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名要你当老婆》 第一章 韩彦瑶开心得手舞足蹈;妈妈下午要带她到村子里第二条巷尾刘妈妈开设的家庭美发院去剪头发。 让她开心的不是剪头发这件事。事实上,要她剪掉那一头从小学一年级起就一直留着的长发,心里还真是非常舍不得呢。想想看,今天高兴了就绑两条清新秀气的麻花,明天心血来潮了嘛就扎个帅气逼人的马尾巴,多好啊!左邻右舍大小邻居莫不对她这位小美人赞不绝口,学校里和村子里仰慕她的男生不在少数,每每有人逮着机会就围着她团团转,那景况真教她想不得意也难。 但是现在她是巴不得一头长发快点落地,因为那象征着她已正式告别童年。她急着长大,急着要成为一位少女。 “剪到哪里啊?韩太太。”刘妈妈替她系上围兜之后,将那一头乌亮的直发梳得整整齐齐。 “彦瑶,是不是只能到耳下三公分那么长啊?”妈妈向她确认学校的规定。 “好像是吧。”她漫应一句,心里一点也不在意长发将被剪去多少,她对着镜子左右转了转头。“就照刘妈妈说的剪吧。” “刘太太,那就照你的意思剪好了。”妈妈说了才算。 “心不心疼啊?彦瑶。”刘妈妈按着水瓶的喷头,均匀地喷湿她的发丝,边喷边梳。 “你这头长发留了好几年了吧?” “心疼也得剪啊,下礼拜就开学了,不剪可不行。”妈妈不待她回答就先出声了,她则对着镜子里的妈妈扮了个鬼脸。 “可不是,一上国中就什么都不一样了。”刘妈妈自己也有个儿子今年要上国中,跟韩彦瑶是同一所小学毕业的。“韩太太,你们家彦瑶可让你省心了,从小书就念得好,我记得她在毕业典礼上领的是县长奖,没错吧?” “她是领了县长奖,不过这只是小学毕业,没什么啦,上了国中以后会怎么样,现在可说不准。”妈妈这番谦虚客套,她可是听得耳熟能详了。 “卡嚓”一声,刘妈妈剪下了第一刀。 “别担心,”刘妈妈见她缩了下脖子。“刘妈妈保证你剪短了头发还是很漂亮的。” 她没说什么,静静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她的长发在剪刀一张一合间掉落一地。 其实,镜中自己的短发模样,在她看来一点也不陌生;早在毕业之前,她就经常对着镜子拗短了头发,仿真过学生头的发型,并且发现那样子一点也不丑,甚至有另一种味道大女孩的味道。 “漂亮有什么用,”妈妈又在那里假仙了。“剪短了好,省时间。你不知道她每天早上花多少时间在头发上头,我早就想带她来剪了。” “女孩子嘛,哪个不爱漂亮。我说咱们这眷村里,就属你们家彦瑶长得最俊了。你看看她的五官,哪一样不是特标致,我看她长得像你。” “你别夸了,女孩子长得太漂亮也未必是件好事。”妈妈根本已经承认女儿漂亮了。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长得漂亮才好嘛,对不对呀?彦瑶。”刘妈妈望着镜子里已剪短了大部分头发的小女生。 韩彦瑶只是难为情地笑了一下。 “你看她书念得好,长得又好,将来一定有很多男孩子抢着追她。”刘妈妈开始检查两侧头发是不是一样长。 “瞧你说到哪儿去了,她才十二岁耶,你别害我现在就操心了好不好。”妈妈微笑着。 “唉,我是羡慕你呀”刘妈妈夸张地叹声气。“我老觉得你们第一条巷子的风水好。你看,你们家和你隔壁的尹家,还有巷尾邵家的孩子都特别会念书,成绩好得没话说。另家那个老大不是刚考上台大吗?老二读建中,将来想上个好学校一定没问题;邵家女儿读北一女,儿子读清大,个个是念书的料子,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也有不好的啦,这跟风水没有什么关系吧?” “不过这说来也挺怪的,咱们这眷村里的孩子,表现特别极端,不是像尹家、邵家这种上名校的,就是像李家、骆家那种不学好、成天在外惹是生非的。我就怕我家阿华,赶明儿不会念书也就算了,别给我在外头学人家鬼混才好。” “不会的,我看阿华这孩子挺忠厚老实的,不会跟人家学坏的,你放心吧。” “能像你说的这样就好了。”刘妈妈已卸下韩彦瑶身上的围兜。“在我这儿洗头吗?” “顺便洗洗也好。”妈妈回答。 “不要!”韩彦瑶急喊出声,发觉自己过度反应,才不好意思地接了一句: “我回家自己洗就好了。” “你看,彦瑶多懂事呀,这么小就知道替家里省钱。”虽然韩彦瑶不在她店里洗头让她少收了点钱,不过她很欣赏孩子的节俭。她在家里开个小小的美发屋也是为了挣点钱,贴补贴补家用。 妈妈没有再说什么客气话了,付了钱给刘妈妈之后就带着她离开了刘家。韩彦瑶踩着兴奋的步履和妈妈并肩走着,转进刘妈妈口中风水好的第一条巷子里,在进家门之前遇上了刚从隔壁大门走出来的尹仲尧。 “韩妈妈。”穿着短t恤和短运动裤的尹仲尧一手抱了个篮球,一手牵着自行车,看见芳邻,淡淡喊了一声,脸上的肌肉几乎没怎么牵动,更别说有什么笑容了。而且,他只喊了长辈,小的那一个,他只快速地瞄了一眼,便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 “打球去啊?仲尧。”问话的当然是韩母。 “嗯。”他的长腿往车上一跨,两下子就骑了好远。还好是他。韩彦瑶听见隔壁有人要出门的那一瞬就低下了头。听见那一声 “韩妈妈”的时候,吓得不知该不该抬起头来,因为尹家兄弟的声音实在太像了。她才刚剪短头发,不想让尹伯尧看见她这个新发型,至少在还没有好好梳洗之前,她是绝对不愿意让他看见的。听见妈妈喊的是他弟弟的名字,她才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声。抬头一看,那个死尹仲尧刚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韩彦瑶回家后在浴室里耗了将近一个镜头。洗头洗澡只用了十分钟,剩下的时间她都用来吹整那一头只有原来三分之一长度的头发。虽然发尾不会往外翻了,她还是不停地梳着,一边梳一边想象着晚上尹伯尧看见她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五点半不到,她就等在自家门口。当然,她等的是隔壁家的大公子。尹伯尧在附近一家升高中补习班里当班导师,他是利用刚考上大学的这个暑假打工赚零用钱,每天下午五点半到六点之间他就会回到家。 站在门口喂蚊子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为了要让伊伯尧见到她的新模样,她只得一边驱赶着蚊子一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巷口。少了一场午后雷阵雨,即便是太阳就要下山的此刻,依然是酷热难当。她洗得干干净净的身子,这会儿又黏答答的了。 她不安地摸了摸头发。 “彦瑶!吃饭啦!”妈妈在屋里喊她了。 讨厌!都六点多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呢?整条巷子里弥漫着各家厨房里飘出来的菜香,她早馋得咽口水了,可是 “彦瑶!你还站在外头干嘛!苞你说要吃饭了,你没听见是不是?”妈妈已经端出所有的菜到饭桌上,还不见她拿碗筷,微怒地朝门口走来。 “妈,等一下好不好啦?”她迅速朝屋里求了一声,马上又对着空巷凝望。 “你在等谁呀?” “没有啦,我看看王夙芬会不会经过我们家,她说有本书要借我看的。”原来优等生撤起谎来一样面不改色,毫不含糊。 “你不会进屋里等吗?要不你吃过饭再上她家去借就是了,村子才多大,你还要省这点路?” “好嘛,我进屋里就是了。”她原是不可能轻易放弃守候伊伯尧的出现,就这么乖乖进屋的,奈何她看见男家老二骑着自行车从巷口窜了出来,正朝她这边靠近。他当然是要回自己家,不过一定得先经过她家,如果她还继续站在门口的话,少不了招来他讥诮的眼光。她才不干呢。 尹伯尧今天到底为什么那么晚了还没回来呢?韩彦瑶的眼睛是盯着电视屏幕没错,可心里想的却是这个问题。早知道他会上那家补习班打工当班导师,说什么她也不会让爸妈推掉国小毕业班导师的介绍,去那家补习班上国一暑期先修班了。那样一来,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去他家找他了,说不定他刚好当她两个月的班导师,整整两个月她都可以天天见到他,两个月耶!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唉千金难买早知道,无可奈何想不到。怨就怨自己臭屁,认为补习对自己来说根本是多余的。村子里跟她同时毕业的学生几乎被国小老师一网打尽,全介绍到补习班去了,她是少数幸运的漏网之鱼,但漏掉了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被无聊的暑假烤成了鱼干。 不行,今晚她说什么也得见着尹伯尧,不然明天又得重新整理这一款新发型,工程实在太浩大了。 “爸,我到隔壁去一下。”她毅然决然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隔壁?”爸爸看电视新闻看得正出神。“尹家啊?你上尹家有事吗?” “我有点问题想问问尹大哥。”她撒谎撒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我的k.k.音标发音不晓得准不准,想让他听听看需不需纠正啦。”因为没参加补习,妈妈在菜市场里的书摊上买了一套k.k.音标的教学带让她在家自修,本来她觉得涸戚燥,现在倒挺庆幸它提供了一个借口。 “喔,那你去吧,注意自己的礼貌,别没大没小的,明白吗?”爸爸对她管教甚严,不过也宠得厉害。对她孜孜不倦的好学精神还颇感安慰。由于女儿从小宝课有了问题就找尹家帮忙,因此他也不疑有他,随她去了。有隔壁家这种超级优等生来当女儿的免费家教,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叮咚!她抱着一本书,刻意把斗大的k.k.音标四个字朝向尹家屋里,低着头期待着前来应门的人。每次她来按铃,开门的十有八九是尹伯尧,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尹家老二是不太可能来开门的,除非尹家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家。 “谁呀?”她还来不及分辨这是谁的声音,尹仲尧已经从门里探出头来了。一见是他,她马上掉头。他下午打完球回来一定还没洗澡,一身汗臭朝她扑鼻而来。 “按错门铃也该说声对不起吧?”他吊儿啷当地揶揄着。 不耐烦地转过身,她没好气地给了一句:“对不起。” “你找谁?”他百分之百可以肯定她不是按错门铃,原来她连问他话都嫌累。这个被人当成小鲍主似捧着的隔壁小女生,大概对他深恶痛绝吧?因为他从不正眼看她。“我都说了对不起,你就当我是按错门铃好了,管我找谁,反正不是找你啦。” 她才走了两步,后头又响起声音了:“我哥跟邵姐姐去看电影了,晚一点才会回来,你要真有什么事想麻烦他,明天请早。”最后一句他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他刚才已经看见她手中抱了本书,暗暗的路灯根本照不清书皮上的字,不过他知道她又想假藉请教功课的名目来找他哥。哼!年纪小小的就开始暗恋男生,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痴!看她剪短了头发那副ㄘㄛˊ样! 她什么也没说,气极败坏地跑回家去了。邵姐姐?是巷尾那个读北一女的邵倾移吗?哼!读北一女有什么了不起的?!再等三年,三年之后她也会考上北一女的,等着看好了。 尹仲尧待她背影消失了之后,满意地关上大门。只有他能把她气成这样吧?他突然想回房里弹弹吉他。 星期天一早,韩彦瑶又把那头快被她梳烂的头发梳了好几遍,换上她最喜欢的一套粉红色的运动服之后,抱着那本k.k音标跑到隔壁去按铃了。 “彦瑶,是你呀。”尹父一见小可人儿,马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进来嘛。” “尹伯伯,我有不懂的功课想请尹大哥教教我,可以吗?”她尾随尹父背后,经过小小的庭院,进了那道纱门里,不忘怯怯地补了一句:“他今天不用到补习班去对吗?” “对对对,我去喊他起床。他昨天回来得晚,这会儿还在赖床呢。”尹父进了儿子的房里。 回来得晚?跟邵倾移去看电影了嘛,当然晚了。韩彦瑶一想起这事儿,心里就不痛快。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也跟着尹父的脚步进了尹家兄弟的房间。本来村子里的小孩进出邻居的家里就不那么拘泥小节,她也不是头一次进来,管他的! “伯尧,伯尧,起床了!彦瑶有功课要问你。”尹父拍着儿子的脸颊。尹伯尧这才伸了个懒腰,揉揉惺忪睡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其实天气这么热,他早被热醒了,只是星期天早晨不上班,能赖就多赖一会儿也好。 “彦瑶啊?你等我一下。”一跃起身,他上厕所去了。 “那你就在这儿等你尹大哥吧。”尹父吩咐一声,回客厅继续看他的报纸去了。 韩彦摇见目的已达,开开心心地坐在尹伯尧的书桌前等他。 讨厌鬼!睡在上铺的尹仲尧在心里忿忿地骂她一句,用力翻个身以示他对清梦被扰的不满。 “剪头发啦?”伊伯尧已梳洗完毕,神清气爽地走到她身旁。 “好丑喔。”她嘴里谦虚着,一张粉嫩的小脸却毫不遮掩地朝向尹伯尧。 “胡说。彦瑶怎么看都漂亮。”他疼爱她摸了摸她的头。 “真的吗?”她终于等到他的赞美了!小女儿的娇羞在她眉眼间流露无遗,那模样的确是我见犹怜。 “什么功课不会啊?我看看。”他拉过弟弟的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k.k.音标啦,我不知道我的发音正不正确。” “你念出来我听听!” “嗯。”打开书,她就咿咿哦哦地念将起来,尹伯尧偶有纠正。 难听死了!睡在上铺那个人不时地翻转身子,不耐烦到了极点。碍于全身上下总共只穿了条四角内裤,他没办法下来。死花痴!一早跑到他房里来干嘛?真是!“尹大哥,你昨天晚上去看电影啦?”这是她来的第二个目的,她要确认他昨晚的行踪。 “对呀。” “你一个人去的吗?”她的明知故问让在上铺的那个人听来简直幼稚得令人发指。 “不是,我跟邵倾移一起去的。” “喔。”虽然昨晚尹老二已经告诉她了,但听见尹伯尧亲口承认,她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尹伯尧看了看手表。 “你又要出去啊?”她没忽略他的动作,哀怨地问他。 “嗯,邵倾移跟我约好到图书馆去看书。” “她干嘛不在自己家里看书啊?一定要去图书馆才能看吗?”而且还要跟你一起去! “她也有不懂的功课想要我教她嘛。”尹伯尧已经桃李满眷村了。 才怪!邵倾移自己有哥哥,不会叫她哥教啊?啪地一声,她合上那本k.k音标。 尹家门铃又响了。 “伯尧啊,倾移来找你了。”尹父在大门口喊着。 “来了,来了!”尹伯尧应声后,对韩彦瑶交代着:“我得出门了,你要是还有什么问题,就问仲尧好了。”他出门了。 我才不要问他呢!她回头朝上铺瞪了一眼,那人正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唉,我哥都走了,你还赖在这儿干嘛?” “你管我;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房间!” “好歹我有一半的使用权吧?难道这是你的房间吗?”无耻! “我坐的是尹大哥的位子,又不是你的,啰嗦什么啊你!” “这可是你说的唷,别后悔。”尹仲尧一泡尿已经快憋不住了,他倏地跳下来,目标浴室。 “啊!不要脸!”韩彦瑶被他“简单”的衣着吓得花容失色。 “啊什么啊?我警告过你了。”他冲出房门,进浴室里对着马桶解决去了。 他不是故意不关上门的,而是他在家里没那习惯,除非有客人在,要不然实在没啥好回避的。 浴室就挨着他的房间,韩彦瑶听进他全程的放水声音,恶心!知道他就要回房了,她马上用手捂住眼睛,免得长针眼。 他拿了条牛仔短裤大剌剌地套上,然后穿了件白色背心。“可以张开眼睛了。” 她把手放下,无聊地翻着伊伯尧桌上的东西。 “你还不回家啊?”他坐在哥哥的床上,懒懒地下着逐客令。 她置若罔闻,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 “你们老师没教你不能随便动人家的东西吗?”什么行为啊! “我又没动你的东西!”她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泄,他还敢来惹她! 瞧她那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子,他干脆闭上嘴。好男不跟女斗,拿起吉他,他轻轻调着弦,然后弹一曲练了一晚的donnadonna。 没想到他弹起吉他来还有模有样的,她回首看他。“唉,你会弹吉他啊?” “你觉得听起来像是放录音带吗?”他瞅着她眼里流露出的一点点好奇,不痛不痒地反问。 “会弹吉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再度背对着他。 “唉,你还有什么不会的,等我哥回来了,你再来问。”赶她走的意味似更浓。 她霍地起身,走出他的房间,跟客厅里的尹父道再见后,回家去了。 识相就好!尹仲尧盯着她消失的方向暗叫了声“小表” 韩彦瑶就读的国中离她家只有几站。开学第一天,妈妈六点半就送她到车站等公车去了。时间还很早,没见着村子里跟她读同一所学校的人来等车,她突然觉得很糗。爸妈好像有点小题大作,这么早就要她到学校去,同学知道了一定会笑她没见过世面的。 原来第一个要嘲笑她的人是尹仲尧。他正朝着车站走来。 “韩妈妈早。”他根本瞧都不瞧韩彦瑶一眼。 “早啊,仲尧,上学啊?”韩母答应着。 “嗯。”他已站定在韩彦瑶旁边。 “妈,你先回去啦,我自己等车就好了。”让尹老二看见她这副如临大敌、谨慎其事的样子,真教她大糗难当。尴尬之余,她催着妈妈回家。 尹仲尧的出现,似乎让韩母放心不少。 “仲尧啊,你跟彦瑶等的是同一路车对吧?能不能麻烦你照顾她一下,她头一天上学校,我不太放心。” “好。” “那我就先回去了,谢谢你呀。” “不客气。” “妈!你怎么这么麻烦啊?谁要他照顾嘛,我自己会搭车啦。”早知道妈要拜托他,她就不让妈妈先回去了。 “唉,你这孩子,”韩母摇头叹气。“路上小心点,妈回去了。” “知道啦,妈。” 韩母离去后不久,车站才开始出现人潮。韩彦瑶还很难堪,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尖。 “你多高啊?不到一六0吧?”仲尧见她还不及自己肩膀的高度,随口问了一句。 “你管我多高,我身高多少关你什么事啊!”她侧仰起头,瞪了他一眼,继续盯着鞋尖。死尹老二!净问这些没营养的问题,她还会长高的,一定会的! “车来了。”他提醒她。 车停稳了之后,他先她上了车。由于这一站是公车发车后的第三站,所以车上还有不少空位。找到个二人座,他坐进靠窗的位子,把书包往旁边一搁。跟在他后头找位子的乘客看见他占位子的举动,皱了下眉头,不过因为还有空位,所以没说什么。 韩彦瑶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她的目光在车厢里迅速扫描了一下,除了博爱座之外,唯一的空位就是尹仲尧旁边的位子。她故意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后门走去,经过他的座位时,冷不防地被他一把拉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干嘛啦你,那么粗鲁!”由于车上人多,她压低了声音。 “你的屁股正坐在我的书包上,谁比较粗鲁啊?”他的声音也不大。 她微微抬了下臀,抽出书包,丢还给他。 “鸡婆!”她一点也不想坐在他旁边,不过她也没站起来就是了。 整个车厢里若是只站着她一个人,还是满尴尬的。算了,勉为其难跟他挤一挤吧。 “我刚才受你妈之托,帮你占位子是忠你妈之事。” 他左一句你妈,右一句你妈,在她听来刺耳得厉害。原来他跟村子里那些大小坏蛋一样,脏话当成口头禅!紧抿双唇,她一张脸气得发白。她没有再理他,四站之后她下了车。 柄一生涯开始了两周,韩彦瑶觉得新生活的一切还算顺利。班上同学有好几个跟她是小学同学,教室气氛不如预期的陌生,她被同学拱出来当班长。由于她已经有多年班长经验,这个国一班长的位子,她两下子就坐稳了。功课方面嘛,自然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她照样拿来当借口去找尹伯尧。 唉,尹伯尧怎么一上了大学就忙起来了呢?她常常在自家院子里竖起耳朵听隔墙的动静,总是听不见尹伯尧的声音。都是尹老二害的!没事就弹他那把破烂吉他制造噪音,害她什么也听不清楚,除了噪音!一听到他在她面前你妈你妈的,她心里就来气,说什么也不上他家去看他那张臭脸了,除非确定尹伯尧在家。 “彦瑶啊,你功课写完了吗?一直待在院子里干嘛呢?”韩母看了半天连续剧才发现女儿已从客厅里消失了好久。 “写完了啦!我在院子里乘凉!”她朝客厅里大喊一句。 吉他声停了,韩彦瑶的大嗓门坏了尹仲尧弹吉他的兴致,放下吉他,念书去。 除了开学第一天被妈妈一大早挤出去等车之外,韩彦瑶不再那么早就出门等车了。 理由之一是学校很近,根本不用那么紧张;理由之二是不想碰到尹仲尧。 不过今天例外,因为轮到她当值日生。按班规她今天必须提前半个小时到教室打扫;身为班长的她,无论如何得以身作则,千万迟到不得,要不然会遭全班同学唾弃的。 早出门是不辛苦啦,苦的是她有可能在车站碰见尹仲尧。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缓缓步出家门,走没几步,身后便响起了脚步声。她小心翼翼地回头望了一眼冤家路窄!脚步声正是那个臭屁狂人发出来的。她马上放慢脚步,干脆让他赶过她算了,他不是腿长吗? 果然,尹仲尧大步超前,率先抵达车站。她就快到站的时候,公车也靠站了。 不知道是不是方圆百里之内的学生都在今天当值日生,怎么这班车会挤成这样?她很想放弃搭这班车的念头,可是前面正在修路,下一班车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会来,考虑了一下,她还是硬着头皮准备挤沙丁鱼。使出浑身解数,她也只能挂在车门上。 “往里面走一点好吗?”她身后响起了尹仲尧的吆喝,这一声吆喝让门边的乘客稍微往里挪了挪,他马上推了她一把,然后也上了车。车门终于关上了,车子驶离了车站。 鸡婆!要他逞什么英雄!不要脸!这么紧贴着她干嘛?这一车子的人挤得她连换气的空间都没有,无奈的她只能任他的前胸紧贴着她的后背。 阿弥陀佛!她终于要下车了。 “借过。”她排除万难转了个身面向车门。“等一下你先下车,等我下去了你再上来。”由于她站的位子高他一阶,所以她命令他时,双眼刚好平视着他的,司机要他让一让,好开车门,他往前一倾,唇刚好擦过她的。 她下车前看见他在贼笑,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才跳下车。抽出了几张面纸,她吐了好几口口水在上面,吐掉他口中黑人牙膏的味道之后,她才加快步伐,赶着去当值日生。 韩彦瑶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尹伯尧。明天是她第一次段考的日子,依照往例,他一定会看一下她的功课准备得怎么样了,她真的有几题数学还没搞懂。 “尹妈妈,尹大哥在不在?”小脸上写着着急。“我有几题数学想请他教我。” “你尹大哥还没回来耶。”尹母和颜悦色道。“要不,让你尹二哥教你好不好?” “尹大哥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她想如果不太晚的话,再跑一趟就是了。 “他好像跟我说晚上学校有活动,不会太早回来喔。” “喔,那”她很犹豫。自己是大错特错了,错在不该临时抱佛脚,虽然她平时也不是没烧香,可就是还有那么几题算了,也许考试刚好不考这几题。 “没关系,你尹二哥一定能教你的。”尹母以为她怀疑小儿子的程度,连忙打着包票,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进屋。“仲尧啊!彦瑶有不懂的要你教她。” 坐在书桌前的尹仲尧一副八风吹不动的样子,瞄一眼站在他房门口的小表,继续看他的书。 “进去呀,彦瑶,有什么不懂的,你尽管问尹二哥。”坐在客厅里的尹母见她一直杵在门口,鼓励她进去。 “喔。”她进退维谷。退了有点不识好歹,辜负了尹妈妈的好意;进了又怕让小人得志。 “尹仲尧,我有几题数学不会,你妈叫你教我。”她选择了进他的房间,而且还是大摇大摆地走到他的书桌旁,把带来的书本和参考书往桌上一搁。