她蹦下床来,摆好要吵架的架势。“你要让她们任盗贼、强奸犯们摆布蹂躏吗?还有那些只会空想,腐败堕落的政治骗子。你要让她们与那些终身没有保障的人生活在一起吗?他们良莠不分,甚至连美国人俄国人都分不清。这难道就是你的希望?” 他坚定的目光投向窗外的朝阳,而不是在看她。“你和你父亲都生活在19世纪,周围都是科曼切人。你们只想到将大车围成圆圈,在枪里装上子弹。可是如果你向外看,”他用手指着阳光“你就会看到生活并不是什么西部电影。我们与那些良莠掺杂,头脑简单的开拓者相距一个多世纪了。如果你不理解或不愿理解今天的世界,你就会被它所淹没,你,勒维妮,还有我们的女儿。至于你,我已经放弃了,但我决不会抛开女儿不管,任其沉浮的。” “把我放弃了?”她飞转身体,胸脯随着猛烈的呼吸上下起伏着。她苍白的脸憔悴了许多。“你会让谁来替代我的位置?谁能忍受你捉摸不定、喜怒无常的脾气?” “我一直期望你什么时候让我高兴高兴。”他踩着沉重的脚步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开足的淋浴器发出的声音。 勒维妮自个儿站在那里,准备大吵一场,却吵不起来。她和她四个兄弟一道长大,吵架在她说来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是耐德不来这一套,不是吗?弗兰契上校的风格是打了就跑。 这场争吵不是她引起的。是他谈到自由营就怒火中烧。因此她并不感到歉疚,也不愿意赶上楼去为上校做早餐或者做出什么表示后悔的举动。你自便吧。彻头彻尾的法西斯的方式,这倒也是。可怜的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今日美国这个令人失望的烂摊子整顿好,使它更富有理性。在美国,所有的人都有这种或那种权利,那些并非由他们自己争取来的,因此不该由他们享受的权利。但是如果你跟他们讲这些,你就是法西斯,或者是自以为了不起的人 别去管它。未来属于像自由营这样的地方。她女儿就应该拥有这样的将来。那种荒唐的权利人人均等的未来已经泯灭了。可耐德由于离开美国太久已受其感染。生活、领导者和追随者都有其自身的自然法则。要理解这一点,你只要看看大自然,看看动物是怎样生活的就可以了。权利人人均等的做法不符合常理,不符合自然规律,它注定要失败。耐德为什么不能理解这些呢? 她大步走向浴室,正好他在擦身子。“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耐德?你有关未来的观点他们已经作了尝试,那行不通。我父亲的观点,他们从来就没有尝试过,” “那么希特勒、墨索里尼和佛朗哥都干了些什么?还有许多拉丁美洲的独裁者又干了些什么?他们尝试了你那位虔诚至善的父亲的观点。他并不是第一个发现那种可憎的法西斯式愉悦的人。希望他是最后一个。” “你你真疯了!” 她转过身去,大步离去,接着又停下脚步,转身对着浴室门:“如果你以为我会在这爬满寄生虫的地方养育我们的女儿,那你就比我想象得还要疯。” 几分钟以后,他衣冠整齐从她面前走过,准备下楼。“你想上哪儿?” “去上班。”他匆匆说道。“我有一摊子事情要做。对不起,我批评了你父亲,勒维妮。但他是只恐龙,很危险的恐龙。我可不想让他像毁了你一样毁了我的孩子。” “没有人毁了我!” 他已经到了门外。“别往心里去,维妮。” “打了就溜,是吗?” 他看着她站在前门台阶上,身着浅色棉布晨衣,腰部紧束着,只是结扣有点松脱,在晨曦里露出些身体。“维妮,你的晨衣。” “我不要住在这个蹩脚的国家里!”她对他说。“我不想让我的女儿混杂在不知好歹、良莠不分的人中过平庸的生活。” “维妮,请把你的晨衣系好。” “噢?这让你心烦吗?”她猛地将衣服敞开。她的乳房在阳光下似乎像两颗威力无比的手榴弹爆炸开来一样,迸发出美丽夺目的光晕,白里透红的双乳,中间是深玫瑰色的乳晕,乳头像咬了一口的草荡,更是妩媚无比。“给我宽阔的空间!”她大声呼喊道。“给我自由,耐德!我憎恨这个地方!” 他退着走下台阶,来到人行道上。他头脑里隐隐约约记得准备乘地铁去古基大街。看看伯恩赛德是不是能够接受采访,再把他带到大使馆。现在他犹豫起来。勒维妮这样衣冠不整使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朝她跨了一步。 “退回去,上校,”她说着将衣服拉拢,扎紧腰带“走你的路吧。你要迟到啦。太迟啦,拯救这个腐朽堕落、靠施舍生活的世界太迟啦。这不值得去拯救,它该沉没。不过你尽管去为它浪费时间吧,上校。” 她转过身去,大步走回屋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他站在那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勒维妮才会使他头脑发昏到如此地步。接着,他听到她一下子将五粒0。38口径的子弹全部轰入地下室靶场的靶中,声音听起来就像来自远处某个地下洞穴显得模糊不清。这难道就是她发泄怒气的唯一方式?她只能以这种方式发泄怒气吗? 他不习惯这种头脑昏沉的状态。他摇了摇头,向地铁车站走去,耳际还回荡着她那模糊不清的枪声。他扫视了一下手表,发现他和伯恩赛德都要迟到了。他一反常态地站在威灵顿大道的路口,叫了第一部过来的出租车。 在柯曾街的通讯中心,拉里-兰德坐在亨林办公室隔壁的写字台边,这张书桌他只有偶尔来这里时才用一用。昨天晚些时候,他收到了一份,用情报局的话说,隆尼-托恩斯传真。这份文件是用一次性使用的老式密码加密,只有兰德才会解码。 对于一个在其他地方任驻地重要职务的文牍人员来讲,工作是相当简单的。可是拉里-兰德长期在外奔波,对那些由离开写字台什么都干不来的笨蛋们捣鼓出的什么密码,防泄密保安信号标志,以及种种所谓的特工技能,一直不屑一顾。 隆尼-托恩斯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研制出来的一种既经济又可靠的密码体系。在当今应用计算机处理密码通讯的时代,用它主要是为了省钱。它的费用只有电子系统的百分之一,而保密效果却很好。兰德在使用隆尼-托恩斯密码时,只需找到一次性使用的密码薄,回忆起上次使用的密码,再翻到新的一页。在一般情况下,特工人员首先使用第一页,用完就撕下扔掉,将下一页用于破译下一份电报。朗里那边一直是这样干的。但是拉里-兰德不喜欢动笔。而宁愿打电话,他记不清上次的使用情况,也不知道新的一页在哪里。 他坐在写字台前,双腿悬在半空中。他恼怒地注视着密件,盲目地干了起来,用一份份的密码来拼凑。他每次译出的文字都是那么杂乱无章,无法理解。昨天在家里搬弄了一个晚上,眼下已经用到第七份了,现在终于有头绪。 nokno 他做了一个鬼脸,继续朝下干。noknownreco。他抓了抓头。noknownrecordriordanstopweemsoncontractstationhonolulustoplnactivestatus。拉里背靠在椅子上,用铅笔画上标点,将电文分割成一个个单词。这样一来,他想起了,檀香山情报站曾涉足几年前的一个投资骗局。 像许多中央情报站一样,他们谋取了那些其正常工作涉及到在若干地区间往来公干和调拨资金的商人和记者的合作。这些为中央情报局服务的准特工不一定是情报局成员,倒更像是文职雇员,他们主动提供给中央情报局非法现金款项,或使之合法化。他们为罪犯提供支持,给变节的政客施贿赂,赠毒品。这些情况,情报局特工谁都会觉得自己干太棘手。在这方面,这些准特工与那些隶属于某个组织而又不是其正式成员的商人、政客和警方人员的黑手党手法很相似。 中央情报局的上层书呆子们认为,在普通大众看来,政府特工人员和这些准特工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有些人甚至进行了严密的调查,最终拿出两份名单,一份是他们自己的人,一份是中央情报局的。这类情况在拉丁美洲和东南亚尤为如此。在那些地方,地方政府腐朽堕落,很不稳定,仅一名准特工就会取得成功。 但在檀香山情报站,有一准特工出了问题。此人欺骗了所有的人,甚至檀香山情报站的财务检查也不例外。大家都参加了这项真实可信,绝对安全的联合投资。后来,一个上当受骗者起诉他时,这个骗局才被戳穿,全情报局的人就像一群白痴,居然把好不容易挣来的私人存款托付给一个骗子——然而他们还不肯承认这一事实。一个中央情报局的人甚至将其父母的钱也投了进去。在法庭上,他含着眼泪描述了这个骗子当时看上去是多么令人信服。“我确实很相信他。而且现在我几乎还在相信他。” 兰德理解这种感受。你签了一份合同,并给他提供了他工作所需的一切:仿真假护照,身份证,无法解释的资金,机密情报,秘密关系。作为回报,他以自己公司名义为中央情报局的非法行径提供掩护。不久,就像檀香山情报站这样,你就相信他了,就像福兰肯斯坦博士相信鲍利斯-卡洛夫一样。 这份隆尼-托恩斯传真电报并没有将威姆斯与檀香山骗案联系在一起,但有这种暗示。那该死的耐德-弗兰契不是也提到一桩投资骗局吗?还有一个死人?政治保安处,伦敦警察局 又是一个檀香山式案件,就在伦敦情报站! 拉里-兰德坐在那里惊呆了。他花了足足五分钟从惊慌中理出头绪。他必须首先确认这里没有人与威姆斯或雷奥登有任何联系。如果能证明这一点,他就可以保护自己。但如果他发现这里有人在利用威姆斯,他就得变换策略。他必须了解除弗兰契以外还有谁知道威姆斯与情报局的关系,然后先让他们保持沉默,再去保护威姆斯。 在坑坑洼洼的切里小道中央倒着一个人。在驱车前往阿姆辛的途中,巴扎德在碾压上这个人之前一瞬间才看到了他。这条道是很窄的单行道。巴扎德一停车就把道给堵死了。因此他匆匆跳下兰德-罗福吉普车,在那人身边蹲下来。 这是个年轻人,伤势非常严重,全身衣服破烂不堪,鼻子上有伤口,嘴里满是血。巴扎德不知道能不能移动他,接着又想到,他可能已经死了。在阿姆辛乡间,尸体挡道可是稀罕的事。巴扎德设法想人们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怎么做。摸摸脉搏?没有。有人会将镜子放在嘴边,可是他不想把吉普车上的镜子拆下来。颈部脉搏?好的,来试试。也没有脉搏。不,等一下。有主意啦?难说。 巴扎德既干农活,又在城里工作。他就住在道的那边,种着几百英亩的农田。但是为了给种田提供资金,他还在城里做一份律师的工作。了解如何鉴别一个人是否活着不是律师的工作。是吗?不过,最好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为好。 阿姆辛医院的实习医生看到伤势非常吃惊。他也难以找到脉搏。“我们必须将他送往斯托克-曼德菲勒医院去。”他说。“他们有特别护理队。” 根据此人身上的树皮树叶的碎片,巴扎德和实习医生都觉得,他是从附近的斯坎德森林或萨德罗斯那边的森林爬到切里道上来的。 “简直不可思议。”医生明说道。“一个生命垂危的人不可能做到这一点,除非” “除非什么?”巴扎德问。 “嗯,我想说的是,嗯,某种使命或要求,或者是一种近乎超人的欲望嗯,当然,谁也没有把握。但是这可怜的小伙子似乎有什么事要去干。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他这种情况,显然是意志战胜了死亡。”他说得有点语无伦次。 实习医生一边给他绑绷带,一边不停地摇着头,发出阵阵叹息声。“超人的力量。” “我想我最好和他呆在一道。”巴扎德提议。“无论如何,他们要听我的陈述。” “谁?” “警方。”巴扎德解释道。“你不会以为他是跌进中耕机才弄成这个样子的吧?” 在古基街的温唐酒吧门前,耐德-弗兰契钻出出租车。现在刚刚9点15分,酒吧还没开门。耐德要出租车在外稍候,便三脚两步上了台阶,用力猛敲伯恩赛德老头的房门。“是我,弗兰契。”他大声喊道。“开门哪,老兵。”房间里传来长时间的忙乱的脚步声。耐德听到一扇扇门被打开。最后房门终于打开了。“天哪!”耐德惊叹起来。 安布罗斯-埃弗雷特-伯恩赛德不仅在什么地方洗了澡,据他自己说是附近一家公共浴室,而且还梳了头,没等头发干就梳理好。现在头发尚未全干,使他看上去像位20年代衣着考究的风雅男士。他已剃去了胡须,似乎年轻了10岁。他还穿上了衬衫,系上了须带。 “真是你吗?” “当心你的舌头,年轻人。” “出租车在楼下等着呢,走吧。” “很快就好。我在取,嗯,我的文件呢。”老人话听起来有点刺耳。“我的退伍荣誉证、退休金证明、社会保险卡、护照这些东西。” “不必如此,我会为你担保的。” “那谁为你担保呢?”伯恩赛德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当他们到达格罗夫纳广场时,出租车记价器已经远远超过了七英镑。现在已经9点45分了,不过耐德相信,麦克斯-格雷夫斯会等他们的。伯恩赛德贪婪地四下看看。“我从来没从出租车上看过这个地方。我总是步行过来。我可怎么也付不起出租车费。” 耐德看得出来,这位像他父亲一样上了年纪的老人今天早晨一直很兴奋。可以说,当耐德在带着老人走过门卫时想,雷奥登的案子中他干了些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老人觉得,虽然他失去了维姬,但他并非孤身一人。他还有我们大家。或者如他那牌子上写着的,还有美国政府。 “她需要医生的治疗。”哈加德医生恳求道。“这些金属丝已永远” “她只需要你的关心,医生。你当然知道急救的必要性。”那个双眼突兀,他仍然认为叫阿尔多-西格罗伊的胖子密切地注视着他,与此同时,他的两个助手继续清点着三只瑞士航空公司旅行包里装着的50万镑钞票。 这一趟银行提款相当成功。这位未透露姓名的先生胸有成竹,他只需把泛欧亚信贷托拉斯不得已而付出的钱扫一眼就足够了。不过时间越来越紧了。这套计划毕竟也搞了一笔横财,这可用作7月4日行动计划的基金。这个行动计划完成得好也得几个星期时问。而绑架勒索这种把戏只是一场神经战。他原计划准备从哈加德这里搞到大约20至30万英镑,现在却出乎意料地发现,把所有的收获加起来,他竟然搞到了几乎50万,这使他十分高兴。即使没有艾里亚斯-拉迪夫,这笔钱也绰绰有余了。 “太妙了,医生。你会愿意做我们的赞助人。挺有讽刺意义的,不是吗?” “请松开莱娜的胳膊和腿。” 这位先生对南希-李-米勒说:“你知道该怎么做。给她揉一揉,恢复血液循环,听到了吗?在伤口上敷些药,不要太刺激的,不然伤疤会褪不掉的。也许用些过氧化氢就行。” 南希-李点了点头。她把目光向凯福特扫了一扫。“他能” “不行,他不能帮你的忙。我要让这位英俊的年轻人呆在我身边,明白吗?” 南希-李在裸体女人身上披上一件晨衣,帮她踉踉跄跄地走向卧室门廊边的盥洗室。莱娜用阿拉伯语呻吟着,她哥哥目送她们走了进去,关上了门,他然后又转身看着西格罗伊。 哈加德发现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人。身上没有什么醒目之处。虚胖的身材,面孔像比目鱼的下侧,一头零乱的黑发像钢丝一样又浓又密,十分粗糙,使这人看上去像工人大老粗。像这种不受人欢迎的人不会是国际要人。 “这就是我的绝招,哈加德。”哈加德发现自己想的东西被对方猜中,感到很尴尬。 “这就叫做常胜将军。挺像一匹纯种马的名字,是不是?和我打交道的人都知道的。他们看中我,是因为我成功率最高。我的情报网络是一流的,独特的。我能够看到别人无法看到的机会。因此,我的绝招作用大着呢。对此我深信不疑。” 这也是哈加德所熟知的,而且也是他自己的投资者对他的评价。但此刻他无法向面前这个自命不凡的对手明说。那两个手持自动枪的年轻人已将钱数了两遍。一个人提起所有的三只航空包,在走出这间顶楼套房时,将他装有消声器的枪交给另一个人。 “你对你的人很信任。”哈加德叹息道。 “他3点钟就会到达日内瓦,正好在银行关门之前半小时,是吗?” 电话铃响了。铃声又响了三下,手提两枝上了消声器手枪的年轻人拿起话筒。“喂?”他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再见。” 他的老板看着他。“他们已经取到了的所有的武器,是不是?那么开始吧。” 那年轻人严肃地点了点头。他举起一技自动枪指向凯福特。高效消声器和枪管一样长。他用枪捅了捅年轻的阿拉伯人,将他带进离客厅稍远的一间衣帽问。 这名叫西格罗依的人两次扬起眉看看哈加德。他们俩只等了一会儿就从关着的衣帽间那边传来两声高效消声器仍不能完全消除的枪声。 “我需要凯福特只为两件事,找到你和你的武器。现在我两件事都做完了。凯福特该退场了。” “不过我还有许多事可以为你效劳。”哈加德提议道。考虑到对方的情绪,他的语气相当平静。“我们泛欧亚信贷托拉斯与各种人物打交道,我的好天哪,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谈话太难了。” “是吗?此话当真?” “如果我们要合作谈判,叫你的名字会大有裨益,先生。” “那很好。”这个略显病态的人用手指使劲拨拉了一下那团紧鬈的乱发。“好吧,你可以叫我福尼斯,一个英国名字,是吧?”—— 第20章 “好吧。中午吃饭时间不见客?对,锁上门,打开地图和图表。松开领带,莫。这是件大事。这是我们找回我们忘却的,弥补我们疏忽的东西的最后一次机会。我们要拿出点新的东西,要让人大吃一惊。好吗,搭档?” 夏蒙叹道:“你今天早上怎么啦?” 耐德坐在椅子上稍稍向后一仰,越过一大堆乱糟糟的文件、表单、报告、照片、图表和方位图打量了一下他的助手。“就是因为星期五离星期日仅隔一天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很自然的事。” 夏蒙脸上显出一副滑稽的笑容,便开始翻弄起一叠3英寸宽5英寸长的记事卡来。“我这里有一副像是你可以在任何一家杂货店能买到的普通纸牌。” 耐德从他手中拿过卡片,像放纸牌那样将它们面靠下放在桌面上。“整整一周,我们都在漫不经心地谈论我们的想法、计划,有好有丑,有些过时浅显,有些精明机敏。我猜它们都写在这些卡片上-,是吗?” “你这样问我很高兴。”夏蒙回答得像个推销商。他将卡片铺开,动作娴熟得像个牌迷。“拿起一张来,任何一张。” “莫,待会儿我要你按先后顺序将我们的计划、想法全部修订一下。一步一步的,就像一部复杂的机器开箱时完整的清单。听明白了?然后我们检查这份清单,并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也没有不恰当的地方。到中午我就将它定下来,莫。我说话算数。一份给你,一份给我,放在各人的保险箱里。” 他拿起这叠卡片,将它们分为两半,以卡西诺方式将它们排成扇面状,洗起牌来。然后沿着桌面推回给夏蒙。他们四目相视,耐德觉得有必要再交待几句,谈谈注意事项,重复一下忠告,强调排列顺序的重要性。见鬼,他知道的,耐德心里想,莫就像我的化身。言词几乎是多余的。 想到这里,他似乎突然觉得无话可说了。今天早晨和勒维妮的那一幕,以及他在她那美国式灵魂的不为人知的角落发现的对事物深刻的理解力,深深地震撼了他。他抬起头来,不知不觉地直视着那双橄榄色的眼睛。你可以看着它们,但是无法知道它们有多深。“莫,你上次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圣诞节。” “桑杜斯基是不是为它的英雄归来举行了盛大的游行?” “当然。他们在所有的主要街道上都挂上了彩灯。商店的橱窗装点上了人造雪花。人们栽起了常青树以表示对我的敬意。这些你不知道?” “为你栽起了常青树?” “你从未听说过黎巴嫩的雪松?” “对你的归国,他们怎么想?我是说,你长期驻扎在国外有,嗯,四年了吧?对比很强烈吧?” 夏蒙耸了耸肩。他那张平时不露声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每次回家休假都是这样。父亲要我辞退这份职务,回去经商。以前他甚至不让我穿使他感到羞辱的制服。不过在桑杜斯基,情况发生了变化。现在他也喜欢看我穿高级制服了,并为此感到自豪。” “我明白了。”耐德将资料往旁边推了推,把脚搁在堆满东西的桌上。“他们对我们的憎恨和喜爱,就像摆锤摇摆不定。”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擦得锃亮的平跟船鞋鞋尖。“整个国家都在摇摆不定。他能感到他们的态度在改变。他们又在着手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 “我们与外界总是隔着什么。我们周围不是有两片海洋吗?我们总是很孤立。” “是啊,是这么回事。孤立主义。这是美国人了不起的,但却是过时的信条。让欧洲去自食其果,让第三世界走向毁灭。我们有的是粮食、钢铁、牛肉,如果我们谨慎开采,我们也有燃料。谁需要这个世界?” “这正是桑杜斯基人的观点。”莫-夏蒙表示同意。“湖底镇那边情况也是这样吗?” “还有芝加哥、新奥尔良、丹佛,都是一个样”他低声呻吟着。“我们就这样干我们的工作?保护温菲尔德?” “昨天在10点钟的会议上,有些东西我没有对他们讲。现在就让我从这里谈起。”他拨拉着那叠卡片档案。“首先,我征得了信号部门的同意在两个大门安装上他们的隐蔽电视监视系统。所有的摄像机的遥控装置都与装配有能够接收全世界所有图像资料的计算机终端的厢式货车相连。这些图像资料有我们的,特别小组的和国际刑警组织的,应有尽有。在数秒钟之内我们就能分辨出任何一位可疑的到场者。”他放下一张卡片,又拿起另一张。 “这让人很兴奋,请继续讲。” “我还在温菲尔德官邸的屋顶安置了狙击手。” “这可是喜忧参半的事。还有呢?” “我安排了许多我们自己的卫兵每15分钟就对温菲尔德周围的地带作一次电子扫描。他们被分成小分队,无论白天黑夜,随时出动用夜视望远镜、近距离探测仪、抛物面雷达等有关手段进行检查。对了,还有探雷装置。” “用警犬了吗?” “不用警犬。这些士兵从星期六傍晚开始工作,一直干到星期日最后一位来宾离开。” “为什么不用警犬?” “耐德,我们能让警犬找些什么呢?塞一块头巾给它们嗅吗?警犬起不了作用。”他又拿起一张卡片。 “说得对。请继续讲。” “在这个防卫圈的外围,安排了你提议的警察。我从步兵中调来了自愿者,身穿便服,就像普通人在星期天散步。他们混在防卫圈以外的正常散步的人群中。” “带武器吗?” “未获得使用暗藏枪支的允许。他们有自己的名堂:长短不等的管子、拳头。是他们主动提出的,因为他们中许多都学过格斗和空手道。我可不想知道他们的名堂。” “好吧,往下讲。” “就这些了。特制的通行证将于明天下午用欧金的军用简易影印机印出来。我们将在星期日上午晚些时候发出去。”他把这叠卡片推到一边。 “还有什么?” “轮到你告诉我了,耐德。” 他把脚从写字台上挪下来,坐直身子。“就这些而言,我们无法将它们完全控制在自己手心里,莫。准确地说,我们必须与此保持一段距离。事情的基本原则就是如此。我们不能直接露面,否则大家都倒霉。这种隔在我们与那些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故之间的距离让我感到不舒服。” “你喜不喜欢我的便装狙击手的计划?” 他笑了笑。“我倒是更想把他们安排在防卫圈以内,不过那也没办法。哎”他想了想。“你在那里停放了一部监视用的厢式货车,与入口处电视摄像机相连,是吗?”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过,那货车不很大。” “可是你考虑到‘屠羊’采访组了吗?他们没有厢式货车吗?” “只有两部。他们只用微型摄像机,每台一名摄影师,一名录音师。” “可是你在街上,看到bbc或某个独立电视台记者在什么地方作现场报道时,你就会看到许多庞大的厢式货车。谁也不会对此抱怨什么,因为每部车上都有两个可爱的字母,一个t,一个v。” “你要一部大型的电视转播车?” “我要两部。里面是空的,每辆车里只有20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这是古老的特洛伊木马战术。” “天哪,耐德,40名美国军人在车里受这份罪。看来我们还得应付一场骚乱呢。” “给货车装上空调。” “此话当真?” “我不开玩笑。将车子停在这儿,”他用手指在地图上指指戳戳“或者停在这儿。我们已将这个地方团团围住,间隔大约50英尺,而不是半英里。只要谁动手,到处都会出现美国士兵。”他看着夏蒙在一张新卡片上把他的话记了下来。 夏蒙不禁格格笑了起来。“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耐德点了点头,却没说一句话。他脑海里又出现了个影子:勒维妮裸体站在前门台阶上,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他眨了眨眼睛。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所有的事一件件接踵而来?不是彼此间隔开,而是乱糟糟混杂在一起。 “勒维妮。” 夏蒙抬起头来看了看他,见他不说了,又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看他的卡片。“这些对她来说都不存在。”耐德自言自语道。他诅咒那些将自己个人生活的不幸转给别人去承担的人们。如此廉价的同情,如此虚伪的奉承,好像无论谁的忠告都很有道理。 “对于她,欧洲并不存在。它只不过是一些拉美小国。它只是迪斯尼乐园内的主题乐园。这里的人们腐朽堕落,靠救济金过日子。他们不分好歹,连美国人俄国人都分不清。还有,他们说起话来滑稽可笑。” 夏蒙又抬起头来。“不过,我反正也不需要他们。我们如日中天,而他们却是日薄西山。” 耐德笑了笑。夏蒙将这番话只当作政治闲聊,与个人无关。“你一直和她通话吗?” “不。我内弟在桑杜斯基。” “美国人真是这样想的吗?” “得了吧,耐德。我跟他们讲我在一个美国大使馆工作,他就问我:‘我们要大使馆到底是为什么?’他们认为这是一浪费纳税者钱财的愚蠢做法。他们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被派来和一群三流的无足轻重的骗子打交道。真正的世界就在桑杜斯基。” “是啊。我们的祖先们不是从欧洲逃出来的吗?我们还欠他们什么呢?这群游手好闲的靠救济金养活的人。” 二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们先后从窗口往外看去,已是中午时分,人们或坐在凳子上吃三明治,或三三两两地散着步。 “那不是” “是的。”耐德答道。“安布罗斯-埃弗雷特-伯恩赛德。他走起路来挺轻松的。” “怎么回事?” “过了星期日我再告诉你。现在我感到心烦意乱的。我通常有这个预兆,就像女孩子来月经。请原谅。” “是为藏在两只特洛伊木马里备用的士兵烦恼吗?别担心。” “这似乎还不够。我们漏掉了什么。” 又是一阵沉寂。慢慢地,他们的目光又转向了桌子上的那堆东西。耐德从中间抽出一叠钉得整整齐齐的文件。“这是工作人员名单。除了温思罗普的全体人员以外,我们还有12位乐师,20名招待员,10名厨师,10名餐厅侍者助手,6名酒吧招待员”他停下不说了。“是谁雇他们的?是谁负责对他们作调查?” “那是使馆雇用多年的承办酒宴的一套班子。霍金斯和杜特公司。” “对这伙人进行调查的人是谁?我们面对着近60个人,并且大多数是男的。” 夏蒙提起耐德的电话,拨了号。“请让哈里-奥特加听电话。”他低声说道。“是哈里吗?我是使馆的夏蒙。霍金斯和杜特公司给我们送人员名单来核实了吗?” 耐德在另一部电话机拨了同样的号码,提起话筒正好听到奥特加在说话。“他们都是常来的,莫,都是熟人。每年我们见他们一二十次呢。” “每次都是60人吗?” “有时也许有。” “这就算核实了吗?” “大概如此吧。你有不满意的地方吗?请别”夏蒙没等奥特加问完就挂上了电话。 这两位情报官员互相注视着。“为山姆大叔工作你不会感到单调乏味的。”耐德拖着腔调说道。“这件事差点让它滑过去。” “他们来时对他们作一次检查。正好可以试试那个与计算机档案相连的电视监视系统。” “莫,听我说。让我想象一下那时的情况。” “灯光准备,摄像机准备。” “你那些承办酒宴的人大概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指他们是菲律宾人、土耳其人、塞浦路斯人还是。你懂我的意思吧?” “有点像我。” “可是你那些常见的阿拉伯恐怖分子是什么模样?” “有点像我,不过根本谈不上英俊。” “看到问题在哪儿啦?” “耐德,跟我说说你那些普通的很讲友谊的爱尔兰共和军的投弹手是什么模样。还有你的那些美国南方专爱射穿别人膝盖的红色旅的好佬。” 又一次出现了沉默。耐德在椅子上动了动身子,但一言未发。夏蒙把手中的卡片整整齐,也是一声不吭,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好吧。”耐德拿定了主意。“没什么可怕的了。我已经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你快吃两颗阿司匹林。如果这个问题再次冒出来,请通知我一声。” “霍金斯和杜特公司将会愤愤离去。但是我们有全世界最大的招聘代理为我们提供服务。他们手上干什么职业的人都有,有乐师、厨师、酒吧招待、颅外科医生等等。我们称之为美国陆军。” “还有呢?” “也将由他们在星期日为我们提供60名人手。” 经常用保密电话与彼得-帕金斯通话的那位苏格兰人原来和帕金斯本人一样高大魁梧。 他们二人为女王陛下效忠为时不短了,一个在英国军事情报局五处的秘密部门工作,任务是对国内的事件进行调查。该部门的存在,政府一直予以否认。另一个在公开的警方机构——政治保安处工作。在实际工作中,这两个机构之间经常有机密信息的交流,人员也互相交换,对二者稍有了解的英国人也难以将二者的工作职责区分开来。 对于熟知帕金斯和被他称为约克的人所呆着的大楼里的内幕的人来讲,这两个部门之间的区别清晰可见。政治保安处必须为资金的使用提供解释,而军事情报局五处由于在形式上并不存在,因此可以任意花费而无须为提供说明而发愁。 至于同样是秘密机构,负责处理英国国外事件的军事情报局六处,情况当然也是如此。它与五处之间的关系和中央情报局与联邦调查局之间的关系类似,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好感。这牵涉到资金问题。各国的纳税者为秘密工作提供的资金可不在少数。 约克办公室的圆肚窗俯瞰着梅费尔的一条小街。他们二人面对面地坐在这间小小的镶着墙板的办公室里,并不像是对手,倒像是共事多年的老同事。帕金斯于1956年苏伊士危机时在军中服役,担任驻开罗的教官,而约克也在那里的大使馆工作。西方强国一度在石油公司的要求下忙于颠覆莫沙迪夫政权,而将国王扶上孔雀金銮宝座上。正是在那段时间里,他们二人在德黑兰相识。他们对驻扎在布鲁塞尔和斯特拉斯堡的欧洲经济共同体的机构进行秘密监视,并且对在塞浦路斯,以及早些时候在希腊的各种秘密活动也都进行监督。 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着像友谊这种亲密关系。他们彼此有些了解,帕金斯还是单身,而约克现在已经是位祖父。除此之外,他们对彼此的私生活一无所知。尽管如此,由于长期的接触,他们拥有了一些共同的经历,其中有些颇为苦涩,形成了与他们各自部门里年轻军官迥然不同的“时不我待”的态度。这些年轻军官似乎对政治更感兴趣。 “逮捕雷奥登是有道理的。”约克说着。“他的电话记录毕竟表明他给威姆斯这个坏家伙打过四次电话。” 帕金斯在警察用的小记事簿上划着什么。“我们来处理这件事,约克,用不着担心。现在让我伤脑筋的是我们对美国大使馆涉足这事的真相还了解得不够。我认为弗兰契仍在对我撒谎。尽管如此,他办完星期日的事之后也不会承认这一点。” “美国佬总会给别人惹麻烦。”约克的回答显得很不耐烦。他的脸一般情况有点红。而此刻心中的怒火使他的皮肤愈加发红,满脸的雀斑也更加醒目。“他们的牌中总是只有53张。我们不是发现他们暗中在英国情报局周围转悠,寻找社会主义者吗?” “嗯。”帕金斯稍稍做了个手势。“我们自己也干这种事,干得也不少,约克。在你不得不向宪兵汇报你财政支出情况的预算时期里,你得好好到下面去追查一番。美国佬也一样。如果他们不定期地消除一批暗藏的共产党分子,天知道会溜走多少人呢。” 两人沉默了片刻。这个苏格兰人镶着墙板,有着宽阔的安静街景的小办公室好像是由一套公寓的客厅改装而成的。这是个思考问题的好地方。约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他几乎有点自鸣得意了。“美国佬干的那套鬼把戏我们会搞清楚的。不用担心。”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窗外的街道扫视了一眼。 圆肚窗户前走过两个美丽动人的女人。她们沿着鹅卵石铺成的街道,迈着轻快的步子,向五处办公地点对过的一家漂亮的餐馆走去。“看看那边。鹅卵石让她们的臀部摇晃成那个样子。” “那是高跟鞋的原因,约克。” “哎,让你这个单身汉去找原因吧。” 两个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接着帕金斯说话了:“你是不是觉得,随着年纪变大,你会发现像这个年纪的女人更加吸引人?我是说她们两个看上去都在40岁左右,约克,如果我不理睬她们,那就太不像话了。” 这个苏格兰人将目光转向帕金斯,看他像个中年色鬼。他目不转睛,一下不眨地直到把这个50岁还和他母亲相伴的单身汉看了个遍。但他却道貌岸然地点了点头。“当然,我们在这方面不行了。你去和她们玩玩,彼得。” 帕金斯尴尬地笑了笑。“我得回到大使馆好好跟她们干一场。她们还有潜力。我很快就会把她们弄到手的。” “也把威姆斯那个浑蛋弄到手。老弟。” 南希-李-米勒走到卧室门前对马哈穆德-哈加德医生说:“她有点安静下来了,我想她会好的,她现在想和你说话。” 哈加德站起身来,转过脸对那个胖子说:“福尼斯先生,我可以进去吗?”他试着叫他的新名字。 “当然可以,哈加德医生。” 那位自封的福尼斯用暴突的眼睛看着他走进卧室。他等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离客厅较远的那间衣帽间轻声说:“是我。开门。” 门开了。提着装有消声器的自动手枪的金发年轻人立正站着。在这么小的房间里立正站着并不容易,因为在那边还站着凯福特,他一点没受伤害。他身后的瓷砖墙面被两个弹孔损坏了。 “干得不错。”那个名叫福尼斯的人对他的助手说。“把凯福特带到楼下去,好吗?你可以放下你的武器。凯福特是我们的人。” “我和哈加德医生不一样。”凯福特开始抱怨起来。“他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利益出卖自己的父亲。” “他准备将你出卖给那个拉迪夫。” “如果我把哈加德的背叛行为告诉我那边的人,他们就不容易控制了。他们会要他的命的。” 名叫福尼斯的人微微笑了一下。虽然他眼睛向外突,但他的笑容却很吸引人。“让我的人来对付哈加德,好吗?我已经有了对付他的计划。甚至到星期日之后该怎么对付他,我也有了计划。实际上,主要是在星期日之后。” “那么是要进行袭击-?” “你难道怀疑过,我的雄鹰?”福尼斯以意大利人的方式在他面颊上拍了一下。“把清真寺计划告诉你的勇士们,听到了吗?”他将注意力集中到他的金发助手身上。 凯福特皱了皱眉。“清真寺?” “就是伦敦大清真寺,你不明白?它就正对着温菲尔德官邸。你已经制定了十分详细的计划,我还能跟你讲些什么呢?” 凯福特心里清楚,计划是伯特制定的,所以他只能明智地点了点头。“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那套清真寺的计划呢?” “袭击计划正是从那里开始。”福尼斯解释道。“这挺有象征意义的,是吗?全世界将会看到伊斯兰的伟大力量。我们把这项计划理解为战斗的呐喊,就像雄狮在扑向仇敌之前的怒吼。懂了吧?” 凯福特默默思考了片刻。忽然眼睛闪射出伯特所熟悉的奇特的目光。“一个象征!”他兴奋起来。“一个让全世界瞩目的象征!对,是雉狮!” 勒维妮不习惯发怒。她认为自己基本上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待人宽容大度。有谁养育了四个孩子,性情还是火急火燎的?即使身边的事物一再出错,她也已经习惯了。但是如果有什么事情让她受不了,破坏了她的内心平衡,她就会一反常态,来个你死我活。 这事来得太出乎意外,她想。耐德醒来就是一阵狂轰滥炸,接着就溜之大吉。 她怎么会知道耐德对她父亲恨得如此深切?当然,他经常拿自由营开玩笑。许多人都这样。她母亲有时会给她寄一些美国报纸的剪报,除此以外,她也知道有不少漫画讽刺批评自由营和科利考斯基将军。不过那都是意料之中的,只不过是美国国内带有左倾自由色彩的新闻运动的一部分。自由党人时日无多了,没必要感到不安。但是如果他们当中就有你丈夫,并委以保护国家安全的重任,你会怎么想?队伍内部的敌人,勒维妮心中暗暗思忖。 一个正直的美国人在面临这一问题时会怎么做?将她丈夫交待出去吗?将她孩子父亲交待出去?首先她必须以一个妻子的身份解决这个问题,然后再考虑美国人的责任和义务。在她内心一片纷乱的时候,干什么事情都不容易。 她从未有过如此失常的表现。起先,她满腔怒火,结果大大影响她在练靶场的表现。一连五发子弹,没有一颗打中靶心。她可是神枪手奖章获得者啊。不过你并没有在心中颤抖的情况下得到过奖章。 这是一种疯狂,这是一种孤独,这是一种恼怒。因为你嫁给了一个失去前进方向,并且也要将你毁掉的人。它是一种绝望与恐惧,因为你明白要改变这一切是不可能的。 她真想和什么人聊聊。对于在别人面前倾诉自己的烦恼这种做法,耐德历来嗤之以鼻。不过那是因为他才智过人才变得如此不可一世。她难得有什么知己。这并不会令人吃惊,因为部队不停地将他们调来调去。而当她果然有了可以互吐隐私的邻居或女友,倾诉者又不是她。 这就是身为科利考斯基将军的独生女所面临的难处。你的外表让人感到你是一个绝无差错的人,意志坚定,办事效率高。你有资格向全世界宣布:你这个姑娘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生活中出现的问题你都能对付。以此来看,这个世界是大错特错了。 在通常情况下,是她的女友向勒维妮吐露自己的不幸,而不是勒维妮。哎,等一下,她对自己说。等一个。我是什么时候起落入今天这种困境的?可以前我能有什么隐私值得向别人吐露呢? 在伦敦有一个牧师。实际上,军队在当地也有一些牧师让人们前往咨询。但这种事情你是不便向一个男人说的。不过无论如何,她得去选择一位天主教牧师,不是吗?他对你会很有帮助的。 在这个腐朽不堪的城市里某个地方肯定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女牧师,或者是婚姻咨询处什么的。肯定有一位女士愿意倾听别人的不幸,提提忠告,如果有必要,也为此获得一些报酬。而勒维妮终究没有听取她忠告的义务。既然如此,除了钱,她还会失去什么呢? 只是,她怎样才能找到这样的女士呢? 她可以向谁打听?在她认识的人中有谁能帮她保守秘密,并且以正当的名义将对方介绍给她呢?在伦敦北郊有一个陆军妇女特遣队,但那里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而且陆军妇女特遣队就像个女修道院,一个秘密片刻间就会变得人人皆知。 厨房外面,突然有只红嘴乌鸫唱起歌来,就像奏起一曲荡漾起伏的音乐。勒维妮向它招招手:“喂,可爱的乌鸫。” 她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坐在厨房里翻阅着通讯簿。无济于事。上面大多数人都在美国。国外的朋友她几乎一个都没有,在伦敦当然也是如此。那乌鸫唧唧地叫得好高兴。 她坐在那里,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她为露-安养殖的几盆花草。在勒维妮的心里,一阵阵颤抖慢慢地变得剧烈起来。勒维妮对自己说,这是咖啡因在作祟。接着她用手捂着脸,就这样悄声哭了许久。 