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无边界》 第一章 天色渐暗。 唐净非一路踽踽独行来到冯宅大门外,伸手按了下门铃。 “唐老师,你来啦。国琳小姐刚打电话回来,要我转告你,请你等她一会儿,她被一点事情绊住了,没办法准时赶回来。不过她说不会耽搁太久,要我先替她向你道歉。” “知道了,我等她就是。” 她漫不经心地答了罗娜一句,被请进屋里。在冯家当了两个月家教之后,她对这位从不合法到合法、在冯家当了好几年佣人的菲律宾女子已不陌生;对她那口流利的国语也不再感到新鲜。 道歉?这一点才新鲜。冯国琳会为了什么事向别人道歉吗?这罗娜真是太懂事了,难怪冯老先生一直没更换菲佣。 唐净非就这么待在冯国琳的房间里,随意翻阅自己带来的书,一边等她。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她听见有人进屋来了。是冯国森,她家教学生的哥哥。 他正要回自己房间,经过妹妹的房门口,故作随意地向里头问了一句:“净非,来多久了?” “没多久。你妹说她要晚一点回来。”她回头朝他一笑。 “这家伙真是的,上个课这么不认真。” “没关系。”她是真的不在意,她有一整年的时间可用,不差这一点。小不忍则乱大谋。 “快开饭了,我看你先吃饭吧,我妹没什么时间观念,你有的等了。” 她考虑了两秒钟。“也好,那就再在你家叨扰一顿饭了。” “这么客气。”他笑了笑,离开房门口之前又说了句:“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就下楼,我们一起吃饭。” 她点个头。 “可以开动了。”冯国森等菲佣端来饭菜便动着。 “你爸也不在家?”唐净非也举着,动作虽然随意,但随意中透着优雅。那是一种日积月累下来的优雅,就像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不可侵犯的优雅;虽然穿着看起来是朴素得不能更朴素了,还是优雅。 “有应酬。” 低头扒饭,冯国森不太敢正眼看她,此刻饭桌前只有他二人,他更觉得她令自己忐忑不安。 “喔”了一声,唐净非开始吃饭。她知道他对自己有好感,也因此她一直跟他保持适当的距离,避免对他造成伤害。 事实上,她很感激他,因为他的缘故,她得以到冯家来当家教。 “还习惯吗?”怕冷落了她,他问。 “罗娜的手艺很好。” “我指的不是这一桌菜。”他笑。“我是问你,教国琳这样的学生还习惯吗?” “习惯。” “我觉得该给你调薪了,国琳经常耽你的时间,我很过意不去。” “你们给的钟点费够一高了,不需要调薪。” “可是你很需要钱,不是吗?”语罢,他忽觉自己失言,急急地又想解释:“我是说” “那是我自己的问题。”她笑着打断他,暗忖着自己把情境制造得够逼真。“我需要钱,但不需要施舍。” “我没有施舍的意思,稳櫎─”他更急了。 “我知道。” 不容侵犯的眼神阻止了他的解释,正感尴尬之际,冯国琳回来了。 她一阵风似的卷了进屋,手中是大包小包的购物袋。 “哇!吃饭啦?我肚子快饿扁了!”她望着饭桌嚷嚷,放下两手的提袋就朝两人而来。“净非,你还在啊?” “不是你要人家等你的吗?” 对于哥哥的轻斥,她毫不在乎地吐了吐舌;她才坐定,罗娜已盛了饭端到她面前。 “你们继续吃呀,不要影响了用餐气氛。”皮皮地,她开始大口吃菜。 “你哟”冯国森无奈,冲妹妹摇了摇头才又看着唐净非:“多包涵。” 唐净非点了下头,一点也不生气。这样的冯国琳没什么不好。 因为,这样的冯国琳是不贝威胁性的。 饭后,冯国琳央求唐净非今晚的法语课别上了。 “那我回去了。” “不,你先别走,我说不上课是不要按进度上课,我想要你替我恶补点别的。” “恶补?你想学什么新鲜的?” 唐净非问得并不惊讶。看着床上、地上那几个精美的购物袋,她有感冯国琳又想谈一谈汪洋了;如果她没料错的话,事情又有新发展了。 “净非。”冯国琳巴结地拉她坐下。“我要你列一张书单给我,把所有你知道的、有名的法文小说的书名列出来,然后教我念那些书名。” “用法语?” “当然喽。”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带着点不解,唐净非问她。她连那些书的书皮都没见过吧? “有意义,当然有意义。”冯国琳见她没拒绝,这就满意地点起头来。“汪洋快回来了。” 原来如此。唐净非看了看她梦幻的眼神,在心底颤魏魏地一笑,像短跑选手终于看到裁判高举起枪,在等待枪响的极短间里,紧张和征服的欲望同时充满心间。 “你在发什么呆啊?快点帮人家列书单嘛,我向你保证,这一次我一定认真上课。” “恩。” 唐净非很干脆,马上伏案列起书单,思忖着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但是,会用法语说出法文小说的书名就有用处吗? 成就一分伟大的爱情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唐净非刚走出冯国琳的房门,就见冯国森立于门口。 “时间很晚了,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谢谢你的好意,我想我可以自己回家,搭捷运很方便的。” 委婉的拒绝教他一时答不出话来。 “净非,你就答应我哥吧,让他献一次殷勤。”冯国琳调皮地看哥哥一眼。“一个书呆子还能想到这一点,不简单了。” “你还敢说话?”被妹妹这么一形容,他更显尴尬。“要不是你耽误了上课时间,净非也不必这么晚才回去。” “净非,你听见了吧?你要是不让我哥送的话,今晚我的耳朵就会长茧了。” 考虑片刻,唐净非开口了 “那就麻烦你了。”她含蓄地朝他一笑。 “不客气,走吧。” 她坐上他的车。一路上,两人只有很简单的对话。 “你在这里停车就好,我家在小巷子里,车开不进去。” “你等我找个地方停车,我陪她走回去。”他鼓起勇气开口。“让你一个人走暗巷,我不放心。” “谢谢。”没必要拒绝,她想。“你对女孩子很体贴。” 他笑笑,对这句类似赞美的话感到安慰。 “你外婆的身体好点了吗?” 暗巷内,两人并肩而行,他刻意放缓了脚步。 “老样子。” “你你的生活没有困难吧?”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希望你不介意我这么问。我纯粹是关心你。你看你,既要负担家计,还要雇一个专人照顾外婆,白天夜晚四处教钢琴和法语,工作时间长,又东奔西跑的,实在太辛苦了。” “我觉得还好,谢谢你这么关心我,更谢谢你推荐我给你妹当家教。” 他笑了。“那是缘分。国琳走运,遇上你这么有耐心的家教。希望你不怪她,她骄纵任性是被我爸宠出来的,我妈生她的时候难产过世了,她一出世就没有妈妈,所以” “我懂了。”她打断他的话,带着莫名的激动,和忿怒。而他没有察觉出异样。 “我这么说有点不公平。跟你比起来,国琳算是比较幸运的了,至少她不必为生活奔波。” “但是她为爱情奔波。”她说得俏皮,为的是想挥去心中不愉快的感觉。 “爱情?”他楞了一下。“哦,我懂了,她告诉过你有关汪洋的事了?” “嗯。我虽然没见过这个人,但是觉得好像已经认识他很久了。国琳说他快回来了,所以她今大才会去大采购。” “为爱情奔波,耽误上课时间?” “这是今天的情况。不过她学法语为的也是爱情。”她继续剖析道:“汪洋留法,所以她才想学法语。” “应该是这样没错。从小到大,她没对哪种学习表示过兴趣,这是唯一的一次,法语。但也只是想现学现卖罢了。你别见笑才好。” “她跟我提过,汪洋的妈妈在巴黎住饼很多年,法语说得非常流利,我觉得她可以跟她学法语。那样一来,既可省下家教费用,还可以和婆婆多培养培养感情,一举两得。” “你不会笨到向她提出这种建议吧?” “我提过了,她说那样做很冒险,万一学得不好,汪洋的妈妈会嫌她笨。” 他短叹一声。 “怎么了。” “你别听国琳说得像一回事似的,其实汪洋跟她之间并没有什么,至少我是这么觉得。女孩子多半爱幻想,国琳尤其严重,我倒是有点担心,怕汪洋一回来又被她吓跑了。” 她噗哧一笑。 “我家到了。”她在一栋公寓大门前驻足。“太晚了,不方便请你上去。” “当然。我回去了,再见。” 目送他走了一段路之后,她缓缓上阶梯,回到“临时家庭” “你说我到底穿哪一件好啊?” 冯国琳已经在房里对镜试穿过好几套衣服了。今大这节法语课再次泡汤,唐净非莫可奈何。 “我觉得你穿刚才那件洋装最好看。”她指了指床上那堆琳琅满目的服装,其中一件色彩调和的春装。“穿起来有春天的味道,很适合你。”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这件好看,还是旧的。”嘴里这么说,冯国琳还是拾起来搭在身上,对镜又比划了半大。 “那你就选自己喜欢的穿嘛。” 她耸耸肩,对如此的“上课”内容感到不耐烦。在她看来,冯国琳除了鼻子稍塌、嘴巴稍大之外,还算长得端正,根本无须在服装上大作大章。 “那我就选这件好了,汪洋喜欢蓝色。” “随你。” “好吧,就这件。” 接下来,冯国琳又央着地拍之前开出的法文名著的内容大概说明了一遍,准备临阵磨枪,以备不时之需。 唐净非知道隔天上午她要去接机,接的是学成归来的汪洋。 用法语交谈一阵之后,唐净非挂上电话。 “阿姨,我们一起推婆婆出去散散步。” 被她称呼为“阿姨”的妇人听了这话显得有些不安。 “唐小姐,你今天不出去啦。” “嗯。”她笑着点头。“今天的太阳很暖,让婆婆出去晒晒吧。平常你一个人要扶她下楼可能有困难,我今天刚好有空,一起下去吧。” “这样不好意思啦。” “怎么会呢?要不是我住的地方是三楼,婆婆也不必天天被关在屋子里。你们本来住平房,婆婆可以天天晒太阳。” “你不要这样说。”妇人更不安了。“你这里已经比我们原来住的地方好太多了,而且你还付我工资,我我们很感激你。” “阿姨,我懂你的意思,不过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好不好?我要你记住,婆婆是我的外婆,你是替我照顾外婆的看护。” “我记住了,唐小姐。” “嗯。”她满意地点头。“那我扶婆婆下楼,你来搬轮椅。” “好。” 冯家为汪洋举行了一个小型聚会,受邀的都是年轻人。 唐净非也在受邀之列。冯家兄妹都在事前当面向她提出邀请。她感觉得出,妹妹意在炫耀自己的心上人;哥哥则在制造与她相处的机会。 她答应前来不为满足兄妹俩任何一个的心愿,为的是自己。 罗娜替她开门,接近客厅时,她听见一阵突起的笑声,显然是有人刚讲了什么好笑的事。 冯国森注意到她,赶忙迎了上来。她摇摇手,示意他别忙着介绍。于是他没声张,微笑着请她到客厅一角坐下。 她从容地打量了一下,包括冯家兄妹在内,偌大的客厅坐着一打年轻人,男的女的都有。 很快就认出汪洋了。除了因为他的气质出众,还因为她早看过他的照片了。 他坐在圆形茶几一张高背椅子上,正在讲话,散坐一旁沙发上的每个人都饶有兴致地聆听。 他的声音深沉有磁性,言谈间偶尔掺上法语单字和简洁的手势。 一个高傲自信的男人。尚未看清他的脸,但唐净非已肯定了这一点。 她瞟向冯国琳,发现她又刻意打扮过,穿的还是水蓝色的衣服。但是此刻的女主人,完全没有炫耀的神色,目光牢牢地盯着发言人,爱慕崇拜之情满溢眉眼间。 惊叹连连,笑声不绝。 “别人怕,我可不怕,我跟他们说,我一定要参观雨果的故居,否则不走” “汪洋,”冯国森打断他。“讲慢一点,这里刚来了一位雨果的崇拜者。” 汪洋和众听众这才将目光移到唐净非脸上。 冯国森指着她。“唐净非,国琳的法语老师。” 她大方地朝每个人点头,微笑。最后才把目光停在汪洋脸上。 “这次听众的主角是你吧?”她很自然地走到他面前,伸出右手。 他很礼貌地与她握了下手,锐利的眼光已在她脸上一掠而过。 然而,她眉宇间清新高贵的气质已慑住了他。 短短的一瞥,她已印证了他外貌上的特征高大匀称,背脊绷直,高鼻子,薄唇,黝黑深邃的眼眸。直入鬓际的剑眉和略呈方形的嘴角是特色,给人一种严峻的感觉。 短短的一瞥,她已确定他的心头起了震撼,因为他必定也打量过她了。还有,站起来与她握手之后,她已退回座位上,他还站在那里。 “坐下来呀!你刚才还没讲完。” 冯国琳在一旁喊着,他这才收了神。 再聊起来,他已不似适才那般侃侃而谈,很快就结束了自己的发言权。 罗娜端上新一批水果糕点,大家干脆三五闲聊吃东西。 “唐小姐是法语系毕业的?” 汪洋也很自然地走向她,冯国森挪了下身子,让个空位给他。 “你想考我?”她挑了下眉,开玩笑地反问,痹篇他的问题。 “哦,不敢。你能教学生法语,自然说得流利。”他笑了笑。 “净非还教钢琴。” 冯国森补上一句,带着自豪的笑容教汪洋有些怀疑他和唐净非的关系。他于是转头问国琳:“你怎么没告诉我说你哥有个这么出色的女朋友?” “啊?” 妹妹没反应过来,哥哥倒先不好意思了。“汪洋,别乱开玩笑,净非还不是我的女朋友。” 冯国森是说者无心,他只是诚实地反应了自己的心声。可听见最后一句话的人都明白他有追求唐净非的意思了,全都会心一笑。 唐净非毫不在意。 “汪洋,你的女朋友不出色吗?”旁边一位男生问他。 也是问者无心,听者有意,人家没指名道姓,冯国琳却羞红了脸。 然而,汪洋的回答令她转羞为怒。 “我哪有什么女朋友,开玩笑!” “不会吧”很多人拉长了声音,问得满是狐疑。于是冯国琳没有发作。 “有女朋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骗你们干嘛?” “这我相信。”刚才没吭气的一位男生到此刻才附和着。“你们忘了汪洋对女孩子的美是很挑剔的吗?他受不了圆圆的大扁鼻和没有线条感的大嘴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冯国琳心虚地低下头。 汪洋不否认。 “那就奇怪了,老外多半有高鼻子,你这几年在法国也没跟哪个金发美女看对眼吗?” “有哇,”他一本正经地答了声。“不过后来发现她们身上有异味,受不了。” 众人被他逗笑了。 冯国森了解他,原来他还是一道冰冷的石墙,还没有哪个女孩能融化他。 唐净非的观察心得是,汪洋不但高傲,还很挑剔。挑剔女孩子的外表还谈不上肤浅,但愿他不是个肤浅的男人,否则就没意思了。 她藉上洗手间之名,离开了客厅便不再回座,拉开落地窗,到后院透气去了,刚好跟正在整理垃圾的菲佣聊上几句。 “刚听国森说,你精读过许多法国小说,想必有些心得可以跟我分享吧?” 是汪洋在不久后跟了出来,她不意外。 “笑什么?”他不解。 “你的问题让我很难回答。” “会吗?怎么说?” “会。我如果回答‘有’,你可能会嘲笑我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如果回答‘没有’,你可能会认为我是假客气,真心虚。” 他不置可否。 “那就请问你最喜爱雨果作品的哪一点吧。”他补充地道:“刚才国森提到你是雨果的崇拜者。” “人道主义。”这次她回答得很明快。 “那你一定也喜欢‘巴黎圣母院’里的加西莫德、‘九三年’里的高文。” “没错。”她似不愿深谈。“我觉得你让回客厅里去跟国琳聊聊这些名著,她可能有些心得想要与你分享。” “哦?她已经读过这些书了吗?你不是才教了她两三个月而已?告诉我她用了什么速成法,才这么点时间她就能读原版小说啦?” “她读了翻译本。”她笑了笑。“不过书名她都能用法语念出来,你可以去考考她。” “我相信你的教学能力,考她就没这个必要了。” “我没有要你肯定我教学能力的意图,纯粹是想提醒你,国琳花了很多心思在你身上。” “小孩子。”他哼了一声。 “她比我大两个月。” “哦?不像。” “你在说我老气?”她佯怒。 “不,”他轻笑一声。“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你要是不提她大你两个月,我根本没想到要拿你们两个做比较。你跟她是完全不同的典型。”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冯国琳在这时把他拉了回客厅,完全无视于唐净非的存在。 唐净非一点也不介意女主人的无礼之举。今晚到目前为止,对她而言已经够了。 “不进屋里去?” 冯国森悄然来到她身边,体贴地递上她留在客厅里的薄外套。 “谢谢。”她接过外套便穿上。“我正想回家去,不打搅你们了。” “这么早就走吗?今天这么热闹,你多留一会儿不行吗?他们要我来找你进去聊天,你何不多认识几个朋友。” “改天吧。点头之交也算朋友,刚才我已经跟每个人都点过头了。” “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嗯,麻烦你了。” 她进客厅,对每个人又点了一次头。离去前,她肯定自己看清楚汪洋的眼底有一丝失望。 汪洋见到她离开的确失望。事实上,他想追上去。虽然他终究没那么做,但仅仅是有这样的念头已教他觉得不可思议了。 冯国琳一直缠着他不放,最后干脆在客厅里开起小型舞会,拉着他跳了一整晚的舞。 第二章 伍丰企业的董事长汪兴文已有五十多岁了。二十多年来,他克服重重困难危机,将继承自父亲和岳家的产业合并为一,纺织业到成衣业已成一个完整的体系,业务早已拓展到海外。在同行中虽不是魁首,却也是公认的佼佼者。 他的作风明快果决,处处表现出胆识与魄力。但是生性沉默的他总是给人过于严肃的感觉,他的公司以待遇优厚和纪律严明著称,而且一视同仁,连自己唯一的儿子也不能例外。 今天他要见见汪洋,距离约见时间还有三分钟,他已端坐在大办公桌前等候。 九点整,女秘书准时敲门。 “董事长,汪助理来了。” “请他进来。” 看着眼前器宇轩昂、精神抖擞的儿子,他虽得意欣慰,表情依然严肃,完全是上司对下属的态度。 汪洋上任的职位是总经理助理。他在父亲示意下,坐在大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今天起,你正式上班。这里就是你发挥所学的地方,我希望不久的将来,你就能证明你的两个学位没有白拿。” 知道这只是董事长的开场白,汪洋仅以炯炯有神的双眼注视他,坐挺了身子。 果然,父亲没有一句题外话,马上简略地介绍了公司总部和六个工厂的现况;他要汪洋用三个月时间熟悉全部业务,重点工作是由冯智光担任厂长的纺织厂。 “你冯伯伯年纪也大了,身体又不很好,你得多费点神。” 汪洋点点头。冯国琳已经向他抱怨过,爸爸忙得都没时间关心她了。 “至于你的那套发展计划,等你站稳了脚步,再提到董事会上去讨论。” “我明白。”他点点头。“我会尽快进入状况,不会让董事长失望的。” “嗯,回你的办公室去吧。” “爸,”离去前,汪洋欲言又止地看了爸爸一眼:“回来之后,我发现妈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她” “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有空的话就多陪陪她。”不待儿子回答,汪兴文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意思是想结束这类话题。 “妈更需要的是你。” “我很忙,你是知道的。” “爸” “你走吧,这些事不该在办公室里谈。” 汪洋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女秘书又敲了门进来。 “我现在要听简报,你忙你的去吧。”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汪洋忙着了解公司的全盘状况。接近中午时,电话响了。 是冯国琳问他,他答应过在汪家办舞会的事还算不算数。 “等我有空了再说好不好?” 他回答得很不耐烦。她人在他家,扯了一会儿之后,他听到妈妈说要跟他讲话。 “中午陪你吃法国菜?”他看了看手表。“好,我十二点半能到。” 妈妈满意地想挂电话。他猛然又一问:“妈,我跟爸一起过去好不好?” 过了好久,他听到妈妈的回答:“不用了。” 那是一种没有色彩的声音,和之前听到他能陪她一起用餐之后的兴奋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通电话使他陷入沉思。脑海里闪过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一个倩影掠过,模糊到清晰。智慧透着忧郁的秀目;直挺的鼻梁写着骄傲;湿润灵巧的小嘴吐语不多,可是句句锋芒毕露;那一身洋溢于朴素衣着下的风韵,令人心荡神驰 他承认,他想马上见到她。 上哪儿去找她?他这才回过神来,笑了。 唐净非纳闷于冯国琳的态度。 今天她领教了学生最无礼的一次对待。 “那晚在后院里你跟汪洋说了我什么?”冯国琳咄咄逼人地怒视着她。 不想跟学生一般见识,她冷静地答道:“我不是长舌妇。我的确有谈到你,不过说的都是好话。” “骗人!如果你说的是我的好话,那他后来为什么一直取笑我?” “他取笑你什么?” “他” 冯国琳语塞。其实她只是迁怒到唐净非身上。那晚自己与汪洋阔论高谈法国文学名著,闹出阴阳颠倒、张冠李戴的笑话她可不敢告诉老师。 “国琳,我想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教你法语。如果你还有学习意愿,也请你另请高明。” 虽然她说得不卑不亢,可冯国琳听得十分光火。 “唐净非,你倒是满聪明的,知道先下手为强,先给自己找个下台阶。”她不甘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你大概知道我要炒你鱿鱼,干脆先来个主动辞职,这样你的面子才挂得住,对不对?”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我也无话可说。”站起身,唐净非往房门外走。 “等等!” 她回头。“还有事吗?” “你到楼下等着,我找我哥跟你结这个月的钟点费。等你拿到钱的时候就会后悔了,我相信我家付的钟点费一定高出别家很多,凭你一个大学法语系毕业学生,凭什么收这么高的钟点费?” “给多少钟点费是府上决定的。” “那是我哥同情你!你别占了便宜还卖乖。” “好吧,那这个月的钟点费我不要了。”她再往房门外走,缓缓下了楼,稳稳地走出冯家大门。 在国家音乐厅欣赏了一场表演之后,唐净非直接回家,在住处楼下遇见冯国森。 “你怎么来了?” “送钟点费来给你。”他这才从上衣口袋内取出一个信封。 她没打算收。 “等我多久了?” “我先打过电话到你家,应该是你外婆的看护接的,她说你今晚要教钢琴,我算好时间才过来,没等多久。” 他一脸歉然,一脸心疼。 “谢谢你这么有心,不过这钱我是不会收的。” “那怎么行?”他急了。“我代国琳向你道歉,请你原谅她的不懂事吧,这钱,你无论如何都请收下。” “我说过不收的话,请你不要为难我。” “你为什么这么坚持呢?”他对那张平静面孔下所藏的自尊心感到不忍。“钱的数目虽不大,但是对你来说还是很有用的,何况,这是你应得的报酬。如果你不收下,我会更觉得愧对你。” 她定定注视了他一会儿,在心中对他说抱歉。 “这是原则问题,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好不好?”她刻意说得不耐烦。 “你”他辞穷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出了变通的方法:“你还是收下吧,就你知、我知,好不好?我不让国琳知道这件事就是了。” 马上,她生气了,但没表现在脸上。 冯国森这么说完全是出于善意,她不是气他,而是,气自己事先没预料到这一路过来要忍受的闲气竟是这么多。 见她不语,他以为她动摇了,于是拉过她一只手,把信封塞在她掌心内。 她还是没收下。他的手一松开,信封便掉下地。 “净非” “对不起!” 她转身跑进公寓大门。他犹豫片刻,没追上前去,拾起信封,颓然离开原处。 “阿姨,你看婆婆最近气色是不是好多了?” “是呀,最近常常出来晒太阳,是好多了。” 唐净非又领着两人到附近的不公园里来散步。早晨十点钟,树荫下三人闲坐休憩。 “婆婆,我替你捶捶背吧!”盯着婆婆好半晌,唐净非忽然说了一句。然后就站到轮椅后头,轻轻地开始替老人捶肩按摩。 老人早已失去记忆,大多数时候是恍惚不语的,偶尔开口说话也没有人听得懂她在说些什么。 她的身体衰弱,老毛病很多,住到唐净非的住处一段时日之后,状况较以往好了不少。 “唐小姐,我来捶就好了,不好意思再让你做这些事。” 看护说的话没能阻止她。 “就让我替婆婆捶背吧。小时候,我常替我婆婆捶背”她的目光停在远处:“就像现在这样” 熬人不再阻止。她知道唐净非又想念起自己的外婆了。她一直无法了解的是,唐净非对她们婆媳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熬人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了丈夫,没留下孩子,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婆婆。对丈夫的爱使她勇于接受命运的安排,她愿意代丈夫照顾婆婆一辈子,并矢志不嫁。她不知唐净非是怎么找上她们的,但她可以不必再打零工,不必四处奔波,不必担心破屋内老人的安危,可以专心地照顾婆婆的生活起居,可以领到比打零工更稳定、更丰厚的薪资。 罢搬来同住时,她一心将信将疑,对唐净非还存着恐惧感。可是渐渐地,她放心了,这个付她工资,提供她们婆媳一份安逸生活的女孩是好人。每天在外头教课赚的也是高尚的钱,不管多晚,睡觉前一定会弹钢琴,弹的每一首曲子都好好听。 这女孩跟外婆的感情一定很好。也许她的婆婆长得很像女孩的外婆吧? “唐小姐,我接过几次讲英文的电话,他是外国人吧?” 唐净非近来待在家里的时间较多,妇人已敢问她一些事。 她笑一声。“不是英语,是法语。” “喔反正我一听就知道是找你的,你在我就赶紧叫你听;你不在我就跟他说‘拜拜’,然后赶紧挂断。” 她又噗哧一笑。无妨,她告诉过爸爸,佣人不懂法语。 “阿姨,我们回去吧,中午你煎蚵仔煎好不好?” “好。”妇人刚发现她很喜欢吃蚵仔煎。“晚餐你想吃什么?” “下午我要出去,不在家里吃晚饭。” “喔。” 汪洋一上午都待在纺织厂里,和冯智光商量了部分机器设备需要汰旧换新的问题,共进午餐后回到总公司办公室时已是下午两点。 忙着忙着,一转眼已接近下班时间。 他终于想起自己该休息了,但坐在椅上往窗外望,毫无歇止意味的细雨却教他厌倦心烦。 