“不是我要来问你的喔,是你妈” “闭嘴。”他打断下文。“什么你妈你妈的,女孩子讲话那么难听!” 他猛地一声闭嘴,吓得她差点跳起来!可是后面那句批评却听得她火冒三丈,马上反弹:“我讲话有你难听吗?就会编排我的不是,也不想想你自己上次在车上说了什 么!” “我说了什么?”他依然四平八稳地坐着,丝毫不为她的情绪所动。 “哼!你少装蒜了,你会不记得才怪!”受你妈之托,忠你妈之事? “说什么我是不记得啦,我只记得有人在公车上被我亲了一下。”又见贼笑! 抱起桌上她的书,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了一句不要脸之后,她跑出了尹家。 第二章 韩彦瑶风风光光地结束国一生涯。所谓风风光光,就是她领了很多张演说比赛的奖状和两张漂亮的学期成绩单。此外就是赢得了同学的爱戴和男同学对她的仰慕。最重要的正她长高了一六二! 暑假到了,她兴致勃勃地跟村子里的几个同学一起报名参加了补习班的课业辅导。 “彦瑶,其实你的功课那么好,根本就不需要补习嘛!我和美珍会来报名,完全是被爸妈硬赶鸭子上架,说什么如果再不补习就前途无亮了。”王夙芬一出补习班大门就一脸不情愿地迭声抱怨。未来两个月的补习生涯对她来说简直是酷刑。 “反正我暑假也没事做,整天待在家里多无聊啊,想想还是来补习好了,我们彼此好有个伴嘛!想溜到哪里去玩行动起来也比较方便,借口比较多嘛!你们说对不对?总比我每天被我妈看得死死的要强多了。” 韩彦瑶一脸打好如意算盘的得意模样。只有她自己清楚,来补习班真正的理由是因为尹伯尧上成功岭接受暑训去了,一个暑假他都不会在家,她已没戏可唱。再者,暑假作业她想靠自己就好了,就算要靠别人也得靠正牌的老师,要她仰人鼻息去看尹老二的脸色,免谈! 不过,过去的这一年里,她并不像现在表现得这么有志气。由于尹伯尧几乎是不见人影,所以她三不五时也麻烦过尹仲尧,甚至觉得他教得还不错,有时候讲解得比尹伯尧还清楚呢。 “王夙芬!”陈嘉俊一张将便条折得像块小豆干似地,待王夙芬经过身旁时悄悄地喊了一声。 “干嘛?!”冷不防被人用小东西在背上戳了一下,王夙芬口气不佳地朝声音来源低吼一声。 “张哲宇要你把这个转交给韩彦瑶啦。”陈嘉俊的声音没办法更低了,他瞥见班导师正朝他们走来 王夙芬也发现补习班里的阎罗王了,她迅速收下纸条,回了座。 “给你的。”她马上将便条纸交给了邻座的韩彦瑶。 “什么啊?” “后面那个张哲宇的叫人托我拿给你的,你赶紧打开来看看!”王夙芬好奇得很。 韩彦瑶将那块小豆干打开来了。她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张哲宇下课后想请她喝泡沫红茶。男生都爱来这一套吗? “他要请客耶!”王夙芬看得可能比韩彦瑶还仔细呢。“你去吗?” “不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怕被妈妈修理!那个张哲宇每次补习的时候,早早地就等在村子外头她必经的路口,看见她和王夙芬一出村子就像个跟屁虫似地一路跟着她们进补习班。下了课之后又一路尾随至她们进了眷村,烦都烦死了,他以为他在当保镖啊? “a、β、γ。”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正“阿花背她干妈”地说得口沫横飞。韩彦瑶振笔疾书,努力抄着笔记。她可不是来补习班混的,只剩两年了,她一定要考上北一女。尹伯尧跟那个邵倾移那么好,一定是因为她读北一女的缘故。没什么了不起,北一女每年都要招生,早晚会轮到她穿那件绿制服,虽然颜色很ㄘㄛˊ,不过为了尹伯尧,再难看她也愿意穿。 终于下课了。 “韩彦瑶!”戴着钨丝边眼镜的张哲宇斯斯文文地在她后头喊着,她身旁有个王夙芬,他也带了陈嘉俊当跟班,好替他壮壮胆。 “有何贵干?”两女应声回头,王夙芬挡在韩彦瑶面前替她问了一路跟进了眷村里的两个男生。 “夙芬,别理他们了,我们赶紧回家就没事了。”韩彦瑶下意识里只想赶紧逃开。 万一被人看见她跟男生公然纠缠,她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了。上了国中之后的她早已亭亭玉立,愈发长得标致,男孩子们固然免不了多看她两眼,女孩子怨妒的眼光可也没少。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所处的位置正是村子里人气最旺的球场边缘,还是走为上策!扯了扯王夙芬的手,她干脆先溜了。 “王夙芬!你们等一等好不好?张哲宇有话要跟韩彦瑶说啦!”陈嘉俊发挥前锋的精神,追了上去。 韩彦瑶一见他们恶虎扑羊似地追了上来,脚上的步伐不由马上加速,边跑边回头望望。 巷子里穿着溜冰鞋追逐游戏的小朋友突然冲出了一个来“啊”的声,韩彦瑶已被撞倒在地。 “彦瑶!”王夙芬跑得慢,人倒下了她才刚赶到,周边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只有张哲宇和陈嘉俊悄悄开溜了。 “怎么搞的啊?” “谁撞的啊?” “是他!他撞倒她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在一旁谈论着,闯祸的小男生也没离开现场,大家彼此都认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逃避责任的下场可能会被骂得更惨。 “韩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啦!你站得起来吗?”小男生的妈妈是眷村里有名的互助会首,韩母常跟他妈妈起的互助会,他认得韩彦瑶。 韩彦瑶早已疼得脸色发白、嘴唇泛紫,咬着牙流泪,哪还说得出话来。 篮球场中的尹仲尧早已目击一切经过。他绝不是好管闲事,而是受人之托不得不忠人之事。韩母中午就把她家的钥匙交给了他,要他等韩彦瑶从补习班下课回来再交给她。 拨开围观的群众,他蹲下身检查韩彦瑶的伤势还活着。抱起她,他对一旁的王夙芬交代了一声:“你跟我回她家。” 他抱着她走进第一条巷子,到了她家门口才又对王夙芬开口:“把我右边裤袋里的钥匙拿出来开门。” “啊?喔。”王夙芬别无选择,只能尴尬地照着他的话做。 门开了,进屋之后他又问王夙芬哪个才是韩彦瑶的房间。 “这里!”王夙芬赶紧推开房门,让他抱韩彦瑶进去。 尹仲尧把她放在床上,拍了拍她的脸。“唉,你家的急救箱在哪儿?” 床上的人像是早已昏死过去,一声不吭。 “我知道在哪儿!”王夙芬去拿了急救箱进来。 他用棉花沾了双氧水在她右手臂和右腿外侧一大片怵目惊心的伤口上消毒。 灼热的疼痛感令韩彦瑶紧锁眉端,呻吟出声。 “好痛喔!”眼泪又流出来了。 “死不了的,忍着点。” “好了。”他收拾着急救箱。 “你怎么有彦瑶家的钥匙?”王夙芬在一旁除了给予韩彦瑶精神上的支持之外,一直没帮上什么忙。这会儿终于有所贡献了,她替韩彦瑶发现了可疑之处。 “她妈中午接到电话就急着赶去台中,说要晚一点才能回来,所以就把钥匙交给我保管,清楚了吗?”他低着头回答王夙芬,抬起头来问的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韩彦瑶。 妈妈到台中去了?什么事这么紧急啊?韩彦瑶疑惑不解。 “夙芬,你回家去吧,再不回去你妈会着急的。”她催着王夙芬。 “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她想睡了。 “那我走了。”王夙芬看了尹仲尧一眼,那意思是韩彦瑶就交给他了。 韩彦瑶的香闺里只剩两人。头一次有机会欣赏到一屋子粉红色调的尹仲尧,心里却是嗤之以鼻的一声爱作梦!扫视一圈之后,他的目光又回到她的脸上。还好,没伤着这一脸的细皮嫩肉,否则日后她可就没本事像刚才那样招蜂引蝶了。 “你晚餐想吃什么?”他想起尚有任务在身。 她本来已经快睡着了,听见他的声音才又张开了眼睛。看看桌上的钟指着五点四十分。“不用你操心啦,我爸快回来了。”海总的交通车回到眷村的时间大约在六点左右。 “你爸下午请假,跟你妈一起去台中了。”看在她受伤的分上,他懒得跟她计较了。 反正她一向不知好歹,他也渐渐习惯了。“你妈要你上我家吃饭,不过我妈打牌去了,我爸和我今晚吃便当,我等一下就要上街去买便当了,你要吃哪一种?” “随便。” “人家不卖随便。” “我的意思是随你便,你爱买什么就买什么。” “好,那我吃什么你就跟我吃什么。” 他的话听起来好怪唷,哪儿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反正跟她说的意思不太一样就对了。 “怎么回事啊?彦瑶,你这一身伤怎么来的?”深夜返家的爸爸妈妈一见她的模样,面色十分凝重,马上上前检查她的伤口。 “补习回来时在篮球场边被人撞倒了。” “谁撞的?快告诉妈!”妈妈一副要去找人理论的急样。 “人家已经跟我道歉了,算了啦,我自己也有错,不能全怪人家。”她还挺有度量的,原谅小男生了。 “喔。”妈妈知道她不是那种可以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人,很快就信了她的话。 “谁帮你上葯的?” “尹仲尧。” “谢谢人家了吗?”爸爸总会提醒她要懂礼貌。 “举手之劳有什么好谢的。”这话好像应该是尹仲尧说的才对。为了掩饰自己不懂礼貌的过错,她赶紧分散爸妈的注意力“你们去台中有什么事情吗?怎么走得那么急啊?” “老朋友住院动手术,我和你妈去探望探望他。”爸爸简单交代了一句。 其实开刀住院的人是朋友的女儿。 “喔。那他” “你什么时候开学啊?”妈妈打断她要问的话,随口问了一句。 “下星期五。” “开学以后你想不想继续补习?”妈妈问她。 “不想补了,我自己多用功一点就好了。”一个暑假补下来,功课能有多少长进现在还看不出来,倒是补习班里那些常常騒扰她的男生已经让她视进出补习班为畏途了。 “这样也好。学校回来还得赶着上补习班的确太辛苦了,我怕彦瑶的身体吃不消。” 爸爸替她向妈妈补充说明。 “那她要是有不懂的功课怎么办?”妈妈似乎比较倾向于让她继续补习。 “她不会太离谱的,有不懂的问隔壁。”爸爸以为隔壁家跟补习班没什么不同,有人会教就好了。 “老麻烦人家实在说不过去。”妈妈颇有微词。“尹太太说尹伯尧在学校里当选了什么总干事的,以后会恨忙。如此一来,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教彦瑶了。” “那我就叫尹仲尧教我好了。”韩彦瑶脱口而出之后,自己都讶异得很。可能是因为他今天下午的表现还算差强人意,使她觉得他其实没那么讨人厌。 尹伯尧终于从成功岭回来了。韩彦瑶这次不再借口问功课,而是大大方方地上尹家去。理由是她很久没看见尹大哥了。 “尹大哥!”果不其然,只要尹伯尧在家,开门的人一定是他。“好久不见!” 他的超短平头在韩彦瑶看来硬是比别人帅上几分。 “好久不见,你长高了耶。”他摸了摸她的头。 “对呀,看看我到你哪里了。”她兴奋地用手压着自己的头顶,就着他比划,刚好到他的喉结。 “进来吧。”牵着她的小手,两人一起进屋去了。 “尹伯伯好,尹妈妈好。”她笑容可掬地向二老问好。 “来找你尹大哥啊?” “嗯。”不然找谁? “坐啊。”尹伯尧坐下来之后,才发现她还杵在一旁。 “尹大哥,你教我骑自行车好不好?”她摇着它的手臂,嗲着声音要求。 “现在吗?” “好不好嘛!已经八点多了,篮球场那边应该没什么人了,骑车比较方便。” “好吧。”他站起来就要跟她出门。 “伯尧,你得小心点,别让她摔着了。”尹母在他背后提醒着,这瓷娃娃可摔不得。 篮球场上的确是没什么人,只有三个大男孩在打球,其中一个叫尹仲尧。 他瞟了韩彦瑶一眼,继续投篮的动作。狗改不了吃屎的黏人精!旧伤刚结痂都还没脱皮呢,她就等不及想再摔它个头破血流吗?笨!都要上国二了,连自行车也不会骑! 她骑着自行车在球场边缘摇摇晃晃地绕着圈子,尹伯尧则跟在一旁准备接住随时可能摔倒的人和车。 “砰”的一声,快速有力的一球不偏不倚落在自行车的前轮旁。韩彦瑶一惊,手眼顿时失调,重心马上往一边倾去,二度摔倒在篮球场边。 “哎唷!”一声惨叫,马上引来侧目。 尹伯尧刚才来不及接住她,这会儿才将她扶起。“有没有怎么样?” “谁?刚才那一球是谁扔的?!”顾不得皮肉伤痛,她气唬唬地朝篮下三个粗鲁男生兴师问罪,双手往腰上一插,一副不揪出元凶不肯罢休的架势。 “对不起。”好没诚意的声音。“球是我扔的,不过这里好像是篮球场,不是自行车教练场耶。”尹仲尧不卑不亢上前坦承,同时挖苦了她一番。 “仲尧,彦瑶年纪小,你没事吓她干嘛。”尹伯尧看出刚才那一球的确在弟弟的掌控之中 “她年纪是小,不过胆子可不小。”他面无赧色地望了她一眼。“哪有人学骑自行车不摔的?多摔几下就会骑啦。” “尹仲尧你、你、你欺人太甚!”一阵委屈涌上心间,韩彦瑶嚎啕大哭。 受不了!尹仲尧不屑地停了一声,回篮下秀了一记漂亮的灌篮。 见弟弟不当一回事的态度,尹伯尧只得哄着泪人儿回家去了。 “谁啊?”尹仲尧的朋友于明思问他。 “邻居。” “长得很漂亮耶。” 尹仲尧懒得回话,传了一记重重的球给他。 “谁在弹吉他啊?”尹家的牌桌上,四位太太正利用周末在发扬国粹。吴太太边堆着牌边问尹母。 “老二。” “你说仲尧啊?他今年是不是该考大学了?”任太太问主人。 “是啊。” “你命好,两个儿子都会念书,我看你家老二要上个公立大学肯定不成问题。” “那可说不定。”尹母好歹要客套一句。 “伯尧不在家啊?” “一早就出去了。” “是不是交女朋友啦?” “不晓得,没听他提起,管他呢。” “生儿子就是有这个好处,不必操什么心。”吴太太似乎有话想说。 “可不是,女儿大了可就麻烦了。”任太太马上接腔。“你们听说了没有?张家为了二女儿的事最近好像和李家搞的不太愉快耶。” “听说了,到底怎么回事?”一直没开口的赵太太也有兴趣了。 “好像李家老三把张家老二的肚子给搞大了,两家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李家老三?不是还在念五专吗?今年夏天才毕业吧?” “就是啊,年纪比张家女儿还小上个三、五岁呢,真是怪事。” “这事儿你听谁说的?我们可千万不能随便传话呀。”尹母提醒大家。 “张太太自己告诉我的。” 这么说消息应该正确可靠了,几人又继续讨论着。 “现在呢?两家有什么打算没有?” “张太太想跟李家提出要遮羞费呢。” “那她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她要女儿去把孩子拿掉,女儿不肯,李家好像也不同意。” “李家老二现在也没法娶人家呀,就算到夏天毕了业也还得当两年兵,我看事情很难办了。” “所以张太太根本不考虑把女儿嫁到李家去。” “那她想怎么样呢?总不能这么耗着吧?女儿的肚子会一天天大起来,她不想让街坊邻居看笑话吧?”说话的人好像不把自己当成所谓的街坊邻居,也没看笑话。 “张先生还想让李家搬出眷村呢,他快气死了。” “换了谁谁不气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发生这种事也不能全怪人家的儿子,自己女儿也不是小孩了,谁对谁错很难说啦,他们做父母的也有责任。” “张太太成天待在牌桌上,根本没管女儿们那么多事情,她跟李家夫妇俩还常在一块儿打牌呢,两家孩子闹出事来了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够离谱的了。” 几个三姑六婆边打牌边说闲话,耗着周末的午后时光。 “妈,我出去打球了。”尹仲尧抱着篮球从房里出来,他不想再听闲言碎语。 “去吧,记得回来吃晚饭。” “知道了。” 他一阵风似地出了家门。 “你老二挺闷的。” “他呀,就是那张嘴不甜,见了人也不喊,让你们见笑了。”尹母替儿子抱歉着。 “没事没事,大一点就好了,我家那几个不也一样吗?” 眷村附近一所职校的操场边,韩彦瑶跟几个同学正在练舞。学校将举办一场拉拉队舞竞赛,她和另外七位女同学组了一支队伍报名参赛,这会儿正配合著录放音机放出的热门音乐练得如火如荼呢。 尹仲尧和他的两个朋友各骑了一辆自行车来到场边,看样子是要打球。 “唉,那个女生是不是上次被你吓哭的那个?”于明思朝热舞中的女生群看了一眼。 尹仲尧早发现里头有一个叫作韩彦瑶的。 “你说穿粉红色衣服的那一个吗?” “对。是不是啊?” “是她。”他已经运球上篮了。她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啊?在村子里搔首弄姿也就罢了,竟敢跑到村外头来丢人现眼? “唉,好了啦,我们已经练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韩彦瑶对众人喊停,她已经累得半死了。不过喊停的真正原因是不远处尹老二不时射来的不屑眼光,还有就是她的功课还没写完。 同学们没有异议。收拾了道具,拾起录放音机就要离去。经过篮球场时,韩彦瑶瞪了尹仲尧一眼,嘴里还叽哩咕噜地念了好几句。 念什么!他接过她恶毒的眼神,没睬她,转过身继续展现他的篮下雄风。 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放榜日里,尹仲尧荣登台大榜单。男家自是乐不可支,但尹仲尧仍小有遗憾,他对自己上的科系不甚满意,日后可能得花些工夫准备转系考。 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些许的失常完全肇因于韩彦瑶的陪考。她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扫把星,每当考完出了试场,一看见她在他哥身旁那副小鸟依人的倒霉样他就有气。都怪他老妈多事,没事建议韩彦摇见习一下考场的气氛干嘛?他知道她早就想死皮赖脸地跟尹伯尧去陪考,只是没机会开口。老妈先开口倒真是便宜了那小表。 “啊啊!” 死倒霉鬼在他家隔壁尖叫,声音是从后院传出的。 “救命啊!救命啊!”尹仲尧听到前两声鬼叫时,直觉地认为那家伙八成是在厨房里看见蟑螂,所以不予理会。可是她竟连连喊着救命,难道她还真看见了老鼠不成?他不耐烦地放下手中的武侠小说,准备上韩家后院去看个究竟。 满地血迹! 他这才发觉事态严重,冲进了屋里,但见韩彦瑶站在浴室门边发抖。 “啊!”更尖锐的惊呼。这一声是被他拍了下背给吓出来的。韩彦瑶回头一见是尹仲尧,当场像见到什么救星似地躲到他身后“毕、毕在里面!” 她嗫嚅道,两手紧抓着他的上衣不放。 他推开半掩的门,发现了村子里属“混”字辈的邻居小孩。 “毕东华?”他认得眼前用手捂住一屁股血的男孩。 “嘘”毕东华脸色惨白,虚软地暗示他不要出声。 “去把后门关上。”尹仲尧朝背后低喝一声。 “喔。”她现在满脑子空白,只能照着他的话去做,快快关了门,然后又躲回他背后。 “被人捅了?”尹仲尧问浴室里的人。 “嗯。外头的小流氓干的。” “丢拿云南白葯来。”他又下了一道指示给韩彦瑶。上回替她擦葯,发现急救箱里有一罐云南白葯。 葯拿来了,他交给毕东华。 “你自己上葯,然后赶紧从前门离开。” “谢了。” 三分钟之后,毕东华离开了韩家。尹仲尧一言不发,进浴室里把血迹清理干净,又一盆盆地盛着水到后院里将地上的血迹冲刷掉。而韩彦瑶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看他进进出出地忙着。 “没事了。”尹仲尧洗了手,对她交代一声便要离去。 “等等!”她这才恢复了思考,马上揪住他的衣服下摆。“我爸妈到台中去了,要很晚才会回来”说到这里,她已开始落泪。“我好害怕”她哭出声音来了。 噢!他绝对没有主动碰她的意思。她会这样靠在他胸前流泪完全是她一厢情愿的。 不过,他确定她是吓坏了,好人就做到底吧。他把她抱紧了,拍了拍她的背,摸了摸她的头,然后不可避免地闻了闻她的发香,就这样了。大概只抱了五分钟他就还给她一个自由呼吸的空间。 “好点没?”五分钟的温软在抱让他的声音柔和不少。 “你可以留在我家陪我吗?”她一点也不介意他身上的汗臭,双手紧环着他的腰不放。 他趁她抬头的时候,目测了下她的身高,有一六五了吧?掰开她的双手,他牵起其中一只,把她带回尹家,进了他的房里。 “随便坐。”反正她一向来去自如,大概闭着眼也能找得到椅子。 如今她已没了往昔的跋扈气焰,还十分感激他的收留,怯怯地往尹伯尧的书桌前一坐,拿起桌上的纸笔胡乱涂写。他则躺在哥哥床上,继续看他的武侠小说。 “唉,你说你爸妈要很晚才会回来是吗?” “嗯。”“那你晚上吃什么?” “我妈留了饭钱给我。” 他没吭气,看了看手表,突然又从床上坐了起来,到厨房里去了。 不久之后,他又回到房里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翻了翻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后,转过头看着她低垂的侧脸。 “晚上吃肉丝蛋炒饭。” 她用眼光询问他是什么意思。 “你在我家吃晚饭。”他用了第二次肯定句。 “吃肉丝蛋炒饭?” “嗯。”“你妈不是去打牌了吗?” 尹母热中此道人尽皆知。她已交代儿子自己解决晚餐问题。她告诉他冰箱里有葱有蛋还有腌好的肉丝,桶子里有米,要他看着办,绝对没有让他自生自灭。 “对。” “那谁炒饭给你吃?” “你会炒吗?” 她的头摇得像个波浪鼓似地。 他早知道她不会。“我已经把米放进电饭锅里煮了,等一下我炒饭。” 给你吃!笨蛋。 将椅子往后挪退一些,他拿过吉他弹了起来,又是那首donnadonna。 “唉,你教我弹吉他好不好?”她把椅子搬动了下,换个面向他的姿势,有一点崇拜地望着他问。 有兴趣了吗?她总算发现也有他会而尹伯尧却不会的事了? “可以,不过你得缴学费。”他停止了拨弦的动作,向她开了个条件。 “小器鬼,还要交学费啊?你又不是真的多会弹。”她一下子就想打退堂鼓了。收学费?简直敲诈。 他不以为忤。wherehavealltheflowersgones?一首接一首地弹着,灵活的指尖在弦上轻轻撩拨出优美动人的旋律。 “唉,你要收多少学费啊?”她改变了主意。也许他弹得还不错啦!如果学费不是太贵的话,她还存了点零用钱,可以考虑考虑拜他为师。 “我不收钱。”他不弹了。 “那收什么?” “还没想到。”他又随意拨弄几下,但并不成调。“你真想学的话,可以先让你欠着,以后再还。” “好呀!”她倒答得爽快。只要不收钱就好坝卩了,日后他想到要收什么当学费也得要她有得给才行,没得给谅他也不能怎么样。嘿嘿嘿!到时候她干脆来个死不认帐,他要是不甘愿的话,杀了她吧。 她一得意,已把刚才家中上演的喋血惊魂拋到九霄云外去了。成交之后,尹仲尧便开始了吉他教学。看来会弹吉他还是很不错的,这家伙的手触感很细腻,手指头够修长也够灵活,虽然她不笨,不过他当下就决定不要太早教会她,反正来日方长。 因为教学过于认真投入,晚饭时间稍稍延后了一些,大概只迟了一个半钟头吧?他的肉丝蛋炒饭大概炒得还不错,因为她吃了两碗,害他只落得吃个半饱。 她一点也不想跟他分工合作,吃饱了就擦擦嘴说是要回家看看爸妈回来了没有。可能是回来了吧?因为她没有再回他家。 他把碗筷泡进炒锅里,也许老妈赢了钱回来,心情一好就不会唠叨他了。 回到房里,他想继续看小说,不过得先将哥哥那张被她弄得一团乱的书桌收拾整齐。 所谓的一团乱就是桌上有几个被她揉烂的纸团;他一张张摊平了之后,发现只有重复的三个字尹仲尧。 第三章 “夙芬!夙芬!”韩彦瑶在王家后门外高声叫魂。 “快点进来!把门关上!”开了门,王夙芬三步并两步地又奔回厨房,拿起菜刀继续在砧板上切着萝卜丁。 “干嘛啊你?急成这样!”韩彦瑶尾随其后,也进了厨房。 “我妈带我弟去看医生了,叫我做晚饭啦。”大冷天里,王夙芬却切丁切出一头汗。 “有事啊?”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啊?”她凑到水槽旁。“这大白菜洗了没?” “还没。”王夙芬没空抬头。 “夙芬,你说我当选的机会有多大?”她动手帮忙洗菜了。 “你说模范生选拔啊?” “嗯。”“你志在必得吗?” “才没有咧。其实我根本不想选什么模范生,谁教你们选我当班级候选人,三年级总共有二十班耶,要我跟那么多人一起角逐,想起来就够吓人了。” “你别那么没用好不好?”王夙芬把切好的萝卜丁放进炉子上的大骨汤里,然后接过韩彦瑶手中洗好的大白菜,放在砧板上就是一刀。“加上你也才二十个而已,你就罩不住啦?那你高中联考还指望上什么北一女?有多少人跟你竞争你知不知道?”刀够快,王夙芬已经切好大白菜了,准备起油锅。 “哎呀!这是两回事,你怎么能混为一谈!选这个什么鬼模范生的,做做智力测验、画画图、跑个四百公尺的也就算了,还要到每班去发表演说向人家拉票,很烦耶。”韩彦瑶说着说着,脸就揪成一团了。 “你又不是没参加过演说比赛,怕什么?我觉得加上演说这一项,对你反而比较有利。”大白菜下锅发出的油爆声,使得王夙芬不得不提高音量。 “那不一样,演说比赛是对着评审老师说话,这种拉票演说是要我对着每四十张不 同的脸孔自吹自擂,怪恶心的,我做不来。” “对着老师说话都不怕了,你还怕同学啊?”