那个自称是福尼斯的人觉得,至少在目前,他所有的计划进行得都很顺利。他一边抽着烟,一边考虑着哈加德提出的建议。这支烟很细很长,是由蒙特卡洛的一个烟草商为他制作的。在蒙特卡洛驻扎着他的大本营,他喜欢别人都以为他的基地在日内瓦,实际上在日内瓦只有他的钱。 把哈加德和那些女人杀了呢?还是做他的合伙人? 哈加德给他提供的可是泛欧亚信贷托拉斯的半壁江山哪。这个让步不算小啊。一夜之间他就会成为欧洲或是中东一位最有钱的富翁。他就可以背靠有着坚实的根基,且极富声望的泛欧亚信贷托拉斯,享受它那无可挑剔的声誉带来的种种优越之处(这当然几乎纯属虚构)。在金融界,无可挑剔就意味着一家银行从未因一次抢劫或明显的失误而受到过任何影响。不过时间会改变这一切。同时,他要把哈加德的油水榨干。 他把手伸过栏杆将烟灰弹到下面的人行道上。从这个美国女人和哈加德的妹妹身上可以捞到更多的好处,他提醒自己。一个是打败凯福特的砝码,另一个则可以用来征服哈加德。所以让她们再多活一些日子。 凯福特将在星期日下午结束他的使命。就在此刻,他还在楼下为计划在星期日进行的树立更加辉煌的伊斯兰新形象的战斗作动员呢。可以想象,一支由准备献身的阿拉伯勇士组成的庞大的突击队(近50人)在怒吼着冲向温菲尔德之前,在大清真寺里为他们的护教之战祝圣的场景是多么神圣。 福尼斯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随之又消失了,丝毫没有影响他嘴里衔着的香烟。亲爱的凯福特,没有他的背叛,怎么会有今天这项计划呢?到星期日这个叛徒就知道佯攻的军事价值了。就在他的自由战士们占领大清真寺之前几分钟,警方就会接收到电话。 他那迷人的笑容在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眼睛似乎突出得不那么厉害了。一旦凯福特的掩护将温菲尔德保安力量都吸引过去,真正的主力就会发起攻击。 到枪声平息下来,人质都被关进了温菲尔德地下室时,美国人就会惊呼上当,不过已经太迟了。接下来就是谈判,进展缓慢,令人窒息的谈判,随时都会发生像绑架中常见的那些任意伤害人质的事情,他们会洗耳恭听,苦苦哀求,有计划的折磨,有针对性的杀戮这都是常见的。 在凯福特不知不觉充当诱饵之前,他和他的美国女人可以自由行动。为了保险起见,必须将哈加德和他的妹妹置于严密的控制之下。有松有紧,平衡得恰到好处。以后对付哈加德的时间还长着呢。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随手将烟蒂扔了出去,烟蒂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后落在伦敦的街道上,就像扔出的挑战的手套,表现出主人超凡的气度。 罗伊斯办公室里的会议开得很简短,只用了十分钟。在会上麦克斯-格雷夫斯和耐德-弗兰契向使馆二把手汇报了他们所了解到的有关雷奥登、威姆斯以及中央情报局的情况。同时简-威尔介绍了中央情报局对他们的保护措施。罗伊斯此时一脸怒气,令各位十分紧张。 “确实令人吃惊,不是吗?”他的提问并没有明确的对象“我们就坐在这里,处理照料各种事务,帮助他们应付种种难题。此时突然有人出乎意料地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给我们带来大麻烦。这个威姆斯。这还不算,还有大使阁下的一件事呢。” 他将大使阁下周末狩猎遭人敲诈勒索的事情很快地讲了一遍。“现在你们知道了我为什么感到不安了。”罗伊斯的口吻里却几乎找不到不安的影子。“在整个地图上差不多到处都有这个无法无天的威姆斯的影子。他并不是俄国人给我们带来的威胁,这个威胁是我们自己造成的。” “政治保安处可能将他抓起来。”耐德说了自己的观点。“如果这样,这件事一夜之间就会成为头条新闻。” “我们能否将此事放到星期日以后再处理?” “让我和我最得意的秘密警察谈谈。” 科耐尔的脸上露出一些不悦的神色,因为这番话向他提示,他在大使馆里窝藏着一名政治保安处的密探。“最好等一等,”他说“我为什么不和我在外交部的几个朋友谈谈?” “可是外交部有这个义务吗?”简问道。 “因为我在英国内政部里没有朋友。”罗伊斯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你有吗?” “没什么特殊的关系。” “能试试吗?” 她点点头。“不过别希望太大。”她的目光转向一边的耐德。“我想你那位圆滑的帕金斯先生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 “对。”科耐尔的目光扫视着大家。“还有什么事情?那么就到这儿吧。”他站起身来,看着耐德和简一道走出办公室,但他从这当中得不出任何结论。相反,他开始为福尔默夫人早晨打来的电话感到忧心忡忡。她希望他们审查一下吉莲-兰姆的采访镜头。可他认识吉莲,他感觉到自己的处境就像他在年轻的时候常说的一句美国俗语,真是进退两难啊。 耐德陪着简走到她的办公室门前,但不让她的秘书看到,那个女人看到他俩在一起的次数太多了。“这份工作。”耐德埋怨道。 “什么工作?” “他们差遣我们干的这份工作。”他解释说。“它夹在人家的爱情生活中真是碍手碍脚。” 她猛地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妩媚动人。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面颊,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消失在她的办公室里。他也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威尔小姐。”她走过去的时候被秘书叫住。 简在写字台边坐下,答道:“什么事,阿曼达?” “这个人打了两次电话了,我把来话接在四号线,你想接吗?” “是谁?” “是弗兰契夫人。”—— 第21章 “德雷斯,凯福特,宝贝儿,我真搞不明白。那个中心大清真寺。它好像离得太远了点。” 南希-李-米勒正在和凯福特逛商店。自从她穿着这身衣服来到12号大厦到现在,她实在需要买一些必需品了。凯福特兜里装着那个名叫福尼斯的人施舍的6张泛欧亚信贷托拉斯面值50英镑的钞票,很想为她去摘星星摘月亮。福尼斯把他放了的时候,就预料到他会这样。 “是什么让你感到困惑不解?”他问道。他们正沿着牛津大街观赏着商店的橱窗,他不得不提高嗓门压低周围的嘈杂声。 “首先是你的名字。我是说,例如你的名字由德雷斯变成了凯福特。再例如,那个了不起的先生自称福尼斯。真是发疯了。我不可以告诉哈加德或莱娜你还活着,就是因为他们以为你已经死了,而下面就要轮到他们了。可是我们却在自由自在地逛商店。这事真荒诞。” 他指着一套全部由黑色网状丝带结成的女内衣。他们俩还太年轻,不知道这种配着袜带和向上托起的胸罩的束腰贴身内衣被认为是最能表现维也纳女人性感的物件。不过出于某种原因,它仍然能使生长在其他文化背景下的人感到为之一震,也正是这一点激起了潜藏在凯福特内心深处的某种欲望。“为你买一身这个吧。” 南希-李皱了皱鼻子。“你觉得这个新老板福尼斯怎么样?” 凯福特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我没有老板,我是自己的主人。”来往车辆的嘈杂震耳欲聋。 “真棒,德雷斯。你看你们计划的清真寺行动还干吗?” “当然。这计划从来就没有取消过。” “太棒了。我们现在在哪儿?是莫尔顿街吗?你看,这里没有汽车了。看上去像是步行街。”她领着他绕着弯很快地来到布雷克托普时装商店,在橱窗前欣赏了几分钟。 在商店里,一位年轻的女售货员在听南希谈着想买的东西,裤袜啦,内裤啦。另外,她还需要一件上衣或裙子、衬衫。 “本店有新到的一种货。”店主插话进来。 现在凯福特开始对这一套感到厌烦了,将目光转向了窗外一群群的行人。 布雷克托普一脸的不高兴,随手拿了几件,用一个飞快的眼神将女售货员打发到一边去。“请您试试这些,小姐。”她对南希说。 “好的。这不会用很长时间的,德雷斯。” 他转过身来,正好看到南希-李跟着一位长着桔红色头发的肥胖女人走了进去。凯福特看不见她的脸。只过了片刻他就把她全忘了。他看到街对面有一家男士鞋店。他们等一会儿去那边。长期以来,他一直受到伯特的政治观点的影响,过着苦行僧的生活。他会给那姑娘买她称心如意的东西,然后也给自己买一双那种他隔着街道看见的蛇皮鞋。 在更衣室里,布雷克托普将说话声压得很低,但话音里明显带着恼怒。“你这样做太不负责了,南希。希望你能放聪明点。不能带任何人来这里。更别说带着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人来。” “请相信我,这是我唯一的办法。”她语中带着悔意。“你不知道我遭遇的事情,布雷基。我不得不来这里,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我甚至知道地点。” 胖女人把南希-李的衣服都脱了下来。“看看这些。”她指着姑娘臀部布满他们做ài时留下的牙印。“嗨,他真有本事。” “他名堂多呢。让我试试这件桔红的。” “不用担心,肯定合适。亲爱的宝贝。”她开始亲吻南希-李的脖子。“有些事情女人得忍着点。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你这样冒险?” “是大清真寺。” “什么?”布雷克托普没听清。 “他和他的一伙人将于星期日下午1点钟占领清真寺。” “天哪,为什么?” “那正是他们中午祷告的时间。他们一起进去,面朝麦加跪在地上。祷告结束后他们就控制住清真寺。” 胖女人松开搂着南希的胳膊,后退了一步。“你肯定没错?” “然后他们就袭击温菲尔德。”她的话听起来不容怀疑。 “罗伊斯,对此我有点吃惊。”电话里吉莲显得很镇静。 “为这件事我比你更伤脑筋。”罗伊斯明确地告诉她。他坐在桌旁,看上去十分平静,只是话音中夹着忧虑。“我真不想在今晚的酒会上跟你谈这事。我觉得最好早点提醒你。” “我赞成你的观点,罗伊斯。但福尔默夫人那边,我不能苟同。” “这正是我现在跟你谈的原因。请你听着,我现在是以外交官员的身份暗示你,你们的节目也许不会有好结果。” “噢,天哪。”吉莲插了进来。“无论谁在什么时候要对我的节目进行审查,总是说这对我好。” “我一点都不想审查” “对美国电视节目,福尔默夫人是否也做过这样的事?” “不知道。”罗伊斯的语气变得有点急躁起来。为那些没有外交经验的大使冒险已使他感到烦透了。好像他这一辈子除了干一些平淡无奇的事情以外,其他什么都没干。 “再说,我已经看过录像带了,你的那位宝贝大使表现得并不差。他知道何时该保持沉默,何时该说不知道。作为一个政府官员,这次接待采访他干得几乎无懈可击。” “不知怎么的,福尔默夫人觉得你们在耍弄他。我还真有点相信她的话呢。” 吉莲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最后她终于问道:“对这件事,你和我一样都感到不舒服吗?这是否意味着,在纷乱的社会环境中要保持我们之间的私人关系就必须付出这个代价?” 罗伊斯脸上一片茫然。每当吉莲想将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转为个人之间的交流时,他脸上总是出现这样的表情。“亲爱的,你知道我十分喜欢你。虽然我对福尔默夫人没有特别的好感,但这是我的工作。别让他人以为科耐尔不忠于职守。” “哎,罗伊斯,忠于职守恰好也是兰姆家族的格言呀。” “考虑考虑,好吗?看看随便在哪儿能去掉一点,我也好让福尔默夫人有个获胜的幻觉。” “今晚我能见见你吗?” “给我说个时问。” “今晚有个像家庭酒会的机会。英国广播公司为哈默史密斯几家新演播室主持揭幕,他们能邀请到的名人都会到场。你只要7点到达,他们今晚晚些时候播放的广告节目中就肯定有你的镜头。” “我可不要上镜头,亲爱的。” “你有这副相貌,怎能逃得掉呢?我不在入口处就在摄像机边。一到就来找我。” “时间很长吗?” “我们不能保证福尔默夫人为星期日的活动大事宣扬的社会名流们是什么样的角色。我就想让你瞧瞧我们英国人在短时间里可以邀请到什么样的大腕名人。我们可能8点就出来,8点半就可以在我这儿喝上干马提尼酒了。” 这是罗伊斯第一次听到在家庭酒会之后他们进行约会。他开始意识到,由于今天的电话,他们之间种种需求都化作了一连串的美事。如果他为了平息潘多拉-福尔默的怒气,请求吉莲作一些象征性的删节,他怎能不去她的住处喝点呢? “太好了。”他说话的声音都听得出激动的颤抖。“别忘了我们的家训。” 在5点与5点30分之间,简-威尔清掉了收文篮。与此同时她不断地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她是否应该告诉耐德她准备与勒维妮会个面喝点什么?如果他突然出现在她办公室门口该怎么办?他有时就这样。她怎么能不告诉他呢? 简想起自己在过去的一年里曾经与勒维妮谈过十几次话,几乎总是在半官方的社交聚会上。关于勒维妮的情况,除了耐德有时无意中透露的一丝半点以外,她知之甚少。尽管不可能和她谈政治方面的问题,她倒是挺喜欢这个女人的。当然,对大多数大使馆工作人员来说情况也是如此,似乎在世纪交变的时候,政治问题与谈论梅毒同属一类,是人们不愿在妇女面前谈起的社会禁忌话题。 甚至连大使馆的政界官员,例如像安斯巴赫也尽量避免谈论政治。就他们而言,他们希望不与外人谈论这些神秘深奥的事情。至于勒维妮,其原因就是她们之间不同之处太多,不知道从哪谈起,而最后只能是以不愉快的结局告终。 勒维妮似乎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因此每次她们会面,双方都竭力地选一些与政治不沾边的话题。简常常听人说起勒维妮的孩子(也是耐德的孩子!)和她的兄弟,他们都巧妙地躲过了终身从军的命运,靠他们的公司与政府防卫武器方面的合同发了大财。 有一次她和简将各自的母亲作了比较,简甚至还谈到了姐姐爱米莉,那只是因为勒维妮奇妙地使她想起了她妹妹。爱米莉也长着一张可爱的脸蛋,身材丰满,一头金发。噢,她的美貌现在也许变得稍有憔悴。那是因为生活过于单调无味了。 除此以外,勒维妮和爱米莉都因倍受宠爱而产生了一种自信。可爱的爱米莉,谁能不爱她呢?而勒维妮是家中的独女,全家人会毫不吝惜地将爱怜倾注在她身上。但是简却其貌不扬,瘦骨嶙峋。她在17岁那年身体长到5英尺10英寸,往后就再没长。只是到那时候,她的肌肤才开始显出光泽。这个小女孩与爱米莉相去甚远,不值得别人为她敞开双臂。 5点30分,她匆匆地离开了大楼,心里祈祷着别让她遇到耐德,然后向坐落在几条大街之外的帕克街上的那座高大却缺乏人情味的饭店赶去。她就是在这家饭店的酒吧间约见过勃朗蒂-波恩希尔小姐,她不能再将自己和爱米莉相比了。她一定得摆脱去见情人的妻子而产生的该死的紧张情绪。就她所知,没有任何必要紧张。 尽管这样想,在她走进门厅,赶向酒吧时,连呼吸都变得一阵阵恐慌不安。她早来了几分钟,这也明显表现出她的负疚心理。勒维妮住得比较远,在交通高峰期肯定会迟一点的。可是并非如此,她已经到了。 “对,好主意,来点朗姆鸡尾酒。”她说着就坐了下来。 “谢谢你来见我。”勒维妮说完便开门见山地谈起来“酒钱由我来付。只需十分钟,我保证。” 她等着招待将简的酒送过来,显得有些不耐烦。她们碰了碰杯。“干杯。” 她们小口抿着大杯的朗姆酒。“就让我跟你说”勒维妮停了下来。“我是说我欠你”她又喝了一口,这一下去了半杯。简看到,她为这次会面穿着得很仔细:身着一袭漂亮的米色套服,上衣向两边敞着,几乎连臀部都遮住了。这事肯定与我无关,简意识到。她看见每张桌子上的男士几乎都在注视着勒维妮。他们总是这样看爱米莉的。 “事情是这样的。”勒维妮又说道。“在伦敦我似乎连一个亲密的女友都没有,我这件事只能和朋友谈。可我确实不认识我刚才已经说了。但是我知道有些妇女,她们的职业就是倾听别人的怨诉,给他们出主意,因此这事只需十分钟。我猜想你也许能给我介绍一位这样的女士。” “医疗专家?” 勒维妮显然有些畏缩。“我难道是这个意思?” “精神分析家吗?”简思索了片刻。“说真的,我办公室里有一份名单表,都是些合适的人。这方面的要求我们收到很多,数量之多,足以让你吃惊。” 刚刚身体前倾得厉害,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勒维妮似乎突然松了一口气。她将身体坐直,又向四周环顾了一周,转瞬间,她看上去就轻松了许多。简的这番话说得让勒维妮的情绪安定下来。她属于那种习惯于用别人的行为来衡量自己的女人。别人做的事情,勒维妮也会做得心安理得。 “但是他们大多有专长。”简又接着说。“我是说,你的问题可能是医疗方面的,情感方面的,也可能是经济方面的,抑或牵涉到”简脱口而出说出了“婚姻”二字,她希望勒维妮对此不致太敏感。 “正是这方面。”勒维妮答道。 “是什么事情?” “我的婚姻。”勒维妮将酒杯从面前推开,似乎她已不需要酒来给她壮胆了。“如果在两年前的波恩你跟我说人与人会很快离异,我可能会送你去见精神病医生,而不是送我去。” 简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事情已经到了让我发疯的地步。”勒维妮说话不带一点个人情感,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是分裂人格现象吗?我甚至都不愿呆在这里。我想在加利福尼亚和我家人呆在一起。最糟糕的是耐德他”她不往下说了。“我答应过只用你十分钟时间,简。”她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苦涩的笑容。“我就明天给你办公室打电话向你索取专家的名字吧。” 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勒维妮开始抽泣起来,这让她们俩都很吃惊。不过抽泣声很低,除了简以外,没有别人注意到。 这间装有宽大窗户的休息室已被安排作星期日花园酒会的控制中心。就是在温菲尔德官邸里的这个地方贝勒-克罗斯泰克以及潘多娜接待了“请您答复”专线电话,不过这部电话现在很少有人用了。酒宴招待的承办工作也是在这里决定由霍金斯和杜特公司操办的。就是在这里,在此日落时分,潘多娜独自坐着,透过宽敞的窗户凝视着外面的花园和草坪。这个星期日,这里将布满火炬,灯光,荡漾着融融的音乐,汇聚着各界贵客。 她对各部门的情况稍有了解,知道到星期五下午6点,她就再也听不到使馆里人群的喧闹声了。没有人再来找碴挑刺,一切就像乘雪橇旅行一样,在她的指挥下顺着山坡往下滑,顺利地到达7月4日。这使她想起 他们起初告诉她不准备燃放非官方的烟花。当然如果她向权威机关、专家,尤其是她自己在使馆里的专家顾问咨询,他们就会讲不要举行花园酒会。潘多娜知道说“不”字是不起眼的小人物的本性。 关于燃放烟花一事,她最后请礼仪部门的人争取到了燃放许可,现在只须选择一家公司来进行这项燃放工作了。做这种工作的有三家公司,都不是伦敦的,目前还没有一家来接这项紧急使命。“现在不是恰当的时节。”一位肯帮忙的姑娘在电话里这样解释。“我们要到秋天盖伊-福克斯日才开始工作呢。” 这一回答对潘多娜并不意味着什么,她心已决。因此她找到通讯簿,选了一个号码,转过身去。就在此时电话铃响了。 潘多娜瞥了一眼手表:星期五傍晚5点55分。如果这又是一位客人谢绝邀请的电话,她会大哭起来的。“温菲尔德官邸。” “请问福尔默夫人在吗?”一个美国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羞怯。如果此人是使馆里的,她肯定会大哭起来。 “我就是。有事吗?” “福尔默夫人,我是政治处的潘迪尼斯-安斯巴赫。” “丹尼斯,我现在正忙着呢。” “只须一分钟,福尔默夫人。是录像带的事。” 潘多娜放下话筒,转过身去,把小拳头捏得紧紧的,歇斯底里地在空中上下挥动。她听见他在电话里的说话声。过了片刻,她又拿起话筒。 她眼前出现了潘迪尼斯-安斯巴赫的样子,从那谨小慎微的话音中就猜得出他是个没用的书呆子,东部海岸常春藤联合会名牌大学的愚笨的无能的势利恶魔!“是我,丹尼斯先生。” “是潘迪尼斯-安斯巴赫,福尔默夫人。我只想告诉您我们从国务院收到一份材料。福尔默夫人,我想您不了解那些录像带在美国国会引起的轩然大波。我的意思是,众议院甚至已提出了动议,要对其来源、成本和授权部门作调查。因此国务院建议我们千万不能让自己和外交工作卷入这场纷争。” 电话里好一阵子听不到他的声音。“丹尼斯先生,你是不是告诉我,在我的酒会上不能播放总统先生的录像带?” “我没把话说清楚,福尔默夫人。请让我再解释” “你说得够清楚了,丹尼斯先生。” “是潘迪尼斯-安斯巴赫,夫人。” “我想问一下,这是不是国务院的直接命令?” “嗯,从理论上讲,福尔默夫人,从理理论上讲,全权大使在外交礼仪方面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但那仅限于资深的或外交出身的大使。但对于一位新上任的大使,我们应当按章办事,福尔默夫人。规章上交待” “谢了,丹尼斯先生。”她砰地一声挂上电话,猛然转过身去,冲到窗边,起皱的裙摆像芭蕾舞演员的裙子一样一下子撑开。时间像死了一般停了下来。她的生命也是如此,是的,也是如此。 电话又响了起来,她也不去理睬。 阿姆辛医院已经相当先进了,但斯托克-曼德菲勒比它更胜一筹。一座座大楼之间有青青的草地,大大的停车场,整个医院几乎和一座城镇一样大。离生殖医学专科大楼不远的地方竖立着意外事故专科h形的大楼,旁边还拖着一条尾巴。整个白金汉郡的危急病情都在这里进行诊治。他们有非常雄厚的各种太空时代的医疗设备力量,常看医学电视剧就会对它们相当熟悉:高高的玻璃仪器,像泵一样嗡嗡运行的橡皮器械,显示心脏搏动的心脏示波器,心脏的各种活动情况可以在上面显示出来。 巴扎德以前来过这里,不过不是来看病的,感谢上帝。他送过一个滑雪时出了事的兄弟来这里上夹板,也送过一个干活时被正在开动的中耕地伤了手肘的农夫。在农村里经常见到这些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但就在那种情况下,也没见过谁像他在切里道上发现的这个年轻人那样躺着纹丝不动。 “他死了吗?” 那位正在处理病情的特别护理队医生做了一个婴儿吐奶头的怪相。“腹部受伤的病例是十分棘手的。” “腹部病例?” “所有与腹部受伤有关的症状都出现了。血糖极低,几乎没有红血球、白血球。血不成血了。”医生发起了牢搔。“检查伤口发现,伤口很大很浅。不知道你是否听懂我的意思。伤口很多,但没有伤及重要器官。因此说,这个小伙子纯属失血过多。我们正尽力抢救。”他指了指接在输血袋和生理盐水上的一根根管子。“不过也许已为时太晚了。” “那么有没有活着的迹象呢?” 医生扭过头去,看着床边齐眉高的示波器。“你在电视上看过这些东西吧?” 巴扎德看到屏幕上出现的低平的齿状波,就像一列没有朝气的小山丘,不像喜马拉雅山那样充满活力地上下起伏。在医院里他总是遇上这种情况,因为这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律师,他们认为他的专长和医生多少有些相同。“这是否意味着他确能恢复?” “这样说为时尚早。” 喇叭里在广播找人。医生注意一听。“是叫我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巴扎德发现别人错把他当成了医生或和医生差不多的人。此时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小伙子的名字。在他破破烂烂的裤子里没找到任何能说明他身份的物件。 “爸爸。”身缠输液管和电线的年轻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声。 “呀。”巴扎德站了起来。 “吻吻我,爸爸。” “听我说,伙计!”巴扎德大声嚷道。“你会好起来的。” 到6点15分,她们喝完了第二杯朗姆酒。进来了一位女钢琴演奏者,她在演奏一些短小的曲子。由于屋里坐满了喝鸡尾酒的人,她们几乎听不到乐曲声。勒维妮跟简谈了找人咨询的原因以后,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了。钢琴还在敲个不停。 演奏者这时正在结束一组有关天气的歌曲。她已演奏了雨中真美妙和屋顶上的雨声。她很快奏完了雷雨节季,又弹起了雨中歌声,节奏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成了曲调不辨的大杂烩。 “政治这名堂。”简终于说话了。 “什么?我不明白。”勒维妮带着受到伤害的表情转过来看着她。 简感到她已超越了勒维妮看待事物的范围。勒维妮下颌前突,一副倔犟的怪模样,似乎在抗拒自己不喜欢的东西。简常看见爱米莉这样,就像俗话说的:“别用事实来糊弄我,我主意拿定了。” “那就更糟了。”勒维妮突然嚷起来。“算了吧,简。政治只是男人的游戏,不是吗?因此女人完全可以不去理会,是吧?可是如果是情感的东西把人与人隔开,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并不是” “我记得父亲和哥哥们为政治争辩的样子。简直是浪费时间,简。就像体育版上的东西。击球率,前锋传球,端线外侧迂回进攻,决胜期罚球。去他的。这就是男人活着消磨时光的方法,而女人却要生儿育女。如果你要跟我说耐德和我之间的不同是政治方面的,那就真是没希望了。我干脆打点打点,跳上飞机回旧金山了。我发誓,我不必受这份罪。” 简心里似乎感到一阵兴奋。耐德一个人呆在伦敦!天哪,多么自私的喜悦啊!这个女人在痛苦中煎熬,而另一个女人却在欣喜若狂。谁说生活是公平的?飞吧,勒维妮!张开翅膀飞走吧! 出于巧合,一种无意义的,谁也不会注意的巧合,钢琴边的女钢琴家刚刚奏完一首我的心在旧金山。此时正是都市沸腾的时刻。 “喂,你们两位,干杯!”有人叫道。 简抬起头看到凯瑟琳-赫恩斯太太向她走来,身后跟着正好和她相当般配的夏克-格雷兹。“女士们,见到你们真是令人惊喜不已。”他大声嚷道。 他在勒维妮旁边坐了下来,肥胖的臀部将她向一边挤了一两英尺。“一小时之后我们将飞往法兰克福。” “他要乘飞机去,”赫恩斯太太解释说“可飞机等一会儿才起飞呢。” 钢琴那边又响起了一首活泼轻快的纽约,纽约。如果不仔细看,谁也看不出勒维妮眼中的泪水。可是凯蒂-赫恩斯看什么都很仔细。“噢,那是我喜欢的歌,弗兰契太太。”她伸过手来抚摸勒维妮的下颌,温存地说:“来,来。笑一笑。” “喂,我们都来喝一点。”南达科他州议员说道。“小姐,你知道苏城苏这首歌吗?”格雷兹大声问女钢琴家。 “你熟悉?” 他向钢琴那边走去。“这样不好。”凯蒂-赫恩斯说。“我能帮得上忙吗?”她问勒维妮。勒维妮轻轻摇了摇头。 “苏城苏,”夏克-格雷兹唱了起来“苏城苏,为了你,我卖掉了马与枪,为了你,我愿蹈火赴汤。苏城苏,苏城” “我想去整一下妆。你呢?”赫恩斯太太问简。 在女士盥洗室里,她俩面对镜子站着,从镜子里看着对方。即使门关着她们也能听到格雷兹的男中音嗓子在声嘶力竭地吼着:“我的心在皮尔,南达科他州。” “她会想通的,这只是时间问题。” “是吗?”简觉得气急,就像在跑步一样。 “此刻她正难受着呢。一旦平静下来,她就会发现她丈夫的意思是什么了。小姐,我是星期二晚上在科耐尔家里知道的。” “拉皮德城的一切都是最新潮的。”格雷兹用真假嗓子轮换唱着—— 第22章 哈格雷乌斯站在利雷克-哈默史密斯剧院的休息室里。这里是本世纪初一家著名歌剧院的旧址,现在重建成西部伦敦一个庞大的商业、居住、办公区的一部分。 他凝视着街对面的一座新落成的建筑,英国广播公司今晚将在那里为其最新的电视演播厅举行开幕庆典,届时场面一定热闹非凡。在那里他将会为他以后两周的漫谈专栏收集到足够的素材,当然还可以在那里喝个痛快。 不过,谁也不应该对这个传统的漫谈专栏指手画脚。它是像他这样的老古董在当今新闻界能找到的唯一的挣钱手段。谁也不要一个只会用两个指头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在发黄的打字纸上打字的过时的老朽。谁也不要一个既无法撰写有关皇室子弟在滑雪小屋里与色情女影星厮混的调查报道,又整天喝酒的60多岁的醉鬼。写这种东西不仅需要精力,而且还要有年轻人那种玩世不恭的天赋。 从这里静观那群衣着华丽,打扮人时的正人君子,将他们的嬉戏胡闹一一记下是这个年老体衰,嗜酒如命的老头在城里唯一的乐趣了。哈格雷乌斯皱了皱眉。他感到一阵头昏恶心。这样的下午宿醉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反正中午喝别人的酒不花钱。这种生活方式他现在已经习惯了。 哈格雷乌斯好占便宜,沉溺女色(当然是在有钱的时候),专写些劣质的文章。他既是大人物的座上宾,又与小人物称兄道弟,这样的一位哈格雷乌斯在冥冥昏醉之中将自己看作是伦敦社会血液中的催化酶,噢,不是战前的那个男男女女的王公贵人因一句不值钱的笑话就眉开眼笑的毫无生机的社会。不,是今天的社会,它虽卑鄙,却充满生机,当然其中掺杂着怨愤、自负和狡诈的勾当,这些都有毒品的功劳。 他要感谢仁慈的圣灵给他生活带来的一切。在几十年充满诱惑的生活中,一切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但他从未染上吸毒的恶习。噢,天哪,街对面的酒吧终于忙起来了。哈格雷乌斯,快过去痛饮一杯吧。 在他匆匆横穿马路时差点撞上一辆小汽车,但他随即大步从门卫面前从容走过,连请柬都未出示。现在给文人墨士的特权少得可怜,哈格雷乌斯暗下思忖道,不过擅自闯入酒会也算一种吧。无论哪个无名小卒都可一试,但只有记者才能做到十拿九稳。他办公桌里有一份完全合法的请柬,不过他已有两天多没有去办公室了。酒吧招待努安在远处向他招手呢。 按时到场真是愚蠢的行为。在英国广播公司举行的豪饮放纵的酒会上居然会出现如此拥挤不堪的场面实在说不过去。哈格雷乌斯拦住一名身边走过的招待,从他手中拿了两杯香槟酒。他一边大口喝着香槟酒,一边对自己说,大口喝香槟实在没有社交风度,可是天哪,酒瘾太强烈了,太强烈了。 哎,哎,这里不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吗?不是让你想问题,为年老发愁的时候,哈格雷乌斯为自己找到了借口。在这个灰蒙蒙的大都市里,到处都能听到模棱两可的胡言乱语,唯一可去的就是用钱买欢笑的地方。对,我文章这样开头倒不错:“英国广播公司在传播欢乐方面是首屈一指的。”不行。“‘既然任何事物均可出售,’英国广播公司想,‘为什么不能出售欢乐呢?’”不行。“如果你感到奇怪,伦敦传说中的欢乐怎么不见啦,原来英国广播公司将它都买了去,在星期五晚间用于演播厅开播庆典了。” 招待员。是的,我要这些,谢谢,我要这些。 味道好得多!快活得多!这年头用这个词可得小心1。 1英文gay既可作“欢乐的”解,也可作“同性恋”解。 他情不自禁地开始感到纳闷,不知道历史上虚假的欢乐是怎么回事。他想到了尼禄统治下的罗马,又想起了魏玛共和国后期的情景。浓妆艳抹的年轻人,身穿小礼服的姑娘们,乔治-格罗兹的银行家们和退役的将军。令人恶心的迫害。荒淫无度的纵乐。 这里没那么糟糕,哈格雷乌斯注意到了这一点。早早来到的人总是那些满怀希望的年轻人,刚出道的女演员,衣着褴褛、不修边幅的青年:有蛀孔的运动衫,头发梳得像阿飞,裸露的脚踝,青青紫紫的化妆,性别倒错的举动,虽没有到男扮女装的地步,确也没有什么阳刚之气。真可谓是哈默史密斯的魏玛之夜。 还有那音乐。歌声含混、节奏强劲。那只大喇叭仿佛能再现一个鼓手现场演出除了汗滴之外的一切。这一切都是那么震耳欲聋。空气中几乎到处都是烟味,让人喘不过气来。哈格雷乌斯不无目的地东走西走,随时都会跟别人搭讪几句。 哄,没有激光束!多谢了,英国广播公司。你没放过我的耳朵,不过多承关照,我的眼睛还管用。喂!喂! “是你吗,亲爱的?来这么早啊?”他问道。 “我邀请了下一个采访对象,罗伊斯-科耐尔。你见到他了吗?”吉莲问他。 “刚刚6点45分。招待。噢,原来如此。”哈格雷乌斯朝招待员做了一个酸溜溜的鬼脸。身边有一位活泼好动的姑娘作陪,他怎么能不让她分享美酒而独霸两份呢?“你真盯上了那家伙?” “这是兰姆的死亡愿望。” “可是我的意思是,我最亲爱的吉莲,显然”哈格雷乌斯突然停了下来,他知道如果他把自己的想法披露得太多,他就会丢掉可爱的“屠羊采访组”自由记者的饭碗。他还没有醉到那种程度,谢天谢地,他知道有关兰姆家庭的秘密,把这事揭出来就犯傻了。把她逼急了她会变得凶残无情的。 “对此我很清楚。恐怕这正是吸引我的地方。这是一次挑战。”吉莲说。 “上帝啊,我为什么就不能成为这样的人呢?” “你,挑战者?这里80岁以下的人只要有谁有一份安定的工作,你都会骂上前去的。” 说到这里她那双黄褐色的眼睛放出光来。它们凝视着哈格雷乌斯,他突然希望英国广播公司闪起激光束。那要比吉莲的眼光柔和得多。“罗伊斯那边有什么情况?”她问道。 “乾坤颠倒了。”他想象出这么个说法。“电视记者向专栏记者讨口风。对此我们没有评论,舰队街报道。” “哈格雷乌斯,我是在向百万读者的宠儿请教呢。” 他上下打量起吉莲来。她今晚穿着一身紧绷绷的白色连衣裙,那衣料把她的体形衬托得更加完美,同时还会像烈焰一样使得摄像机为之头晕目眩。这样的美人为打听罗伊斯-科耐尔的情况最后搞得身败名裂岂不可惜。 “几乎没什么可说的,亲爱的。”哈格雷乌斯向她保证。“这是因为他没有什么私生活可资议论。” “连儿子都没有吗?” 哈格雷乌斯鼓起双颊。“别去想他的事啦,亲爱的。” “跟我说说吗。” “无可奉告。那些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们中没有他的谣传。他们我都熟悉。一句闲话都没有。” “你在闪烁其词。” “我说的是实话。刚刚开始喝酒时,你不会看到我搞闪烁其词这一套。” 临街的彩灯一个一个熄灭了。“他来了,我警告过他。” “他难道不想上镜头?” “当你做了二号人物,哈格雷乌斯,你千万记住只有头号人物才上镜头呢。”她大步向入口处走去。哈格雷乌斯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人群中。如此性感的身材也是一种天赋。可惜浪费在科耐尔身上。 “哈格雷乌斯先生。” 一个美国人的声音“格雷乌斯”说得很有节奏感,不过也许是“盗贼”这个词1。说话者是站在他身边的高个男子。他那大大的黄色蝶形领结和紫红色衬衣映托着外面的一领品蓝色美国小礼服。“我们见过面吗?”哈格雷乌斯问道。 1“格雷乌斯”grieves与“盗贼”thieves发音相似。 “没有,不过这很容易弥补。”那人说道。他的五官长得很有魅力,一张坦诚的孩子脸,根据哈格雷乌斯判断,长相介乎安东尼-伯金斯和基米-斯图亚特之间,看来他属于骗子之流。他得向努安打听一下这个陌生人的情况。 “是吗?不过有必要吗?”记者问。 “会对你有好处的。”美国人这样许诺。 “此话当真?”哈格雷乌斯私下庆贺自己的才能:对方刚刚露面,他甚至都不用自己的一张利嘴就一眼看出是个骗子。“我们是在谈钱,是吗?” “对,跟钱也有关系。对于像你这样的人来说,消息是很值钱的。” “我十分想知道你的名字,年轻人。” 美国人伸出手来:“杰姆-威姆斯。很高兴认识您,先生。” 这对于罗伊斯-科耐尔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经历,他自己也没有把握是否喜欢这种事情。从某种角度看,人们的眼神显然都在说:“他们真是漂亮的一对。”这位电视界的名人是那么易于接近,所有的人都走过去像和一位久违的表妹谈话一样和她攀谈。做她的配角一点都不让科耐尔感到紧张。 科耐尔在外交界的升迁很大程度上归功于精明的处世方法。他总是能够设法让公众的注意力集中在他顶头上司身上,而自己总是后退半步。照片的画面几乎总是一样的,有诸如大使、将军头衔的人总是在前面,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就在闪光灯所及的边缘处,这位英俊的年轻人会意地微笑着。如果罗伊斯将他一生的照片保存下来,照片的格局可以丝毫不走样地出现若干遍,只有处在中心位置的人不断地更换着身份。 但是罗伊斯并不是为吉莲-兰姆工作的,他提醒自己。事实上,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对整个世界来说都还是个神秘的谜,这对于他当然也是令人窘迫的事情。不过这个粗线条的漫不经心的世界也许没有像他这般迷糊。或许这名人聚集的英国广播公司的酒会上流行的闲言碎语才是人们常说的冷嘲热讽。 “和吉莲在一起的那位英俊男子是谁呀?噢,仔细看看,是她父亲吗?” “和她搭上有几个月了。” “正好是一对:慕男狂人配同性恋者。” 公众的议论是多么不公!又是多么圆滑!例如,他知道并没有多少人认为她是随便跟别人上床的女人。罗伊斯心里也明白,是他本人在自己的性伙伴问题上故弄玄虚,让外界捉摸不透。在他从事公职以来,这一猜谜游戏始终伴随其左右。有时他会为此而发愁,但是任何游戏都是这样,将全世界一直蒙在鼓里自有一种乐趣。天知道乐此不疲地使政界首脑感到高人一等的成功中该有多少快乐啊。 “被美国外交官员陪着招摇过市会有损她作为记者的可信度,不是吗?” “六个月后她就会将他生吞了。” “只需六个星期他就会伤透她的心。” 今晚的这一幕是专为流言飞语安排的,从精心泄漏的公关宣传到恶毒的悄声诽谤,应有尽有。星期日7月4日大型花园酒会则将会变本加厉。其耗资将比这次英国广播公司酒会更加庞大,同时它还会给大使馆的安全部门和专家们带来几乎无法承受的压力。相反,英国广播公司只是增加了两名自己的保安警员以防止那些不速之客。 这就是一个政府和一家受欢迎的全国性机构之间的区别。前者是全球范围内狂热的恐怖分子或野心勃勃的政客的目标,而后者则随时将新闻、音乐、娱乐和各种信息送到千家万户,一年仅收50英镑收视费。 “你看上去并不十分紧张,是吗?” 罗伊斯眨了眨眼睛,他知道这个坏习惯是最近才有的,他不愿意让别人觉得自己有惊恐不安的感觉。这都是那个酒鬼哈格雷乌斯的缘故,他觉得应当表现得“潇洒一些” “噢,你真会关心人。”科耐尔说着便从哈格雷乌斯手中接过那杯尚未碰过的酒。“你是专门为我取的吗?” “不知道,不一定。”看着香槟下了科耐尔的肚,哈格雷乌斯一脸的不快。“不过你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的。” “大概是由于我不合适站在闪光灯前面。” “我也不习惯。”哈格雷乌斯承认道。“好久没照像了。不过你的照片可是抢手货啊。” “在光彩照人的拉-兰姆面前,我只不过是不起眼的角色罢了。” “你们俩真是新闻人物。”记者的话中没有丝毫犹豫的影子。 “能上你的报道?”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哈格雷乌斯抱怨道。“人们知道这种情况我总是事先就发的,当然是在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 “哪种事情?” 哈格雷乌斯鼓了鼓两腮。“哎哟,你看我身陷困境,一筹莫展。别往心里去,伙计。我这该死的老脸。” 科耐尔和解地笑了起来。“不过你今晚来这儿肯定有所图,你瞧,我对你可真是感恩不尽呢。” “那是什么回事?” “除了你和吉莲,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不过我也不” “不想认识。”记者替他把话说完。“不过你不会反对听点图片介绍,增加一点了解吧。哈格雷乌斯会为你介绍几个名流,包括他们的姓名、职业以及银行里的余款。问吧。” 就在科耐尔四下观望的时候,哈格雷乌斯乘机悄悄地偷去了剩下的半杯香槟,倒入嘴里,然后将两只空杯递给经过的招待,招待为他们换上了满杯。“我认识那边的那人。”科耐尔说道。“他是什么人都采访。” “确实是谁都采访。你看到他采访的都是哪些人就知道‘残羹剩汁’有了新解了。” “还有她。她有一部喜剧在伦敦西区一炮打响。” “是露辛达吗?我不知道你是说她的新作?”哈格雷乌斯说话含糊不清,话音也有点不稳了。