他不想马上回家,家里没有他渴望见到、谈话投机的人。大学时代的同学朋友几乎都久未联系,泛泛之交他不想找;又因为刚回国不久,新交也没几个。一种寂寞感在他心底油然而生。异国求学时的孤独感竟延续至今,他只觉心头的烦躁更甚于前。 打电话告知家里他不回家吃晚饭,六点整,他驱车上路,想做一次没有目的的漫游。 漫游尚未开始,车子一出停车场他就发现红砖道上有一个跟他一样孤独的身影。 蹁踽独行者正是唐净非,微低着头,她的步伐看起来也是没有目的的。 他屏息了好一会儿,缓缓将车开至路边,终于靠近了踩着湿路、步态轻盈的她。 “唐净非!” 她就要转弯了,于是他猛地打开车门,一跨下车便朝她的背影大喊。 她一惊,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跑了两步,他站定在她面前。 两人之间有一段沉默,沉默的相互凝视。 最后,她将目光移至他停在不远处的车,笑了。 “你实在没必要路边停车,下来跟我打招呼。”她又抬了下头。“天气也不好,下了一天的雨。” “你没带伞?” “有,在背包里。雨不够大,不撑。” “还好。撑了伞,我可能就不会发现你了。” 她笑得若有所思。 “你本来打算去哪里?”她不语,他只好再找话说。 “刚下课,正想去搭车。”她倒退了一步才转身向前,连再见都没说。 她走了才两步就被喊住,于是驻足回头。 “我觉得我们可以兔去拉拉扯扯这个过程,”他停下,自信地望住她。“跟我上车吧。” 她抬了下眉。他想做的事并不令她意外,他的大言不惭倒教她有被人挑战的感觉。 “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拉扯一阵。” 他自信的眼眸眨了一下:“不过,你就是跆拳道高手也逃不掉。” “我要是再跟你啰嗦,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你还想啰嗦吗?” 她笑。“好,我跟你上车,反正今天的课我都上完了。” “我上星期才跟我妈到这里来过。” 一上路汪洋就说要请她吃法国菜,唐净非很爽快地答应,两人这会儿刚在这家雅致的法国餐馆内坐定。 “听国琳说,你妈在巴黎住饼很多年?” “嗯。”是侍者送菜单土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也因为他不想谈得太深,于是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点了自己最喜欢的餐,问地想吃什么,她看都不看菜单就以法语说出她点的东西。 “哦,忘了你也会说法语。”他笑笑。待侍者离开后便开始对她使用法语:“喜欢法国菜吗。” “喜欢。”她很本能地也以法语回答。“你不放弃考我法语的想法?” 歪着头的她看起来很俏皮,跟当晚在冯家初见她时,给他的印象很不相同。 “谈谈你为什么崇拜雨果吧。”他不真想考她,想听她的声音和想法才是真的。 她表现得落落大方,一下子就侃侃而谈;他静静聆听,偶尔插上一两句话,气氛很自然、很融洽。 “你的法语道地得令我意外。”他眼底一抹激赏,除了因为她说的一口流利的法语之外,还为她浑身散发出的优雅气质。 她一定是在优渥的环境中,接受严谨的教育长大的。 “下过功夫。”她淡然回答。 他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也在法国住饼呢。”她只是一笑。 开始用餐之后,他们谁也没再说话。 “国琳吵着要在我家开舞会,下星期六,你能来吗?” 敖餐送上来之后,他带着点期待地问。 “你给我时间、地点,我到时候若是没事就会去。”知道自己这么回答并不是诚意,她接着就补充道:“我的工作时间常有矣诏,也许有突发状况,所以我不能给你肯定的回答。” “哦。”他果然稍感释怀。“听说你四处当家教?” “国琳告诉你的。” 他点头。 “那是我的职业,很正当。” 这回答带着防卫性,于是他不再深究。 “你爸妈一定是很用心栽培你,你看起来很不一样。”他衷心赞美。 她的脸色突然变了,才吃了一口蛋糕便放下叉子。 “怎么了?” “这蛋糕太甜了,我不喜欢。” “那换别的吃,好吗?” “不需要,我已经没胃口了。” 她的语气和态度变得有些任性。在以前,他是受不了这样的女孩子,但此刻他只怀疑她的改变是因为他说错了什么。 “对不起,”她发现了他的无措。“我有失风度。” “不要紧。”他耸了下肩。“我看我现在就送你回去好了。” 她没异议。快到家时,她再次向他道歉。 “我从来没见过我爸爸,对我妈也没什么印象,我是外婆带大的。”她停了停。“当你说我的爸妈很用心栽培我的时候,我听了很难过。” 他很讶异,但更多的是不忍。 “他们你爸妈,在哪?为什么” 早些时候她就告诉他该在哪儿放她下车,他刚把车停妥。 “我不想提这些伤心事,请你不要再问了。”她准备下车。 “等等,你还跟外婆相依为命?”他握住她一只手,问得十分小心,怕又伤了她。 她点点头。“我们活得很好。” 谢过他一声,她下车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而这个逐渐模糊的背影已嵌进他的心中。他原以为今晚是自己幸运,意外地俘虏了她,想不到成为俘虏的人是自己。 二楼的舞蹈室里,身穿黑色紧身韵律装的中年妇女刚做完体操。 她是丁禹,汪家的女主人。由于天生丽质加上保养有道,她的面容依然姣好,身材仍然曼妙。 冲过澡之后,她穿着一身白色家居服,到一楼大厅来了。 “今晚的舞会你都准备好了吗?”她闲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的儿子。 “妈,下来啦?”汪洋这才回神。“舞会完全景应国琳的要求才办的,该请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漏掉,没什么可准备的。吃的、用的,我都交代好了。” 丁禹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刚才你在发什么呆?有心事啊?” 妈妈一向有敏锐的观察力,他笑笑。 “我在想,晚上我能不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汪洋眼中闪烁的得意与期盼教丁禹的心上猛地一紧,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儿子想见的人莫非是女孩?她确定儿子不曾对国琳动心过,那么 “你是说,今晚大家会在舞会上看见一位特别的女孩?”她笑着问儿子。 “她不一定会来。” 承认了。丁禹一颗心沉了下来。 “还没追上人家?” 汪洋没回答这个问题,移到妈妈身旁挨着。“妈,她会说法语,说得还很流利,稀奇吧?” “哦?”她很喜欢被儿子揽住肩的感觉。“你在暗示妈,以后我们婆媳还可以用法语交谈?” “对呀,别用法语吵架就好。”他调皮道。 “妈跟你老婆吵架的话,你帮谁?” 他夸张地皱眉。可这调皮样一点也没让丁禹好过一些,就这么两三句话,她肯定儿子已把心交出去了,交到另一个女孩的身上。 “回答不出来?” “不是。”他的眉头舒展了,马上又笑得自信。“妈,你们可能没机会吵架,她很有教养,不会顶撞你的。” “是吗?” 丁禹的恐惧更基于前,因为她已清楚地感觉到,儿子爱上的女孩很不简单。 汪兴文今晚提前下班回家,一向与他相敬如宾的丁禹要求他无论如何都得出席儿子办的舞会。 舞会的场面并不特别盛大。丁禹年轻时候见过的大场面太多了,但今晚她还是显得精神奕奕;在儿子身上,她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青春。 汪兴文轻挽着丁禹的手臂,准时出现在满是年轻人的大厅里。汪洋领着爸妈,把应邀前来的朋友们向他们一一介绍过后,舞会就正式开始。 几轮舞下来,气氛愈显高涨,然而汪洋却因为终于能摆脱冯国琳而感到松了口气。 他到花园里来透气,徘徊在大门边。 不会再有人来了吧? 门铃没响,他身后却响起一种幸灾乐祸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在等啊?我看她是不会来了。” “你跑出来干嘛?”一见是冯国琳,汪洋的口气也不好。“你说我在等谁?”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你搞错状况了吧?什么跟什么啊!”他转过身,懒得理她。 “别装,我知道你在找唐净非。”刻薄声再起。“有人看见你跟她在一起,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对女孩子很挑剔,却也不随便骂女孩子。 “你进去跳你的舞,让我静一静。” “我不进去!你还没把话说清楚。” “我跟谁在一起、做什么,有必要向你解释吗?”他耐着性子。 “好,不解释没关系,不过我先提醒你,一直在等她来的可不止你一个!” “你说什么?” “哼,你没看见我哥一直也魂不守舍吗?他一个晚上都跟你一样坐立难安,为的就是没见着唐净非的人。” 他这才想起,冯国森的确也有追求唐净非的意思。 “我劝你不要乱来,别说凡事都有先来后到,那个唐净非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我哥为了我把她辞掉的事,跟我大吵了一架。我是他的亲妹妹耶,他却站在她那边,你说,她是不是很不简单?真不知她耍了什么手段,竟然能让你跟我哥为她神魂颠倒!劝你当心一点,她勾引我哥在先,现在又对你频频示意!你家比我家有钱,不是吗?” “你马上进屋里去!” “偏不,我还” “进去!” 汪洋的怒容震住她了,跺跺脚,她噙住泪奔回屋内。 丁禹早发现儿子离开了大厅,看见气冲冲回到舞会上的冯国琳,她一声不响地走到屋外,刚好看见汪洋的车出了大门。 汪洋驾着车到唐净非住处附近兜了好几圈。他没有她的电话号码,也不知她的详细地址,只能期待老天再安排他们巧遇一次。 但是,安排巧遇的人是唐净非。她已经在街上来回走了好几遍,如果十点钟之前他还不来,她就会往巷子里走,然后回家。 “唐净非!” 她应声驻足,再一次看着他下车,跑向她。 “对不起,今晚新家教学生第一次上课,所以我没去参加你办的舞会。”她直接解释,在他站定之后。 凝视她片刻,他上前一步,抱住她。她没挣脱,也不回应,但被他紧紧抱住的身子还是颤抖了一下。 “我不怪你。” 他才要再搂紧她一点,她却推开他一些。 “我说对不起并不表示你有权利责怪我。”她仰头朝他一笑,很娇俏。“我本来就没说一定会去你家。” “说得好。”他情不自禁地抚着她的双颊,在路灯微弱的光线照映下,她美得像首诗,深沉的黑眸里流溢着恣肆汪洋的柔情。 他只觉心头一阵猛跳。 “我有别的权利。” “什么?” 长长的睫毛一合一张之间,她的唇被覆住了。 矜持片刻,她开始回应他的吻,十分投入地。 “从现在起,只有我才有这项权利。”他满意地将她再度收进怀里。 “你的权利都是这样声称来的吗?” “你刚才的反应赋予了我这项权利,我不过是把你的意思说出来而已。” “既然是我赋予你的权利,那么我也随时可以收回来喽?” “你就是现在后悔,我也不许你收回去。” 在她听来,这些都是笑话,不过她还是接受他随即而来的另一波热吻。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她指了指身后的巷弄,于是他就揽着她走。 “你愿不愿意当我妹的家教?” “你妹?”她略提高了音量。“像冯国琳那样的女孩子吗?” 他听出话里的不屑意味,了解地笑了一声。 “差多了。我妹才小五,活泼可爱。” “那么小?” “我十七岁那年,我妈才生了我妹妹。” 她没多问。“你想要我教她什么?她有必要学法语吗?就算要学,也用不着请老师吧。” “学不学法语倒无所谓。你不是还教钢琴吗?” “她学过吗?” “断断续续学了几年,弹得不怎么样。” 她沉吟片刻后说:“你先跟你妈提一提吧,如果她觉得可行,我愿意试试。” 汪洋听得有些莫名的困惑。那语气仿佛她认识他的妈妈。 第三章 这是一幢很气派的花园别墅,大铁门里一片碧绿的草坪,宽大的三层楼房正对着大门,其间是一条水泥汽车道路。 唐净非跟在管家后头,慢慢走着,她需要观察;需要稳重的表现。 “唐小姐,你请坐,太太马上就下来了。” “我知道,谢谢你。” 她谢过管家,开始打量汪家的客厅。不难看出四周所有的布置都是高级品,特色则是“白”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是白色,各种不同层次的白色,使这个一尘不染的客厅宛如冰雪世界,高雅脱俗中也让人心底泛起一丝冰凉。 啜了口管家端上来的果汁,她眼前又出现一抹白色。 楼梯上走下来一名妇人,白色高级时装裹着她苗条的身材,长发盘成的髻使她看起来非常高贵、妩媚。 唐净非站起身,微笑地望着她朝自己走来。 “坐。”丁禹优雅地说了一声,自己先坐下。“你就是唐净非,唐小姐吧?” “是的,汪太太,你好。” 丁禹泰然的神态下是一颗戒慎十足的心。自从儿子跟自己提起要请唐净非来当妹妹的钢琴老师那一刻起,一刻起她戒慎至今。 眼前这名年轻女子果然不俗,尤其是那一尤其是那一对黑眸,令她感到一股熟悉的心悸。 “汪太太,你不舒服吗?” “喔,不,我很好。”丁禹猛地清醒。“喊我汪妈妈吧,你跟汪洋同辈,又跟国森兄妹认识,不需要这么见外。” 唐净非只是笑笑。 “唐小姐什么时候开始学琴的?是音乐系的学生吗?” “汪妈妈,你就叫我净非吧。”她知道丁禹想知道自己在钢琴方面的造诣。也许冯国琳尚未对汪洋的母亲提起过她,不知道她是法语系毕业的她曾这么答覆过冯家兄妹的问题。 “如果汪妈妈不怕我耽误你太多时间,我可以现在就弹一曲让你听听,听过之后,你再决定用不用我。” 这女孩极有自信,潜意识里,丁禹已开始与她较劲。 “也好,那我们到那边去吧。” 她先起身,往客厅的另一边走,那里放着一架气派非凡的演奏型钢琴。 然后,她看着唐净非优雅稳重地坐在钢琴前,深呼吸一口之后,不需琴谱,灵动的指尖便在琴键上跳跃起来。 萧邦的g大调夜曲? 丁禹忘情地沉浸在唐净非所弹奏的曲子之中。 “汪妈妈,你觉得我弹得还可以吗?”唐净非望着一脸陶醉的她问。 “弹得真好。”一双黑眸教丁禹从梦中醒来。“净非,你什么时候开始来我家教汪颖钢琴?” “汪妈妈决定用我了?” “嗯。”她若所有思地接了下去:“其实,当汪洋告诉找你的名字之后,我就决定用你了,因为我喜欢你的姓,我很喜欢‘唐’这个字。” 她没说出口的另一个理由是,她从来都不想让儿子失望,总是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她不知道今天做的这个决定,是不是错的,但她就是这么做了。 是宿命般的力量驱使她这么做,也是自我挑战的念头驱使她这么做。 她失败过一次,这一次她要主动挑战,也不允许自己失败。 “汪妈妈要我什么时候开始都可以。” “我有点累,想休息了。有关上课的细节,我让汪洋跟你谈吧。” “好。” 知道丁禹的矛盾之情,唐净非马上向她告辞。 汪颖很快地就喜欢上唐净非了。 “唐姐姐,有空你也教我法语吧。” “你应该能说一点吧?” “妈教过我,不过她嫌我笨,我也没跟她好好学。” “到底是你不肯好好学,还是你笨?” “我不笨!” “你那么肯定?”唐净非笑着问,她也很喜欢这个小女孩。 “哥也教过我法语,他说我很聪明。”汪颖理直气壮地噘起嘴。“哥的话不会错!” 唐净非莞尔,她现在教的这个学生和之前她唯一教过的冯国琳虽然大不相同,可对汪洋的崇拜之情却是如出一辙。 “你哥说你聪明,你妈说你笨,如果你哥没说错,那就是你妈说错喽?” “对,我妈不疼我!她只疼哥哥。” “怎么会呢?你这么可爱,谁见了都喜欢,你妈一定是疼你的。” “我不会讲啦,反正我觉得妈不够疼我!” 汪洋刚回来,经过小妹的房门。他上前敲了敲。 “是你啊,哥,今天这么早?”汪颖似不意外。“怎么每次唐姐姐来,你都回来得特别早啊?” “下课了没?”他没理妹妹的挪揄。 “快了,你想干嘛?” “我有点事要跟你的钢琴老师谈谈。” 汪颖白他一眼。“我看我以后还是用楼下的钢琴上课好了,你可以更早一点回来,然后坐在客厅里看唐姐姐的背影。” “你弹得那么烂,不怕把妈的钢琴弹坏了?” 汪颖才想反驳,唐净非走向兄妹俩。 “你想跟我谈什么?” “哦,”他看着唐净非的眼神变得很不悦。“如果你已经下课了,我要你现在就跟我出去一趟。”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吗?”她倒问得冷静。“府上一向留我吃晚饭,快开饭了吧?” “我请你在外面吃饭不行吗?我想单独跟你谈谈。” “稳櫎─”她动怒了,因为他的趾高气扬。 汪颖有些紧张。 “哥,你那么凶干嘛?没看见唐姐姐在生气吗?” “没你的事!” 唐净非不想再制造难堪,事情不必闹得那么大。只要她跟他出去就足够使丁禹这餐饭难以下咽。 “何必迁怒到你妹妹身上?我跟你出去就是了。” 同样的法国菜,一顿饭吃下来,汪洋却是一句话也没有。 她也不语。见他埋单了,才问:“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谈?” 他哼笑一声:“你倒沉得住气。”语罢,他站起身。“我送你回家,路上谈。” 一路上他还是不吭气。虽然不看他的脸,但唐净非知道他的脸色很糟,因他一路超车,害她很难受。 “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她站定在黯淡的路灯下,他曾霸道地宣告自己权利的地方。 “你跟冯国森约会?”他跟着驻足。颓然地靠着路边的墙,忿然地想起冯国琳曾经对他的警告。见她半天不语,他忍不住吼了一声:“说话呀!”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有还是没有?” “有。” “为什么?”这一句他问得挫败。 “他说要送我一套书,约我见面,我没拒绝。” “你能不能多说一点?不要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好不好?” 她不耐烦了。 “汪洋,我觉得你很无聊,我有必要回答你这类问题吗?不要说是一句,你就是问十句,我也可以一句都不答!”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觉得你无聊。” 他离开那道墙了,站得笔直。“你是说,我没有权利过问这件事,在我吻过你之后?” “你给自己太多权利了。” “你”他怒视那张毫无赧色的面孔,说不出一句话。最后,他转身回车上,马上冲上马路。 唐净非的确沉得住气。 她照样按时到汪家来上课,对汪家上下依然客气有礼;除了丁禹之外,其他人都是真心的喜欢她。 不过,所谓的其他人并不多,就是汪颖和几个佣人。 汪兴文忙于事业,没见过唐净非的面;汪洋自从和她不欢而散之后,到现在也还没跟她再照上面。 在汪府的这顿晚餐桌上,她依然只见到汪颖和丁禹。 “净非,汪颖进步很多,多亏了你的教导,我该好好谢谢你。” “汪妈妈不必客气,汪颖很聪明。” 汪颖一听就乐,冲着妈妈就道:“妈,你听见了吧?唐姐姐也说我聪明。她还教我法语呢!” 丁禹笑笑,又看看唐净非。“是吗?亏你教得来,我教她她都不乐意学呢。”见她没反应,她试探道:“我该加你钟点费。” “我不是为了钟点费才教她法语的。”唐净非微愠,对富有人家动不动就提钱感到不屑。“我并没有多花钟点在这上头。” “要不是怕耽误汪颖的学业,我倒愿意让你一星期多上我家两次,教她法语。” “好呀,好呀!”汪颖附和。“妈,我的功课很好,你不用担心。” “大人说话,你别插嘴。”丁禹笑斥女儿。继而又看着唐净非:“净非,我后来才弄清楚你的名字怎么写,谁给你取的?有特别的意义吗?” “外婆取的。‘心将流水同清净,身与浮云无是非’。” “是吗?这名字真好。”丁禹琢磨一阵,又添了一句:“配上‘唐’这个姓就更好了。” 唐净非不搭腔,还是那样朝她笑笑。她不喜欢跟丁禹谈话。 丁禹看得出来。她很想知道汪洋与她的发展情形,可从不主动打听。 静观其变。 丁禹果真要求唐净非每星期给汪颖加两个钟头的法语课。 不为别的,她想多观察观察唐净非。儿子明明喜欢这女孩,但两人为何迟迟不见进展?她不怕儿子爱上唐净非,她相信不管他们发展到何种状况,她都能让一切停下来。 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没有结束,她就没有成就感。 唐净非一口答应她的要求。这是星期天上午,她前来教汪颖法语,下了课还应汪颖要求,这会儿正在讲故事。 汪洋叩门的声音打断了她。 不待回应,他已推开妹妹的房门。 “哥。”最近他的脸色一直不太好,汪颖没敢惹他,一见他就恭敬地喊了一声。 他只盯着唐净非,她回视他,不带情绪。 “哥,我下课了,这就出去。” 汪颖溜了。 “我也该走了。” 唐净非不疾不徐地朝房门走,她知道他会拉住她。 她没猜错。只是没想到他会将她拉进怀里,然后就吻住她。 她该拒绝,可是她没那么做。 “我爱你。”吻够了,他轻吐一句。 “理由?” “一见倾心。”他说的是法语。 “你果然把法国人那一套浪漫学会了。”她未置可否。 “你在想什么?告诉我。要不然我不懂你。” “我有那么难懂吗?” “有。”他又将她收进怀里。“跟我说话,我想了解你。” 这句话教她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她伸出双手,紧紧圈在他的腰上。 这个动作鼓舞了他,于是又吻了她一遍。 “这里是你家。” “你怕什么?” “我没怕什么。倒是你,你认为你爸妈会答应你爱上像我这样一个女孩吗?” 他松开她一些。“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懂我的意思。”她笑得飘忽。“门第观念。我没有家世显赫的妈妈,也没有家财万贯的爸爸,我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外婆,我甚至连清白的家世都没有。”她黯然低头。 “你觉得你的父母可能接纳我吗?” 这一点他没有把握。 “先告诉我,你愿意接纳我吗?” “凭良心说,我一点也不想招惹你。真的,爱上我只会为你带来麻烦。”她抬眸:“你能煞住车吗?你有很多更好的选择,何必选择一条崎岖的路呢?” “我有选择的权利。而我,选择了你。”他谨慎地说,伸手抚着她的脸颊。“即使这条路是崎岖坎坷的,我也不在乎。” “是吗?” “你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命运之神会如此眷顾我。你是天之骄子,我凭什么得到你?我不想遭人嫉妒、遭人设计陷害;不想自己的一生就这么毁了,就算得到了你的心,这辈子也已注定是毁灭。我不想这样过一辈子。” “为什么你这么悲观?”他既心疼又心急,马上又将她按回怀里。“你是说,你还没爱上我?” 良久,她回答了:“嗯。我不能爱上像你这样一个男人。” “你不会如愿的!”他变得激动:“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会让你爱上我。你看,你并没有拒绝我的吻、我的拥抱,不是吗?” 她在他怀里笑出声来。 “你总是这么霸道,而我也不是跆拳道高手。也许等会儿我就该向你妈辞职,这是我最后一次到你家来上课。一旦我们不再见面,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你试试就知道那是徒劳之举。” 她再笑一声。“我知道,所以找不会真的那么做。你家给的钟点费很高,你妹妹又好教,基于现实的考量,我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但是我可以守住心底的防线,不让自己爱上你。” “是吗?”不知怎地,他听得一点也不惶恐,甚至,他觉得她根本已经爱上他了。“那我们就试试看吧,迟早你会认的。” 她不再争辩。这一席话之后,她为自己争取了一个很大的空间。 “我们该下楼了。”她刚瞥见经过房门的丁禹,也确信她看见两人拥抱的这一幕。 “嗯。”冯国森终于鼓足了勇气,再次约到唐净非。 唐净非并不讨厌他。他是大学讲师,为人忠厚稳重,外貌虽不是十分抢眼,戴着黑框眼镜的面孔还算斯文端正。 她是在他任教的学校里选修几门中文课程时认识他的。几次见面谈话,她得到一个难得的家教机会。 “你已经来了,那就是我迟到了。” 冯国森笑着走向校园一角,见到端坐在亭子里的她,心情甚是雀跃。 “是我来早了。”她笑笑,看着他在自己的对面坐下。 “不好意思,本来应该请你喝个下午茶的,不过我等一下还有课,只好”他尴尬地笑了笑。 “别那么客气,是我太忙了。” “是啊,你现在几乎天天得上汪洋家吧?” “赚钱嘛,没办法。” 提起这个,他更不好意思了。 “又想代国琳向我道歉啦。” “算了,我知道你有雅量,不提了。” “你说有事找我,什么事?” 这事其实在电话里问她就好,约地出来无非想看看她;妹妹在他跟前唠叨了很多次,也是原因之一。他也担心唐净非被汪洋给追走了。 “唉,说来惭愧,这个星期六晚上我一个老同学请喝喜酒,我想请你陪我一起去。” “为什么?我有必要去吗?” “我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冒昧,可是我不喜欢被同学取笑,说我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所以” “你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那就礼到人不到好了,这事不难办嘛。” “结婚的是我一个很好的同学,不去很失礼。”他好为难。 “我如果陪你一起去,不就等于承认我是你的女朋友了?”她促狭一问。 “你已经是谁的女朋友了吗?”他战战兢兢地问,想间接打探她和汪洋之间的状况。他满难过的,凭他和汪洋两人之间的情谊,这种事他其实可以直接去问汪洋,可是他又怕自己承受不住事实。 她摇了两下头,乐死他了。 “那你愿意陪我去喝喜酒吗?” 她歪着头看他一眼。“我需要赞助你一点礼金吗?” “不用不用你答应啦。” “嗯,不过只是客串性质,以后你不可以拿这件事要挟我,说我是你的女朋友。” “喔,”他一阵失落感。“我明白了。” 她有些不忍。 “国琳最近好吗?” 他一听就叹气。 “大小姐一个。她最近心情很不好,常发脾气,还常找汪洋麻烦,我猜汪洋都快被她烦死了。” “汪洋向你告状啦?” “没有。