王夙芬把炉火调小了一些,让大白菜焖煮一会儿。 “反正很可笑啦,万一同学在台下给我嘘声,存心要让我难堪怎么办?” “你人缘不错,应该不至于吧。” “可是”她有难言之隐。 “我明白了,”王夙芬瞅着她,似有所悟。“八成是每班都有被你拒绝过的男生,你怕他们借机报复,故意要你下不了台是不是?”王夙芬此刻觉得窈窕淑女其实没什么好羡慕的。当君子都变成小人的时候,淑女的下场可能会很惨。 “难道你认为他们不会吗?”她承认有此隐忧。 “很难说。”开阳白菜起锅了,王夙芬要站在水槽旁的韩彦瑶让一让,她要洗锅子。 “其它人会不会借机报复我不知道,不过那个杨伟勤你倒是该注意一下。” “为什么?” “你很健忘耶,你把人家写给你的情书拿去他们班公开传阅,存心整他。我看他就算想忘掉也没这么快,这件事才刚发生没多久。” “那我该怎么办?”她现在才为曾经做过那件事感到后悔。 “我觉得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反正你是一定得到各班去演说拉票,赶紧准备演说稿才是真的。别烦了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你说得倒轻松。” “不然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 “那不就结了吗?安啦!不会有事的。” 王夙芬的话一点也没让她释怀,她依然愁肠百转,两眼直愣愣地盯着炉子上那锅汤。 “要不要在我家吃饭?”王夙芬以为地想喝萝卜汤。 “不了,我妈等我回去吃饭呢。”她大吐了一口气,回家去也。 草草吃过晚饭,韩彦瑶上尹家去了。 尹家二老对她的造访早已司空见惯。寻常招呼过后,她直接进了尹氏兄弟的房间。 看见尹伯尧在房里,让她有些意外。 “尹大哥,你怎么在家啊?” “你要找仲尧啊?”不确定他在不在家就来了,那她要找的人一定是弟弟。 “找你也可以啦,我心里烦,想找人聊聊。”她一心记挂着即将面临的苦战和不可知的难堪。“尹仲尧什么时候回来啊?”没头没脑地又问了一句。 “他吃过晚饭才出去的,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他放下书本,转身面向她,拉开尹仲尧的椅子让她坐下。“什么事让你心烦啊?说给尹大哥听听。” “还不是学校的事嘛,没事选什么模范生,还要经过全学年学生投票后产生,讨厌死了。”她一屁股坐下之后迭声抱怨。 “你是候选人之一?” “嗯。”很可怜的候选人。 “我对你有信心。” 她什么都还没说,他怎能那么快就下结论嘛!“三年级有那么多班,要我一班一班去拉票,很丢脸啦。” “你只要尽力就好了,得失心不要太重,就当给自己个机会磨练磨练胆识跟口才嘛。” “就怕出师未捷身先死。”而且死得很难看! “不会的,我说过对你有信心的。” 尹伯尧说的话她不是听不懂,只是大道理她也会说呀!哼!事不关己当然潇洒。 “尹大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聊点别的吧。 “没什么事当然早啦。”尹伯尧重新面向书桌,又将书本拾起。“彦瑶,你今年该考高中了吧?” “嗯。”没听见她刚才说的是三年级吗?他这是在敷衍小朋友吗?“尹大哥,我回去了。” “嗯,早点回去念书吧。” 她晃出他的房间,有气没力地跟客厅里尹家二老说再见之后,晃出尹家大门。低着头的她没看见巷口转进来一辆自行车,她晃到自家门口时,自行车在她身旁停住了。 “你上我家有事啊?”他双脚支在地上稳住车,双手在胸前交叉,潇洒地问她。看她两手空空地从他家出来,想必无关功课的事。很少见她这么泄气的,小家伙有烦恼了? 她烦得不想说话,整个人靠在墙上。 “不说算了。”他要走了。 “我烦啦!”她喊住他的脚步。 他下了车,慢条斯理地把车牵进自家庭院里,不一会儿又出来了。 “走,我带你去吃花生汤圆。” 见她不动,他拉她离开了那道墙。“走呀!”说着他就先走了。 她有一步没一步地跟在他旁边走着,走到村子口那家卖汤圆的小店时才开口说话。 “我要吃河诠汤圆。” 还知道要挑口味?那她一定是庸人自扰了,根本没什么事好烦的。 她边吃边念,他边吃边听。河诠花生和汤圆全数下肚之后,她说完了,他也听明白了。当然,怕男生报复这个重要部分她还是有所保留。 岸了钱,他只说了一句话:回家。 “如果你碰上这种状况会怎么样?”她想从他这里听一些比较有建设性的话。 “我不可能碰上这种状况。”他说的是实情。从小到大,他没当过模范生。 “我是说如果嘛” “不必如果了,”他截断她拉长的尾音,难听死了。“这样吧,要是你没选上模范 生,我请你看电影。” 哇!没选上都可以看电影了,那如果选上了不就 “如果我选上了呢?” “选上了随便你。” “随便我?”太不可思议了吧? “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就一个?” “一个。” 她一晚上恶劣到极点的情绪突然消失了,现在满脑子想的尽是该向他要求什么。 “想什么?”瞧她那一副搜索枯肠的模样。 “想我该向你要求什么?” “猴急什么啊?等你选上了再想也不迟嘛。”他很想敲她的头壳。 “也对,”她也挺头疼的。“那就等我选上了再想吧。”她胸中忽然有了股雄心壮志,决心要跟其它十九位模范生候选人好好地搏一回。 韩彦瑶原本就不错的口才,加上她稳健的台风和诚恳的态度,在挨班拉票的过程中将个人魅力发挥到了极点,所到班级莫不掀起一阵高潮,众同侪为之倾倒。三年级学生投票的结果,她以遥遥领先第二名候选人的票数当选了本学年度三年级的模范生。 “恭喜你,韩彦瑶。”师生的道贺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她却在当选日泪洒女厕所。 虽然健康教育课已经学过了,虽然妈妈早在几百年前就教过了,可是当她在学校厕所里看见底裤的点点血渍时,还是惊惶得不知所措。 “你干嘛啦?肚子痛啊?”等在门外的王夙芬见她一张泪脸,不禁紧张地关切。 “我那个来了啦。” “终于来啦?那是好事呀,你妈不是一直担心你有毛病,国中都快毕业了,那个还没来。” “我没带卫生棉啦。”她用手拭着泪,小声朝王夙芬告急。 “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跟老师借一片。” 王夙芬火速回教室向导师要了一片“靠得住”回女厕。韩彦瑶出了厕所之后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举步艰难地回了教室,自闭到放学回家。 “我下辈子不要当女生了啦。”睡觉之前,韩彦瑶已经向妈妈说了无数次同样的一句话。 “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月经来了表示你长大了,是值得高兴的事,你一直这么嚷嚷,象话吗?”妈妈快被她烦死了,不由轻斥了一句。 “我要怎么睡觉啊?”她坐在床上继续喳呼,迟迟不肯躺下。 “躺下来睡呀。” “可是我一直流血一直流血,流到床上怎么办?”她其实已穿了三条裤子,以防万一。 “不会的啦,乖,快躺下来。”妈妈按着她要她躺下。 “可是我都不能翻身,不能乱动,睡得多难过啊。” “我的宝贝女儿,你就别再说笑话了好不好?你尽管翻尽管动,妈跟你说没事就没事。”妈妈没有耐心跟她耗了,硬是把她按回床上。 “真的?” “妈骗你干嘛?快睡吧,明天一早还要上学呢。” 韩彦瑶这才躺平了。躺了个立正的姿势。 “放轻松一点。”妈妈替她盖好棉被,还宠爱她捏了捏她的脸颊。“睡吧。” “妈晚安。” “晚安。” 晚安?她一整夜都没安过,心神不宁地跑了好几趟厕所,一直到天亮时才不支倒下。 韩母一早在菜市场里遇见了尹母。 “韩太太,今天买什么好吃的啊?”高高胖胖的尹母连嗓门都特别大。 “我想买点绞肉和大白菜,今天打算包点饺子。你呢?” “我啊?周末嘛,买点现成的菜就好了,回家再把饭煮上就没事了。” “下午打牌去啊?”韩母一听就知道尹母八成又有牌局,顺口问了一句。 “嗯。打发时间嘛,我不像你,有个女儿可以说些贴心话,我那两个儿子啊”尹母摇了摇头,三声无奈。 韩母会心一笑,寻思片刻又道:“要不我看这样吧,你也别买什么米了,干脆我就多包点饺子,你们上我家吃午饭好了。” “好呀!”尹母马上欣然附议。“那我们就多买点肉跟菜,待会儿我来和面杆饺子皮。” “太好了,自己杆的皮好吃,那我就不买现成的饺子皮了。” 韩家的厨房里,女主人正忙着剁菜拌肉馅,外头饭桌上,尹母动手杆着饺子皮。 “你们北方人到底是吃面食长大的,饺子皮杆得是又圆又快,好功夫!” 韩母端了锅拌匀的猪肉白菜出了厨房,见尹母已杆出一叠饺子皮,不由赞叹不已。 “我可不是吹牛喔,我那两个儿子都能杆皮包饺子呢。”老王卖瓜了。 “真的?不简单啊。” “我那儿子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刚才在家就告诉他一会儿上你家来帮忙包饺子,怎么到现在没不过来?老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尹母唠叨着。 “你说的是哪个呀?” “仲尧。” “他今天没去上课啊?” “好像系里头办了个什么活动,他没参加,所以就在家了嘛。” “我觉得仲尧上大学之后好像没伯尧那么忙是吧?”韩母平日难得见到尹伯尧。 “伯尧从小就活泼外向,同学朋友多,活动也多;这仲尧就不同了,老沉着一张脸,拿棍子打都打不出个屁来,他爸老说他是鬼见愁。” “孩子乖就好了,别太挑剔了,我觉得仲尧挺好的嘛,他也没让你操过心呀。” “你不知道,有时候把我气得唷”尹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没听人家说吗?养儿子只能让你爱个三年,然后就准备恨一辈子喽。” “孩子大了有大了的烦恼,这点倒是不假。”韩母若有所思。 “韩妈妈。”尹仲尧从韩家后门摸了进来,喊了韩母一声,便坐下帮忙包饺子了。 “你手洗了没?”他老妈斜睨一眼提醒着。 “喔。”放下第一个饺子,他到厨房洗手去了,很快地就回来继续干活儿。 “前一阵子你们夫妻俩又上台中去了,到底什么事啊?看你们好像挺着急的。”尹母多少听说了一些事。 “老朋友住院了,去看看他,没什么。”韩母轻描淡写,带过这个话题。 “对了,”尹母突然想起上周大事。“我听说上个礼拜毕家儿子给警察抓去派出所问话耶。” “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啊?” “还不是跟外头的小表打架闹事嘛,唉出了这么个儿子也够老毕头大了。”尹母感叹的同时,才发现一旁安静地包着饺子的儿子还是很不错的。“仲尧啊,毕东华跟你打过交道吗?” “见面时打了个招呼而已,没什么交情。”尹仲尧淡淡一句。 尹母点头。“彦瑶中午就回来了吧?” “她还在睡觉呢。” “怎么啦?为什么不去上课呢?” “她昨晚一夜没睡,我看她脸色很难看,干脆写了张假条请同学带去学校给她老师。”韩母解释道。“我想今天就半天课而已,不去应该不至于影响功课,所以就没喊她起来了。” “哪儿不舒服啊?你没带她上诊疗所去看医生吗?”诊疗所是村子里的医务室,村子里的人如果病得不是太厉害的话,原则上都在那里就医。 “她不是生病。”韩母连忙道。“昨天在学校里发现大姨妈来了,回来跟我吵了半天,说她下辈子不当女生,哄了好久才肯上床睡觉。不过一直睡得很不安稳,才搞得早上醒不来。”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们家彦瑶算发育得晚了,都要上高中了才来大姨妈。” “可不是。我还一直担心她是不是发育不良呢,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 两个妈妈似乎都把尹仲尧当成隐形人了,一直不吭不哈的他,终于听懂了,原来那家伙大器晚成呢。 韩彦瑶赖够了床,快中午了才懒洋洋地走出房门。才跨出房门一步,她马上又缩了回去。刚才她明明只听见两个妈妈的对话呀,原来尹仲尧也在,那他不是也知道她那个来了吗?妈妈实在太过分了,竟然把这么丢人的事让他知道! 她不安地看看自己的下半身,前前后后仔细检查过后,确定没有穿帮,这才又走出房门。 “尹妈妈好。” “醒了?彦瑶。”尹母朝她笑了笑。 “嗯。”“彦瑶啊,”妈妈要催她了。“你快去刷牙洗脸,待会儿过来帮忙包饺子。” “喔。” 梳洗完毕,韩彦瑶回房里脱掉那身粉红色睡衣,套上毛衣和牛仔裤就来包饺子了。 大白天里也作梦?尹仲尧瞄一眼她身上的粉红色毛衣,皱了皱眉。端起桌上那一大盘饺子,他进厨房去了。 “我看我们边煮边包吧,快十二点了,”韩母提醒尹母道:“你几点的牌局啊?会不会来不及?” “一点。”尹母快杆完饺子皮了。“也好,那就先煮了吧。” “那我烧水去。” 尹仲尧出来了,继续包着饺子。 “馅儿搁太多啦。”他冲韩彦瑶说了一句。 “喔。”她瞄了他一眼,拿起小勺子从饺子皮上刮掉一半的肉馅。 “太少。”他还是有意见。 “一会儿太多、一会儿又太少,到底要放多少啦。”她瞪着他问。 “仲尧,你别那么啰唆好不好?多就多点,少就少点,无所谓啦。”尹母制止儿子吹毛求疵的举动。 “听见了吗?”她马上仗势欺人,吼了他一声之后捏了个四不像的饺子,看得尹仲尧的眉头又蹙在一块了。 “坐过来一点,我教你包饺子。”这个笨蛋需要调教之处实在多得不胜枚举。她捏的那玩意见能叫做饺子吗?他技痒地想教教她。 心不甘情不愿地,她把椅子朝他挪近了一些。 “看清楚点儿,像这样,会不会?”他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同时用力一握,饱满的饺子马上成形。“这叫挤饺,懂不懂?” 她没空回答,努力地照着他示范的动作挤了一个出来。“这样行吗?” “勉强像个饺子啦。” 神气什么?她把椅子挪回了原位,继续慢吞吞地包着下一个饺子。 “仲尧的饺子包得又快又漂亮,还是你训练有素。”韩母夸着尹家母子。 “我们家彦瑶就不行了,我得好好训练地做点家事才行,女孩儿家像她这样什么都不会,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才好。” “时候到了自然就会了,”尹母安慰着。“对了,听王太太说,彦瑶刚当选了什么模范生是吧?”尹母消息也够灵通了,昨天才当选,她这么快就知道了。 “那是同学和老师错爱,你看她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哪里像个模范生。” 可恶的老妈!把她生成女的不说,居然还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斯可忍孰不可忍 “妈,炉子上的水开了吧?我去下饺子了。”她把勺子往锅里用力一扔,进厨房去了。 尹母算得挺准的,和的面团跟韩母准备的馅儿搭配得刚好,馅包完了也就只多出了几张皮。“何家儿子明天的结婚喜酒你去不去啊?”尹母问道。 “去啊,你呢?” “去。大家都是老同事老邻居了,不去不好意思。反正自治会说了有交通车接送,方便得很,你带彦瑶去吗?” “本来她说要跟我们去的,后来又说不去了。” “怎么啦?” “还不是因为大姨妈来了吗?这孩子真是的,她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在注意这件事呢。”韩母觉得好气又好笑。 尹母也觉莞尔。“孩子就是孩子。” 烦死了!什么烂几何证明题已经搞得她一头包了,身上又多了片令她坐立难安的东西,她已是烦到了极点。昨天已经吃了两顿水饺了,等一下还得吃一顿当午饭。烦!早知道就跟爸妈喝喜酒去。 叮咚!丢下快被她转烂的原子笔,她开门去了。 “谁啊?”人家还没回答她就开了门。“是你啊。”尹仲尧。 他倚在门边瞅着她,没打算进屋里。 “看什么啦?!” 她也会难为情吗?他笑了。“看刚出炉的模范生呀,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权利啊?” 她楞了三秒钟,才恍然大悟他指的是什么了。原来自己被大姨妈气傻了,记忆力衰退不少。“本来已经忘了,现在又想起来了” “想到要向我要求什么了吗?”他还是那样稳稳地靠在门边,轻扯着嘴角问她。 她已经饿得发昏了,能想到的就是眼前的午饭,她实在不想再吃水饺了。 “你可不可以炒肉丝蛋炒饭给我吃?”声音听起来像个小要饭的。 “这就是你的要求吗?”还以为她会狮子大开口呢。 “嗯,好不好?” “你妈没给你准备午饭吗?” “有,”她翻了个白眼。“饺子。” 苞他一样惨!“那正好,我也不想再吃饺子了。” “那你是肯炒饭喽?”会笑了。 “你家有材料可炒吗?” “我不知道。”她对冰箱里的东西都不熟,不过那些拿出来就能吃的除外。 “那上我家吧。”他掉头了。 “好。”马上跟他走了。 有鉴于她还满能吃的,他这次多煮了点饭,省得自己吃不饱。 “你怎么没跟去喝喜酒啊?”韩彦瑶问他。 “不想去。”这当然是个理由,另一个理由是他妈也没有要他去的意思。那么大个人去占个座位,少不了得多包点礼金,还是省着点好了。 “你哥又不在家呀?他怎么那么忙啊?” “你去问他呀!我怎么知道!”尹仲尧回答得十分不爽。 随便问问罢了,他那么冲干嘛?“唉,等一下你再教我弹吉他好不好?” “好,不过你得洗碗洗锅子。”想起她上回赖皮行为,他把丑话说在前头。 “好啦,那你还要教我数学。”她有几道证明题搞不太清楚。 洗个碗还能勒索?真是贪心鬼! “高中联考你有几成把握呀?”他想探探虚实。 “说不准。反正我的目标是北一女。” “干嘛非读北一女不可?你想清楚一点,北一女的制服可不是粉红色的。”他摆明是要糗她。 “我不在乎。人家能穿,我也能穿。”她一直还以邵倾移为假想敌。虽然人家早已从北一女毕业,到新竹念大学去了。 瞧她那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样,他有纳闷了。“人家?你说谁啊?”他印象中村子里目前还有两三个穿绿制服的女生,不知她跟谁有仇? “邵倾移呀。”她脱口而出。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还学什么吉他?吃饱了就回家念书去吧!”他有些恼了,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教她。 “唉,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食言而肥!”她刚吃完碗里的炒饭,顾不得他尚未吃完他那一碗,就一把从他左手中抢过饭碗,再抽掉他右手上的筷子,胡乱收拾一番,到厨房里洗碗去了! 她哪是在洗碗,简直是制造噪音。可不!“匡啷”一声,她还制造垃圾两个碗之一破了。有一点罪恶感地,她回过头偷瞄了一下,刚好收到尹仲尧耻笑的眼神,他正斜倚在门上观望。 “你到底会什么啊?” “不就是破了个碗吗?”她还大言不惭,毫无愧色地回了他一句。“我回家拿一个赔你就是了嘛。”锅还没洗呢,她就真的回家去了。 很快地,她拎了个碗回来。 “喏,这个碗比刚才破的那个好看多了呢。”她把碗高举在他面前晃了晃。 “是好看多了,”他附和着她。“那你干脆把另一个也洗破吧,再赔一个凑一对好了。” 她的回答是转过身去,把水槽里待洗的锅和铲摔了摔、洗了洗。洗干净了,她就杵着不动,继续背对着他生气。 “还不回家啊?” “我要学吉他啦。”她使起性子来了。 他一言不发,回房里去了。她一直等听到了吉他的声音才消了气,高高兴兴地跑进他房里。 他当然知道她来了,不过依然低头弹完那一首donnadonna。 “接着,”他把吉他交给她。“你把刚才那一首弹一遍我听听。” 拉了把椅子坐下,她七拼八凑地,勉强弹了一曲,她自觉还可以听啦。 “你手指可不可以放柔一点?又不是叫你弹进行曲,那么硬梆梆地干嘛?” 天地良心,他绝不是在鸡蛋里挑骨头,而是挑蛋黄! “人家没有吉他,根本没办法练习,能弹这样已经不错了啦!你就凑和凑和姑且算我过关了,好不好?” “你求我呀。”他双手往胸前一交叉,等她开口。 “尹仲尧求求你啦!”求他一下不会死的,求就求嘛!反正在学校里三天两头地也在求老师功课少一点、随堂考取消什么的,她的脸皮早就磨厚了。 看在她低声下气的份上,他同意再教她一首曲子。不过 “我今天要收学费了。” “哦?你想到收什么当学费啦?”她把吉他往床上一搁,很感兴趣地问道。 “嗯。”他把座椅朝她挪近一些。 “是什么?”她歪着头问。 “你说话算不算话?” “当然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这是胡诌。当初打的如意算盘可不是这样,反正待会儿不管他要收什么,一概说没有就对了。 “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向她强调了诚信问题之后,他才切入主题:“你把眼睛闭上。” “为什么要我闭上眼睛?”有没有搞错啊?他是在跟她要东西,又不是要给她东西。 还闭上眼干嘛?总不会有惊喜吧? “我教你那么多次了,第一次的学费是要你闭上眼睛。” “什么啊?”她不但没闭上眼睛,反而张得更大了。“你还逐次收费?” “你说,闭是不闭?” “好啦,好啦。”闭就闭吧。 收这个学费太便宜她了!只够让他的目光无拘无束地在她脸上游移 嗯,的确是个美人。标准的瓜子脸,饱满的前额,浓淡适中粗细正好的两道眉,长长密密的翘睫毛;高挺秀气的鼻子,不长不短,占脸长的比例堪称完美;双颊秾纤合度,多一分太过丰腴,少一分又嫌削瘦;樱桃小口精致诱人。为一遗憾的就是不能仔细欣赏她的双眸,因为她正紧闭着呢。 “你到底在干嘛啊?”她忽然张开那一对翦翦黑瞳,害他心跳漏了一拍。 “要我闭目养神吗?” “我还没说可以张开眼睛。”他用命令的口气来掩饰自己的失神。“快点闭上。” 她噘了下嘴,不过还是乖乖听话闭上了双眼。“快一点啦!” 什么事要快一点?他窃笑一声。难道她认为他想吻她?她的确欠吻。就凭她为了别人挤破头想进北一女,就凭她搞不清楚尹家真正把她当回事的人是谁,就凭她就凭她的唇早已让他碰过了。 韩家有女初长成,大器晚成也是成了,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吗?他的唇一点一点朝她的靠近。不会有事的,尹家的老二不会因为吻了韩家闺女的唇就把她的肚子弄大的,吻了吧 “我受不了啦!”她又张开了眼睛。 算了,饶了她这一回吧。他干咳了两声,将身子坐正了。 “尹仲尧,你耍我啊!”她有些恼。 “没有。” “那你干嘛要我一直闭着眼睛?” “喔。我忘了第二个学费该收什么了。” “那你就继续让我欠着吧,先教我新的嘛。” “好吧。”她正好给了他个下台阶。抱起吉他,他开始教她新曲子。欠着是吗?也好,爱欠就让她欠,欠的越久,还的越多! 第四章 韩彦瑶以第一名优异的成绩自国中毕业,却已零点五分的毫厘之差与北一女失之交臂。 放榜日当天,她趁妈妈做晚餐的时候离家出走了。一路上她心神茫然地走着,走到村后的小树林里,坐在一棵大树底下大哭了一场,哭完后呆坐了许久;出了树林之后,她在附近的民房周边绕了一大圈,这其间她在路边摊上吃了一碗阳春面;快接近眷村的时候,她又岔到另一条小路闲荡,经过一家冰果室时,她又进去吃了碗刨冰解渴,吃完了又回到小路上当游魂。 “彦瑶!”尹伯尧发现她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你跑到哪儿去了?我们到处找不到你,都快担心死了,你妈都急得想去报警了呢。”他停好自行车,揽住她便开始责备。 一见尹伯尧,她马上放声大哭。“人家没考上北一女,心里难过嘛!”嘴里含糊不清地念了一句。 “乖,别哭了。我先载你回家,有话回家再说,你爸妈急坏了。”为免她演出跳车记,尹伯尧让她侧坐在前轮和坐垫之间的杆子上,他则以上身把她整个人罩住。 “彦瑶!你可回来了!”妈妈一见到她,马上上前紧紧抱住,顿时热泪盈眶。 抱完之后就该开骂了。放开她妈妈疾言厉色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女孩儿家深夜不归在外头游荡成何体统!万一碰上坏人怎么办?妈晚饭做完就看不到你的人了,跑遍了村子里的同学家都找不着人,也没有人知道你上哪儿去了,你爸下班回来,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出去找你,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你你真是该好好修理修理了!” 韩母很少动用家法,韩彦瑶今日的逃家记显然是罪无可逭,一顿皮肉之苦是逃不掉了。气冲冲的搬出家法鸡毛掸,韩母准备狠狠地教训女儿一番。 “哎唷!”第一下落在小腿上,疼得韩彦瑶跳了起来,她本能地开始满屋子跑。 “妈,我知道错了啦!以后不敢了!”虽然尹伯尧还站在一旁,她却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地躲着妈妈手中的鸡毛掸。 “还有以后?!”韩母紧追不放。“看我怎么收拾你!”