“除了有两场出现了些袒胸露背的女人和一幕有些不合情理的情节以外,它值得一看的就是在剧间休息时,你会在休息室里碰上几个暂时失去联系的美国朋友。” “它很受旅游者的欢迎吗?” “哦,你这样认为?真令人吃惊。哎,快转过身去。” “躲着谁呢?” “不是你,是我。” 科耐尔不但没有转过身去,反而想看看把哈格雷乌斯吓得醉醺醺退避三舍的人到底是谁。“有个人看上去很像你弟弟。” “就是他。麻烦你陪我去一下酒吧。” “吉莲要来找我的。”科耐尔解释道,同时指着两步之遥的女士。吉莲背着墙站着,面前围着一大群手拿摄影机或记事簿的年轻人。“她自己好像能应付。”他朝着她招了招手,又朝酒吧方向示了示意。她给他来了个飞吻,还举起了空杯,向他暗示应当干的事。 “我很欣赏这个姑娘。她那个可爱的小脑瓜处理一大堆事却有条不紊。” “她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外交官的妻子。”哈格雷乌斯说着便一头钻进人群向酒吧走去。 “你弟弟跟着我们过来了。” “真该死!我以为他要见你呢。” “我觉得他是在找你。” “他不是我弟弟。”哈格雷乌斯轻轻地打了个长长的嗝,动作敏捷地遮住嘴。“天哪,不。真该死!”他突然停下不动了,转过身来用胆怯的目光看着那个赶上来的人。 “哎,你来啦。” “记者同志,”格雷勃-波拉马连科说道“请将我介绍给你的朋友。” “亲爱的,我可以在星期日见你吗?”吉莲-兰姆问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个头不高,却忙得闲不住,深色的头发分成一束束的披在肩上,一副阔边深褐色的眼镜使她的头发更加显眼。她的脸隐约使人想到猴子。她看上去淘气得有点像小丑,属于人们常说的那种整天开玩笑、没正形,在该安分的时候到处跑的人,倒也不乏讨人喜欢的地方。 “我想没问题,亲爱的。”她答道。“这儿的人不是都要出席7月4日的酒会吗?” “我想英国广播公司今天的酒会是一种彩排。”吉莲若有所思地说。“蒂娜,我可以为你要杯酒吗?” 那个女人拼命地摇着头,发束像一只深褐色的环向外展开。“打扰你的事我联想都没想过,亲爱的。” “酒吧那边有我一个追随者。”吉莲承认道。“他可以带一杯给你。” “要香槟吗,女士?”一名招待问。 吉莲注意到这名招待在这里转了好久了。这人矮而胖,长着一双突兀的眼睛,穿着与其他端托盘的人不一样,别人都穿着黑色短餐服上装,结着黑领带,而他却穿着长餐服,系着白领带,腿上是浅灰色的裤子,除此以外,领子上还别着一朵漂亮的矢车菊蓝的别花。 招待稍稍鞠躬将托盘端上前来,他脸色灰白,凌乱的胡须和更加凌乱的鬈发越发给人以不健康的印象。“我们是否有幸在星期日继续伺候女士?”他问道。 吉莲听了听口音。不像英国人,也不太像美国人。“哎,你们公司将承办大使馆花园酒会吗?” “是的,女士。”他暴突的眼睛稍稍转向蒂娜。“还有你,女士。” “太有趣了。”她说着从他那儿接过酒杯。“你是说还是你们承办?你叫什么名字?” 这名招待愣了一下。“我指你们公司名字。”蒂娜纠正道。 “霍金斯和杜特,女士。”他麻利地答道。“随时为你效劳。” 欧洲人,吉莲想清楚了,但他在美国干过一段时问。“一次次酒会都会遇上自己的招待是件令人愉快的情况。” “噢,不,女士,我不是招待。”他外突的眼睛瞪大了些,头上硬硬的鬈发似乎也直立起来。“我是领班。” “这朵别花是怎么回事?”蒂娜指着别花问。 “十分感谢。”他做了告别的手势,带着空托盘退了出去。 “你觉得会是真的吗?”吉莲若有所思地问。“所有这些大型酒会都是那个叫什么和杜特来着的公司承办的?蒂娜,这些人你都会熟悉起来。” “我听说过他们。”她承认道。 “如果确实如此,你以前碰到过像这样怪模怪样的人吗?” “谁?你指我那位矮胖的给我吓走的招待?从未见过。” “我也没见过。” 蒂娜故意地叹了一口气。“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她说得含含糊糊,没法听清。 几乎从他们相会的第一分钟起,罗伊斯-科耐尔就想彬彬有礼地离开波拉马连科。他提到他的女士正口渴呢,他酒要送迟了。可是带着胸针的那名招待大献殷勤,也就使他无话可说了。 这并不是因为科耐尔反对与俄国人建立友好关系。在他的外交生涯中,他经常表现得很友善。但是和他交往的俄国人都是清白之人,不是出身名门望族,就是有可靠的头衔,另外还少不了国务院情报部门提供的档案。和这些人的交谈也是在经过周密安排的情况下进行的,例如像外交活动、宴会、接见、周年纪念日等等。在这些场合下,大家都恪守外交礼仪,彼此间的交谈也仅限于极为乏味的内容。 但是格雷勃-波拉马连科是个危险人物,行为不规矩是出了名的。他是彻头彻尾的苏联间谍,在伦敦独来独往,干的都是些在大庭广众之下难以启齿的事情。今晚的酒会是松散的无拘无束的场合,有大群的娱乐界人士。他们就像炖肉中的蒜头,能创造一种特有的气氛,在其中展示自己与众不同的才华。 在酒会上,你可以大饱眼福,也少不了被别人注意,你可以说三道四,也逃避不了别人的指指戳戳。这一点罗伊斯很清楚。他可不希望别人看见他与像波拉马连科这样有名的俄国间谍谈个没完。当然,偶尔也有情有可原的情况,但是心平气和地解释这些情有可原的情况可不是在外交界得到提升的秘诀。 “可是哈格雷乌斯捞外快的好机会。”这个俄国人说道。“他过不了几年就要发迹了。钞票可是好东西啊。” “他算得上是吉莲的猎犬,不是吗?”科耐尔附和着说。 “描写得很恰当。”波拉马连科接着又说“刚才给他们上酒的那个矮胖子你注意到了吧,那个夺去了你一展骑士风度机会的家伙?” “是的。一名招待这样穿戴有点过分了。”科耐尔端着酒杯慢慢向吉莲那边移着步子。 “可是他并不是招待。” “你认识他?” “亲爱的科耐尔,我以前见过他,那是在另一种场合。有人将他指给我看过,嗯,可以这么说吧。据我所知他是领班,因为他是这样告诉你那位漂亮的女士的。我是看他嘴唇知道的。” “老天哪,”科耐尔话音很特别“你这个新本事真让我吃惊。” “我劝你也学一点这种诀窍。亲爱的科耐尔。在这种嘈杂的招待会上,这个窍门作用可大了。” 外交代办先生停下了脚步。他把这个俄国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是个十分有用的建议。”他说道。“你是在学校学的吗?” 格雷勃摇了摇头。“看电视时慢慢把声音调低。不出几个星期,你就大有长进了。当然你知道,亲爱的科耐尔,我只对英语感兴趣。” 科耐尔大笑起来,不过一秒钟,俄国人也大笑起来。“不过你确实认识那个人,”科耐尔继而问道“那个头发凌乱,眼球像班卓琴的人?” 波拉马连科点了点头。“是的。”他的目光开始向旁边移去。突然他的眼睛一亮。“科耐尔!我亲爱的朋友,真是机会难得。你会看到伦敦最漂亮的女人。” “根据我的印象,今晚是我把她带来的。” “噢,是的,当然,一千个对不起,自然是如此。”格雷勃像维多利亚时代翻译的托尔斯泰作品一样喋喋不休地说。“我最亲爱的梅利安姆。”他大声呼喊道。 朝这边走来一个高大肥胖的女人。她披着一头鲜艳的桔红色头发,身着一袭樱桃红裙服,艳丽耀眼,随着步履左右摆动。裙服像镂空的印度头巾,或莎丽,粉色的肌肤从其不规则的网眼里透出迷人的光彩,就像军服保护色一样令人感到眼花缭乱;时而显露的肩臂隐隐约约,乳脂色的胸部高高隆起,画出两道诱人的弧线;坚实的粉颈,娇小的双手,粗壮的小腿,细细的脚踝,脚上蹬着一双漂亮的桔红色高跟便鞋。科耐尔不禁感到纳闷,如此肥胖的人仍能向周围散发出如此强烈的女人的魅力。是自发催眠术的作用吗? “当心哪,”布雷克托普大声嚷嚷道“你身边是伦敦头号危险人物。” “我亲爱的梅利安姆,你这是在警告谁呢?”俄国人问。“你总是看上去那么令人垂涎。” “别想占便宜。”布雷克托普说道。“科耐尔先生,这个俄国佬不懂规矩。”她伸出手来“我是梅利安姆-夏农。” “文化专员。”格雷勃加上一句。 “由以色列政府特遣。”科耐尔接着把话说完。“哎呀,我们是一伙搞档案工作的人,是吧?”他握了握她的手。“夏农是个爱尔兰名字,就像科耐尔一样。” “没错,不过我的老母亲把它拼成chanin。你知道吗?”她接着又说起来,两眼紧盯着他,眼睛四周的眼圈粉闪闪发亮。“一颗手榴弹扔在我们当中,就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也许能够防止战争,永远不让它爆发。”俄国人叹息道。“哎,我的女同胞在那边呢。该死,我忘了她的名字。她是个叛逃的舞蹈演员。天哪,你瞧我这个记性。”他朝一个相当瘦弱,长着褐色头发,皮肤浅黑的姑娘走去。她正被几个留着平头,蓄着胡须的年轻人围着。 “她怕他怕得要死。”布雷克托普嘴里嘟哝着。“他附带的工作是改变他们的观点和生活,他们都是从俄国逃出来的,他设法使他们相信国内的情况已大不一样了,他们还挺相信的。” “你是说他附带的工作?” “嗯,他的名片上说他是塔斯社的特约记者。” “而你说你是文化参赞。” “错了。我的名片上说我在莫尔顿大街开一家时装店。我在那儿确实有一家店。” “看来波拉马连科只是在制造麻烦?” “这不就是特约记者干的事吗?” “你总是以问题回答问题吗?” “摩西是犹太人吗?”她一直在他身上碰来碰去的,一会儿拍拍他的胳膊,一会儿敲敲他的手背。现在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紧紧握住不放手。“我的上帝,是她,吉莲-兰姆。我真是爱她爱得五体投地。” “是啊,看来你要排长队了。” “你认识她?” “我今晚和她约会。” 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帮我介绍一下,你这个可爱的人儿。” 哈格雷乌斯一直喝着香槟,更厉害的东西他今晚没碰过。他现在开始庆幸自己饮酒有度,糊里糊涂地估计自己已经干掉了英国广播公司至少两大瓶香槟,尽管如此,他还是清醒地站着,多谢了。于是他一见到身边有招待走过就会照例要上两杯。 哈格雷乌斯现在无拘无束,虽然酒劲越来越弱,他还能想点问题。他又开始苦苦思索起自己在伦敦血液中催化酶的角色来。这位战前良好教育的受益者现在仍能借助字典读一点希腊或拉丁文的警句格言。现在他依稀记得酶就是催化剂。这种化学物质能引起化学反应,而自己却并不卷入。如此描写自己的角色真是绝妙无比。这位酶先生又端着两杯香槟在血液中游动起来。 “为这该死的工作筹措资金,别想拿到英国人的钱,这还用说吗?” “在南斯拉夫拍电影?他们会提供一笔可观的财政援助。” “真烦人,是在南斯拉夫吗?” 哈格雷乌斯喝完了也许是今晚的第20杯酒,放下空杯又喝起了第21杯。他老远地看见他那迷人的兰姆和一个肥胖红发女人面对面交谈着,罗伊斯-科耐尔也在和别人聊着天。 “他们这儿收一点,那儿紧一点,然后在耳朵后面缝合好,那儿正好有头发遮盖得严严实实。嗨,一转眼就年轻了十岁。” “这难道也能掩盖关节病吗?” 哈格雷乌斯向左转去,紧接着拼命地稳住身体,差一点没把一位身披破衣烂衫显露自己美姿的年轻女演员撞倒。“对不起。”他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原来是哈格雷乌斯。” “这就是你的指责吗,亲爱的姑娘?” “我叫尼科拉-斯特朗。” “在下哈格雷乌斯-虚弱1。我好像只有一杯香槟酒了。给你吧,亲爱的人,因为我一直崇拜你。” 1女演员姓斯特朗,英文是strong,强壮的意思,哈格雷乌斯在此处幽默地给自己改姓为“虚弱” “哪怕是我刚来伦敦?” “你从开普敦来?”哈格雷乌斯问她。 “我还有开普敦的口音吗?” “甚至在开普敦我就非常崇拜你。”记者固执地说。 “原来是这样。”她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她似乎不到20岁,但脑筋可不是这么年轻。她的脸庞轮廓分明,就像铸在硬币上的头像,在金黄色秀发的衬托下,更显得朝气逼人。尽管她看上去十分严肃,在哈格雷乌斯的眼里却显得乐滋滋的。那双眼睛似乎在说,你对我好,我对你会更好。 “和这么多名人结识想必是件了不起的事。”她说道。“我应邀来此只是因为我在英国广播公司的下一部狄更斯狂剧中有几句词,而我的制片人希望我来曝曝光。” “你已经达到目的了。”哈格雷乌斯说着就拉起她的手臂。“我们走走好吗?” 是醉也好,是醒也罢,酶先生仍在一如既往地发挥着他的作用。在15分钟内,他将尼古拉介绍给了五位制片商,三位导演以及另两位喜欢搬弄是非的记者。这样一来,他终于摆脱了他刚才呆的外交——间谍的圈子。一名招待端着六杯满满的香槟走过来。“这是努安先生的一点敬意,先生。”他低语道。哈格雷乌斯郑重其事地给尼科拉送上一杯,四杯留给自己,另一杯送给了一位说个不停的导演。 “这是一种罗马西部片,”导演解释道“但不是那种像老掉牙的克林特东部森林式的意大利情调的片子。我说的是一种野外骑马作战的动作片。剧中的角色是身穿托加袍的古罗马人,他们在,比如说,公元前1000年受命镇压起义的伊特鲁西亚土著人,影片中有许多追击斗剑的场面,还有一些佛罗伦萨附近迷人的石窟场景。另外还有一段场面恢弘气势雄浑的战斗。罗马人将所有战车围成一个圈,而伊特鲁西亚土著人骑着马在他们的周围奔驰,将火箭与长矛刺入罗马人的胸膛。他们口中发出原始的伊特鲁西亚人的战斗呐喊,将一个个罗马人劈倒在此,俘获了罗马命官。” 酶先生有点心不在焉了,在举行招待酒会的大厅的一角,那个美国人威姆斯在和身佩别花的胖领班谈着话。 等一下!哈格雷乌斯脑筋开始翻腾起来。他认识那张胖得像面团似的面孔。但是是在哪儿见到的呢? “意大利方面最有才华的电影制片人,”身边年轻的导演说话了“他叫阿尔多-西格罗依。他在那边的电影界很有名气,但在伦敦却默默无闻。不过你不认为伦敦这个地方太乡气吗?狭隘得有点过分?” 哈格雷乌斯忍住了一个哈欠,但还是让尼科拉看出来了。她朝入口处指了指说:“我可以捎你回家吗?” “你有车吗?” “那是我从同事那儿借来的小汽车。我还不习惯沿左侧开车。车开到这儿时差一点没撞着人。” “就在门外?那是我呀。我不是说过我们有缘的吗?” 真傻。准备动身回去的波拉马连科心里想着。一点点收集情况再将它们拼凑起来,这种苦差事他在正常情况下是绝对不愿干的。他曾不止一次地向上司作过解释,可是他们就是不相信他的重要价值在于让他去干他自己愿意干的事,而不是这些低水平的情报人员干的单调乏味的工作。 然而像今天这样的夜晚是收集情报的好机会。格雷勃告诫自己,情报人员在这种场合下不起眼的细节都不能放过。在这里的人群中你随时都会出乎意料地遇上一些人,他们手中拥有极其秘密的情报。例如,他发现了那个去年向匈牙利马术队敲诈勒索的精明家伙。现在他又在活动了,装作霍金斯和杜特酒宴承办公司的招待领班,真是胆大包天。 有一点这个俄国人确信无疑,那就是这个生着一双用科耐尔的话来说像班卓琴一样的眼睛的矮胖子和他自己一样,不是干酒宴承办这一行的。在霍金斯和杜特公司里干事,他就有机会去 这位塔斯社记者的思路就此停了下来。这个胖子将会在新任美国大使举办的花园酒会上出现,而那个酒会,波拉马连科没有接到请柬。胖子会出席伦敦的任何一次宴会,当然,他肯定去过很多。 自然,任何一次宴会给人们提供机会,这其中有格雷勃,有哈格雷乌斯,有那位带他回去的漂亮妞,当然还有那个胖子。 在众多的酒宴中,波拉马连科心想,近期内最为奢华的理当是星期日花园酒会。无论人们对什么感兴趣,性的安慰、敲诈勒索、刺探情报、提拔晋升、追求刺激、绑架劫持等等,星期日花园酒会都会提供绝好的机会。 格雷勃脸上浮现出一丝狡诈的笑意。也许这正是人们称美国为充满机会的国家的原因吧。 就在此刻,一个他认识的人出现在大厅的门口。他高高的身材,穿着晚宴服,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雨衣。雨衣衣领上翻,好像在这个6月底晴朗的夜晚天却下着大雪。他头顶半秃,仅剩几根淡红色的残发,带有几许红斑的脸上露出几分愠色。 格雷勃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大厅。大部分宾客都已散去,痛饮了一番英国广播公司美酒之后,借着酒兴应酬星期五晚间其它的约会去了。格雷勃的新交,美国大使馆代办已经带着两个兴高采烈的女人离开了,她们就像凯瑟琳车轮式焰火一样光彩照人。谁说生活是公平的,格雷勃-沙基叶维奇?今晚那个男人将要尝到上天堂的滋味了。 来的正是时候。那个站在门口面露怒色的人是约翰-普林格尔。他在英国军事情报局地位很高,同事们都称他约克。俄国人又一次扫视了大厅,寻找约克的手下,这次他看得慢多了。你想,他私下自问,约克为什么会如此盛装,似乎是在皇宫议事时被叫来的。这种举动暗示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身边那位身体强壮的先生是什么人?相距这么远你就能感觉出他是警察。帕金斯依旧穿着他常穿的普通衣服。俄国人猜测,他刚刚从美国大使馆回来,平常他在那里干些琐碎的工作。格雷勃在心里理着他所了解的有关帕金斯的情况。尽管现在他已经当上了政治保安处的代理巡长,他依然是个陆军少校。 这位塔斯社记者现在明白了。虽然这两个身负重任的人随时会找他,但此刻不会。约克一双炯炯有神的浅灰色服睛两次看到格雷勃的脸,让他感到有些不自在,但又好像没认出他一样转向了别处。不对,他们在找 啊。这个俄国人训练有素的眼睛看到了那个眼睛暴突,佩挂蓝色别花的胖领班。他看上去很不自在,坚硬的鬈发更加凌乱。他一边说话一边做着手势,外突的眼睛里却露出一种焦虑,格雷勃隔着大厅也能感觉出来。 约克-普林格尔擦摸了一下下颌。这些是警察用的暗号。马上出现了三个彪形大汉。他们身着便衣,白色衬衣上系着过时的细细的领带。三人飞步扑向突眼招待站的地方。什么地方发出一声女人的尖叫。连波拉马连科也吓了一跳,不过他脸上没有丝毫反应。 他们用粗壮的胳膊套住了一个长着一张老实幼稚的面孔,身穿紫红衬衣和美国式小礼服的高个美国人。 格雷勃在心里用古老且遭官方禁止的俄国方式祈祷神灵保佑。他们并没有逮捕突眼的人,而抓了一个陌生人。在三个大汉架着他往门口走时,他口中愤慨抗议之词不断。他们从约克-普林格尔和帕金斯二人身边擦过,二人却装作没注意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格雷勃问自己。 他敢肯定是那个身佩别花的招待向警方告发了那高个子美国人。格雷勃本人也经常雇用提供情报者指示他要找的人,因此他一眼就看出那个长着突眼的家伙是普林格尔和帕金斯的底线,说不定这件事就是他挑起来的呢。 这种事情说起来也没有特别的。招待员、酒吧服务员、旅馆女服务员以及家仆都经常被情报机构买通来监视人们的行为。这件事情的特别之处,或者如某些人说的“别出心裁”之处在于那个衣服别着矢车菊的人也就是洗劫匈牙利马术队的金融大盗。 谁知道此事还有什么名堂?波拉马连科暗下问自己—— 第23章 7月3日,星期六。像往常一样,东方破晓,伦敦又迎来了新的一天。太阳光从东方贴着地平线,穿过灰蒙蒙的晨雾,开始照亮大地。又是一个多事之日。 他们俩都没睡好。勒维妮上床时就心事重重。当她有时像这样睡不好觉的时候,总是彻夜辗转反侧,虽然沉默无言,但仍然不时将耐德弄醒。耐德心里思忖,那些能长期同床共枕的人们都遵守着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无论自己让怎样的思绪搞得不能成眠,也不应当影响到他人的休息。 耐德一边吃着自己准备的早餐,一边闷闷不乐地测览着早报。他在寻找一种哈姆雷特称之为“能激起热情的东西”某件昨晚的事情,好让自己摆脱现在这种心境,至于那是关于某个国家领导人的,还是涉及到某个地下组织的并不重要。不过无论有还是没有这种激励因素,在30个小时或稍短的时间内,这种心情就会在温菲尔德官邸迸发出来。 报纸不能解决问题。华盛顿那边没有谴责暴力恐怖的行为,晚上也没有发生先发制人的进攻,没有激烈的言辞,也没有互相的辱骂。似乎欧洲各国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对美国此刻的所作所为的抗议,而是满足于共同体内部常见的为农产品价格和意大利超额生产葡萄酒而进行的勾心斗角。 耐德抬起眼睛,但什么都没看。昨天他和夏蒙花了好长时间处理酒会安全问题,整理出一份问题表。这不是拟出一份表就能解决的事情,即使像这样长达四页的问题表也一样。 耐德沉思着,在按墨菲定理运行的世界上,一份表格只是用来避邪的防身符而已。针对像星期日花园酒会这种复杂的活动,夏蒙必须对下一步应该干的工作有一个明确的计划。他的视线又回到报纸上。他又翻了几页,试图猜测出墨菲定理的具体表现。 在第三世界里,耐德没有发现什么值得大肆渲染的大屠杀和饥荒,也没有看到什么拥挤不堪、食不果腹的难民营惨遭机枪杀戮的报道。报纸对那充满饥饿和压迫的可怕的社会现实也没有新的耸人听闻的报道,这似乎显得有点违反常规。星期日也许不会出现什么新的救星对温菲尔德发动进攻,以此扬名天下。也许 耐德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看见身穿家常便服的勒维妮在注视着他。他也不知道她已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她是怎样光着脚悄悄下楼来的。她看上去疲惫不堪,相当憔悴。 “这一夜睡得很糟,是吧?” 她点了点头,朝咖啡壶走去。“多谢你没让它凉了。”她倒了一些咖啡,将面包放进烤箱。 “什么事让您心烦?”耐德问她。他们俩都明白偏偏今天他要去上班,如果他们在早餐喝咖啡时把事情谈开,而不是吵到大门口去,两人都会觉得日子好过一些。 他把牛油、果酱朝她那边推了推。“什么事?” “想孩子们。” “想她们啦?” “你不想吗?” 他犹豫了片刻。“当然想啦,可你十分清楚,即使她们在这里,我一天里为她们十分钟都抽不出来” “你这是在炫耀自己还是在埋怨?” 他笑了起来,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等有朝一日我有资格拿全额退休金了”他停下不说了。 “但是在此期间,无论女儿们在哪儿,你都不会为她们花点时问。”她有话明说。“听我说,耐德,我想谈谈我的事,不是谈谈你。” “对不起,你说吧。” “我要乘飞机回家,并且” “这里就是家,”他打断了她的话。 “我是指加利福尼亚。我要回去一两个月和她们在一起呆些日子。” “就住在铁丝网里面?” “我不准备住在自由营里。我们也许去看望我哥哥。菲尔长期以来一直要我们去呢,彼得也是这样。” “你去多久?” “我们在学校开学时回来。我想在劳动节的时候把孩子们带来。” “这件事你考虑了多久,维尼?” “从某个意义上讲,时间并不长。但从另一个意义上讲,自从我们到伦敦的那天到现在,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自从你”似乎他们两人都在等着她把话说完,可是她不往下说了。 “自从我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对我说我变了?将你抛下不管了?是这个意思吧?” “你的记性真好,耐德。” “可你一直在和孩子们通电话的呀。”他若有所获地点了点头。“我懂了。你现在意识到自己应该和孩子们在一起的重要责任,是因为你觉得我把你拒之门外。没错,就是这样。我就想问你一件事。我怎么知道你会把她们带来?” “因为我是这样说的。” 他们彼此注视着对方,他的深蓝色的眼睛和她苍白黯淡的目光相遇,谁也不愿将视线移开。“好吧,维妮。这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他摇了摇头,一口气将咖啡喝完。“是什么事情促使你作出这个决定的?”他站起身来问。 “呵,这事简直像个故事。我得到了别人的帮助。” “噢?是专职人员的帮助?” “是一位朋友。” “是贝特茜-沃斯吗?” “她不是朋友。”勒维妮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你对处朋友有什么想法?你一个朋友也没有,除非你把那个黎巴嫩的马屁精当作朋友。” “我想我们在谈你的事,不是谈我。” “当然。我都快要疯了,真要患上精神分裂症了。我知道伦敦有一些妇女咨询指导或婚姻顾问。还有医疗专家。但我能请谁推荐一下呢?” “那么你请谁帮忙的呢?” “简-威尔。”勒维妮很骄傲地笑了笑。“我们俩在一起真有趣。我跟她彻底谈了一下之后,就不想去找专职顾问了。我所需要的就是和朋友无拘无束地聊聊。” 烤箱咯哒一声关掉了,一阵嗡嗡声后弹出两片没烤透的面包。勒维妮默不作声地在面包上涂上牛油。 耐德好长时间站着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该坐下还是为此大发一通脾气,还是佯作不感兴趣,以后再去问简。 “她劝你回加利福尼亚?” “根本没有。她只是劝我别忙着把事情做绝。无论干什么,我都应该把它当作暂时的措施,一种我以后能够挽回的事情。千万别将事情做绝。你听懂了没有?” “我听得很清楚。你们俩在大谈我们的婚姻。真是太不像话。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在使馆谈论这事?” “因为简不是那种人。你了解她,耐德。你怎么以为她会做那种事?” “要是万一呢?” 勒维妮耸了耸肩膀。“了不起的情报堵漏人员,弗兰契上校,定能应付这种家事泄漏,对此我很有信心。” 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在地板上生了根。他想知道她们谈话的所有情况,及至每句话,但又怕表现得过于感兴趣,不过他得赶着去和夏蒙和福尔默夫人会面,为花园酒会作最后的安排。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嗯,星期一或星期二。” “这么快就去吗?” “耐德,”她抬起头来看着他,说话的声音相当温和“别把事情理解错了。如果不是这个该死的花园酒会,我今天上午就会走的。酒会结束后我就整理行装。” “那就给我留下一堆烂摊子。” “你有麻烦可以请简来帮忙。对这种事情她那儿有一大堆专家呢。” “这是你的建议?去找简帮忙?” 这座被称为第12号的漂亮的装饰派大楼非常安静,这对于偶尔朝那边瞥一眼的贝尔格莱维亚的邻居来说显得有些异乎寻常。平常那些进进出出的无精打采,邋里邋遢的小伙子不见了。送报纸的人说,电梯操作员和门卫都不在那儿了。替换他们的是个年轻得多的壮小伙子,他不让卖报人和邮递员进去。收垃圾的工人发现商店通往第12号大楼的后门上了栓,加了锁。大楼只剩一个出口,那儿的新门卫不好说话。 虽然7月3日的清晨带来了朵朵乌云和潮湿的空气,但大楼顶层的公寓里的窗户都紧闭着。没有人站在阳台上欣赏下面的街景。在顶层,一切都是那么安静。莱娜和南希-李-米勒睡在莱娜的卧室里,门从外面上了锁,钥匙由一名那突眼人的心腹保管着。不过她们被不时地放出来为屋里的人烧饭。她们不允许和哈加德谈话。他仍然被囚禁在自己的卧室里,饭菜由一名持枪的看守送进去。 昨天下午到现在一直没有人进出大楼。那个长着鬈发的指挥也没来看看。他离开时带上了凯福特,一直不让他离远,不让他有机会给南希-李打电话。 在关押期间哈加德觉得自己快疯了。他除了一日三餐和一台电视机以外什么都得不到。他们拿走了他的剃须刀,拔掉了电话线。甚至连莱娜准备的饭菜都要检查一番以防里面夹着纸条。 南希-李还没到发疯的程度。她已经在昨天上午将星期日袭击的情报送了出去。她原以为他们买东西回到第12号大楼以后还会有送情报的机会。谁知从那时起大门一直关着,她既无法得到任何新的消息,也无法与凯福特或布雷克托普取得联系。 两名手持上了消声器的自动手枪的看守中有一个很有耐心,另一个就听bbc3台的古典音乐,只是在诗歌朗诵节目和学识极其渊博的核物理学家讨论热核聚变问题时才将收音机关掉。偶尔会有人打电话来,但接电话的回答总是一两个字,南希在外屋无法从中获得任何消息。 “他们会后悔的。”莱娜气冲冲地说。“别担心。我哥哥很有权势。这些坏家伙这样虐待我们,他们会后悔的。” 南希-李没想到要向莱娜打听更多的细节,结果她始终都没有明白原先的袭击计划已经被那个头发蓬乱的人所利用,她只知道一点——占领中心清真寺——由于她已经将这部分情报送给了布雷克托普,所以她头脑这段时间里一直是空白。她修了修指甲,翻阅了莱娜的时装杂志,喝着可口可乐,还记得不时地做做室内健身操,尽量克制自己不满的情绪。 有时她会想象布雷基的行动,盼望着她会来救她,这样她们又会成为情人了。她从未遇过像她这样的人,从来没有。她们俩的相识改变了她的生活。她一直以为是德雷斯——凯福特改变了她的生活,但与布雷基为她做的事情相比,那就算不上什么了。她所需要的正是自由。她得感谢布雷基给她带来了这一切。 罗伊斯-科耐尔心惊肉跳地悄悄从吉莲-兰姆的卧室出来时,行动就像杜拉柯勒电影中的德国表现派演员表演得一样十分缓慢。他扶着门边,摸着墙壁一步步向前走,眼睛左忽右闪,显得惊魂未定,英俊的脸庞暗暗流露出祈求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在问:“我这是在哪儿啊?” 在他小心地关上卧室门时,他仍能听到吉莲深深的,健康而有节奏的呼吸声。她酣梦未醒,两臂抱着他的枕头就像刚才夜里抱着他一样。 已经是早晨了吗?罗伊斯迈着穿上袜子的脚,蹑手蹑脚走过名叫奥布雷门大厦的附楼。这座大厦位于奥布雷大道的顶端。这儿是伦敦的一处高地,从这里极目四望,不仅可以看到附近的肯辛顿,还可以看到远处梦境一般的维多尼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高高的尖塔像美人鱼的双乳高耸在浓浓的晨雾之上。 他终于走到她小小的厨房里,站在那里发愣,不知道怎样给自己冲一杯咖啡,也不知道她的东西放在何处。他的咖啡总是由使馆雇员,像费希洛克,替他冲好。尽管如此,人们总是不会将过去的所能忘得一干二净,不是吗?他带着十二分的小心将水烧开。架子上一只桔黄色小塑料石英钟告诉他星期六刚刚开始,时间还早着呢,才6点多钟。罗伊斯紧紧抓住不锈钢水池,将身体向后仰,设法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 他想到,我们是三个人,是吧?吉莲,令人吃惊的梅利安姆和昨晚的我。整个夜晚充满着矛盾,既有严守秘密的场合,又有泄露天机的时候。一夜之间,一切都改变了。他在大杯子里放了许多速溶咖啡粉,接着冲入开水。 他信步走进吉莲小小的起居室,这是他头一回欣赏那精致的家具和挂在墙上的画儿。真是单身者住的地方,起居室仅够一个女人容身。等一下!那是柯罗的画吗?那边墙上是一幅风景素描是塞尚的真迹吗?不可能。是复制品。他在小沙发下面找到了自己的鞋,它们就躺在吉莲的高跟凉鞋旁边。可是昨晚梅利安姆的桔红色便鞋也放在这里的呀。 那是个性欲错乱的女人,他对自己说。他边穿着鞋子边皱起了眉头。他呷了一口咖啡。她疯狂地爱上了吉莲直到吉莲表示对女人不感兴趣。接着梅利安姆将整个夜晚变成了童子军狂欢夜,不停地唱歌,还居然大杯饮起了糖浆。在这位狂欢发起人身上暴露出那种犹太女人特有的毛病——挑逗起每个人的性欲,尤其是职业人士,例如外交官或电视记者。 罗伊斯模模糊糊地记得他曾为捍卫自己神圣的独身生活作过顽强的抵抗,竭力地表明自己不赞成人们“互相拥有”认为那是大多数爱情关系中表现出的一种交易。他们在谈论这方面问题时还唱了歌呢,不是吗?你是属于我的。那些是歌唱人们互相占有的歌。他清楚地记得梅利安姆用男中音的嗓子声嘶力竭地唱着我想休息了,姑娘一歌中不朽的歌词。歌中爱情的动机一目了然:“你将学会烧饭和浆补;我知道你会喜欢做家务。”这咖啡真难喝。 这张素描肯定是塞尚的亲笔。那些体操运动员铅笔卡通画是克勒的作品。当然它们都是他还没有失去理智的时候画的。 罗伊斯回到厨房,把咖啡都倒掉,用清水将杯子冲洗干净后将它放回吉莲小小的木制碟架上。这里的一切都很小,正好适合一位吃苦耐劳的年轻电视记者。罗伊斯情不自禁地将这里的东西与政府慷慨赠予他的科林斯官邸的高楼深院比较起来。不过还是应当相信梅利安姆的观点,这里的内涵比你眼睛所看到的多。墙上挂的画就能说明这个问题。 吉莲曾经走出房间去随便吃点东西以便减轻香槟对胃的刺激。“可爱的姑娘。”梅利安姆口中哼哼道。“可爱的小巧玲珑的住宅。你能想象出这是这座大楼的门房?” “谁住在这里?”罗伊斯问。 “没人。吉莲和家人分开时就决心不让他们任何人染指奥布雷门。” “你是说她拥有这个庞然大物?” “我亲爱的人儿。” 梅利安姆硕大的身体与罗伊斯贴得更紧了“亲爱的,”她接着又说“看来关于你女朋友的事情我知道的比你多啊。” “她不是我的女” “她是斯托克-蒙克顿女勋爵。”梅利安姆的厚嘴唇一张一合像在传达神的圣旨。“如果你知道这事,她会死的。她憎恶自己的家庭。” “我不熟悉这个名字。” “她的曾祖父在上个世纪靠鸦片发了大财。”梅利安姆捏着嗓门轻声说道。“她父亲去世后,她和兄弟继承了英格兰中部地区价值达亿万英镑的庄园和邪恶黑暗的工厂,另外还有伦敦的资产,我亲爱的罗伊斯,那是一笔难以想象的资产啊。不过如果她将它捐献给慈善事业的话是一点都不会让我吃惊的。她嘘!” 罗伊斯听到了女主人走过来的脚步声。“可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问布雷克托普。 “这是我的事,亲爱的。” “这也是时装店的生意吗?” “你们俩在悄悄谈些什么呢?”吉莲问道。 罗伊斯站在厨房里,一字不漏地回忆起这段话。衣服只穿了一半的他应当赶快穿好衣服,从这里悄悄离去。事实上,他步行回科林斯不需要很长时间,而这种锻炼对他也有好处。他感到腰部不断隐隐作痛。他猜这大概是梅利安姆那狂热的挑逗引起的结果。她是午夜以后离去的,他依稀记得。早知道应该不去干扰她,让她继续扮演她的角色。 但是在一定程度上讲,正是因为有她在场,罗伊斯才做出了这许多的事。他自觉自愿地与异xing交往是很少的,而且间隔时间很长。每次他与别人发生私通之后总是半夜就踮着脚尖走出屋去,手上拎着鞋子,那样子就像色情漫画中的主人公。他从不与他人彻夜共枕,原因就是他不愿与对方保持任何长期的关系,甚至一个晚上的关系也不行。让他感到不安的并不是性关系方面的问题,而是由此产生的暧昧关系让人无法摆脱。 人们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将那些空泛的所谓海枯石烂之类的甜言蜜语谨记在心。双方必须在一起共进早餐。所有这些都令罗依斯感到反感。他认为如果有谁的性欲极强,他就能在双方交谈中大肆渲染令人窒息的亲热而不会产生任何不舒服的感觉。但他自己的性欲还没强到这种程度。他在心里坦率地承认,他之所以如此也许是因为他心里仍有不解之谜,这也许能够在与男人的xing交往中找到答案。不过将来他不准备在这方面作任何尝试。 不过昨晚,或者说是今晨,正是梅利安姆无休止的旋风使他们省去了那些为人熟知的绵绵情话,他和吉莲悄悄地安然度过了飓风之夜。 他转过脸去凝视着窗外下面的伦敦。又是一个繁忙的工作日,别人的过失他得处理,别人的疏漏他得应付,别人的高大形象也要他小心塑造,或者,在伯德-福尔默这件事情上,至少要让大使下得来台。罗伊斯告诫自己,在外交界身处高位的人应该学会做一个贵妇身边的保姆。这一套已经学了近30年了,日子过得还不错,尽情享受自己的劳动所得,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他不久便可早早衣锦还乡,但从经济上考虑,他目前还不便如此行事。 他的注意力转向电水壶。他稍稍皱了皱眉头。就在此时他的鞋滑落下来。显然,这咖啡很差,不过如果少放些咖啡粉是否?他干脆鞋也不穿地走过去,冲了两杯咖啡,找了几块白脱甜酥饼,做了一顿简单的早餐。 他走过上了光的地板,进了吉莲的卧室,将早餐盘搁在床头柜上,又朝她熟睡的脸庞俯下身去。他十分从容地在她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早饭来啦,亲爱的,该起床啦!” 在伦敦周围坐落着许多城镇供人们进行商业贸易,因为商贸工作量大面广,连伦敦这么大的城市都无法容纳下去。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城镇中有一个叫作斯洛的地方。 在斯洛一条汽车专用干道旁有一家庞大的电脑公司和一座专营法国汽车改装以适应英国道路的汽车维修工厂。在它们之间夹着一座两层楼的建筑。这里在30年代曾经是一家厨房设备生产厂。现在它上面挂上了霍金斯和杜特酒宴承办公司的牌子,和它以前的身份真够般配的。 虽然它位于当地仅存的几座30年代建筑之列,但设备先进得令人吃惊。其装饰派艺术的轮廓原来是象征30年代厨房的潮流,但它在现在仍不落后于时代潮流,因为当今时髦的住宅的安排装饰和厨房很相似。它的外墙用玻璃砖建成,只要是晴天,太阳光就会毫无阻拦地照亮楼内每个角落。 那个长着一双暴突的眼睛,脸色稍显病态的矮胖子坐在开启式办公区中央的一张小写字台边。这张桌子非同一般,上面有专用电话和一部接有许多分机电缆的电话。今天早晨他静静地坐着,对着他在记事簿上记下的内容出神。在中午之前这段时间里他就一个人呆着,到中午时分这里就会活跃起来。人们开始为今晚的酒宴忙碌起来,并且为明天福尔默夫人举办的那绚丽壮观的花园酒会作战前动员。 专用电话铃响了起来,可他似乎没听见。他的眼睛跟着铅笔在记事簿上浏览着。最后伸手提起话筒。“什么事?” “他逃掉了。” 他外突的眼睛忽然瞪得老大。“谁?” “那个德国人。” “蠢猪!他是怎么逃跑的?” “哪儿都找不到他,先生。我敢发誓他已经死了。” “够了,别说了。去把他找到。” 他砰的一声扔下电话。这个头发蓬乱的人气愤地哼了一声。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专业水平的人啦? 他耗费了时间,金钱,耗费了鲜血(当然不是他的血)在世界各国收罗人手组成了一支出类拔萃的突击队。队员们就像自动化机器一样听从他的指挥。动脑筋的事情都由他代劳了。这样事情要好办得多。别人认为他之所以取得成功,原因是他对人残酷无情,在各个方面都有内线,而且还有政界的秘密保护。 他的私人情报网起先是由在宴会以及招待会上工作的人组成的。他收集到的情报多得令人吃惊。始终使他感到惊讶的是人们在家仆面前说话很不谨慎,一点都不知道被别人听到的事情可以用来做交易。下至招待员、司机、女佣、酒吧服务员、清洁工人,上至男管家、秘书,他们挣的钱都很有限,见了额外收入谁又能不动心呢? 他们旗开得胜之后又频传捷报。他所收集的情报经常有一些不能直接使他获利,但在与警方打交道时自有它们的价值。无论是那被可笑地称为执法机构中的哪个部门——他和所有部门都打交道,甚至连一些秘密机构也不例外——现在的警察几乎都是靠花钱买来的情报办事,而情报往往来自告密者。身为伦敦最可靠的情报源,他能享受到靠抓罪犯过日子的警方的庇护。 像明天的温菲尔德官邸花园酒会这样的机会是难得的。相比之下,像昨晚英国广播公司的酒会尽管也很豪华铺张,很能提供相似的机会,但几乎没什么成功的希望。新启用的电视演播室坐落在繁华的拥挤的街道旁,那里经常发生交通堵塞。但是温菲尔德官邸有宽敞的地方容纳人质,而且前后有公园般的空地,便于他们乘直升飞机逃之夭夭。 当然,运气也帮了很大的忙。他冷冷地笑了笑。此时他觉得自己很走运,从天上突然飞来一群无知的阿拉伯蠢鹅,他们足以让警方忙得一团糟,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这样就保证他能万无一失地取得成功。当他听说哈加德资助的计划时,他专门搞了一份这位著名医生邀请他前去参加宴会的请柬,亲自了解到这些庸才确实在考虑一项超出其自身能力的计划。 他无法相信他们会取得成功。当他在哈加德的宴会上看到名叫伯特的德国人时,他开始改变了自己的观点。这些家伙手上的资料有电话查询簿那么厚,不过他也可以搞到手。伯特对政治感兴趣,必须除掉。伯特从孩提时代起就一直对政治有浓厚的兴趣,控制他远没有那个爱虚荣的凯福特容易。 可是他并没有死,而是不见了。这次让他死得痛快些,不搞千刀万剐那一套了。来点简单又保险的。 专用电话铃又响了起来。他真是够忙的,就在拿起话筒的片刻,他还在审视各方面情况。过了片刻他才意识到有人在说话。是女人微弱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 “是福尼斯先生吗?” “哎,福尔默夫人。