汪洋没跟我说什么,我跟他很久没联络了,我是从我爸那儿听来的。” “喔。”她懒得再往下问了,大概的情况她用猜的都能猜出来。 星期日早晨。 丁禹刚在自家的游泳池内结束晨泳。 一上岸就看见汪洋,还来不及喊他,他已跳进池子里。 看他那一副要夺标的拼命样,她知道儿子的心情不佳。 “怎么啦?跟谁过不去啊,你这是?”她等儿子发泄够,上了岸之后才问。 “妈早。” 一转身,他又跳进泳池里。 丁禹知道他不想说,这就同屋里去了。儿子不说,她就不问。 她猜这一切都跟唐净非有关。上楼回房换过衣服,她在阳台上看见刚进大门的唐净非。 果然,汪洋拦住她了。 “我上课时间到了。” 被汪洋不客气地堵住去路,唐净非的口气也不好,她是对着尴尬离去的管家背影说这句话。 “上课时间可以往后挪,你有空陪别人去喝喜酒,难道就不能陪我说几句话吗?” “好,你说吧。” “你你不想解释?” 她吐了好长一口气。 “我觉得你什么都知道,根本不需听我的解释。国琳告诉你的,对不对?你希望听到我说什么?跟她给你的版本一样,还是不一样?” 他盯着她胀红的脸,半晌,他释怀了。 “你在解释,对不对?这是你的解释方式,你气我不相信你,对不对?” 她一怔。是这样吗?她的确很生气,气他质问自己的态度,为什么? “汪洋,我懒得解释,也不觉得有那个必要。请你让开,我要上课了。” 他直点着头,相信自己的感觉无误。她在生气,可这是好现象。 “你请。”他让开了,还摆了个很绅士的手。“下了课之后我再听你详细的解释。” 唐净非没理他的话,挺直背脊向前。 丁禹无法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她只知道儿子的气消了。 这女孩能掌控她儿子的情绪? 一个多钟头过后,她又目送二人离开汪宅汪洋开车,和唐净非一块儿走了。 “你送我也是白送,我说了我懒得解释,也没必要。” 唐净非又对他笑了。 “其实我也没把国琳的话当一回事,我只是不甘心,你既然昨晚有空,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 “你那晚不是跟国琳在一起吗?” 他捶了下方向盘。“你反应很快。我可以解释吗?” 她一点也没把冯国琳放在眼里。 “不必了。” 他苦笑一声。“我相信你是说真的。你要不就是想暗示我,你比我有器量;要不就是想让我知道,你还没爱上我。” 她两眼直视前方。 “时间还早,想不想去什么地方兜一兜?”他问。 “我要回家陪我外婆。”她还是向前看。“希望你不要说我这是酸葡萄心理;我的确没有本钱像你,或者其他人那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听得心酸。这才发现自己没怎么注意她的成长背景。她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穷苦人家的酸味,是强烈的自尊心和一身傲骨支撑着她吧? 她随和,也冷漠;她谦卑,也高傲。 好一个矛盾的女孩。 “我可以去看你外婆吗?等一下就跟你回你家?” “好呀。”她侧头朝他甜甜一笑。 “怎么不拒绝我?” “我家虽不大,但我可一点也不小家子气!” 他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的气质胜过很多名门淑媛。” 她又将目光移至路面。 “你这车子在路边停久了不会有问题吧?” “应该没问题,只要我不违规停车。”他笑了笑。“不过就算车子被偷我也甘愿,因为今天我可以去你家。” “你可以找停车位了。” 第四章 “汪妈妈,我下课了。” 从二楼下来,唐净非迳往客厅走来。果然,丁禹已端坐在沙发上等她。 “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丁禹示意她坐下。 “汪妈妈有什么话请说吧。”尽管她不喜欢丁禹,但还是表现得很得体。 “嗯,是这样的,我将有趟法国之行,大约一个半月时间,这期间刚好学校放暑假,汪颖成天在家,我又不想送她到外面去上课,所以想跟你商量一下,请你在这段时间内指导她的功课。” 唐净非思索片刻。“汪妈妈的意思是要我当陪读?” “确切一点说,我希望这段期间你能住到我家来,帮我盯住汪颖。钢琴、法语,还有她的学校功课,各门科目的上课时间出你自行安排,闲暇时间你也可以替我陪陪她。” 唐净非在考虑。 “有困难吗?” “我白天还有其他学生要教。” “能不能辞去其他的家教课?我可以付你所有钟点费的两倍,补偿你的损失。” 唐净非笑笑。“我也不能丢下外婆不管。” “你不是请了专人照顾你外婆?” 她不便反驳丁禹。虽然那种高高在上的口吻和高贵外表下的自私心态,在在都教她生厌,她也不想反驳。 不需要和丁禹交恶。 “如果汪妈妈同意我在白天抽空回家探视一下外婆,那么我也愿意在暑假期间当汪颖的陪读。”她按着就补了一句:“你付的费用很吸引我。” 她的话很卑微,但丁禹觉得自己被人教训了一句。 “谢谢你。我当然同意你的要求,”丁禹站起身,意思是要送客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冯智光一向是个不知疲倦的人,但这些日子他已渐感心余力绌。纺织厂的事务繁多,他一向事必躬亲,是出于他的勤劳天性,也是基于他对汪氏企业的忠诚。 市场竞争激烈,厂里遇到一些问题,汪兴文夫妇赴法张罗成立展示中心的事,目前人不在国内,于是他的责任更重了。 他和汪洋已经联合主持了好几次紧急会议。汪洋年轻气盛,每次会议上都力排众议;尽管手里捏汗,他还是站在汪洋这边。 堡作繁忙忧心,他对家事就更显得顾此失彼了。 这天他好不容易可以早点回家,却见女儿国琳在房里哭泣。 “国琳,你怎么啦?受了什么委屈?告诉爸爸。”他心疼地揽住女儿的肩。印象中,女儿不曾如此暗自饮泣。她一向是无理强三分,得理不饶人的。 她哭得更凶了。 “别哭了,告诉爸爸,谁欺负你了?” “爸,你每天那么忙,什么时候关心过我啦?” 他叹一声。“这阵子事情多,我跟你汪洋哥哥都快忙死了。” “别提他,我不要听!” “怎么啦?你跟汪洋闹毙扭?” “谁跟他闹瞥扭啦?他不理我,我不理他,拉倒!” “胡说,他怎么会不理你呢?一定是你耍大小姐脾气,冤枉他了。”冯智光摸摸女儿的头。“最近他几乎整天都跟我到处跑,下了班就回家了,大概是太累了吧,所以才没找你,你别这么不懂事。” “哼,回家?爸,你真不知道吗?问题就出在他家呀!” 冯智光不解地望着她。 “爸,丁阿姨把唐净非请回家当全天候家庭教师的事,你不知道吗?” “唐净非。”他又一楞,接着才说:“就是那个给你恶补了两个多月法语的唐小姐?” “对呀!”她气爸爸那副大梦初醒的样子。“她把哥哥迷得团团转也就算了,现在还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住进了汪家。爸,你说,这事气不气人?” 寻思一阵,冯智光大抵知道女儿的心思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的一双儿女的确已到适婚年龄,都怪他太忙于工作,忽略了孩子的终身大事。他知道女儿从小就恋着汪洋,把汪洋视同理所当然的终身伴侣,但这种事也由不得女儿一厢情愿呀。 他得找机会探探汪家夫妇的意思。 “爸,你说话呀!我的事你可不能不管。” “管,管,我管,可是你得给爸爸时间啊,难道你要爸爸现在就冒冒失失地上你汪伯伯家去提亲吗。”他宠溺地望着女儿,说得幽默,主要意图是先安抚她。 “爸” 冯国琳这才不再耍赖。 当天晚上,冯智光把儿子叫到房里,父子俩谈了很久。既问了儿子跟唐净非之间的情况,也再一次证实了女儿对汪洋所抱的感情。 冯国森和父亲谈毕,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本想看点书,但心神却一直定不下来。 听父亲的口气是不反对他和唐净非交往,自己也毫不掩饰对她的好感。可当父亲问及自己跟她的关系已发展到什么阶段,需不需要家长出面做些表示时,他拒绝了父亲的好意。 他要自己处理这段感情。 缓缓地取出口袋里那两张音乐会的门票,他温暖地笑了。 今天唐净非在电话里答应陪他一起去欣赏后天晚上的音乐会。 “哥,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陪我去看电影,再不去都要下片了!” 汪洋已经高度紧张地工作了好长一段日子,这一天,在诸事安排得当,稍告段落之后,早早回了家。本想和同处一个屋檐下,却苦无时间相处的唐净非好好聚一聚,没想到回到家就被小妹缠上。 “你让哥休息休息好不好?” “啊”小妹天真又乞求的脸孔一时又教他心软,这才记起自己冷落她很久了。 “好吧,哥陪你去就是。” 汪颖一蹦三尺高,拉着他就要走。 “等等,哥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快说!”汪颖急不可待。 “你要唐姐姐一起去,如果她不肯,那我也不去了。” “这个简单,看我的!” 汪颖转身,才奔上阶梯,唐净非迎面下楼来了。 “唐姐姐,你早就知道哥会带我们去看电影啊?”汪颖驻足,望着稍事打扮过的唐净非:“你今天好漂亮哦!”她笑笑,迳往楼下走,汪颖跟在后头。 “我们陪汪颖去看电影吧。”汪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由朝她走了两步。 “我跟人家约好了去听音乐会,不能陪你们了。” 他脸色大变。 “汪妈妈准我周末夜外出。”她似在提醒他,自己应享的权利。“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没错,我是跟冯国森有约。” 她那一脸的理直气壮教他盛怒,碍于汪颖就在一旁,他不便发作。 “既然你跟别人有约在先,那我们兄妹就不勉强你了!”他接着看向妹妹:“汪颖,走吧,我们去看电影。” 拉着汪颖,他先唐净非出了家门,车子才开离家没多远,他看见迎面而来的另一辆车,驾车者是冯国森。 两人都朝对方点了下头。 隔天上午,唐净非照样在汪颖房里教法语,但见学生呵欠连连,她干脆不上课,弹起琴来了。 萧邦的g大调夜曲。 她虽陶醉在乐曲中,却没忽略楼下传来的琴音。在她开始弹奏没多久之后,有人和她同步弹奏。 当她弹奏第二遍时,汪额已倒在床上睡着了,楼下的琴音也消失了。 “昨天的音乐会上有这一首曲子吗?” 汪洋的声音在地弹奏出最后一个音符时响起。 她回头看着门边的他。“没有。” 他走进来了,靠在钢琴旁,俯视着她的眼神看不出喜怒。 “是吗?”他提高了音量。“萧邦和乔治.桑乘船航海。迷人的月色,温柔的夜风和船夫轻轻哼唱的民歌,给了音乐家灵感。这曲子里于是就有了粼粼波光,有了诗意盎然的月夜,有了情人之间诉说不完的喁喁私语。”他停了停。“你可是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她站了起来,缓缓离开汪颖的房间。 “你的琴弹得很好,对这首夜曲的了解也很深刻。”说这话时,她的背影已快消失在他眼前。 他也不想在妹妹房间里和她算帐,这就跟着她进了她在汪家的房间。 他把门关上。 她似不介意,还朝他一笑。 “我觉得很奇怪,你怎么会是个商人呢?你有很敏锐的感受能力,应该是个艺术家才对。” “你看不起商人?所以宁愿陪学者去听音乐会也不愿跟商人去看电影?”他说得不疾不徐,整个人看上去甚至有些疲态。 “我有这么说过吗?”她歪着头。这动作教他在心里一笑,他很喜欢她这副模样。“没有,对不对?职业是没有贵贱雅俗之分的。我倒是想知道,你喜欢自己现在的工作吗?” “当初我想念文学,不过我爸不同意,他要我学企管;我妈呢,认为我有成为钢琴家的天赋异禀,要我专攻音乐。”他叹笑着说。 “结果?” “结果我读理工。” “你的可塑性还真高,学什么对你而言好像都不是难事。” “是吗?你的可塑性也不低呀。” 她闻言一怔,马上又压下心虚的感觉。 “你想说什么?” “你懂我想表达的意思,何必问呢?”他又叹,重重地。“你跟国森去听音乐会这件事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对你,对他,对我。” “对我而言,意义很普通;对他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你可以去问他嘛。” 他强迫自己耐住性子。 “对我呢?” “问你自己呀。” “唐净非!”他再维持不了风度了,若不是怕气跑她,他根本不想像刚才那样跟她说话。可是在大吼她的名字之后,他发现自己竟无话可说。 她还是那样神闲气定地望着他。那模样教他气馁十分。对,她一直是站得住脚的,因为她告诉过他,她不能、也不会爱上像他这样的男人。 她是自由所以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净非”他投降,上前抱住她。“告诉我,他吻过你吗?”轻托起她的脸,他问得温柔,眼底漾的是浓浓的爱意。 “没有。” “所以我和他,对你有着不同的意义,对吗?” “他不像你那么霸道。” 他捏住她的下巴,报复性地使了些力。“如果有那么一回,他也霸道了,你会拒绝吗?” 问倒她了,这个问题她没想过。她确信自己和冯国森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这是假设性问题,我拒绝回答。” 捏住她下巴的手更用力了。 “希望我吻你吗?现在。”他缓缓俯首,双唇在距离她的两吋远之处,吐着诱惑。 她没给回答。只是,那没有表情的表情依然是一种诱惑,对他。 他深深地吻上那两片唇。 “你还是没拒绝我。” 一解多时的渴望之后,他说得自信,也不在意她随后那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 “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他还在不舍的当儿,房门被推开了。映入两人眼帘的是冯国琳怒不可抑的面孔。 “汪洋,你果然在这里!”她接着就瞪向唐净非:“你你真厚脸皮!竟敢明目张胆地把汪洋留在自己的房里,还还” 汪洋这才上前按下她高指着唐净非的那只手。“你在胡说什么?注意你的言行举止,这里不是你家!” “你你帮她讲话?还骂我?”忿怒的双眼在瞬间盈满泪花,汪洋把唐净非挡在身后的模样看得她忿上加忿。 “我没骂你,只是提醒你,身为一个名门闺秀该有的风度与修养。你说你看起来像不像个泼妇?不分青红皂白就在这里乱发脾气。我在这里跟净非谈点事情,碍着你了吗?” “哼,谈事情?”她被训得有点心虚。“什么事情那么大不了?不搂搂抱抱的就不能说了吗?谈事情?我看你们是在谈情说爱吧!” 汪洋真的生气了:“就算是吧,碍着你了吗?” “你你承认了?”冯国琳先是退了两步,接着便发疯似的冲了上前,她推开汪洋,狠狠地给了唐净非一巴掌。 唐净非被煽倒在一旁,一手抚着热辣辣的脸颊,表情却没有不悦。 “干什么呀你!”汪洋拉着冯国琳出了房门,回头不安地揪了唐净非一眼,意思是他要先摆平这个无理取闹的女人。 唐净非洗了把脸,走上阳台,汪家的每个房间都有一个阳台。她在不久后看见汪洋和冯国琳在楼下的花园里一阵拉扯,主人意在送客,客人却死缠着主人不放,更有甚者,还数度主动抱住一脸不耐烦的主人。 客人终于还是离开了汪宅,驾着红色跑车离去。 “叩叩。” “我没事,你走吧。” 她一听就知道来人是汪洋,不开门,她沉沉地请他走开。 “让我进去,我要向你解释。” “没必要,我不会把那一巴掌的事放在心上,我受过她的气,早就习惯了。” 冷静的声音终于使他放弃安慰她的念头,他悄然下楼。 闲气,唐净非对自己一笑。妈妈必然也受过类似的闲气吧?她必然也吞下了这些闲气。 下意识地,唐净非从领口里掏出项练坠子,摸了摸那只心型坠子,她把盖子打开,一朵紫萝兰映入了眼帘。 巴黎几乎可算是丁禹的第二故乡了。她的童年是在这里度过的。祖父长年旅居法国,未免孤单寂寞,于是,她在六岁时被接了过来,和奶妈及奶妈的儿子一起。 承欢祖父膝下,她受的是欧式教育,十四岁那年才随祖父返国定居。二度赴法,她又住了三年。那次她是与新婚夫婿汪兴文去度蜜月,汪兴文随即在丁氏企业的法国分公司担任总裁。丁禹在法国生下汪洋。 她的美貌、教养和热情的性格,使她在巴黎的华人社交圈里享受极高的声誉,同时也受到法国上流社会的青睐。汪兴文虽是初到巴黎,但在贤妻的辅助下,很快就站稳脚跟。若不是几年后丁禹的父亲中风,她绝不会匆匆随汪兴文返国。回国后,她在长年的平凡生活中感到极度的烦闷,这使得她更怀念在巴黎居住的那段岁月。 这次重逢巴黎,为期只有一个半月,但才来几天,她已经兴奋十分。拜会旧识、结交新知,活动虽繁忙,她还是独自一人把当年的游踪重访一遍。 兴奋消褪后,她才发现自己此番重返巴黎的心情已不同于当年。 汪兴文是典型的事业型男人,他一点也不了解妻子心灵深处的变化。她也不曾与他谈心,几十年都过去了,现在更没什么可谈的。 昨夜她接到冯国琳的电话之后,心情益发地沉重。 汪兴文却是难得地兴奋了一晚。今晚,他在巴黎的展示中心成功地举行了揭幕仪式。丁禹本身就是个广告。展示中心负责供销业务的人员已忙得不可开交。 双人房里,他一见刚沐浴饼,穿着华丽睡袍的妻于便情不自禁地上前,给了个不常见的热情拥吻。 她轻轻将丈夫推开。 “你今晚的表现真是令人惊艳。”他不在意她不着痕迹的拒绝,到酒柜旁倒了两杯酒又回到她面前。 接过酒杯,她依然不语。 “为我们的理想逐步实现,干杯!”他仰首,将酒一饮而尽。 她只啜了一口,放下酒杯。 “你心里除了事业、理想之外,还有什么?” 她哀怨略带嘲讽的语气令他不由一愣。 “公司取得新的成就,你不开心吗?”见她爱理不理,他又说:“我看你是太累了,早点休息吧,过两天没那么忙的时候,我再陪她四处走走好了。” “多谢关照。”她冷笑。“你还是忙你的事业吧,不必多费心思在我身上,我不过是你手上的一只棋子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听得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又得罪了一向瞥扭的妻子。但他依然陪着笑脸:“别生气了,早点睡吧。” 这一夜,夫妇俩都难以成眠。 唐净非已不止一次有被人偷窥的感觉。住进汪家不久,她就感觉到有人在偷窥自己。 她害怕,也不怕。不怕是因为她知道汪家的秘密;害怕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可以承受多少。她无法预估伤害的程度。 她擅自使用了一楼大厅里的名琴,丁禹专用的琴。 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每每当她坐在这架钢琴前,陶醉在美妙音乐的遐想里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便莫名其妙地袭上心头。 夜已深,汪颖已入睡,汪洋尚未返家。她不怕吵醒任何人。 蹦足了勇气,她回头。果然,这回她确定客厅面对花园的那道落地窗外,站着一个人,那张泛白的脸孔,在壁灯的微弱光线下,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 她不想躲避,缓缓朝那人走去。那人也不走,盯着她看的双眼随着她逐渐靠近而变得更加闪耀。 她随着透明玻璃,将心型坠子掏了出来,放在衣领外,确信他看见了。 那人的脸孔倏地僵住,看起来更白得吓人。 就在这时,大门口亮起的车灯教那人仓皇跑开。 唐净非就这么伫立不动,她终于看清楚那个人了?是他吗? “啊”突然靠近的人影吓得她惊喊出声。 “净非,是我。你怎么啦?”汪洋马上抱住她,发现她的身子抖得厉害。 “你吓着我了。”她没净脱他的怀抱,此刻她的确需要一个拥抱。 “我以为你知道是我回来了。”他拍拍她的肩。“你这么晚还不睡,不是在等我啊?” “我没有你那种自作多情的习惯。”她轻笑一声。“前两天陪冯国森去看了部恐怖片,害我睡不着。” 他一听就松开她。 这个动作意味着抗议,她不介意。 “汪洋,你家还有什么人是我没见过的,对不对?” 他一惊,刚才停车入库前他仿佛也看见一个黑影。 “你看见什么了吗?” “我总觉得这屋里有人在偷窥我。” “你别多心。”他有些慌,也有点不忍。“我家没有鬼怪,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她知道他不愿说真话,便不再追问。 “是吗?那大概是我看了恐怖片留下的后遗症。”停了停,她关心地问:“你忙到这么晚才回来,赶紧去休息吧。我也该回房了。” 才走一步,她就被他拉回怀里。 “我没空陪你去看电影,你得补偿我的精神损失。” “你这是什么逻辑?” “我不想跟你研究逻辑,只想吻你。” 她依然没拒绝他随即而来的吻。 “你爱上我了没?” “没。” “那我还要吻。” 夜深沉。 一弯新月高挂夏日夜空,微弱的光显得渺茫。此刻的汪家花园是一片漆黑。 但这黑暗的世界里存一个孤独的灵魂在跳跃,他疯了似的在偌大的花园里狂奔。 他早已被判定是一个疯子,可悲的是,他的灵魂并没有死。他时而痛哭流泪,时而狂歌痴笑;时而清醒有如正常人,时而胆怯如一只小猫。更多的时候,他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 他已在花园里徘徊了几个钟头,今天那个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年迈佣人似乎病了,因此以为他正安静地在自己房里睡觉。 罢才他看见那个心型的坠子了。 阿兰,我的阿兰 他在嘶喊,他在狂奔,树枝划破了他的脸、他的手臂 “根伯,你怎么让孟唐叔叔跑出小楼呢?” 汪洋隔天早上无法按时到公司去,他在小楼里等到了家庭医师林永顺。听见医师说丁孟唐身上的伤无大碍,他这才略带责备地问着老佣人根伯。 “唉,少爷,都怪我睡得太沉了,老啦,耳朵也不管用了,可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根伯自责不已。“我不晓得你孟唐叔叔会自己溜了出去。我昨儿夜里听见哭声时,才看见他跪在地上,一脸一身的刮伤” “别说了,根伯。”汪洋打断老人的絮絮叨叨。 昨夜他听见花园里有异声,看来是孟唐叔叔又不清醒了。他现在只担心唐净非恐怕是看见过家里这位精神状态异常的长辈了。 “根伯,去把窗帘拉开,窗子也开一点。我不是叮嘱过你,要保持屋内空气流通吗?” “你孟唐叔叔不肯。” “你去开开吧,他已经睡了。” 床上的丁孟唐已经睡着了。可瘦弱的身体蜷曲着,双拳紧握,显然睡得很痛苦。 “汪洋,我回去了。有什么状况你再通知我过来。” 林医师收拾了医葯箱便要告辞,他不多言,与汪丁两家熟识多年的他,知道丁孟唐的状况。 丁孟唐就是丁禹奶妈的儿子,比丁禹只大几个月。他的父亲曾是最得丁禹父亲信任的管家。丁禹尚未满月,母亲就去世了。丁培达不放心将幼女交给别人带,结果是孟唐的妈妈一手带大了两个孩子。当年丁禹赴法陪伴祖父,条件就是得把她离不开的“奶哥哥”和奶妈一起带走,那正是一段孽缘的最初。 “林伯伯,我送你。”汪洋暂将烦恼抛在一边,礼貌地送客。 唐净非早就猜出丁孟唐独自住在离汪家三层楼洋房有一段距离的这幢小楼里。 她趁根伯离开之际摸了进楼,进了丁孟唐的房间,轻轻走向他。 他的睡颜看起来很痛苦。 她审视那张泛白的面孔好半晌,俯身拾起掉在床边地上的一本书,取出夹在书里半截露在外头的照片。 泛黄照片土是一位含羞带笑的女孩。唐净非知道那女孩就是自己的妈妈。 她的五官里,只有一双眼睛酷似妈妈的。妈妈不是在对她微笑“啦”地一声,她将照片夹回书页里,合上书。 丁孟唐仍在昏睡,可浑身开始颤抖,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嘴巴微微嚅动。 “阿兰,你别走别丢下我!阿兰” 唐净非把自己的双手伸向他,他握牢之后张开了双眼。 “阿兰!你是阿兰!” 唐净非任他抱住自己。 “我不是阿兰,你认错人了。” “不,我没有。”他放开她,看见她胸前心型的坠子。“你看,你有这个坠子,你一定是阿兰!你回来找我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我总算等到你了,阿兰 她听得感伤。但感伤何用?命运错待了许许多多的人,错待了他,错待了她的妈妈,也错待了她 她是最无辜的。 “你让我走,我不是阿兰,你的阿兰早就死了!死了!你懂吗?” 她流泪,企图挣脱他紧环住自己的手。 拉不住她,丁孟唐扯下了她颈上挂着的练子,留下那心型坠子。 第五章 “你怎么会到这后花园来了?还来得这么早?” 星期天一大早,汪洋发现了唐净非。他原以为她会像平日那样,在前院散步做早操。 “这几天早晨我都在这里走走。”她应声回头,答得不疾不徐。笑了笑又问:“你也起得很早嘛,星期天何不多睡一会儿?”事实上,她是有意在这附近出现的。丁孟唐住的小楼就在不远处。 “你脖子上怎么会有伤痕?”他不答迳问,朝她更近一步。 她今晨穿的是件背心,遮不住颈上那道已经结痂的刮伤。那是丁孟唐扯断项练时留下的。 “头发打结,梳得太用力了,不小心就把脖子梳出扬来,已经快好了。”她答得从容俏皮。 他先轻抚了下那道伤,再抚她的齐肩长发。 “你的头发柔得像丝缎,怎么会打结呢?”在他的感觉,手底那抹滑溜胜过他所接触过的高级丝织品。 “你是说我骗你?” 手一用力,地拍她的头按进怀里。 “我真是受够你了,为什么你每次面对我的时候,都是一副没有情绪的样子?” “你希望我有怎样的情绪?大喜大悲吗?我不喜欢。” “那你也不必老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呀!”他推开她一些,望着她的眼:“我就那么不济吗?真的无法在你心海里激起一点波澜吗?” “别这么激动。你会害我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她还是笑,笑得古井无波。“其实我满为难的。” “什么意思?说下去!” 她说不下去。刚才她是脱口而出,说的正是她的感觉、为难。 她必须让他爱上自己。这一点地应该是办到了,可能比她预估得还容易一些。 为难的是,她不能爱他,却也不能让他放弃爱她的念头。 最好的状态就是现在这样,若有似无地胶着、纠缠。 “汪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是实话,她的眼底是一片亮澄澄的坦然。 