她一边打一边重复那几句话。光打不骂,气势好像不够威猛。 屋子不大,韩彦瑶即便身手比妈妈灵活很多,依然是在劫难逃。不一会功夫,她已遍体鳞伤,泪流满面。 尹伯尧看得十分心疼。碍于自己是晚辈的身份,他并未上前阻止韩母教训女儿,何况韩彦瑶确实是犯了错。他只能祈祷其它分头去找彦瑶的长辈们赶紧回来,也许能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韩彦瑶的救星回来了。她爸爸和尹家二老及王妈妈、李伯伯,陆陆续续进了韩家大门。尹母自鸡毛掸下救出韩彦瑶时,她已经哭得快岔气了,一道道血红的伤痕满布她的手和腿。 “好了,好了,别打了,小心伤了她的筋骨!”尹母提醒盛怒之下的韩母。 韩彦瑶紧紧偎在尹母怀里的身子还颤抖不已,那可怜的模样看得尹母好生心疼,抱着她安慰道:“别哭了,彦瑶。打在儿身,疼在娘心,你妈打你,她自己也不好受,你明白吗?”她不说倒罢了,这一说,说得韩彦瑶又放声大哭。 盛怒稍退之后,韩母也觉下手太重,丢下鸡毛掸,她虚软地往沙发上一坐。 “没事了,没事了,人回来了就好。”李伯伯看看情形,觉得事情算是一段落了,于是准备告辞。“志强,那我们就回去了。” “谢谢你们,谢谢!”韩父迭声道谢,对热心邻居感激不已。“麻烦各位了,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尹家三个人也跟着离去。父母没有再责备韩彦瑶了。忍着麻辣的疼痛感,她冲了个澡,妈妈无言地替她在每道伤痕上擦了面速力达母。累了一晚,她倒睡了个安稳的一觉。 斑中开学日的前几天,尹家又传出了吉他声。 尹仲尧回来啦?韩彦瑶放下手上的加工品,从矮凳上站了起来。“妈,我到隔壁去一下。” “有事啊?”韩母头都没抬一下,认真地赶工。 “有点事想问尹仲尧。” “喔,那你去吧,不过别去太久喔,这箱货今天下午就得完工,人家等着来收呢。” 韩母对她耳提面命,要她快去快回。 “知道啦。”她声音消失的同时也已不见人影。 她走后门,溜进了尹家。 “尹仲尧!我就知道是你!”她大剌剌地进了他的房间,看见他的超短平头,咯咯地笑了。ㄘㄛˊ蛋! 他放下吉他,随手拿了件运动衫套上蔽体。真烦!大同电扇吹出来的风已经不很凉了,她的出现害他不得不穿件上衣,热毙了! “大姑娘有何贵干?”他瞅着她。 “我们出去玩好不好?”她弯下腰,两手肘支在他的书桌上,慵懒却兴味地央求着他。 她是热笨了还是热疯了?这种大热天要找他出去玩?要真有什么可玩的,大概就是到村后头的小溪里去泡泡水。不过去年暑假沈家儿子在溪中灭顶,他可不想带她去冒这个险,什么都不会的她,肯定是只旱鸭子。他摇摇头,不干! “你没人可找了吗?村子里那些跟你同年毕业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他把原来左右转动的电扇固定住,让风对着自己吹,心想她一热就会回家了。 “打工的打工,准备明年卷土重来的都上补习班去了,剩下的跟我没什么交情,所以没人可找了。”她按下固定钮,让电扇恢复转动。 “你不必打工,也不需要卷土重来是吗?”他在成功岭暑训时就已经从报上的榜单里得知她并未得偿所愿。 “谁说我不必打工的!”她满腹委屈道:“我已经在家帮我妈做了一个月加工,都快成近视眼了。”她挤了副斗鸡眼给他看。 千万别近视!戴上近视眼镜就太糟蹋她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了。 “所以你已经在家当了一个月的乖乖女?”没利用大好暑假出去迷倒众男吗? “就是呀!” “你不想重考吗?”不是有人非北一女不读的吗? “没必要啦,等下一仗吧。”答得好镇定,她指的应该是大学联考。 瞧她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想来穿不了绿制服对她的打击并不大。“下一仗的目标又是哪所学校啊?” “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知道。尹伯尧哪天有了女朋友,她哪天就有了下阶段的目标。 “没上北一女,你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吗?”他要确认一下。 “本来是很难过的啦,现在比较好了。你知道吗?放榜那天我还离家出走呢。”她说得好像那是什么光荣无比的英勇事迹。 “嗯哼,结果呢?”他一回来就听老妈说了。好可惜!他没看到她挨揍的空前盛况。 “结果给你哥逮了回来,挨了我妈一顿毒打,打得我皮开肉绽的呢。”她凑近他,找了半天终于在右小腿肚上找着了一处尚未恢复肤色的棍伤秀给他看。 “喏,你看,这里还有印子呢。” “啧啧啧,好可怜。”他猫哭耗子完了又给她一句:“你算少挨打的了,才会这么惜肉。”他说的没错,这村子里哪家孩子没挨过父母揍?有的妈是逢阴天就打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唉,你到底陪不陪我出去玩嘛?”她完全把妈妈交代的话丢在脑后。 “太阳这么大,能去哪里玩?你真是搞不清楚状况耶。”说了半天,他还是不想出去。 “那”她不死心地动着别的脑筋。“黄昏,黄昏的时候我们再出去玩好不好?” 先回家帮妈妈把货赶完也好,省得挨骂。 “不好。”他马上打消她的念头。“我跟人约了去打篮球。”抱着吉他, 他轻轻撩拨了几下,似要为两人的谈话画上休止符。 “那我也去。”她马上跟进。 这家伙一定是闷坏了,要不然怎么这么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不放?那他没回来之前,她都缠谁去了? “你会打篮球啊?” “会一点啦。” “一点不够。” “那我去看你们打好了,要不然你教我也行。” “你爱跟就跟吧。”没想到这家伙缠起人来还挺恐怖的,甩都甩不掉。“不过,你可别指望我教你打篮球。”他不能再传授她这项绝活儿了,没听说过赔本生意还越做越大的! “好啦,那我们几点去?” “五点。” “那五点的时候,你来我家按个铃好不好?”她打算听到铃声就去上厕所,好让妈妈去开门,如此一来,妈妈就会以为是他来找她出去的,不是她自己贪玩。 “你知不知道你很啰嗦?” “知道、知道。”她以为他答应了,转身就要回家了。“那就这么说走了喔。” 五点到了。韩家的门铃没响,倒是有人在门外大喊一声:“韩彦瑶!我走了!” 待她冲出家门时,他已骑到巷口了。见他的身影就要消失了,她这才跑着追了上去,追出了巷口,看见他停在那儿等地。 “你可不可以”载我? 她还没开口说呢,他就已经骑上路了。不过他骑得很慢,不时回头望望她跟上了没有。一直到通往职校唯一的路上他才不再频频回头,一口气骑到职校的篮球场边。他确定她已经知道目的地了,因为她曾在这里大跳过艳舞! 一路跟着他,她气得半死又矛盾得要命。气的是尹老二存心作弄她,矛盾的是,好几次她想折返家中,却因为越走越远,回头就越显得划不来。她蜗牛般的脚步就在一会儿想这样一会儿又想那样的犹豫当中,来到篮球场边。 看起来尹仲尧已经和朋友打了一会儿球了,因为他们几个人已是满头大汗。 除了尹仲尧之外,其它人对她的出现并没有特别注意。职校的操场上到处都是人,除了还在放暑假的各级学生之外,还有住在附近的老人带着孙子在大树下乘凉嬉戏。远处草皮上有人在练习打棒球,跑道上有慢跑的,也有x型竞走的。整个操场周围俨然一座社区公园。 她好像遇见认识的人了。另一个篮球场上有几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女生把她喊了过去,掺她一起打篮球。原来她也有谦虚的时候,嗯,单手运球运得不错、脚下移动的速度也够快。喝!这记过人传球也算漂亮!喔,球又回来了,很好,没漏掉。对对对,上篮吧!擦板没进!唉,手长脚长是不错,就弹性差了点儿。 “唉,你的篮球今天失了准头耶。”于明思朝尹仲尧哼了一句。“上成功岭两个月里是不是都没打球啊?生疏了不少喔。” “就是啊。”尹仲尧有点心虚地应了一声,暗忖着于明思这个朋友不错,眼够拙! 既然于思明都这么认为了,他干脆也不必专心打球了,达到活动筋骨的目的就行了。 “你们继续,我休息一下。”休息不是为了走远路,而是为了要喝韩彦瑶背来的那瓶水。 韩彦瑶这边的人马也休息了。她拿起放在篮架下的宝特瓶,小嘴就着瓶口灌了几口矿泉水。张哲宇没带水来,不过他不想跟别人要水喝,只巴望着韩彦瑶能施舍一点给他。 目的再清楚不过了,他只是想碰碰那个被韩彦瑶碰过的瓶口,间接一亲芳泽,过过干瘾罢了。过几天他就上嘉义读农专去了,此去经年,别说喝她的水了,想看见她都难于上青天。一口,只要一口就够了,喝了这一口,他就正式告别暗恋她三年的日子。 “唉,你不要打我这瓶水的主意啦,很不卫生耶。”韩彦瑶推开张哲宇伸过来抢瓶子的手。“你不会去喝陈嘉俊的啊?他那瓶比较大。” “别那么小器啦,我只喝一点就好了。”张哲宇追着她跑。 躲着躲着,她发现尹仲尧正大步朝她走来。“救我!尹仲尧。”她顺势躲到他身后,拿他当盾牌,还挑衅地探头问紧追不舍的张哲宇:“来呀!有本事你过来抢呀!” 狐假虎威!张哲宇不跟她玩了。事实上他早对尹仲尧望而却步,掉头找陈嘉俊去了。 他只觉得背脊透凉,那个叫尹仲尧的大个子好像还在他背后以炯炯的眼神盯着他。 见张哲宇走远了,韩彦瑶才又打开瓶盖来灌着水。就在她换气的空档里,尹仲尧抢救了剩下的半瓶水,大口大口地灌进自己的嘴里。 “你好恶心耶。”她回过神时,水已被他喝得一滴不剩。跺着脚,她又回同学堆里去打球了。 恶心?等一下更恶心一点给她看!喝了水,解了渴,尹仲尧才专心地打了二十分钟的球。 远远地,毕东华带了一票人晃进运动场来,不怀好意地朝打棒球的那群人走去。尹仲尧知道待会少不了一场斗殴。未免韩家闺女再度吓得花容失色,他马上跟朋友说再见,然后到另一个球场上拎走了韩彦瑶。 “放手啦你!”她拽开他拎住她脖子的大手。“干嘛啊?你在拎小鸡啊?” “我请你吃刨冰。”这是可以让她快点跟他离开是非之地的有效办法。 “真的?”果然好骗!一听有冰可吃,她已经笑得比糖水还甜。 他点点头。跨上了停在一旁的自行车。“快点上来。” “喔。”她嘴里答应着,人都杵着不动。 “叫你快点上来,听见没有!”他急喝一声。 “可是我要怎么坐啊?是跨坐还是侧坐?”她举棋不定。 “随你,怎么坐都行。”横竖她得抱着他只要他骑快一点。 “哇”她还没坐稳呢,他就骑上路了。选择跨坐的她,马上抱紧了他。 “吓死人啊?你下次先问我坐稳了没再骑好不好?” 下次?“你先学会跳上前进中的自行车,才有下次。” “我才不要学那个呢,又不是马戏团员。” 他没理会她的话。回头望望棒球场那头,两票人果然已经杠上了。 他载她到附近一家冰果室,点了一盘刨冰,然后跟老板多要了一支汤匙。 “你怎么只点了一盘?”她看得出来他想要两人公家吃一盘。 “我只喝了你半瓶水。”没什么表情地,他像在解释原因。 “小器鬼,喝凉水。”她把脸一撇。“那你自己一个人吃吧。” 他左右手各拿着一支汤匙,把一盘子堆得高高尖尖的冰拌匀了之后,一支汤匙架在靠近她的盘沿,自己就先吃了起来。 “我是为你好你懂不懂?”几口冰凉下肚之后,他才开始灭她的火。“你想想看,再过一会儿就该回家吃饭了,你一个人吃掉一大盘刨冰,灌了一肚子水,待会儿一定没胃口吃饭,你不怕你妈骂你啊?” 她将信将疑地转过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盘中逐渐减少的刨冰。其实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啦。 “吃慢一点啦!”她说完,就拿起面前那支汤匙舀了一口快溶化的冰住嘴里送去。 “你没有肝炎吧?” “我上成功岭刚做过体检,你说我有没有肝炎?”他已放下汤匙,准备将剩下一半的冰留给她。“你有没有肝炎?” “我不知道。”她意会过来了。“唉,我可没逼你喝我那瓶水喔,是你自己要喝的。” 他不予理会。“快点吃,待会我教你打水漂儿。” “去哪儿打水漂儿?” “村后头的小溪。” “好!”她着急地吃了好几大口。为了节省时间,她求他帮忙再吃一点。 尹仲尧坐在溪边一块大石头上休息,他让韩彦瑶自己练习。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噗通!噗通!噗通! “哎呀!才三下啦!”她不甚满意,边跳边自言自语着。 他此刻望见的是她的背影,可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那被刨冰冻红的嘴唇。 前两天他听爸爸提到政府的国军眷村改建计划好像已经实施到第二阶段。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即将面临拆迁改建的命运。对所有眷村住户来说,这不啻为天大的好消息。但过渡期间他们必须先在外租屋居住,如此一来,韩家和尹家能否继续毗邻而居就很难说了。如果因为空间距离,他没有机会继续盯她的功课,那她会不会再一次失常?大学联考可不比高中联考单纯。北区高中联招任她再怎么不小心,念的学校仍离不开北部;大学联招可是全国性的,难保她不会考到哪个山上海边去念大学。 唉,看来所有的状况都将不能被他继续控制。 “尹仲尧!尹仲尧!” 韩彦瑶不知何时已坐到他身边来了,见他对她视而不见,不由摇了摇他的手臂。他这才侧头看着她,晚霞映照下,她金色的眼波流淌,清澈一如小溪;她的唇似火焰,比夕阳还要红上几分。他不想再作思考了,思考是属于理智的东西,现在他想让理智放个假,就让情感来操纵他须臾吧。 “尹仲尧,你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就这么断了,思想也中断了,连呼吸差点都中断了。他适才突然靠近的眼里一定有着什么神奇的东西,不然她不会马上闭上眼睛;他猛然贴向她的唇上一定也下了什么不可解的咒语,否则她不会任他就这么啄了又啄,舔了又舔。 “尹仲尧”她听不出来这声音是自己的,换了口气,她试着恢复正常的音色。 “尹仲尧” 他用手按住那两片唇。“别再喊了,我知道自己叫做尹仲尧。”他对她温柔一笑,手指头揉了揉她柔软的唇瓣,轻轻逗弄着。“你记清楚了,刚才吻你的人是我,尹仲尧。” “尹仲尧”除了那三个字,她再也说不出其它任何话了。 “我们回去吧,想骂我也得等你恢复正常嘛。”他是已经恢复正常了。 他拉她站了起来,牵着自行车,他们并肩走着,夕阳把他们交叠的影子拉得好长好 长。 不知道是韩彦瑶刻意躲着尹仲尧,还是尹仲尧蓄意自韩彦瑶眼前消失,也或者是两人都有意痹篇对方,反正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面了。由从小到大的经验来看,一个多月已经长得不可思议了。当然,尹仲尧参加暑训那两个月是特殊状况。 考完高一第一次段考回到家里,韩彦瑶狠狠睡了三个多钟头午觉,醒来之后她发现没有胃口吃晚饭,于是跟妈妈说了她要去找王夙芬。 “你去吧,我留着你的晚饭,你可以晚点再吃。”妈妈特别通融是因为她为了准备段考,已经熬了好几夜没睡。考完了找同学聊聊也无可厚非,于是就由她去了。 王夙芬跟两个弟弟正在家里吃着韭菜盒子配白粥。 “吃吗?”王风芬指了指那一大盘菜盒子问她。 “我不饿。”她也在饭桌旁坐下。两手托腮看着姐弟三人。“你做的韭菜盒啊?” 她问王夙芬。 “不是,我妈做的。” “你妈呢?”她没看见王妈妈。 “去外婆家了,”王夙芬唏哩呼噜喝了几口稀饭。“我外公生病了。” “喔。”她看几人吃得挺香的,王小弟的吃相很可爱。“王国安,你几年级啊?” “六年级。” 韩彦瑶很羡慕王夙芬,家里有兄弟姐妹的感觉真好。 “有两个弟弟真好。”她羡慕不已的道。 “好什么啊?我这两个弟弟越大越不可爱了。”王夙芬瞪了两个弟弟一眼。 “你才越大越可恶咧。”大弟不甘示弱,顶了姐姐一句。 “王国威,你说话小心一点喔,怎么说我都是你姐姐,少给我在那儿没大没小的。”王夙芬完全是虚张声势。她大弟的个头早比她高出许多,前两天才跟她起过冲突,一气之下,抓着瘦小的她往墙边一丢,撞得她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呢。 姐弟俩一来一往,看在韩彦瑶眼里依然是很有意思的。 “快点吃啦,我要洗碗了。”王夙芬已拿来小兵小盘,把菜盒子和粥从大锅大盘中腾了出来。然后端走一桌子锅碗瓢盆进厨房去洗了。 韩彦瑶亦步亦趋地跟进了厨房,看王夙芬洗碗。 “你干嘛啦?死气沉沉的。” “没有啦,下午睡太久了,头昏。” “唉,上高中以后有什么心得吗?”王夙芬没考上公立高中,父母认为她不是读大学的料,干脆不要她重考,直接选读职校。 韩彦瑶耸了耸肩。“我们学校的上下课钟响的是号角声,听得人很不舒服,刚开学那几天我一听那声音就想哭,好想赶紧放学回家。”说着,还吸了吸鼻子。 “那是因为你刚换了个新环境还不习惯,等过一阵子就好了。”王夙芬个儿虽小,口气倒像是她姐姐。 “嗯。”“你要不要吃橘子?” “好呀。” “在冰箱上头,你自己去拿,顺便剥一个喂我吃。”王夙芬已将碗盘洗净,这会儿开始刷起稀饭锅了。 韩彦瑶剥了个橘子,一人一片喂着自己和王夙芬。 “这锅子真难刷。”王夙芬嘴里含着橘子,语焉不详地抱怨着。 包子馒头豆沙包! 包子馒头豆沙包! 屋外有人用山东腔叫卖着馒头,声音逐渐接近王家。虽然是山东腔,不过这声音还是很熟 “我出去一下!”韩彦瑶把最后一片橘子塞进王夙芬嘴里就跑出了王家大门,留下摇头不止的王夙芬。 她看见卖馒头那人的背影了,果然是他! “尹仲尧!”她高喊出声。 骑自行车载着一箱包子馒头的人应声煞住了车,回过头看她。 韩彦瑶跑上前去。“怎么是你啊?你怎么卖起馒头来了?”她一脸惊讶,看看他又掀了掀箱盖。“哇还热腾腾的呢。” “快别掀盖子了,凉了就不好卖了!”他厉声警告着。 “你这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她盖上箱子盯着他道。 “我帮于明思卖的。” “于明思?”谁啊? “我朋友。”他从容解答她的疑问。“本来是他爸爸在卖的,前阵子他爸中风了,他妈现在得照顾他爸,他呢就得又做包子馒头又出来沿街叫卖,我这几天刚好有空,所以就出来帮他卖馒头了。这样你清楚了吗?”最后一句他像平常教她功课时一样,盯着她问。 “清楚了。”她用力点了下头。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她还真闲不住,没事就出来抛头露面。 “喔,我刚才在夙芬家里。” “那你再回她家去吧,我走了。”他又骑上了车。 “等等!”她喊住他。“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卖馒头?”她仰着一脸期待,望着他。 “这可不是扮家家酒喔。”他没答应,可也不像是拒绝。 “我陪你不好啊?” “我不用你陪。”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家伙还是有点美德的,看起来她应该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如果他以后真的以卖馒头为生,她会跟着他吗? “我这自行车已经没有位子给你坐了。” “谁说的?我坐前面!”她不由分说地钻进他和把手之间,一屁股侧坐到杆上去了。 她的头发搔得他鼻孔好痒,不过他没有把脸挪开。 “干嘛不走啊你?”见他半天没有动作,她忍不住回了头,这一回头,前额又擦过他的唇。“离我远一点啦。”她用手指着被他碰到的地方。 “我可没求你上车。” “好啦,好啦,走了啦。” 包子馒头豆沙包! 包子馒头豆沙包! 他喊一句,她也学他喊一句。两人开开心心地沿街叫卖。 两人合作卖得当然比一个人要坑卩了。很多人被男女混合的叫卖声所吸引,花钱买馒头顺便看个究竟,满足一下好奇心。 把空箱子跟自行车还给于明思之后,他们步出于家。 “我好开心喔!”她突然冒出一句。 “开心什么?沿街叫卖很好玩吗?” “也不完全是。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所以开心,”她冲他一笑。“助人为快乐之本嘛。” 孺子可教也。“你现在功课怎么样了?”他发现她很久没上他家求教了。 “还可以吧。”她耸耸肩。“你还弹吉他吗?”她发现很久没听见他家传出吉他声了。 “弹呀。” “可是我很久没听见你弹吉他的声音了耶。”她嘟着小嘴,好像没有吉他声是他的错。 “我参加了学校的吉他社,吉他放在同学的宿舍里,省得抱着挤公车,挺累人的。” “那你不就不能教我吉他了吗?”好失望唷 “你现在应该以课业为重,等你上了大学再学也不迟呀。”他端出兄长的架子。 “你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你笨?你自己还不是高中时代就开始学吉他了,我为什么就不行?你说啊!”才说她有美德的,一转眼就又露了馅儿,她还真不是只小绵羊,根本就是只母老虎。 “我没说你现在不能学,那这样好了,”他思索着该如何管制。“这次段考你要是脑萍进前十名,我就把吉他放在家里,你有空我也有空的时候,我就教你。” “前十名啊?”她窃喜。如果他要求前三名的话,那她就不敢拍胸脯保证了。前十名嘛易如反掌折枝。 “对,前十名。”他郑重重复着。她现在的同学跟她一样是来自各国中的精英,他不想把标准订得太严苛了。前十名对她来说应该是有点难又不会太难才对。 “这可是你说的唷!” 她笑得自信满满,跳着脚走了几步之后又问:“我们现在去哪里?”她发现他走的路线不像是要回村子,而她竟傻傻地跟着走了一大段路。 “这么晚了,当然是回家喽。” “回家干嘛走这里?这样不是绕远路吗?” “这条路上人少车也少。”他说的是事实,但不是他带她走这里的原因,他想多看她一会儿。 人少车少有什么用?狗多呀!前面不远处就有好几条狗,有黑有白也有花,张牙舞爪、狺狺低咆地正朝他们迎面而来。 “有狗啦!”她吓得躲在他背后,抓着他的衣角不放,在原地打转。她好像把狗当成了老鹰,把他当母鸡,玩起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来了。 她躲着狗,狗逗着她,他夹在中间都快烦死了。慢慢地,他退到路旁的一棵树底下,转身将她圈进自己怀里。“你不要再动了好不好?”她一直钻出头来看野狗的动静,惹得他不得不将她的头紧紧抵在自己的胸膛。 不知被他抱了多久,她的身子渐渐由僵硬而柔软,他结实的胸膛和温柔的呼吸让她忘了恐惧,伸出双手,她环住他的腰际,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回家了。”他轻轻推开她。 “狗回家啦?”她抬起绝美的脸庞,稚气地问。路灯微微的光穿透树影细碎地洒在她脸上,亮澄澄的眼教他不能逼视,于是他以唇覆盖她的问句,顺便关上她那两扇窗,以吻在窗上封印。 “狗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们现在要回家。”他牵着心神恍惚的她,再度踏上回家的路。 他决定再痹篇她一阵子,免得她无法专心读书。而他自己怎么办呢?也好,就兼个家教吧,赚些钟点费,再买把吉他吧。 第五章 “听说聂家在附近买了间新房子,是不是真的啊?”尹母总会利用打牌的时候向牌搭子求证一些马路消息。 “应该是真的吧。”吴太太丢出一张北风。“聂太太命好,人家孩子都大了,出社会做事帮家里的忙了,买房子是迟早的事嘛。哪像我呀,想住新房子恐怕只能指望咱们这眷村早点改建了。” “唉,我听我家那口子说,眷村是快改建了耶。前几天总部好像有人来自治会跟村长和干事们开过会,谈的就是这档子事呢。”牌桌上另一位太太搭着腔。 “改建是很好啦,可是这么一来,咱们就得先搬一趟家,在外头租房子住,光是找房子就够折腾人的了。” “说的也是。不过这会儿也才刚开始谈嘛,事情没那么快可以解决,好像大伙儿意见还挺多的。” “什么意见?” “你们想想,有好几家不是为了儿子娶媳妇房间不够,要不就是孩子大了,男女孩不能再挤一间房,早就堆砖砌瓦地加盖了房子,才花了钱的,这会儿说要拆房子,少不了有反对的声浪。” “也是。何况听说这改建房子每户多少得自付一些钱,政府并不是全额补助,这个问题也不小,不是每家都有闲钱的。” “不过,这眷村铁定是要拆的,大家也就是多开个几次会罢了,事情总会解决的。” “改建期间政府倒是会补助咱们一些房租津贴。” “那当然,要不然谁会同意改建?这一租,一两年是跑不掉了,房租得花多少钱啊?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耶。” “唉,到那时候,咱们全住到外面去了,可不能像现在这样一天见上个好几回。” “那可不,全给拆散了,怎么租也不可能全租在一块儿是吧?” “唉,先说好,牌照打喔。”尹母比较关心这一点。 “那当然。”众人同声附议,不管住到哪儿,国粹照样得发扬。 韩彦瑶高二生涯结束前的两个月,眷村改建的事终于尘埃落定。政府决定暑假拆房。韩彦瑶整个春假都跟着爸妈到处看房子,准备夏天搬家。村外头这几年陆陆续续盖了好多公寓房子,村民不愁找不到房子租,只是租金问题比较让大家伤脑筋。 地点方便环境好的房子,房租自然就高一些,便宜的嘛多半地处偏僻的地方,有安全上的顾虑。