我感到万分惊喜。一切都好吗?” “一切都很糟!”电话里一阵沉寂。她似乎在用手掩住话筒与别人说话。接着她又说起来:“一切都乱了套了,福尼斯先生。有人要我但这是不可能的!” “喂?福尔默夫人,你听见吗?” “根本无法接受。这不是典型的军阀作风吗?这不是他们臭名昭著的愚蠢做法吗?请你注意,他们是士兵,不是酒宴承办公司的人。我得把他们当作出色的厨师,招待员,甚至是出色的乐师。这绝对无法让人接受。” 她这番话似乎是和别人讲的,不是说给他听的。眼睛外突的人坐在那里,两眼呆呆地看着旁边的玻璃砖墙,心想:这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有哪一个美国人(可能是弗兰契上校)识穿了他的计划。他用突击队员替换下招待的计划不可能被识穿。真是不幸,不过还可以弥补。 “福尔默夫人,请听我说,亲爱的夫人。” “你说什么?大声点,福尼斯先生。” “请听我说,夫人。我有一个主意。” 屋外开始下雨了。潘多娜-福尔默呆在装有大窗户的屋里,不时地了解花园酒会准备工作的进展情况。屋里还有三个男人,他们站在那里观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一个是奥特加,一般情况下温菲尔德的安全工作都由他来负责,另两个是情报部门的官员夏蒙和弗兰契。他们似乎不约而同地专心致志观看雨景,不去听福尔默夫人在电话上与酒宴承办者的谈话。 夏蒙开始不知不觉地替耐德-弗兰契担心起来。他到这儿的时候显得很慌乱,话也不多了,似乎变得内向起来,不让别人察觉他心里的烦恼。夏蒙猜想,准是吃早饭时和妻子争吵了,虽然没有发生流血事件,但肯定在心里造成了创伤。 在潘多娜-福尔默当着他们的面为酒会承办人的事大发雷霆之后,耐德的内向行为就更加明显了。无论耐德如何解释他们的军需部门的水平有多高,经验有多丰富,潘多娜就是不愿改变聘请霍金斯和杜特公司的主意。 “你懂不懂‘合同’一词的意义,弗兰契上校?”她几乎在对他咆哮大叫了。“我已经和这家公司签了合同,白纸黑字不容改变。对于一名见惯了五角大楼巨额开支和权力出卖的军官来说,他对尊重合同这种概念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在这个诚实的世界上,我们应当不折不扣地遵守合同,弗兰契上校。我们要求承办者履行合同,我们本身当然不能失信于人。” 起初她的声音十分激昂高亢,到最后她激动得几乎连话也说不清了。这使夏蒙想到了巨蟒,它们在缠绕人们的脖子时就是这样含糊不清低声咆哮的。此刻他们三人就像被老师申斥的学生乖乖地坐着听着训示,而福尔默夫人实际上已经不再理睬他们了。 “好的,福尼斯先生。你考虑得太周到了。噢,行吗,福尼斯先生?你真是一位绅士。福尼斯先生,你帮我摆脱这个令人难堪的局面,我真不知该如何谢谢你。” 夏蒙用眼角扫视了一下耐德。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就坐在那里看着外面的雨丝。最后夏蒙终于受不了了。“耐德,我们就坐在这里不想点办法?” 弗兰契慢慢把脸转了过来,却没看夏蒙。“太好了。有这场大雨,明天的花园会有多美啊。”他说话的声音好像是从远处飘过来的。 奥特加脸上露出怪相,低声说道:“感谢上帝,是今天下雨而不是明天,啊?” 耐德-弗兰契把脸转向了他,同样地没抬眼睛。“老天爷就是这样吗,哈里?你是说天气也会记得日期?” “你认为明天会下雨吗?” 弗兰契终于看了夏蒙一眼。“但愿我们能走运。”他站起身来。“福尔默夫人,我能插句话吗?” 她用手捂住话筒:“不行” “我到底干了些什么,让我一个接一个碰上倔犟的女人?”弗兰契指问苍天。 “对不起,你说什么?”潘多娜-福尔默话音冷若冰霜。 “请挂上电话,福尔默夫人。告诉他等一会儿给他回电话告诉他怎么办。谁在雇用谁啊?他似乎在替你作决定。他是什么人哪?” “福尼斯先生,实在抱歉。我要应付这里几个极其粗鲁的公仆。我半小时后再给你打电话。好的。你真好。谢谢。好的,再见。” 她的目光突然平静下来。她心里十分宁静。她整个人好像都凝结成一小块漂亮的冰块。“弗兰契上校,”她开始说道“如果我不能把你送上军事法庭,我也要把你调走。你已经超越了你的职责范围,你的行为实在令人无法接受。你必须搞清楚,我们的政府不是军人组成的政府,决定得由人民来做,而不是穿橄榄制服的人。” 对这一番夏蒙认为是干净利索、简洁明了的抨击,耐德只是微微一笑。“听我直言相告,”潘多拉用冷峻的口吻接着说“不允许你将你那些粗俗的军需处下士厨师带进温菲尔德官邸。明天不允许。永远不允许。” 耐德看了一下手表。“对不起,福尔默夫人。大使阁下现在在这里吗?他今天上午接见来客吗?” “你不可以用这事去打扰大使阁下。” “恐怕你不会给我其他选择的。” “恐怕你还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弗兰契上校。在这里你说话不起作用。只要我愿意,我会很快让你天地间无立足之地。谁也不会让你这样的人来代表领导人对人民的政策指手画脚。” 夏蒙竭力冷静在一旁观战。在他看来,他们俩是拳击手。一个是轻量级,体重还远远不够,但她却像一只矮脚母鸡一般好斗。她身体站得笔直,两眼怒视着耐德,真让人有点不寒而栗。夏蒙突然觉得耐德在美杜莎面前变了一块石头。他清了一下嗓子。任何声音都能打破这场势均力敌的角逐勇气的僵局。 “我们能不能两边的人都用呢?”夏蒙提议道。“我是说用一些我们的人,也用一些霍金斯和杜特公司的人。” “你们终于有点通情达理了?”潘多娜的话音低了下来。“这正是热心的福尼斯先生建议的。他并没有为难我,弗兰契上校,唯独你跟我刁难。他愿意作些让步。现在你自己的得力助手也这样想了。你那个军人脑袋能不能接受这种做法呢?” “我想我们还是听听大使阁下的意见。”耐德说。 “不行!” “恐怕我不得不这样。” “不行!” “我别无选” “不行!”她突然无力地瘫坐在小舞厅椅子上,猛地哭起来,双眼里立刻涌出两股泪水。被睫毛膏染黑的泪水顺着面颊簌簌地往下流。片刻之间她脸上就出现了悲痛欲绝、令人同情的表情。 “你、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恨我?”她问耐德。 夏蒙向后退了一步。这个小个子女人四周有一个强有力的磁场。她就像一位柔道专家,借对手的力量置他于死地。 耐德单膝着地将他的白手绢递过去。潘多娜透过泪帘看到他递过来的东西。用力将它从耐德手中打掉。就像实验室里的放电现象一样,白手绢像着了魔似的轻轻地飘到房间的另一边。 低声哀泣的潘多娜将手伸进她浅褐色的衣袖里拨拉了一阵,掏出一小团东西,先用它捏了捏鼻子,然后又擦了擦脸。 夏蒙私下里想,这个女人有白宫巨大的威慑力量做后盾,有总统的103号命令赋予的大权。在她面前,甚至连罗伊斯-科耐尔都感到一筹莫展,更别说夏蒙和耐德-弗兰契了。除此以外,与她手中的权力相比,在制服对手方面,她那激发怜悯同情的本事更大。 她哭声中夹着可怜的抽咽,呼吸中带着颤抖。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弗兰契上校,目光中流露出严厉的责备和深深的失望。 “你一有机会就来坏我的事。”她连说话都有些颤巍巍的。“你利用手中的权力来伤害我,让我现丑,使别人以为我这个人很放肆,很愚蠢。当国务院通知我不允许播放总统先生的录像时,你一定感到非常高兴。看到一批批宾客取消了应邀赴宴计划,你心里一定在发出残酷的笑声。在我无法组织燃放烟花之际,你一定感到十分自豪。而现在你又要在最致命的酒宴承办问题上下手,逼我雇用军需处的厨师并让我为此而蒙羞。他们这一帮人连鸡头鸡尾都分不清,除非在鸡身上纹上标签。” 她停下来大口喘着气。耐德乘机迅速发起反击。“你说得一点不错,福尔默夫人。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一件都没干。不过你责怪其他的什么人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福尔默夫人,我们现在处境危急啊。今天已是星期六了。让我们假设我们同处一侧,哪怕是短暂的片刻也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很快做出决定。” 她擦去被眼睫膏弄黑的泪痕,两眼注视着他。一直以旁观者身份静观事态发展的夏蒙发现她不用镜子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脸上的泪痕。看来它们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在其他情况下她也曾让别人看到那些可怜的眼泪。眼泪是她的一种武器,不是吗?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在以后的24小时之内让我们互相信任。然后你可以想方法将我调走。在调动之前让我们像成年人那样解决我们共同关注的问题。” 奥特加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感到很不自在,现在他看准了机会扮演起和平使者的角色来。“不过你说话得客气些,弗兰契上校。长期以来一直由我们承担着温菲尔德的安全工作。我知道福尔默夫人内心也是在为温菲尔德的利益着想。” 听他这一番胡扯,夏蒙担心耐德又要发脾气了。除了在没有他人在场时当着他的助手的面发火以外,夏蒙还没见过弗兰契如此怒气冲天。 耐德站起身来,捡起飞落在地的手绢,像潘多娜那样将它塞进衣袖。他把视线从潘多娜身上转向奥特加,又向夏蒙看了一眼。“我接受这个让步。” “什么让步?”奥特加问道。他完全搞糊涂了。 “我们除了聘请专业的酒宴承办公司以外再充实一些我们自己的人,而不是将他们换掉。就这些。” 潘多娜没再说一句话。她拿起电话,用近乎疯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耐德的脸好一阵子才拨号。“是福尼斯先生吗?是我,你好。你听着,问题已经解决了。” 皮姆尼柯在泰特美术馆一带按理说是相当现代化的。哈格雷乌斯希望这个地方总有一天能达到这一步。他于几十年前在这里买下一套前面带有小花园的住宅当然并不是因为这个。这套住宅对他很合适,既可以用作他这个具有双重性格人隐居的地方,也是一个疗养所。今天早晨有尼科拉-斯特朗在这里,这房子就更加合适了。 老哈格雷乌斯根本没有幻想过会有一位按年龄完全可以做他孙女的姑娘在他帮她扬名,安排她进入伦敦地位不低的电影戏剧界之后还会留在他身边。若干年来,有好几位像尼科拉这样的姑娘利用过哈格雷乌斯的社会关系,有些很笨,没有任何天赋,有些明显是些投机者。在他眼里,尼科拉在相貌上当然要比以前的几位姑娘好得多,而且就现在看来,在才华方面也比她们强。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学会了物色人才。 他披着邋遢的晨衣坐在厨房里小橡木圆桌旁。厨房外面就是花园。花园里,她身上只套着一件他的长得不像样的宽松运动服,跪在草地上摘着花儿。对此邻居当然会说三道四,但对眼前这幅美景料他们也无可抱怨,尤其在运动服向上卷得过高时,他们更是无话可说。 尼科拉回到厨房,将一只玻璃杯灌满水,在里面插上一束鲜花。“你一点都不关心花园。”她责怪他道。 “没有时问。” “是啊。嗯,既然没人和你作伴,我就搬过来干干这些活。” 哈格雷乌斯一下子把身子坐得笔直。“那太好了!” “我想,邻居的花园不像话并不意味着你的花园就不能漂亮些。问题是你有没有这个要求,想不想干。” “不是不像话,亲爱的。”哈格雷乌斯伸手拿起笔和本子。 他看着她用手翻弄着网兜找袋口,想从里面拿桔子。在他看来,她太年轻,但很坚强。她现在的追求不能和她的抱负相比。 “看来你挺有抱负的?”哈格雷乌斯试着问。 “它取决于一个人是否具备应有的良好的品德,是否勤奋,是否有更重要的天赋。” “那些有才华有抱负的英国人会作出这样的选择,那就是离开英格兰找一个能欣赏我们的才能并愿意为此付出报酬的社会,或者就呆在国内,降低我们对社会的期望。” 她身体前倾,把桔皮剥成一长条,在哈格雷乌斯装垃圾的纸袋上方晃来晃去。慢慢地,桔皮变长了,而桔子却小了下去,露出白里透红的桔瓣。聪明伶俐的小家伙。 “我不是说你也会这样。”哈格雷乌斯对她说。“你也许比别人更走运些,娱乐界经常有例外情况出现,这就像黑人拳击运动员一样,拳击是黑人打天下的唯一途径,英国人也许只有演戏这个职业能挣钱了。” 她像人猿泰山那样敲着胸脯。“可我是斯特朗。” “你是需要变得更坚强些1,因为刚刚讲的对社会期望下降的趋势甚至波及到娱乐界。走红的不总是狄更斯或莎士比亚的作品。能帮助你维持生计的办法常常是演一些低级无聊的劣等作品。你小小年纪能听懂我的话吗?” 1尼科拉的姓斯特朗英文字面意即强壮、坚强。 “演劣等的作品?”她用纤细的手指把桔子掰成瓣儿。“我年纪也不小了,‘劣等’二字我还是懂的。” “我说的劣等是动词。劣等作品就是使以前的经典作品蒙羞的作品。它甚至能使前一个时期的劣等作品相形见绌。” 她在他腿上坐下,开始喂他吃桔子。“电视现在仍是炙手可热,基本如此。”他嘴里含着桔子嘟哝着说。“成群的汽车在荧屏这方寸之地里横冲直撞,一对对阔太太在得克萨斯的牛排餐厅里的互相谩骂也在电视上占有一席之地。让我们看看书吧。” “一堆垃圾,”她失望地叹息道“真是一大堆垃圾。” “自助性的书籍有个人废弃物回收的乐趣和好处,有关别出心裁的手淫技巧的非小说类书。”他几乎嚼都没嚼就咽下去一片桔子。“你真要让我叫起来了。” 不过他又在本子上写了几本书名:幻想100题。他亲了亲她耳朵。他问她:“你觉得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会说些什么?” “我希望他们说‘哈格雷乌斯真走运!’” “这不是运气。我跟你说过,这是缘分。” “事实上我是幸运者。”她随便地说了一句,将桔筋儿往旁边一扔。“你知道年轻的女演员头号敌人是什么?” “好色的老头。” “根本不是。我的头号敌人是年轻的男演员,一个一心一意爱慕姑娘的老实可靠的人。这样一来,什么前途事业全都泡汤了。” “一个嗜酒如命的老朽要保险一些,是吗?” 她拥抱了他一下。“是的。” 他用手搂住她,和她热烈拥抱在一起,心里暗暗想着:现在的年轻人显得多成熟啊。 他们到达使馆办公楼时,那里看上去和往常的周末一样并非空旷无人,不过人确实不多。如果耐德站在悄然无声的走廊里想听出大楼的机器、电话和其它什么动静糅合在一起的沉闷单调的气息,那也是极其微弱的。这里今天不对外开放,但仍有许多工作人员在静悄悄地埋头工作着。 他在办公桌边坐下,把夏蒙打发去干一些暂时脱不了手的工作,这样夏蒙就会在自己的办公室呆上一阵子。耐德并不想和谁说话。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赢了还是输了,心里感到很别扭。 和勒维妮的那场较量自己已是输定了的。与福尔默夫人的那一场,也许只有时间能够作出判决。不过可以换个角度看待这件事。和女人较量总是可以换个方法的。这样看,他也许得胜了。只有上帝知道。他伸手拣起电话,拨了简-威尔办公室的电话。没人接。他又转身拿起电话,拨了她家的号码。还是没人接。 他又坐了下来,想着为什么两处都找不到她的原因。今天早晨什么事情都不顺当。他又给她家打了一次电话。电话铃响了20下,仍旧没人接。 他想象着她和勒维妮坐在一家酒吧里。他妻子和情妇在谈论他的婚姻问题。在此之前事情一定相当严重了。他又给她家打了一次电话,一切照旧。这事变得真荒唐,耐德想。他不能再像失恋的小伙子那样了。女朋友不来献殷勤就把他弄得如此神魂颠倒的。 尽管如此,他心里还在为这事情烦恼。他觉其中必有道理,直觉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简单。他暗自庆幸自己在丘比特的毒箭射中他之前已经把温菲尔德的防务工作结束了。工作第一,其他事只是第二位的,她不在家是无法解释的。 他的专线电话铃响了起来。 “耐德,”是简的声音“请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你怎么会” “请别再打电话了。” “可我今天想见你。” “不行。” “你瞧,勒维妮已经” “我明天在温菲尔德见你。”她说。“但今天我不想见你。” “在温菲尔德吗?” “我将在酒会上代罗伊斯处理礼仪事宜。至少我是这样想的。我在他家和办公室都找不到他。” “也许他也不愿接电话。听我说,简” “再见。” 电话被挂上了—— 第24章 从地图看,斯劳地处伦敦中部与白金汉郡阿姆辛之间三分之二的地方。长着一双暴突眼睛的人驱车向北急驰赶往阿姆辛,他正在庆幸自己的运气亨通。他终于让福尔默夫人接受了他们的建议。 现在他准备着手解决那失踪的德国人。伯特会把这一切告诉别人吗?像他这样的年轻人生来就不愿多说话。他不会改变保持沉默的习惯,正如不会抛弃马克思的超额利润的理论一样。 可是谁也不能保证在被同志出卖给敌人,差点毒打致死的情况之下,他不会产生与过去的同志分道扬镳的念头。意识形态的纽带在一定程度上是可靠的,但在报复欲望十分强烈的时候,这种纽带也是会烟消云散的。 自称福尼斯的人觉得自己很幸运,从斯劳到阿姆辛和小弥森顿开车只须几分钟。这似乎是事先计划好的,计划得十分出色,真是令人吃惊。 真是狂妄自大到了极点。 他减慢车速,离开a335号公路向左拐进了阿姆辛小镇。那个接到他的命令在这儿等他的金发青年应当就站在镇中心的旧贸易大楼下面。这是一座两层砖结构建筑,它在地上围出一块地方作两侧开敞式的购物长廊。以往农民在这里卖农产品,现在人们卖起了皮带、陶瓷珠链和熏木纪念品等等。他的人就站在那边,手上拨弄着一只贝壳制成的小盒子,上面写着“阿姆辛纪念品” 他不知道这个金发青年的真名实姓。在他的组织里,别人和他一样可以任意选用自己喜欢的名字。在他去年买下的霍金斯和杜特公司里有一份正常的工资表,因为公司里原有的雇员不属于他的精锐突击队。但是他的勇士们并没有什么档案,没有值勤表,也没有工资表。他每月发一次现金。一宗大生意得手以后,像明天的那个,他会给他的精锐部队发放奖金,当然也是现金。 他将自己不引人注意的汽车停靠在路边,等那个青年过来。是啊,明天可要大捞一笔了。由于最近从哈加德那儿榨了不少油水,他连这次活动的资助人也不用找了。除了以后和哈加德的泛欧亚信贷托拉斯分利之外,一切所得都归他一人所有。如果要让绑架勒索的来去行踪不被他人怀疑,最好是在组织内部有自己的银行。 青年钻进汽车在他旁边坐下。“找不到。”听起来有点气喘,他受过训练,能用最简单的形式交谈。 “那么肯定有人将他转移走了。”稍显病态的人说。“凭他的力量,他是不可能逃走的。” “我们在调查这里的医院。” “但要小心,听见没有?” 青年点了点头。“这件事很费时间,先生。” “我们有的是时问。”福尼斯慢慢启动着汽车。“但是对于那个德国人,剩下的时间倒是不多了。”他将车子停了停准备上路,就在这时他看见离他几个车位的路边有什么东西。“那是什么?” “什么,先生?” 福尼斯飞快地掴了一巴掌,年轻人还没看清,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下,感到一阵火辣辣的。“菲奥里诺货车,笨蛋!” 年轻人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去摸摸挨揍的脸。“这是那个阿拉伯人,先生。”他坐着一动不动。 “谁在上面写了‘霍金斯和杜特’?” “凯福特建议的。” 这次他在等着挨第二下揍。一巴掌打过来,他顿时感到脸部和眼睛疼痛难忍,但是仍然没去用手捂脸,只是皱了皱眉头。 “把货车开到小弥森顿去,蠢猪。我就跟着你。把它停在保密车库里,懂吗?今天下午用漆把这些字刷掉,听见啦?把有弹孔的玻璃换掉。笨蛋!” 福尼斯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年轻人钻出汽车,还是没用手去摸挨揍的脸。他佯作端庄,走向灰色的货车,将它开出了阿姆辛镇。 这个年轻人不错,突眼人心想。他一边开车一边摸了摸关节。他不惧怕疼痛。和我一样。 11点钟,防务处耐德的办公室接到两个电话。他接了一个,夏蒙接了另一个。然后二人从桌边站起来,在办公室外面的大厅里讨论起来。 “帕金斯来了电话”耐德对助手说。“他们把威姆斯押在赛威勒-罗警察局。他们要见我半小时。” 夏蒙点了点头。“我来照看这里的事。” “你那个电话说了些什么?” “没人说话。” 耐德已经在往外走了,他也没有停下来继续问。电话里确实无人说话,但夏蒙没告诉耐德,那是布雷克托普的紧急暗号,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使用。第一次无人说话的电话是报警信号。如果没有第二次,意思就是在通常的地方会面,就在时装店附近。如果有二次,夏蒙就得尽快用保密电话找到她的位置。 就在他站在那里看着耐德远去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他刚拿起电话,对方就挂掉了。这是第二次信号。夏蒙透过窗户看着格罗夫纳广场。此刻广场上空旷无人,星期六谁也不想冒着酷暑上街购物。雨虽然已经停了,但西边又出现了大片大片的乌云。 耐德已经出门,他有半小时自由的时间。他不想让办公室空着没人,因为他们都不在,有电话来也没人知道。但是第二次信号暗示事情十分紧急,不容忽视。 耐德刚走不一会儿,夏蒙就出了大楼。他向北走向牛津大街,在公爵街找到了一座电话亭。 为了保险起见,他拨了时装店的号码,可是当班的姑娘说布雷克托普要到晚些时候才回去呢。然后他又给她在切尔西藏身的地方打了电话,但是没人接。最后他拨了她的“亨得森夫人”的号码。那是她从梅费尔谢泼德商场的一家公司那里租来的一张办公桌,它配有一架自用电话。为这套破烂不堪的东西,她一周要付50镑。这部电话机外接一只录音机。 “亨得森夫人不在。请留言或请拨以下号码。” 夏蒙听清电话号码,挂上电话,接着拨了新号码。布雷克的口音从电话里传来,听起来她很高兴。“是慕西吗?对不起,电话有时不好使。” “那么为什么?” “闭嘴。你听我说。明天你有客人,他们首先占领清真寺。这次行动具有某种象征意义。时间定在祷告期间。” “你说什么?” 对方把电话挂了。夏蒙一边骂着一边又投进一枚10便士,再次拨了那个号码。这次没有人接,铃声响了10下,20下。该死的女人! 他恶狠狠地看着电话机,然后转过身去走上楼梯回到大使馆办公处。他走着走着,渐渐消了气,开始意识到布雷克托普帮了一个忙。 她帮了一个大忙,这简直是一份礼物,它可以帮助他们扭转局势。但是这也是一份十分棘手的情报。他将情报交给耐德不可能不解释消息的来源。对,我可以说,哎,耐德,我们收到一个匿名电话。肯定和我跟你提起的无人说话的电话有关。电话里谈到大清真寺,真是一派胡言。很可能没那回事,不过尽管如此 这样讲行不通。另外,情报这样拿出来太唐突,没有绝对的把握引起他的重视。因为如果布雷克的情报属实(他知道她的情报员肯定与该行动有关),耐德一旦获悉就必须立刻制定计划来制止这个近乎疯狂的象征性行动。 夏蒙回到桌边,站在该区域的放大版地图前面研究起来。清真寺就在温菲尔德街对面。把它作为地面进攻唯一的据点显然是不合适的。进入清真寺的方向正好与温菲尔德的位置相反,这样两地之间的距离就更远了。 那就试着从任凯福特政委的德国间谍的角度来研究研究,因为夏蒙估计凯福特无法独自设计出一套可行的作战方案。占领清真寺必须不放一枪,因为动用武力会被认为是亵渎神明的行为。一旦有人在那个圣灵栖息的地方大声嚷嚷地进行反抗,袭击部队一定会很快把他团团围住,然后才会大举进攻温菲尔德。这样做令人无法理解。作为具有象征意义的行动,它应当受到众人的欢迎,得到他们的支持。 他把身体倚在椅子的靠背上,又看起格罗夫纳广场的地图来,他记得就是在那里他首次看到南希-李-米勒。她当时手上拿着小笔记本。那个傻姑娘居然还做笔记。这件事第一次给夏蒙敲了警钟。他还在这里见到过凯福特和那个德国人,从她和他们的来往中,他看出了她的忠诚。现在她钻进了凯福特的核心组织,却为布雷克工作。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他微微地笑了笑,夏蒙式的笑,笑得很有分寸,但其中包含着忧虑。他感到忧虑是有道理的。他对耐德的责任要求他向他汇报布雷克的情报,并且要交待情报来源。否则它就没有说服力。更何况耐德是他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如果该情报准确无误,那就会有两个结果。一个是震惊世界的武装袭击导致许多人丧生,另一个是温和的低调处理,使袭击者悄然离去,不至于成为哄动一时的头条新闻。当然在温菲尔德有电视报道小组,但清真寺里是没有的。 可是他该怎样告诉耐德呢?这是不是布雷克解雇他的手法?摩萨德曾煞费苦心才让他没为一条以色列不感兴趣的情报的事耿耿于怀。他唯一能采用的方法就是精心编制一个谎,事后来个矢口否认。 离科克街艺术画廊不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座浅灰色的大楼。在伦敦的这一带,游客经常转进了像马车场这样的科尔-迪-萨克迷了路,因为没有人告诉他们科尔-迪-萨克的意思是死胡同。很少有人来这座20世纪30年代庄严的哥特式大楼,除非他们想找警察帮忙。 彼得-帕金斯暂用的这间屋子很小,一般供一名警察审讯一个恶棍之用,最后才叫来速记员。耐德到那儿时,屋里有三个人,他们似乎都不愿意见到他。也许他们已经耗尽了屋里的氧气,不希望再增加一副肺。 “好的。”帕金斯没说诸如喂,你好吗或者很高兴你能来这样的客气话。“威姆斯先生,这位是美国大使馆的爱德华-弗兰契上校。弗兰契上校,这是美国公民詹姆斯-f-威姆斯。他一直叫着要见大使馆的人,我想你就是他要见的人。” “是吗?”耐德转过脸看着第三个人,他长着一头红发,脸上冒出一些怒气冲冲的红斑。“这位先生是?” “他正准备出去。”帕金斯说。那人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他们。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耐德问。 “好吧,威姆斯,是你找他来的。” 那个长着一张诚实面孔的高个美国人看上去十分疲劳。他在这个赛威勒-罗警察局的牢房里断断续续睡过一会儿,这从他高档的蓝色晚宴服上看得出来。他憔悴忧郁的脸色也显露出这一点。 “我找的是一位姓兰德的先生。”威姆斯说。 “你会找到你的兰德先生的。”帕金斯用不以为然的语气向他允诺。“不过他现在正在床上过瘾呢,不是吗?” 耐德做了个鬼脸。“说话注意点,帕金斯先生。” “这不算犯法,弗兰契上校。” “那么好吧,既然威姆斯先生找的不是我,我们就把这事当作一场虚惊,我也好走了。星期日的,嗯,事情之前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上校。”帕金斯突然停下不说了,他显得很不自在。耐德意识到帕金斯想让他知道请他来并不是威姆斯的要求,而是与雷奥登有关。 “你有没有事情跟我讲,威姆斯先生?”耐德说。“或者有事要问我?” 高个子美国人向一边看去,一句话也没有。他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也许他可以先讲讲他为什么没有护照。”帕金斯开了个头。“他说护照被偷了。他说他已向大使馆申请重新办一份,但还没有拿到。” “是这样么,威姆斯先生?” “既是也不是。” “你能不能向帕金斯先生解释清楚呢?” “谁是帕金斯先生呀?”威姆斯反问道。“谁也没有让我看看他们的身份证件。他们把什么卡在我面前一晃,没等我看清就又装进了口袋。你的卡呢?谁是约克?” “什么约克?” “那个你来了以后出去的人。” 耐德转过来对帕金斯说:“我们说的都是英语,帕金斯先生。也许你不需要我来翻译吧?” “那当然。”帕金斯站起身来,在长一码宽半码的空间里踱了几步。“你们两人都知道,雷奥登的死还有大量的疑点没有解决。让我们从头说起。这个案子的第一个问题涉及到上个星期里那个死去的人给威姆斯打的四个电话。” “是他死亡之前打的。”耐德加了一句。 帕金斯并没有心思开玩笑,严肃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厉,像一块铁板。“是的,描写你们滑稽的美国警察的电视剧我们看过,弗兰契上校。我们知道应该如何跟别人说话。在英国,我们把俏皮话留到罪犯逮捕以后让观众自己去想。” “你是在指我。”威姆斯说。“这些白痴以为我与托尼的死有牵连。” “有人也可能这样看待我。”耐德对他说。“你为什么不向帕金斯先生解释清楚你不应该被怀疑的原因?如果你能交待最近你去的地方,对你也许有帮助。” “难道我就只能指望从大使馆获得这样的保护?”威姆斯发起怒来。“你究竟站在哪一边,弗兰契?” “只要你按章纳税,我就站在你这边。” 耐德软中带硬的回答让威姆斯瞠目结舌。“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美国国内收入总署你在说笑话,是吧?” “这是一个非常有效的办法。”耐德对他们两人说。“如果你不按章纳税,你就无法获得政府的任何照顾与保护。如果谁拖欠纳税或者耍滑头,我们就不提供任何帮助,甚至还会追究他的责任。我们已经不再向越南、智利、格林纳达、尼加拉瓜和利比亚提供援助。我们终止了向他们提供中央情报局、联邦调查局以及其它政府方面的间谍给予的间接监护。我们不再过问你的丑事,不再威胁你的老师和邻居。我们不再用你的税金去赞助那些富得淌油的在电视上大放厥词的政治骗子和规模庞大的农业综合贸易以及石油公司。我们甚至不搞那些国内收入总署成绩显著的审计工作了。总之,以前美国纳税公民所享受的一切利益统统都不再为你所有。当你穷困潦倒,泣求怜悯的时候,你将获许纳税,重新加入幸福的大家庭。” 在他滔滔不绝的高谈阔论之初,帕金斯不由地张大了嘴巴,现在又咯的一声合上了。“哪有这种好事。”他嘟哝了一声,接着又说“你们两人是否想独自呆十分钟?不过我希望会有些好结果。”他抽身走出屋子,随手关上了门。 “哎,真奇怪,”耐德说“我又不是你的律师。” “你什么都不是,上校。我找的是拉里-兰德。” “如果兰德不愿认你怎么办呢?” “噢,你是听说过我的-?” “我知道你以为你有中央情报局的保护。” 威姆斯似乎在慎重考虑如何回答。“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你说呢?” 耐德耸了耸肩膀。“这不能算是白费时问。我想帕金斯老头大概要小便。” 他在威姆斯对面坐了下来,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兰德要不要保护这可恶的家伙并不重要。这件事情让耐德从心底感到厌烦。简不愿见他,甚至不愿和他说话,这使他很不开心。勒维妮没有定论的最后通牒也使他感到不安。他不得不向潘多娜-福尔默妥协,为此他十分光火。总而言之,今天早晨一直到现在,一切都糟透了,还有这个押着嫌疑犯的牢房似的审讯室。这个地方更加令人感到不快。 他不知道夏蒙今天感觉如何。 斯托克-曼德菲勒医院意外事故大楼一般情况下只雇用两名保安人员。这两位保安员都曾在宪兵队里服过役,现在已经50多岁了。意外事故科里发生的任何治安问题,他们都处理过,从不受欢迎的报界记者到护士应付不了的行为粗暴的病人。换句话说,正如特雷弗-巴特经常在威尔-耐托瓦特面前描叙的那样:“和以前相比,这工作真是太容易了。” 他们俩在同一支宪兵小分队干过。当时特雷弗和威尔在德国和塞浦路斯,晚上经常外出执行任务,解决英国军人与当地的脾气暴躁的酒店老板、怀孕的妇女以及其商店被士兵们的打斗弄得一团糟的店主之间的纠纷。 “真是无聊透了。”威尔答道。 “不费力气的工作当然很无聊了。”特雷弗给他作解释。他比威尔大两岁,所以经常倚老卖老。他们每天只见一面,也就是午饭前换班的时间,特雷弗下白班,威尔上夜班。但他们就在一起吃午饭,这样他们就有将近半个小时在一起喝喝茶,回忆往事。特雷弗不仅老于世故,也很有才华。他非法收藏了一枝九毫米勃朗宁自动填弹枪。枪尚未登记,暂时锁在保安办公室的抽屉里。对此威尔很感谢他,因为要是当真发生什么严重的事,也很可能是在晚上,不是吗? “说得有道理,特雷弗。我发现你又为我们弄了几梭子弹。枪不登记,你是怎么搞到的?” 像这类试探性问题特雷弗很少应答。有才华的人无须向老朋友解释,是吧?“别忘了你干的行当,你这个昏庸的老家伙。” 威尔被他骂得不舒服。“你了解我,特雷弗。如果晚上情况不对头,我就把它放在衣袋里,不过没人会看到。” “今天晚上不会有什么大事的。眼下我们只碰上几个撞车的。” “那个德国年轻人呢?” 特雷弗皱了皱眉头。“那个在小弥森顿被人家打得要死的人?” “他苏醒过来的时候正碰上普莉维特护士值班,他差点没把她闹死。请给点水,请原谅,我要喝水。普莉维特护士根本不知道他说什么1。于是我就对她解释了一下。” 1伯特醒来时说的是德语,因此护士不懂。 “他没脱水真是他的运气。”这些情况他似乎见得多了,说话的口气不太乐观。“身上伤口那么多,失的水足足能让一艘巡洋舰沉没。” 两人在沉思中喝完了茶,他们想起了以前他们制止过的械斗,有时他们为英国士兵打掩护,让他们免受当地法律的制裁。这次情况看上去像发生过激烈的持刀斗殴。英国现在已经没有人这样打架了。真可惜。 “让你知道这是我自愿的。你没有权利” 拉里-兰德低沉严厉的声音在审讯室外面都能听见。过了好长时间他矮小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他听上去像疯了一样,不过耐德的记忆中他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这就是他这个人的一部分。 “你这家伙!”情报站长说着朝耐德看了一眼。“我早就应该想到你这种愚蠢的东西会与这事有牵连。” 弗兰契站了起来。“你敢在外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拉里?我真想把你扔进粪桶里去。你等着瞧吧。” 兰德向后退了几英尺,冒着怒火的目光把整个屋子扫视了一遍。“这是什么玩艺儿?你们这些家伙在这里干什么坏事?” 弗兰契把手轻轻地放在兰德的左肩上。“你必须道歉,可恶的家伙。” 兰德又是挤眉弄眼地做鬼脸,又是皮笑肉不笑地眨着眼。“你就不能把我的话当玩笑吗,弗兰契?” “不行,你这个矮鬼。” 兰德又是一阵吼笑。“你们没有幽默感。”他的视线移向威姆斯。“这是谁?” “快表示道歉。”耐德把放在兰德肩上的手往下压了压。 “行,行,别生气。这个家伙是谁?” 耐德把手挪开。“他是詹姆斯-f-威姆斯。他要找你。不知道为什么?” “威姆斯?”这个字说起来很生疏。“威姆斯?你想干什么,威姆斯?” 高个子美国人清了清喉咙。“还要我跟你说吗?” 兰德一下子转过身来朝着弗兰契,似乎在对盟友说话。“这家伙是干什么的?真会开玩笑。” “你这下子幽默感没了吧,拉里?他以为他有权得到情报局的保护。你觉得呢?” 情报站长很想说几句措辞严厉的话以表明他的态度,但一句话也没说出,他紧紧闭上嘴,鼓了几下腮帮子。“你知道自己违反了多少保密规定,弗兰契?” “噢,上帝啊,别来这一套了。他点名要找你,笨蛋。帕金斯对他谈话涉及的人心里很清楚。下掉你的假面具,让我们开始吧。” 过了一会儿,兰德在椅子上坐下,立刻看上去身材魁梧了许多。不过这只是跟弗兰契相比而已,威姆斯仍然看起来比他高一大截呢。耐德开始察觉到威姆斯想让兰德带来什么好运气是不可能了。看他干瘪瘦小的样子,哪儿来好运?好一阵子没人说话。 “既然你问我,”耐德开口了,但心里仍然思忖着不知道彼得-帕金斯的录音机是否在悄悄地录下这令人不快的一幕“就让我说一下詹姆斯-f-威姆斯的案子吧。我也许记得不很清楚,不过首先一点是,美国国内收入总署在调查他的情况。这仅仅是开了个头。他还收到了都市警察局诈骗专案组的传讯,他们是在按工贸部和证券投资委员会的命令行事。而且就在伦敦。纽约那边,证券交易委员会发了一份有关他的通告。他们要求司法部受理此事却碰了一鼻子灰。威姆斯和一个叫托尼-雷奥登的小伙子享受中央情报局的保护。你知道这件事吗?这样一来我们就谈到了雷奥登,他” “停一下,看在上帝的分上,停一下。”兰姆想用右手遮住脸,似乎这样的姿势有助于思考,或者也能不让别人看到他的眼泪。不过他又把手平放在面前办公桌上。“你指望我能听懂这些胡言乱语?” “我想这些事你都已经知道了。” “胡说,弗兰契。” “那么你听说过吗?” “。”他又想用手摸摸像小矮人那样的鼓胀出来的脸,但被理智控制住了。噢,耐德心想,现在他大概不愿呆在这里吧。 “如果你不愿接受威姆斯先生,那么至少在他上法庭之前由我来过问。”耐德转身对高个子美国人说:“我想你有律师的吧?” “很可能。” “那么现在我要为你做的事就是给你争取一个机会给你律师打电话。其他事由帕金斯和他的一班人来办。” “帕金斯?”兰德问。“使馆办公处的老家伙?” “如果我判断得对的话,他和你年纪差不多,拉里。” “好的,弗兰契,你厉害。我一头冲进来,谁知这是陷阱。下一次你看我的,等着瞧吧。”他站起身来,马上就矮了半截。视觉效果太强烈了,别人总以为他的嗓音也和女高音一样。 “什么时候都行,拉里。”耐德让他打开门。“我向上汇报时就说你不认识被告,和他没关系,是这样吗?” “去你妈的。”接着他就消失了。 屋里的两个人好久都没说话。还是威姆斯开口了:“你真的替我把他打发了。” “你觉得我毁了你获得保护的机会?” “我想是这样。”威姆斯叹了一口气,显得十分疲劳,闷闷不乐。“应该是他把你赶出去,这样我们就可以谈交易了。” “可是他为什么没那么干呢?” 威姆斯苦笑了一下。“你们情报局的老底子你了解多少?” “我从来不感兴趣。” “听说过檀香山发生的事吗?” “会读报的都会记得。” “这里一旦情况危急,兰德就会和伦敦情报站告别,早早退休,遭人白眼。因此他见到我就怕。就是这么回事。” “你是说你与情报局确有协议?” 威姆斯耸了耸肩膀。“那有什么?对托尼下手的人对我也下过手。” “谁该对那次撞车事件负责?” “托尼认为重要的人。” 耐德朝他看看,这时威姆斯又现出了一副骗人的模样。“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天啊,弗兰契。谁都可能是这个人。雷奥登是我最好的推销员,一星期就能卖出三四十万股票。” “因此恨他的人也会恨你。” “这吓不住我。我还有好几张漂亮牌呢。”威姆斯把身体坐直,这时表情看上去更加坦诚无诈。 “这话什么意思?”耐德继续问道。“你只有一张爱司牌,你的朋友拉里已经将它赢了。” “这将不是他第一次走错牌,但也许会给他留下更难忘的记忆。” “威姆斯,我想你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英国人不会让犯人尝电椅的滋味,但如果他们将谋杀雷奥登的罪名栽在你头上,就肯定会让你进大牢呆上几十年。” “只有你不会让他们这样干。”威姆斯扫视了耐德一眼,看那神气劲,似乎已是稳操胜券的了。“我曾和巴肯公爵在苏格兰狩鹿。” “这就是你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吗?” “伯德-福尔默大使阁下也在场。” 耐德不无反感地看了一眼,恨不得将那张娃娃脸上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表情撕下来。“看来福尔默先生交朋友的品位不高啊。” “品位很糟。现在不是狩鹿季节,弗兰契。他违反了这个国家的法律。你知道英国人对杀鹿一事怎么想?” 耐德脸上露出了比较温和的表情。威姆斯现在的角色很有趣。如果耐德想不让报界知道这事,他就必须不让帕金斯了解威姆斯手中的证据。“你有什么证据可供交易。” “照片。” “你应该明白,这可能属于谋杀。即使我想帮你点忙也没把握。” “你们会拿出办法来的,你和罗伊斯-科耐尔。” “你怎么会那么有把握?” “别兜圈子了,弗兰契。你们俩会凭借美国的影响为我提供最周密的保护。兰德可以不愿干,但你们没有选择。我并不指望你们立刻就办,我还是通情达理的。你们想出方法之前,在法庭上我什么都不说。” 