他认为一直使她却步的原因是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以世俗的标准来看。这想法又教他心软了。 “那你就别说了,换我说吧。” 他揽着她的肩,缓缓离开了小楼所在的后花园。体贴的口吻令她意外,她宁愿他一直维持那种霸气的、旁若无人的、不容他人拒绝的高姿态。那样的话,她可以一直对他不屑。 “一日之计在于晨,你何不找点正事做呢。或者去睡个回笼觉?” “别这样好吗?”他睨她一眼。“我难得一回想说心事给别人听。” “心事?” “嗯。”他一路将她带到前院的大遮阳伞下。 两人对坐凝望片刻后,他开口了。 “你觉得我快乐吗?在这个家里?” 她倒回答得直接:“你会这么间就表示你不快乐。原来有一对爱你疼你的父母,和一个敬你崇拜你的小妹还不够使你快乐。你满贪心的。如果这样你还不脑旗乐,那我该怎么办?你有的,我都没有。” 不知怎地,他发觉她说这些话时,眼底有一股冷芒,那冷芒今她浑身冰冷再添三分。 “净非,如果你以为我有一个温暖的家,那你是错了。让我告诉你,我有怎样一个温暖的家吧。”他的声音变得暗哑。“不错,我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里,衣食无忧、受良好的教育,父母尽可能满足我的一切要求,我的童年就像生活在天堂里。” 他停住,似乎下面的话难以启齿。但他适才说的那些话已令她惊讶不已,难道他的成长过程也曾经历一段不堪的岁月? “如果你觉得为难,那么就别再往下说吧。”她觉得自己害怕听见下面的话,也许阻止他是比较恰当的做法。 “不,我要说。这些话我只愿意对你说,净非。”他望着她好半晌。“请你耐心听我说完,也希望你不要因此而看轻我母亲。” “你母亲?”她的心狠抽了一下。“她怎么了?” “十二岁那年,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件事。”他咬咬牙:“我很少有机会靠近后花园里那座小楼,妈从来都不准我接近。可是愈是这样我愈是好奇,那天我偶然闯进小楼里,好奇地爬上窗口,结果我看见我妈我一直崇拜的妈妈,把一个男人紧抱住,痴狂地吻着他,而那个男人不是我爸。我呆在那里,我的心也在那一刻出现裂缝,一条再也无法愈合的裂缝。我多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可是在我又偷偷跟踪了妈妈几次之后,我” “她我是说你妈,知道你发现她的秘密了吗?”他摇头。 “从此,我不再关心我妈的行为。她仍然疼我、爱我,我甚至觉得她愈来愈爱我,但我觉得她虚伪,甚至有点可怕。”他吐了口气。“我开始接近我爸爸,想从他那里得到温暖。可是他一如往常,事业是他生命的全部,对我依然冷漠,我和他在感情上根本从未有过沟通。而后,我便像大池塘里唯一的一条鱼,若起来悠游自得,其实是孤单无助、寂寞无依。” 她不语。丁禹的确虚伪、可怕,她领教过了;而汪兴文这个男人,她一直还没机会见到。 “这件事对你造成很大的伤害?”她终于说了句话。没有安慰,倒像结论。 “从小所受的严格家庭教育使我不敢对任何人声张这件事,但我的确是受到了伤害。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多少能体会我妈心里的苦,也能了解她在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里是不幸的,对她的恨意也就渐渐消失了。可是那种根深柢固的孤寂感却一路伴着我长大。骨子里,我得了一种冷漠孤傲的病。” 他在此刻握住她一只手,她本能地想抽走,没有成功,于是只能任他握着。但她不认为自己可以透过手,将温暖传给他。 “我僵死多年的心,在看见你的第一眼时醒了过来。” 灼灼的凝视教她垂首,她害怕了。 “我现在相信你本来是想念文学的了。” 他受伤似的,松开她的手。而她,竟主动握住那只来不及收回的手,快得令她自己都意外。 “对不起,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不习惯听那些那些” 看着她的窘态,他忽地放声大笑。这一笑,害他的手被甩开。 正感尴尬之际,她瞟见刚进汪家大铁门的红色跑车了。 “你先别高兴,待会儿有你受的!”站起身,她掉头就走。 他的心情突然变好,一点也不在意她生气的态度,更不在意已经一脸不高兴的冯国琳。 “吻你!”他用法语对着唐净非的背影大喊一声,然后神闲气定地迎向冯国琳。 “你刚才说的那句法语是什么意思?” 冯国琳本是兴冲冲前来,汪洋和唐净非适才相对闲谈的一幕却令她老大不高兴。 “你不是学过法语?”他状甚优闲。 “哼,欺负人哪你?”她用一只指头戳了戳他的胸。“你跟她一早在这里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一看见我就逃了?” “她干嘛要逃?她是要去给汪颖上课。” 她这便作罢。 “哎,丁阿姨有没有打电话给你?这两天?” “有啊。” “说什么?” “没说什么,随便问问。” “喔。” 她不好再打探什么,原以为自己向丁禹告过状之后,丁禹会对汪洋告诫一些事。 “今天来我家有事啊?”他耐着性子。 “来看你。我爸说你很忙,我想来看看你都忙些什么,我要不上你家来,根本见不到你的人。” 他笑笑。“这么关心我?” “那当然。”见他的语气好了些,她又开心了。“我跟哥哥小时候在你家住了几年,我们便算是青梅竹马,我当然关心你了嘛。” 明知她意在拉近和他的关系,可她说的也是事实,他不好反驳什么。 冯国森八岁那年,母亲病逝,兄妹俩寄养在汪家有三年光景,三人一起上学、一起玩;长大后,兄妹俩也算是汪家的常客,两家渊源不可谓不深。 “汪伯伯跟丁阿姨快回来了吧?”见他不语,她又问。 “再过两星期就回来了。你有事找他们吗?” “喔,没有,随便问问。”她只愿靠山早点回来。“你今天有事吗。” “有事。”他点首。“等汪颖下了课之后,我要陪净非回去看她外婆。” “有没有搞错啊?是你家花钱请她来当家教的耶!”她一听就瞪着怒目:“星期天你不在家休息,还得陪她做这、做那的,太说不过去了吧?” 般不清楚状况的是她,他懒得跟她抬杠,拉着她往前走。“走吧,进屋里坐。” 汪颖下了课之后,师生俩一起到客厅,冯国琳故意不看唐净非。出于讨好心态,她赞美了汪颖一句。 汪颖并不喜欢她,可是碍于哥哥的托付,她死拉活拖地要冯国琳陪自己出去玩。 汪洋这便自由了,得以陪唐净非回家看看。 看护早做好午餐等她回来,一见曾经来过一次的汪洋,看护变得紧张,看见汪洋对自己的婆婆嘘寒问暖,外婆长、外婆短地,她更显得不自在。看看唐净非,却是一脸从容,她已不知所措。 四人一桌用餐,老人每夹一样食物都要沾酱油的举动,教看护急得出声阻止。 “妈,你不能吃这么碱啦!” 老人一直是精神恍惚的,媳妇这一喊,她便放下筷子,不再吃东西了。 唐净非机警地回应汪洋的诧异。 “我外婆常把阿姨当成我妈,所以我就要阿姨喊我外婆一声‘妈’。” “喔。” 他这才点了下头。“如果能让外婆高兴,这样也不错。” 他说完还冲看护一笑,看护这才没那么害怕,抱歉地看了唐净非一眼。 “阿姨,你把酱油端走。” “是。” 一顿饭吃完,汪洋提议开车带外婆上街遛遛,唐净非拒绝了。 “外婆不方便出远门,我们弹琴给她听就好。” “我们?”这样的用辞教汪洋听得舒服。 “嗯,说弹就弹吧。萧邦的g大调夜曲。”她朝他眨了下眼,暗示道:“你不是跟我合奏过。” “哦,好。”他笑了。想起那唯一一次的合奏,他在楼下,她在楼上。 他迳坐在钢琴前。 “我上次来你家没仔细看这架琴,”打盖琴盖,他随意弹了几个音符:“这琴还很新,没买多久吧?” 她被问得有些心虚,这才发现自己的心思还不够缜密。 “原来的那架琴太旧了,这架还在分期付款。”不想他再多间,她迳解释:“教琴的人不能不练琴,再困难我都必须拥有一架钢琴。” 他沉吟片刻后,弹奏起来,不等她。 不是不想开口说要帮助她解决经济上的困难。可是他知道像她这么坚强、骄傲的女孩是不会答应的。 爱她就是尊重她和她的隐私权。她一直未对他提起自己的身世,他也不问。 一曲弹毕,他抬头,发现她楞在一旁。 “在想什么?” 温柔的一问,教她将目光从他修长的手指移至他脸上。 “你弹得真好。难怪你妈认为你可以专攻音乐。” 他笑笑,低头又弹了几个音:“坐下来跟我一起弹吧。” “嗯。”几曲完美的合奏过去,房间里,看护已招呼婆婆睡下,轻轻带上房门,进厨房里洗碗去了。她猜这位先生是唐小姐的男朋友。 可不,待她洗好碗盘,拾掇完毕,耳边不再有琴音时,她看见钢琴前的两人正在接吻。 轻轻地,她又溜回婆婆的房里,留给两人一个没有干扰的空间。 这一次接吻还是由他采取主动。 “你这次吻得很真心,”他轻吐释然。“跟以前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 “是吗?”她尴尬地笑笑,心底漾起异样的感觉。马上,她想压住那一丝迷惘。“拜你的霸道所赐,我的吻技进步很多。” “刚才我可是一点也不霸道哦,虽然是我主动,不过我知道你也想吻我。不要否认,别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我有很敏锐的感受能力。” “好吧,我不否认。你的才情的确很吸引人,就算我贪心吧。” “你还可以更贪心一点吗?”他把她拥紧了,她说的话令他微微激动起来:“我要你更贪心、更自私地将我的心全部霸占,我要你把我当做你唯一的港弯。” “你是对的。” “你同意了?”他的眼睛也笑了。 “你是对的,你可以念文学。”她笑得夸张。 她还在逃避。无妨,他已经很习惯了。 当晚,唐净非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她想着汪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耳边仿佛还听见与他合奏的每一个音符。 她忍不住赤脚下床,忍不住走到阳台上凝视黑暗神秘的花园。 这就是爱情吗?教人死生相许的爱情吗? 闭上双眼,她敏感脆弱的心正承受着一阵冲击。 一股凉意使她打了个寒颤。决心不再多想,同房熄掉床头灯,她渐渐平静下来,终于安然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色的人影闪了进来。 这个人影宛如幽灵,他慢慢靠近唐净非的床,俯下身,就着月光端详熟睡中的她,双目里闪耀着火焰的光芒,几乎可以将她的肌肤灼伤。 他缓缓跪在床前,双唇急促地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突然,他把自己的脸紧紧贴住她的,这动作终于惊动了一直呼吸均匀的她。 唐净非用尽全身力气翻过身来,她看见一张男人的面孔。 “啊”此刻,她是真的害怕。她已知道那人是谁,但恐惧感依然满布她的心。 那人伸手就要拉她。她拉着薄被,边缩着身子后退,边连连尖叫。 就在那双手快碰触到她时,她晕了过去,软软地倒在床上。 清凉的水,一滴滴从唐净非微启的嘴流进了咽喉。 “少爷,唐小姐醒了。”管家先松了口气。 “我来喂她喝吧。”接过水杯,汪洋细心地按着喂她,看她努力地想睁开双眼,他知道她已渐渐恢复知觉。 她终于发现自己正枕着汪洋的手臂,躺在床上。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是他的手一用力,才把她扶坐起身。 他第一次看见她流泪,心疼地将身子抖颤如叶片般的她紧搂在怀里。 “别怕,没事了。” “有人进了我的房间。是真的,我没作恶梦。”她已完全清醒,恐惧不再。 是因为她早已知道闯进房里的是何许人?抑或是因为她此刻正偎在他的怀里? 他含情脉脉的眼神仿佛一股电流,从她全身流过,击中她的心。 “还害怕吗?” “现在不怕了。” “好,那你听我说。闯进来的那个人就是住在后花园那座小楼里的人,是我孟唐叔叔,也就是” “就是你十二岁那年无意间看见的那一幕里的男人?”她平静地替他接了下去。 他点点头。 她应该再往下问的。可不知怎地。她没那么做,似乎不忍心再在他面前伪装,仿佛她真的一无所知。 “他就是我妈年轻时代的情人。”他困难她说着:“他受过严重的刺激,精神状况不稳定。平常他都待在小楼里,刚才一定是根伯没看好他,他才跑了出来。请你原谅我没早点告诉你这件事,否则你就不会这么害怕了。你放心,我保证这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 “嗯。我没事了,你也回房睡觉去吧。”她推开他,带着点莫名的忿怒。“再过一个多星期你爸妈就回来了,我也就不用再住在你家,相信这种事是不会再发生了。” 这话触动了他心底的忧虑和期待。 “你可以一直住在我家吗?做我的妻子。” “你把一切想得太容易了。” “你在担心什么?”他稍抬音量。“只要我们彼此相爱,这一切就顺理成章。我妈很爱我,也一定会接纳我所爱的人做她的媳妇;我爸更不会对这种事有意见。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问题在我,不在你家。” “你?”想了想之后,他无奈地点点头。“我知道,你又想说你还没爱上我,对吗?没关系,我接试萍验。你有充分的自由,甚至可以跟其他人交往看看,我有把握,你最后的选择一定是我。” “是吗?” 没理她的喃喃自语,他离开了。 充分的自由?她还自问着。这种自由是她自己给的才对吧?一直以来,她都掌握着自己心的方向,要它住哪里走,它就会往哪里走的呀,怎么此刻她却觉得自己并不自由呢? “冯伯伯,你年纪大了,不适合长途奔波,这笔生意就由我去谈吧。”汪氏企业的版图也涵盖东南亚各国,汪洋野心勃勃,很想重整这一块尚有很大开发空间之地,决心亲自出马。 “汪洋,这一去是要跑好几个城市呢,这里的事怎么办?董事长也还没回来,这”冯智光犹豫着。 “这里的事就由冯伯伯全权处理。你从我爷爷的时代起就进入这一行,算是这一行的老资格了,我想爸爸一定也很放心,你就多担待一点,有劳冯伯伯了。” 冯智光没忘记丁汪两家对他的恩惠。他是汪兴文的父亲汪建发的同乡,汪建发创业之初就带着他了;从工人一路做过来,奋斗了将近四十年,现在是汪氏企业下最大一家纺织厂的厂长,在企业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没有傲人的学历,但有丰富的实际经验和人生历练,虽然在技术突飞猛进、各种产业逐渐升级的今日,他自觉相形见绌,但他的忠心和勤奋却是绝对可靠,也是无可挑剔的。所以汪兴文至今没有撤换厂长,理由也不全是看在已过世的父亲的面子。 “那你自己多注意一点,商场上尔虞我诈的事多了,你别太冲动才好。”他对年轻气盛的汪洋叮嘱着。对这位晚辈的才学和生意头脑固然不敢等闲视之,可对于他尚未练就圆融的处事态度不免有些担心。 “我知道,谢谢冯伯伯。” 看了看他,冯智光欲言又止。好几次地想直接打探汪洋对自己女儿所持的态度,为免尴尬,硬是把话都吞了回去,可近来女儿的忧容又看得他很是不忍唉,对这个从小就没了妈的女儿,他一直心怀愧疚。 “冯伯伯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我?”见他没有马上离开,汪洋问道。 “喔。”他笑笑:“是这样的,国琳直吵着要找你,我跟她说你很忙,她老说我骗她,我这个爸爸挺难做的。” “喔,有空我会打个电话给她。” 看汪洋的样子也不像讨厌国琳,冯智光于是又探道:“你们俩是一起长大的,她的小姐脾气,相信你也清楚,看在冯伯伯的面子上,你多让着她一点吧。” “我不会跟她计较的,你放心。” 汪洋的回答都是点到为止,冯智光不便再深问,于是告辞,离开了汪洋的办公室。心想也许这门亲事还是等汪家夫妇回来再谈比较恰当。 “叩叩!” 深夜,汪洋返家,马上前来敲唐净非的房门。 “有事吗?”她开了门。 “陪我到花园里走走。”回廊里的灯光下,她清楚地看见他眼底满布血丝。 “你该休息了。”她难掩一丝关怀。 “我想跟你说话,你就陪我下去一趟吧,你也还不想睡,不是吗?”他朝她的床头蹶了下嘴。灯是亮着的,桌上有一本打开的书。 二话不说,她回身取了件薄衫罩上,随他到花园里来了。 “不是想跟我说话吗?”她驻足。“说吧!” “真没情调耶,你这个样子教我怎么说?”他也停下,佯怒抱怨一句。 她却是笑。“我虽然会弹奏,也会说法语,可是我一点也不浪漫。让你大失所望了?” 不想浪费时间在抬杠上头,他沉沉地说:“我明天出差去东南亚,十天。” “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你每天晚上都要等我的电话。” “我不是你的秘书。” “我会想你。” “那是你的自由。” “你呢?你会想我吗?” 她不语。 “说实话!”忍不住,他吼了一声。 她转过身,站到他面前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说吧。”他一脸期待。 “实话。” 他先是一楞,随即跟着她笑。她为自己的笑话而笑,他却是苦笑。 有些不忍地,她收住笑容。 “‘心将流水同清净,身与浮云无是非’,”她幽幽地开口。“汪洋,也许我将来会成为一名修女。” “什么江?”闻言,他惊讶不止:“你怎么能有这种念头?我不准!” 不再细想自己近来的罪恶感,她若无其事地又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修女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就是嘛,”他稍稍安心。“都是你的名字惹的祸,谁给你取这个名字的?” “外婆。” “净非,”他还是温柔地呼唤这个名字。“愿意告诉我你的身世吗?我无意揭人疮疤,但是我很想多了解你一点。我是真心的,相信我。” 她深呼吸一口,他的声音里有一股力量,驱使她再一次面对过往。 “我没见过我爸爸,到现在我都不曾见过他。” “他还活着吗?” “嗯。活得还很风光。” “你知道他的状况?那又为什么” “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女儿,而我,也不想与他相认,我恨他。” “你的妈妈呢?” “妈妈生下我之后就把我交给外婆抚养,她独自在外工作,很少回外婆家看我,我对她没有什么印象,可以说,我没享受过母爱。我七岁那年,她因病去世,我倒是见到了她最后一面。”她顿了顿,眼前蒙上一片雾霭。“我是外婆带大的。” “外婆把你教育得很好,难怪你这么孝顺她老人家。” 他的话提醒了她,她不该再多说什么。然而他却敏锐地感受到她对妈妈有怨。 “你不喜欢你妈?” 她惨澹一笑。“应该说,她不给我喜欢她的机会。我不是在她的期望下来到这个世界的。” “哦?怎么说?” “我爸妈并不是夫妻,我妈被我爸强暴了,所以才怀了我。她大概不忍心残害一个小生命吧,于是忍辱生下了我,但她却无法面对我这个小生命;别说我的存在象征着她所遭受的凌辱,她不能跟她所爱的男人在一起,也是她心里永远的结。那分屈辱使她无法爱我,甚至不愿意看见我;那个心结使她抑郁寡欢、宿疾缠身,最后终于病死。” “想哭就哭吧”他将她拥进怀里。 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让我照顾你好吗?”待她停止哭泣,他捧着她的脸,轻吐爱意。 她很用力地摇摇头。 “为什么摇头?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就表示你信任我,甚至,你也爱我,为什么摇头?” “你办不到的”她还摇着头。“办不到的,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扯掉他的双手,她转身跑回屋里。 第六章 “国森大哥,你来啦!” 一下课,汪颖就奔下楼,跑向大厅,一头栽进冯国森怀里。冯国森总是笑嘻嘻的,她很喜欢这位比亲哥哥随和的大哥。 “是呀,我来看看小汪颖的琴学到什么程度了。”他宠爱地捏捏汪颖的脸颊,接着便朝随后下楼来的唐净非一笑。 一旁的冯国琳也在这时出声了。 “汪颖,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她的目的是想让哥哥和唐净非独处。权衡得失,她觉得眼下这一招最可行,虽然她不喜欢唐净非,可是哥哥喜欢,若是能助哥哥一臂之力,让他把唐净非追到手,倒也不失为一石二鸟之计。 “好呀好呀,我爸妈还没回来,我哥又出差了,我家现在最大的人就是我,我看我们四个就一起出去玩吧。”汪颖乐坏了,得意地看了看身旁三个人。 “不行不行,”冯国琳打岔。“我哥跟你唐姐姐要单独约会,我们别跟去当电灯泡。” 唐净非听得莫名其妙,却见冯国森在一旁笑得尴尬。 “我们事前有约吗?”她看着他问。 “净非,”冯国琳打着圆场,难得一回对唐净非如此客气。“我哥想去看个什么展览,你就陪陪他嘛。” “我有别的事要做。”她微愠。 “你在汪家还有什么别的事可做?我把汪颖带走就等于放你的假,让我哥陪你打发时间,你还拿乔?你以为你是谁呀?别忘了汪家付你薪水!” 冯国森正要阻止妹妹无礼的言行,岂料唐净非在此时给了冯国琳狠狠的一巴掌。 诧异、忿怒多过脸上的疼痛,冯国琳一手抚着左颊,一手指着唐净非:“你打我。你竟敢动手打我?” “打你是提醒你要尊重他人。”她冷笑,站得笔直。“你也给过我一巴掌,难道你忘了吗?” “国琳,你打过净非?” 冯国森顾不得因受了惊吓而躲到他身后的汪颖,上前拉住妹妹一只手就怒声质问。 “哥!”她怒喊一声。“你这是什么反应哪?你没看见她打我,只听见她说我打过她吗?你还是不是我哥啊?”她哭出声来:“真不知道她是什么狐狸精转世,竟然能让你连妹妹都不顾了!” “啪”地一声,冯国森也给了她一个巴掌。 “好,连你也敢打我!好,好,我要回家告诉爸爸!” 她边哭边跑出屋子,坐上红色跑车,疾驰而去。 屋内静了下来,管家远远地就躲开了,干脆把点心端回厨房。 “国森大哥”汪颖吓得直扯着他的衣摆,两眼却盯着一脸严肃的唐净非。她没想到老师凶起来也挺吓人的。 “对不起,净非。”他还是展现了气度。“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和汪颖,没想到闹出这种局面,我很抱歉。” “我也很抱歉,”她这才放松了脸上的线条。“刚才我的确也太冲动了一点。” “不,是国琳无礼在先,不能怪你,你对她已经够容忍了。都怪我爸跟我,国琳从小就被我们惯坏了,她这种目中无人的大小姐脾气,恐怕只有汪洋才治得了。”他说罢又笑了笑,不知自己最后那一句话教她生起闷气。“既然你有事,那我就不打搅你了。” “国森大哥,你别走嘛”汪颖又扯了扯他的手。 “你不是要去看什么展览吗?”唐净非发现了自己的失态。 “是呀。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他不敢置信。 “嗯,我们带汪颖一起去。” 汪颖又乐开怀,他更是。 汪兴文夫妇戴誉归国。事业心重的男主人踌躇满志,女主人却是意兴阑珊。 回家没多久,丁禹就从管家和女儿口中得知她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家中发生过的所有大小事。与唐净非有关的部分令她志忑十分。 原来儿子在电话里对她一直有所保留。儿子尚未结束出差之行,但唐净非在汪家居住的期限已满。 “净非,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她找唐净非谈话。“汪颖进步很多,也懂事很多,这都要归功于你。” “汪妈妈太客气了。”她不多做回应。“今天起,我就不住这里了。” 丁禹点点头。“是也该让你回家跟外婆聚一聚了。占用你这么长的时间,改天我应该上你家去拜访你外婆,顺便谢谢她。” “汪妈妈不必这么谨慎,我外婆年纪很大,失去记忆好些年了,只怕她无法招呼你。”她意在拒绝那虚伪的好意。 “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搅她了。”她笑了笑。“对了,汪颖快开学了,开学之后你还是会教她吧?”不容拒绝地,她又说:“汪颖告诉我说,她还想跟你学琴、学法语,昨天我考了考她,法语已经说得很不错了,还是你有办法。” “如果汪妈妈不嫌弃,那我就继续教吧。” “好,那就这么说定喽。” “嗯。”丁禹让管家帮着她收拾东西,送走她之后,马上到小楼里来看丁孟唐。 这座灰色的小楼,丁禹每隔一段日子总要走上一趟。 她跟丁孟唐有一层特殊的关系,更有一分特殊的情感。即使在她和汪兴文结为夫妇之后,她也不曾淡忘。 丁孟唐自从得病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见到丁禹时的反应很极端,有时可以跟她亲热谈笑;有时则冷面相待,甚至怒言相向。 “奶哥哥。” 重游旧地巴黎,教她不由使用了童年对他的称呼。他像一块木头,对那声音毫无反应。 于是她喊了:“孟唐!” 他这才缓缓转过身。 她吓坏了,他比她赴巴黎前消瘦许多,头发长而凌乱,最今她心疼的是那比从前更苍白、憔悴的面容。 “你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仿佛要辨认她是谁,双眼炯炯然盯住她。 突然,他跳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阿兰,我们走,走得远远的!” 阿兰?她惊愕不已。 将近十年的时间,他不曾再提起那个女人,她以为他已经忘了她,原来 心底涌起一阵嫌恶、一阵痛恨。她压低了声音问:“你看清楚我是谁了吗?我是丁禹啊!”“丁禹?”他立时又恍惚了。放掉她的手,他喃喃重复着她的名:“丁禹” “你看,我从巴黎带东西回来给你了,这是你最爱吃的巧克力。” 她把手上那盒巧克力塞给他。 “巴黎?你去了巴黎。”他对那个礼盒丝毫不感兴趣,随手往桌上一搁,接着便又拉起她的手:“原来你跑到巴黎去了,难怪我到处找不到你!” 她的手被摇得有些疼,可心里却很高兴,他因兴奋而泛红的脸庞令她雀跃。 “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那天夜里我只是想看看你、想亲亲你,你答应过要做我的新娘,你忘了吗?阿兰?” 她终于听明白了,用力挣脱他的手,她已变得歇斯底里:“我不是阿兰!你看清楚,我不是阿兰!她永远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了!