总是不能尽如人意,韩家一直还没物色到合适的房子。 “妈,今天你跟爸爸自己去看房子,我不去了好不好?”星期天爸爸不上班可以陪妈妈,她不想当跟班了。反正她的要求不高,而且也轮不到她作主,爸妈自己决定就是了。 “好吧,那你乖乖在家里念书。” “知道啦。” “尹仲尧!” 爸妈走了之后,她只念了一个钟头的书就上隔壁去了。喊了尹老二的名字,她人也已经进了他的房间。尹家后门很少关上的。 吉他声停了,尹仲尧抬头望着来人。 “你爸妈是不是也去找房子了?”她抓过椅子坐了下来。 “废话,不是跟你爸妈一起出门的吗?”八只眼睛肯定比四只眼睛看得仔细,四张嘴加起来也比两张嘴容易讨价还价。 “唉,你说我们两家以后还会像现在一样住棒壁吗?” “可能不会了吧。” “为什么?” “反正机会不大。你以为搬出去还住眷村啊?就算有挨在一起等着出租的两间房子,你爸妈和我爸妈也未必会同时看上。” 这个她不是没想过。“唉,你哥当兵去了,你也成年了,你爸妈应该会听听你的意见才对,”她转了转珠子,好似在盘算什么。“要不,你去怂恿他们,让我们继续当隔壁邻居好不好?” “你干嘛一定要住我家隔壁啊?” “哎呀,人家习惯了嘛!你看,你住我隔壁,我有免费的家教老师,又有免费的吉他老师,多好啊!”她摇头晃脑,说得如意。 谁告诉她免费来着?想得美!等他想收学费的时候,要她用人来还! “你最好早点改掉你这坏习惯。” “为什么?”她疑惑不解。这尹老二真是无情,邻居一场竟毫不留恋? “我们不会一辈子当邻居的。”她早晚要住到他家来。 被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激怒了,她霍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尹仲尧!你这个没心没肝没血没泪的人,我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你也别想再再”她就这么断断绩续地“再”不出下面的话来。 “再怎么样?”他一点也不为所动,依然神闲气定地坐在那儿。 “你还敢问!你这个大色狼、变态狂!你偷亲了我好几次敢说没有!”她激动地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张脸胀得通红。 他笑了。“你是说我要是不想办法让两家继续当邻居,就不能再偷亲你了是吗?” “啊!不要脸!”她自己说可以,他说就不可以。捂着耳朵,她尖叫出声。 “我哪有偷亲你!不都是面对面的时候亲的?” “你还想狡赖,我说偷亲就是偷亲!偷亲、偷亲、。” “闭嘴!”他大吼一声。“你这么大声嚷嚷是想让左邻右舍都知道你被人亲过了是不是?”白痴! 他的警告的确对她起了立即的作用,本来就快大哭出声的她,顿时住了嘴,憋着气,不停颤抖着肩,两手拭着脸上豆大的泪珠。 他不是没看她哭过,可像眼前这样的景况还是头一遭。她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没完没了地往下滴落,一把眼泪还外带一把鼻涕,夹着急急的抽噎声,一副就快要气绝的样子。就算哭得坑谙气了,她还不忘恶狠狠地盯着他。好像如果他再不承认是他偷亲她的话,她就不管什么隔墙有耳,准备放声大哭了。 避他的!去他的左邻右舍,去他的三姑六婆!她再也忍不住了,突然解放了声带,哭了个呼天抢地、如丧考妣! 尹仲尧只看过一个人像她这么哭过他妈。小时候他看妈妈每次跟爸爸吵架,吵到最后就是这副德行。原来女人在她这种年纪就会用这一招了。闷哼一声,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她拽进浴室里,打开洗脸抬上的水龙头。 “洗脸!”他放开她,要她清理门面。 她是卯上他了,杵在镜子前,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己。 “还看什么啊你?够丑啦!”他干脆按下她的头,然后自己动手替她洗脸,还捏着她的鼻子要她把鼻涕擤掉。她也就不客气地把一肚子火全奋力集中在那一把把鼻涕里,用力擤在他的手上,他则默默地替她把脸洗干净了。 “拿毛巾给我呀!”她还趴在那里。 “我家没你的毛巾!” “拿一条新的给我不会呀!” “我不知道我妈把毛巾放哪。” 她只好用手挤掉脸上的水,再甩掉手上的水。“让我出去啦!”她推了他一下,那么大个人堵在小小的浴室门口,让她有窒息之感。 “你刚才说我偷亲了你?”他没打算让路。 “本来就是。”还理直气壮。 “那以后不让我偷亲了?” “对啦!” “好,”他双手往胸前一交叉,很谨慎地告诉她:“那我以后不再偷亲你就是了。” 她没想到他竟承认了那是偷亲,而且还承诺不会再越矩。她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有那么一点点失望。一点点,只是一点点而已。 “那你可以让我出去了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可就不是一点点失望而已了,根本是有气无力,沮丧到了极点。 “请便。”他先闪回房里去了。 她又跟了进去,两眼无神地盯着地板。 “还不回家啊?”他在书桌前坐下,翻了翻笔记簿,大约是想念书了。他可是什么都得靠自己,不像她还有个人专供咨询。 “尹仲尧,上大学是不是很好玩啊?”她摆明了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半趴在他书桌上,手支着下巴,眨着她刚被泪水冲刷过的晶亮胖子,无限神往地问着他。 “要玩上哪儿都能玩,不一定要上大学。”他边看笔记边回答。 “喔,那就是说,我不一定要上大学喽?”她听的跟他说的完全是两回事。 他头都不抬,大手往她后脑勺一拍。“你少断章取义好不好?都快上高三了,还考虑上不上大学,你要是不想念大学,当初就不该上普通高中,应该去念职业学校才对!” 她一反常态,没顶他的话,继续懒洋洋地支着下巴。他说的那些她当然懂,也许她想听他说些鼓励的话。 “我是怕考不上嘛。” 他好奇地瞥了她一眼,为那声音里的哀怨。女人的善变由她身上可见一斑。 记得她才上国一就整天信誓旦旦地说非北一女不读,言犹在耳呢,她却已是这副胸无大志的德性,当年的女豪杰今安在哉?当真是因为没了假想敌可以激励她的斗志才变得这么没信心吗?原来他哥对她的影响力还不小呢,可惜他哥当兵去了,不然随便找个假想敌骗骗她也好,至少她书会读得起劲些。 不!不能让她成天只知幻想,老是活在虚无缥缈中,她该为自己而活,不论做什么, 都应该是为她自己或者是为他,尹仲尧。 “你一定考得上的。” “是啊,多考几年总会考上的。”她幽自己一点。 “我没跟你开玩笑!”浓眉一敛,他正色道:“你明年必须考上大学。” “你别说得那么严肃好不好?我爸妈都没要求我一定要考上。” “我要求!”他凛然宣告。 “凭什么?”她一双眼珠子三五八万地往天花板瞧去,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凭什么?他盯着刚承诺不再偷亲的红唇思索着他凭什么要求她。就凭他一路陪她长大、等地长大,凭他对她有求必应,又教功课又教吉他的,凭他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凭他算了,说了她也不会懂的,就算懂了也不见得领情,这个反应迟钝的笨蛋。 “凭我吻过你。” “你说什么?”她的大眼马上盯回他脸上。“唉,你别忘了,你刚才答应不再偷亲我的。” “我没说要偷亲你呀。” “那就好。” “我要吻你!”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托着她的后脑,用两片唇牢牢攫住它的。 他果然不是偷亲。这一吻他可不像前几次那样蜻蜒点水式地轻触她的柔软,而是扎实实地狂吻了一遍又一遍。 推不开他坚实有力的双手,挣扎中又让他的唇攻占了她的颈窝,她越是挣扎就引来他的狂取。他边吻边站了起来,半坐半靠在桌沿,他拉她贴向自己,把她夹在他的的双腿之间,就这样抱着她,对着她的唇喘息不止。 他好可怕!他怎么能让她就这样被他紧紧抱着却丝毫不愿抗拒,噢不!她的手绕在他颈项上不放呢,她好像该说点什么才是。 “你害我做坏事。”她软软柔柔的口吻,一点也听不出有埋怨的味道。 “回去吧。”恋恋不舍地放开她。“你再继续待在这儿才真会害我做坏事呢。” 他坐回书桌前,而她回家去了。 七月初,整个眷村陷入一片人仰马翻的搬家浪潮之中。前后不过几天光景,昔日人气沸腾的眷村如今已是人去楼空。 大伙虽不似从前住得那么集中,倒也没离得太远。几乎所有人家都租了附近的公寓房子,进出还是打得上招呼。尹家和韩家不再毗邻而居韩家住四楼,尹家住二楼。他们为了节省房租,同时选上了这栋两房的公寓。尹母人胖怕喘,不想每天爬四层楼,于是跟韩家商量,要了二楼这一间。 所以,尹仲尧大四这一年注定要继续接受韩彦瑶随时会出现的騒扰。到了高三下学期,她格外的用功,显然为了考上大学要做最后的冲刺。她是村子里少数选读理科的女孩之一,各家伯伯妈妈莫不啧啧称奇。在尹仲尧看来,那些长辈无非是少见多怪。她读理科有什么好奇怪的?粗枝大叶的她,数理头脑好得很呢,反正不是个绣花枕头就对了。 “尹仲尧!” 这不就来了吗?有门铃不按,永远大呼小叫的替他打知名度! “尹尹妈妈。”一见开门的人不是尹仲尧,她马上敛声,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尹仲尧在吗?” “在在在!快进来吧。”尹母迎她进屋。“仲尧!彦瑶来啦!”她习惯性地扯着大嗓门。“他人在房里,你进去找他吧。”说着,她就进厨房里洗碗去了。 “你在干嘛啊?”韩彦瑶盯着书桌前他的背影问道。 “准备研究所考试。”他放下手中的笔,转身面向她。“你又来问功课啦?” “对呀!不然我来干嘛?”她把手上一堆课本和参考书住他桌上一搁,一看房里没有多余的椅子,又到饭桌旁搬了一张进来。“快点!先教我啦!”他的事不能比她的重要。 英数理化统统来,忙煞他了。 嗯嗯嗯、喔喔喔地,花了一个多钟头的时间,她满意地合上所有的书。 “谢啦!”抱起那一堆书,她要回家了。 “站住!” “干嘛?”她在房门口回过头。 “陪我去打球。” “打球?你不是要准备考试吗?” “我刚才也在准备考试呀,你干嘛来打搅我?”他没好气地瞪视眼前的自私小人。 “我现在想去打球,你得陪我。” “好嘛,那我先把书拿回家,待会儿在楼下等你。”她一溜烟回到四楼。 职校的篮球场边,韩彦瑶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看他练球。她体力没他好,两三下就不行了。 “尹仲尧,你干嘛考研究所啊?” “不行啊?” “那尹大哥当初毕业怎么不考,一下子就去当兵了?” “他考托福,准备留洋。” “那你干嘛不留洋啊?” “不行啊?” “随便问问,你那么冲要死啊?”她白了他一眼。 “唉,你联考不会有问题吧?”他运球经过她面前时间了一句。 “不会。” 那么有把握?“想读哪所学校啊?” “随便。国立大学优先考虑是一定的,学费便宜嘛。” “尹伯尧是台大毕业的,你不想上台大吗?” “他台大毕业关我屁事啊?” 漂亮!他一个远投中了!尹伯尧想放洋也关他屁事! 人一爽,身手也矫健了,他一连进了好几个球。可以收手了,他抱着篮球走到她身旁坐下。 “我联考那两天你要不要来陪考呀?”她的口气听起来像是他应该很想去,而她呢,也愿意给他机会似的。 “你想要我陪啊?” “才没呢。”她好跩喔!“不过,你考大学的时候,我去陪你了耶。” 陪他?陪尹伯尧才是真的吧?讨人情讨成这样,厚颜无耻。 “我不一定能陪考,现在说了也不能算数。”他很认真地说。 “哦?为什么?你为什么说不一定?”她有一点点紧张。 “那得看我考不考得上研究所,考上的话我可以考虑去陪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是没考上呢,我就去当兵啦,小姐。” “那你想办法考上就是了嘛!”她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地,好像他可以自己阅卷似地。 “我爸妈都没要求我一定得考上,你凭什么要我想办法?”他斜睨着她。 “凭我陪你考过!我不管,说什么你也得陪我去,我先跟你说喔我只打算考这一次,你要是不陪的话,那你不是永远欠我一次?我不甘心!”她赖皮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恨不得将他的铁臂摇断。 什么烂债一笔!有人像她这么算的吗? “你发什么愣啊?说话呀!” “说什么啊?” “说你会去陪考嘛!” “我好好好,我陪!我陪!”赔得还不够惨吗? 尹仲尧失踪了。 六月中旬,毕业典礼过后没几天,他就跟几个同学登山露营去了。 “仲尧啊!我的儿呀!”尹母已经在家中痛哭流涕一下午了。 “尹太太,你别再哭了,吉人自有天相,仲尧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陪在一旁的韩母不断地安慰着,但她心里也觉得不踏实。 “这孩子也真是的!像平常一样去打打球、弹弹吉他的,不是很好吗?没事跟人家去登什么山、露什么营的干什么啊”尹母拿着手帕边擦眼泪边数落。“这下好了,我辛辛苦苦把他拉拔到这么大,大学毕业了呀!他要是就这么、这么你教我怎么能不难过、不伤心啊。” 韩母没能再劝她什么了,只能时而拍拍她的肩,时而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尹父和接到消息从部队里赶回来的尹伯尧已经去了派出所,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个人心中的恐惧随之一点一点地往上爬升,魂飞魄散、六神无主。唯一能做的事只是等待。 韩彦瑶坐在书桌前,她应该是要专心地准备毕业考的,可是她已无法专心。 她此刻心中只惦记着一个人尹仲尧。 他会不会就这么一去不回了?不,不可以的!他不可以这样丢下她,绝不可以!他怎么能在将她整颗心占据了之后,又永远地离开她呢?他真是可恶极了!她小时候,他总是对她若即若离,三分关心,七分嘲弄,教她想不讨厌他都很难。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不讨厌他了,甚至还有点喜欢他、有点崇拜他、有点依赖他,他在她心中的分量,就这么一点一滴地累积,由点而线而面,不知不觉中,把她的一颗心填得满满、满满的。 他会回来吧?他还欠她一次,她还等着他陪考呢。快点回来吧!她要告诉他,她想读台大,因为他考上了研究所,她想跟他读同一所学校。她可以为他斗志高昂,可以为他发愤用功,可以可以让他抱她、吻她。 焦急的泪水自她眼角串串流出,双手合十,她无语祈求上苍保佑,保佑尹仲尧乎安归来。末了,她在心中起誓:如果他平安回来,那她长大了之后要嫁给他。 尹仲尧和同学在山上才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被淅沥哗啦的雨声吵醒,警觉性高的他一跃奔出帐蓬外,只见大雨如水柱般倾泻,打得草木东倒西歪,他们所在的周围顷刻间水流成河。 “赶紧下山!”同学中一人喊着。 “这附近应该有地方可以躲雨,我看暂时还是不要下山的好。雨这么大,我们离山下又远,如果硬要下山,难保不会遇上土石坍塌,太冒险了。”尹仲尧冷静地分析给大家听。 “我看就听仲尧的好了,他说得有道理。” 果然,他们才走了几步,就已举步维艰。山区不比平地,任何危险的状况在这样的豪雨中随时都可能发生。路面湿滑,一不小心就会被泥浆冲下山谷,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拿着地图,几人在一片铅灰色的周遭摸索着前进的路,湍急的泥浆滚滚直流过他们的脚下,强劲的流势主导着他们的方向。尹仲尧紧咬着牙根,奋力抗拒着,只恨身边没有东西可以帮助他稳住脚步,伸手无一可供支撑的物体,重心稍一不稳便会跌落泥浆。 他不由更加战战兢兢,幸而有强大的意志力支持着他,让他能数度化险为夷。 幸好,不远处终于出现了一间小房子,看起来像是有人居住的,敲了门之后,屋主收留了他们。 “少年仔,”阿伯操台语问他们:“台风要来了,你们不知道吗?”他给了每人一杯热茶,关切道。 “阿伯,我们从台北出发的时候,没听说有台风要来呀。” “对啦,这个台风说来就来,来得好快。” “阿伯,你可以告诉我们怎么走可以回到大路上吗?” “大路啊?从我这到大路要走一两个钟头呢,现在在下大雨,不要出去比较安全啦。” “阿伯,可以借你的电话用用吗?” “电话啊?电话这时不通了啦,连电都没啦。我们这里只要一碰上台风,不管大小,一定会断电的啦!我看要修好也没那么快,你们就先待在我这里,等雨停了才看看啦。” 几人谢过阿伯。阿伯好心地又去煮东西说要给他们吃。 “看来我们计划得还是不够周详,要不是遇上阿伯,下不下得了山还不知道呢。” 尹仲尧劫后有感而发。 “下是一定下得去,只是不知道是自己走下去的还是给人抬下去的。” 一句话听得几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心中莫不感慨万千。要是这次就这么挂了,家人朋友不知要如何伤心呢。他们才刚毕业,似锦前程等着他们,如果就这么英年早逝的话,怕是自己也不甘心吧? 不过,如果今天下午他们还下不了山,家里的人就会开始担心害怕了,因为这里一定已被列为灾区。也许家人情急之下已报了警,那么救难队员不久就会到了。 韩彦瑶在教室里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挨到最后一科考完,背着书包,挤了两趟公车,一路从车站以百米赛跑的速度跑回家中。 “妈!尹仲尧回来没有?”汗流浃背的她,问得上气不接下气。 “回来了,回来了!”韩母好欣慰。“刚回来,他啊”“我去看他!”她人都还没进家门呢,又冲到楼下去了。 “尹仲尧!”她不停地叩着门,心中还焦虑不已,她要亲眼看见他才相信他真的回来了。 门开了,尹仲尧站在她面前。她只是直直地望着他,没有说半句话。 “进来吗?”他已欠身准备让她进门。 “我回去了。”她突然又奔上阶梯,回家去了。 昨天韩彦瑶突然跑回家是因为她还得准备今天的毕业考,今天考完了她就没事了。吃过晚饭,她告诉妈妈要到楼下找尹仲尧。由于毕业大考已结束,妈妈准她晚点回家,反正是跟尹家儿子在一起,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三楼到二楼的转角处,她看见尹仲尧正好整以暇地站在自家门口望着她。她突然止住脚步,不知怎么地,此刻令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下来呀。”他喊着。 她款款下到他这一层,在他身旁停了下来。他拉她下了楼,出了公寓大门之后,两人一路并肩走着,他们又走到了上回遇见恶犬的那条路上。不过这时路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偶尔经过的车辆。没有人先开口,不知不觉地就走进了工业园区;工厂都已关上大门,四下一片寂静。他先在一张石椅上坐下,她也跟着坐下。 “今天考完就等着毕业了吧?” “嗯。”“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 又没有了人声,只剩蝉鸣。 “想吃刨冰吗?” “不想。” “还是我们继续散步?” “不要。” “那你想做什么?” “什么也不想。” “一直坐在这?” “嗯。”他没有面对过这么安静的她,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她那样子不像在生气,可比生气教人害怕,他头一次对她产生害怕的感觉。他有预感,她现在这沉静的模样只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在山上遇上豪雨,躲进当地住户家中,在下山时遇见获报上山搜救的救难队伍。 有惊无险的过程她都听妈妈说过了,她还知道他被尹伯伯和尹妈妈狠狠骂了一顿。 什么她都知道了,所以现在也不必再问他了。反正他没死,也没伤,毫发无损地坐在她身边,反正他还能陪她去考试,还能教地弹吉他,反正她在拭泪,他注意到了。 左右手轮流在脸上抹泪的动作越来越急,她出声了嚎啕大哭。他右手往她颤抖的肩上用力一揽,让她的泪往他的颈窝里流。原来这就是他预感的暴风雨。 他整个右肩上都是她的眼泪鼻涕。摸了摸裤子口袋,还好,他带了条手帕,这是为她养成的习惯。 “哭完了没?”他用那条手帕替她擦干眼泪,擤净鼻涕之后,又放回口袋里。“我只带了一条手帕,你可别再哭了哟。”他难得地哄了她几句,为了心中对她的愧疚。 她很听话,不哭了,安安静静地把头枕回他肩上。他一手轻拥着她,一手揉捏着她的双手。突然,她转过脸,啄了下他的唇,突发之举令他微怔,又一啄,她在他回来之前都决定好了,以后他再吻她,都不算偷亲。可是他刚才一点也没有要吻她的意思,所以她只好自己先吻他了。太恶心的她不会,只会这样轻轻地啄。当她的唇三度凑向他时,马上被牢牢吻住;他的手从她的肩移至后脑紧紧托住将她一张脸用力抵向他。只有抓住她的一瞬间是粗暴的,之后他开始细细绵绵地吻她,轻轻吮啜,柔柔舔舐着她的温润甜美。他极尽温柔直到她放松了姿势,他也觉得踏实了,才结束了这温存的吻。 他早松手了,她似水的眼波却依然停留在他的唇上。他不想让她这么沉醉,手臂一收,又将她拥进肩窝里,随意地拨弄着她的发丝随意就好,她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回家吧。”他在她耳边吹着气。 她似乎还不想抬头,赖在他肩窝里磨蹭着。 “走了。”他拉她站了起来。双手住口袋里一插,等她跨出第一步。 “回家啊?” “对。我上你家盯你念书。”联考已进入倒数阶段由不得她松懈片刻。 第六章 “彦瑶,你准考证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吗?”韩母在女儿考前不厌其烦地叮咛了好几遍。 “准备好了啦,妈,你别那么紧张好不好?害人家跟着你穷紧张。” “女儿考大学,教我能不紧张吗?” “妈,天气这么热,我看你明天就别去陪考了,反正有尹仲尧陪我就行了,你还是在家休息好了。”她开始劝退的工作。 “那怎么行!别人家妈妈都去陪考了,我怎么能不去呢?太说不过去了吧,就仲尧一个人陪你,我还是不放心。” “那那找尹大哥一起去,你总该放心了吧?” “你别去烦你尹大哥了好不好?他刚退伍,不久就要出国了,一定有很多事要忙的,你趁早给我打消这个念头。” “哎呀,妈”她不依。“人家是体贴你耶,你还不领情,反正你去了也不能帮我什么,到时候你一定紧张兮兮,会害我怯场的啦。” “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合着我去陪考还会害了你啊?”韩母其实有些动摇了。 她承认自己是紧张大师,不过在女儿面前拉不下脸罢了。 “好不好啦?妈你就在家做点什么好吃的等我回来,我吃了你做的东西,第二天会考得更好嘛!好不好啦”已经狗腿成这样,该答应了吧? “什么好不好。”韩母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就知道已经被女儿打败了。 “我去问尹大哥,如果他答应去陪考,那你就不要去了,好不好?” 也好,有尹家兄弟出马,她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真拿你没辄。” “你答应了?”耶!“那我现在就去问尹大哥。” “别勉强你尹大哥,听见了没?” 没!人早就不见了。 “彦瑶啊,”尹伯尧开的门。“进来呀。” “尹大哥,你明天有没有空啊?”她跟在屁股后面进了尹家客厅,直截了当地问。 “明天?有事吗?” “有事,我要去考试。” “喔,对了,明天是大学联考的日子,我怎么忘了。没办法,联考的岁月离我太遥远了。”尹伯尧朝她一笑。 “你现在想起来也还来得及。”她一脸巴结。“尹大哥,你明天可不可以去陪考啊?” “可以呀,怎么,你妈不去啊?”他有点疑问。以往住眷村的时候,每到联考的日子,有考生的每家人莫不当参加远足,大大小小一家人,背着大包小包在考场一陪到底。 他果然很忙的样子,忙到连尹仲尧要去陪考他都不知道。 “尹仲尧不在啊?” “喔,他出去了。” “嗯,是这样的啦。我妈说如果你能跟尹仲尧一起陪我去考试的话,那她就不去了。”她小小声加了一句:“我不想我妈去啦。” 尹伯尧心领神会的一笑。他考大学的时候,老妈穷极无聊之下,对他穷追不舍地问东问西,那副草木皆兵、如临大敌的模样他记忆犹新。 “看过考场了吗?在哪儿?” “看过了,在建中。” “那正好,我顺便回母校看看。” 第一堂考完回到休息区,韩彦瑶只看见尹伯尧在那儿看报。 “尹大哥,尹仲尧呢?” “不知道耶,他说要出去转一转。” “喔。”陪什么考啊?才第一堂耶,人就不知道死到哪去了。 