他伸出右手,就像美国人之间握手一样,既很真挚又相当随便。耐德不客气地皱了皱眉头。“把手放回衣袋里去,威姆斯。让我们换个话题吧。帕金斯也许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话。” “我们的交易?” “你最好担心担心你的身体,威姆斯。”耐德对他说。“如果雷奥登不是你杀的,那么杀他的人也会来找你。” 帕金斯打开门。“说得对。”他说“威姆斯先生,你也明白,接下来的事就是你在一次车祸中丧生车轮之下。” 伦敦上空仍旧笼罩着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天。现在只不过是下午时分,太阳却已经开始西斜。耐德慢慢地从赛威勒-罗警察局向使馆办公处走去。他边走边想,再过一会儿,太阳就会谢幕退场。当然,第二天它还会再次登台。 他心事重重,步履蹒跚。今天什么事都让他心烦,整天没有一刻轻松愉快的时候,甚至联想到夜晚的时光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情。在他周围到处都有背叛的行为,他甚至都能嗅出它的味道。今天和以往不一样,以前他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什么,可今天一切都清晰可辨。 背叛行为方面的问题想得太多也不行。这样一来,他就会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的生活经历,还有他自己的背叛行为。不知道怎么的,一想到一生作恶多端,从不让上当受骗者有扳平的机会的威姆斯今天却被拉里-兰德晾在一边不闻不问,本已伤感的心情又添了一层忧郁。 耐德想到兰德已经在他面前表演了一番,以后又会悄悄帮威姆斯摆脱困境,心里更加感到不高兴。那将是又一次背叛。 背叛行为确实到处可见。也许不仅在伦敦,现在也许全世界都有。但他是在伦敦,现在已经被弄得喘不过气来。即使是死去的雷奥登也躲避不了它的影响。一直到耐德从警察局出来为止,威姆斯不断将一次次骗局,一笔笔虚设的共有资产,以及私下转入瑞士银行的一笔笔现金统统迁过到亲爱的已死去的托尼身上。有一句格言说得好:谁不在场就往谁头上栽赃。 他从贝克莱广场走到格罗夫纳广场,看着广场对面大使馆办公楼很不讨人喜欢的外貌。你永远也漂亮不起来,他想。 沙里宁在设计这座耀眼炫目的石头建筑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这只鹰哎,这只和豪华旅馆一样大小的鹰是仿照新英格兰风标上的鹰设计的,你怎么会觉得不对劲呢?这座建筑没有它就表现不出水平了。 他和门口的保安人员点了点头,像平常一样通过室内楼梯回办公室。他在办公桌旁坐下,听到墙边夏蒙的晶体管收音机微弱的说话声。一天到晚他就喜欢不时地听新闻。 耐德知道有莫这样聪明的助手是他的运气。他知道你的心思,从你只言片语中了解你的意思。和这样的人一起工作感到很轻松。 噢,对了,勒维妮喋喋不休地说耐德除了他的“走狗”以外没有朋友。不仅仅是勒维妮一个人看出莫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军队有了他是一件幸事。她的话中是否有忌妒的成分?这没什么,莫反正是他的助手和朋友。简是怎么说的?是玩笑?建立终生的友谊不就是人们参军的目的吗?是的,友谊与生命共存。例如,威考夫与他建立友谊不久就被割下头搁进了弗兰契的冰箱。 不过勒维妮和简都不理解,对于他干的工作,友谊是一种负担。在正常生活中,人们有识新朋的时候,也有失旧友的经历。但失去朋友并不意味着革职、吃枪子,也不意味着g-2组织里的人说的“自杀”这是一种在别人帮助之下的新式自杀。这种自杀如同拉丁美洲警察国家里所谓的“消失” 他在椅子里向后一靠,看了看桌子,才看见塞在电话机里的一张字条。他把纸条拿起来一看:“今晚离开办公室之前务必见我一下。” 由于这是夏蒙的笔迹,因此字条上没有签字。这正是夏蒙做事谨慎之处。墙那边的收音机关掉了,耐德站起来走过去敲了敲夏蒙的门。“开开门。” 过了片刻门开了。夏蒙站在那里,黑色的眼睛里带着忧愁的神色。“见到我的字条啦?” “出了什么事?” “进来说吧。”他等耐德进来后便关上门,接着在桌旁坐下。耐德发现他的脸有点异样,他以前从来没像现在这个样子。他脸上好像多了点什么,不是胖不是肿,也不是皱纹之类的,而是一种没见过的精神方面的东西。 “好吧。”耐德说着便坐了下来。“你有事要跟我说吗?说吧。” “别这样看着我。是个好消息。” “对我有用的好消息吗?跟我讲讲。” “你想知道对手明天准备在哪儿开始节日活动吗?” “什么对手?是福尔默夫人吗?” 夏蒙微微地笑了笑。“我说的是由伯特-海纳曼和那个名叫凯福特的人领导的阿拉伯小分队。” 耐德一直背靠椅子坐着,装作很轻松的样子。一听这话他马上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你截获到什么情报啦?” “耐德,这些小丑首先是占领大清真寺的内厅,时间是中午祈祷的时候。他们面朝麦加来一段政治宣言,象征性的战斗呐喊或者他们阿拉伯人的赐福祈祷,然后就开始袭击温菲尔德。” 耐德深蓝色的双眼之间的眉头紧紧蹙起,皱痕在阴影的衬托下显得分外深邃。他前倾的身体纹丝不动。过了一会他才又往靠背上一倚,恢复了轻松的神态。 “谁抽大麻了?” “别开玩笑,耐德。这是靠得住的内部情报。” “你是说这是一支自由战士突击队,不管他们是多少人。或者50,或是100。世界上的军火制造商研制的任何便携式武器他们都有,包括两人使用的火箭发射器,弹药就用戏法变出来。你听我说,莫。” “好的。” “他们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搬进清真寺,把那儿搞得一团糟,然后再把它们搬出去,这可能吗?没人会疯狂到这种程度。姑且说他们把武器藏在油布下面,用卡车拖进去,请你说说在祷告的时间里能有几辆卡车会开到清真寺里面去?这事说不通。” “如果你这样讲,当然有道理。” “我还没说完呢。假设他们没读克劳塞维茨和马基雅弗利的著作,假设他们不知道突然袭击是取得战斗胜利的主要手段。但是你我都清楚像伯特-海纳曼这样的能人会精心研读过克劳塞维茨的著作。这也能说明这个计划不切合实际。” “听我说,耐德,如果你”“我还没说完。当他们在清真寺那边大声鼓噪的时候,我们会视而不见,仍然在温菲尔德绕着女士的石榴裙饮酒作乐?当我们听到他们的军靴噼里啪啦沿着街道朝着温菲尔德冲过来,当我们看到这帮不要命的突击队高声呼叫着放着枪冲过来时,我们不会让他们快快活活地闹下去的。这些家伙没有接到我们的邀请。莫,因此我们是不会让他们闯进来的。” “你的设想都是建立在他们早已知道温菲尔德已是戒备森严的基础上的。可是他们的情报也许没有这样灵通。” “也许他们只是些爱上当受骗的孩子。也许他们非得上演一场低水平的惊险表演。这不像是伯特的风格,我看不是。” “说完了吗?” “你说吧。” “难道有明文规定说游击队一定要按克劳塞维茨的规矩打仗?他们难以对付就是因为他们不按常规方法干。你说我讲的不对吗?” 耐德一直在用手指反复敲击着嘴唇,似乎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说话。但是夏蒙说完后,他却并没有开口。好一阵子,他还是不停地敲着双唇。“你说得有道理。”他心不在焉地说。“莫。” “什么事?” “你这个馊消息从哪儿来的?” 夏蒙的双手四下模糊地比划着,好像在田里播种。“这很重要吗?” “这很重你在跟我闹着玩哪?” “还记得你去警察局之前我接到一个没人说话的电话吗?” “说下去。” “那家伙又打来了。带点伊朗的口音。说话一会儿用英语一会儿用阿拉伯语。有的时候我都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电话也许是从国外打来的。点名要找我。” “噢?” “我猜大概是我会说阿拉伯语的原因吧。”夏蒙不高兴地叹息了一下。“他说了一大堆有关圣战和什么与撒旦战斗之类的话。这些话你并不一定都想听。我不跟你开玩笑,耐德。这家伙事先告诉他们的计划,就是想让我们在报纸的头版和电视晚间新闻中给他留些地方。” 夏蒙话说得似乎没有力气。他坐下开始看起桌子上的中心清真寺的放大图来。耐德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过去看外面的广场。“莫。” “什么事?” “你这是在胡说一气。” “耐德,我说的是真的。” “你我都清楚,来源不明的情报不值钱。别再跟我说什么电话不电话的。这个情报你是掂量了半天才决定告诉我的。以后我或许会向你表示感谢,但此时此刻它没有价值,除非你不再隐瞒真相,告诉我它真正的来源。”他感到头部一阵阵剧烈的胀痛。 “我们了解了战斗部署还不够吗?” “不够!”他好像患上了偏头痛,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十分可怕。 耐德跳着站起来,愤愤地将视线从助手身上挪开,精神恍惚地看着窗外的广场。“该死的莫,什么真的!”他太阳穴一阵阵剧痛,就像要炸开了一样。 “布雷克托普这个名字对你有用吗?” “是梅利安姆-夏农。是摩萨德在伦敦的一个角色。” “她是情报站的头儿。”夏蒙告诉他。 “是吗?了解一点也是好事。等一下,你是说情报是从摩萨德那边来的?” 夏蒙慢慢点了点头。他站起来,但又害怕耐德气得发疯,会冲过来揍他。“是布雷克托普告诉我的。” “就因为是她说的,所以你认为这条情报确切可信,是吗?” “是的。” 耐德脸涨得通红。夏蒙想,这时的人不是爱得发狂就是恨得要命,通常会直言不讳地用语言表达出他的情绪。 耐德硬是用毅力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他心里的令人恐惧的怒火也从脸上渐渐消退下去。他稍稍眯起双眼,又坐了下来,身体挺得笔直,好像随时迎接新的冲击。他一会看看这,一会儿瞧瞧那,不知道他到底是看电话、收音机,还是看计算机屏幕,或是中心清真寺的平面图,反正就是不看夏蒙。 “好吧。”他终于低声说道。他清了清喉咙,好像它被人揍了一下。“好吧。这也许是确凿的情报。我基本同意你的观点。摩萨德不和我们搞假情报那一套,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搞过。” “耐德,我一直在研究清真寺的平面图。我想” “莫,还有一件事你必须告诉我。怎么样?” 夏蒙点点头。 “摩萨德为什么要把情报给你?你跟我说说。” 夏蒙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一定得说吗?” “一定得说,莫。这件事会影响你的一生,这样说不过分吧?我想不过分。你的一生均系于此,说不定会上军事法庭,坐大牢。” “耐德!” “军事法庭会对你的工作档案加以考虑,判你四年或稍长的监禁作为做戒性惩司。你的档案还是很不错的,莫。其中有些是我整理的,所以我知道你档案的内容,摩萨德目前毕竟不是我们的敌对间谍。不过我们的g-2会算老账的,他们最终会发现一些问题的。如果要我猜,我想你在大学学习期间也许去过以色列。他们有时就这样物色新人,不过对象是犹太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可你并不是” “耐德。”夏蒙打断了他的话。“那是在1980年。”他将铅笔和记事簿推到耐德面前。“你要做笔录吗?我毕业于西部预备役军校。此后我去了黎巴嫩。然后又去了以色列。我就是在那里遇上布雷克托普的。只不过当时她不是这个名字,因为她当时还没有把头发染红呢。” “那么让你参加美国陆军是她的主意-?” “是的。” “也是她要你为摩萨德干事的?” 夏蒙发现耐德不再躲避他的眼睛了,而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我从小就是基督教徒。但是在黎巴嫩我发现我一家人都是犹太人。我几乎惊呆了。” “是啊,你多年不知道内情。勒维妮今天早晨说得不错,我的记性不坏。”他把记事簿推向一旁。“我想象不出你在以前的岗位上会对摩萨德有多大的作用。他们付给你多少钱?” “什么都没有。在我来伦敦之前,他们一直没有与我联系过。” “那你又给她提供了些什么情报呢?”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你觉得怎样让我相信呢?” “她对你不很了解,耐德。她也许想你很乐意得到情报,因为这是一份很有价值的情报。” “嗯。”耐德忽然坐了下来,谈话到现在才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你就是身兼三职的间谍了,不是吗?不过只取一份报酬,真便宜。” 夏蒙点了点头。 “我得说,与大多数人相比,你还不算卑鄙。”夏蒙抬起头来,看到耐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双眼正瞧着自己的眉心,就像行刑队在瞄准武器准备射击。 “如此看来,你是大有用武之地的,上尉。这绝对没问题。” 夏蒙想调节一下紧张的情绪。“听别人这么说我很高兴。” “是吗?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身边一直坐着一名双重间谍?这件事会使我怎样看待你?” “可是你刚才说” “我刚才说你会大有用武之地。我要好好利用这一点。你对于我来说也仅此而已,上尉,你有用,我不想把你交出去就为此,另外还因为别人会把我看作蠢驴。居然在过去没有看出你是什么人。” 他站起身来。“但是如果我了解到你给那个叫布雷克托普的女人提供情报,我肯定会让你送命,上尉。” “我我想” “想什么?我跟你说,我要好好利用这种令人恶心的丑事。别以为我喜欢这样,也别以为我会喜欢你。” 他走出屋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25章 威尔-耐托瓦特正在作今晚第一次巡查。他和特雷弗一道喝了茶,跟他道了晚安,从北侧手术室所在的东北角开始了夜巡。 当然,特雷弗说得不错,这件工作确实很简单。没什么大事可干,无非就是在大厅里走走,和值班的护士核实一下情况,看看通向外面的门是否按要求上了锁,再注意一下是否有异常情况发生。 如果有特殊的情况,例如病人晚上出院等等,护士长会提前通知他的。即使有急诊手术,他至少半小时之前就知道了。他喜欢这样,不愿意别人突然来打扰。是啊,谁不是这样呢? 他刚刚结束北侧的巡查,正顺着走廊向南侧的接待室走,突然听到一个护士的尖叫声。可是护士是从不尖叫的,不是吗?他加快步伐小跑起来,因为叫喊声正是从接待室传来的。 威尔-耐托瓦特听见前面有人嚷嚷,听起来像狗叫。“汪汪!汪汪!”又是一声尖叫。他远远地看到前面接待室灯火通明,灯光甚至照亮了门廊下面的停车场。强烈的灯光下站着四个人,就像舞台上四个演员。 威尔向旁边跨了一步,掩身在门洞里,顺着拐角看过去。两名护士,杰克普森和普莉维特。还有两个年轻的小伙子,脸上戴着巴拉克拉瓦式面罩。 他又向外一看。上帝啊,他们都带着该死的m-10小型自动手枪呢,还配着消声器和弹盒。威尔-耐托瓦特还从未用过m-10手枪,但在电影上见得多了。经常看到麦克斯-范-西多杀人像割草一般,不过他也见过旧金山警察约翰-威尼 哒哒哒。 杰克普森护士尖叫起来。普莉维特身上冒出三个小孔,汩汩地往外流血。威尔-耐托瓦特顺着走廊看过去。保安室就在前面,可是他们会看到他跑过去的,不是吗?天哪,特雷弗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呢? 普莉维特跪在地上,双手遮在胸前,似乎想挡住悄悄飞来的子弹。接着像一棵砍倒的大树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威尔冲过大厅,跑进保安室。他希望特雷弗尚未离去。这些畜牲一直等到只有一人值班的时候才动手,不是吗?该死,书桌的钥匙在哪儿呢?钥匙!钥匙! 他摸黑拉开抽屉,抽出了阴森森的勃朗宁,它威力很大,不习惯用它的人会被它的后坐力伤着。这种枪不很准,不过如果给你来一下,就会把你放倒,就像他们放倒普莉维特一样。 他的手指发疯似的颤抖着。他抓起一只沉沉的装着13发子弹的弹盒,压进弹仓,扳上扳机。他又拿了一盒子弹,顺着门边看出去。 他们已经把接待室的灯关掉了。几缕亮光从门厅外面照进来,落在几码之外的地上,在阴森可怕的黑暗门厅里现出几块光斑。他们可能躲在任何一个角落里,威尔-耐托瓦特想。他没打开灯,这样他们谁也不吃亏,反正大家都看不清。可是他们毕竟有两个人呢。 他要知道他们的来意就好了。此时就是特雷弗也猜不出来。晚上保险箱里没有钱。就是白天有,也少得可怜。麻醉剂,也许是。 威尔顺着门框往外摸,尽量将他中年人的身体贴着墙。他蹲着身子向前摸索,以避开大厅那边天花板上反射过来的亮光。这样的光线会让他在墙上现出影子吗?只有一种办法能告诉他。他像小孩一样将身体贴近地面,摸着墙一寸一寸向接待室那边移,手中拿着重型勃朗宁枪。 他听到前面有人呻吟。普莉维特还活着? “外面没人。”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好像看到什么的。” “来吧。把这小妞当挡箭牌。” “我跟你们说了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杰克普森护士嘟哝着。 “一个年轻的家伙,是个德国人。” 威尔-耐托瓦特知道那个德国年轻人睡在哪里。他的房间就在走廊中部,位于特护部的东端,离他们说话的地方不到100码。该怎么办呢? 特雷弗在这里的话就知道怎么办了。他头脑灵,眨眼的工夫就能想出办法。他们是否会为了要杰克普森护士讲出那房间号而伤害她呢?可能性不大。他如果向他们打一枪而不中,他们就会劈头盖脸地朝走廊里开火,肯定会打中他的。胜败难以预测,不是吗? 他必须屏住呼吸,等他们靠近,这样他就不会打偏。可是如果他打倒一个,另一个会不会出于报复向护士开枪呢?这些歹徒属于沉得住气的还是容易上火的? “你们问我是浪费时问。”杰克普森护士说。他们的说话近多了。“我不知道你们要找的人。” “那我们就找一个知道他的人。” “晚上这个时候没有别人值班。”她在骗他们。 “别胡扯,护士。” “我说的是真的。” 他们离威尔只有两三码远了。他应当能看见他们了。但是他们和他一样都贴着墙呢。 “普莉维特护士还活着呢。”杰克普森护士说。“她需要帮助。你们想以杀人犯的名义被警方追捕吗?” “我想什么?”一个男人笑了起来。 威尔突然看见了他,是一个影子,后面紧跟着另一个大黑影子,慢慢向前移着步子。那肯定是护士和另一个男人。“你是说以杀人犯的名义被警方追捕?”出于某种原因,他觉得这个说法很滑稽。后面那人发出一种声音,既像哼哼声,又像格格的笑声。 威尔-耐托瓦特一枪穿透了第一个男人的脑袋。 血浆脑浆喷泉一样涌出来。护士高声尖叫起来。威尔-耐托瓦特又一枪打中了另一个男人的腹部,在他身上凿了一个葡萄大小的窟窿。 接着他趴在地上开始呕吐起来。 格罗夫纳广场现在已经空荡荡的了。太阳光在云层下面水平方向射过来。星期六上街购物的人们早已不见踪影。华灯初上,灯光下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行人静静走过。现在的广场已经是汽车的天下,刺眼的前灯、桔红色的尾灯交织成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纵横交叉,汇成一幅壮丽的夜景。 耐德坐在办公室的窗沿上。不久前,夏蒙的背叛行为给了他一次沉重的打击,也许就在半小时之前。他能感觉到,那位年轻的军官肯定还坐在桌旁,默默地想着暴露身份的事情,很可能在为让耐德帮他保守秘密的举动自嘲呢。 耐德心里想,今天的背叛事件真够多的,真可谓是一次变节总汇了。 勒维妮吃早饭时投向他的炸弹还会是什么呢?把它说成背叛是否太过分?简对他的态度又该如何解释呢?她先是安慰勒维妮,又原来是串通一气的。做了坏事之后,她又不敢和他谈谈。 除了这两个女人以外,潘多娜-福尔默也是个十足的无知女人。她长着猪脑袋,只会自我吹捧。真是个伟大的星期六。 干他这一行的人会变得很坚强。可是再坚强的人也经受不了强烈打击的反复折磨。他现在就感到精神在崩溃,自己已变得虚弱得不堪一击。他讨厌背叛的行径,懦弱的沉默,军队的叛变,也不愿意看到自己为温菲尔德精心设计的保安措施被那个愚蠢的白痴所窜改。 像耐德这样一位在军队的铁的纪律严格管束下,加上刻苦训练成长起来的坚强的人,不是一般的挫折就能摧毁的。但是即使是如此坚强的人也不能面对这一事实而仍旧无动于衷。他的妻子、情人以及唯一的朋友都背叛了他,这使他意识到他一直珍视的情感原来只是毫无价值的虚无缥缈的幻影。 现在他就面对着这一事实。 他听到电话铃的声音。尽管他感到自己遭人愚弄,此时也突然萌发了一个希望,似乎简在给他打电话,向他表示歉意并邀请他去她家。他拿起话筒。“这里是防务处。” “这里是阿特-霍迪斯音乐迷俱乐部。伦敦分部将在老地方举行星期六会议。” “什么?” 可是对方已经将电话挂了。耐德放下电话,脸上露出一丝阴笑。被朋友、爱人抛弃的时候,敌人就乘机来拉你下水。 格雷勃-波拉马连科每个工作日晚上都要去雷特桥一家酒吧里坐坐,显然现在他星期六也去了。可是有必要叫他吗? “菲尔吗?”勒维妮对着电话问。“我电话打得不是时候吧?” “维妮!我的天。”她大哥在电话里答道。“在你家乡,现在是午饭时问。你猜猜谁在和我们一起吃花园烧烤餐?” “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说吧。我的小妹妹好吗?耐德好吗?女孩儿们呢?噢,我知道她们的情况,妈妈每个星期都来电话。” “我们都很好。凯瑟琳和孩子好吗?” “很好。你有什么烦心事?” “我要回家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你是什么意思?是回自由营吗?” 勒维妮意识到他的态度和耐德完全一样。在男人们看来,他们在哪儿,家就在哪儿。“就是去看看。然后就把她们带过来。” “你能过来看看我们吗?” “我打电话就是为这事。我想将她们带到你家呆一个星期左右。” “行啊。只是8月的头两个星期别来,我要去巴加和毛伊岛开会。” “去哪儿?” “别管它。其他时间都没问题。你计划好以后给凯瑟琳来个电话,把你来的时间定下来。” “我现在先给你打电话,”勒维妮说话有些犹豫不决“下面我还准备打电话给巴特利克、彼得和鲍尔。” “到处看看谁有时间吗?”他笑了起来。 “嗯,大概是吧。我是说姑娘们和舅舅们、各个兄弟姐妹们都不熟悉,我们住在欧洲呀。” “是呀。”菲尔也似乎有点踌躇,这不像他惯常的风格。这让勒维妮醒悟到,科利考斯基将军的后代从没有犹豫不决的时候。“看来你不会在自由营呆太长的时间-?” “呆一个星期。我是说她们已在那里住了两个星期了。爸爸、妈妈会理解的。” “是呀,是呀。”又是沉默。 “说老实话,菲尔,”她说话慢了下来“耐德不太乐意让孩子们呆在那儿。” “原来是这样。我马上就过去!”他在对谁喊着。“我在和维妮通话呢。是长途!从伦敦来的!别吵啦!” “去吃你的烧烤餐吧。” “你说他不乐意是什么意思?劳丽和琳达假期都是在那儿度过的。这会让她们得到锻炼。” “耐德说那是监狱。” “维妮!我以为你是与一个美国人结婚的呢。” “他仍旧是个美国人。他工作的机密程度比家里的任何人都高。” 她停了一下,想让她哥哥明白家里发生的事情。但首先她自己得明白才行啊。“以往他和我的想法差不多,菲尔。我的意思是以前我们都是这样的。可耐德说世界已经变了,我们思考问题的方法让我直说吧,爸爸培养我们想问题的方法他是怎么说来着?他说爸爸是过时的老顽固。他”她停下不说了。“我们见面以后再说吧。” “我们当然会谈的。我可不想见到我的宝贝妹妹”他又含含糊糊对什么人嚷起来。菲尔四十几岁才结婚,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对付孩子了。 “他怎么会变得这样令人讨厌?”他问。 “菲尔,他并不是个令人讨厌的人。他是个责任心很强的美国情报官员。只是这种工作干得太久,变得连是非都分不清了。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不过也不总是那么激烈。” “看来他是昏了头了。”她哥哥感到很反感。“好啦!好啦!我就来!”接着又对她说:“我得过去了,维妮。再见。” 勒维妮搁下电话,又开始在她的通讯录上找彼得的电话号码。可她又将小本子合上了。她想过一阵子再打。现在要把这番话再说一遍她实在没有这个心思。 晚间早些时候,格雷勃-波拉马连科常在雷特桥的两个地方会会熟人、朋友。今晚他来到其中一家坐落在隆德斯广场一端的美国式饭店的豪华酒吧里。这是一座四周都是玻璃窗的圆柱形建筑,当地人把它称作储气罐。 耐德到那儿时,那个俄国人正聚精会神地听一个年轻人跟他说事。这个年轻人和城里其他不知名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身穿细条纹三件套装,身边带着一把卷紧的雨伞,他的圆顶高帽放在旁边的酒吧高脚凳子上。这位经纪人或银行家花了十分钟才把话讲完。在此期间,耐德要了一份威士忌加苏打水,喝完之后又要了一份。对亲爱的老格雷勃他不需要提防什么,只须记着对他什么都不说,什么事情都说不知道。 那位似乎是金融界的年轻人终于离去。格雷勃一边弓着身子喝威士忌,一边神情沮丧地摇了摇头。他朝耐德扫了一眼,然后拿起他的酒杯,走过来坐在美国人身边。 “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你们美国人会说那年轻人处境一团糟。” “那是他们以前的说法。我离开美国很久了,现在他们也许会说没救了。”他看着俄国人。“如果你手上有阿特-霍迪斯唱片就快拿给我看看。” “没有那么好的东西。”波拉马连科看上去相当不开心。 “可你在电话里说” “我知道我说了什么。我们俄国人并不那么忧郁沮丧,就像生活在暗无天日、毫无生气的国家里。我们俄国人也会找乐子。这三个字既有以前的意思,也有新的内容。如果我们现在享乐,以后就会为此付出代价。这种综合症状叫疯狂的压抑。我打电话时心里很快活,我以为可以为你做件好事,老朋友。可现在我发现,你现在没救的情况谁也帮不上忙。” “我们朋友一场有多久了?” “把这个拿去。”格雷勃对酒吧服务员说“换个双份的。我也来一杯。”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打你来伦敦到现在,一年吧?在那之前我压根不知道有你这个人,你想必也是这样。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对你以及你的工作都作了仔细的研究。正因为如此我现在感到很难过。” “振作一点,格雷勃-沙基叶维奇。我的情况很不乐观,但还不太糟糕。”双份威士忌送了上来,两人礼节性地碰了碰杯。 “我是在讲明天的事。”俄国人解释道。“你们会遭伏击,遭暗算,束手无策地等死。” “克里姆林宫又要欢呼雀跃了。”耐德好笑道。“你到底在愁什么呀,老家伙?” “我刚才说了,我是为你的工作担心。”他像教师那样竖起一个指头,提醒耐德注意。“听着,弗兰契,事情正常发展下去,明天的花园酒会将是个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婴儿。因为已经有人打入内部,也就是说,这事应由e。劳伦斯-兰德来处理。我无须跟你多说,凭他的高超的手段和灵敏的嗅觉,他早就应该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而你处境尴尬,竭尽全力临时张罗各方面的事情。可你无法与对手抗衡,上校。无论怎么说,你的工作不是处理民事问题。这种事情应当由兰德一帮人去干,可他们又是一群窝囊废。这些话是否让你感到厌烦了?你是否也有过类似的想法?” “如果是他们处理的呢?” “显然,总的来说,作为国家的一个重要的职能部门,美国情报机构将会贻笑大方。你们在截获情报方面有超凡的能力,因为你们有最先进的设备来搜寻、记录、破译符拉迪沃斯托克或安托法加斯塔极其微弱的通讯信号,从两地之间的对话到电报。但这个行当的肮脏的私下交易,你们却丝毫未有接触。我的意思是你看看兰德就明白了。一流的优秀人才怎能为营养不良的侏儒卖命呢?” 耐德竭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兰德那边只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 “他那边应当在各方面设置暗探,收集更加有价值的情报。而不是弄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愿意和兰德这样的人共事的都是一路货色,没有头脑的机器人或奴隶,他们不在乎到底是谁在要他们干这干那,只要他们收到指令就行。” 耐德凝视着自己那杯喝得只剩一半的酒。有波拉马连科这样的老朋友,谁还会有敌人呢? “再说说你吧,老朋友。”俄国人接着说。“你之所以还有希望,只是因为你有摩萨德的朋友的帮助,还有你忠实的塔斯社的忠告。” “塔斯社的忠告。”耐德又重复一遍。看到波拉马连科漫不经心地暗示莫里斯-夏蒙的变节行为,耐德心里在抽搐。天哪,这事大家都知道吗? “首先我得承认自己身陷窘境。”耐德对他说“不过还有希望。这一点你该相信,尊敬的记者先生。” “我只想提醒你注意点。如果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别动不动就动气。你了解我。谁的忠告我都会听的。” 格雷勃向四周扫了一眼,凑近耐德低语道:“你知道那个霍金斯和杜特公司吗?” 耐德点点头。 “该公司也掺进了沙子。那里有一个家伙,像是个什么招待领班,他秘密散布谣言说,这家公司是他和职工一起搞起来的。实际上,他是用从匈牙利人那里偷来的钱于去年买下这家公司。现在他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福尼斯。你回忆起什么没有?”耐德又点了点头。“他属于那种新型的人,没有政治信仰,他的唯一目的就是满足自己无休止的贪欲。我无须向你解说这种人有多危险。” 耐德又一次点了点头,可是俄国人却不再往下说了。“就这些吗?”耐德问他。“不能讲得具体一点儿吗?” “你们美国人是怎么说的?一定要到灾难降临到头上才学乖吗?” 耐德发出轻轻的笑声。“好的。谢谢你的提醒。我们美国人还有一句话:这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说到底,我并无所求。我完全可以搞一份协议书,要你在上面签字画押。我确实没什么要求。你这家伙。” “你认为我会把你的忠告当玩笑吗?” “你觉得我会认为你会不把它当回事吗?”格雷勃马上反问道。“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因为自从你那天晚上在冰箱里发现可怜的威考夫的人头到现在,你的性格,你的奉献精神以及你的人生观都发生了变化。” 耐德坐在那里半天没说一句话。然后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确实如此,老伙计。你是在我来伦敦的时候才了解我的吗?” 格雷勃耸了耸肩。“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他也将杯中的酒一口吞了下去。“该走了,这一带开始有点凉了。” “气压降了一点。”耐德也有同感。“听着,你已经尽了力了。” “我还会尽力的。” “谢谢你提醒法兰斯的情况。” “是福尼斯。”俄国人拼了一遍,接着就走了,只剩下耐德一人对着空酒杯发愣。 “招待,再来一个双份。” “好的,先生。这一杯上新账,先生。你前面喝的酒那位先生已经付掉了。” “噢,是吗?天哪!我朋友还真不少呢。” 夏蒙办公室窗外的格罗夫纳广场在黄昏的微光下显得特别阴森恐怖。先前的翠绿的草地也已不复存在,只是在他印象里还留存着一些绿意。周围一切的色彩都溶化在灰暗的雾霭之中。 夏蒙一想到自己拙劣的表演心里就感到一阵沮丧。他愤愤地从窗边走开,拧开收音机想听听新闻。他漫无目的地翻着桌上的报纸,似乎想把它们整理好。 “日内瓦多边武器控制问题没有获得任何结果。下面我们报道一则几分钟之前发生在斯托克-曼德菲勒医院的恐怖分子袭击的消息。两名蒙面男子开枪杀死了一名护士。请听凯露琳-卡尔的现场报道。” 收音机传来一个女人声音。她每个句子一开始都把声音压得很低,然后声调不断升高,到一句话结束时,她已经无法再提高了。“遭杀害的护士姓名目前还没有公布,也未通知她的家人。在这期间,我们采访了今天的英雄,保安员威尔-耐托瓦特先生,他在两名歹徒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时将他们射杀,挫败了这场袭击。威尔-耐托瓦特先生,这两个人说他们来这儿干什么?” “他们来这儿干什么。”一个当地乡音很重的声音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他们在找这里的一位病人,一位满身刀伤的德国年轻人。” “两名歹徒都死了,是吗,耐托瓦特先生?” “两名歹徒都死了。他们的货车还在这里。” “停在停车场吗,耐托瓦特先生?” “是在停车场。他们是酒宴承办商。车也许是他们偷来的。” “谢谢,耐托瓦特先生,谢谢你英勇地保卫了医院。这是独立广播新闻的记者凯露琳-卡尔在斯托克-曼德菲勒发回的现场报道。” “请继续听足球流氓在苏格兰肇事” 夏蒙啪的一声关掉了收音机。酒宴承办商的货车。受伤的德国人。他拨通了询问台,记下斯托克-曼德菲勒医院的电话号码,随即就与医院联系,对方电话响了半天才有人答话,夏蒙刚说完自己的目的,对方就把电话挂断了。他走到耐德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听了一下,又走回自己桌前,拨了拨斯托克-曼德菲勒附近的一个空军基地的号码,那里驻扎着一支美国空军摄影一分队。拨到第三次他才找到s-2的人,讲明了自己的身份。 “你们监听到斯托克-曼德菲勒发生的袭击事件没有?” “我们听说了。怎么啦?” “劳驾帮我打听点情况,行吗?” “如果你要我去医院,上尉,这不行。我是值勤官,要值班到午夜呢。” “你认识医院里什么人吗?麻烦你打电话问问,行吗?” “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上尉。” “该死!从伦敦去那儿有多远?” “这才是好样的,上尉!上路吧!” 耐德没有喝醉。他从雷特桥一路步行来到切尔西,没有错走一步路,没有错拐一个弯。此刻他站在莫索普街头看着37号门牌。 由于天上有厚厚的云层,夜色降临得比往常早。天空在黝黑的背景下浮现出一片奇怪的浅橙色。简的家门口的路灯亮着。她屋里的灯也亮着。那是朝街的房间,耐德心想。但是别的房间里却没有灯光。她也许不在家。她也许在家呢,不过不是为了等他。 他按了按门铃。好长时间没有动静。他又按了一次。他听到屋内有声音,然后又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好像有人穿着拖鞋走到门边,可就是不开门。 “是耐德吗?”简在里面问。“你走开。” “请开开门。我必须和你谈谈。”爱德华-丁-弗兰契上校说话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带着渴望和祈求。 “你说什么?” “我必须和你谈谈。”他说话声高了一些。街对面两个过路的年轻妇女朝他看来。 “请你走开。” “你不和我说话我就不走。” 那两个女人格格地笑起来。耐德挺了挺身子。“简,你能与勒维妮谈,为什么不能和我谈谈呢?” 门里面很久没有说话,真让人感到难堪。哑巴啦。她肯定生气了,耐德心想。 但他听到了开门声。门终于打开了。他一踏进门就发现她一直在哭。不过也许是读字迹很小的书或材料?剥洋葱头?他想搂住她,可她向后退去。 她站在房间中央,看上去似乎憔悴了一些,浓密的黑发未经梳理,垂挂下来,她发红的眼睛看着他就像看着陌生人,他给她带来了不幸。她穿着墨绿色天鹅绒睡衣,长长的衣摆一直拖到地面。“他这样说不公平。”她说。“我当然得和她谈谈。她是你妻子。可我并不欠你什么,耐德。” “她要离开我了。” “噢,是吗?” “她要到加利福尼亚那监狱般的自由营去。说是在秋天将女儿们带到这儿来。我不相信她的话,是你建议她这样干的吧?” “不是。她这样说了吗?” “她没说。她说你建议她别把事情做绝。离开丈夫住到6000英里以外的地方去,你说这叫什么?” “她说会回来,她就会回来。”简对他说。 “我想她真是把事做得太绝了。” “你对此很生气。”简帮他把话说完。“你跟我这么交往还要她从头到尾陪着你,是吗?”她注视着他,心里感到一阵痛楚。“你喝酒了?” “我喝了不少,还有被出卖的苦酒。” 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眼睛凝视着壁炉。壁炉里此刻没有欢快的火苗在跳动。“不是被我出卖的,耐德。”她回答道。 “没有你的份儿吗?为什么说你没有?你们都一样。” 他将两条长腿伸伸直,似乎感到冻得发僵,而壁炉里想象中的光焰让他缓过气来。“真是说不清楚。人们都已变得面目全非了。耐德到底怎么了!所有的人都清楚,糊涂的只有耐德-弗兰契。” “我不是” “刚才和我一起喝酒的人跟我讲了我以及我的工作方面的失误。他句句说到点子上。你当心点,他是克格勃。你瞧,耐德-弗兰契成了臭名昭著的人。真是祸不单行。勒维妮也要飞回阳光灿烂的加州去了。温菲尔德也即将落入敌手。夏蒙”他停下不说了。“还有简-威尔你。对一个失恋的人,谁都会安慰几句,提点忠告。” “耐德,如果你来这里是想侮辱” “亲爱的简-威尔。我丈夫不理解我,你比我更了解他。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办?签字人:一个悲伤欲绝但绝不接受别人怜悯的人。” “耐德。” “你有苏格兰威士忌吗?” “多着呢,你不闭嘴就不给你。” “好,我不说了。” “耐德,她很忧伤。她以为这是政治方面的问题。她对我说政治是一种男人们浪费时间的游戏。女人对此不感兴趣。在我向她解释之前她准备忘记你们之间的分歧。” “我喜欢女人心里有什么就毫无顾忌地直说,这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这做法之所以无可指责就是因为她们是女人。就因为如此,她们干什么都是可以接受的,无一例外。那些令男人吃枪子或让鸟啄死的背叛之事,女人干就是天经地义的。她就像一只急于飞回家喂孩子的雌鸟,家在哪里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她想干什么,任何人都无权阻止。” 这时耐德以为她在哭泣,可抬头一看,发现她却在窃窃私笑。在笑他呢。“你说得很清楚。”简说道“你希望她呆在伦敦,别到处乱跑。你的意思是她在身边对你是一种安慰。你觉得她离你而去简直是一种闻所未闻的令人诧异的举动,为此你会非常恼火。” “不是这么回事。”他知道她在找他的碴以此堵住他的嘴。“你以为我在侮辱你,这样我就会出口气,减轻些痛苦或会觉得舒服些。可我受了一天的罪,现在怎么会这样想呢?”今天这场棒球他是一分都得不到了,总是不断地击球出界,真是出尽了丑。 “不是这么回事。”他又说了一遍。“事实上,勒维妮离开我也无妨。我也不想它了,明天也不想。至于她秋天回不回来” “她会回来的。” “噢,她也向你作了保证?” “勒维妮不会说谎的,耐德。她不会那一套。无论你对她的政治观点有何评价,她从小就是这样。正因为这一点,她才会做出你所说的令人恼怒的事情,不加掩饰,毫不做作。我没说女人都是这样。不过我一生中遇到的阴险狡诈的男人比女人多得多。” “那又怎样?”他不服气地瞪着天花板。“我才不在乎呢。女人总以为自己了不起。我可是四个女孩的父亲哦。自己不行偏说行。” “我给你酒喝你能闭上嘴吗?你都快变成愚蠢的大男子主义者了。” 他抬起头来看到她眼睛里还有少许眼泪。