不会,永远不会” “你骗我,我天天看见她,看见她在花园里散步、读书,听见她弹琴”他的眼神又恍惚了,身子也开始摇晃。“是你赶走她了,对不对?一定是你,是你你这个坏女人!” 拿起桌上那盒巧克力,他用力地朝她砸去。 “你滚!我不要看见你,是你赶走她的!” 她哭着跑离小楼,顾不得仓皇赶到的根伯会怎么看待适才的一幕。 “汪妈妈,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唐净非再度上汪家来上课,一进屋就发现丁禹直盯着自己看。 “喔,没有。你上楼去吧,汪颖在等你。” 唐净非从容上楼,丁禹却肯定了一件事。 一定是那双眼睛惹出的事端。 第一次看见唐净非时,她就发觉那对黑眸熟悉得骇人。是巧合吗?世上竟有如此神似的两对眼睛。 唐净非有一对和吴兆兰神似的眼睛。一对很能叠惑男人的眼睛。 那一夜丁孟唐擅闯唐净非房间的事,她早在回家的第一天就听说了。 是那对眼睛勾起了丁孟唐的回忆? 此刻,丁禹几乎要把唐净非和吴兆兰画上等号了。她恨透了吴兆兰,那个夺走了自己心爱男人的女子,难道她把灵魂附在唐净非身上了吗? 不,这是无稽的想法。当年吴兆兰离开了,从此与汪家不再有瓜葛,不会是她。 她就这么枯坐着,直到唐净非下课,再度经过她眼前。 “净非,你等等再走。” “有事吗。汪妈妈,今晚我要赶另一处家教,不在府上吃饭了。” “喔,那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嗯,汪妈妈,我走了。” 丁禹庆幸自己没有冒昧开口,问她母亲叫什么名字。 需要请人调查唐净非吗?她迟疑着。汪洋今天到家,她想起自己最钟爱的另一个男人。许多时候,她把儿子当作丁孟唐的替身,可是这个被自己当作情人来对待的儿子也爱上了别的女人 想至此,丁禹只觉胸中有团烈火,熊熊燃烧。 “太太,可以开饭了吗?” 避家的声音浇熄了那一团火。 “开饭吧,先生没那么早回来。” 临时家庭里,唐净非弹着g大调夜曲。 她又有很多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一曲弹毕,她摸了摸胸口,想起那个心型坠子已经在那里了。 那天,她是有意要让丁孟唐看见那个坠子,也不意外他会将它扯掉。 如今是物归原主了。妈妈如果地下有知,应该很高兴吧? 她惊于自己的念头,这可不是她的初衷。为什么她现在竟怜悯起丁孟唐和妈妈这一对恋人来了?那分痴恋虽然感人,可是她这个无辜的下一代却间接地付出惨痛的代价。她原是不甘的呀! 汪兴文和丁禹这对夫妇是她求偿的对象,而只有透过了孟唐和汪洋,她才能如愿。 可现在,她觉得丁孟唐很可怜;汪洋呢?原来他并不是天之骄子,原来他也有不曾为人所知的辛酸。 “唐小姐,你怎么哭了?”看护问得关切,她发觉唐净非近来变了个人似,说不出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她变了。 “喔,我想起外婆了。” “唐小姐,我婆婆是不是长得很像你外婆?所以你才会” 她赶紧点点头,虽然那不是事实。 “你这么做是不是很傻?”看护不安。“我是说,没有人像你这样做善事的啦,你还让我们跟你一起住。” “也许住不了多久了。” “你是说”妇人惶恐。唐净非没提过,但她也知道自己和婆婆是不可能永远住在这里。“唐小姐,你是不是快结婚了?跟来过我们这里的那位先生?”一时忘了自己的境况,妇人替她高兴。“那位先生是你男朋友对不对?你们两个很相配耶,分开看都很好看,站在一起更好看,他跟你一样会弹钢琴,真是太相配了。” “不是你说的这样。”她无意对妇人解释太多。“我可脑旗离开这里了,不过你放心,走之前我会先安顿好你跟婆婆,算是我对你们的答谢。” 熬人安了心,也不解。答谢?好奇怪的说法。看唐净非像要出门,她没敢多问。 “阿姨,我想下去走一走。” “你要小心一点,现在治安不很好。” “我知道。” 治安果真不好。 唐净非在巷口教一个机车骑士抢走了皮包。 不甘心的她,拦下随后经过身旁的另一部机车。 “小姐,你干嘛拦住我?”骑士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你载我去追抢匪,好不好?”她直跳脚。 “抢匪?”大学生感兴趣了。 “对,快点,不然就追不上了。”没等人家答应,她已经跨上机车后座,双手抱住人家的腰:“骑快一点!” “好,你坐稳了!” 几条巷子里,两人兜了好几圈。 “我看他可能跑掉了,还是我载你去警察局报案好了。”骑士放弃了。 “哎哎哎,又来了,就是前面那辆机车,我们快追!” 她一喊,骑士马上又加足油门,冲了上前。 又白兜了好几圈。 “去报案吧。我看你要小心一点,说不定那个抢匪已经盯了你很久,目标是你,不是你的皮包。”骑士做出判断。“否则哪有人抢到皮包还不逃的?不合理。” “会吗?”她喃喃自语,接着才想起要谢谢人家。下了车,她鞠了个躬:“谢谢你仗义帮忙,耽误你不少时间,不好意思。” 骑士潇洒地冲她一笑。“给我你的电话号码,我们就算扯平了。”看她一脸戒慎,他再笑:“你看我像坏人吗?跟你开玩笑的啦,你自己走路当心点,我走喽!” 他才发动引擎,她出声了:“你身上有纸笔吗?” 他拿出大哥大。“说吧,我把它存进去。” 她念毕姓名和电话号码,骑士开心上路;她才迈了两步,身后有人喊她。 “汪洋?” 他含怒站定她面前。 “这么晚了,你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得巧还得撞得见。”他打断她。“阿姨说你只是在附近走走,所以我就过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台湾的?” “昨天。今天忙了一整大,我一忙完就打电话给你,一过来就看见你坐在别人的机车上。” 知道她不屑解释,他迳拉着她上了自己停在不远处的车。 “我跟你好像没办法吵架。”坐上驾驶座,他一点也没要开车的意思。 “你那么爱吵架啊?”她的情绪稳得出奇。 他叹息,他摇头。 “我不爱吵架。可是你晓得吗?不论是情侣或是夫妻,从不吵架绝对不是好事。”顿了片刻,他又说:“就像我爸妈,我从没见过他们起争执,看起来是相敬如宾,实际上呢?他们向所有的人撒谎,包括他们自己。那种让人羡慕的恩爱只是一种表征,貌合神离的心伤,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思索着他这番话,良久,她发出感叹。 “做人不该贪心,可是人偏偏是种贪心的动物。也许爱情和婚姻就像鱼与熊掌,两者不可得兼,如果选择了婚姻,那么就不该强求爱情,尤其是当一个人不得不选择婚姻,而曾经属于他的爱情也不存在了之后,他应该接受一切,不该不甘、不该贪心、不该不珍惜自己的选择、不该不反省自己在婚姻里可曾付出心血。也不该在墙里望着墙外,望着那不再属于他的爱情;更不该隔着墙去破坏属于别人的爱情。一个人如果太过贪心,结果往往是损人不利己,害苦了别人,自己也没有好下场。” “净非”他愕于她的反应。她的话没什么不对,甚至可以说是见解独到,可是她的态度令他不解,为何她愈说愈激动、愤慨? “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她又平静下来,还朝他笑笑。 “你是有感而发吗?你认识的人里,有人给你这样的感觉吗?”她但笑不语。 “算了。”他不追问。“还是把问题拉回我们自己身上吧。刚才你为什么搭别人的机车。” 她实话实说。 “真的?”他侧了侧身子,面向她:“刚才为什么不愿意向我解释?” “解释什么?你一看见我就说什么‘来得巧’、‘撞得见’,我没必要应付你这种态度,更不认为自己做错什么。” “是吗?”他的好心情又飞了。“那现在为什么又肯解释了?” “宁可得罪君子,我也不得罪小人。”她睨着他。 “小人?你说我是”他震怒,抓起她一只手。“唐净非!稳櫎─” “你想做什么?”她毫不畏惧,侧仰起脸反问。 “稳櫎─”甩掉她的手,他急喘。“好,这辈子我是被你打败了。” 见他有气无力地住椅背上靠,她在心里责备自己狠心。刚才她只想惹他生气,如果能让他开始对她反感就更好了。 “我道歉。”他又说话了,又转过身看着她:“你骂得没错,我是小人,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该不问缘由就认定你有错。你的皮包被抢,心里一定害怕极了,我没赶上帮你的忙就算了,还误解你、嘲讽你,我真是太不应该了。你不是不跟我吵架,而是用另一种方式向我抗议,我懂了。” 这个男人体贴得教她害怕,他比抢匪还教她害怕。 罢要转开的眼光教他拉了回来,他捧住她的脸。 “这样也好。以后我们都用这种方式吵架,我可以接受。” 她还来不及叹气就被他吻住了。 “我没猜错,你很想念我。”他换了口气。 “为什么没有每晚等我的电话?你漏接两通。”所谓漏接是被汪颖先接听了。 “做人不可太贪心。”想以身作则的她,轻轻推开他。 他靠得她更紧。“我一点也不贪心,不过是想把过去这十几天的损失要回来罢了。” 她闭上眼睛,决定纵容他,也纵容自己。 往事如烟,但如烟的往事不曾真正消逝。 丁禹在戒菸多年后的今天,燃起一支菸。烟雾里,那些曾在她生命中、情感里留下的记忆,在这一刻聚拢在她眼前。 六岁那年,她的父亲丁培达事业正是如日中天之际,也忙着物色第二春的对象,于是痛快地答应她的祖父,让她到法国去住。 由于她执意不肯离开从小一块长大的丁孟唐,两人得以在法国继续形影不离地生活。随祖父返台定居后,两人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奶妈无意间发现他们偷尝禁果的情形。 奶妈和丈夫惊觉事态严重,他们知道儿子高攀不上丁家,虽然他们一家都跟着姓丁;这就想将一对恋人拆散,免得日后发展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们骗老爷丁培达,说是孟唐的外公生病,急着见女儿和外孙,丁老爷这才将奶妈母子俩送回他们的老家,硬是隔开了一对恋人。 丁孟唐和丁禹就此分离。不幸的是,丁禹怀孕了。 年轻的她被自己的怀孕和父亲的暴怒吓傻了。 丁老爷责备过女儿和奶妈夫妇之后,久久才冷静下来。听过家庭医师的建议,和各方面的考量之后,他决定让女儿赶紧嫁人。 他手中的人选是汪兴文商场上合作愉快的朋友之子。一个有抱负、有野心,能吃苦,外表谦恭、骨子里有主见的青年才俊。 他当机立断,很快地就将家丑掩饰下来。 汪家家业不论在资本和业务范围各方面看,都还不及丁氏企业,汪兴文早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慨,对于丁家主动说亲一事,自是欣然接受。 对丁培达而言,难摆平的人是自己的女儿。他威胁女儿,如果不听从他的话,乖乖出嫁,他就要告丁孟唐诱奸少女,让他坐牢;若是她从命,那他就当丁孟唐和她之间没有不清不楚之事,他照样供应他上大学。 没有母亲,孟唐又不在身边,丁禹连一个商量的对象都没有。流尽眼泪之后,她同意父亲的安排。 往事如烟丁禹拈熄了菸,似乎不愿再想下去。 “丁阿姨,我就知道你在家!”冯国琳的大嗓门教她头疼。 “你这孩子,要来我家也不先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 “给你惊喜嘛!” 丁禹笑笑,她不讨厌冯国琳,也不特别喜欢。她知道这女孩一直对汪洋有意,但她从不帮忙。 她觉得冯国琳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你等一等,我回房里拿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啊,丁阿姨?” “我从巴黎带回来给你的礼物,还有给你爸爸、你哥哥的,你等着。” 冯国琳甚是开心,不为礼物,为的是汪洋的妈显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礼物交到她手中时,她一点也没有拆开看的冲动。 “丁阿姨,你真好,还记着要给我礼物。”她说着,自己就感动不已:“我从小没妈,你就像我妈一样地照顾我、疼我,我” “好了,别说这些话了。” “嗯。丁阿姨,你给唐净非带回礼物了吗?” “礼貌上,我是该给她一份礼,对不对?”知道冯国琳争宠,丁禹淡然地解释。 “你是一视同仁,不过汪洋可不像你这么公平喔!”她吃味儿地道:“我猜除了唐净非之外,他没给哪个人买礼物。” “国琳,汪洋是出差去工作,又不是去游玩,他买什么礼物啊,你也真是的。”丁禹虽然笑着,可心里却不敢恭维。就凭冯国琳这点胸襟,汪洋看得上,她这个做妈的也看不上。 “丁阿姨,我陪你去逛街好不好?” “喔,阿姨今天可没空逛街,我跟几个老朋友约了要见面,马上就得出门。” “喔。” 冯国琳大失所望地出了汪宅。丁禹只是望着她的背影为她感到可惜;同时也发现自己在打量这女孩时,纯粹是站在替儿子挑选媳妇的角度来看。为什么自己却不用同一个角度去看待唐净非? 第七章 “安东尼!” 饭店lobby里,唐净非见着分别数月的安东尼,一个法国商业钜子之子。金发蓝眼的他,斯文浪漫、卓尔不群,对唐净非心仪已久。 “净非,你总算来了。”他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除了她的名字之外,他一句中文也不懂,说的是他的母语。 “这次来台北打算停留多久?” “三天,签了约就走。”他眨眨眼。“你会抽空陪我吧?后天正式签约,明晚他们为我举行盛宴表示欢迎,我要你陪我出席。” “盛宴?”她吐吐舌。“我可没有出席那种场合的礼服。你知道我这一年只打算过过居家生活,在故乡。” “放心吧。我带了套自己设计的礼服给你,那可是专为你设计的唷!”他退一步,打量了她一下,满意地说:“嗯,你的身材没变,那套礼服是我接你的尺寸做的,保证合身。” “这么说,我不答应陪你出席宴会是不行喽?” “嗯哼。”她陷入谨慎考虑状态。 事情有点棘手,但这是个机会;安东尼在赴台之前已给过她电话,因此她知道他此番签约的对象是汪氏企业。 身为汪氏企业的总裁,汪兴文必然出席晚宴,也许在这样的场合里与他做首次会面,不失为一个恰当的时机。 “怎么考虑那么久?”安东尼的声音里夹着耍赖。“我停留的时间不长,不想错过任何可以与你相处的机会,我也很想让台湾的合作对象知道我有一个出色的女朋友。” 她微抬高头。“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女朋友?你别在台北散布谣言。” 她的样子不像在生气。和安东尼认识很久了,她满欣赏这个略显孩子气的外国人。他虽然身兼知名服装品牌的第二代负责人和设计师,但是除了工作时认真严肃得吓人之外,私底下他是很幽默、很随和的。 “哦,在台北就成了谣言?在巴黎可不是这样唷,米勒先生和太太早就允许我追求你了。”他家和米勒家算是世交。 “你等我回去了再追求我,好不好?这一年我放假。” “净非,你到底回来做什么?一年对我而言好长喔,米勒先生和太太也好想念你,你真舍得离开他们那么久?” “他们答应让我回来完成心愿。” “到底什么心愿?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以后再说吧。”她忽略自己心底的一抹感伤。“你别一直逼我,我明晚可以出席盛宴,不过我不要跟你一起到场,你还得装作不认识我,要是你不答应,那我就不去了,你设计的礼服我也不要了。” “开玩笑,”他转了转蓝眼珠,吐了一口气。“没有邀请函你怎么去?你不怕人家把你拒在会场之外?” 她抿唇一笑,充满自信地说:“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然有办法。你记得,明晚看见我的时候,你要装作自己是第一次见到我这个人。” “为什么?”他讶异。 “你只要记住这件事就好,等人家介绍我们认识之后,你就可以随便发挥了。” “你是不是要给我什么惊喜?” 她眨眨眼。“我给每个人惊喜。” “好一个调皮蛋!”他笑了,没怎么在意。“先跟我回房间试穿礼服吧。” “也好。如果吃饱了再试,可能穿不下,你总是喜欢贴身的设计。” “那是因为你有一副优美的曲线。” 他揽着她往电梯方向走。 “妈,我想遨请净非出席今晚款待法国厂商代表的酒会。” 丁禹听见儿子说有事找自己谈话的时候,已是有些紧张,耳边刚响起的这句话和眼前这张认真的面孔,更是教她心里鸣起警笛。 她依然笑得优雅。 “你想让她以什么身分出席?” “妈,”汪洋这才在母亲跟前坐下。“你一定早就看出净非是个有教养的女孩。别的长处不提,光从她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这点来看,日后她一定能像你一样,在推动汪家事业方面有很大的帮助;爸爸能有今天,妈的支持可说是最大助力,功不可没。” 她盯着儿子看,难道他也是一个事业型的男人?不,他不可能像汪兴文,他是有感情的,有艺术气息的。 “你是想告诉妈,你要唐净非以你女朋友和汪氏企业继承人未来夫人的身分出席今晚的酒会?” 他判断不出母亲赞成与否。 “净非在我们家教了汪颖这么久,一直还没有机会见到爸,我想 “你爸虽然是个大忙人,但也不至于连见见你女朋友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她微怒地打断儿子的话。“你可以跟他约个时间,带唐净非去见他。” “净非不会肯的。”她诧异。 “妈,老实说,她还没爱上我,至少,她还没亲口承认说她爱我,除非爸爸和她不期然而遇,否则她是不可能同意我做这样的安排。”他叹口气。“我不想她被我气跑,一直以来,她总嫌我霸道,我不想加深这种印象。” “既然这样,那她怎么会同意出席今晚的酒会?她跟汪氏企业一点关系也没有。”怕儿子反感,她又补一句:“至少目前还没有。你刚才说她还没承认自己爱上你,不是吗。” “妈,我还觉得奇怪呢,”他甩了甩头。“今天我一大早就打电话给她,跟她提了今晚的事,她竟答应我了。她说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她愿意出席。” “哦?”诧异更深。唐净非在想什么? “你看,她是很尊重你的。” “以什么身分出席。她想过吗。” “她说她会自己到场,不跟我一起。”这一点也教他纳闷。 丁禹不再琢磨,且走且看。 “汪洋,你是来征求我的同意,让她出席?” “嗯。”儿子还是很在乎她的,这一点她很满意。 “你不担心你爸觉得奇怪?” “对爸而言,这是小事。今晚的酒会上一定是宾客如云的景况,他不曾介意多一个唐净非,到时候我再向他介绍净非就是汪颖的家教。爸是聪明人,一定很快就看出我想追求净非。” 丁禹叹笑一声。 “难为你了。没想到我儿子追女孩子会追得这么辛苦,净非的确是个不凡的女孩。”她笑得深沉。“你可得把情况想透彻一点,国琳不会也想出席酒会吧?” 对丁禹而言,持续的三角关系是最好的情况。 “我跟冯伯伯提了,说我今晚没空招呼国琳,改天再找她。我想冯伯伯听得出我的暗示。” 她点点头,冯国琳确实难登大雅。 “好吧,今晚就看你的了。” 惊艳。 一袭水蓝色贴身丝质礼服勾勒出唐净非完美的曲线,她的出现令四周惊艳。 一直留意会场入口处动静的汪洋,一见她出现,马上迎上前去。 “老天,你像一颗蓝宝石,亮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他用法语赞美道,拉着她朝爸爸的方向走。 汪兴文已经招呼过所有到场宾客,这会儿正偕同丁禹陪安东尼谈话、饮酒。西式晚宴的现场,处处是三三两两,把酒言欢的人群。 五个人各怀不同的心思,在唐净非出现之后。 汪洋兴冲冲地向父亲介绍唐净非。 “唐小姐?哦”汪兴文看见这位年轻貌美、气质脱俗的女子时,直觉自己被那双眼睛蟿了一下,但他很快地稳住心底那一丝异样的感觉。“就是汪颖的家教吧?欢迎欢迎。唐小姐教导有方,小女获益匪浅,我很惭愧,一直没机会当面谢谢你,今天总算见到唐小姐了,待会儿我该敬你一杯酒。” “汪伯伯太客气了。”她直盯着汪与文,眼眸深处隐见两簇火焰。“汪洋非邀我来不可,我冒昧前来,还请汪伯伯见谅。” “哪里,哪里。” 丁禹对她笑笑。今晚她更确定了儿子钟情唐净非,不是没有理由。唐净非无论在气质和外貌上,都不比年轻时代的自己逊色。 汪洋很礼貌地又介绍安东尼和唐净非认识,说的是法语。 “唐小姐会说法语?”安东尼朝她眨眨眼。意思是问她,自己的表现还不赖吧! 唐净非和安东尼接下来的应对,教汪洋得意地看了看母亲。汪氏企业和法国方面有大笔的生意往来,汪洋意在提醒母亲,唐净非定有帮夫运。 不久,舞会开始,晚会的气氛愈来愈高涨。 汪兴文夫妇负责开舞,众宾客跟着下舞池。 丁禹没想到唐净非的交际舞跳得这么好。 “兴文,你待会儿是不是该请唐小姐跳支舞?我想你看得出你儿子中意人家,去应酬一下吧。”丁禹边舞边说,她这么建议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唐净非不需要一直被汪洋搂在怀里。 下一支舞,丁禹把儿子抢了回来。而汪兴文并不是很想跟唐净非共舞,他怕那对眼睛,然而,不想得罪妻子的他还是邀唐净非一舞。 “汪伯伯比我想像中年轻。” “别逗汪伯伯开心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想年轻到哪里去?你汪妈妈要听见这话,该笑话我了。” “汪伯伯不爱汪妈妈吧?” 冷不防,汪兴文被问傻了。这女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懂事?这话问得真无礼。 “汪妈妈也不爱汪伯伯吧?” “唐小姐,你”汪兴文无法再按拍舞步,几至停顿。 “我,唐净非,我妈妈的名字是吴兆兰。吴兆兰你认识吗?”她微微笑,笑得令他害怕。 “吴兆兰?”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是愧疚?是恐慌?“你你想说什么?” “我没想说什么。刚才我们的对话就你知、我知,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的,你放心。 汪兴文楞在原地。 “汪伯伯,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转身离开他,才走了几步就被安东尼邀走了。 “从现在起,你得一直跟我跳舞。” 安东尼刚好赶上一支慢四步舞曲,将唐净非搂得死紧,双唇已经不规矩地在她额际亲吻起来。 她没抗议他的举动。暗暗的光线使她找不着汪洋的身影,可能是跟哪个名门淑媛也抱在一块儿吧? 罢才对汪兴文采取行动之后,她确有快感,可此刻她却变得脆弱,不由自主地,她的双手紧环住安东尼的腰,他只好配合她了。 “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吗?你好久没有这样抱我了。” 她的回答是朝他偎得更近,此刻她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认识汪先生一家?”他当然观察得出来。“为什么要当家教?你又不缺钱。汪先生的儿子好像跟你很好,为什么?” 她没回答任何一问。 “嘿,为什么不说话?” “睡着了。”她在他怀里笑。 “调皮!”他摇了摇她,多用了点力。“晚会结束后,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不?” “我不想害你明天签不成约。”她在这时松开他。“安东尼,就这样了。你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回巴黎去。如果我的心能够跟我一起回去,也许我们会有将来。” 她优美的法语里传达出果断的讯息他只能碰运气,即使他愿意等。 他不说话了,唯一能做的是,霸占她到舞会结束。 停车场恢复空旷。 晚会结束没多久,宾客们陆续开车走人,汪兴文夫妇的座车离开之后,停车场里只剩汪洋的车。 唐净非对车厢里的气氛感到不耐烦。并非不耐烦汪洋的态度,而是不耐烦自己胸中的騒动。 未了,她以主动吻他的方式来舒解这种不耐烦的感觉。 诧异、惊喜、安慰、甜蜜的感觉在汪洋心中逐一更替。 “你想表达什么?”呼吸恢复正常之后他才问。“说出来好不好?我听听看跟我想的一不一样。” “我想吻你,于是就吻了你。” 他不很满意。 “从来都是我主动吻你,你不是一向都很矜持的吗?刚才为什么愿意吻我?你对我心怀愧疚吗?因为你一晚上都被安东尼抱在怀里,所以才想补偿我点什么吗?”他说着又来气了。 她笑得从容自得。 “安东尼是典型的法国浪漫派,抱着个女孩跳舞对他来说可能是稀松平常之事,可能是因为我在语言方面可以跟他沟通,所以他才没邀在场的其他女士跳舞,我不便得罪他,他是你们汪氏的大客户不是吗?再说,我也不过就是让他一个人抱着,有那么大不了吗?” 她的话总让他必须经过思考才能理解。 “你在抗议我跟不同的女生跳舞吗?”这个想法令他好过一点。“我是不得已的,这是应酬场合,我不能不应付一下。” “我根本没注意你在做些什么,你没必要向我解释。” 他点点头,很是无奈。他肯定她是生气的,既然她死不承认,他也不勉强。 “我想我的确该培养我爸那种胸襟,我妈在应酬场合上周旋于宾客间,为的也是我爸的事业。身为一个大企业的负责人,的确不该在意妻子在正式场合里合宜的应对进退;身为丈夫,他甚至该以妻子的表现为荣。” “汪洋,你太自以为是了,我不想得罪安东尼,为的是要保住我在汪家的家教工作,你别想岔了,我还不至于自不量力到将自己的身价抬高为汪氏企业继承人未来的妻子,你怎么能拿我和你妈相提并论呢?她的能力是我永远也比不上的!” “净非”他发觉她不再自持,她突来的激动令他不解。“你不喜欢我妈?为什么?因为我曾经告诉你那件事?你看不起她。” 他小心翼翼的态度软化了她。 “你别误会,我只是不希望把事情弄得很复杂。” 这句他听不懂。 “事情怎么会复杂呢?我妈很欣赏你,看得出她不反对我跟你交往;我爸那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虽然今晚是他第一次见到你,不过我有把握他会喜欢你的。” 她不能说他是一厢情愿,但,在她对汪兴文说了那些话之后,事情的发展肯定不是汪洋所预期的了。 事情会如她预测的那样发展吧?赴酒会之前,她挣扎了很久,本来她决定,只要看见汪兴文就够了,可是见到之后,她还是忍不住说了那些话。 唐净非在心底一叹。