尹仲尧没死到哪里去,就是去弄了个篮球活动活动,再到校外的旧书店里逛了逛,快中午的时候,买了三个便当回到休息区来。 “买便当啦?”尹仲尧接过袋子。“彦瑶大概快出来了,你要不要先吃?” “等她吧。”尹仲尧叹了声气,在哥哥身边坐下。 “干嘛?觉得无聊啊?” “还好啦。”本来是不无聊的,不过你来陪考就害我无聊到了极点。 “仲尧,待会儿吃过饭,我想到南阳街去一趟,下午你一个人陪彦瑶。” “你回不回这里?” “不一定。时间来得及我就回来找你们,你不用等我了,她考完了你就先带她回去。” “知道了。”快闪吧。 联考第二天,尹伯尧有事,陪考人只剩尹仲尧一人。这一天他可没有到处去遛跶,安守本分,自得其乐,全程守候在休息区里,边听随身听边看武侠小说。今天出了这个考场,她就自由了,他也将因她自由而自由。 “尹仲尧!”她拔掉他的耳机,对着他的耳朵大喊一声。 “吓死人不用偿命是不是?耳膜都给你震破了。”他不断搓着被她蹂躏过的耳朵。 “考完啦?” “对啦!我一路向你招手,你却视而不见,可恶!” “那么凶啊?是不是考砸了?” “呸呸呸!你少乌鸦嘴好不好,砸砸砸,砸你个头啦!”她把铅笔盒和垫板扔进背包里就要走了。 他对她的泼辣模样一笑置之。算了,刚考完,就让她嚣张一下好了,收拾了手边的东西,他跟了上去。 出了校门,他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她却向司机摇了摇头,把他拉回红砖道上。 完了!她一定是考得稀烂,自觉无颜见江东父老,连家都不敢回了。 “不想回家啊?”考生最大,他陪着笑脸问。 “我妈说了,考完我可以去逛书店,还可以不用回家吃饭。” 想要他继续陪着,好歹开个口说拜托嘛。 “我妈可没说我陪考完可以去逛书店,可以不回家吃饭哟。” “你妈等不到你就会上我家去问我妈,我妈就会告诉你妈说你陪我去逛书店,不回家吃饭了嘛,笨!” 谁笨啊?打个电话就好了,还啰哩叭嗦地说这么多干嘛? “我答应陪你逛书店了吗?”她怎么认为要他做的事都是理所当然的? “你不陪是不是?”她停下来问,问完了根本不等回答。“好,那我自己去。” 不管他想怎么反应,她已经很有志气地勇往直前,朝重庆南路的方向出发。 过了一个红绿灯之后,她回头偷瞄了一眼,没见他跟上来,不由放慢了速度;不久之后,她开始频频回首,又过了不久,她干脆倒着走,走得更慢了。死尹仲尧!臭尹仲尧!烂尹仲尧!竟敢丢下她不管,以后再也不理他了,哼!没什么了不起的,自己逛就自己逛!她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却撞上了一棵 行道树,不,是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走路不看路!有人像你这样倒着走的吗?”尹仲尧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他正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要你管!”她往旁边一闪,又要向前,他更快地抓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走。 她不是没有试着甩掉他的手,而是怎么甩也甩不掉。 “别在大街上使性子,很难看你晓不晓得?”他小声提醒她。“我没说不陪你,你走那么快干嘛?要是我跟丢了,你怎么办?” “我哪有走得多快,”她不打自招。“人家根本没看见你跟过来。”满腹委屈地,她承认一路都在等他。 “我在对面跟着,你当然看不见啦。” “好哇!你存心捉弄我!”她抡起拳就要捶他。 “别闹了!”他不跟她玩了。“待会儿带你去公园路喝酸梅汤。” “我要喝两杯!”她是很健忘的,忘了谁刚才还很生气呢。 “喝两杯?”他望着她,摇头连连。“我要是不跟上你的话,你连回家的车钱都没有。” “喔,对了,”她这才想起来。“我的钱包在你那里!” 她被人敲了下头壳。 “志强,我今天给蒋大嫂打了电话。”韩母端了杯刚泡的茶给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韩父,若有所思道。 “哦?”“问问雪蓉考得怎么样。” “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韩母似有隐忧。 “担心什么呢?你担心雪蓉考不上学校啊?” “这个我倒不担心,”韩母叹声气。“我是心里矛盾。” “你有话一次说完行不行?我听得难受啊。” “哎,我说你动动脑子想想看嘛!这大学联招是全国性的耶,彦瑶可能上中南部的学校,雪蓉也可能上北部的学校,我这么说,你该懂了吧?” “你是说”韩父琢磨片刻,似乎悟出点什么来了。 “对。你想过吗?大学就这么几所,说少不少,说多嘛也不多,她们俩不是没有可脑萍上同一所学校,我说的没错吧?” “这我还真没想过。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犯矛盾了。彦瑶和雪蓉的成绩应该在伯仲之间,不分轩轾才是。”韩父沉吟着。 “就是呀,听蒋大嫂的口气,雪蓉好像考得很好。” “我们先别想这么多了,两个孩子都考得好还不好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且走且看嘛,现在担心也是多余的。” “也只能这样了。”韩母很是无奈。 “彦瑶又出去啦?” “唉,考完之后,她没有一天闲着,天天往外跑,要不就找同学,要不就上尹家去,快成野丫头了。” “随她去吧,考完了是该让她轻松轻松,何况她考得还不错嘛。” “我哪天不由着她啊,她都快让你给宠上天了。” 韩父不好意思她笑了笑。“你去看过眷村改建的情况了吗?进行到哪儿了?” “我每天买菜的时候都会经过那儿,哪用得着特别去看啊?进度还挺快的,整个外墙结构都成型啦。” “那应该快好了。” “听村长太太说,农历年前应该可以完工。” “那很好呀,过年前就能搬进新房子了。” “是不是还得抽签决定楼层啊?” “那是当然的,坪数大小按阶级分,楼层自然得靠抽签来决定了。” “我们是住三房两厅的那一型吧?”韩母再次确认。 “没错啊,不是早告诉你了吗?” “我觉得挺矛盾的。” “又什么是矛盾啦?” “我呢,喜欢住一楼,前面还能有个小院子,跟以前住的房子比较接近嘛。” “那你就求老天爷让我们中个一楼的签嘛。” “可是抽到一楼的好像还得自己负担一部分钱是吧?” “当然啦,一楼多个庭院,占地比较大嘛,我们还有点积蓄,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吧。你要是舍不得那些钱,中了一楼再想办法找人交换不就得了。” “唉,到时候再说吧。” “你什么时候会收到成绩单啊?”王夙芬边赶着做加工边问韩彦瑶。 “快了吧,你呢?”韩彦瑶上王家来,也得帮着赶货。 “也差不多了。”王夙芬今年考二专。 “考得如何?” “差不多吧,也许能摸个学校念念。”王夙芬快成差不多小姐了。“你呢?” “差不多吧。”她学着王夙芬的口吻,两人相视而笑。 “哎,你跟尹家老二没什么吧?”王夙芬几天前看见他们两人在路上有说有笑的,有点意外。她的印象中,尹老二是不怎么搭理女生的。 “你觉得有什么吗?”她未正面回答。反正眷村里的孩子,男女生不那么壁垒分明,邻居嘛!有说有笑的更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有什么也没什么啦。”王夙芬像说了句绕口令。“反正你就要上大学了,就算想谈恋爱,也没什么不可以嘛。”她把一堆加工完的货装进箱子里,又拆了一包新的半成品。“他哥是不是出国啦?” “对,走了一个多礼拜了。” “哎,你小时候不是很崇拜他吗?” “你说尹大哥啊?” “不是吗?” “我现在还是很崇拜他呀。” “那他弟呢?”王夙芬有点不死心。 韩彦瑶耸耸肩。那个偷心贼,她正准备找他算帐呢。“你妈快下班了吧?” “几点啦?”王夙芬看了看墙上的钟,五点。“快回来了吧。” “你待会儿得做饭吗?” “看我妈喽。她做饭,我就继续做加工,她要是想做加工,我就得做饭了。我不像你,你命好,跟我那两个弟弟一样,补习下课了,就在外头混到吃饭时间才回来,可恶透顶!” “哎,你骂人啊?我哪里可恶了?我不是在这儿帮了你一下午的忙啊?” “我是说你的命跟我家大小少爷的一样好”王夙芬拖着长长的尾音,以示心中的嫉妒与羡慕。 “夙芬,我们别做加工了,现在就做晚饭好不好?你教我作菜。”韩彦瑶说风就是雨的,丢下加工品,拉着王夙芬进厨房去了。 “你这两天跑哪儿去了?害我白跑你家好几趟!”韩彦瑶一进尹仲尧房里劈头就问,一屁股坐在他椅子上,一副来讨债的样子。 “找我有事啊?”他本来在五斗柜里翻找东西,见这阵仗只好暂停。关上抽屉,他倚着柜子问她。 “你教我弹吉他啦!” “吉他不是借给你了吗?自己在家练习不会啊。”他说得温和。 “你先说,你去哪里了?” “我陪于明思到工业园区各工厂跟人谈供应包子馒头的事。” “又不是去做坏事,干嘛不告诉我啊?” “告诉你干嘛?”又帮不上忙!也没人管她上哪儿去呀。“你不是要弹吉他吗?吉他呢?” “不必弹了啦!” 都是她的话,一下要弹,一下又不必弹了。“吉他被你弹坏了吗?” “才没有,是我的手指头坏了啦!” “手指头怎么啦?”他这才注意到她一直把左手藏在背后。 “喏。”她伸出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谁给她包扎的?一根无名指包得像蜂窝似地,好笑! “你还笑!”她拿起桌上的字典朝他扔过去! 他接住了,把字典放回桌上,抬起她的左手细看一番。“怎么稿的?” “切肉丝时切伤的。”她在王夙芬家里切出来的可不能叫作肉丝,没听说过有那么粗的肉丝。 “帮你妈切肉丝啊?”太阳打西边出来喽。 “不是啦,是帮夙芬切的。”她压低声音又道:“我想学做肉丝蛋炒饭嘛!” “那么简单的东西,有必要上人家家里学吗?”丢人丢到外头去了。 他出了房门,拎着葯箱又进了来,开始拆蜂窝。 “你要干嘛?”她只是问问,没有把手抽回去。 “包成这样能看吗?”他拆掉纱布之后,啧了好几声。肉丝不晓得切得如何,手上的肉倒是差点被削掉。 “嘶轻一点啦!” “怕疼就不该那么不小心。”他在伤口上洒了些云南白葯,重新里上纱布。 “好了。” “几天会好啊?” “不知道。”她把他当医生了吗?“别弄湿伤口就对了。” “你弹吉他给我听。” “吉他在你家。”他提醒道。“出去散步不好吗?” “不好。我经痛,不想出去。” “筋痛?”嗯,脸色是不太好。“你哪根筋痛?” 她稍有错愕,但马上明白了他没听懂。也好,她刚才回答得也太快了点。 “我哪根筋都痛。” 他看她是神经痛! “哎,我替你看手相好不好?”她又突发奇想了。 “你还会看手相?”不学无术!瞎掰最拿手。“看吧。”他伸出大掌,想听听她到底能掰出些什么名堂来。 “嗯,我看看啊。”她煞有介事地捧着他的手细察纹理。“你的生命线很长,不过晚年可能有点毛病;智能线也不短,表示你还不笨。你看,孔明眼这么大,表示你很会念书” 都是废话!这些用得着她来告诉他吗?“还有呢?” “还有还有,你的感情线嘛。” “感情线怎么啦?”这个他就比较感兴趣了。 “你在感情方面嘛可能会经历一些波折。你可能会爱上两个女的,也可能是有两个女的会同时爱上你。”说完了,她甚为得意地望着他。 听她放屁!有几个女的会爱上他,他才懒得理呢。她是一定得爱上他。而他呢,是绝对不可能爱上第二个女生的。 “说完了吗?” “说完了。” “好,那换我替你看相。” “你也会啊?” 那还不容易吗?瞎掰谁不会?有本书他连书皮都没看过就可以洋洋洒洒地写一大篇读后感了,还有什么不能掰的?“会呀。” 她半信半疑地瞅着他。“看吧。”还是相信了,她把纤纤玉手放在他手上。他先模仿她的前半段,说了一堆废话,然后就卖起关子了。“你的感情线嘛。” “怎么样?”她凑近一点问。 “很平很顺,你这辈子只会爱上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呢?也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语毕,他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拉,拉她坐在他的腿上。“相信我的话吗?” “不信。”她一副挑衅的表情,下巴抬得高高的。 由不得她不信,拽回她的下巴,他吻住那张倔强的小嘴。 不知经过多久,她在他的唇上闷哼着,开始挣扎想推开他的脸,最后竟抡起拳来捶他。 “干嘛啊你?”他只放开唇,不放人。 “我不能呼吸啦!”她急喘着。 他失笑。没关系的,憋气的功夫是可以训练的。“好了没?” “什么好了没?” “换气换好了没?” “啊?”不用啊了,他开始了第二回合。 算算日子,联招会寄出的成绩单也该到了,查了两趟信箱,韩彦瑶终于等到了。怀着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不安,她急得在一楼的信箱旁就想打开信封来看。 封口都拆了,拿出来看吧!算了,回家关起房门来看好了。她一步步,重重地踩回四楼。 “成绩单寄来了吗?”韩母本来是在看电视的,一见女儿进门,马上盯着她问。 “寄来了。”韩彦瑶的心跳还快得离谱,声音有点抖。 “拿来妈看看。”妈妈向她伸手要成绩单。 “不要啦!”她本能地把信藏在身后。“我先回房里看,等一下再告诉你结果。” 跑了。 “看完快点出来!”韩母有自知之明,想从女儿手上抢到成续单是断不能得手的。 她少有追着女儿打的经验,缺乏练习,身手不够矫健,还是别找麻烦。 咦?雪蓉也该收到成绩单了吧?韩母心中有些忐忑,她很想马上拨个电话到台中去问问,碍于韩彦瑶随时可能夺门房而出,因此而打消了念头。 看一张成绩单需要花上半个钟头吗?这丫头该不会是出来了,出来了。 “妈”韩彦瑶哭着出了房门。 “怎么啦?”韩母赶紧上前抱住她。又失常了吗?“别哭、别哭,快告诉妈,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成绩不如理想?”边替女儿擦泪边安慰着。“考不好也没关系,妈不会怪你的。” 看来她的演技不差,唬得住老妈的话,再想唬谁应该都没问题了吧? 她霍地从妈妈怀抱中挣脱,看了看愁眉不展的妈妈,终于噗哧笑了出来。 韩母先是不解,但随即发现了女儿的恶作剧。“好哇!你这鬼丫头,竟然捉弄妈! 看我怎么收拾你!”所谓收拾就是搔她痒。 “好嘛!好嘛!对不起啦!人家想给你个惊喜嘛!”她满屋子跑,躲着妈妈的魔掌。 “又哭又笑,小狈撒尿!”韩母收兵,不玩了。“成绩单给妈看看!” “考得很好嘛!”韩母也注意过联招会公布的录取标准,女儿的成绩十拿九稳能进最高学府。“妈可先警告你喔,下回别这么吓我,听见没有?”警告女儿的她早已眉开眼笑,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不会有下次了啦。”她挨近妈妈。“妈,你可不可以先替我保守秘密啊?” “什么秘密?” “就是我的联考成绩嘛!你先别告诉左邻右舍,还有,你也要爸爸别跟人说。” 左邻右舍?现在住的地方可不比眷村里,哪来那么多左邻右舍?整栋公寓只有尹家跟他们熟,她犯不着逢人便说,到处去炫耀,尤其是尹家,人家家里出的都是高材生,她才没那么二百五,没事鲁班门前弄大斧。 “知道,知道,人家不问,我就不说。” “这样还不够啦!人家问了你也不能说,就说还没收到成绩单好了。” “我不说,人家迟早也曾在报纸上看到你的名字呀!” “我只要你保密个两天就好。” 两天?“好好好,妈答应你,一定守口如瓶,可以了吧?” “谢谢妈!”她感激涕零,在妈妈脸上用力一亲。 成绩单该寄到了吧?还不见那家伙前来报告战果,岂不怪哉? “妈,韩妈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尹仲尧在饭桌上对老妈旁敲侧击,打探消息。 “说什么?”尹母在饭桌上的反应还不及在牌桌上来得快。 “说她家大姑娘考得如何呀。” “喔,你说的是彦瑶吧?” 对啦!不然韩家还有另一个大姑娘吗? “没有耶。”尹母用力想了想,又道:“奇怪了喔,好像应该晓得成绩了嘛!会不会是考得不如理想啊?”她还很体贴地替人着想,嘱咐儿子一句:“人家要是没打算提这事儿,你可别先去问人家,知道吗?” 不问才怪!他待会就上楼去找她。 韩彦瑶早早吃过晚饭后就坐在四楼阶梯上等着,等尹仲尧先沉不住气。 来了,来了,她继续酝酿情绪,那种可以让人痛哭流涕的情绪。脑袋里尽想着上回他在山上遇到台风的另一种版本他一去不回,一命呜呼!“干嘛啦?考得不好啊?”他爬上四楼,瞅着缩在一角的她,斗败公鸡似的模样给他很不祥的预感。 不说话,因为她一开口就会笑出声。 “起来吧,别坐在这里喂蚊子。”他拉她站了起来。 不吭气,一吭气肯定穿帮。 “走啦。”他拉她下楼。 她就这么被他一路拉到大街上,他又带她朝工业园区走去。这一路昏暗的路灯倒让她真有点悲伤的情绪了。不过这节骨眼上可千万别出现野狗才好。还好,园区到了。 “考得怎么样?”他耐心地问着。 她没说谎话,只是不说话。 “我好歹也教了你几年功课,算是你半个老师了,跟我都不能说吗?”他谆谆善诱的口气还真像个老师。 教了几年功课了不起啊?那要是她真考得不好就对不起他了是吗?就一辈子该欠他吗?施恩不望报的道理都不懂? “考不好,明年重考就是了,别太难过了。你这样子看了教人心疼。”他伸手拢了拢她渐长的头发。“反正我还住在家里,还可以教你功课,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尹仲尧突然觉得害她考不好的人是他。也许是他让她分心了。这个想法令他懊悔不已。欲速则不达,说得一点不错,他该等她再长大一些的。 这是尹仲尧在说话吗?怎么她听得好感动、感动得想哭呢?原来满脑子假想出来的悲剧,比不上他这一席温柔感性的话。 她开始擦眼泪了。 “彦瑶,别哭了。”他搂了搂她的肩。“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他还喊她彦瑶,从来他都好像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的呀,她哭得更厉害了。 他拉她在石椅上坐下,紧搂搂住她。“不哭、不哭。”他有些招架不住了。 “明年,明年你一定可以考上的,我保证!” “不用等明年了啦。”她停止了恶作剧。他那心急如焚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很残忍。 “你别说丧气话好不好?你的智能线很长、很聪明,你的学校成绩一向很好,考不好纯属意外,有了今年的教训,明年一定没有问题的,相信我。”他托起她的脸,认真地对她说。 “尹仲尧,对不起。”她鼓起勇气承认自己的恶行。“我没有考不好啦,而且而且我应该可以跟你念同一所学校。” 有人要抓狂了!他的眼底迅速升起两道烈焰,熊熊燃烧着他的愤怒。他倏地松开她,两手往裤袋里一插,整个上身往椅背上靠去,不再看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啦!”见他真的发火了,她急得直摇晃他的手臂。 他不为所动。 “人家已经知道错了嘛!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啦?”她除了撒娇地摇着他的手臂,求他原谅之外,没别的办法了。 他依然一动不动,她应该再低声下气一点的。 “其实,”她打算自圆其说,为自己脱罪。“我也不算欺骗你嘛!我刚才什么也没说,是你自己一开始就认定我考不好的。” 好好好,她倒有理了,说了半天还是他的错? “你不说话是不是?”她恼羞成怒。“好,那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生气,气死算了!我要回家了,以后再也不理你了,哼!”她说着,就真的站了起来,转过身走人。 有人道歉像她这么没诚意的吗?真是山河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 “站住!”河东狮吼。停了一秒钟,她继续向前。 “你不要等撞见狗了才回头要我救你!”他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狗,标准的胆小恶人。 她果然闻犬丧胆,两脚被钉在原地,看样子是拉不下脸回头。 “回来!” 她只转过身。 “叫你过来,听见没有!”真是欠人凶她。 她应声抖了下身子。 他不再喊她了,要不要过来自己看着办吧。 她的优点就是志气不大。跺跺脚作作姿态,不甚情愿地走了回来,杵在他面前。 人都回来了,还扬个下巴干嘛?他伸手一拽,把她拽回椅子上。 “你自己说,我该不该罚你?”他双手按在她肩上,不让她动弹。 “不该!我考得那么好,你应该奖励我才对!”她的字典里没有谦虚这两个字。还没说她胖呢,她自己就先喘了。 笨蛋!对他来说,惩罚和奖励根本没什么不同,横竖都是一个吻字,要奖励是吗?可以。 她领了个快令她窒息的奖赏,他则觉得罚得还不算轻。 “永远别再这样玩弄我的情绪,知道吗?”罚完之后,他在她耳边温柔地警告。 “我才不是要玩弄你的情绪呢,我只是想让你惊喜一下嘛。”吃了蜜糖之后的嘴还是比较甜的。 “这种惊喜我宁可不要。” “好嘛、好嘛,没有下次了啦。” 他捏扯了下她的嫩颊。“回家吧。” 韩彦瑶回家就要告诉妈妈不用再保守什么秘密了,要敲锣打鼓沿街快报她也不在乎了。 第七章 韩家客厅。 “你说,这下我们该怎么办才好?”韩母连日来忧喜参半。喜的是蒋雪蓉和韩彦瑶两人同时考上台大,忧的也是这一桩。这会儿正准备跟丈夫讨论因应之策。 “唉,这是天意。”韩父也很无奈。“我们还是先别操心了,学校那么大,她们俩又读不同科系,也许根本碰不上面也不一定。” “我就说你没有脑筋嘛!学校虽大,可也没你说得那么大呀,两个人怎么可能四年都碰不上面呢?真是异想天开。” “那你倒说说看,我们能怎么办?” “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办还用得着问你吗?” “蒋大哥、蒋大嫂知道了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嘛。” “那他们怎么看待这事儿?” “蒋大嫂跟我一样担心,她是担心女儿不要她,我是担心女儿恨我。” “蒋大哥呢?他怎么说?” “他的想法跟你差不多,他说如果她们俩真碰上了,碰上了再说。” “蒋大哥说的没错,纸是包不住火的。”韩父沉吟片刻又道:“或者你认为我们应该主动找孩子们把话说开了?” “我没那个勇气。” “那就且走且看吧。其实我倒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雪蓉从小就善解人意,个性比彦瑶温驯多了,她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也能体谅我们和蒋大哥蒋大嫂的,彦瑶那就更不需要操心了,她也许高兴还来不及呢。” “事情要真如你说的那样就好了。” 夫妇俩讨论了半天,结论还是原来那个听老天安排。 韩彦瑶把妈妈买给她的新衣服全还给妈妈了。 “怎么啦?不喜欢啊?” “不是啦。”这个谎一定要说,否则以后妈妈可能不会再帮她买新衣服了。 “我不习惯穿这种软软滑滑的料子。还有,穿这么花的衣服不好吧?你不希望我太引人注意吧?” “我觉得很好看呀。”韩母重新翻看了自己挑选的新衣。 “妈,那你就留着自己穿嘛。”她从妈妈手中拿回衣服搭在妈妈身上比试着。 “你看,你的身材跟我差不多,你穿一定好看,而且看起来会年轻个好几岁,人家一定不会想到你有我这么大的女儿。” “真的吗?” “骗你是小狈。” 韩母已经有些飘飘然了。“好吧好吧,那我就留着,下回不给你买这种衣服了。” “对对对,下回你就选那种没什么式样的,最好也不要有太多图案的。还有,尽量买纯棉的,”她绞尽脑汁想赶紧交代清楚。“这样吧,你只要挑你不喜欢的买就对了。” “还说不是不喜欢我买的衣服。”妈妈啐了一声。 “喜欢、喜欢!反正这些衣服又不会坏掉,以后我还是穿得着。”再过两个十年。“喔,对了,妈,你也别再买粉红色的衣服给我了。” “为什么?你一向最喜欢粉红色的呀。” “现在不喜欢了嘛。” “喔。”怎么说变就变了呢?韩母沉吟了一会儿,忽地欲言又止。“彦瑶” “什么事啊?妈。” “你开学都快一个月了,有没有在学校里遇见什么人啊?” “遇见很多人呀,有几个高中同学跟我同校,偶尔会遇见的嘛。” “没别的了吗?” 别的?“妈,你问得好奇怪唷,你觉得我应该遇见什么人吗?” “没有啦,妈随便问问,没事。” 尹仲尧到篮球场上来了。下午四点的太阳已经不那么毒了,球场上学生不少,清一色是男的,他跟很多人在这里打过球,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 打球的都是男的,不过看球的可就有女的了。三三两两散布各角落的女学生,随意地观看篮下风云。有人来欣赏精湛的球技,有人则来品评篮下的风云人物。护栏边上偶有恰巧经过稍作停留的女学生,蒋雪蓉和她的同学便是其中之一。 