“即兴流泪是我们的特长。”他含糊地说了一句。“不必拿酒了。我要走了。”他勉强站起身来,身体有点摇晃,可还是挺得笔直。“再见了,简,祝你幸福到永远。”他朝门口走去。 “再见,耐德。” “我这样子你不会让我走吧?” “你别想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 “听我说。”他站在狭窄的走廊里。“我们得谈谈。” “你倒是应该和勒维妮好好谈谈。我真不知道你20年里干了些什么?可你就是不愿谈。因此到最后她只好到外面找我这个陌生人谈心了,可她还不知道我也是不忠的人。你一个劲地说自已被别人出卖了,耐德,可你问过自己到底是谁先出卖了别人?” “我可以喝一口吗?”他又走回房中。 他们俩站着互相看了一会儿,就像两艘擦肩而过的船上的桅杆,耐德有些摇摆不稳,尽管还笔直地竖立着,但桅杆上也挂出了求救的信号。 “你知道我和勒维妮谈话有什么感受吗?”接着她问道。 “是啊,我明白了。” “是啊。”她学着他说了一遍。她转过身走到书橱前。一只透明塑料托盘里放着几只酒瓶和酒杯。她倒了两杯威士忌,加了点冰,把一杯递给他,然后在没火的壁炉边坐了下来。“你觉得今天是你一生中最糟糕的日子,是吗?”她还不想就此罢休。 “有些夸张了,最糟糕的日子还是留给明天吧。” “别动不动就提温菲尔德保安的问题。事情得一件件做,不然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能解决问题?” “这倒也是。”她扬了扬手中的酒杯,他也应和着,两人慢慢呷起酒来。“你知道,勒维妮”她顿了顿。“和她谈话就像和我妹妹爱米莉谈话。我不理解这种女人,从来没搞明白过。她们有漂亮的脸蛋,匀称的身材,浑身散发着魅力。可这些我都没有。我从小就属于图书管理员那一类人。” “算啦,简,这种小事别往心里去。” “哦,我也学会怎样打扮自己了,无非就是做做发型化化妆什么的。我现在没这方面的问题了。现在谁也不会一见到我就感到恶心。好激动的人还会被我蒙着,当然是暂时的。” “真的吗?你蒙过好多人吗?” “一个也没有。” “今天真是个令人沮丧的日子。”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不知怎么的,你也变得情绪低落了,这本来是我的倒霉的日子啊。” 她有一阵子没说话,只是慢慢地抿着苏格兰威士忌。她苍白的脸色稍稍红了一点。“她真想走?那我们就可以整个夏天呆在一起了,不是吗?你说这可能吗?不会是梦吧?” “你有没有感到人们也许已经在办公室里说我们的闲话?” “我不这样想。”她说。“这事很难说。不过一个星期几个晚上还是可以的吧。你可以到我这里来过夜。” 他点了点头“你也可以去我那儿。不过我家会受人监视的。” “我这儿就没吗?” “谁知道呢?”他听起来有点不快。“我想404室不会” “不会再有了。我们俩就像中了邪似的,甚至连等勒维妮离去都等不及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能麻烦把火点上吗?”他看着她把炉火升好。房间里气氛立刻变得亲切了许多。“我觉得勒维妮会不会在骗我们俩?” “不会的。”她在壁炉边跪下,调节煤气阀把火头搞小。“女人是不干那种事的,耐德。像勒维妮这样的女人绝不会这样。” “不会?她难道会向自己的死对头请教?” “难道你会轻易地认为她是个不诚实的人?” 他摇了摇头。“只是猜猜而已。” “游戏。” “什么?”他问。 “男人玩的游戏。看到女人气得做了点什么事就嘀嘀咕咕个没完。你难道会以为她想劫持自己的女儿不成?”她还跪在那儿,眼睛盯着手中的酒杯出神,大大的深褐色眼睛露出伤感的神情,大有古典希腊美女之态。 “一本书里好像说”她停了下来,皱皱眉头想回忆起什么。“去年圣诞节有人从国内寄给我一木书。”她站起来走到书架前,嘴里嘟哝着什么,最后她终于找到了一木书名叫深井的回音的大开本画册,开始翻找起来。 “他是荷兰人,”她说的是作者“既是艺术家又是哲学家。我马上就”她不停地翻着。“在这儿。”她把书递给耐德。他发现这些都是用画笔、铅笔和钢笔画的简单的作品。这幅画的是位矮矮胖胖但颇具魅力的女子,她两腿分开,仰面躺着。 “哦,这是女人要临盆了。”他说。“很可爱。” “别说蠢话,耐德,这是这位尼姑的话。” 这位尼姑说:“所有的佛陀和基督都从这里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明白了。”耐德说着把画册递回给简“你们女人之所以有资格发怒发狂,原来是因为你们有这么一种生殖器官。” “我对尼姑不了解。”简若有所思道。“她们也许是些独身女子。不过无论她们是否独身,是否有孩子,我都敢说,每个女人都能体会出这位尼姑这番话中的道理。我们生活在这个星球上,与人类的生生息息紧密相联。你们男人就不是这样。我一直没有孩子,在以后的岁月里也不可能有,可我和勒维妮一样能体会到人类生存发展与我的联系。正因为此,她才” “胡说八道。” “哦,耐德。” “听我说,父亲与人类生存发展的关系同样存在。从生理角度讲,虽然他不经历什么令人兴奋的生理变化,但其中的联系是不容忽视的。从感情上讲,其联系与做母亲的没什么两样。谈到各自所发挥的作用时,父亲的角色发生了变化。母亲要养育后代,可父亲得出去挣钱养家。这尽管没有怀孕生孩子那么激动人心,但也不能因此就说我们与人类生息的联系就不及你们这些生孩子的女人。” “你甚至连勒维妮与孩子的这种关系都不承认吗?” 他鼓了鼓嘴巴,不情愿地让步道:“难道你不懂我的意思?你们女人闲聊起来就亲密得了不得,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知道你保密纪律能遵守多久。” “情报官员或间谍能有几个女人?” “在和平时期确实很少。” “黑手党成员中有几个是女人?” “一个都没有。” “即使在恐怖分子中,女人也是很少的。” “是的。”他带着戒备心理看了她一眼。“你这是在为驯良温柔、富有爱心的女性做宣传吗?当心别让我找到岔子。” “你当然能找到一些残酷无情刽子手般的女人。”她表示承认。“连士兵中也有嗜血如命的歹徒。”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情报人员也不例外。” “在过去,士兵与谋杀犯没什么区别。”耐德对她说。“由于谋杀手段的发展,通过遥控用核弹和化学武器以及细菌武器屠杀平民百姓,士兵才相对变得好一些。在道义上受到抨击的变成了政客。” “他们是你最得意的替罪羊。” “有人曾经谈论过恐怖分子与士兵的区别。恐怖分子杀人出于自己的信仰,而士兵则是为政客们的信仰去杀人的。” “对不起。我是美国人,不能接受这种观点。” “简,你在说什么呀?”他吃惊地看着她。 “我是信奉民主的公民。那些荒唐愚蠢,腐朽堕落的政客正是我们选出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查看一下我们赖以生存的民意测验。” “如果每个人都有责任的话,那就谁都没有责任了。” “正因为此,敏感的军界人士总是把责任推委给政客们。” “你真让人受不了。”他不客气地说道。 她两眼盯着他看了许久。“耐德,我就是要这样。”她走过去站在耐德面前,她高高的身材,穿着墨绿色天鹅绒长裥裙,看上去像是一位衣着礼袍的高高在上的女牧师,只不过与其说她会给人们带来安慰与信心,不如说会招来灾难。 “大概这是犹太人的做法吧。”他说。“你们就是为了这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吗?” 她将最后一口威土忌喝完。“我想那是基督教徒的观念。”她那双大眼睛一刻都未离开过他的脸。“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我们喝威士忌酒,辛辛苦苦工作。我们也会爱上完全不值得爱的人。” 他向她伸出肩膀,两人慢慢地拥抱在一起,看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好像两人都在提防着对方可能对自己产生的伤害。 “老切姆尼兹不是这么跟我说的。”耐德说。“他说犹太人的苦命就在于他们命中注定要防止人类走上邪路。可是谁会喜欢爱管闲事的人呢?” “切姆尼兹是个怪人。”简对他说。接着就是一阵长时间的轻吻。她将嘴唇移开叹息道:“他的得意门生和他一样。” “关于这一点,今晚早些时候我一位同僚已经提醒过我了。” “理解一个人真难哪!弗兰契,我们相互了解甚少。难道我们就这样下去不成?” “我也不知道,当你在电话里拒绝与我说话,我真有点慌了神,感到自已被抛弃了。” “你说话已经有点像犹太人了。” 他低下头来朝她皱了皱眉。“这难道像行割礼那样好笑吗?你千万不可让我受折磨,威尔。即使我们有心烦的事,我们也应该保持接触,哪怕一天中我们相互问候一下。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得保持联系。” 他感到她的双臂抱得紧了,他的肋部一阵微微的压痛。“你把我们的将来描绘成一对恋人动人的画面。”她对他耳语道。“在永恒的沉寂到来之前,让我们形影相随,共度此生。” 他把她稍稍提高一些。用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她深褐色的瞳仁。“你怎么知道双方的语言交流会给我们带来勇气和力量?”他问。 她悄悄地笑着说:“恭维话说得太多我可不敢当哦。你以为我是受到爱米莉的影响吗?” “她长得很漂亮吗?” “她头脑不很灵,这是肯定的。”她把放在他肩上的手往下一压,自己又往上升高了一点,然后俯视着耐德说:“你是世上唯一觉得我漂亮的人。那是因为你爱我。” “我只是看到高个子女人才会感到兴奋。我这句话没有特别指谁。” “我知道。”她顺着他的身体缓缓滑落下来。虽然嘴里没说什么,他们都因此感到分外刺激。 此时她眼睛里不仅露出兴奋的火花,同时还流露着内心的伤痛和不服的挑衅神情。“我想要你干一件事。”她说道。“给勒维妮打个电话,找个你最拿手的借口搪塞她一下,在这里跟我呆几个小时。你在我面前发了半天的脾气,也该让我得到点补偿。” 耐德显得很为难。“这样我再喜欢不过了。”他知道下一个要说的字就是“可是”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一定记得明天就是7月4日了,是吧?” “你说说,”简刻薄地说“你和夏蒙难道到现在还没把事情安排好?” “我们能考虑到的都安排好了。” “那么” 他没有回答,心里想了想这一星期来漫无目的的忙碌,最后搞出了一张问题清单。可是一张清单的作用就像盲人手中的白色手杖,能有多少保证作用呢?尽管如此,他们能想到的都已有措施,随时可以实施,狙击手、格斗手、秘密监视员、招待员、隐藏在货车里的士兵,甚至安排了一支秘密武装的小乐队,他们能演奏波萨诺伐舞曲,也能演奏乡村音乐。还有一个海军陆战队小分队担任警卫,再加上他的自愿便衣“贵客”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那么就让我们事先来点激情吧。” 褐色的福特-菲埃斯特汽车在a335号公路上颠簸着从阿姆辛往南驶向斯劳。夏蒙看了看手表:晚上10点。今晚干得还不错。他到伦敦以后就准备给耐德打电话,向他作全面的汇报。 斯托克-曼德菲勒的现场警察起初不愿意合作,他用好言好语把他们磨得没办法,最后终于让他看了一眼那个德国青年。夏蒙一看到伯特奥特-海纳曼心里就明白了。此刻他已经不能上阵了。他以前的同志两次想杀他都没得手。这群乌合之众真够厉害的。 那两具被枪打得血肉模糊的死尸已被送进了停尸房。见到的人都说他们根本就不是阿拉伯人。 警察还让他看了那辆货车。车上有字,车上霍金斯和杜特公司的徽章不久前刚用新漆涂去。在车的一侧,该徽章透过灰色的油漆依稀可辨,好像车主在涂改时拿不定主意。除了车玻璃上有一个弹孔之外,车内没有任何线索。根据指纹分析的报告。车内的指纹都是这两人的。其余的指纹太纷杂,无法查考。 尽管如此,夏蒙准备带给耐德的内容很清楚。他们对这家酒宴承办公司的怀疑得到了证实。那家公司的人要杀死那个德国人。这种情况确实令人费解,但与南希-李-米勒关于凯福特的某个重要人物失踪的报告十分吻合。 非常遗憾,那个德国人不能说话。他似乎知道又发生了一次袭击事件,而自己就是袭击的目标。他眼睛里射出愤怒的目光,但说起话来却是杂乱无章,而且又是说的德语。他能够把话说清楚也许还需要一些时间,可他们所缺的正是时间啊。 夏蒙从反光镜里看到车后有一对车灯发着耀眼的强光渐渐靠近。他经常注意到英国司机奇特的驾驶方法。他们有时开车时车灯大开,一点都意识不到自己的车灯会让对面驶来的司机无法看清前面的道路。英国人用车头灯发交通警报信号的方法也不对。在世界其它地方,车前灯的闪亮是提醒迎面驶来的车辆当心。在英国,这种闪灯信号是说:请在我前面走。英国人真让人搞不懂。 夏蒙把手伸上去将后视镜向下扳了扳,不让后面车辆强烈的灯光射着眼睛。他还想把手伸出窗外将车侧反光镜转一下,可是后面的车以出乎意料的车速赶上来。 此刻那辆车已经偏向左侧准备超车。它与夏蒙的菲埃斯特车并排开了好长一阵子。夏蒙发现那不是轿车,而是一辆白色货车,比他驾驶的菲埃斯特车大。他朝他那边的司机瞥了一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对瞪得圆圆突出的眼睛,他手上还抓着一只圆形小型对讲机。 货车猛然向右侧偏过来,挡泥板重重地撞在菲埃斯特车上,将它撞到了路基上。两辆车驶上了装有水泥栏杆的桥。夏蒙使劲扳动方向盘才使汽车得到及时调整,没撞上水泥杆。 货车飞速向前驶去。夏蒙故意将车速放慢,但他没料到对方第二次冲撞。随着车胎尖叫声,货车冲到一片开阔地,来了个180度掉头,冲着夏蒙撞过来,车灯射着刺眼的白光。 夏蒙将车移到右侧。货车紧贴他擦了过去,又一次狠狠地撞上了他的挡泥板。他在反光镜里看到对方又掉过头来。夏蒙猛踏油门。他的车应该跑得比这个疯子快,因为他的车比较轻。 两辆车沿着a335号公路飞驰着,雪亮的车灯穿破四周的黑夜。夏蒙紧紧咬着牙齿,脚一刻不离油门。目前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最清楚不过了。在货车掉头时,好几次露出了车侧的商号:霍金斯和杜特酒宴承办公司。 只要他能保持在货车前面就不会有问题。这段路附近很荒凉,但他们很快就会进入建筑林立的地区,例如比肯斯菲尔德地区。在那里他会有机会机敏地甩掉货车,也可以找一个警察局躲一躲。无论出现哪种情况,夏蒙都有信心将情报带回伦敦。 就在这时他发现在他前方又有一部货车车灯大开向他直冲过来—— 第26章 7月4日,耐德被吵醒过来。那是一种偷偷摸摸细小单调的声音,令人心烦,给人以不祥之兆。 他是搂着简入睡的。在他们同床共枕的几个小时里,他的身体在她的小床上压出了一个深深的坑。这张床无论怎么看都太小,根本算不上什么双人床,倒是名副其实的供一个图书管理员单独就寝的小床。他睡着的时候,头就依偎在她怀里,她的两条长腿就像藤蔓缠着大树干一样裹着他的身体。 又是那个声音。像是悄悄的耳语。 他用一侧的肘部撑起身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全然没有了睡意,只觉得口干舌燥。接着他看到了发出那声音的东西。这是简的一只老式数字电子钟,里面薄薄的金属数码片每分钟翻动一次。钟面现在显示的时间是4:02。就在耐德看着的时候,它又轻轻一声翻到4:03。 已经是白天了,他心里想着。 他十分谨慎地将她的腿从身上挪开,慢慢移下床来。她虽然动了一动,但没醒来。昨晚他们喝了不少威士忌,至少对她来说,酒喝了不少。他们不停地做ài。他也没给勒维妮打电话。 4:04。那细微的声音像丧钟一样数着他生命的分分秒秒。这无异于看着你的生命点点滴滴地流逝,无异于目睹你的城堡分崩瓦解,你的肌体枯萎消亡,你的头脑4:05。 他裸着身体,踮着脚尖走下楼去,钻进了她小卧室后面的厨房里。正如她的床一样,这整个房子从来没有料到会有第二个人的出现。他灌满电水壶,插上电源,接着就开始寻找速溶咖啡。咖啡找到时水也开了。 他真是自己感觉的那样混乱不堪吗?他是否把所有他需要的人都疏远了?当然也少不了几个他讨厌的家伙。咖啡太烫了,把舌头烫得好痛啊。伙计,你一有麻烦事,舌头就来整你。 关键的一天已经来了。没有助手他会是个什么样的指挥官呢?叫醒夏蒙就知道了。他们已不再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把那个狗娘养的三重叛徒叫起来。他给夏蒙挂了电话。铃声响了20下后他又重拨了一次。铃声响了十次后把电话挂了。好哇,夏蒙,战斗前夕你却死哪儿去了。好哇。 耐德朝房间四下看了一眼,他的衣服都在这里,它们铺得到处都是,就像田里撒的玉米种一样均匀。他的这堆衣服里夹着简昨晚穿的那件墨绿色的睡衣。她睡衣里没穿东西。这样比较方便。 看来他那形影不离的外人凌晨4点不在家里呆着,他想。外人就是麻烦,他们和家里人行事方法不一样。他还召集了安布罗斯-埃弗雷特-伯恩赛德,这个外人难以控制,就像生活在另一个星球上似的。 他抽出简家的电话查询簿a到d的一册,果然不出所料,里面没有伯恩赛德的号码,或许他的号码未被录入也有可能。这地方怪人太多,他们任何时候都会来个电话。 耐德此刻正忙着穿衣服。他把脚塞进平跟船鞋,开始对着小镜子结领带。“这么忙干啥?还没有哪一家开门呢。”他自言自语道。突然他想起有一个地方门是开的。 走在伦敦寂静的大街上,他感到异样的兴奋。街上没有车辆,既没有出租车也没有货车,更没有行人。交通灯有规律地变换着色彩,却没有车辆供它指挥。大约4点15分时他到了海德公园角,看见几部出租车绕着环状道路飞驰,速度快得惊人。他到达格罗夫纳广场时已是4点半了。在夜色的掩盖下,使馆办公大楼不见了其粗陋的外貌,在街灯的映照下,只是闪射着星点之光。办公处的门卫将他的通行证检查了半天才让他进去。 耐德想起自己没有刮脸。谁如果忘了刮脸,满脸的胡茬就会让人觉得他是个不良分子。他就像是卫兵记得烂熟的档案上的人,不是恐怖分子、策反分子,就是捣乱分子或是什么吃粗粮喝生奶的人。你让胡须再多长一天,他们一见到你就会将你当场击毙。 他一打开办公室门就看到电话机上放着一张纸条。天哪,他想,应该给简留张纸条才对!真是头没教养的蠢猪,就这么悄悄地溜走了。他打开纸条。 “我去斯托克-曼德菲勒医院了。驾驶酒宴承办公司车的蒙面人袭击一名德国年轻病员。值得一查。” 夏蒙在末尾没签字,只留下了医院的电话号码。耐德提起电话拨了号。电话铃响了半天,终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清楚。你得向警察打听,先生。” “那儿有警察吗?” “对不起,先生。”那女人不是对他说,而是说给她那边某个人听的。“有个绅士想问点事。” “是谁啊?”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电话里问道。 “爱德华-丁-弗兰契上校,美军军官。你是谁?” “我正在纳闷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电话呢。”彼得-帕金斯对他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帕金斯吗?知道什么?” “嗯。”对方好久没说话。“上校,你知道亨莱那儿泰晤士河上的桥吗?” “不太清楚。出了什么事?” “一辆褐色的菲埃斯特汽车撞上了桥的铁架。时间在昨晚10点到10点半之问。没有目击者。你是知道的,那个时候,大家都在酒吧里依依难舍呢。” “司机呢?司机怎么样了?” “没见到司机。估计掉进河里去了。” “胡说!”耐德脱口而出。“夏蒙的驾驶技术是我认识的人中最棒的。” 帕金斯有一阵没说话。“车上的撞痕不像是撞车留下的。” “你在那儿干啥?” “帮一个朋友。你能来这儿吗?” “我没车。” “告诉我你现在何处,我叫人十分钟后去接你。” 残酷的游戏,外人家里人都一样。 这场游戏的场所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这所医院的大楼是用红砖和顶制钢筋混凝土建成,旁边有停车场,四周是新植的草地和半高的树木,这些就像黑白相间的棋盘。意外事故医疗部是一座长长的现代化两层楼建筑,从上面看,就像h状,旁边还多了一小截。 耐德注视着帕金斯和一位红发稀疏、满脸红斑的高个男人。他们坐在接待室一张临时用来处理这次事件的办公桌后面。几个人像家里人那样低声交谈,声音低得连两步之外都无法听清。两位年长者说话如此谨慎,不给外人有任何插足的机会。 显而易见,那两名袭击者就是在这里被射杀的。就在帕金斯和红发高个坐的桌边,带点的米色地毯已经浸透了一大摊血。在大厅那边,吊灯把这里照得雪亮。墙壁上和地毯上到处都是血渍,还有令人作呕的脑浆和肠子,就像一个巨人在赌桌上撒下的骰子。 病员接待区已被封上。事发区域四周竖起了金属矮架,支架之间连着橙色塑料带,以防人们无意中踏入。 当然这里没有围观的人。耐德感到十分焦急,不知他们何时能让他看看夏蒙的车和有关的事故现场。“对不起,先生。” 长着红发的人抬起头来。“怎么啦?”他问道。耐德发现这人的苏格兰口音不很标准。 “还要等多久我才能见到我助手的车?” “半个小时。” “能和那个德国人谈谈吗?” 红发人脸色阴沉地皱了皱眉。“为什么?” “我会说德语,如果他清醒” 这个苏格兰人看了看帕金斯。“谈半个小时?”帕金斯问。“为什么不行?” “那么好吧。”苏格兰人同意了。他用拇指示意道:“在那边,在特别护理部。” 伯特看到房间里亮了起来。他刚才才睁开眼睛看清自己是在哪里。他又回忆起这家干干净净的医院,洁净的绷带,可爱的护士。四周仍是那样安宁静谧。 像墓穴一样的宁静。在树林里,四周都是风铃草。两个男人,也许还有一个,有一个是斯图加特人,那里 这人是谁? 这个坐在他床边的人,有点面熟。又是来折磨伯特的吧。我认识这张脸。“早上好。”这人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是我的朋友吗?”伯特滔滔不绝说起了德语。“你是来帮助我的吗?也许是他们一伙的,那些打手,叛徒,那些杀人犯。我再也受不了那种折磨了。我选择了这条艰难的生活道路。我对阶级敌人毫不手软,也没有指望他们会对我怀仁慈之心,可人的身体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呀。”他突然不往下说了。耐德看见他眼角渗出了一滴自怜的泪水,沿着面颊流下来。 只有一滴。天哪,这是多么坚强的毅力啊! “我不是你的敌人。”耐德用德语对他说。“我是一个能帮助你的人。我不是来折磨你的。你的伤口痊愈得几个月的时间。但是骨头没断,内脏也没破,也没有感染。” 伯特浑身上下只有脸部没有绷带缠着。他有几颗牙齿被打落。他现在完全靠运气和令人敬畏的毅力活着和耐德说话。 “你很走运哪,伯特。” “是的。”伯特迫不及待地表示赞成。“可你不知道那些阶级叛徒的叛逆行为。这都是因为我没有群众基础。你当然明白我的意思。你很聪明,又是位德国人。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我说得不对吗?如果一个人只凭理论办事,他就有被人出卖的危险。你会懂我的话的。” “有人出卖你了吗?是你的同志吗?” “凯福特。怎么会这样呢?你是聪明人。你能明白,当你掌握着整个世界,以及人类将来的和平与幸福,你的信念是任何东西都不能动摇的。” “他是为了钱才出卖你的。这种事不新鲜,伯特。”耐德把饮料瓶里的水倒了一点在纸杯里,把纸杯凑近伯特的嘴唇。他贪婪地大喝起来,被水呛得咳了一阵,接着又大口喝起来。“他们把你出卖给谁啦?是唯利是图的人吧?是这样吗?” “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他们确实把我出卖给了唯利是图的人。胜利离我们近在咫尺。各方面的胜利,既是宣传鼓动的胜利,也有资金方面的收获。可是那些金钱的走狗,那些”他又咳起来。 “那些唯利是图的家伙玷污了你的理想。”耐德对他说,将伯特向他感兴趣的问题上引。“他们的计划哪有你的好?” “我也搞不清楚。他们从黑处向我扑来。他们还骗我”由于过分激动,他动得太猛。现在他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他未扎绷带的那只手猛地住下去摸腹股沟。“我下面全被他们扎烂了,成了个阉人。” “不,没有。不像你说得那样。” “这是凯福特亲手用他的刀干的,我真得谢谢他。” “他们说你会恢复健康的。你还会有孩子,伯特。你相信我的话吗?” 这位德国人脸上出现了奇怪的表情。他注视着耐德,竭力回忆他是什么人,然后他又将日光移向远处。“孩子们烤好面包,”他说“他们在面包上搁上门斯特干酪。可干酪不翼而飞了,谁都不知道它上哪儿了。这一着干得神不知鬼不觉,真漂亮,只有孩子们知道。” “你想要孩子吗?” “我这辈子顾不上孩子。”伯特的眼睛里又渗出了一滴泪珠,缓缓地流下面颊。“你能理解吗?我从这里一出去,就有许多工作要干都是我那档子事。你是德国人吗?” “我说德语。” “不过有美国人的口音。”伯特突然恐惧地遮住小腹,身体蜷缩成一团,似乎又有人向他袭击过来。“你们会把我埋在风铃草下面的。”他背向耐德转过身去,这种过于用力的动作痛得他呻吟起来,昏死过去。 耐德观察了他好一阵子。他只能见到伯特的面部。他摸了摸伯特的前额,烫得像是着了火。他赶忙走出去找护士。 比自己人之间的游戏更残酷的只有外人之间的游戏。 星期日,一条条小船给整个泰晤士河带来了生机。6点钟时,一群向上游赶路的早起者已经到达了紧靠着亨莱下游的马洛神殿处的船闸。在这里他们发现了夏蒙。 在夜间,他的尸体就像奥菲利亚穿过芦草和小岛一样漂到了下游,在船闸的高水位一端被挡住了。整个夜晚没有船只来往。当第一批船到这儿时,夏蒙的尸体在一只名叫“安达-奥弗德拉夫特”的18英尺长的灰色玻璃钢船边浮了上来,脸部也被撞得变了样,死灰的颜色使他看上去分外严肃、冷峻。驾驶小船的男子并没有看到他,看到的是他妻子。她的尖叫声撕破了四周的寂静。 在神殿附近的船闸总管家里有电话,可汽车只能开到河边的一个农庄上。帕金斯用好言好语请亨莱地方警察出动了一条小警艇。他和耐德-弗兰契站在船尾。细长低矮的小艇扑扑扑地驶向下游,穿过越来越多的私家小船。为方便调查,神殿船闸一直没有放行,水上交通变得拥挤不堪。 “出了什么事了?”一个外出度周末的人朝他们大声问道。 “事情多着呢,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帕金斯低声答道,不过仍然是笑容满面,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耐德觉得无话可说,既不想骂人,也无法默默地吊唁死者,总之,任何有关葬礼的常规做法对他都不起作用。他站在警艇上,看着身边的大小船只,心里十分焦急。 驾驶小艇的警察轻声诅咒着周围挤成一团的船:“你们这些自称靠航海为生的家伙,看把英国的水道堵成什么样子了。真是一群笨蛋。” “我们是靠航海起家的国家。”帕金斯朝他眨了眨眼睛。他又转身对耐德说:“你感觉好些吗,上校?” “棒极了。”耐德说。“还有多远?” “如果这些蠢货让我们过去,一会就到。” 耐德没有要求别人不碰夏蒙,也没请求派一名警察作现场保护。他想他们会把夏蒙拖上岸去,把他安放在一个比较隐蔽安静的地方,在他身上盖上油布。这种场面在越南是常见的。撩起油布,看看死者的脸,点点头,再把脸盖上。一个接一个,看了就走。 哦,不。夏蒙的身体在油腻发臭的河水里上下浮动着。一夜下来,船闸周围的河面格外肮脏,发黄的清洁剂泡沫、桔皮、香烟屁股、鹅毛、白色或微微发亮的淡黄绿色的老式避孕套等等。就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清晨,夏蒙浸泡在如此肮脏的垃圾中,脸朝上瞪着眼睛看着他的上校。 耐德身体弯出船舷,想用手托住夏蒙的胳膊。尸体又冷又僵,沾满了泡沫,滑得托不住。旁边的水坝不停地发出哗哗的吼声。“帮他一把。”帕金斯命令亨莱的警察。不过那个年轻人也不壮实。 那警察抓住夏蒙的腿和耐德一道慢慢将尸体拖上船来。为了能使上劲,耐德只能将尸体紧靠自己抱着。他听到远处有个小孩或妇女恶心地吐了起来。 他们将尸体安放在船底。水坝无休止地轰鸣着。夏蒙双眼直盯盯地看着他。二人目光的接触是那么熟悉,同时又像冰箱一样冷若冰霜。 耐德感到自己的膝盖一阵软弱无力,一下瘫坐在舷凳上,把船弄得左右摇摆了半天,泰晤士河面的污秽的油腻溅上了船边。一只白鹅游了过来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去不屑一顾地游了开去。 “没错。”耐德气喘吁吁地对帕金斯说。“这是夏蒙上尉。” “我刚才想可能是他,可怜的小伙子。” 没有抢救的必要了。夏蒙不是淹死的。在返回亨莱的路上以及在救护车上,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杀死夏蒙的武器可能是一把大扳手,大扳手留下的伤痕和撞车的伤看上去很相像。 除此之外,耐德还觉得这把扳手是一部酒宴承办公司货车上的,该货车的挡泥板肯定被撞坏了。不过他没把这个想法告诉帕金斯,他很可能已经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耐德坐在逆流而上的警艇上,看着夏蒙的尸体在沿途众人眼中掠过,心里涌起一阵阵孤寂凄楚的心酸。河面受阻的船只开始动起来。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似乎当时是他在驾驶那辆灰褐色的汽车,带着情报往伦敦赶,他们把他撞出车道,熟练地弄妥一切,但由于过于匆忙,没有留下有效的迷魂阵,做事麻木到居然不把间谍高手放在眼里。 他明白帕金斯很想议议这事,可他并不想谈什么。这事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杀了人就逃之夭夭。动机非常明显。这里又是一双一动不动的眼睛瞪得他不寒而栗,不过没有威考夫的眼睛那样冷漠无情。但是这帮家伙杀人缺乏想象力,不是吗?当肉送到承办商手里时早就宰好了。 “是这样吧?”他自言自语道。 帕金斯稍等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喉咙说:“我想这该由你通知他的家人,你说呢?”他并不熟悉夏蒙,此时谈起来如此严肃,似乎没有必要。 “好的。” “这件事对今天的花园酒会意味着什么,你是不用我来提醒的。” “不用了。” “我准备把窃听器拆了,下面我就去干。让客人们玩一阵,然后打发他们回家。”他顿了一下。“他这人规矩吗?我对他不太了解。” 耐德点了点头。“是的,我是说”他胡乱地做了个手势。“我们的看法也有不同之处。”说完他摇了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会把杀害夏蒙的凶手抓住的,希望这样你会得到一些安慰。” “当然。” “我们一定会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哦?”耐德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事我会在你之前办妥的。” 政治保安处的汽车沿着m4公路飞驶过斯劳和希斯罗,进入伦敦,一路上没见到几部车辆。这辆车上没有警车标志,耐德坐在后座上,闭着眼睛想问题。虽然身边坐着帕金斯,在他小本子上做着笔记,前排还有司机和卫兵,耐德却感到十分孤独。 他心里想,马上就要参加战斗了,我这个指挥员却失去了助手。这场战斗所有的计划安排还都在夏蒙办公室的保险箱里呢。所有的事情都是夏蒙一手安排的,直升飞机巡逻,狙击手,电子扫描小组 耐德几乎要叹出声来,好在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最好让帕金斯以为他在休息。昨晚他根本没睡足四个小时,不过使他感到不安的并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夏蒙的早早离去,给他留下了这项尚未完成的工作。 耐德想,故事情节远不如现实生活复杂的电影还交待一些线索呢。在与夏蒙的最后一次谈话中可能找到一些线索。但是无论他怎么回忆,他所能想起的就是他自己当时感到十分气愤。当时他只想到别人都背叛了他,有这个自私的想法作梗,其它任何事情他都听不进去。他察觉不出别人的话语可能包含着的不祥预兆,也无法感受到夏蒙目光中的祈求:“亲爱的上司,请让我用生命来挽回自己的错误。”在耐德看来,夏蒙和他自己一样愤怒,对一切都感到恶心,也许是因为自己为摩萨德干事而感到恶心。 但是这件事并不能说明问题,耐德提醒自己。如果没有摩萨德这码事,夏蒙压根就不会自愿加入美国陆军,也不会遇见耐德。可他发现自己是个犹太人,因此立即丢下了枯燥无味的地毯生意,离开了俄亥俄州的桑杜斯基老家。他可不是什么外人。这位温文尔雅的外人一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马上就改变了原来的生活。想到这儿,耐德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他信奉那最古老的宗教吗?可是这给他带来的除了不幸还有什么呢? “你感觉还可以吧,上校?”帕金斯问的声音很低,他不想让前排的人听到。 “就是有点累。想到夏蒙心里也不好受。” “你今天可是缺一只胳膊了。” “我处理得了。”耐德胸有成竹地说。他睁开眼睛发现帕金斯正用锐利的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已经有接替他的人啦?”这个政治保安处的官员又问。 “夏蒙办事很有条理。我们已经将整个的作战计划归纳成一份清单了。” “你们美国人是怎么说来着?”帕金斯继续说“‘不要充好汉’。是这么说的吧?” “实际上,夏蒙常说这句话。” “实在对不起。我有个想法,不过我想这行不通,我想让你在我的人当中选一个人暂时做你的助手。” “肯定不行。” “你再考虑考虑吧。” “这样不行,帕金斯先生。我们也许有点外强中干,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能够保卫自己的大使馆的。”他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请在这里向左弯。” 笨重的双排罗福轿车向左驶进弗兰契家所在的街。“左边第四家,黑色的大门。”汽车慢慢地在路边停了下来。 “你有时间休息一会儿吗?”帕金斯问个没完。 “没有。我就冲冲澡,刮刮脸,换身衣服,然后再喝点咖啡。” “这样你太太看见你时就像个样子了。再见,拿着这个。”帕金斯递过来一张空白名片,上面写着两个电话号码。“今天你打这两个电话准能找到我。” 耐德朝他看了一眼。他的脸像把凿子、长长的鼻梁向下划出一道弧线,似乎欲与长长的下颌相连。“谢谢,彼得。” 他出了汽车、蹬上台阶,这时他突然想到他以前只是叫他帕金斯先生,除此之外没用过其他称呼。他先用热水洗了澡,又用凉水冲了一下,感到体力得到了恢复,就他所知,勒维妮还没起床,不过她是在装睡。 他知道在他下车的时候,她就站在窗口。他除了早年在军事情报部门工作时经常出差在外以外,多年来昨晚他还是第一次没和勒维妮一起睡觉。说来也确有点讽刺意味,他居然有个再好不过的托辞,真让人反胃。 他刮完脸回到卧室。床头钟上的时间是7点32分。这是座新式的电子钟,红色的数码变换着数字,一点声音都没有,不像简的钟沙拉沙拉响个不停,让人感到生命在飞逝、消亡。 又可怜又该死的夏蒙。被别人从旁边撞翻。那些家伙为了使这件事看上去像一次意外事故,只作了粗粗的处理。似乎策划谋杀的人以为这些处理已经足够,即使别人知道这是谋杀也没关系。不过,由于被害者是名间谍,因此还得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掩饰一下才能堵住新闻界的嘴。交通事故这个说法不错。 耐德拿定主意今天先穿军服。橄榄绿会给大家一种安全感,同时军服也方便他指挥美国士兵。到下午1时左右,等客人来了以后,他脱下军服,换上深灰色西服。他现在正将这套西服仔细折叠好放进公文包。 到这时他才看到勒维妮也在昏暗的屋里收拾东西。她的两只大提箱敞开着放在那边角落的架子上,里面装着她的夏季衣服。她甚至在一只箱子里放进很有名气的威伯利对对枪。耐德觉得它在希斯罗和旧金山过不了武器安全检查那一关。 这枝枪具有较高的收藏价值。威伯利制造商只生产了100件这种极轻极薄的0。32口径的自动手枪供二战时期空降在敌人后方执行特别行动委员会的任务的特工人员使用。其主要的优点是枪身极薄,几乎与0。32的子弹一样宽,随身携带极为方便。这副对对枪是科利考斯基将军送给独生女儿的结婚礼物。可在女儿的蜜月之际竟会送给她这种礼物实在令人费解。 考虑到如果她想将它带出英格兰,她需要一份书面许可证,他转身来到床边,发现勒维妮坐了起来注视着他。“早上好,维妮。” “你这又是短暂停一下吗?”她问道,警觉的眼神看上去像根本没睡觉一样。“洗个澡,刮个脸,然后就出门?” “维妮,他们昨晚杀害了夏蒙。” 她浅色的眼睛一下瞪得很大。“天哪!谁干的?” “我想我知道。我甚至知道那混蛋的名字。有人提醒我要注意他,可是消息来源不十分可靠。” “谁提醒你?” “克格勃的人。” “所以你就眼睁睁地让人把他杀了?”她张大嘴巴,接着又紧紧闭上,嘴巴四周现出了皱纹。20年来,工作上的事他从未和她说过这么多,这是绝对禁止的。夏蒙的死似乎把他搞昏了头。 “听我说,”他接着说道“虽然夏蒙不在了,可我今天还得按计划进行。你自己整理一下,自己去温菲尔德去好吗?” “当然。” “使馆人员必须在10点半与11点之间到达,不过这仅指工作人员,不包括家属。因此你什么时候去自己定。客人准1点到场。” “好的。耐德?” “什么事?”他正朝卧室外面走。她说的不错不是吗?他私下问自己。他对待她确实有点见了面就走的味道。他立刻站住脚,朝她转过身来。“有事吗?”他又问了一遍。 “别忘了给他父母打电话。” “我准备先发一份电报,酒会以后再打电话。” “好的,这样要好一些。你跟他们怎么说呢?” “因公殉职,为国捐躯。我也说不清。” “可这种说法在战时才用呢。”她提醒道。 “当真打仗的话,你我生活倒简单多了。” “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我之间的现实呢,你这该死的笨蛋!” “因为你我并未开战,维妮。我只希望所有的人都谨记在心,现在是和平时期。最大的危险是一些头脑简单的爱国人士在种种压力之下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呼吁动用导弹。” 她从床上跳着站起来,两腿微微分开,摆出干仗的架势。“假如出现这种情况,耐德,你会怎么做?投靠你克格勃的朋友去吗?”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他强作镇定地说“如果政客们真的将我们卷入战争,我会和所有人一样死去。现在你就别犯傻了,维妮。你还没去美国就像你父亲那样说话了。你去美国还要带上这枝威伯利枪干吗?” “如果你一定得问这个问题,那你根本无法理解它的答案。”她带着轻蔑的口气说。“国内大街上到处都是渣滓、醉鬼、盗贼、逃犯、捣乱分子、强奸犯、恐怖分子、不法分子,各种社会糟粕应有尽有。你竟然会问我为什么要带武器,真有你的。” “可这里到处都是靠社会施舍过日子的流浪汉,你却不用随时都带枪呀。” “哦,给我闭嘴。” “你有携带威伯利的许可证吗?” “多着呢。”他俩站在那里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就像柔道格斗士提防着对方的进攻。过了片刻,勒维妮放松了下来,将手指插进金色的柔发。“耐德,他父母,”她问“你怎么跟他们说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向他们撒谎。”