她告诉自己,回来之后,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除了 她不该爱上汪洋。 她深思的面容令汪洋不忍。 “净非,”一把揽她入怀,他吻着她的发。“你什么都别管了,反正我一定会把你要进汪家,你只管爱我就够了,其它的事我会处理。” 他果然承受着来自家庭、父母的压力。她真是造孽了,汪洋何辜? “很晚了,快送我回去吧。” “嗯,今晚你会梦见我!”他说了句法语,温柔得使她差点掉下眼泪。 第八章 “下个月起,我不教汪颖了。” 唐净非弹出g大调夜曲的最后一个音符之后,转头朝站在一旁的汪洋说。 他在她家。 “为什么?”他着急地问。 “教累了、倦了,想休息。” “那好。”他在她身旁坐下,一手揽住她:“你嫁给我吧。” 她知道他会这么肆无忌惮,是因为汪兴文没有正面表态,阻止他与她来往;当然,那是因为她先给汪兴文吃了颗定心丸的缘故。 “汪洋,我只能当你的女人,嫁给你就不必了,我不会进汪家门,做汪家人。” “为什么?”他肯定她已经爱上他,近来她对他的态度明显有了改变。“我不只要你当我的女人,还要你当我的夫人。” “我只能满足你的前一项要求,现在就可以。”她在钢琴前站起,拉着他的手。“跟我来。” 他被拉进她的房间,看着她把房门锁上,看着她褪尽身上的衣物。 他屏息,想阻止她却办不到。 她眼底的火苗点燃了他的,终于,他上前一把抱住赤裸裸的身子,和她一起倒在床上。 情生意动,她是真的愿意给他这一切,这一刻,她真的希望能和他白头到老。 “汪洋,我爱你”她以法语重复了好几遍、好几遍,情渴意切,这使他爱得疯狂,索吻不断。 激情尚未褪尽,她却痛哭起来。知道她不是为疼痛而哭,也知道除了哭,她不想说什么,所以他只是紧紧地抱住她。 “净非。”待她停止哭泣,他轻轻喊了一声。“如果你是因为我们的家世背景悬殊而拒绝嫁给我,那么我愿意放弃汪氏企业的继承权,甚至可以不在汪氏工作。这对我而言根本不是难事,你应该了解我不是个重视富贵名利之人。” 他才想松开她,岂料她抱得更紧。 “别这样,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好吗?你相不相信我宁愿你像平常那样,理直气壮地跟我讲话,也不愿看你这哀怨凄苦、不言不语的模样?”说着,他又笑了:“虽然你现在这种依赖我的小女人模样,可以满足我的虚荣心,可是我并不习惯,甚至觉得你有点不正常。” 她笑了,脸还在他胸前蹭着。 “我是不太正常,你的感觉完全正确。” 见她愿意说话了,他稍稍放心,安静了好一会儿。 “你爸来过我家之后,还有没有特别对你说过什么?” “没说什么。” 汪兴文主动对汪洋提出要拜访唐净非的外婆,唐净非同意了。 那次会面对汪洋的意义是父亲已接受他和唐净非的恋情;对唐净非而言,汪兴文此举不过是出于一种赎罪的心理。三人所怀心思,各有不同。 “净非,我觉得我爸到你家来的那天,你表现得太拘谨了。我爸会来看你外婆,就表示他同意我们交往,你其实可以对他表现得热络一点,我爸不是势利之人。” “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她什么话也不能告诉他。“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别的我什么也不想。” 她再度挑逗他,于是他暂时也什么都不想。 “国琳今天上我们家来了。” 丁禹在晚间到儿子的房里来了。 汪洋神情略显疲惫,公司里最近出了点状况,他已和其他厂商斡旋了好一段时日,情形还不是很乐观。 “大小姐一个,成天无所事事,到现在还不想找工作。”他难得在背后对冯国琳稍事批评。“来我们家干嘛?” “来告你的状。”丁禹坐下,看样子是查问一些事。 “妈,你别理她,她总是一厢情愿,说些不得体的话,我根本懒得听。” “妈知道你不喜欢她。”她了解地朝儿子一笑,充分表现了做妈的人应有的慈祥。接着,她试探道:“她说你爸爸去过净非家,真有这回事吗?” “她是怎么知道的?” 他先是感到奇怪,接着又讶异于爸爸竟没有对妈妈提起这件事。爸和妈之间真的一点沟通都没有? “她哥告诉她的。” “哦?”更奇怪的感觉顿时笼罩着他。莫非是唐净非告诉冯国森的? “真有这回事。”丁禹这下是肯定了。然而,她也心起疑窦,汪兴文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既然说过汪洋和唐净非不可能有结果的话,那又为什么亲自上人家家去? “妈,”甩去一丝困惑,汪洋又变得雀跃,他揽住丁禹:“我知道你赞成我和净非在一起,看起来爸也不反对,那我是不是可以向净非求婚了?” “那么急啊?”她的心一沉。“我怕你们对彼此的了解还不够深。你呀,可别被爱情冲昏了头才好,我看你们还是再交往一阵子好了,婚姻大事是该谨慎一点,你不觉得吗?” 他只回妈妈一个苦笑。事实上,他有隐忧,唐净非斩钉截铁的一句“不进汪家门,不做汪家人”一直让他感到困扰。 困扰也存在于丁禹心中,她决定打探究竟。 “不教汪颖之后,你的时间多出许多吧?” 冯国森问唐净非。他们刚一起逛过书展,这会儿正在用晚餐。 “是呀,不然就不会陪你出来了。” 看看她,他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她鼓励道。“你的个性跟国琳差得也太多了。” “好吧。”他清清喉咙,正了正姿势。“短少了汪家家教这份收入,有没有造成你经济上的困难?” 她浅笑。“没有。” 见她答毕便垂首,他不好再往下问。想起日前听见妹妹在父亲面前耍赖、唠叨的那些话,他仍忍不住试探了唐净非。 “国琳老是长不大,她没对你和汪洋造成什么负担吧?” “为什么说这些话?”她露出一贯自信的笑。“我就算有什么负担,也不会是她造成的。”停了片刻,她又说:“看在你是我好朋友的分上,我告诉你好了,我不会嫁给汪洋。” 他一听,不由瞪亮了双眼:“你是说你是说,你和汪洋之间并不像国琳以为的那样,你们不是” “我说了,我不会嫁给汪洋。”她只强调这一句。“我没有要你传话给国琳的意思,不过如果这个讯息可以让她不必再四处奔走、为爱伤神,我倒不反对你告诉她。” 这是她的刻薄话,但冯国森只是替妹妹感到难为情。 但,这事实也令他振奋,原来他不是没有希望。不过他也没有马上向她示爱,忠厚木讷的他一直认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相信,只要她还在那里,等久了就是他的。 吃过饭,他邀她去看电影,她也没拒绝。 电影散场,他的行动电话响了。 唐净非听出那是一通紧急电话。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她一见他收线就问。 “净非,你能不能自己回去?我现在要赶到医院去。”他忧心急切地道:“我爸遭人暗算,受了重伤,汪伯伯也受到波及,这会儿都在医院,稳櫎─”听了前半段,她不想说她要跟他一起上医院去的,后半段阻止了她这么做。 “那你快去吧,不用担心我了。” 冯智光遭人暗算一事,认真推敲起来,是汪洋种下的祸根所导致的结果。 他在商场上的行事作风的确果断、有魄力,但他那套新发展计划却得罪了不少人,有人因此损失了不少既得利益,自然视他如眼中钉。 有人放话给冯智光,说是要跟汪洋“谈谈”汪洋人在中部,冯智光也不放心让作风强硬的汪洋去谈,深思的结果是,请汪兴文掌个主意。 汪兴文当然不愿意见到儿子与人再起龃龉,当下决定亲自出马,让冯智光陪着自己,想摆平这股怨气。 结果,对方只派了打手来,冯智光护主心切,身受重伤,受轻伤的汪兴文这才发现自己太大意了,只怕连警方都动不了对方,因为证据不足。 “爸,你怎么样了?”连夜赶回台北的汪洋,一到医院直奔父亲的病房。 “我没大碍。”汪兴文抓住儿子的手,再看看一旁的丁禹。“快,我们一起去看你冯伯伯。” 推开门,汪家人只见冯国森、冯国琳兄妹俩守在父亲床前饮泣。 “丁阿姨”冯国琳直投进丁禹怀里。刚才医生告诉他们,冯智光伤得太重,熬过来的机会不大。 一股深深的负疚感涌上汪洋心头。 除了冯国琳低低的哭声,加护病房内是一片沉默,直到冯智光口中发出微弱的声音。 汪兴文马上跨到病房前,俯下身,轻轻在他耳朵唤着:“你先别说话,我们全在这儿陪着你,你要坚强一点。” “不我有话要说”他睁开眼,看看汪兴文,再看看汪洋:“汪洋,冯伯伯不行了,不能再” 冯家兄妹痛哭出声,汪洋也流泪。 “兴文,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让汪洋做我半个儿子?”垂死边缘,冯智光只想赶紧完成这最后一个心愿。尔后,他再不能照顾眼前这从出生就没妈的女儿了。 汪兴文懂他的意思,却是无法马上应允。 “兴文,你就答应智光吧。” 这是丁禹在一旁说的话,她的话和汪洋的面有难色却令汪兴文马上又变得果决。 拉过儿子,他威严地,不容置喙地说:“汪洋,告诉你冯伯伯,说你会善待国琳。” 汪洋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响,来不及思考,他已被父亲推到冯智光面前。 “汪洋,冯伯伯只有这一件事情求你”冯智光羸弱地看着他,再看看女儿。“国琳她” 汪洋目瞪口呆,他不知该怎么办。濒临死亡的长辈一直用哀求、期待的眼光看着他,仿佛他若不答应,那双因瘀血而肿胀的眼睛就不肯从他身上移开。 “汪洋,你还不快说话!” 案亲急切的催促声再次响起,他被催眠似的盯着那张垂死的脸,想着自己对这个老人的遇害是应负责的。 终于,他木然地点了点头。 “冯伯伯,我会善待” 他的话尚未说完,只见冯智光牵动了下嘴角,好像是微笑一般,两眼一闭,再也不动了。 一直躲在病房外的唐净非,听见了刚才的对话。来之前,她痛苦地挣扎了很久,最后她决定前来偷偷看一眼汪兴文的状况,没想到在无意间看见了这一幕。 她悄然离开,不知道自己泪流满面。 接下来几天,汪兴文父子处于极度的繁忙状态,除了料理冯智光的后事,还要与警方频频接触。 汪洋比父亲更忙,每天一大早就出门,直到深夜才返家,似乎想让一切把自己压垮,繁忙而沉重的工作负担却又让他的精神得到某种程度的解脱。 他没有勇气再见唐净非。 丁禹看得出儿子的痛苦。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逻辑,她觉得自己在冯智光临终前推了汪兴文一把的所为是理直气壮的。 她查出唐净非的身分了,那是一个绝不容她小觑的女孩,没想到吴兆兰竟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几乎集所有的优点于一身。 不管唐净非的目的是什么,丁禹都不允许她夺走自己的儿子。 是老天可怜她吧?丁禹暗忖。冯智光的死使她保住儿子,同时也让她有了报复汪兴文的机会。 “汪洋,过两天就是国琳的生日,我答应她说我们一家都会上她家去替她庆生。”怕儿子生气,她补充道:“你爸爸也答应了。” “她还戴着父孝,过什么生日?”他的口气很不好。 “其实过生日不过是个借口,你爸说了,国琳刚遭丧父之痛,需要人陪,趁这个机会也让你去陪陪她,你就别推辞了。” “妈,要我替她庆生可以,但有句话我不能不说,冯伯伯临终前,我虽答应他要善待国琳,同那并不表示我要娶她!” 早知道儿子是这么想的,丁禹并不意外。 “妈懂,妈懂。不如这样吧,你找净非一起过去,反正她跟国琳、国森都认识,多一个人就多一点热闹,你说是不是。再说,我猜你这阵子都没见着净非的面吧?难道你不想她吗?” “再说吧。”丁禹的话教他的态度软了下来。 虽然心情沉重,一提起死去的父亲就哭哭啼啼的冯国琳,对于汪洋能替自己庆生一事还是感到满意;她在自己的生日聚会上,已然以汪洋的未婚妻的身分自居。 唐净非也来凑上一脚她原本是很不高兴的,但看在唐净非没怎么搭理汪洋,倒跟哥哥有说有笑的分上,她也就不那么计较了。 唯一令她生气的是,汪洋坚持要送唐净非回家,碍于丁禹出声表示赞同,她只好噤声。 汪洋送唐净非回家的一路上,伴随两人的是沉默。 “先别下车。” 直到车停妥,汪洋才出声阻止她开车门。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想冯国琳今晚已经表现得够明白,你什么也不用对我解释。” “是吗?那你对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跟冯国森那么亲热,可以吗?” “我不知道你对亲热的定义是什么,他只不过是用面纸替我擦去脸颊上的奶油,连手部没碰到我的脸。你呢?你把冯国琳抱个满怀又算什么?” “她自己靠过来的,我没办法。”他赶紧解释:“要是在以前,我根本不会让她得逞。她刚遭丧父之痛,这你是知道的。” “汪洋,很多事你都没办法,对不对?”她说得诚恳,一点也没有挖苦的意思。“国森把你跟国琳的事都告诉我了。” “我可以解释” “不用。”她马上打断他。“这是双方家长都同意的一门亲事,当事人也已承诺了。” “你说的跟事实有很大出入。” “何必呢?不管你怎么想,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就算你不肯,只怕也难翻案。”她停了停。“你是怕我生气?放心吧,我不会生气,我说过不会嫁给你的。” “净非,求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好不好。”他扼腕。“我不管,如果我必须结婚,对象一定是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不要为了我去为难你爸妈。”她开始好言相劝。“我愿意做你的女人,这样还不够吗?” “你是说你要当我一辈子的地下情人而不要名分?” “要名分何用?”她笑得凄楚。“对某些人而言,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也就足够了,偏偏连这一点都不能如愿;我们如果能在一起,没有名分又有什么关系呢?”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要跟我爸妈摊牌,说什么我也不娶冯国琳!” “汪洋,求你别这么做,你这么做会害我们连地下情人都当不成的。” “你在说什么啊?”他突然觉得她不可理喻。“你是要我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玩弄别人感情的人吗?” 玩弄别人的感情?她噤声,忽觉眼眶发热。 “对不起,我的态度不好,吓着你了。” 温柔体贴的声音教她再忍不住眼泪。 “汪洋,不管我们的将来如何,我永远爱你!”她主动搂住他的颈,轻吐誓言,然后紧紧吻他的唇。 他不再争辩,让一切暂时沉淀在缠绵的亲吻之中。 冯国琳如今上汪家约次数变得频繁。这天正好汪兴文返家得早,冯国琳乐得能和汪家一家人一起吃顿晚餐。 “汪洋,你是不是应该拨点时间和国琳准备些事?”饭吃到一半,汪兴文不着痕迹她起了这么个话题。 冯国琳一听便甜在心头,汪洋则是一脸气馁。他一直不知道如何对父亲开口,说自己根本不想跟冯国琳结婚;父亲此刻的逼婚,着实令他左右为难。 他的不吭不哈又引来父亲更威严的告诫。 “你得在你冯伯伯过世后的百日之内把这件事办了。公司二十八周年纪念日就快到了,我看就让你在那天和国琳订婚。” “爸,”汪洋放下筷子,冷静地望着父亲。“既然你提起这件事,我干脆现在就把话说清楚,如果你们要把公司二十八周年纪念日作为我的订婚日,那么我就不出席庆典。” 汪兴文立时换上一副怒容。 “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迟些时日再订婚?”丁禹赶在丈夫开口之前说了句话,一副息事宁人,替儿子讲话的姿态。 “我的意思是现在不订婚、将来也不订婚,我不会和国琳订婚。” “汪洋,你”说不出第二句话,冯国琳“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掩面奔离饭厅。 丁禹喊着她追了出去。 汪颖在父亲提示的眼神下也离开了。 饭厅里只剩父子俩,一片死寂之中,汪洋站起身。 “你想去哪里?” “我回自己房里去。”他转身就走。 “站住!” 他只得站住,但不肯回头。 “汪洋,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汪与文气势汹汹地说:“难道你忘了自己在冯伯伯临终前所做的承诺?” “爸,”他转身,重新面对父亲。“我是答应过冯伯伯要善待国琳,可善待她并不一定要跟她结婚,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呢?你明知道我爱的是净非呀!” 汪兴文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汪洋,你长这么大,我从来没要求过你什么,本来我他不打算干预你的婚姻大事,但这件事我不能不要求你。”他停了停,似乎在说服自己:“汪家在社会上也算有头有脸,我们不能不守承诺,你明白吗?你如果执意不跟国琳结婚,那就是一种背信忘恩的行为,不只你个人将遭受争议,连带的也会使公司信誉受损,我们汪家将如何继续在社会上立足?” 案亲这番话令他无可反驳。 “爸,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不愿说出不和跟国琳结婚的原因。但是爸,现在我不能不说了,如果我这么做会损及公司的形象,那么我愿意放弃汪氏企业的继承权。” 汪兴文抬了抬眉。 “我想得很清楚,绝对不是感情冲动才这么决定的。爸,我不想因为这些而出卖我的一生幸福。” 出卖!这两个字立时如一根尖针,直直剌入汪兴文心里的最痛处。 “汪洋,”他的眼光忽地疲惫,脸色也憔悴不堪:“国琳有什么不好?” “不是她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我不爱她。”望着父亲的倦容,他第一次产生了同情父亲的感觉。 “你回房去吧。” 汪兴文无力再谈下去了。他如何告诉儿子,自己不能让他和唐净非结婚的理由? “等等,你们父子俩还是把话讲清楚吧。” 丁禹安抚了冯国琳,送走她之后回到饭厅来了。 汪洋直觉母亲是站在他这边的,于是应声坐回饭桌前。 “兴文,有些话当着国琳的面我不方便说,现在她不在场,我倒想表示点意见。”丁禹看着平日里一脸精明干练,此刻却愁眉深锁的丈夫。“其实汪洋说得也许不客气了点,但是认真讲起来,是我们在智光临终前逼他说了那么一句话,而那句话的确可以有很多种解释,并不是一点弹性都没有。” 汪洋感激地看了看母亲,汪兴文却感觉到妻子此番说话显得居心叵测。 “你明知道儿子爱的人是谁。”她又替汪洋说句话。 “是呀,爸,你从没反对过我和净非的事,你还去过她” “你谁都能娶,就是不能娶她!” 汪兴文再也无法躲避,他咬了咬牙,恨恨地瞥了丁禹一眼,然后无力地对儿子说:“汪洋,这是爸爸今生所犯的唯一一次过错。” “爸,你想说什么?”汪洋不解。 丁禹知道自己终于逼出丈夫的真话了。 “唐净非是你的妹妹。” “什么?” 汪洋猛地跳站起来,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而汪与文却以沉重的口吻继续道:“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兴文”丁禹必须故作惊讶。 汪洋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了,他也被这青天霹雳击垮,像一个快溺毙的人抓住救命物似的望着母亲,他颤着声问:“妈,这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她含怒质问丈夫:“你把话跟儿子和我说清楚!” 汪兴文把那个夏日雨夜里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汪洋可怕的表情吓坏了丁禹,她扳住他的肩,用力搂着,仿佛想摇醒他。 “儿子,你别吓妈呀,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呀!” “净非真的是我妹妹。”他固执地,暗哑地追问。看见父亲再次对着自己点头,他突然发出吼声:“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为什么?” 丁禹想问汪兴文另一件事,虽然她早知道答案。 “净非知道她是你的女儿吗?” 汪兴文知道唐净非不愿意认他这个父亲,于是决定将所有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承认我调查过她的身家背景。”停了停,他解释了这么做的理由:“汪洋喜欢她,我不能不多了解她一点。这是老天在惩罚我的罪行,我竟因此得知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叹了口气,他接着道:“我没脸告诉她实情,只能对她说,她高攀不上汪家,请她别再纠缠汪洋,她也答应我了。” “爸,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净非?”无边的忿怒涌向汪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唐净非会对自己说那些话了。 他恨父亲,好恨!疯了似的冲上楼,摔上房门。 丁禹追上前去。 汪兴文筋疲力竭地趴在桌上,他隐约明白了一件事丁禹早就知道他当年犯下的错事。 第九章 昏昏然漫无目的地在路上游荡了两个钟头,刺骨的寒风终于使汪洋一片混乱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这时,他才感到心痛,那种宛如死神正朝自己逼近的疼痛。 一个念头紧紧地纠缠着他。原来平日道貌岸然的父亲竟是这样一个人,原来自己拥有的是这样一个隐藏着丑行和耻辱的家 他又想起自己在少年时期无意间窥视到母亲和孟唐叔叔在一起的一幕。在或多或少发现了其中的隐情之后,他也曾对父亲寄予过同情与怜悯。 他怕母亲的行为终将被父亲发现而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尚未成熟的小心灵几乎无法承受那种折磨,但他能找谁来分担这分忧心?又能向谁倾诉去? 然而,多少年来,生活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没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他一直认为这是一种幸运。 长大后,他渐渐正视父亲是个重利轻情、寡言少趣的人这项事实,于是把同情和怜悯移到母亲身上。 很难理解当初父母亲是怎样结合的。 任他再怎么逃避,他也无法不想起另一个问题。 今后他将如何面对唐净非他的妹妹?他心爱的女孩 他还无法接受这项更残酷的事实。他是那么狂热地爱恋着她,而她也终于被他的诚心和痴情所感动;他还憧憬着无限美好的未来就这么毁了,他情何以堪? 举起那宛如有千斤重的手,他按了唐净非家的门铃。 “汪洋?”唐净非应门。“你怎么来了?这么早,天都还没全亮呢。” 直觉告诉她,他出状况了。不,也许是整个汪家都出了状况,而这个状况与她有关。 她把一脸木然的他拉进屋里。 “外婆还在睡觉。”他不知该说什么,随口问着。 “住院,阿姨陪着她。” “她怎么了。” “感冒,年纪太大了,我要她住院接受治疗。” “那” “你先别问外婆的事。”她打断他的话。“告诉我,你怎么了?” 她去倒了杯热开水给他暖暖手。 “净非,我”望着她,他吐不出更多的话。 想试探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上前抱住他。而他,在一番挣扎后,也将她拥紧了。 “我们好几天没见,你想我了是不是?” 她边问边将唇凑向他,整个人却一把被他推开。 “你”“净非,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他似自言自语,说着揪心之痛。 她脸上的诧异消失了。 “我明白了,是不是你爸逼着你赶紧跟冯国琳结婚,你反对无效,觉得对不起我,所以心里难过,才会一大清早跑来见我?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在乎你要谁,只要我们能” “不,不是这样”他猛摇着头,摇着已经碎了的心。“不是这样,我我该怎么对你说呢?稳櫎─” 他说不出口。说不说出实情对她都已经造成伤害。他犹豫,他痛苦。 “你是要告诉我,我们俩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对不对?”她确信汪兴文已把自己的丑行对儿子坦承了,但她不确定汪洋知不知道她也清楚。 “净非,原谅我,我不该”他红了眼眶,想起自己曾与她有过的肌肤之亲,他悔恨交加,发出对命运的不平之鸣:“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 突然,他抱住她,仿佛死别一般,舍不得放。 “忘了我,求你忘了我。”他放开她,转身冲出门,留下一点也不意外却依然伤心泪流的她。 汪洋在和唐净非见面之后,大病了一场。病中昏昏沉沉的他,依然喊着她的名字。 “汪洋,你还有我呀。” 丁禹守在儿子的病床前,煞是心疼。 汪洋对母亲的话浑然不知,病中的他饱受煎熬。 “唉,”丁禹长叹一声。“你怎么一爱就爱得那么痴狂、那么不顾一切?你这一点究竟像谁?是像我吗?这不是好事呀!痴情是要吃苦的,如果你知道妈这一生为痴情所受的煎熬有多深就好了,也许你就不会这么痴情了。” 她开始喃喃自语,也想起另一个痴情的人丁孟唐。可是他的痴情为的却不是她。 想起他对吴兆兰用情之深,恨意顿时又覆盖了丁禹。 暂时放下儿子,她上小楼看丁孟唐去了。岂料根伯一见她就说丁孟唐失踪了,他已经找遍了汪家每一处,依然没见着丁孟唐的人影。 两天后,她被彻底击垮了。 丁孟唐投河自尽,颈上挂着那条有心型坠子的项练。 汪家一片死寂。汪兴文早已被自己对儿女的负疚感折磨得痛苦十分,繁忙的工作更使得他心力交瘁;如今家里又出了这种事,面对完全变了样的丁禹,他已不知如何是好。 避家领进唐净非,一见骨肉,他强迫自己要镇定。 “净非”音容里满是愧疚,他也讶异于她的造访。 “我从报上得知丁孟唐的死讯,特地前来吊信。” 她冷冷然道,刻意忽略汪兴文苍老疲倦的神情。 她没想到丁孟唐最后竟走上这条路,也许她该为他的死负些许责任;那条项练是她有意留给他的,她是间接害死他的凶手。 这个想法使她决定在离去前再上汪家一趟。 “谢谢你。”汪兴文这才从沙发上站起。“我陪你上小楼里去吧,灵堂设在那里。” “不必,我知道怎么走,自己去就好了。” 女儿连跟他一起走一段路都不肯?他凄苦一笑。“好,那你去吧。” 丁禹坐在丁孟唐的灵位前。而如稿木的她仿佛正陷于冥想之中,对刚走进来的唐净非毫无反应。 唐净非动手点燃了香,稍事祭拜便站在那里不动,看着枭枭的香火,往事也在她眼前一幕幕掠过。 七岁那年,她见到妈妈最后一面。 “净非,原谅妈妈,妈妈对不起你”这是妈妈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以后,她依然和外婆相依为命,直到外婆去世,她进了孤儿院。十五岁那年,法国人米勒夫妇领养了她,从此她就随养父母住在巴黎。 完整的家庭、疼爱她的养父母,并没有使她忘记破碎的童年生活。 寻根的渴望和一探上一代恩怨情仇的念头使她重返故乡。外婆直到临终前才将她的身世告诉了她,也将妈妈为什么冷淡自己亲生女儿的原因告诉了她。 往事如烟,如她眼前枭枭的烟雾。 她已用汪兴文给的那张支票买下自己租了将近一年的房子,供那对苦命婆媳栖身。 她打算回巴黎去,远离这个本不该回来的地方。从千该万该到千错万错的原因只有一个她爱上汪洋。 她尚未讨回公道,却已注定了失去他的命运。既然他只得知了部分事实,那么她还是就此打住吧。 如果一切到此为止,汪洋至少不会恨她,虽然他也不能再爱她。 “请你把那条项练还给我。”她朝丁禹走近,断然提出要求。 丁禹大梦初醒般的望着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项练。 “不,它是我的。” “胡说!它是我妈妈的,是丁孟唐送给我妈妈的,请你把它还给我。” “你妈妈?”丁禹声似叹语。 “对,吴兆兰。” 这个名字令丁禹震怒。 “吴兆兰?那个贱人!” “请你收回刚才那句话。”唐净非也被她激怒了。“我还没怪你害苦了我妈,你竟然到现在还敢污篾她!” “我害苦了她?不,你说错了,是她害苦了我!她害我失去了孟唐,她破坏了孟唐和我之间的感情,是她,这个贱人!” 唐净非狠掴了她一巴掌。 “这巴掌是我替我妈打的。”她哼了一声。“你这个自私善妒的女人,当年要不是你逼走了我妈,她和丁孟唐就可以在一起,就不会有以后的悲惨岁月。你知道你害惨了多少人吗?你害惨了我妈,害她孓然一身,含恨而死;害惨了丁孟唐,害他发了疯,人不人、鬼不鬼地生不如死;害惨了我,要不是你不关心自己的丈夫,他也不会在极度空虚寂寞下强占了我妈,我也就不会来到这世上,不用忍受没有父亲、没有母爱的难堪和不幸;你还害惨了汪洋,你的亲生儿子,你和初恋情人所生的儿子;你还害惨了你自己!”她再一声冷哼:“结果你得到了什么?赶走了我妈,留住丁孟唐,你又能得到什么?得到一个不再爱你,甚至恨你的男人?得到一个表面上敬你爱你,心里却觉得你虚伪、可怕,甚至心理不正常的儿子?” 如果刚才那一巴掌尚未打醒丁禹,这些严厉的指控也足以使她清醒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丁禹警惕地望了望四下。 “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你隐瞒了汪洋的身世,让自己得以在丈夫面前、在所有的人面前继续你那高高在上的形象,却以我妈怀了你丈夫的孩子为由,逼她离开汪家,离开与她相爱的丁孟唐。” “你果然知道一切。”丁禹恢复镇定,摆出还击的姿态:“吴兆兰还是没有信守和我之间的约定,她竟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哼,就算当年我不逼她走,就凭她怀了汪兴文的骨肉这件事,孟唐也不可能再爱她了,你懂什么?” 唐净非不语。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接近汪洋的目的吗?”丁禹振振有辞:“我早就察觉出异样了,你想做什么?报复我、报复汪兴文,对不对?你接近汪洋的目的并不单纯,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收了汪兴文给的钱,这又是为什么呢?你根本不缺钱。什么家教?这只是你的手段而已!要不是我逼汪兴文承认罪行,汪洋只怕要被你继续耍弄在股掌之中。比起吴兆兰,你的狠毒更有甚之!” 丁禹和唐净非绝对没想到门外站着汪洋。父亲告诉他唐净非前来致衷一事,原是想让他上小楼来见见她的,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强打起精神来到小楼里;重感冒了好几天的他,拖着无力的脚步来到灵堂外,却听到了更可怕、更难以接受的真相。 恍惚地,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离小楼的。 灵堂前,两个女人的争辩方兴未艾。 “唐净非,既然你对当年的一切了若指掌,你又为何不揭发我呢?看你的样子是恨透我了,那你为什么不将一切揭发呢?你去告诉汪洋呀,告诉他你根本不是他的妹妹,让他继续爱你呀!” 唐净非失语。她不是不想揭发丁禹,只是不能她不愿意再伤害汪洋。 “我要那条项练,你把项练还给我,我马上就离开。” “你休想!”丁禹防卫地将手负在背后。“这项练想必也是你偷偷给孟唐的,你想唤醒他对吴兆兰的记忆!”她忿忿然道:“你够狠,孟唐是你害死的!我要你偿命!” 说着她就疯了似的上前,要捶打唐净非。 唐净非揪住她的手,硬是把项练抢了回来;没了项练,丁禹掩面痛哭。 “其实,换一个角度来看,丁孟唐的死对他自己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他的死未尝不是命运对你的报复?这是你的报应!” 留下愣怔的丁禹,唐净非掉头离去。 丁孟唐过世一个月之后,汪家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由于这起意外,汪冯两家很有默契地都不再提汪洋和冯国琳的婚事。 汪洋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工作中,他疯狂地工作。这一家人,除了汪颖之外,全都心事重重,这是一段令所有人悲伤麻木的日子。 冯国森在赫然发现唐净非一去无踪之后,从丁禹口中得知,汪洋和唐净非实为同父异母的兄妹一事,不胜感慨。 然而,他也知道伤心的汪洋还是不会接受国琳做自己的妻子。 知道今天汪洋在家,他特地上汪家来了。他对汪洋表示,愿意说服妹妹,放弃做汪家媳妇的念头。 “国森,请你原谅我。我也曾强迫自己去实现对你爸爸的承诺,毕竟我点头答应过要善待国琳,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汪洋诚挚道歉。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即使我们硬把国琳塞给你,她也不会幸福的,我愿意这么做,也是为她的一生幸福着想。”知道汪洋心情沉重,冯国森拍了拍他的肩:“想开一点,你跟净非怎么说都算有缘,不能做夫妻的确遗憾,但她终究是你妹妹。” 妹妹?汪洋在心底冷哼。 “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竟如此不告而别。”冯国森很期望再见到唐净非。“我找过她外婆,看护只告诉我说她出一趟远门,要好久才会回来。” 汪洋不答腔,所有与唐净非有关的事他都查清楚了。 “是不是丁阿姨不同意让她回汪家来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汪洋无言以答。他又该上哪儿去认祖归宗?他说不出心中的无奈,也许他注定要背负着所有的秘密过一生。 他无法不恨唐净非,那个他深爱的女孩。 “我想丁阿姨迟早会答应的,她一定是一时还无法接受汪伯伯还有一个女儿的事实,时间会冲淡一切,相信等她气消了之后就会同意让净非回汪家来。” 汪洋依然一脸木然,他也无法不恨母亲。 “汪洋,我可得先向你声明,”见他不语,冯国森换话题。“我曾透过各种方式,让大家知道,所谓汪冯两家的婚约其实是子虚乌有的事,但是我没有把握能安抚住柄琳,这一点恐怕需要多一点时间。她若是再来的话,也请你多包涵一点。” “国森,这我知道,谢谢你了。” 冯国森点点头。“对了,我一个朋友最近刚开了间俱乐部,邀我去捧个场,我答应他带国琳去住蚌两天,休闲一下。你也一起去散散心吧?” “再看看吧。” “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丁禹咄咄逼人,怒视着吴兆兰。 “我去散步。” “散步?不是去幽会?” “太太,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亏你还敢问?”丁禹恶狠狠地说:“你和孟唐的事,我全知道了,我要你今晚就离开这里,再也不许你见孟唐的面,否则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我是要离开这里。”吴兆兰潸然泪流:“我只怕只怕我一走,孟唐的病情会加重” “你还真懂得替他着想!” “我知道,他曾经是你的情人、是你儿子的” “你闭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这也不是你可以勾引孟唐的理由!” “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定很真挚、很纯洁的,你怎么能说是我勾引他呢?” “纯洁?那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哪儿来的?” “你知道稳櫎─” “你敢否认?” 吴兆兰一时忿恨难当:“既然你无所不知,那你怎么会不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何不去问问自己的丈夫,问他这是谁造的孽?” “你说什么?” “你听得懂。我早想离开这个地方了,走之前,我只有一个请求。” “你想要钱?” “不,我只求你们好好照顾孟唐。” “这个不用你说。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会让你连立足之地都没有,还要把你的丑事告诉孟唐。” “不,求求你,千万别这么做,好吗?你要求我什么,我都答应。” “我和孟唐的事,还有汪洋的身世,你可曾对任何人提起?” “放心吧,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包括你的丈夫。”吴兆兰轻蔑地给她一眼。 果然,她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丁孟唐在她走后不久又犯了病,终于成了精神病患。他因发现丁禹嫁给别人,受了严重打击而精神恍憾;后来,他清醒了,渐渐变上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特别护士。 然而,这个与他相爱的女子也这么消失了,他逃不掉发疯的宿命 陈年往事,丁禹最不愿回想的这一段,此刻又在她脑海里重现。 她是真的失去了丁孟唐,连人都再也见不着了。 她还有汪洋,她跟丁孟唐所生的儿子。 但,汪洋对她的态度全变了,仿佛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汪洋,妈想跟你说说话,好吗?” 汪洋还是让她进了房间。 “你想对我说什么?”他淡然一问。 “你”事实上,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想肯定儿子还是她的,就像她一直认为丁孟唐不曾属于其他人一样。 “如果你没什么重要的事要跟我谈,我想休息了。” 汪洋的冷淡教她心急。 “汪洋,妈知道你还想着她,可是她是你妹妹呀,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爱她。” 汪洋再按捺不住怒意,刚才他几乎以为妈妈是想跟他说些心里话,想对他坦白。 “够了!妈,我受够你了!”他痛心疾首:“为什么到今天你还想骗我?我是你亲生儿子,而你却如此残忍对待我?我爱她,你知道我可以爱她的!为什么你还想欺骗我,说她是我妹妹?” “你你都知道了?谁,谁告诉你的?”丁禹慌了,急急追问。 “我听见你跟她在在孟唐叔叔灵堂里的对话!”他气结。“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不要再骗我了,可以吗?妈,告诉你吧,如果我有选择父母的权利,我宁可你不是我妈!我恨你!”他冲出房门,不再理丁禹。 蚌性刚烈、好强的丁禹,决定在晚餐时间对丈夫和儿子说一些话。 “兴文,先别走,我有话要说。”她沉沉的一句话留住正要离桌的汪兴文。 汪洋也放下碗筷,望着她。 “你说吧。”汪兴文坐下。只在心里祈祷这个家别再出事,但丁禹的神情已然传达了不祥的讯息。 “我要说的这件事,一直是你心中的疑团。”她看着丈夫。“我刚生下汪洋的时候,你已怀疑我在婚前不贞,甚至怀疑汪洋不是你的儿子。” 她停下,看了看愕然的儿子,再将目光移回丈夫脸上。 “你曾私下问过我的法国医生,他替我隐瞒了真相,但你不曾真正释怀,猜忌像一条毒蛇,这些年来一直盘踞在你心里,也隔开了我们。于是你防备我、冷淡我,我们就这样过了将近三十年的夫妻生活。” 汪兴文的嘴角一阵抽搐,他静待下文。 “今天,我当着儿女的面,清楚地告诉你,汪洋的确不是你的儿子,他是孟唐的儿子;我还要告诉你,我和孟唐曾经相爱,我父亲为了丁氏选择了你,他没有错,可是孟唐和我却成了受害者。” 汪兴文没有反应什么,汪洋不知自己是喜是悲。 “为什么决定告诉我一切?”汪兴文终于说了句话。 “我想请你原谅我,”丁禹停住,看着儿子:“也请你原谅妈。” 她凝视两人片刻后垂首。“这是我最后一个心愿。”语罢,她喝下一大杯水。 这个动作惊醒了汪洋。最后一个心愿? “妈,你在做什么?你做了什么?”他抢下她手中的杯子。“爸,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来不及了,汪洋”她已开始挣扎,毒葯已吞进肚里,开始作用。“妈只求你不要恨我,我不该骗你,不该阻碍你和净非相爱她会离开一定是因为爱你你去找她吧妈不愿意看见你和我一样,一生都为” 救护车来得虽然快,终究救不回决心一死的丁禹。 寒冬过去,春天却未能使汪家恢复生机。 家庭医师刚替汪兴文看过病。 汪家男主人在经历过一桩桩打击之后,几个月里老了好几岁,积劳成疾。 “你好好休息,过两天我还会再来。” “谢谢你,永顺。”汪与文朝他笑了笑,又对汪洋说:“替我送送你林伯伯。” 送走医师,汪洋又回到父亲房里。 “爸,觉得好点了吗?”他没改变对父亲的称呼,父子关系似乎也没变。母亲过世后,他反而觉得与父亲更亲近了。 “好多了。其实我没什么病,只是老了,老了就不中用了。” “那你休息吧,我出去了。” “等等,我有话跟你说。”他喊住儿子。 汪洋于是又在床前坐下。 “爸爸要你替我了一桩心事。” “什么?” 汪兴文含有深意地凝视他片刻。 “我有两个女儿,一个还流落异乡,我要你去把她找回来。” 汪洋知道父亲想说什么。 “她并不是流落异乡,也许活得比我们还好,爸大可以不必为她担心。” 汪兴文听出他的不平。 “就这样让她走了,你不悔不恨?” 他只是笑笑。 “别装出一副潇洒的模样给我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想着她?”汪兴文抬起他一只手,慈祥地拍了拍:“别做出遗憾终生的事。难道你没从你妈妈和我身上得到启示吗?人一生没有多长的时间,你要把握呀。孩子,净非肯定是爱你的,所以她才选择离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她宁可让你以为她是你妹妹,也不要你恨她呀。也许她找上汪家的原意在讨回公道,可是她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中间的道理,你想不清楚吗?” “爸” “去吧,去找她,去晚了也许就来不及了,你难道不怕她变成别人的?” 汪洋犹豫了。 第十章 “你没把心带回来。” 安东尼松开唐净非,说得怅然。 她这才张开双眼,看见他眼里写着了解,或许还有失望。 见她不说话,他潇洒一笑,还想开她玩笑。 “知道我刚才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吻你了吗?” 她微扬了下眉。 “你刚才闭着眼睛的样子,好像一个等待枪决的犯人,我如果真吻了你,不就成了那个行刑的人了吗?我不想看见你死在我手中。” 虽然说得潇洒、满不在乎,但他还是舍不得现在就让她进米勒家大门。他刚送她回到家门口,临别前说要吻她,她同意了,他却不吻。 “你只会用笑来回答我。”他埋怨。“多说一点不行吗?” “不知从何说起,我的心情还很矛盾。”她笑着回答。回来之后,她狂乱的心已渐渐平复,如今只剩不舍,对汪洋的不舍。 “我知道。因为那个小汪先生。” 她点点头。 “其实在台北和你见面那次,你说那句‘如果我的心能够跟我一起回去,也许我们会有将来。’的时候,我就猜我是没希望了。”他眼里有一种柔和的光彩。“我甚至认为你是不会回来了,没想到我们还能再在这里见面,我还能经常陪在你身旁,明知道这样可能令你不悦,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懂,为什么我会这么吸引你呢?” “你的浑然不知正是令我着迷的原因。我周围的女人大多工于心计,她们有才华、有见地,但心眼也多;而你,你只爱音乐,仿佛只要有了音乐,你对其它的一切都可以是淡泊的。” 她听得惭愧。她并不像安东尼说得那么好,不知道汪洋后来知道了她多少里,也许他早已认定她是个工于心计之人。 不记得何时开始,她后悔了。发现自己爱上汪洋之时她应该就后悔了,后悔自己没达到“心将流水同清净,身与浮云无是非”的境界。 即使汪洋永远不知道全部真相,他也不会快乐了。是她害的,她害了自己,害了他。 “我没有和东方女孩子交往的经验,而你的一切又和法国女子那么不同,也许这也是你吸引我的原因吧。” “安东尼,你赞不赞成我回去找他?”她没注意他刚才那句话,自己适才的想法却脱口而出。 “你想回去找他吗?” “嗯。”她点头。“也许我真的是个提不起、放不下的人,我很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噢!”安东尼夸张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如果这是上帝的安排,我只能认命了,我愈来愈觉得我对你的爱是一种不求回报的爱。” “谢谢你,安东尼。”她又笑了,不为他的幽默,为她刚下的决定得到支持。 “嘿,不求回报是不得已,不是不想。”他故意噘起了嘴。 她踮高了脚尖,啄了一下他的唇。 “回报你了吧?”她问。 “哦,这向往已久的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安东尼故作一脸沉醉。“令我措手不及,我像是被闪电击中了,浑身血液在瞬间凝固之后又沸腾起来” 唐净非笑得好开怀。 “好了啦。”她扯了扯他的手。“你要跟我进去,还是现在就回去?” “好吧,我进去问候一下米勒先生跟太太也好,我还要向他们告状,说他们的女儿不让我爱。” 她瞪瞪眼,不再理他。 唐净非果真在一周后回到台北。 看护见她回来是既意外又开心,连婆婆都好像认得出她似的,矶哩呱啦说了一大串话。 “阿姨,这三个月来,有人找过我吗?” “有一个姓冯的先生来过一次,我照你交代的方式回答他之后,最近都没有再来了。” “喔。”她有点失望。“只有他来过?没有别人了吗?” “没有。” 看护感觉得出她要的是另一种答案,可惜没有。 没怎么休息,唐净非看时间还算恰当,马上约到了冯国森。 他惊喜莫名。 “净非,这段日子你去了哪里?怎么事先也不告诉我一声呢?我一直很担心你是不是因为承受不了事实而想不开,怕你”“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她感叹自己不得不再耍点心机,眼下她只能从冯国森这里打探些状况。 “你考虑过回汪家吗?”他问毕才想起要解释:“抱歉,我是因为听说了你和汪洋是兄妹的事,所以才会这么问你。” 冯国森的认知也只是这样?那 “汪洋跟国琳什么时候结婚?还是已经结婚了?” “他们不会结婚了。” “哦?”“净非,丁阿姨去世了。” 她惊愕万分!“什么?怎么会呢?她还年轻呀” “自杀。”他黯然道。“净非,这事只有汪冯两家的人知道。” “我懂你的意思。”她点个头。“我不会对其他人提的。”接着,她按不住好奇心:“什么原因你知道吗?” “汪伯伯说都是他的错,但是也只有这么一句话而已,身为晚辈,我不便多问;汪洋兄妹也对丁阿姨自杀的原因三缄其口。” 不知怎地,唐净非并没有因为丁禹自杀身亡而产生快感;相反地,她隐约觉得自杀的理由必然和汪洋有关。究竟丁禹是为隐瞒真相而死,或为坦承一切而死? 丁禹的死只怕也是她间接造成的,这想法令她的心头一颤。 “汪洋还好吧?”她不经意一问。“还有,他爸爸也还好吧?” “你还是关心他们,对不对?”冯国森意味深长地说:“你们毕竟是亲人。” 她不语。 “他们都还好。” 她扯了下嘴角,笑得勉强。 “不想去看看他们?” “我的心理准备还不够,再说吧。” 他没意见。再次见到她,他已没了从前面对她时的压力,而且觉得她近在咫尺,和他之间没有障碍物。 “继续当家教?还是已经在别的地方找到工作了?” 冯国森知道的事不多,她如是判断。看来丁禹生前并没有把灵堂前与她的那番话告诉其他人。 他的生父死了,他的母亲也死了,怎么说他都该恨她的。 但,他不恨她。只是,气难消。 不错,她,唐净非,的确是上一代难分难解情仇下的牺牲者,她的确无辜。 然而,他,汪洋,何罪之有?为什么她要如此安排他、利用他? 他是爱上她了,如她所愿。所以,气难消。 “为什么这样看我?你在想什么?”唐净非的声音让彼此都想起要让眼睛休息,这才都眨了眨眼。 “怎么不进去呢?”他在座车靠近家门时下了车,因为她站在门外,所以他没把车开进铁门里。 “我只想看看你,没想进你家。” 她已在此地恭候多时。 他还倚在车门上。“什么叫我家?我家也是你家,别忘了,你的生身父亲姓汪。” 想起她那一句“不进汪家门,不做汪家人”他的口气就好不起来。什么门第之见、她高攀不上他家,全是假话。 “想清楚了吗?”他再开口。“要不要回家来。” 她摇头。 “不愿意认亲生父亲?因为他做了对不起你妈妈的事,所以你打算永远都不原谅他?”见她还是不吭气,他显得不太耐烦。“那就表示,你也不想认我这个哥哥喽?” 她倏地抬头。“你不是我哥哥,不是,我也不是你妹妹。” 他叹了声气,上前揽住她,和她一起靠坐在引擎盖上。 “我知道这件事让人很难接受,尤其是你和我。我痛苦了很久,相信你也一样。”他语重心长。“面对现实吧,虽然残忍,但终究是事实,这一切由不得你我。” “汪洋,我好后悔。” “后悔什么?”他屏息。如果她现在就愿意对他纤悔,将一切全盘托出,那么他就原谅她。 “我不该在汪氏欢迎安东尼的酒宴上回答你爸的问题,告诉他我妈的姓名,否则他也不会发现我是他当年留下的孽种。” 谎言,她还在说谎。就算是他爸爸主动问她这件事,也不能推翻她抱着特殊目的接近汪家的事实。 “现在后悔于事无补。”他轻松地道:“我还很庆幸我们终于发现了真相,虽然我们已乱伦在先,所幸没有造成更多的遗憾。”他停下,侧头看了她一眼:“看得出我没在你肚子里留下孽种,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思忖片刻,她决定暂不回应。 “别难过了。”他拍了拍她的肩,忍不住就将她搂紧了:“既然你不想进汪家的门,那就让我送你回去吧,我好久没去探望你外婆了,趁这个机会去看看也好。我妹妹的外婆也算我的外婆,你说对不对?” 她答不出半个字。 “上车吧。”他推动她的脚步,替她开车门,塞她进车里。 唐净非真的开始认真地当起家教了。 她很快地找到了两个钢琴家教的工作,除了想少花法国籍养父一点钱,还想藉此打发时间。如今她已不想像上次在台时那样,经常泡在外文书店和咖啡馆里。 这天下了家教课,她在自己家楼下遇见冯国森。 “等我多久了?”她一脸平静,似乎不意外他的出现。 “没等多久。”他答。“阿姨告诉我你也快回来了,算好时间才过来的。” “找我有事?” “想看看你,有空陪我聊聊吗?” “我请你吃消夜好了。” 见她没拒绝,他满心欢快地和她找了个地方吃消夜。 “你跟汪洋见过面了?回来以后。” “嗯。他告诉你的?” “我问他的。” “他还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他笑了笑。“你可能跟他一样,还不适应你们的新关系吧?” 她只回他一个笑。 “哦,对了,我一个朋友邀我去他新开的俱乐部光顾一下,我答应他了,可是一直没时间去,这个周末刚好有空,国琳和汪洋也都能去,我想邀她一起去玩一玩,可以吗?” 她没马上点头。 “我朋友说他那里可以溜冰、骑马、游泳、划船,还有一个画廊,陈列的都是中外名画,虽然大多是复制品,不过我想你还是会感兴趣的。”他难得一次大力说服她。 “好吧,我答应你跟你们一起去。” 汪洋得知唐净非也将同行前往俱乐部,体贴地说要开车来接她,她同意了。 “国森没说要来接你吗?”一上路他就问。 “有,不过我不想跟国琳同车。” “还在生她的气?” “不是,只是不想再受她的气。”她笑。“其实我并不真的多有修养,从前愿意对她忍气吞声是不得已的。” 那当然,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在心底回了一句,忿忿不平。 “希望这次相聚她别又对我发脾气才好。” “应该不会了吧,你现在的身分是我妹,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不会再造次了。