尹仲尧绝不是什么风云人物。无关够不够格,他根本不爱出锋头。但他时有神乎其技的表现,所以还是博得不少掌声。 他利用运球的时机,稍稍往护栏靠近了一些,因为他要跟那家伙打招呼;他对她眨了好几次眼,她竟然没有反应?一定是近视了,完了,完了!没关系,叫她戴隐形眼镜好了。 “哎,蒋雪蓉,你认识那个人吗?”同学好奇问着。 “哪个人?” “你快看,就是现在正要投篮的那个。” “不认识呀,你认识他啊?” “不认识。”同学纳闷地摇了摇头。“我看他刚才看你的样子,以为你们彼此认识呢。” “你看错了吧?”蒋雪蓉不以为意。 “你不是有副眼镜吗?戴起来看看嘛。” “我只有上课时才戴眼镜,平常我不戴。” “为什么?你戴眼镜也很好看呀。” “戴眼镜不舒服。” “随你吧,别说我没提醒你喔,那个男的长得挺有味道的。” “我近视没那么深,他长得什么样子我还看得清楚。” “走吧。”同学看了看表。“快上课了。” 好好好,刚上大学就会装模作样,装神弄鬼的,不理我?回去再算这笔帐。 “尹伯伯,尹仲尧在吗?” “在在在,在他房里,你去找他。”尹父领韩彦瑶进屋。 “尹妈妈好。”她向客厅里看电视的尹母打了声招呼。“来啦?彦瑶。”尹母习惯性地回了一声,她在家里看见韩彦瑶比看见儿子还习惯。 韩彦瑶“嗯”了声就进尹仲尧房里去了,比进自家厨房还平常。 “老头啊,这丫头真是越大越标致了呵。” “可不是。一转眼,这孩子都上大学了,时间过得还真快啊,我老记着她就怎么点大的模样。”尹父比了个迷你小学生的高度,离一米七差得远了。 “岁月不饶人喔,小孩大了,我们也老。”尹母顿生感慨。 “我老了就怕有麻烦,你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根本不必怕老。” “你有什么麻烦?” “我怕得老年痴呆啊,”尹父夸张道。“我不像你,经常有牌可打,脑子永不折旧,想得老年痴呆很难哪。” “去!” “尹仲尧!”韩彦瑶一见有人七早八早就去梦周公了,掀起薄被,在那人耳边就是一声狮吼。“哎唷!你可不可以别再这么对着我的耳朵大喊大叫的?!你再这么多叫几次,以后你喊破喉咙我也听不见了。”尹仲尧从床上坐起,不耐烦地看着她。 “哪有人那么早就睡觉的啊。”她硬是把他拖下床来。 “你管我!”我下午打篮球打累了想睡,你会不知道吗?再装嘛!“找我有事啊?” “没事。”只是很多天没看见你这个人了,想来了解一下状况。 “没事?那我继续睡了,你请便吧。”他又回床上去了。 “起来啦你!”她像练习拔河似地,使劲拔着它的手臂。 她拔得赢才怪,一把被他拔了过去,抱着不放。 “要死啦你,放开我!”她低喊着。“你爸妈在外头耶。” 掩人耳目?他很快就放过她了。双手枕着头瞅她。 “看什么?不认识啊?”她坐在床尾斜睨着他。 “你是不是近视啦?” “没有吧。” “走!”他突然一跃而起。“我带你验光去!” 向父母交代了行踪,他带她去了趟附近的眼科。 “干嘛带我来验光啊?跟你说我没近视你偏不相信。” “你只是还不需要戴眼镜罢了,视力可没有多好,多注意你看书的习惯吧,你是不是经常躺着看书?” “你就知道说我,我也看过你躺着看小说呀。” “我很少躺着看书的。”她看到的那一次是巧合。 又走了一段路。 “你今天下午为什么不理我?”他留意着她的表情。 “今天下午?我今天下午没看见你呀,下午你在哪里?” “在学校打篮球。” “几点?” “四、五点的时候吧。” “那时候我在上课耶,怎么可能在篮球场看见你。” “可是”算了,还是别说的好。看她那样子也不像在说谎,要是他硬说看见她了,她少不了要说些揶揄的话,诸如想她想疯啦,得了幻想症啦什么的。 “可是什么?”很少见他吞吞吐吐的。 “没什么,以后在学校看见我,一定要跟我打招呼。”有人长得跟她那么像,为了谨慎起见,以后她一定得先跟他打招呼。“那如果我是远远的看见你也要打招呼吗?怎么打招呼啊?像这样吗?尹仲尧!”她竟然在大街上大喊他的名字。 他按了下她的脑袋。“我的名字可不是给你吊嗓子用的,小白痴!” “哎,明天下午我没课,跟同学约了一起去大世纪看电影,你去不去呀?” “看哪一部?” “旗鼓相当。” “看过了。” “什么时候看的?你怎么没找我?”她很不高兴了。 “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有课、什么时候有空啊?” “你不会跟我要课表啊。” “不必了。” “这可是你说的喔,以后找不到我,可别向我兴师问罪哟。” “不会。”要找她还不容易吗?回家等就有了。 到家了。关上公寓大门之后,他驻足一楼楼梯口。 “上楼呀!”上了几阶之后,她发现他没跟上,回头喊了一声。 “我还没吃晚饭呢。” “你干嘛不早点说,刚才在路上随便我家店吃点东西不就结了。”她下了来。“要不,我现在陪你出去吃。” “不用了,我妈应该会留些饭菜给我。” “那就上楼呀。”她抬腿又要上阶梯了。 “等一下!”喊住她的同时,他已经拉她转身,没等她再次发问,他的唇就堵住那张聒噪的嘴了。 “我先吃你当开胃菜。”他算好了时间,说句话让她换气。 “别担心,如果现在有人要进出这个门,我马上放开你。”二度换气。 长长的、深深的热吻之后,他轻啜着她的唇。 “尹仲尧。”他最喜欢听她用这种梦呓般的声音喊她,柔而不腻,令他全身酥麻。 “嗯。”他学她拉长声音。 “你爸妈知不知道我们,我们。” “知不知道我们这样吗?”对着她的唇,他又一记长吻。 她害羞了,软软地窝进他怀里。 “你想让他们知道的话,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好了。”他松开她,作势要上楼。 “不要啦。”她抱紧他,不让他走。 “为什么?”他现在可以配合她了,她想什么时候让别人知道都行,反正她已经成年了。 “反正不要就是了嘛,不许你说。”她命令着。其实她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使她还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连王夙芬都瞒着。与其为村子里的爷爷奶奶、叔叔伯伯、阿姨婶婶们添个茶余饭后闲磕牙的话题,不如两人独享甜蜜滋味。 “就你知、我知?” “嗯,还有,天知地知。”她踞起脚尖,用力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上楼吧。” “回来啦!”尹母正要出门,刚好遇见先上二楼来的韩彦瑶,看见随后就到的儿子,她交代着:“晚饭在饭桌上,你自己趁热了吃,我出去一下。” 尹仲尧跟老妈点了点头之后,问了韩彦瑶:“明天跟我一起出门吗?” “不要。”她继续上楼。“尹妈妈再见。” 期中考结束之后,韩彦瑶跟一票女同学在公馆附近闲逛。沿街摊贩迤逦,卖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琳琅满目,教人目不暇给。空气里蒸腾着卤肉的香气,一个接一个丰盛的卤味摊上,排列着白色的鱼丸、绿色的四季豆、棕色的各式卤味,闻其味不由令人垂涎三尺。 天色已暗,卤味摊点亮了灯,像一棵棵装饰完毕的圣诞树,色彩鲜艳、晶亮耀眼。卖服饰商品的店家也亮起了霓虹灯,一条辉煌的街道就这么点燃了。 “哇!罢出炉的耶!”韩彦瑶凑近一个卖蟹壳黄的摊子,老板才刚从炉里铲出一批烫手的蟹壳黄。 “要几个啊?小姐。”老板堆着笑脸。 “给我十个吧。”她要买回家孝敬父母。 老板用纸袋装了十个,再用塑料袋套在外头方便她提着。“小姐,你别把这口给封死了,让它透气,蟹壳黄才不会潮掉,潮了就不好吃了。” “知道了。”给了钱,她追同学去了。 同学在前面不远的摊子上买猪血糕。 “我也要一支!老板,花生粉多沾一点。”猪血糕就是要给自己吃的了。 岸了钱,接过猪血糕,她和同学转身的同时,刚好和反方向走来的另一群女学生擦肩而过。也因此,她和蒋雪蓉没照上面。 晃啊晃的,她晃得忘了注意时间。 “我们待会儿去哪里吃晚饭啊?” “我没意见,谁出个主意吧。” “韩彦瑶,你知不知道这附近还有什么好吃又便宜的是我们没吃过的?” “我不清楚耶。”她还在吃猪血糕呢。“喔,对了,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吃晚饭。” “你要回家啦?” “不是,我跟人家约了去银座吃晚饭。”说罢,她才想到该看看时间了。 “糟糕!都快六点半啦!”她紧张了。 “喔有约会哟!”其余的几个人同时暧昧地盯着他看。 “不是啦!”她没时间解释,急得直跺脚。“哎呀!我得赶紧走了,明天见!” 她丢下同学,一路跑向银座,冲进了店里,扫视了一楼每个座位上的客人之后,继续奔上二楼。吁!还好,尹仲尧还在。 “对不起,我迟到了。”她走到他的座位旁,九十度一鞠躬之后,在他对面坐下。 “吃什么?”他懒得骂她了,把菜单放在她面前。 “随便。” “随便。” 他替她和音,顺便白她一眼。永远吃随便!招来跑堂小弟,他点了蚝油鸡腿饭和牛腩蛋面。 “你能不能有点时间观念啊?” “喏,一个给你吃。”她故意装死,牺牲一个蟹壳黄好封他的嘴。 他暂时是不能念她了,因为她已经将蟹壳黄整个塞进他嘴里。 “喝茶。”还体贴地把他那杯茶端起来喂他喝。 饭和面来得够快,她躲过了一顿骂。 她只吃了他那盘饭里一块鸡腿肉就开始喝自己那碗蛋面里的汤了。 “面给你吃。”她等他快吃完饭了,把面碗挪到他面前。 “你刚才在街上吃了多少零食啊?”看她食欲不佳,他以问句责备。 罢上三楼来的客人正是刚才和韩彦瑶一起逛街的同学。她们在街上讨论许久之后终于决定也到银座来吃快餐。一则固然是因为想不出什么新鲜的主意(随便讲讲),二则是顺便来看看韩彦瑶跟谁来这里吃饭。没办法,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而韩彦瑶刚才把碗推到尹仲尧面前的那个动作,则大大地满足了她们的好奇心。 “哎,看到了没?”几个人发现新大陆之后窃窃私语着:“她还说不是约会,那个一定是她的男朋友,要不然两个人怎么会公家吃一碗面呢?” “嘘,小声一点啦,别让她发现了。” “哎哎哎,你们快看哪,那个男的在帮她擦嘴耶。”六颗眼珠子快掉下来了。 “要走了、要走了!” “牵手了、牵手了!” 实况报导完毕,众女主播忽想起尚未点餐,这才找了小弟来。 化工系女生不多。韩彦瑶加上和她一起逛街的那三个就已经超过半数了。少数族群团结得厉害,下课十分钟依然形影不离。 “韩彦瑶,你快从实招来。” “招什么呀?”事情不太妙了。 “嘿嘿嘿,昨天晚上我们全看见啦。” “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跟一个男的在银座吃饭,还看见你们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 牵个手就被人家说得这么恶心啊? “你快告诉我们啦,那个人是你的谁呀?” “是我n年的邻居啦。” “喔,原来还是青梅竹马啊。” “好了啦,既然你们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嘛。” “那你承认他是你男朋友喽?” “嗯。”她点了点头,校园里的恋情应该是很平常的吧? “哇塞!那你不是当场就伤了好几个纯洁少男的心了吗?至少化工系里就有人梦幻破灭。” “哎,他是我们学校的吗?” “电研所一年级。” “那么大啦?那纯洁少男想败部复活就有点困难了。” 上课钟响了,三堂会审结束。 “韩彦瑶!韩彦瑶!”一辆自行车在她后头追着。 “什么事啊?”她驻足回头,原来是同班同学李匡祺 李匡祺追上她之后便下了车。 “继续走。”他牵着车和她一起往校门走。 “有事啊?” “我只是想问问你,你有姐姐或妹妹吗?” “没有。我是独生女。” “没有?那就怪了。”他搔了搔头。 “没有姐妹犯法啊?”她开玩笑地问他。 他也笑。“我觉得奇怪是因为昨天我到中文系去找人的时候,看见有个人长得跟你好像,而且不是普通的像喔。要不是那个女的鼻梁上架副眼镜,我还以为是你上中文系去旁听呢。” “哦?”她也好奇了。“不是你眼花了吧?” “不信的话,你上中文系去打听打听,搞不好中文系的学生会把你当成她。” “像就像嘛,你要我去打听什么,真是。” 李匡祺继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韩彦瑶,听说你有男朋友了,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其实她不问也知道,除了那几个法国号之外,不会有别人了。 “我们班那几个女生说的。” “你怀疑啊?” “我怎么敢怀疑呢。”只是怀恨而已。 “相信自己就对了,拜拜。”刚好出大门。 自从李匡祺告诉韩彦瑶中文系有人长得跟她酷似之后,她陆陆续续又听到多次同样的话。蒋雪蓉的情况跟她相同。她们都对对方产生了好奇心,但未曾找机会证实心中的疑问。两人都难掩一颗期待的心,希望能在偶然的机会里相遇,一睹对方的庐山真面目。就在期末考结束,也就是寒假开始的前一夭,她们终于在校门口见面了。 蒋雪蓉背着行囊,打算到火车站搭车回台中;韩彦瑶则是要到罗斯福路另一边的校园书房里跟尹仲尧会合,她们相见时各自都是一个人。这样的相遇显得分外令人震撼,不可思议的奇妙感觉迅速在两人心中交织、扩散原地怔忡良久之后,不可知的力量驱使两人缓缓朝对方走去。 “嗨。” “嗨。” 两人依然互相凝望。映在对方眼里的那张脸和自己所见的这一张,几乎是完全一样的。 “你好,我是蒋雪蓉,中文系一年级。”连声音都一样。 “你好,我是韩彦瑶,化工系一年级。” “真没想到,你竟然长得跟我一模一样!”蒋雪蓉凝聚心中的撼动,吐着兴奋。 “我也好意外喔,原来传言不假,真有你这个人耶!”韩彦瑶的兴奋不亚于她。“你看,我们连身高都差不多。” “你住台北吗?” “嗯,你呢?” “台中。” “你是不是正准备回家过寒假?”她见蒋雪蓉背了个大背包。 “嗯。”蒋雪蓉想起自己该赶火车去了。“我先走了,开学见,拜拜。”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之后,韩彦瑶到了校园书房,找到尹仲尧,马上将他拉到街上。 “尹仲尧,我告诉你一件事,刚才我在校门口遇见了个人。”她急得马上要说出刚才的惊遇。 “谁啊?” “是一个”她突然煞车。“哎,你相不相信世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双胞胎不算的话。” “你碰到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了是吗?”他并不意外。 “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那个人是中文系的学生。” “怪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挽着他的手臂,问得不太客气:“你认识人家啊?” “我很早就见过她了,第一次看见她是在篮球场边,那一次我还错把她当成你了呢。” “你把她当成我?”她闻言,不由妒火高张。“那你有没有对地做什么?” “有呀!” “你对人家做了什么?快说!” “我跟她打招呼嘛。” “那她呢?她有没有跟你打招呼?” “当然没有,她搞不好还以为我”他比了个脑袋秀逗的手势。 她稍稍释怀了,不过只维持了五秒钟。“不对。你刚才说这是第一次,那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她的声音被捂住了。 “放手啦!”她掰开他的大手。“那你怎么知道她是中文系的?” “看过她穿中文系系服嘛。” “你到底看过人家几次?我怎么就很少在学校看见你?” “我是看过她很多次,不过都是在篮球场上远远地看见罢了。” “你不要脸,竟敢远远地偷看人家!”她的呼吸渐急,鼻子不断用力歙着,看样子是快哭了。他拉着她过地下道,回到学校那一边,进了校门,他把她带到傅园里,在这里听她哭总比任她在大马路上无理取闹好。 “哭吧,哭完了就回家,哪儿也别去了。”本来是要去看电影的,现在泡汤了。 他双手往裤袋里一插,靠在柱子上,那样子看来是不打算哄她了,要她哭完通知他一声就好。 呜呜女人是水做的,她有的是泪水,说哭就哭了。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她愈发哭得伤心没志气的她,最后自己靠到他身上去了,还把他的双手从裤袋里抽出来意思很明显,就是要他抱。 他没抱她,就算要抱也得等他把话问清楚。 “我有没有偷看人家?” 她抵住他胸前的头用力摇了摇。 “我是不是不要脸?” 摇得更用力了。 “你是不是很不讲理?”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抬起头来又哭了个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把“我不讲理”四个字对着他哭诉完毕。 他这才抱了她,抱到她完全停止哭泣。 “电影是赶不上了,回家吧。”他搂着她往校外走去。 “我们先去喝烧仙草好不好,好冷喔。” “嗯。”“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她旧调重弹。“怎么会有人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呢?”她很小声、很怨怼地加了一句:“连你都分不清楚。” “那是第一次,后来我就知道她不是你。” “你怎么分得出来呢?她连身高、发型都和我差不多耶。” “我就是分得出来,相信我。” 她很高兴听到他这么说。“可是我心里还是毛毛的,一想到你会看见一个不是我的我,心里就不舒服。” “没有那么多你,在我眼里,你才是你,只有一个你。” “可是她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我说过我分得出来。” “可是。” “好了。”他打断她。“不许你再提。” “不提就不提嘛。”她怯怯地应了声。 第八章 “志强,我们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韩母忧心忡忡。这话她已经憋了一天,待女儿上尹家去之后,她才有机会投诉。 “你是说雪蓉和彦摇见着面了是吗?”韩父马上意会。 韩母微微颔首。“昨天彦瑶一回家就兴匆匆地告诉我说,她在学校里遇见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叹声气。“说的不就是雪蓉吗?她连雪蓉的名字都知道了。” “那你怎么回答她的?” “我根本不敢多说什么,也就是嗯哼啊炳地应了她几声。” “她问了什么没有?” “她说下学期要再去会会雪蓉。”韩母愁眉深锁。“你说,我们要不要先告诉彦瑶,说雪蓉是她姐姐?” “你先沉住气。告诉彦瑶不是不可以,可是她一定会去告诉雪蓉的。她从小老埋怨自己没有兄弟姐妹,要是她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能不去相认吗?而我们又如何能阻止她这么做?如何跟她解释?这一解释就得将真相全盘托出。” 韩父冷静分析道。“我们不能决定要不要让雪蓉知道真相,这一点得问问蒋大哥的意思。” “想那雪蓉回去一定会把遇见彦瑶的事告诉蒋大哥、蒋大嫂了,也许他们也正在为这件事发愁呢。” 他们正想打电话到台中蒋家去,电话却在这时响了。 “喂,蒋大嫂啊!”“说了说了,昨儿一回来就说了。” “就是啊!彦瑶还说要带雪蓉回来让我瞧瞧呢。雪蓉总是见过我几次,可她要知道彦瑶是我女儿,要她不起疑心,恐怕是不可能的。” “嗯,好,你等一会儿。”韩母把电话筒交给丈夫。“蒋大哥要跟你说。” “蒋大哥啊!是是是,我也这么认为,先告诉孩子们真相总比日后她们来向我们质问要好一些,那好,我跟静君商量商量再给您打电话!好好好,再见。”韩父挂上电话。 “怎么样?”韩母依然心焦。“蒋大哥怎么说?” “蒋大哥决定把真相告诉雪蓉。” “那蒋大嫂同意吗?” “本来是不肯的,再三思考之后还是同意了。唉,长痛不如短痛,事情总要解决的。” “他们已经告诉雪蓉了吗?” “没呢,蒋大哥要我们今年上他家过年,两家人一块儿吃年夜饭,到时候一起告诉孩子们真相,两家人吃过团圆饭之后呢就是一家人了,以后可以没有顾忌,大大方方地来往了。” “这个办法很好,那就听蒋大哥的吧,事情早点了了,我心上的大石头也好搁下。” 农历年前,昔日眷村住户全数撤回了改建后的新房子。 “尹太太,你也住这一栋啊?”抽中一楼的江太太因为先生刚升了上校,分配到坪数大一点的户型,之前已得知跟韩家同住一栋楼,这会儿又发现跟尹家也是同栋的邻居,不由眉开眼笑。“太好了,太好了!我住的这一栋风水一定特别好,以后我们家儿子女儿看看能不能托你们家和韩家的福,也念个好学校。” “江太太,你这么说太客气啦。”尹母的脸色不太好,不过不是因为江太太的话,而是她只要一想到以后进出这栋公寓都得爬五层楼梯,就根本笑不出来。都怪她那个宝贝儿子,抽中个下下签!韩家闺女的手气就比他好多了。二楼,二楼耶!多好啊! 五楼!望之弥高的五楼!尹母提着菜篮子使劲往上爬,边爬边思索着五楼有什么好的?对了,顶楼晒棉被、晾香肠腊肉什么的还挺方便的。喔,还有,两个儿子娶媳妇要是嫌房间不够大,还能顶楼加盖。好吧,勉强接受了,五楼就五楼吧。 夏天吃刨冰,天冷了就吃热汤圆,尹仲尧和韩彦瑶又到村外头的小店去了。 他还是要他的花生汤圆,她依然点她的河诠汤圆。不过,他也吃她碗里的河诠,她呢,当然也吃他碗里的花生。 “尹仲尧,我爸妈说今年要带我去别人家吃年夜饭耶。” “哦?为什么?” “我爸说我们家和他们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她家跟他家才是一家人吧?“你爸妈把你许给人家啦?”他一点也不担心地问着。 “不会吧?我没见着什么人上我家来提亲呀。”她对问题的反应实在很奇怪,有点笨。 “你这么希望现在就有人上你家提亲吗?” “才没呢。”她瞪他。“我还是学生耶。” “那你觉得什么时候上你家提亲比较合适?”他这是在替自己问。 “最快也得等我大学毕业吧。” 不行,那时他才刚退伍,事业还没有基础。 “你不想念研究所啊?” “不想。”她不假思索道。 “为什么?” “念书好辛苦哟。”她放下汤匙,扳着指头数了数。“小学到大学,再加上三年幼儿园就是十九年耶。古人才十年寒窗,我都坑诹掉两个十年了。” “那你是蛮辛苦的,”他笑她一脸委屈的模样。“我读得没你久。” “怎么会呢?你还读了两年研究所呀。” “可是我没读你那三年幼稚园。”他把幼儿园拆成两截。 “尹仲尧,你是不是在骂我幼稚啊?”她怯怯的口气挺反常的。 “你觉得自己幼稚吗?” “我不知道。有一点吧,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她好自责,好沮丧。 “你会这么说就表示你不再幼稚了。”这家伙是长大了。 “尹仲尧,你觉得我有什么优点吗?”问完之后她马上低头。大概担心他说不出来。 “你的优点嘛。”他不是要吊她胃口,而是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没有想过她的优点,他只想好好爱她。 “你不用那么为难了,就当我没问好了。”见他迟迟不答,她伤心地发现自己一无是处。 “不想听我说你的优点吗?” “有吗?”她又兴奋了。“我有优点吗?”别跟她说什么品学兼优、资质聪颖那类中小学老师常用的八字评语,他也说这些就太伤人了。 “天真活泼。”又美丽! “噢。”她有一点失望。因为小学同学中也有很多人领过老师这句话,通常后面还会加上合群守规四个字。 “我喜欢你的率真。”他很认真、很深情地说出心中的感觉。 她笑了,笑得好美、好甜。他说他喜欢。 “满意吗?”他宠爱地看着她。 “嗯。”她率真地连连点头。 小年夜这天,蒋雪蓉在厨房里和妈妈一起整理着从菜市场办回来的年货。 “妈,你今年准备的年菜好好像比往年多很多耶。” “今年除夕家里有客人。”蒋母淡淡地。 “哦?谁呀?”她有点好奇了。 “你见过的。那年你动手术的时候,他们到医院去看过你,有印象吗?” 她想起来了。“你是说韩伯父、韩妈妈吗?” “嗯。”蒋母有了危机意识。“来,你帮我把这两包白年糕切片,然后放进冷冻库里。” “喔。”她接过白年糕,放在砧板上切片,安静了好一阵子。蒋母才觉松了口气,问题又来了。 “妈,韩伯伯有孩子吗?” “有。” “有几个啊?男的还是女的?多大了?” “有一个女儿,跟你一般大。”该来的终于来了。女儿?跟她一般大?姓韩! “妈,那你知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来着?”蒋母装胡涂。名字可不能现在说,她不想一个人面对女儿不可期的反应,等大伙到齐了再说吧。“哎唷,都十几年没见着那孩子了,妈一时也想不起来。” “妈,我们跟韩家很熟吗?怎么想到请他们来家里过年的?”这还是头一遭呢。 “喔,他们刚搬家,一切还没就绪,我们怕你韩妈妈忙得没时间准备年菜,所以就决定请他们来啦。”完全合理。 “妈,年糕切好了。