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7月4日星期日上午8点差10分,耐德的雷诺5-ts型白色小轿车缓缓驶入摄政王公园环形车道。方向盘后面坐着身穿军服的美国陆军上校,他注意到保安人员尚未设立关卡检查站控制进入温菲尔德官邸区域的车辆与行人。 大门里面的旗杆上,美国国旗平静地随风飘扬,国旗的一角掩映在周围郁郁葱葱的绿叶之中。天色已经大亮,这不过是刚刚开始。耐德减慢车速,向左驶进了大门,他立刻被两名身材魁梧的美国海军陆战队中士挡住,平时那个脾气暴躁的老头没来。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耐德问他们。 “请等一下,先生。”一名中士说。他正在将耐德防务处通行证上的名字与夹在铁制写字夹板上的长长一列名单核对着。“这要花点时间,先生。我们是7点钟来的。” 另一名中士板着面孔,一声不响地从他手中把写字板抽去,递给他另一块夹着另一张名单表的写字板,这张名单表要短得多。“给你。名单的前部。”海军陆战队士兵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将通行证还给耐德,敬了个礼,接着站到一边。 耐德驱车缓缓进入温菲尔德区域,他看见三部加了伪装的电视摄像机,它们随着耐德的白色汽车左弯也在微微地转动。这说明控制室的人员已经开始工作。耐德刚把车开到摄像机扫描不到的地方就猛然将车刹住,关掉引擎,跳下车来。他一会向左,一会向右,然后一头钻进密密的杜鹃花丛,在浓密的树木掩护下偷偷地向房屋那边走去。眨眼之间,两个手握枪,身穿带帽夹克的年轻人在他面前冒出来。 “别动,杰克。” “嗯,长官,”另一个人看了看耐德递过的通行证,说道“你在给我们搞实战演习吗,长官?” “是的。继续巡逻吧。” “好极了。”耐德转身走开时听他们一个人说:“一切顺利,上校。” 耐德钻出树丛站在太阳照射下的温菲尔德前院。他抬起头,慢慢环视着周围的情况。他看到几个狙击手,他们还没有隐蔽起来。虽然这个复折式屋顶不能提供什么隐蔽的地方,但在温菲尔德官邸建筑的屋檐下和平台上也应该有八名狙击手,官邸的每边还应有两名。 在小道那边的空宿舍里还有一些狙击手。也许他们还没到,也许爬上屋顶有些困难。 整8时,天空中出现了女皇陛下的政府用来保卫祖国的小型红色直升飞机。在太阳的照射下,周围的草木开始散发阵阵热气,低空盘旋的飞机在强弱不匀的热浪冲击下来回摆动,像只紧张的蜻蜓。 在这12英亩大小的空地远端,一弯小河沿着玛丽女王花园那供人观赏划船的小湖蜿蜒流来。现在时间还早,不是散步的时候,但是耐德看见一些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穿着便装三三两两地散步。流入温菲尔德的小河被栅栏隔断,河水浅得无法划船,连游泳都不行。尽管如此,在这个很容易进入温菲尔德区域的地方也有几个星期日早早出来散步的人。耐德希望他们在普通人眼里不太醒目,当然耐德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转身走进官邸的正门。 “是上校吗?” 话音就像梅塞德斯大卡车的发动机声音又响又低沉,还夹着令人害怕的呼呼声。耐德转过身去看见一位身材异常高大皮肤黝黑的女士从座椅上站起来。她似乎一直躲在这里专门等他出现似的。“弗兰契上校。”他说着又把防务处的通行证递过来。 她接过通行证,隔着老远端详起来,显然她的眼镜不在身边。“哦,没错,很有名气的上校。你想见见福尔默夫人吗?” “不知道她起床没有?” “有没有起床?哦,天哪,她大约4点钟就起来了。” “真是奇怪的巧合。我也是。如果你能” “贝勒。”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耐德转过身体看见身披相当旧的晨衣的大使阁下朝这边走来。仔细一瞧,原来不是晨衣,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深蓝色毛巾浴衣。福尔默大使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贝勒,我好像见到有人想进来。哦,原来是你呀。”他问耐德。 “弗兰契上校,阁下。我们还没见过面呢。我是” “潘多娜很赏识你呀。”福尔默说话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你的大名也算是如雷贯耳了。”他说着伸出手来。耐德和他握手时发现他的手有点潮湿。 “听人们说您是个出色的猎手。”耐德尽量表现得与大使馆工作人员的身份相符。“我进来时一下子就被您发现了。看来我们用不着这么复杂的保安措施。” “总的说来,”伯德-福尔默说着又停下来,听了听外面沉沉的脚步声“总的说来,猎手也是挑起是非的人,弗兰契上校。当你侵犯别人的地盘时总是很留神的。不过今天我们是猎取对象,猎手是别人。” 落地窗上传来海军陆战队中士的敲击声。耐德为他打开窗。“那是你的车吗。上校?” “是的。对不起,我马上就把它停到后面去。” “麻烦你处理一下。随便泊车让我们感到很紧张。”他敬了一个礼转身走了。 耐德看到,无论怎样评价夏蒙,他的计划已经使所有人都进入了高度警惕的状态。 “你不要去和海军陆战队的人怄气,上校。”身后的大使说道。 “这个想法不错,是吧?”耐德转过身来答道。 伯德-福尔默宽宽的铁板似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这就像和潘多娜怄气一样。” 两人互相注视了片刻,然后福尔默转过身去。“请你原谅,上校,我要去换换衣服。”说完他就走了。 这个自称福尼斯的人已穿戴停当:洁净的白色t恤衫,白色帆布裤,帆布运动鞋,白色厚领带,纯白的厨师帽折叠得整整齐齐插在后袋里。 他坐的地方太暗,这些他都看不见。利用这段时间考虑一些事情不是很好吗?他很善于像蜘蛛那样默默沉思,暗地里盘算如何织出死亡之网,借此捕获猎物并生吞之。 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处能排除心中的杂念。如此放松一下真是再好没有了。他深深吸了口气。空气并不十分清新。他叹了口气。人们在成功的道路上,总得牺牲点什么。这可是为了到达成功的最高境界啊! 福尼斯让自己静下来,像蜘蛛那样反复考虑着自己的行动计划,幻想着自己在欣赏令人垂涎的美味佳肴。 早晨8时,罗伊斯-科耐尔的科林斯官邸内的保密电话响了起来。他的英国男管家弗希洛克通常晚上回家过夜,不过为了多得一些加班费,他也愿意在这座大房子里找一间无人居住的卧室住上一夜。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他也就有权接保密电话。罗伊斯觉得这种安排十分安全,而且也仅仅在他不在伦敦过夜的情况下才这样。再说享有给他打电话这种特权的人不可能将男管家浑厚的嗓音错听成他的。 “科耐尔家。有事吗?”电话响到第12下时弗希洛克才提起话筒。 “你是谁?”一个美国口音怀疑地问道。 “我是弗希洛克。” “弗希洛克是什么人?”拉里-兰德问道。“叫科耐尔听电话。” “对不起,”男管家故意不直说“科耐尔先生此刻不能接电话。” “胡扯。叫他来。” “先生,我可以记下你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吗?科耐尔先生一刻钟之后给你回话。” “就15分钟吗?”兰德大声嘲笑说:“天哪!告诉他我是兰德,快点!”砰的一声电话挂了。 弗希洛克按罗伊斯留下的号码拨了电话,耐心地等人来接。接话人是个女的,话音不高,有点睡意朦胧但很熟悉。他以前在哪儿听到过? “有什么事吗?”吉莲问道。 又过了五分钟科耐尔才来接电话。男管家赶紧为打扰科耐尔表示歉意,以免对方发怒。 “十分钟后我就到,弗希洛克。请准备清咖啡。” 罗伊斯-科耐尔在自己家门口跨出出租车,星期日上午早早的电话给他带来的不快在脸上没有丝毫的流露。在疲惫不堪的弗希洛克的眼里,他看上去就像个年轻的小伙子,比他本人年轻了大约十岁,脚步充满活力。背部的疼痛已经消失。他径直步入办公室打起电话来。他打了三个电话才找到兰德。这家伙难得呆在一个地方不动,星期日也不例外。 “终于来了。”情报站长出言不逊,但也不太过分,他明白对方不会为此对他大加指责。 罗伊斯-科耐尔与兰德打交道已有多年,但他从未听别人说起这种个头矮小然而却异常活跃的人往往像野兽一样危险。在科耐尔的眼里,兰德既不像猎犬也不像牧羊狗,他一直将兰德看成非同一般的獾,这种讨厌的东西一旦认准自己的猎捕对象,专咬它的生殖器。兰德的利齿一直没有伤及科耐尔无非是因为科耐尔有一大批多年来结交上的高级外交官和国务院官员,这一点非他人能及。 “你有什么问题,兰德?”科耐尔一开口就将责任推到中央情报局一边。 “与其说我有问题不如说你有。早晨的报告你看了吗?” 科耐尔看了看手表,刚刚8点15分。“我可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上午的报告还没到。如果你有事情要汇报,就请你正经一点。” 对方吃了一惊,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兰德在考虑现在该不该向他的小腹闪电般扑过去。接着他冷冷地说:“我是刚知道的,消息还不准确。好像是在地中海东部或者是霍尔木兹海峡发动了一次先发制人的打击。” “谁干的?是我们干的吗?” “好像是的?” “我不知道你打电话花费是多少,兰德,可这个电话是我掏钱,能不能再多说些这方面的情况?是空袭还是导弹袭击?打中哪儿啦?华盛顿那边有没有什么声明?” “对我发火没用,科耐尔。我只知道看起来是我们干的,对象可能是某个散发着羊膻味的产油国。这些家伙不尝尝核武器的厉害是不会学乖的。” “晨报上有没有报道?” “没有,不过电台早新闻里已有传闻。” “讲什么啦?同样的内容吗?”科耐尔问。 “骚乱。平民百姓的伤亡情况。谁会信记者的话?他们无非是人云亦云罢了。” “不听那些挨炸的受害者说,你还会有什么其他消息来源呢?”科耐尔没往下说,私下埋怨自己竟然和兰德这样的人争论不休。“还有什么事?” “你还需要什么呢?华盛顿的紧急电话吗?你的王牌弗兰契上校居然没给你送去这种重要的消息,真是令人吃惊。不过没有哪一次你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他是尽力的,不是吗?” 科耐尔挂断兰德的电话,立刻又接通了他的新闻专员,玛丽-康斯坦丁。“把你吵醒了吧?” “你是想打听轰炸的事吧?” “你已知道了?你能给我什么消息?袭击地点?” “还不知道。” “继续保持与新闻界的联系。” 罗伊斯找到一个国内国务院晚值班室的号码,可是没人接,显然是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弗希洛克给他送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清咖啡。罗伊斯又在给吉莲打电话。 “是吉莲小姐的秘书吗?”他听到对方接电话时间道。 “我就是吉莲小姐,亲爱的。” “看来你已经起来了。”科耐尔说道。“好像是美国对近东进行了轰炸。请你打听一下,有消息就给我”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起床?”她打断了他的话。“你刚刚溜出去电话就响了。罗伊斯”她顿了一下。“真是件糟糕的事情。” “你是指炸弹袭击的事吗?”他心里突然一阵紧张,好像有人挥拳击来。 “我们不清楚这是否是袭击。此事发生在大马士革。到目前为止,伤亡”她又犹豫了一下。“好像是内部的人干的。炸弹安放在人口稠密的地区。死了许多儿童,罗伊斯。” “可是听我说” “我收到了三个电话,其中有我的制片人打来的。他不知道”这是她第三次犹豫了。“他不知道现在是否应该播放有关美国以及美国独立纪念日的节目。” “吉莲,你怎么会以为” “现在大马士革出现了骚乱,这一切都是冲着美国的。他们在猛攻领事馆,焚烧美国汽车。他们还在” “请等一下,”他插话说“让我们保持头脑清醒。”他停了一下,理了理思绪。“政府有没有提出指控?除了骚乱之外,有没有对美国的指责。” “这很重要吗?”她的想法不一样。“罗伊斯,轰炸沉睡的城市是”她再次停顿了一下。“这是哪个国家惯用的做法,所有的人都很清楚。” 罗伊斯一声不吭地注视着脚下的地面,感到终于挨了一拳。他们只做了两个夜晚的情人,可他内心深处始终害怕与她亲昵。如今,这种害怕已经发展为一种新的恐惧。如果她是美国人,是不是比较容易让人忍受呢?她还会不会有如此难以置信的念头呢? “对不起,”他听到她说“但你得明白外界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罗伊斯,我是站在你那边的。” 他想笑一笑。紧张的心情渐渐散去。“谢谢你。”他低声说道。“亲爱的,我非常感谢你。”他脸上果真露出了笑容。“真的,请你相信我。” 他们互相告别之后,他打电话叫了他的豪华轿车,然后走进了洗澡间,同时自然地开始考虑起今天要穿的衣服。此刻他正在考虑穿什么衣服去参加1点钟的酒会。要不要穿浅褐色西服?他想,穿一件深蓝色衬衫,配上白色针织涤纶领带和色彩和谐的腰带大马士革。 他皱了皱眉头,随手关上淋浴器。他一边擦着身上的水珠一边想:美国在世界各地欢度独立纪念日,却在大马士革屠杀儿童。华盛顿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电话铃响了起来—— 第27章 7月4日上午9点,温菲尔德官邸北门来了两部小型电视转播车。吉莲驾驶一部美特罗轿车领头,随时准备向已经喜欢上她的那个脾气暴躁的看门老头送上热烈的笑脸。 “身份证,小姐。”一位面无表情的中土伸出手来。 “哦,天哪。恐怕我敢肯定就在这里。”吉莲着急地在提包里翻着。她抬起头来对着这位海军陆战队员甜甜地笑起来。“不过我敢肯定你认识我,中士。” “当然,很高兴认识你,女士。可是先请你出示身份证。” 说来也怪,中士这句话说得吉莲脸红起来,这倒又给她增添了几份娇媚。她终于找到了身份证,把它递给卫兵。他检查得十分认真,显然,他以前从未见过她。 “谢谢,兰姆小姐,女士。”卫兵在以弗兰契开头的那张名单表上将她的名字打上勾。“你后面的转播车里的人呢?他们都有身份证吗?” “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她酸酸地说了一句便开着车飞快地冲进温菲尔德官邸前的空地。 与此同时,在只让参加今天酒会的人通行的南大门处也停下了两部大货车,车身也印着似有魔力效果的tv字母。前面一辆的司机向陆战队卫兵出示证件并对他说:“我想在靠着房屋的地方找一块荫凉的地方。” “荫凉的地方?为什么?” “车里有许多灵敏的仪器,不能受热。” “到那边试试。”卫兵用手指了指。 耐德站在温菲尔德官邸的大阳台上,观察着两支军队的动向。他突然第一次想到“屠羊”摄制组的人对出现另两部车会感到奇怪。他刚准备下楼到车道那边去,突然克罗斯泰克太太在屋里叫他:“你的电话,上校。”这次她没有放开吓人的喉咙。 “耐德,我是麦克斯-格雷夫斯。我们已经开始送发正式请柬了。我本不想麻烦你,可莫-夏蒙还没来。” “你是怎么送发请柬的?” “是常用的做法,请伦敦摩托车信使帮忙。一名信使每次取一份。送完一份取回签字,然后再送第二份。” “很好。你有帮手吗?” “我们这里的两个同事。” “好的。麦克斯,请你帮两个忙。查看一下你那儿有没有一个叫福尼斯的人的档案。然后放下手中的工作,顶替一下莫,好吗?” “顶替一下莫?”这位联邦调查局官员听到这个奇怪的要求,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但他没有再问什么。“半小时以后我就到。” “不用,我要去一下办公楼,你等我。” 耐德挂上电话,转过身来发现个头特高的克罗斯泰克太太身边又多了一个身材矮小、满脸倦意的小妖精。“我喜欢夏蒙上尉为我办事。”潘多娜-福尔默态度不友好地说道。“他在哪儿?” “哦,早上好,福尔默夫人。” “他在哪儿?” “他在别的地方。”耐德解释道。“别担心。我回来时把麦克斯-格雷夫斯带来顶替夏蒙上尉。你会喜欢他的。” “等一会儿才知道呢。” 时间还早,潘多娜刚刚化了一部分妆。脸上刚涂了底色,眼影还没画全。尽管耐德对化妆知之不多,但他看得出来什么唇膏、眼睫膏、眼线、胭脂她都还没用,眉毛也还没勾描。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才看上去显得有些疲惫憔悴,简直就像捧着饭碗要饭吃的孤儿奥利弗。 “别担心,你会喜欢麦克斯的。”耐德满脸笑容地向她保证。“他没受过你深恶痛绝的堕落的军纪的影响。他是文职人员,福尔默夫人。你们肯定会相处得很愉快。” “上校。” 他止住话头,慢慢转过身来。“什么事福尔默夫人?” “我们俩显然合不到一处。”她说得干脆。“但为了今天的酒会,我们一定得合作好。你可以向我保证吗?” 耐德伸出右手“我保证。” 他们很严肃地握了握手。耐德似乎看到克罗斯泰克太太上了年纪的眼睛里闪过不易察觉的莫名其妙的兴奋,她很快转过脸去不让别人看见她的是笑容吧?把潘多娜照顾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多些笑容总是件好事。 在外面,他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吉莲的一位摄像师气势汹汹地走到那两部较大的电视转播车前。“你们这些家伙来这儿干吗?” 那名由少尉装扮的司机正准备回击的时候看到耐德过来帮忙了。“这位先生想吵架。”听他说话慢吞吞的就知道他是佐治亚州人。 “请带我去见一下吉莲。”耐德发话了。“这事与英国电视无关。我会向她解释的。” “该死的美国佬跑来抢我们的饭碗不成?”摄像师一边说着一边将耐德带去见吉莲。“真该死。又是这一套把戏。这些黑鬼!” “我会向吉莲解释的。” “解释什么?”吉莲问道。“是那两部车的事吗?他们是美国人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耐德把她带到旗杆附近的树后她的人听不到的地方对她说: “他们信任你吗?他们都是常和你工作的人吧?” “是的。他们觉得有人在抢他们的饭碗。” 耐德看着她秀发下的那双黄褐色的眼睛。此时她的眼神里坦诚多于妩媚。 耐德说话声很低,脸上不见一丝笑意:“你还记得特洛伊木马的故事吗?” “你在说什么呀?” 他离她很近,嘴唇都碰到她耳朵了。“特洛伊木马的故事呀,你记不得啦?” 她目光转过来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你是在开玩笑吧,上校?” “车里是全副武装的士兵。我希望他们无须出场。今天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对你的人你还得编出个让他们相信的故事。” 吉莲又朝旁边看了看,眼睛似乎带了几分担心的神色。“他们一整天就关在车里?你们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士兵?” “这是工作的需要。至少我们是这样想的。” “罗伊斯知道这些情况吗?” “除了你,没别人知道。” 她将令人胆怯的目光从耐德脸上移开,远远地向她的摄制组人员那边看去,接着又看了看两部担任防卫任务的汽车。她抿了抿嘴。“你本不该让我们看见这些车。” “我要让他们靠官邸近一些。这是什么?”他们看到又有两部货车从正门那边沿着车道缓缓地开了过来。车子侧面写着“霍金斯和杜特——酒宴承办公司”的字样。 “停车!”耐德喊着朝前面一辆车冲过去。他将车挡下来,命令前座上的人下车。“请出示身份证。” “我们刚才出示” “再给我看看。” 这两部车里原来装的是食品和笨重的厨房和酒宴用具。车上的四个人当着耐德的面把所有的东西都卸了下来,大盆小盘、玻璃器皿、酒精炉、烤箱、衣帽架等等堆了一大堆,还有四个大大的便携式厕所,上面标着“男士”、“女士”耐德把门一一打开,仔细检查里面的每一件东西。 哈里-奥特加从这里经过,正巧看到他从一间“女士”厕所里走出来,下流地朝他扬了扬眉。“有人偷东西了吗,上校?” “相当有趣。哈里,我离开一会儿,10点半我准回来。请你不要让他们进去。霍金斯的所有车辆和人员到达大门口时,把他们押下,等我回来处理。” “听我说,我认识这些人。” “那很好。但在我回来之前,别让他们进门。” “我不明白。”奥特加面露难色。 “你当然明白,哈里。我告诉你了。” 温菲尔德的保安员脸上一阵轻松。“好的。既然是命令,我就执行。” “哈里,你的水平在不断提高嘛。” 耐德马上又去找吉莲-兰姆。老远地他就看见她金黄的头发在风中飘舞,她身后的摄制组人员在忙碌着,好像已经把刚才不愉快的事忘记了,或者暂时搁下了。 “你是怎么对他们说的。”他问吉莲。 “我能说什么呢?无论你们的电视转播车在这里干什么,在他们看来都是一种威胁。” “那你”“我就要他们相信我,接着我就对他们笑笑。” 耐德用手捂住胸口。“亲爱的,我也很信任你。” 到10点钟时,麦克斯和耐德两人已经在办公处将夏蒙浓缩在一份四页清单上的周密计划熟悉了一遍。虽然格雷夫斯表示自己已经全部掌握了,耐德痛苦地意识到他再也不会有像夏蒙这样足智多谋的人和他共事了,夏蒙总能看出他在想些什么。格雷夫斯远远不及夏蒙,所幸的是他还是很乐意顶替他的。 联邦调查局也许没有教他如何与犯罪分子搏斗的本领,但他毕竟知道一些最基本的纪律,因此他一直没有问那个他实际上十分想了解的问题,他这种心情耐德当然很清楚。他们将夏蒙准备的保安事项清单插入衣袋中时,耐德想他没有向麦克斯解释夏蒙不在的原因这样做是正确的,否则他会太紧张的,以后,如果还有以后的话,他会了解到事情真相的,或者至少是耐德认定的那部分真相。 “你在计算机里找到福尼斯的材料了吗?” “没有记载。” “这就是说我们得不到他的照片。”耐德拿起帽子站起身来。“我们走吧。我们把温菲尔德撇下的时间太长了。” 他的电话铃响了。“防务处。” “耐德,”罗伊斯-科耐尔迫不及待地说道“为了找你我把整个伦敦都找遍了。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麦克斯-格雷夫斯在我这儿呢。” “好的,你们俩都来。”罗伊斯挂上电话。 耐德带着这位联邦调查局的官员到那儿时,罗伊斯正在翻弄着薄薄一叠电传电报。他一反常态地只穿一件衬衫。耐德明白他的意思:他准备穿那件淡褐色的西服上衣去参加花园酒会,现在他不想把它搞皱。现在衣服就挂在一边的木制衣架上。 “我们对发生的事情真相还没有确切的了解。是在大马士革,那儿发生了一系列的爆炸事件。也许是安放在地面的炸弹,也许是飞弹。大约死了27名叙利亚人,包括很多儿童。” “那谁该对这件事负责?是我们吗?” “事情发生在半夜。人们都认为对毫不设防的城市进行夜袭轰炸是美国人惯常做法。我们就喜欢用这种方法来显示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罗伊斯尖刻地补了一句。“现在接二连三地出现了骚乱,抢劫,甚至焚烧汽车和建筑,所有这一切都是冲着美国人来的。这样一来,又多了一些受伤者,大多数是叙利亚人。” “华盛顿是怎么说的?” “那边现在是清晨5点钟。我拨去的紧急电话没人接,只有一些值班的一般职员,他们说我了解的情况比他们还多呢。” “我可以吗?”耐德问着就伸手去拿罗伊斯桌上的电话。“甭管是不是我们干的,五角大楼或中央情报局应当知道炸弹是怎样投出去的。”他拨出一串长长的号码,直接向他国内的指挥部询问。耐德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一个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 “谁是值班长官。我是伦敦大使馆的弗兰契上校。” “耐德,我是拉夫迪。” “汤姆!大马士革那边是谁干的?” “我们想那是当地人干的。据我们所知,没人有飞往那儿的计划。” “你知道他们在指责我们呢。” “他们不总是这样吗?代我问候勒维妮。” “再见。”耐德转身对罗伊斯说:“当地人干的。你最好告诉兰德一声。我一直想揍他那张坏嘴。” “你怎么会想到是中央情报局安放的炸弹?” “我这么说了吗?”耐德反问道。 “喔,好吧。我想温菲尔德那边需要你呢。我得迟一些去。我要继续打听这事。我必须知道我们的处境。” 在外面的走廊里,耐德将自己的车钥匙递给麦克斯-格雷夫斯。“你开我的白色雷诺5-ts小车子。在公爵街和牛津大街交汇处的电话亭那里接我。我要赶快回一趟办公室。” “去干吗?” “实际上我要去一趟夏蒙的办公室。他他桌上放着一只袖珍收音机。我想在今天事情结束之前我们得听听大马士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麦克斯还是不理解。 耐德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去取车吧,麦克斯。” 在耐德的皮夹里有一张卡片,上面的私人电话号码只有一个人会来接。他不知道这部电话是在那个人的办公室里还是在他家,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个号码他都不应在办公处拨。 “格雷勃,”他问对方“我想询问一下这个叫福尼斯的人的情况。你能不能” “还得我来告诉你吗?”波拉马连科插话道。 “什么?” “大马士革方面的消息。” “我说的是福尼斯。”耐德重复了一遍。 电话里传来一阵叹息,带着西伯利亚一望无际的荒原上风暴的吼声。“这事不管你干了还是没干,大国总是指责的对象。你们现在成了我们的盟友了,是吗?不过这种结盟也于事无补。” “格雷勃,我答应下个星期和你会面,并洗耳恭听你的教诲。此时此刻,请你描述一下福尼斯的模样。” “中等身材,偏胖,鬈发而且很密。眼睛外突。脸色苍白稍显病态,有时有胡须有时没有。” “口音呢?” “稍带一点美国口音,但不很地道。” 电话亭外,一部白色的小雷诺在路边停下,格雷夫斯好奇地朝这面看着耐德。“我欠你一笔情,格雷勃。” “你欠我十笔呢。” “来日方长。” “来日,你的人就不再给我找麻烦了。你知道吗?我现在得写大篇材料反映英国大众对山姆大叔挑起的恐怖活动的恐惧和反感。” “就说到这儿吧。” 耐德挂上电话,掉过头去看格雷夫斯,他坐在耐德这部欧洲式方向盘靠左的旧车里。露-安庆祝她18岁生日时,这部车就该属于她了。 他欠波拉马连科的真有这么多吗?他打听的情况并不那么有价值。下次他和这位塔斯社名记者见面时应该在这方面打点折扣。他别以为我会有多么感恩戴德,一杯酒足以打发他了。 他打开夏蒙那只和十支装的烟盒大小相仿的收音机,把它贴在耳朵上听着,向汽车走去。“整个伊斯兰社会以及穆斯林少数民族人口较多的国家里一片愤怒的呼声。与此同时,在莫斯科”他钻进汽车。 “回温菲尔德去,麦克斯。要紧的事情先办。” 在温菲尔德正门外面,霍金斯和杜特酒宴承办公司的大小货车排成了一队。麦克斯-格雷夫斯驾着车在它们旁边驶过,接着又通过陆战队守卫的检查。 耐德跨出汽车。“你把车停到左侧去,麦克斯。然后回来检查一下这些货车。再根据夏蒙的清单把各个地方仔细检查一遍。你见到哈里-奥特加就要他立即到北门外来见我。去吧。” 他目送着这位满脸困惑的联邦调查局的长官驾车向北开去。他总是觉得格雷夫斯无法与夏蒙相比。可是像夏蒙这样的人不会再有了。天哪!还没通知他父母呢! 耐德拔脚去温菲尔德官邸打电话,但是中途被奥特加叫住了。“什么事,上校?” “我们去让承办公司的人员一个个进来。哈里,你一直对我说你跟他们都很面熟,是吧?你的机会来了。我要他们从你面前走过去,你看到熟悉的人就打个招呼。看到从没见过的人,你就什么都别说。明白啦?” “我担当眼线的角色。懂了。” “喂,哈里,你一投身政府部门的工作,私人侦探这一行就失去了一位真正的大师。” 两名海军陆战队中士很快将酒宴承办公司汽车上的司机和职员沿着林荫小道带了过来。“请在这边等着。”耐德一边在奥特加前面走,一边说着。 “你好。”温菲尔德的保安员口中打着招呼。“喂,你好。” 前边20个男女职员奥特加都认识,但后面20个男人中他只认识4个。耐德将奥特加熟悉的人员与他不认识的人分成两部分。他示意陆战队中士过去,又招手叫去了奥特加。 “我们与福尼斯先生有约在先。”耐德解释得合情合理。“他只派30名人员,可现在来的人太多。因此我们要在这里等福尼斯先生来再处理。” 他说得很慢而且很清楚,尽可能表现得很友善。“你们这一批,”他对那20名“没问题”的人说“开车把你们的东西送进去,开始干起来。你们这一批,”他的语气更加和气“在这里等福尼斯先生来。中士,”他对离他最近的陆战队员说“去找一部36座的篷车,其它的车只要合适也可以,让这些人避避太阳。” “好的,上校。” 耐德看着这些生面孔爬上灰橄榄色的卡车。他想看看他们在动作和相貌方面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也许他们会更壮实些,可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只能快点行动,在他们意识到他的动机之前将一切都办妥。“中士,带几个人,带他们沿外环线向南绕过摄政王公园拐向东面,再向北开往切斯特门,到那里你就看到奥尔巴尼街警察局了。将这些人交给姆尔维警长。他们将根据帕金斯先生的命令将这些人拘留起来。明白了吗?” 坐在车里的人开始不安起来。“把门锁上,中士。快点!” “是,长官。是姆尔维警长?还有一个帕金斯先生?” “上路吧!” 耐德转身向温菲尔德官邸走去。这次他是从厨房进去的,在那里的冰箱旁边的角落里看见一部电话机。他取出帕金斯留给他的卡片,把他用铅笔写的号码拨了出去,几乎立刻就找到了他。当耐德告诉他那16个人的事时,帕金斯变得非常镇静。 “好的,我们会处理的。”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听我的忠告啦?还想拒绝吗?” “这不是由我决定的。” “那个祷告聚会一切照旧吗?” “据我所知没有变化。”耐德对他说。 “我们现在收到报告,在伦敦将有一次群众示威活动。” “是大马士革的事吗?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有人清楚吗?” “没有必要搞清楚,上校。那是过去的事了。十分糟糕的事发生在沉睡梦乡的阿拉伯人身上,受谴责的是你们。别向我解释,我知道这事干得很傻,可你得面对现实。换句话说,出现了群众示威活动,我们也得这样。” “听我说,我能再往姆尔维那儿送几个犯人吗?” “他那儿差不多都满了。还有犯人的话就送到格林勃利街和纽考特街交汇处的警察局去,那儿离你们很近。” “谢谢。再见。” “上校,你还可以收回自己的话。” “我将第一个告诉你。”耐德挂上电话,立即掏出皮夹,抽出一张打字机印的名片,上面有一些他认为很重要的号码,例如格雷勃-波拉马连科的,一个在威斯康星州离他父母家不远的堂兄的,还有夏蒙在桑杜斯基的父母的号码。他拨了号,等了一会儿。如果俄亥俄州属于东部时区,现在就是早晨5点30分,否则就是4点30分。他迅速将电话挂上。还是让他们不受干扰地睡一觉再将这噩耗通知他们吧。 接着他给附近的军需处挂去电话。 “上尉,我是弗兰契上校。你的厨师准备好了吗?” “我们已经整装待发了。” “是否都穿上了白色工作服?” “都换下了军服。” “让他们上路吧!” 耐德搁下电话,又研究起夏蒙整理的清单来。他用铅笔把第一页上的大部分内容勾去。这份清单内容十分详细,就像飞机起飞前正副驾驶员逐项检查的注意事项清单一样长达四页。在第二页开头的一项写着:“如果气温超过华氏75度,检查假扮电视转播车内士兵的情况。” 耐德出了温菲尔德官邸,穿过灌木丛朝停在阴影处的“特洛伊木马”走过来,他向那位假扮司机的佐治亚州黑人中尉出示了防务处证件,问道:“大家呼吸没问题吧?” “到现在谁也没有吭一声,长官。” “他们穿的是什么服装?” “战斗服,贝雷帽,轻便野战包。这些都没有军标。” “车里有厕所吗?” “化学便桶。呆在车里也真够小伙子们受的。” 耐德点了点头。“也够难为这些便桶的。” “长官,有没有可能什么时候让他们出来活动活动腰腿呼吸一下空气什么的?” “中尉,如果可以我会告诉你的。所有这些也许只是虚惊一场而已。” “但愿不是。”中尉显得有点担心。“否则这些家伙会相互厮打起来。他们真是盼望着打一仗呢。” “和化学便桶锁在一起,换成我也会这样的。” 在凯福特租用了几小套住房的公寓楼顶上,他想象着自己能越过一片片的树顶一直看到温菲尔德。这一带的建筑背靠樱草山,从这里向南确实能看得很远,不过今天早晨,凯福特觉得站在屋顶上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实属愚蠢的行为。因此他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做,包括他自己。 因为麦拉克、马穆德和伯特相继离去,他这支精干的队伍只有45名成员了,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心里燃着烈火。 凯福特瞥了一眼手表,11点。他带上四个人离开了屋子。在附近的街上停着好几部他手下的人在星期日凌晨偷来的汽车。他的精锐部队将乘坐这些汽车分两批前往清真寺。他们就像现在这样穿戴得像伦敦的普通工人,但随身带着自动武器和备用弹匣,每五人中有一个带着手榴弹,每十人中有一人准备使用火箭筒。 现在已有一部装着大件武器的货车停在清真寺的停车场里了。此刻凯福特和他的人向各个方向散开巡视周围的街道,观察一下他们的车是否引起撒旦的注意。四周十分宁静。真是个名副其实的星期天,大多数家庭都去乡村度假去了,街道上没什么车辆。 凯福特到达芬切莱路时走进一间电话亭,给哈加德的公寓打了个电话。“谁呀?”一个男人单调的声音简单地问了一句。 “我是凯福特。让我和那位美国女人说话。” “不行。” “我说了我是凯福特。” “不允许打电话。这是命令。” “那就找西格罗依说话。那个叫福尼斯的。” “不行。”对方把电话挂了。 凯福特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有一阵他还想再打一次,但他明白,那样的话,他又会被羞辱一通。接电话的竟会如此无知!如果他看到福尼斯,他准备向他要那只狗的脑袋,谁让他刚才侮辱他的。他知道,因为福尼斯跟他说过,哈加德那边只有一个家伙看守。那个长着金发的小伙子要去帮着夺取温菲尔德官邸。还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袭击就要开始了。这还是凯福特第一次孤军作战。他四下看着周围低矮的房屋和剪修整洁的花园。这是一条住宅小街。 一辆带着红色条纹的罗福警车在街口停下来,开车的警察观察了一下街道拐角周围的情况。凯福特感到一阵胆寒,肚子疼得厉害。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逃走的欲望。此时,他浑身直冒冷汗。警车又移动起来渐渐消失了。满面汗珠的凯福特接连两次强咽下口水。当然在这样的紧急关头真主并没有撇下他不管。身边就有他的同志,这是由精英组成的队伍,凯福特安慰自己。虽然他们没有露面,但那只是在等待着进攻时刻的到来。没错。 他四下看了看,觉得呼吸变得很困难。他猛地吸足一口气,又慢慢将它呼出来。这里有他的精锐之师,他又对自己说了一遍,可呼吸还是感到十分急迫。他像个心肺染上重病的老人十分谨慎地挪着脚步,慢慢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中。 “真高兴见到你。”克罗斯泰克太太凑近简-威尔的耳朵轻语道。她刚刚和彼尔-沃斯、彼尔的妻子贝特茜-沃斯以及一大批使馆人员到这里。大家都在休息室里照着镜子整理着,又是理理头发,紧紧领带,又是加抹点口红。在简看来,他们就像小镇上剧团成员在上舞台之前正在化妆室里忙碌着。实际上他们大多数都是保安人员。 “福尔默夫人一定十分紧张。”简对那位身高马大皮肤黝黑的女人说“我也有点慌乱呢。” “她已经和弗兰契上校发生了摩擦。他这个人真可爱,不是吗?人过现在他俩已经言归于好了。只是这种和解经不起任何小小的碰撞。”她向周围的人扫了一眼以确保没人听得见她说的话“只有在你面前她才注意自己的言行。其他时候她没有丝毫的掩饰。” “你觉得我能左右上司的妻子?” 克罗斯泰克太太格格地轻声笑起来。“还有人干得更出色。我是看着这个小姐长大的。今天是她一生所求的巅峰,威尔小姐。你懂我的意思吗?” “看来今天事情如果搞砸了,我们是少不了要挨她一顿臭骂-?” “华盛顿不会很快就让福尔默夫妇撤离英格兰的。因此各人还是尽责尽力办事的好。” “她为什么要听我的。”简问道。 “我怎么知道呢?”克罗斯泰克太太瞪着迷惑不解的眼睛。“她很尊重你。你是位职业女性,一位律师,又是外交官。她认为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因此很自然”她没把话说完。“另外,你和我一样个头高高的。潘多娜-福尔默对任何男人都不愿意让步,但对高个子女性比较好说话。她母亲身材就不矮。我猜她认为身材高就意味着漂亮。”她眼睛里闪着得意的神色。 “看来你想我们两人” “不。如果你来对付福尔默夫人,我就一心一意去照看福尔默先生,不让他与酒沾边。” 她刚在厨房那边消失,潘多娜-福尔默夫人就来了。她浓妆艳抹,身穿一件彩色的式样普通的雪纺绸连衣裙,上面印着特大的蓝色与红色的大花,脚上5英寸白色亚麻的高跟鞋同样也印着大花的图案。 “各位,”她说话声音很低,但带着急迫的口吻“各位,今天大家一番好心来到这里,对此我十分感谢。”话音婉转动听,富有南方的语音特色,给大部分美国人的印象是今天的女主人格外美丽动人。 “各位,你们都是那么可爱。没有你们忠心相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我们大家对每一位来宾都熟悉。当你们与来宾交往时,请注意一下哪些是真正重要的人物,请务必介绍他们来与大使阁下和我见面。千万不能有误。拜托大家了。这事并不困难,是吧?” “当然不难,福尔默夫人。”贝特茜-沃斯说道,说话语气同样真诚之至,像是一位虔诚的追随者在商讨圣餐变体的事情。“请相信,我们为能力您和大使阁下尽一点微薄之力感到十分荣幸” “贝特茜是说,你完全可以信赖我们。就这些。”她丈夫不礼貌地插话道。 潘多娜那双化了浓妆的大眼睛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她左手拿着一顶浅色宽边花园草帽,一阵微风就能将它吹得飘动不停,几滴雨珠就会使它紧紧缩成一团。 “简。”她终于对简说话了,眼睛里接着就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这两个女人走出房间,在放着承办公司的四只庞大的铝制烘箱的地方站了一会儿。“简,给我说实话,亲爱的,会有客人来吗?” “福尔默夫人!”简不知不觉地伸长了脖子,本来已经很高的她似乎又高出了一截。“你怎么想到这个问题啦?”她的语气有点虚张声势,好像她在问一个学生。“这可是一年中的大事啊。” “这本应如此,可到了专家嘴里就变了。弗兰契上校一直在吓唬人。” “有人会这样做,这我同意,但不会是弗兰契上校。另外,福尔默夫人,无论怎样,考虑到今晨的消息,客人担心恐怖分子的报复行动,你也不能怪他们。” “为什么报复?什么消息?” “昨晚大马士革挨炸,随后又出现了骚乱。” 潘多娜的大眼睛瞪得滚圆,过了一会儿又皱成一道缝。“我真会把总统杀了。居然就在我的花园酒会前夕干出这种事来!” 11点15分,交通又紧张了起来,这次是发生在南门,此门在一般情况下是用铁链锁着的。两辆盖着灰褐色篷布,车尾敞着的卡车和两辆车身上写有霍金斯字样的冷藏车几乎同时都想开进温菲尔德大门。虽然两位值班的陆战队中士可以照例慢慢地检查身份证件,让他们进来,但耐德-弗兰契已经叮嘱一定要叫他到门口来亲自办理。他一会儿就带着两名陆战队员、麦克斯-格雷夫斯和哈里-奥特加来了。 “检查一下这两辆卡车的证件让他们进去。”他命令道,然后看着霍金斯的车说:“哈里,你再来辨认一下。” 在霍金斯的人员中,他挑出六个“无嫌疑的”四名陆战队员一致行动,将其他人都推上了两部可以上锁的卡车,把他们送往格林勃利警察局。