你放心,如果她敢对你无礼,我会护着你的。” “你不必为我出头,我自己可以应付她。” “你说得对。其实你很厉害,要摆平冯国琳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她只是嘴巴厉害,脑袋却比你简单太多了。” 唐净非不再说话,她相信汪洋已经明白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她不怪他如此刻薄地挖苦她。 冯国森的好友詹恕白果然十分热情,他为四人安排了住处,请他们稍事休息之后又请吃晚饭。 晚餐后,他领四人进了舞厅。舞厅不大,但是装潢涸萍究,灯光柔和,令人陶醉,台上小乐队已开始演奏,但起舞的人还不多。 “汪洋,我觉得有点冷,麻烦你去找房里拿外套来,好不好?” 才坐下没多久,冯国琳就嗲声嗲气地支使汪洋。 她哥看不过去,马上说道:“等一下跳了舞你就会嫌热了。” “我不管!”她白了哥哥一眼,又看着汪洋:“我要你去拿嘛!” 汪洋却是在看了唐净非一眼之后才拎了冯国琳的钥匙站起身就走。 “净非,我们先跳舞吧。”冯国森出声相邀。 “好。” 他们踏进舞池。 不久,两对舞者在舞池中相遇。 “净非,你的舞跳得不错嘛,今晚你就陪我哥多舞几曲,玩得尽兴一点。”冯国琳让汪洋泡在怀里,说得好不得意。 唐净非没理她,一曲舞毕便对冯国森说她不想跳了。 “你去请别人跳舞吧。” “其实我不喜欢跳舞,也不精于此道,不如陪你在这里聊聊。” 正好汪洋和冯国琳舞到他们桌前。冯国琳故意咬着汪洋耳朵说了句话,汪洋不知回了什么笑话,她咯咯笑出声来。 对这样的一幕,唐净非一笑置之。她开始问冯国森一些事,要他先向她介绍一下明天要参观的画廊。 “跟我跳支舞吧。”汪洋站在她面前,打断了她与冯国森的谈话。 “你不是说要休息一下?”冯国琳不高兴了。 “我跟我妹跳支舞你啰嗦什么?”汪洋终于摆出对冯国琳的不耐烦之姿。“你也可以要你哥陪你跳呀。” 这话教冯国琳无可反驳,也挑战了唐净非。 然而,唐净非却不为挑战接受他的邀舞,她只是很想念被他拥在怀里的感觉。 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这令他有一股冲动想吻她。但他克制住了。 “汪洋。”抬起头,她轻唤。 “嗯?” “我不做你妹妹好不好?” “你想说什么?” 她咽了口唾沫。“我们恢复从前那种关系,好不好?就当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如果不是我和你爸在无意间发现了我就是他的”她停了停,省去“女儿”两个字。“我们一定会继续相爱的。” 他咀嚼着她这番话,几乎想依了她。 “继续做地下情人?” “嗯。好不好?” “你还醒不过来吗?那是乱伦的行为。”他原谅自己的狠心。 “不是!”她激动。 “怎么不是?虽然你执意不做汪家人,可是我们的确是同一个父亲所生。” 他是铁了心,她在心里哭。 连冯家兄妹都不知道汪洋不是汪兴文亲生儿子一事,想必是汪家不愿将真相对外界公开。思及此,她不敢当下对他摊牌,就怕再次引起轩然大波,再次对汪家造成伤害。 一报还一报,就让汪洋报复她好了,她是欠他。 “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她问。 “哪一句?” “不管我们将来如何,我会永远爱你。” “我当然记得。”他真心地说。 “那你呢。你还爱我吗?” “我爱你。”他突然使用了法语。“我无法以爱妹妹的方式爱你,所以我一直避免与你见面,你懂吗?我甚至希望你永远不要认祖归宗,永远别住进汪家。” 她再次埋首于他的胸膛。他还爱她,那么眼下他所说所做的一切,的确是为了要惩罚她。 一曲尚未终了,冯国琳已急着拆散他们。 “汪洋,我看见熟人了,你陪我过去打个招呼。”她不由分说地拉走汪洋。 唐净非一点也不生气,回到冯国森面前。 “看来我邀你一起来度假是对的。”他刚才一直注意她和汪洋的互动,深感安慰。“这趟来有助于你和汪洋适应彼此的关系。” “国森,希望你能劝劝国琳,要她别再这样霸着汪洋不放。”她是诚心,良心的建议。“她跟汪洋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他一愕,虽说他也清楚汪洋一点也不欣赏国琳,可是唐净非断然的口吻却教他不解。 “为什么你这么笃定呢?” 她苦笑。“以后你自然会明白。” 看出她不愿多说,他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有人在汪洋和冯国森的房门上按铃,冯国森以为是服务生,下床开门。 “我找汪洋。” 一见来人是唐净非,冯国森稍有错愕。 “你等一下,他在洗澡。” 汪洋不久后出了来。 “这么晚了,你还不想睡?”他带上房门,似乎不想让冯国森听见他二人的对话。 “陪我到外面走走。”说着她就往外走。 他无法不跟上她,舞池里的互拥对他而言根本不够。 “这里可以划船。”她停在小湖边。 “嗯,明天我们就会来划船。”他也驻足。 “这样的夜景让你联想到什么?”他会心一笑。 “萧邦和乔治.桑。他们乘船出游,迷人的月色,温柔的夜风和船夫轻轻哼唱的民歌,给了音乐家灵感,于是就有了萧邦g大调夜曲。”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诗意盎然的月夜,而是她临时住所内的那架钢琴,一架新得离谱的钢琴。 “曲子里于是就有了粼粼波光,有了情人之间诉说不完的喁喁私语。”她接了下去。“汪洋,相爱的两个人不能相守一生,是不是很悲哀?” 沉吟片刻,他点点头。 “相守一生却无法相爱,却是另一种悲哀。” 知道他暗指的是汪兴文和丁禹,她喟然长叹。 “找时间带我去汪妈妈的坟前,让我为她献上一束花,好吗?” “为什么?印象中,你并不喜欢我妈。” “我想表达自己对逝者的心意。我承认自己不喜欢她,可是她终究是你的母亲。” “好吧。” 两人没就这个话题深谈,很有默契地都沉默了一段时间。 “你这么晚了还跑出来,你的室友没表示意见吗?”他指的是冯国琳。 “有呀,她问我:‘这么晚,你出去干嘛!’她模仿了冯国琳的大小姐嘴脸。 他笑一声。“你怎么回答她的?” “你管不着!” 他再笑,笑她也是一副大小姐德性。他确信她做过好几年的大小姐,现在也还是,所以她敢骂他无聊,说他给自己太多权利,形容他是个小人。 “看什么?”见他忽然盯住她,她问。 他不看了,转身面对波光粼粼的小湖。 罢才他盯的是她颈上那条项练。不愿提起自己听见了孟唐叔叔灵堂里,她和她母亲激烈的争执、激烈的抢夺,所以他不问那条项练的事。 她把项练还给丁孟唐,所以才在颈上留下伤痕;她从他母亲手中抢回项练,为的是向他母亲宣告,丁孟唐始终没能忘情于吴兆兰,她的母亲。 唐净非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必他刚才盯了好半晌的是她胸前那个心型的坠子。 她打开心型盖子,抚了抚那朵紫萝兰。 “我想献一束紫萝兰给汪妈妈。” 他再次转头看她。“你不一定能买到。” “也许吧。但是无论如何,她曾经拥有一朵紫萝兰。”这一刻,她是同情丁禹的。 他伸手握住那个坠子。 “但是最后这朵紫萝兰还是属于你妈妈的。” 他果然知道一切,知道这颗心是他生父所有。 心照不宣。 他一放手,她就上前抱住他。 “汪洋,让一切都过去吧。” “过去?”他终于还是抱紧了她。“是呀,都过去了。他们都已离开人世,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害死了汪妈妈?”她忍不住,这就想向他纤悔。 他摇摇头。“她不是你害死的。” “可是稳櫎─” “我不恨你。” “你什么都知道了,对不对?”她先松开他,以一对纤悔的深情眼眸望着他。 良久,他点点头。 “那你是肯原谅我了?”她颤魏魏一问。 “我不怪你有报复的念头。” “真的?”她笑了。 “嗯。”答了一声,他马上吻住她。 缠绵之吻终于结束,他送她到房门口。 她在进门之前恋恋不舍地喙了一下他的唇。“晚安。” 他也用法语向她道晚安。 “你唯一的错是你利用了我。对于这一点,我还无法释怀。” 语罢,他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尾声 一听说要见自己的人是唐净非,汪兴文顾不得会议尚未结束,他马上到会客室来了。 “净非,你”见到女儿的面,他竟说不出话来。 “我来问你,我可不可以搬进汪家住?”她的语气平平。 “搬进汪家?你是说”他惊喜,但不知她是想认他这个父亲,还是想做他的媳妇。 “你只要回答我可以,还是不可以就好。”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你打算什么时候” “我走了。” 唐净非转身就朝会客室外走,汪兴文望着她离去,好半晌才想起该回会议室里主持临时会议。 汪洋今天返家途中的心情五味杂陈。汪颖放了学回家就打电话告诉他,说姐姐回来了。 回来了?唐净非想干嘛?不是不进汪家门,不做汪家人吗? 他没理由反对她这么做,只好回来面对她。 未进屋他就听见g大调夜曲,一踏进屋内就看见她的背影,她正端坐在他母亲那架名琴正前方。 “哥,你今天回来得好早哦。”汪颖兴冲冲拉着他的手。“看吧,我没骗你,姐姐回来了。”他被拉到钢琴旁。 唐净非在这时站了起来,转身向他,笑了笑。 他上楼了,对她的笑容不予回应。 汪兴文依然忙得无法与子女共进晚餐。这顿饭桌前只有三个人。 汪颖了解三人间的血缘关系,也明白哥哥爱姐姐,但她不敢乱讲话。 汪洋没话可讲,唐净非不想讲话。 都吃饱了,正待离桌,唐净非就近接了一通电话。 “找你的。”她看着汪洋说。 随后,她猜出他被来电者质问了一番,最后他摔上电话。 “她会不会马上过来把汪家烧了?”唐净非问他,似笑非笑。“她”指的是冯国琳。 “管它的,来了再说。”他叹气。“你回来住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应该没胆来才是。” “没什么事是她不敢的。”她抬抬眉。“我倒希望她马上过来,我刚好把话跟她说清楚。” 他也朝她抬了抬眉。 “我早就要国森劝她放手,如果她还想缠你,那我只好把话跟她讲清楚了。” 他哼一声。“讲什么。” “除了我,你谁也不爱。” 还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含怒上楼回房。 “姐,哥干嘛生气啊?”汪颖仿佛一下就习惯如此称呼唐净非。 “姐说了你也不会懂,反正他是生我的气就对了。”唐净非笑着说,她认了这个妹妹。 “为什么呢?他还是可以跟你结婚啊。”小女孩觉得自己没弄错。“其实他不是” “我知道。” 汪颖的困惑又回到脸上。“你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他生你的气?” “他有权生气,我的确亏欠他。” “那你就同他道个歉嘛,他这个样子会持续多久啊?我很怕他迁怒到我身上来耶。” “我已经开始弥补他了,就不知他要气多久。”她拍拍汪颖的肩:“你放心,我会尽快让他消气,不会害你跟着遭殃。” “喔。” 唐净非已在汪家住了一个月。她对汪兴文没有称呼,难得见上一面,她也不主动找他讲话;汪兴文见女儿口肯回家住,不敢奢求其它事,于是也有意无意地痹篇她。 汪洋明摆着不想跟她照面。早出晚归,连假日也不待在家里。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倒是冯国琳没上门找碴一事教她很意外。 “你妹最近怎么好像销声匿迹啦?”她约了冯国森见面。 “奇怪吧?”他笑着问。“是不是汪洋告诉你,他最近都没受到国琳的騒扰?” “他没说,是我自己发现的。” “是吗?”他还是笑,难得她会主动约他见面,他还处于兴奋之中。“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原因使你决定回家住的?” “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你说国琳没去烦汪洋这件事?” “嗯。”“她被詹恕白追走了。” “你那个开俱乐部的朋友?” “是呀,两人已进入热恋,国琳最近心情很好,也没那么大小姐脾气了。” “那她是真的在谈恋爱了。”她吸了口气,心中颇为感慨。“好了,现在该我回答你的问题。我会搬进汪家,为的是要挽回汪洋对我的爱。” 两人本来是在校园里漫步的,这话教冯国森驻足。 “别停下来,继续走。我马上就解释给你听。”她先迈步向前。 往事如烟,她从头细说如烟的往事。 冯国森久久不能言语,在听完故事之后。他在整个聆听过程中都没打岔,渐渐明白了一切。 “我很了解汪洋的个性。”他终于开口。虽感失落,但也明白唐净非不曾欠他什么。“一旦他爱上一个女孩子,就会爱一辈子。你需要的只是时间,总要让他平衡一下心态嘛。” “谢谢你。这些话我很受用,我现在很需要鼓励。”没有抱歉,她对冯国森只有感谢。 “嗯,如果需要支持,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暮蔼渐深,唐净非眼前的画像逐渐模糊。 她已经在丁禹的卧室里待了很久,一直还注视着墙上的油画。油画里的白衣少女是丁禹,画的右下角有一个英文字母“t” t代表“唐”这幅人像油画是丁孟唐的作品,丁禹一直收藏着。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 唐净非认为妈妈会让她姓“唐”是为了纪念自己和丁孟唐的一段情缘。丁孟唐必定是个才情饱满的男人,才会让不同的两个女人爱他一生。而这个男人是她妈妈的情人,是她所爱之人的生父。 她绝不学妈妈那样,不敢争取自己所爱的人,退让了又含恨而终;她也绝不效法丁禹,因为失去所爱而毁了周围所有的人、毁了自己。她的问题单纯多了。 她走出丁禹生前的卧室,带上房门时看见刚上楼来的汪洋。 “在我妈房里缅怀什么?”他停在她面前,淡淡地问。 她轻叹一声,为他眼里那愈来愈深的执拗和冷酷。仿佛他骨子里孤傲冷漠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想搬回去住了,走之前四处看看,没缅怀什么。” “搬回去?”他略抬高音量。“回你那个‘在台办事处’吗?” 她收下挖苦。 “不,我准备关闭那个办事处,那两个工作人员可以退休了。我自己则回巴黎去。” 她说得不卑不亢,他却极力按下怒火。 “那里才是你的家,对吗?” “是呀,在那里,我有一个完整的家,有疼爱我的爸爸、妈妈。我承认自己太贪心了,”她认真地望着他。“他们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却不知足,非要回来一趟,回来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谜,回来一探上一代的恩怨纠葛。可是最后我却发现,这么做是多余的,我不该回来。二十多年过去了,汪家并没有出什么事;如果我不曾来,那么也许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等上一代人百年之后,汪家的秘密便如石沉大海,再不会有人知道,你也就不必承受这么沉重的心理负担。”她停了好久。“汪洋,我但愿自己不曾见过你。” 最后一句话再次激怒他,这次他发出怒吼 “你竟敢说这种话?有人逼你来认识我吗?没有!是你亲手主导了与我相识、相恋的一切一切,现在竟然又对我说,你但愿不曾见过我?你也亲口对我说过,不管将来如何,你会永远爱我,现在竟然告诉我,你要回巴黎去?”他急喘着:“你耍弄我一次不够吗?” 她就在等他发脾气,说出来他才有可能得到平衡。 “我以为你希望我离开。”虽然知道他不可能这么想,但想起他平日里的冷淡态度,她还是忍不住委屈的口气。 “稳櫎─” “我搬来汪家住,为的就是你。你说我利用你也好、耍弄你也好,我都没资格喊冤,可是我发现你是不打算原谅我了,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你”气不过,他上前抓着她的肩直摇:“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么冷静的态度对我?你可不可以跟我吵架?吵架你会不会?你这种没有温度的表情会让我想起我妈对我爸的态度你知道吗?我不要你这样对我,不要!” 她闻言先是一楞,但很快就想起他说过的话:不论是夫妻或情侣,从不吵架绝不是好事,就如同他的父母 “好!”她掰下她肩上他的手。“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我也不必维持什么气质跟风度了。我老实告诉你吧,原先我是想替自己赎罪,所以才心甘情愿搬来跟你住在一个屋檐下,看你几天脸色,好让你满足一下虚荣心,顺便让你一享受一下你以前声称过、也享受过的一大堆权利,谁知你不但不领情还拿起乔来,弃我如敞屣。我的容忍度毕竟有限,别说我回巴黎之后爸妈会马上捧我回手掌心上,就算我还是孤儿,没人要、没人疼,我也不会再留在这里继续看你的大少爷嘴脸!我就是再不济,也不至于没出息到这个程度!” 她突如其来的一串话震住了他,没发现爸爸和汪颖已循声上楼来了。 “哼,这次我绝不耍弄你,说走就走!”她不看刚上楼来的两人,直奔自己的房间。 “哥,你们在吵什么呀?”汪颖仰着脸问他。而汪兴文只是盯着他而已。 他还不知如何回答之时,唐净非又出了房间,拎着个旅行袋越过几人下了楼。 “儿子呀,你还发什么愣?还不快去拦住她?” 案亲一句话,汪洋这才追了下楼。 还来得及。他在大铁门外拦住她了。 “放手!” 他放手,她也不再向前走。 “跟我进去吧,这时候你根本拦不到车子。” 她马上打行动电话到平日光顾的计程车行,让他知道马上就会有车子来接她。接着又打了一通给帮她订过机票的旅行社工作人员,要人家代订飞巴黎的机票。 然后,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他根本不在一旁。 十分钟过后,他开口了,以法语。 “吵架是为了和解,我没说要让你走。” “很抱歉,我不随便跟别人吵架,通常我是吵过就不打算和解了。” “以后我们吵完架就和解。” “没有以后。” “每次吵过架我都先向你道歉也不能和解吗?” “哪有所谓的‘每次’?一次就够了,跟你说没有以后了你听不懂是不是?” “唐净非!”他怒喊:“我真是受够你了!” “那你还站在这里干嘛?进屋去不就解脱了?” “你你还在耍弄我对不对?” “就算是吧。反正在你眼里,我本来就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是个骗子,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爱上你也不是真心的。为了避免再受我的迫害,你还是别相信我曾经对你说过的甜言蜜语,别相信我曾经对你表示过的虚情假意。你妈和我妈势不两立,说不定现在还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对立,你最好还是离我远远的,免得你妈死不瞑目!” 这些话使他忿怒不已,额上泛出青筋,猛地一步上前,他扯下她手提的行李,双手扼住她的手腕,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惊觉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形容你妈” “你还是恨她,对不对?” “不,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她哭了。“觉得她一点也不希望我们在一起。虽然以前你总说她赞成我们相爱,可是我知道那绝不是她真正的想法。” “也许她曾经如你所言,并不真的希望我爱上任何一个女孩,可她却在临终前承认自己错了,要我原谅她,要我去找你,你知道吗?” 她抬起泪眼。“你是说” “她醒悟了。” “可是她却结束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我妈太好强了,承认自己失败之际也决定结束她失败的一生。” 此刻她的泪是为丁禹而流。 “对不起,对不起” 难忍一腔悲情,她痛哭失声。 汪洋于是拥住她。 “现在你还认为我们不能和解吗?” 她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能,还是不能?” 她点了点头才回答,带着点委屈:“是你要我跟你吵架的。” “你不觉得吵这一架很必要吗?我们不是都把心里真正的想法说出来了吗?这样不是比把话藏在心里好吗?” “好什么?”她钻出头来仰望着他。“你刚才抓得我手好痛喔。” “对不起。”捧着她的脸,他吻去斑斑泪痕。终于,他的唇滑向她的。 他们忘情拥吻,直到计程车来丁,四片唇才分开。 “我的车来了。”她说。 “我知道。”他 请司机掉头,同人家道了歉。 “现在呢?”她问得十分难为情。 “跟我进汪家门,做汪家人。” 她不肯迈开步伐。 “你还犹豫什么?”问完他就拉她进了大门,没费太多力气。 两人进屋之前,汪兴文和汪额已早一步各自回房,他们知道这两人的紧张状况已经解除,暂时不想问什么。 汪洋洗过澡之后前来敲唐净非的房门。 “我要睡了。”她隔着门说了一句,知道来人是他。 “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说完他就推门而入。 “把门关上。”她说。“我不希望有人听见我们的谈话。” 他关上门,背贴着门板。“知道我要说什么?” “大概能猜个七八分。”她在床沿坐下。 “把机票退了。”他上前与她并坐。 “不行,我还是要回去一趟。” “那你也不能马上走。”他考虑片刻又说:“下个月初好了,那时候我才有空陪你回去。” “陪我回去?” “嗯。去拜见你的爸妈,顺便告诉他们,我们要结婚。” “喔。”她毫不忸怩。 见她没说什么,他安慰地点了下头。 “你到现在还不肯认自己的生身父亲,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她不语,心中挣扎得厉害。 “还不肯原谅爸爸?”他这才伸手揽住她,口吻真像是她的哥哥。“爸当年的确有错,但是你应该了解他不是蓄意那么做的,他已经自责那么深了,也一直想弥补对你的亏欠,你还不能原谅他吗?他这一生过得并不真的称心,严格说起来,他的悲剧色彩未必比他周围的人淡。我的生父、母亲和你的母亲都解脱了,为什么你不让他解脱呢?他还活着,不是吗?如果你曾仔细看过他,就会发现他已经老了,这一年老得更多。”他语重心长地开导她:“净非,我想你外婆给你取这个名字,用意多半也是希望看见每个人都能想得开,至少应该提得起、放得下,你不认为吗?” “心将流水同清净,身与浮云无是非?”她喃喃道。 “是呀。往事如烟,就让一切不堪回首的往事都随风逝,烟消云散,我们还是能拥有一片蓝天。” 渐渐地,她放松了姿势,将头枕上他的肩。 “你已经进了汪家门。”他提醒道。 “所以我已是汪家人?”她的口气也缓和不少。 他轻笑一声,吻了下她的发。 “不管你是继续姓唐也好,或者改姓汪也罢,迟早你得喊他‘爸爸’。” 她侧头噘着嘴看他。 “你认他,我就是他的半子:不认他,你就是他的媳妇。”喙了下她高蹶的嘴,他又道:“你没有第三种选择。” “汪洋!”她瞪他。 “嗯?” “你好贼哦,谁给你这种权利,让你这样对我说话的?” “不是你给的吗?”他摊了摊双手。 “是吗?你不生我的气啦?不是有人不甘愿被人利用、被人耍弄,人家都低声下气到登门求饶的地步了,他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吗?”她吸了口气。“我给的权利?你稀罕吗?我告诉你,刚才你要是没留住我,我真的会一去不回,你信不信?谁说我提不起、放不下的?我才不会像我妈那样,守着情人给的信物,孤孤单单地过一辈子,我一定会想办法爱上另一个男人的!” “比方说,像安东尼这样的男人?”他扬眉扬声,眼底却是对她的透彻了解。 “你”“好了好了,”赶在她恼羞成怒之前,他拥她入怀。“你忘了我是‘小人’啦?我又用小人之心度你的君子之腹,你就再原谅我一次吧,好不好?” 她在心里笑他故作可怜状,也相信他们以后每次吵过架,他都会先道歉。 知道她气已消,他又变得严肃。 “明天起,你开始试着喊爸一声‘爸爸’吧。第一声一定是很困难的,但是喊过一次之后,你就会慢慢习惯的。” “好,我愿意试试。”她的口气也认真,转头又对他说:“为了你,我愿意试试。” “不只为我,也为爸爸,更为你自己。” “嗯。”她用力点头之后,接住他的吻。 他们吻得温温地,慢慢地。 “汪洋,我想跟你合奏g大调夜曲,现在,好不好?” 他在她唇边轻笑一声。 “为什么笑?” “我以为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已如鼓琴瑟,不需要下楼弹钢琴了。” “你是说你今晚不回自己的房间了?” “这不是我的权利吗?” “就算是吧。”她不打算收回他的这项权利,因为那也是她的权利。“不过我还是想先跟你合奏g大调夜曲,好不好嘛?” 他于是暂停绵绵的吻。“好。” 互视片刻,他取下她颈上挂着的项练。“这是我亲生父亲送给你母亲的东西,现在总算有了归处,而且是最好的归处。” 她打开了心型盖子。“这朵紫萝兰将因我们灌注的真爱而复活。” “嗯。”他喙了下她的唇。“萧邦的g大调夜曲是我母亲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她也曾沉醉于一段属于她和我孟唐叔叔的爱恋时光。” “所以我才想跟你合奏这首曲子。” “我懂。”他牵她出了房门。“我们用‘心’合奏这首夜曲,相信我妈一定会听见的。” “不,是我们的妈一定会听见的。”她纠正他。“汪洋,我是真心的。她也许有错,但是也因为她的缘故,我才会与你相识、相恋。你说得没错,我最后的选择一定是你。” “嗯。”他感动莫名:“我早就选择了你。” “选我所爱,爱我所选?” “选我所爱,爱我所选。” 除了吻,他们什么也不想做。两人花了好长时间才到了一楼的钢琴旁,坐下来之后也没有哪个动手去打开琴盖。 如烟往事已远去,他俩眼前有的只是蒙蒙情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