耐德对麦克斯-格雷夫斯说:“如果哈里干得好,我们这里的承办公司职员都是没问题的。再加上军需处的人手,应付今天酒会的招待工作就没问题了。到现在为止福尼斯还没露面。就目前情况看,我们干得还不坏。如果我们不想找麻烦,唯一的办法就是下面一个都不让进。” “这最后两辆车里装的都是食品。”麦克斯向他报告。“随时都可以上酒。看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眼下是这样。”耐德转身对奥特加说:“你再到屋里去将你放进来的人复查一下。” 奥特加点了点头,慢步往里走去。“你对他干的事不放心?”麦克斯问。 “不是。我只是不想让他听到我的话。1点钟,”他看了看手表“还有90分钟,在街对过的清真寺要发生一件事。” “什么事?” “其目的是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但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我们已经想好了处理办法。”他打开夏蒙的清单。“看第3页,第41项。” “上面说:‘12点50分,向政治保安处报警。’这是指清真寺的事件吗?” “我已经安排好了。政治保安处已经知道了,正在准备处理呢,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什么事?示威活动?” “某种宗教象征性献身活动,无非是些蛊惑人心的叫嚷。那大概是一场圣战的序幕。伦敦警方也许干得不很干净,有些家伙可能会有火箭筒和自动武器。他们只会从南面大门那边袭击,那边我们已经做好准备。” “因此我们内部是没问题的,不是吗?” “不。我刚才说这只是牵制战术。”耐德搁住话头,考虑麦克斯-格雷夫斯是否听懂这种抽象的说法。莫里斯-夏蒙是绝对不会问出这种问题来的。 他千万不能再这样比较下去了。莫-夏蒙已不在人世,而7月4日半天还没过去,他要作的事还多着呢。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仍要像和夏蒙配合一道制定周密的作战方案那样干下去。将伤感悲痛留给以后的时问。那时再给他的家人打电话。 “耐德?” “对不起,我”他停了停,不知道刚才说到哪儿了。想起来了。“牵制战术。也就是说在温菲尔德内部有人在希望我们的注意力被清真寺那边的骚乱吸引过去时,会疏忽温菲尔德内部的安全,这样他,我们姑且就叫他福尼斯吧,他就会用突然袭击的手段一下控制住整个温菲尔德。” “可他无法做到。”麦克斯十分乐观地说。“因为我们已经将他的人都挖出来了。他们的计划流产了,是吧,耐德?” “1点钟以后你就知道了。此刻,我要站在福尼斯的位置上考虑考虑。假如他知道我们已经抓住了他的突击队员,而他自己来也会被我们抓住,他还有什么其它的办法没有?” “没有。” “他将手中的牌交出来之前还有90分钟的时间考虑。” “他的阴谋被识破了,我们比他厉害,耐德。福尼斯出局了。” “你这是麦克斯-格雷夫斯的思维。”耐德说,尽量不让对方感到自己在责怪他。“你这样想:这件事我已经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这可是一笔价值百万的交易啊。有没有可能在最后关头转变局势呢?” “我想”这位联邦调查局官员痛苦地绞着脑汁,脸上愁眉不展。“我想,如果他当真进入温菲尔德,他没有其它办法,只有抓人质。他会抓职位最高的人作人质。” “是福尔默吗?” “嗯,差不多,可他怎样才能进入温菲尔德呢?” “我们主要是要想想他进来以后我们怎么办。你能理解其重要性吗?” “他只要进不来,就不会发生绑架事件。”格雷夫斯就是想不通。 “麦克斯,别说傻话了。” 麦克斯-格雷夫斯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耐德这句话似乎是给了这位联邦调查局的官员一记耳光。过了一会儿麦克斯没精打采地说:“耐德,我并不是笨蛋,只不过我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要我来顶替他本来就不合适。耐德,莫究竟在哪儿?” “他死啦。”他粗声粗气地回答。“昨晚他们把他杀害了。” “耐德!” “不可能,是吗?可我们面对的只有墨菲的法则,也就是超逻辑法则。一件糟糕的事情无论它发生的可能性是多么小,它仍然会发生。” “耐德,天哪。他就像你兄弟一样。” 耐德-弗兰契点了点头。只有他们两人站在大树下,四周没有别人。乌鸫鸟在不停地唱着歌,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兴奋。他真想哭一阵子,反正只有麦克斯一个人看见。“德国人有这么一个词,”耐德说话还是粗声粗气的“doppelganger,大概的意思是‘自己的化身’。” “莫就是这样的人。” 耐德又点点头。“莫就是这样的人。”—— 第28章 中午12点,一辆黑色微型轿车在贝尔格莱维亚区的12号大厦前停了下来,车里钻出一个身材像小孩般矮小的黑发青年。高大魁梧的门卫向他耀武扬威时,他将一颗无声手枪子弹射进了对方的膝盖骨,随即乘他痛苦地弯下身去时将他的双手反扣在身后加上手铐。然后他又把门卫拖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与此同时,布雷克托普走进大楼直奔电梯。 “干得干净利索。”她对小个子说。他俩站在一道活像19世纪的老式培尼法辛自行车,一只轮子奇大,另一只特小。 “干净利索?”他问“应当说神奇。你打中别人的膝盖骨大概都是碰巧的吧?” 电梯直接奔顶楼而去。矮个子男人抽去枪里的弹夹,又重新装上一只新弹夹。“布雷基,你带什么啦?” “有你在,我还要带枪干啥?” “说俏皮话吧,”袖珍杀手嘟哝着说“你说俏皮话就能把他们杀啦?那个南希-米勒女士有什么重要的?” “那是我的事,不过我告诉你,你最好把那根蹩脚的领带拉拉直。你马上就要见到最受人欢迎的银行大亨了。” 在摄政王公园西边的汉诺威门,一个八角石楼将来往车辆一分为二,车辆沿环形路线行进。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看上去像只特大的婚礼蛋糕。从石楼八面的窗槛望去,进出摄政王公园的车辆一览无遗,尽收眼底。该石楼坐落在伦敦大清真寺入口旁边的拐角处。这里平常看上去人少车疏,可今天是7月4日,星期日,这里也一改往日冷冷清清的景象。 彼得-帕金斯就临时落脚在阴森森的石楼里。为了把四周的情况看得更清楚,他把办公地点设在二楼。他刚刚与温菲尔德官邸通了话,弗兰契上校告诉他到目前为止,温菲尔德内还没有任何含有敌意的举动,嫌疑分子都被关在了门外。 “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帕金斯向约克-普林格尔汇报了电话内容。他们俩穿着都很随便,腿上套着旧裤子,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运动衣,看上去像星期天来公园散步的人。但他们腰板挺得笔直地站在那儿,不时透过石楼上积满陈灰的窗子向外窥视。一看到他们这般模样就会发现他们严肃的神情没有半点随意的迹象。 “我不是说不相信他的判断,”那位长着红发的人说道“可那小个子和我们抓阿拉伯人小分队有什么关系?” “这可是个有野心的头目,他们在经济上有泛欧亚信贷托拉斯做他们的靠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然。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棘手的活。” “正是,约克。”帕金斯表示同意。“我们的伙计们敲碎几个罪大恶极的加勒比人的脑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总觉得用警棍不过瘾,这次可以好好揍一顿了,踢几脚,甚至可以杀几个恶劣透顶的家伙,反正没有什么大国为他们撑腰。” “别把我当白痴,彼得。一个个阿拉伯人面朝麦加跪倒拜圣,而我们却棍棒相加,从中取乐?”红发人微微一笑。“不行,今天我们不能让小伙子们乱打一气。下面还有足球场的骚乱在等着他们呢。” “我是这样看的:这帮信徒肯定不是步行来就是开车来。他们分成小组行动,我们倒是更容易下手。” “我已经将他们车上的武器卸空了,现在又把车放回到清真寺停车场。”约克笑了笑。“我还真想看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呢。你知道,我们冲上去抓他们时,他们会到车里拿家伙。可他们什么都找不到。” 两人都笑起来。红发人马上又问:“你押着那个威姆斯吧?” “嗯。”“把他放了。” 有一阵子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石楼里厚厚的灰尘散发着特有的气味,使得此时的沉默变得令人窒息。“把他放了,是吗?”帕金斯低声问道,似乎另有高见。 “法医的结论有误。”约克解释道,语气和蔼得甚至令帕金斯感到吃惊。“没有迹象表明有谁对可怜的雷奥登做了什么。他是死于星期一所受的伤。” “法医?”帕金斯说了一半停了下来。两个不苟言笑的人默默地互相看了好久,帕金斯意识到其中暗藏着新的变节行为,又有人在幕后敲诈勒索。他强作笑颜。“是啊。”他只说了几个字。“事情终于有了结果,真让人高兴。” “我认为这是一起意外死亡事故。”红发人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 “你看,约克,阿拉伯人过来了。” 两人马上跑下楼,穿过马路,绕过街角,追着一部达特森小汽车,上面坐满了脸色发黑的年轻人,在前方有三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将车停下,命令车上的人全部下车。 五个年轻人一个个走下车来,没有任何反抗的表示。警察搜了他们的身,给他们带上手铐,不容分说地将他们推进停在路边的囚车。就在这时有两个阿拉伯相貌的人绕过街角朝清真寺走去。另外三个警察挡住他们的去路。只有一人想反抗,这个家伙高高的颧骨,长着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看上去倒蛮英俊的。他想拔枪,这下真是自讨苦吃。两名警察在他裆部和腰部猛踢了一阵,才心满意足地给他带上手铐,投进囚车。这样一来,凯福特的圣战最后一幕在未作任何反抗的情况下化为泡影。帕金斯看了看手表:12点40分。 在随后的15分钟里,有一百多名阿拉伯青年前来参加午间祷告,有的步行有的乘车,但都被一辆辆车送往了警察局。当帕金斯走进清真寺查看时,他发现偌大的大理石祈祷厅空无一人。 约克从裤子后袋里取出带着黑皮套的对讲机。“约克呼叫彼尔一号。” “彼尔一号听见,请说话。” “将两个检查站向温菲尔德方向收缩。”他说道。“两边都别放人进去直到我解除警报为止。” “彼尔一号呼叫约克。明白。完毕。” 红发人转身对帕金斯说:“你还没搞明白吧?温菲尔德的宾客没有必要准时到场,你说呢?美国人以后会对我们吼叫,不过那没啥了不起。我们将客人拖延半小时再让他们进去。” 帕金斯信步走到路边。“什么客人?路两头都看不到人。” 斜上方传来清真寺宣礼人凄凉然而响亮的声音,他在召唤信徒前去祷告。可是四周没人在听他的召唤,信徒们都被关进了警察局。 在黄金广场里的长椅上坐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在广场的一边就是伦敦剧院集中的地区。这个星期天在这片零乱不堪的草地上看不到什么人,连游客都没有。广场里这两人东张西望地扫视着四周,他们好像在对这片空荡荡的草地说着话。 “国泰航空公司今天下午5点有一次航班飞往香港。你检票进入希思罗机场之后去找陈先生,他会将你带过海关送上飞机的。不要用威姆斯的护照了。” 高个子男子说道:“听我说,兰德,我有事要处理。这事星期天办不成。” “你这个笨蛋,5点钟上飞机。” “可我” “闭嘴,白痴!”小个子厉声说道。“你想在这里被判谋杀罪烂在大牢里不成?” 威姆斯叹气道:“好吧,好吧。” “你再给中央情报局找麻烦,我们连机票都不给你。” “我已经答应了。” “你的事算结束了,不过这对你很不利。天哪,我就这么整天忙着在这些事情上为中央情报局打掩护。我一想到今天那个该死的花园酒会就”他神情黯然地摇摇头。 威姆斯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来。“情况怎么样?” 兰德站了起来。他不想抬头向上看威姆斯。“这事我不插手。弗兰契独个干吧。” “可你在派人帮他呢。” 兰德脸上现出一丝邪恶的笑意。“他以为是这样。”他嘴里含糊不清地低语着。“他以为是这样。” 耐德也出来巡查官邸外面的车道,从1点钟起,这里就会驶来一部部汽车、出租车,带来花园酒会的宾客。他听到从清真寺那边飘来的宣礼人的呼唤,声音飘忽不定,像是幽灵的呼喊。在远离故土的异国他乡,这一声音听起来是那么陌生,那么孤单。耐德现在已是便装在身,他朝车道两边看了看,不见车辆来往,清真寺方向也没有丝毫嘈杂声。他掏出夏蒙留下的收音机,紧贴耳朵听起来。 “请听bbc1点新闻。大马士革郊外的一座别墅遭到袭击,在一连串的枪战中四名据说受中央情报局指使的黎巴嫩马龙派基督教徒被击毙。通过此事,传遍整个中东的谣传得到了证实。一些阿拉伯国家的高层政府官员公开的评述都暗示昨晚大马士革市中心一系列的高当量的爆炸事件均应由受美国资助的破坏分子负责,在此爆炸事件中直接和间接的叙利亚死亡人数超过了65人,其中包括20名儿童。与此同时,华盛顿方面尚未对此项谴责作出任何官方反应。在伦敦,外交大臣对此事表示十分怀疑,认为” 耐德关掉收音机,向温菲尔德走去。摄政王公园一片寂静,这至少让人觉得有些异常。当然,他这样想,这个地方在没有四方宾客来此聚会时总是很安静的。军需处调来的军乐队呆在花园的角落里,此刻还没有吹奏乐曲。自然,你也听不见轻轻的碰杯声和冰块敲击杯壁发出的清脆声响。 同样也不见车辆穿梭往来。耐德回过头来看了一会温菲尔德外面的大路,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不禁对帕金斯和那位英国军事情报局的红发人有效的控制感到惊讶。耐德回头向温菲尔德走,听到在高高的树梢上一只乌鸦高声斥责另一只鸟儿,听起来就像一位花腔女高音慷慨激昂地用歌声数落着对方。 我们那位宣礼员还在召唤着地位显赫高贵的富豪们在美国独立日向这个伟大的国家致敬,他私下想到,而这个乳臭未干的国家却在大家头上挥舞着炸弹。高声地唱吧,宣礼员。 就在温菲尔德官邸旁边,他看到一些人前前后后忙个不停。他们都是使馆工作人员和电视摄制组的人员,在酒会开幕之前紧张地工作着。在一边,一位肤色黝黑,身材高挑苗条,披着一头乌亮黑发的女子在对另一位中等身材,体态丰满,长着金色的鬈发的女人说话。两人不约而同都穿着淡牙黄色的服装,简身穿一件齐膝高的碎裥裙,勒维妮穿着富有飘逸感的长裙,上身套了一件波列罗式无袖马甲,裸露的双臂在斑驳的阳光里显得分外性感。 耐德站在原地不动了。他真想自己有隐身之术,这样就可以走近她们听听简和勒维妮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惴惴不安地向她俩走过去,站在那儿好像在激她们继续谈下去。她们也确实没停下来。 “不能总是相信叙利亚人说的话。”勒维妮在提醒简。“他们可能是乱炸一气,然后将责任往别人身上一推。” “我明白。”简忧心忡忡地看了耐德一眼。“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她对他说。“罗伊斯听说他们准备于今晚日落时分在格罗夫纳广场举行抗议示威游行。还为大马士革的受害者举行烛光祈祷。” “是些什么人?是伦敦的叙利亚人吗?” “是和平组织,呼吁裁军以及反对使用核武器的人们。”她朝安斯巴赫那边摆了摆头,他正在和一个人说话,烟嘴里吐出的烟雾直冲对方的面庞喷去。“安斯巴赫说这次冲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大马士革受害者中有许多儿童。” “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认定是我们干的呢?”勒维妮问道。 从温菲尔德里面某个地方传来一声女人的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喊叫声像一阵凛冽的寒风刺破茂密的树叶使耐德感到不寒而栗。他拔脚往官邸跑去。不一会儿又是一声枪响。 他加快了步伐,闪身冲进阳台门。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一颗九毫米子弹带着致命的啸叫掠过头顶。 他应声停下脚步,举起了手。整个宽敞的屋子零乱不堪,就像尼安德特原始部落的石窟。 一个长着一头乱糟糟的鬈发,眼睛外突的男人握着潘多娜-福尔默的手腕。他把她的胳膊拧在背部,用力往上提,潘多娜那涂着脂粉的脸上痛得没了一点血色。她的呻吟声低了些。 那人的右手握着一支九毫米勃朗宁自动枪。隔着房间他看出那是北约军队的常规武器,美国士兵总是用它换毒品。 在潘多娜脚边蜷曲着彼尔-沃斯,身下的鲜血摊得越来越大,他用手拼命地捂着被轰开的腹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鲜血在潘多娜小巧的亚麻高跟鞋上又染上一片红斑。 耐德认出那男人就是福尼斯。他身后站着一个金发青年,奥特加说他是常来这里的,他手中也握着同样的枪。从他双手握枪的姿势,和一动不动对准他的枪口,耐德发现这个人差点没打中他,不过他现在没有射击,而是在等待着命令。 “放松点,弗兰契上校。动作慢点。”福尼斯说话声音很高,而且听起来很紧张。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扭动着枪身直到枪口抵住潘多娜的右耳“你敢动一下。”福尼斯又说。“我这人脾气暴躁,弗兰契上校。” “我没有武器。”耐德站着一动不动。“我们可以帮帮彼尔-沃斯吗?” “不行。” “他快死了。” “死的不会只有他一个,明白吗?”福尼斯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以为把我关在门外啦,是吗?” “显然没有。” 麦克斯-格富夫斯在一边站着,他清了清喉咙。“是烘箱,耐德。”他用沙哑的声音说着。“他们是今天上午躲在烘箱里进来的。” “终于让我们混进来了。”福尼斯狠狠地说道。“宾客随时会到,我欢迎他们的到来,怎么样?到来宾够数时,我会告诉你的。到那时你就去把温菲尔德的大门关上,明白吗?” 耐德用目光在屋里到处打量了一番。他感觉到他身后又有人进来了。他希望简和勒维妮能及时发现这个陷阱并避开。可是大使阁下在哪儿? 客人们随时都会到来,等那些能让福尼斯发横财的贵宾来齐还要一段时间,但一旦他们都到,福尼斯就会牢牢控制住他们。整车的部队也于事无补。抵着潘多娜-福尔默右耳的那枝枪掌握着一切。所有的海军陆战队员和保安人员,所有的警察和隐蔽在货车里的士兵,统统失去了意义,能帮得上忙的人不是被枪吓得不敢动弹,就是被别人用枪抵住了脑袋。 “听我说,”耐德说,他不想叫那人的名字以免引起他的警觉“如果你们这样干有什么政治目的,你们可以” 潘多娜痛苦的叫声打断了他的话。福尼斯苍白的脸上气得红一块,白一块。“福尔默夫人可不太高兴哦,弗兰契上校。你只会让她受苦。你给我闭嘴,走到墙那边去,站在那个联邦调查局的畜牲旁边。” 耐德一边往墙边走,一边观察着屋子。这间屋子很大,起初是用作舞厅的,现在清理出来以接待大批来宾,里面除了几张椅子和墙边的桌子以外没有其他东西。一边墙上的落地窗朝着露台。他看到勒维妮和简漫不经心地跟着他也走进屋来。真糟糕! 落地窗口站着一个手持英格拉姆m-10式枪的汉子。还有一个手持武器的家伙守着通往后面厨房的过道。福尔斯身边站着那个长着金发的青年。 耐德的目光最后停在彼尔-沃斯身上。彼尔身高马大,血还在不停地流着。他已经不再动弹,两只眼睛虽然睁着,但也似乎停止了转动。 在外交事务中如此殉国倒也死得光荣。他撇下的妻子贝特茜呢?她在哪儿?大使阁下在哪儿?还有罗伊斯-科耐尔呢?他在哪儿? 有可能获得屋外的援助吗?有可能与福尼斯谈判吗?可是他又有什么条件呢?他会不会在金钱面前放弃自己的劫持计划?美国的高度机动部队能否发扬他们在沙漠地区作战的传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这里,在最后关头将他们营救出去?不过如果他们被牢牢地困在这里,恐怕外界有人想援助也奈何不得。 这间宽敞的屋子现在似乎成了狭小的牢房。耐德就在这间牢房里将所有的人的命运都考虑了一番。屋里的人当中,只有福尼斯活下去的可能性最大,而他本人的可能性是最小的。他有这么多人要保护,而且他们都是妇女,大使的妻子,他自己的妻子,还有简。 “我想他们来了。”福尼斯说。 落地窗外的露台那边传来一阵纷乱的嘈杂声,并不像贵宾在陪同下向这边走来的脚步声,而是几名招待轻轻的脚步声,他们匆匆走来向屋内瞥上一眼,接着又跑了开去。耐德看得比福尼斯可能更清楚些,因为他离落地窗近一些。他想看清这些人是霍金斯和杜特公司的还是军需处的美国士兵。这倒并不重要。谁都不会冲进舞厅来送死。 此刻福尼斯的态度异常坚决,屋外任何情况对他都不起作用。要制服他们只有他们在屋内做事不慎让耐德有可乘之机。但他能够抱着美梦蜷缩在空气稀薄的烘箱里呆几个小时。这种人理应预料到可能出现的意外事件,从而不让它发生。 可是宾客都到哪儿去了呢? 这段时间的等待在福尼斯身上产生了微妙的作用。他那双突起的大眼睛这边看看那边瞧瞧,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可就是看不到来宾的影子。一滴滴汗珠出现在那张土灰色的脸上。 潘多娜饱尝了等待的滋味。她吊在福尼斯的手臂上像一只小破布娃娃,从她踮得高高的脚弓部你可以看出她在拼命将自己弱小的身体向上撑,以此减轻一点拧在身后的胳膊揪心的疼痛。她脸上的胭脂似乎从肌肤上剥离下来。苍白的颈部使得胭脂看上去很不协调,而涂着脂粉的脸在一阵阵痛苦地抽搐。 “希尔穆特,”福尼斯朝那个把守厨房过道的人喊道“把他拖到一边去。”他朝躺在地上的彼尔-沃斯的尸体示了示意。“我们不想吓着我们的贵宾。” 那个年轻人将枪夹在胳膊下面,抓住彼尔的腿将他拖进了过道,在地上留下一条鲜红的血印。然后他走回来将一块大桌布细心地盖在血渍上。桌布立刻变成了红色,他挪开桌布,又在地上盖上一块波斯地毯。看他那一招一式,就像位认真干活的招待员。 可贵宾在哪儿呢? 耐德知道此时他不能抬起手来看表。但在福尼斯身后的餐具柜上放着一架金黄色的座钟,指针指着1点20。 福尼斯转过身跟身旁的金发青年轻声说了几句。年轻人点了点头,提着勃朗宁自动枪向耐德走来。 “跟我走。”他命令道。“当心点。” 耐德发现他说话带着一点斯堪的纳维亚的口音。他让对方用枪把他推向通向露台的落地窗。勒维妮和简身着淡牙黄衣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耐德从她们面前走过,用眼角看了她们一眼,向她们投去毫无意义的慰藉的笑容。 他们走出屋子,金发青年用枪口紧紧抵着他的腰肋,一步不落地走在后面。他们朝由海军陆战队员守卫的北门走去。 “我们就了解一下来宾的情况。”金发青年凑近他的耳朵低语道。 “向他们打听一下吗?”耐德提议道。 “什么都别说。我们就看看。” 头顶上乌鸫又在召唤起忠实的信徒,一遍接着一遍,就像乐团吹奏着高亢激越的乐曲。名人贵宾你们都来吧!让我们向这个充满机遇的国家表达我们的敬意!为这个自由而富于创业的国家的独立献上我们衷心的祝福。 “站住。” 他们两人像情人般贴在一起,像是用勃朗宁枪筒连着,在一棵一片鸟语的树下停住脚。耐德向四面看着。在北边,路障边没有汽车。事实上,他随便往哪儿看都不见汽车的影子。 “真奇怪。”金发青年在耐德耳边嘟哝着,弄得他耳朵直痒痒。 “回到屋里去。”枪筒捣得好痛。两人转过身来,慢步走回露台。哦,两人亲昵的时间太长了点。 这时耐德-弗兰契眼睛的余光中出现了一个影子,正向温菲尔德官邸后面的车道那边移去。他身后的金发青年没有做出反应。 片刻间,耐德看出温菲尔德的阴影处有两个男人朝由陆战队员把守的大门跑去,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魁梧,像是大使,另一个拉着他向前跑,像是拉着一只不听话的狗。第二个人穿着漂亮的浅色西服,系着雪白的领带,他肯定是罗伊斯-科耐尔。 真够意思。罗伊斯勇救大使,却看着我们见死不救。助手的天职就是力保首脑的生命安全。 真是不公平,耐德私下里想。他如果在罗伊斯的位置上也会这样做的,先把大使阁下拉到安全的地方,再来解决这边的绑架。有一阵子他竟糊涂得想与罗伊斯换角色。不过他明白他的位置是在这里。长着金发的年轻人在门口又提醒他:“现在你得当心点。别让我伤着你。” 在大门附近的灌木丛中躲着一群人。科耐尔不停地将大使的头向下压,不让他被外面看见。一位陆战队中尉和那位黑人陆军中尉蹲在沙土上。 “听清楚没有?”科耐尔问。“谁都不允许靠近房子。不要充英雄往前冲。还有您,阁下,”他又对福尔默说道“对您的关心我很赞赏,可是我们只要在这里安静地呆着,就会有救她的机会,当然也能救出所有人。” “别做梦了。”大使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我希望那个突眼人出个差错。那时候耐德-弗兰契就有机会了。” “机会真是太渺茫了。” “我们无法施展手脚。”科耐尔朝两位军官看了看。“一定要让军需部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坚决执行命令,明白吗?不要靠近房子。屋里人的性命如何都看我们的了。” 一个奇怪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两位军官十分尴尬地将视线转向一边。罗伊斯意识到是大使在百般无奈地悲号。 弗兰契与金发青年走进屋内,两人像用铁链绑在一起一样贴得紧紧的。在房间另一端,福尼斯紧张地瞪着他们。其他人也都十分紧张。 勒维妮苍白的大眼睛里一片迷惑不解的神情。她身边的高个子简带着内疚的眼睛黯然神伤,不敢正眼看他。从她们身后传来福尼斯粗哑的声音。 “客人呢?” “还没来。”金发青年大声回答。 “这是阴谋。” “重要人物总是来得迟一些。”耐德提醒道。 他身边的家伙肌肉发达的身体猛然发力,抡起手来就是一下子,将勃朗宁枪托狠狠地砸在耐德的嘴上。他感到一股热乎乎带着咸味的血从下唇里冒出来。耐德很明智,没有伸手去捂。 “干得好,”福尼斯说“应该管管这张嘴。向后退,靠着墙,弗兰契上校。我们要等一会儿,对吧?” 这枪有些火药味,耐德觉得口中的血沿着嘴角淌到了下颌上。他嘬了嘬嘴,将嘴里的血咽进肚里,喉咙感到一阵窒息。他强忍着怒火一动不动地靠墙站在麦克斯-格罗夫斯身旁。 “大使阁下很安全。”他含含糊糊地悄声说道,嘴唇一动不动。 “去他妈的。”麦克斯答道。 可来宾都到哪去了?路上既不见车也不见人,好像耐德又吞了一口血,好像这里又脏又不安全,倒像是恐怖的原子弹爆炸区。 耐德眯了眯眼睛。嘴唇、牙齿开始发出阵阵抽痛。他终于明白了宾客不来的原因。 大家都有别的事,他们要在别处度过7月4日这个星期天。他们甚至宁愿坐在家里,从电视里收看全世界针对美国策划的这次对手无寸铁的妇女儿童发动的袭击举行的抗议活动。无论美国是否参与了这次袭击,人们也没有必要冒着危险来参加这个牛仔之国举行的花园酒会。现在不是一直有恐怖分子活动吗?最好还是呆在家里。也许会有几位客人姗姗来迟,其中有一些是新闻界的,但总的局势是很明朗的。 不会有客人了。美国方面举行的酒会居然没人来参加。 “听我说,”他大声对福尼斯说道“我们得谈谈。” “该死的嘴巴。”突眼人说。“把它干掉。” 金发青年朝耐德跨了一步,将枪举上肩头,手指扣动扳机。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年轻人手捂着被射穿的眼睛,扭动着身体仰面倒了下去。 勒维妮两腿叉开站在落地窗前,威风凛然像座巍然屹立的雕像。她右手握着一支威伯利对对枪,右手下面托着左手,就像独自在她自己的练靶场里。 她又一枪射穿了福尼斯的喉咙。 另两名手持英格拉姆的家伙同时向她开火,枪口喷出死神般的火光。哒哒哒哒。 子弹在勒维妮的波列罗马夹上画出了一个大大的x形,弹孔里汩汩地往外喷起鲜红的血,她一下子瘫倒在地。 耐德一个鱼跃从她身上飞过去,抓起威伯利手枪。他先朝窗口的枪手开了一枪,把他打了个嘴啃泥。 耐德在血泊中向一边滚去,又向门口的家伙射出一粒子弹。对方端着英格拉姆枪向他开火,打中了他的左肩。 他的脸痛苦地抽动了一下,又朝那人开了一枪,正中心脏。耐德立即转身看望勒维妮。 她瞪着苍白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看。“我打中了吗?”声音微弱得几乎无法分辨。 “打中了,维妮。”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却变得呆滞无光,看上去和夏蒙一样黯淡,和威考夫一样冰寒。 屋内屋外突然变得雅雀无声。接着陆战队卫兵向这边跑来。耐德又开始听到头顶上的乌鸫鸟尽情地歌唱—— 尾声 7月11日星期日 极目望去,远处参差不齐的群山渐渐地消失在天边。火一般炎热的阳光无情地喷洒在这片无遮无盖的荒原上。从这里,一望无垠的帕尔姆大沙漠一直延伸到科罗拉多州界。 这里除了一些靠从科罗拉多搞来的水生存的人工培植的花草以外,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在这片没有生机的荒原上,只有希拉毒蜥和蝎子。 耐德身着戎装站在那里,帽子也没戴。灼热的阳光烤得他缠着绷带的左肩隐隐作痛。他两边站自己的四个孩子,大家都尽量站得离他远一点。他们旁边站着从威斯康星州飞来的耐德的父母。 在他们身后肃立着自由营的军乐队,身穿灰色制服,军号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在军乐强有力的节奏中,棺木被绸带托起徐徐地放入可憎的荒漠墓穴中。 耐德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父母,肩部一阵抽搐。他已好久见不到他们了,自己记忆中的父母哪有这般衰老?是长途跋涉的原因吗?他的女儿们几乎不认识他们。说到这一点,看着父母这种提前退休导致精神不振的模样,他也几乎不敢相认了。他们需要愉快振作的生活,他们需要他记得曾经跟勒维妮谈起此事。她是怎么说的?他和她再次见面时一定得问问她。 耐德觉得军号的反光让他受不了。为勒维妮举行军队葬礼是将军的主意。他当然是不用早早退休的。在监狱里举行军队葬礼合适吗?耐德的肩膀没完没了地疼着。他知道自己的表情阴森森的。他们这些家伙都给我见鬼去吧。 德-卡瑟-科利考斯基中将向前迈了一步,将一把小铲子递给耐德。自由营公墓也许是这片到处搭着营房的不毛之地上植物最多的地方了。这里四周都是铁丝网,哨楼和强行种植的桉树。这是一座绝无仅有的不装电网的监狱。 耐德接过铁铲,弯下腰去。这块墓地上面只有一层三英寸厚的土壤。再往下去,就是碱性的沙土。他连土带沙挖起一铲子,向上扬起的泥沙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勒维妮粗糙的松木灵柩上,发出一声闷响。耐德将铲子递给露-安,她也照样做了。其他三个孩子也跟着学做,一个个低垂着眼睛实在可怜。 还没等他的小女儿莎莉将铲子还给将军,耐德就拿了过去往土里一插。他冷眼看着这位坐办公桌的士兵。将军脸上堆起了不解的皱纹。身穿神气的佩着金星和穗带的军服的老将军转过身去挽住妻子的胳膊。他们四周站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个毫不掩饰地怒视着耐德。 他回忆起那天晚上和女儿们在军营里的情景。当时她们都已早早上床睡觉了,有的哭丧着脸,有的含着眼泪。半小时之后他进卧室倒水吃去痛片时发现她们谁都没睡着。 “爸爸,”露-安叫他“请给我们倒点水喝。” 他记得以前女儿们晚上不停地要水喝。这些年来她们睡觉前喝的水该有一个加仑了吧。他笑了起来。他找到一只托盘,端来了满满几杯自由营含砂粒的碱性硬水,累得他肩膀一阵阵地痛起来。 “哟,”露-安说道“我们还有多久就可以离开这里啦?” 耐德坐在她床另一端的阴影里沉默了一会儿。“你想说什么?”他终于问道。这几个星期他的反应已没有以前快了。“你们不喜欢这儿吗?” “喜欢这儿?”德-卡莎问道。“啥?” 他把她们一个个看过来。“我以为你们的妈妈” “还要多久呀?”露-安又问了一遍。 耐德坐在那里,无言相对。最后他站起身来。“你们应当明白我准备辞去现在的职务。” 黑暗里她们谁也不说话。格罗尼亚把手在水里蘸了蘸,乘黑处没人看见钻到莎莉身后,假装打喷嚏,同时将水弹在她光光的脖子上。 “别闹了!” “等我们到伦敦以后你再辞职,好吗?”德-卡莎问他。 耐德又坐了下来,一边轻轻抚摸着缠着绷带的肩膀,一边挨个地看了看她们。只有露-安长得像她妈妈,其他三个都像他。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这个像勒维妮的长女露-安对另三个女孩有很大的影响。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如果她们受到什么控制的话,那控制她们的就是她。 “为什么要去伦敦?”他问。 “爸爸,”露-安明确地对他说“你去波恩、罗马都行。你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就是不能呆在这里。” “将军会不高兴的。” “他肯定不会高兴的,”露-安沉思地说。 “去威斯康星州怎么样?”耐德问女儿们。 “嘿!”露-安说。“那个地方可大啦。”—— 译后记 危情使馆是美国作家莱斯利-沃勒1987年出版的一部冷战间谍题材小说。它围绕美国驻英大使馆为美国独立200周年庆祝酒会进行的准备活动,叙述了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件。小说情节跌宕起伏,人物栩栩如生,文笔洗练流畅,堪称同类题材小说中的一部优秀力作。 故事发生在1976年6月28日至7月4日短短的7天时间里。大使馆防务处副处长耐德-弗兰契上校刚刚受命负责美国独立200周年庆祝的安全保卫工作,便陷入多方受制的困境。喜欢抛头露面的大使夫人一心想扩大酒会的规模,一面偷偷打电话邀请各方人士参加,一面又动用舆论工具大肆张扬,从而大大增加了防范工作的难度。中央情报局伦敦工作站站长劳伦斯-兰德对弗兰契素怀忌恨,处处跟他刁难作对。使馆有些部门对他的工作采取不合作态度。与此同时,恐怖组织针对庆祝酒会频频制造事端。而在关键时刻,他的亲密助手夏蒙又突然遭人暗算。弗兰契克服重重困难,终于完成了安全防卫的所有部署,并在酒会举行当日险情突发之际,奋力解救被劫持的大使夫人,而妻子却惨遭不幸。 小说中的人物各有特色,个性鲜明。主人公弗兰契精明强干,富有经验,反应敏捷,嫉恶如仇。他巧妙应付对他恨之入骨的大使夫人,冷静面对妄自尊大的兰德的无理指责,机智勇敢地与恐怖分子较量,不动声色地与暗藏的间谍周旋。他以血肉之躯迫使肇事司机停车,及时救下受到小流氓欺侮的老人。妻子勒维妮见丈夫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冷落了自己,整天郁闷不乐,与他感情不睦,夫妻关系名存实亡。 但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却毫不犹豫地挺身挡住射向丈夫的子弹。福尔默大使凡事全凭夫人做主,接受电视采访时身旁不见夫人,便手足无措,窘促不安,在政界自然“不会有什么出色的表现”“大概只能抄起猎枪,相隔200码开枪击中一只成年牡鹿。”福尔默夫人聪明伶俐,精力充沛,千方百计利用丈夫的地位,给自己制造出风头的机会。电视台记者吉莲-兰姆容貌俏丽,风姿绰约,但却热衷于制作揭人短处的节目,使深谙她底细的使馆代办罗伊斯-科耐尔唯恐避之不及。还有粗鲁蛮横、动辄骂娘的劳伦斯-兰德,连被上司召见时自己该穿什么衣服也拿不准的“和蔼可亲的蠢家伙”麦克斯-格雷乌斯,经历坎坷、饱受磨难的退伍老兵伯恩赛德,老奸巨猾、深藏不露的塔斯社记者波拉马连科作者笔下的这些人物,无论是浓墨重彩的细致刻画,还是寥寥几笔的简略勾勒,无不活脱传神,跃然纸上,令人过目不忘。 危情使馆高于一般侦探小说之处,在于它并不是单纯以惊险刺激的情节吊读者的胃口,而是通过大量翔实生动的细节揭露了社会各阶层之间的矛盾,正是这些矛盾促使60年代以后的美国人用批评的目光审视现存制度,看到被物质文明所掩盖的种种深刻危机。福尔默明明对政治一窍不通,就因为有钱,为总统选举获胜立下汗马功劳便被委以大使的要职。作者借科耐尔之口激烈地抨击了美国金钱政治的弊端:“这个国务院是怎么回事,居然会批准这项总统对驻英大使的提名。难道那些外交知识等于零的阔佬,只要舍得大把大把地掏出钞票,就可以不加限制地随便他们在外交部门爬到高位吗?难道像罗伊斯这样的职业外交家就活该丢人现眼,成为每届新总统迫使国务院接受的政治交易的牺牲品吗?”德国的一帮新纳粹党徒残忍地杀害了弗兰契的战友威考夫不算,还割下他的脑袋,放入弗兰契公寓的冰箱。军方却以“国家利益”为名,对其家属隐瞒死因。伯恩赛德是一位参加过二次大战的退伍老兵,他辛苦积攒了大半生的血汗钱全被一家信托公司骗去,妻子刚刚获悉这个消息便猝然倒地死去。作者通过书中人物血泪交织的惨痛遭遇,无情鞭挞了腐败的权力制度。 另外,小说语言方面的某些特色也是值得称道的。主要表现在这样几个方面。一、作者善于利用景物描写烘托人物的心境。例如弗兰契早晨出门时心情不佳“经过温菲尔德官邸时,他看见了旗杆上升起的星条旗。黯淡的晨光下,上面的红白条纹萎靡不振,像是毫无特征的薄荷棒糖,蓝底白星朦胧不清,长方形的整面旗帜浑然一体,说不出是什么色调。”再比如,杀手伯特执行任务时,心里忐忑不安“爬上楼梯时,听到身后威灵顿路上辘辘驶过越来越多的车辆。笨重的货车和红色巴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在这片嘈杂声中格外刺耳难听。”“随着早晨时光的流逝,这座城市变得越发嘈杂不堪,仿佛被几只鲸一样庞大的扬声器放出的巨大声流吞噬了。伯特眨眨眼,各种幻景不邀而至,在他脑海里转悠。”二、对话传神。作者注意运用对话刻画人物形象,展示人物性格,同时使说话人的语气口吻与其身份特征相协调。比如下面福尔默夫人讲的一段话,就很符合记者出身的她长于辞令、喜欢卖弄的特点:“‘你可以用5这个数字来概括我的相貌特征。’她常常对妇女杂志的新闻记者说。‘我与5这个数字有不解之缘。我身高5英尺,所有服装,包括鞋子都穿5号。个头偏矮,所以我几乎总要穿上这些讨厌的后跟高达5英寸的鞋。’”三、譬喻奇肆。作者善于使用新鲜形象的比喻。如:“诱使消费者越来越深地陷入这个宛如海盗窝藏赃物的洞穴的商业迷宫”“她那银铃般清脆的嗓音带着地道的英国腔,吐出的每个辅音犹如玻璃碎裂般尖利。”“她眼珠上的两只大大的桔色虹膜看上去像是电视摄像机的镜头。”“他站在那里,无意间瞥见下面一层的楼梯闪过一个树桩般粗壮结实的身影:腰板笔直、猫儿一般轻捷无声的走路姿势,”所有这些比喻,无不妥帖生动,耐人寻味,增加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 我们在翻译中,注意选择既熨帖原意又切合语境的词,尽量采用与原作风格相符或接近的语言形式,努力体现原作的丰采姿致。 冷战时代早已结束。但是,历史的教训是不应该忘记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危情使馆一书仍有重要的警世作用。也许,这正是它的魅力之所在。 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