还有什么事我可以做的?”她不再多问了。 由台北往台中的一路上,韩家夫妇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今天对他们来说无异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日子,如果老天垂怜,大女儿肯谅解,能接受他们是她的亲生父母的事实,那么他们从此便能重享天伦之乐。但事情也许不如想象中顺利,因此他们心中诚惶诚恐。 韩彦瑶却是兴奋得很。她没有跟别人家一起围炉守岁的经验呢。只是有点纳闷,怎么突然就跑出这么一家人出来。听爸妈的口气,两家似乎交情匪浅,可是她从没听他们提过呀。管他的!见了面就知道了嘛。 “妈,快到了没?” “快了。”他们搭的出租车已进入太平乡。 “到了,到了。”韩彦瑶看见新明路的路牌。 “别嚷嚷了,彦瑶!”情绪不安的韩母轻斥女儿。 “司机先生,麻烦你在前面巷口左转。”韩父交代了一声。 蒋家到了,韩彦瑶提着两个礼盒跟在父母后面等着见人。 “来啦!”蒋父应门。“志强,弟妹,你们来啦。”他满脸笑容,看不出一点焦虑的样子。“女儿呢?” “彦瑶。”韩母把躲在一旁的女儿拉到蒋父面前。“喊蒋伯伯。” “蒋伯伯好。” “好好好,都进来呀!” 蒋母也从厨房里赶了出来,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你们可来了,坐啊。” “蒋妈妈好。”韩彦瑶甜甜地喊着蒋母。 “你一定是彦瑶了。”蒋母盯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轻叹一声:“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小孩子不能多嘴,韩彦瑶没敢问什么太像了。 “我去倒茶。”蒋母转身又回厨房,韩母马上跟了进去。 “大嫂,怎么没看见雪蓉呢?”韩母悄声关切。 “她上市区里去帮我补些东西,应该快回来了。” 两人对望一眼,似在为彼此鼓舞打气 两对夫妇在客厅里闲话家常,韩彦瑶插不上嘴,无聊地浏览着墙上挂满的照片。她凑近墙边,打算一张张看个仔细。咦?蒋伯伯、蒋妈妈有孙子啦?不对不对,照片上的他们比较年轻。怎么怎么这个小孩那么眼熟啊?大概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吧?这一张就奇怪了,这个女孩儿上国中了吧?怎么 韩彦瑶迅速扫瞄了起来,她的目光在一张比较新的彩色照片上停住了。照片上穿着台中女中制服的女孩是蒋雪蓉! “妈!”她马上回头大喊了一声。 四个长辈同时望向她。 “蒋伯伯是不是有个女儿?” 四人面面相觑片刻,蒋父开口了:“蒋伯伯是有个女儿,叫蒋雪蓉。” 韩彦瑶膛目结舌!世间竟有这等巧事,难道好朋友可以连生的女儿都长得一模一样吗?不对,没这回事,那 大人们耐心地等她发问,全想先摆平韩彦瑶也好。 “妈,我跟蒋雪蓉有没有有没有什么关系啊?”其实早在她第一次跟蒋雪蓉见面时,心中就已产生相同的疑问了。 “大嫂,还是你来说吧。”韩母求救的眼神望着蒋母。 清了清喉咙,蒋母道:“彦瑶,雪蓉是你双胞胎姐姐。” “那我们是谁是谁。”她马上关切自己的身世,却问不出口。 “你们是你妈妈亲生的。”蒋母平静地解答她的疑问。 “那姐姐为什么在蒋伯伯家呢?”她的眼睛盯着爸爸妈妈。 “彦瑶,等雪蓉回来了,蒋伯伯一块儿告诉你们好不好?” “姐姐去哪里了?”她改口喊蒋雪蓉为姐姐倒挺快挺自然的。 “买东西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喔。”她回到沙发上紧挨着妈妈坐,还握着她的手不放。韩母知道女儿的心情,疼爱地搂着她。 客厅里顿时安静无声,每个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屋里响起一串啾啾的门铃声,韩彦瑶马上跳了起来。“我去开门!” 四个大人对她的反应倒是颇感安慰。 “姐!”韩彦瑶亲热的呼唤让蒋雪蓉怔忡须臾。 “我帮你拿!”她接过蒋雪容手上的大包小包。“进来呀,姐。” 到底怎么回事啊?蒋雪蓉带着满心疑问走进客厅,一见韩家夫妇,这才明白客人已经来了。那韩彦瑶是他们的女儿喽?怪!敝! “韩伯伯、韩妈妈好。”她马上恢复了大方得体的态度。 “好、好。”韩氏夫妇连声答道,不安地笑了笑。 韩彦瑶把东西拎进厨房,马上回客厅喜孜孜地拉着蒋雪蓉到饭桌旁坐下。 “姐,蒋伯伯有话要告诉我们。” 蒋雪蓉有预感爸爸即将说的话是非常重要的、非常严肃的,按捺住紧张的心情,她看了看身旁的韩彦瑶,望着父亲,屏息以待。 “雪蓉,”蒋父沉稳地唤着女儿。“爸爸要说的话,也许你一时还无法接受,不过请你耐心听爸爸把话说完,好吗?” “好。”她冷静回答。 “我跟你妈并不是你的亲身父母,”蒋父看了看韩家夫妇,对女儿说:“他们才是。” 蒋雪蓉的心“咚”地一响。但她维持了镇定的态度,她答应爸爸要把话听完,所以目光一直停留在爸爸脸上。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要问为什么你会成为我的女儿,”蒋父停下来看了看屋里的每个人,沉吟片刻。“我们两家二十多年前同住一个眷村,是老邻居了,我和你韩伯伯情同手足,感情非常好。当年,你妈和你韩妈妈两人同时怀着孩子,我们两家还说好了,如果一家生男一家生女的话,日后要结为亲家。”叹了一口气,他接了下去:“可惜的是,那一年咱们住的地方遇上台风,闹了次大水灾,家家忙着抢救屋里的东西,整个村子一片混乱。” 听到这沉重的痛苦记忆,蒋母和韩母已泪流满面。没有人插嘴,静静等待下文。 “混乱中,你韩妈妈差点被一个大衣柜压到,你妈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开了你韩妈妈,可是这一推却让她自己被柜子压个正着。”韩彦瑶也哭了。 “你妈因此流产了,同时还身受重伤。最教人难过的是,医生告诉我们,你妈再也不能生育了。”蒋父也已涕泪纵横。“我跟你妈那会儿都已经是快四十的人了,好不容易盼到个孩子,就这么没了。我们心中的失望和痛苦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 拿手帕擦了擦一脸的泪水之后,蒋父继续:“后来,你韩妈妈生了对双胞胎女儿,也就是你和彦瑶。你妈因为自己的孩子没了,又见你韩妈妈一次忙两个挺费劲的,所以就把你抱回家里来照顾。这一照顾就对你有了更深的感情,我也一样。”他喝了口茶。 “你们满月的时候,你韩伯伯告诉我们,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可以领养你。我和你妈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其实我们早有这个想法,只是不好意思开口罢了。既然他们愿意割爱,我们当然如获至宝,求之不得呀。”他又叹一声。“你妈到底是女人家,私心比较重,她不愿意报领养户口,怕的是日后你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会离开我们,回到亲生父母的身边,因此我们想办法报了生养的户口。正好不久之后,你韩伯伯被调到台北去了,两家人说好了,不让你们知道这件事,也因此,我们从此很少见面,只是偶尔以电话关心一下彼此的状况。这也是彦瑶之所以从来没有见过我们一家三口的原因。”他停下来看了看女儿。“唉,说起来,我们应该感到安慰了,你们姐妹俩都是懂事的孩子,念书也用功,你们会在同一所学校里相遇,也许是老天冥冥中的安排,也许我们不该一直隐瞒真相,你们有权利知道自己有个手足,这是天意啊!”蒋雪蓉内心有说不出的激动,但她的表情一直是很镇定的。但她冷静自持的模样却教蒋母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她不安地走到女儿面前,一把抱住她。“雪蓉,我的心肝宝贝女儿,你别这样,妈看了难过呀!你是不是怪妈,怪妈不该隐瞒你的身世?雪蓉,你说话呀!”她不停地摇着怀中的女儿,声泪俱下。 “妈”蒋雪蓉终于抱住妈妈哭出声来。 她这一哭,所有的人才稍稍安心。 “别哭了,喔!”蒋母放开她,替她擦干眼泪。“我赶紧做饭去,该吃午饭了。” 由于晚上就要吃丰盛的年夜饭,所以午餐十分简单,饭桌上的气氛很安静,安静得令每个人都十分尴尬,蒋雪蓉一直没有看她的生父生母。 “姐,吃过饭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韩彦瑶打破了僵局。 蒋雪蓉抬头看她一眼,没回答。 “雪蓉,你就带妹妹出去转一转,她头一次上我们家,你该陪陪她的。” 蒋父不容置嚎道。 “好。” “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韩彦瑶见姐姐一路上都不说话,怯怯地问。 “怎么会呢?你是我妹妹耶。”蒋雪蓉望了一眼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走,我们到那边去。”她径往一处公园跑去。 “好。”韩彦瑶马上跟上。 鲍园里的大池塘边,她们在石头上坐下了。 “姐,我好开心喔!”韩彦摇晃着两条腿。“原来我们是双胞胎姐妹,其实我在学校第一次看见你时,就怀疑你跟我有血缘关系。” “我也是,只是我不敢问我妈我是不是有个姐姐或妹妹流落在外。”蒋雪蓉笑着说道。 “跟我一样!”她和姐姐相视莞尔。“姐,你恨爸妈吗?”她补了一句:“我是说我家的爸爸妈妈。” “你觉得我该恨他们吗?” “是我的话,一定先恨了再说。为什么要把我送给人家当女儿,说什么我也不甘心。”韩彦瑶直接地反应。 她那副以当事人自居的态度教蒋雪容失笑。 “你笑什么啦!”她对刚相认的姐姐不客气地拍了下手臂。 “笑你可爱!” “你快说嘛!你恨不恨他们?” 蒋雪蓉想了好久,终于摇头。 “真的啊?太好了!”韩彦瑶忽觉松了口气。“可是你刚才在家里都没理他们耶。” “我一下子还不能接受自己多出一对父母的事实。” “那你不是也不能接受我这个妹妹了吗?”她嘟起小嘴。 “不会呀,有个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从小家里就我一个小孩,好孤单喔。” “就是说嘛,日子过的好无聊喔。”韩彦瑶骗死人不用偿命,无聊人的队伍根本轮不到她排。闲不住的她在地上捡起石头来了。 “你捡石头要干嘛啊?”姐姐好奇着。 “姐,你会不会打水漂儿啊?” 蒋雪蓉摇着头,不过她也开始捡石头了。 “不对,不对,不是这种啦!”韩彦瑶看她见石头就捡,连忙制止。“你要挑像这样的,”她让姐姐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石头。“扁平一点,水漂儿才打得远。” 两人童心未泯,在池塘边打了一阵水漂儿。 “好不好玩?”韩彦瑶还自得其乐不肯休息,蒋雪蓉已经坐下了。 “谁教你玩这个的?” “隔壁邻居教我的。”丢完最后一颗石头,韩彦瑶也坐下了。“姐,我在你家住几天陪你玩好不好?” “好呀,反正我们在放寒假。” “太棒了!”她又晃着腿。“姐,你爸妈一定很疼你吧?” “疼呀,你爸妈不疼你吗?” “疼是很疼啦,不过管我管得很严。” “严才好呀,我爸妈也管得很严。” “喔,那他们打过你吗?” “没有。” “好好喔,我一直到国中都还挨我妈打呢。”逃家那次被打,打得韩彦瑶终生难忘。 “我读国中的时候,做过心导管手术,可能因为我的身体不太好,所以爸妈舍不得打我。” “心导管手术?你的心脏有毛病啊?” “嗯,不过手术之后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医生说别让我受太大的刺激就好了。” “那今天的事没让你受什么刺激吧?” “有。”她笑韩彦瑶的直率。“不过我还挺得住就是了。” “那就好。”韩彦瑶又放心了。“姐,你不打算认我爸妈啊?” “他们是我爸妈呀。” “那你以后怎么称呼他们呢?” “再说吧,一时我还改不了口。”蒋雪蓉站了起来。“回去吧,我得帮我妈准备年夜饭。” “你会作菜啊?”韩彦瑶也跟上她,惊讶一问。 “简单一点的我都会。” “你好厉害喔。”她不敢说出自己连切个肉丝都能切伤手的糗事。 “你不会吗?那回头我教你。” “好呀!” 蒋韩两家六口人一顿年夜饭吃得是其乐融融。桌上蒋雪蓉还是称呼亲生父母为韩伯伯韩妈妈。对韩家夫妇而言,大女儿肯喊他们已经令他们十分欣慰了。 两家都有大年夜晚辈要向长辈磕头拜年领压岁钱的习俗,今年自是不能免。四位长辈排排坐着等女儿行礼。 姐姐先来,蒋雪蓉向父母磕过头领了红包。 “雪蓉,给你爸妈磕头拜年。”蒋父的声音里有着沉重的分量。 蒋雪容挪了挪位子,深深地看了生父生母之后,便磕了头。“爸爸妈妈新年如意,身体健康。” “雪蓉乖,快起来!”韩家夫妇连忙换扶她起身。韩母被她喊的一声妈妈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旁蒋家夫妇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懊妹妹行磕头礼了,她也恭恭敬敬他向父母贺岁,高高兴兴领过红包。 “彦瑶,你也得跟蒋爸爸妈妈磕个响头,要不是你蒋妈妈挺身相救,你根本到不了这世上,明白吗?”韩父语重心长地告诫女儿。 于是韩彦瑶也甜甜地喊了蒋家夫妇一声爸爸妈妈,让二老高兴得子诩合不拢了。 “太好了、太好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又多了个女儿。”蒋母喜极而泣。 真相大白,圆满收场。 第九章 韩家夫妇在蒋家住了两晚就先回台北了,韩彦瑶则要多留几天。 “姐,这些照片拍得很棒耶。”韩彦瑶望着姐姐房里墙上挂着的几帧照片,由衷赞美着。 “真的吗?这些都是我拍的。” “真的?你学过摄影吗?看起来像专业人士拍的耶。”她欣赏着照片中比实景更美的校园。 “我高中时代就参加过摄影社,现在也是我们学校摄影社的一员。” “难怪了。” “你参什么社团啊?” “辩论社。” “好玩吗?” “好玩,成天瞎掰。”她笑了。 “能随机应变,临危不乱,还能掰出些道理来也不简单呢。”姐姐赞美她的同时,翻出几本小相簿。“喏,给你看。” 韩彦瑶接过便开始认真翻阅。大部分都是取景自她们学校。原来校园里可拍之处还不少呢。翻着翻着,她发现了好几张个人特写,而那些特写绝大部分是 “姐,你认识照片上这个人啊?” “谁啊?”躺在床上看书的蒋雪蓉凑过来看了一眼。“他啊,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要拍他?” “我觉得他打球的神情很吸引人,就拍了嘛。” 他打球的时候她刚好背着相机吗?诡异! “他什么地方吸引你啊?”她若有所思地问姐姐。 “什么地方啊?”蒋雪蓉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神情煞是陶醉。“他专注的眼神、矫健的身手,还有浑身散发出的刚劲活力,都很吸引我。” “喔,那你是不是很喜欢他啊?” “喜欢谈不上,满欣赏他就是了。”雪蓉又躺回床上。“不过,我没机会认识他。” “你想认识他啊?” “想又如何?我总不能喊住他然后再自我介绍吧?不笑死人才怪。”回了话,她突然发现妹妹神情有异。“你认识他啊?” “认识。”她黯然答道。“他就是教我打水漂儿的邻居。” “真的呀!”蒋雪蓉兴奋地把书一丢,又坐了起来。“那我不就有机会认识他了吗?” “嗯。”韩彦瑶看着雀跃不已的姐姐,闷嗯一声。 “爸爸妈妈,我明天就回台北了,谢谢你们几天来的照顾。”韩彦瑶在蒋家的这几天都跟着姐姐喊他们爸妈,临行的前一晚,她在餐桌上礼貌地向二老道谢。 “彦瑶,我们是一家人,你这些客气话,爸爸我可不爱听哟。”蒋父佯怒,慈祥地责备。 “妈,下学期我可不可以偶尔上彦瑶家住啊?”蒋雪蓉问妈妈。 “当然可以了,傻孩子,那里也是你家呀,你妈还求之不得呢。要不,你明天就跟彦瑶回去住几天嘛。”蒋家对女儿已经完全放心了,雪蓉还是她的宝贝。 “可以吗?”蒋雪蓉十分兴奋。 “别别别,反正快开学了,你有的是机会去,彦瑶家可能还没完全整理好,你别现在去添麻烦。”蒋父有反对的理由。 “喔,那就等开学吧。” 韩彦瑶这顿饭有点食不知味。 “韩太太,怎么好几天没看见彦瑶了?”尹母年初五上菜场买菜回来,在公寓大门口碰见韩母马上关切问道。 “她上她姐家去了,过两天就回来,等她回来我让她上你家去拜年。” “客气什么嘛!我几天没见着她,还真有点不自在呢。”尹母以为韩母口中的姐姐是指堂姐或表姐,因此没有多问。 “这孩子没事老往你家跑,让你见笑了。” “哪儿的话,这孩子挺逗的,我挺喜欢她的。” “那是你不嫌弃。”韩母谦称道。“不跟你聊了,我去买菜了。” “你走吧,我还等仲尧下来帮我提菜篮子呢。唉,天天爬这五层楼,可把我累惨了。” “你就当是运动好了,走喽。” 尹仲尧下三楼就听见妈妈们的谈话了,到一楼提了菜篮子马上又往回爬。 他都到家了,尹母才到二楼。 尹仲尧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吉他弦。末了,干脆放下吉他,躺上床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是过两天就回来吗?到现在还不见人影,连他老妈都觉得不自在了,何况是他。 韩彦瑶中午就到家了,这会儿跟他一样,也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胡思乱想,心乱如麻! 从台中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想过n遍了。姐姐欣赏他,姐姐想认识他,姐姐以后会常常上她家来住,那姐姐跟他会不会她是不是该告诉姐姐,她跟他要好,而且已经很久很久了,可是 “尹仲尧!”她决定不再想了,先见他再说。 “你才回来啊?”开了门一见是她,他马上一问,没有责怪,只有期待。 “进来呀。”见她一脸呆滞,他拉她屋里,陪她在客厅里坐着。 “想什么啊?”大手摸了摸她的头。 “想你。” 罢长了一岁就说起甜言蜜语了? “我人在你眼前,你还想啊?” 她是在想以后的他。 “尹仲尧,”她难得轻声喊他,不过这一声简直是喃喃自语,细如蚊鸣,两眼无神地望着茶几上那一叠报纸。“你知道我上谁家过年去了吗?” “你爸的朋友家。”他替她把遮住脸颊的头发塞到耳后,好让他看清她的脸庞。 “嗯,在台中。” “好玩吗?” “好玩,家里有一个姐姐。” “喔。”这一点他也听说了。 “姐姐叫蒋雪蓉,读我们学校中文系一年级。” 他听出些问题来了。 “姐姐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她也是我妈生的。” 最后一句对他来说不可谓不震撼。 知道他有疑问,她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接了下去:“我们是双胞胎姐妹,爸妈在我们满月的时候把她送给我们的救命恩人当女儿了,从此两家不再往来,直到我跟姐姐在学校里相遇,两对父母才决定把真相告诉我们。” “知道真相以后,你有什么感觉?”他只关心这一点。 “知道自己有个姐姐,我当然很高兴,不过姐姐的感觉可能就没这么单纯了。虽然她爸妈对她视同己出,可是从小就跟亲身父母分离,我总替她感到遗憾和不平,我想我比姐姐幸运多了。” “懂得惜福了?” 她点点头。 小家伙又有长进了。原来她也可以这么善解人意,可以这么楚楚动人。 她抬眸凝望着他,眼神渐渐变得哀怨,变得不舍,变得矛盾。她是还有些话想说,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轻叹。 “怎么啦?”他张臂拉住那如兰的气息。 “你这几天都做些什么?” “看书、练吉他、打球、打麻将。” “你也打麻将啊?” “我们全家都会打麻将。我只在过年时打,不过已经很多年没打了,今年是替我妈代打,摸了几圈。” “喔,那你可不可以教我打麻将?” “不可以。”有的事可以教,有的事是万万教不得的。 “那就算了。”她也不是非学不可。“你还做了什么别的事吗?” “没了。” “什么都没了吗?”她从他怀里抬头,眼里有暗示,见他迟迟不肯表态,她干脆明问了:“你都没想我吗?” “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当然想你了。” 闭上眼睛,她送上唇,等着他以吻诉说相思之情。 “妈,你能不能帮我个忙?”甫开学,韩彦瑶就有事要麻烦妈妈。 “什么忙?” “你有空的话在村子里外替我打听打听,看看有哪家孩子想找家教。” “你想兼家教啊?” “对。” “你自己的功课忙得过来吗?” “可以的,妈,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你真的长大了耶,连说话口气都像大人了。”韩母甚感欣慰。“既然你这么说,那妈明天就去问问。” “谢谢妈。” “对了,你什么时候要雪蓉回来过夜啊?”韩母迫不及待要见大女儿。 “周末吧。”她懒洋洋地。“妈,村子里的人要是看见我和姐姐一定很好奇,到时候我们怎么跟人家解释啊?”她未雨绸缪着。 “那就实话实说呀,谁都看得出来你们是姐妹,他们真要追根究柢就会来问我,由我来告诉他们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可是咱们家的喜事耶。”韩母十分亢奋:“喔,对了,我想等雪蓉来了,请你尹伯伯家上我们家吃顿饭,顺便把雪蓉介绍给他们认识认识。邻居这么多年,感情也深了,加上你从小就常常麻烦人家这个那个的,于情于理我们都该正式一点让他们知道这事儿。” “喔。”她不带劲地应了一声。“妈,我回房里写作业了。” 周末下了课,姐妹俩碰头之后便朝公车站走去。 “彦瑶,我班上同学都知道你是我妹妹了。” “真的啊?那他们没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你姓蒋而我却姓韩。” “是有人问过我,我都照实说了。”蒋雪蓉一副坦荡荡的模样,显然她已彻底接受了这项事实。 韩彦瑶本来还有些顾忌的,既然姐姐这么看得开,那她以后也可以大大方方地面对那些好奇宝宝了。 “姐,等一下给你个惊喜。” 蒋雪蓉扬了扬眉。“什么惊喜?” “等一下你就明白了嘛。”既然是惊喜,她不该现在就说的,可是潜意识里她又希望姐姐先有点心理准备,而她自己也需要心理建设一番。她完全无法预测待会儿会出现什么状况。 站牌到了。韩彦瑶设计的惊喜并没有出现,她急得朝学校方向直望。 “彦瑶,车子从这头过来,你一直看那边做什么?” “啊?喔,没什么啦,随便看看。”她不再明目张胆地望,改成不时的偷瞄。可恶,现在才来! 尹仲尧朝她跑了过来。“对不起,临时被同学拦下来聊了几句,所以迟到了。” 他远远地已经看见她不是一个人在等车。“你姐姐?”他看了蒋雪蓉一眼,问她。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姐姐?”她已经忘了要给姐姐惊喜,径跟他抬杠。 他没说话,两眼盯着她身上的系服。 他的眼神提醒了她。“难怪,我还以为你真有多厉害呢。” 一旁的蒋雪蓉静静地站着,带着些微羞涩,看看他又看看妹妹。她大抵已经了解所谓的惊喜就是尹仲尧要跟她们一起搭车回家。惊喜?有一点吧,如果他跟妹妹没有像刚才那样对话,效果会更好。 “姐,他就是我们的邻居尹仲尧。” “她是我姐姐,蒋雪蓉。” 被韩彦瑶点名的两人都嗨了一声,算是认识了。他们没有机会交谈,因为区间车来了。上了车之后,两姐妹坐一块儿,尹仲尧则坐单人座。一路他都没机会跟韩彦摇说话,因为她一张嘴从头到尾没关过,跟姐姐屁个没完。 “尹伯伯、尹妈妈,请进!”韩彦瑶堆着一脸笑容迎进尹家二老,然后对着最后进门的尹仲尧低吼一声:“把门关上!” “来啦?”韩父在客厅里招呼着邻居。“坐,坐。” “我呀,一早就想来了,你们家又多了个闺女出来,我早就想来看看了。我呢,今天干脆也不打牌了,在你们家耗着得了。”尹母快人快语,笑声朗朗。 “刚来的闺女呢?” “在厨房里帮她妈妈呢。”韩父示意彦瑶喊姐姐出来。 不一会儿,穿着相同休闲套装的姐妹俩牵手出了来,谨慎地往众人面前一站,一副要考考大家辨识能力的态势,两人皆不出声。 “妈呀,这也太像了吧?”尹母首先坦承自己眼拙。“我分不清哪个是哪个,老头,你分得出吗?” “分不出。”尹父也没敢逞强,马上摇头。“志强,你分得出来吧?”一个推一个, 轮到亲爸爸了。 “应该可以。”韩父很有自信地瞅着两个女儿,瞅着瞅着。“这个嘛”他也没了把握。 “喝,有意思了!你这个当老子的都分不出来了,我们怎么分得出来呢。”尹母打趣道,忽然想起儿子坐一旁。“仲尧,你分得出来吗?” 尹仲尧在她们俩站定后就认出韩彦瑶了,这会儿他故作努力辨认状。他知道只要再过一下子他还不说答案的话,韩彦瑶就会瞪着一双不打自招的眼睛怒视他,他很想逗逗她。 “你是妹妹。”他看着韩彦瑶。 “仲尧猜对了吗?”长辈们异口同声。 “我不是猜的。”尹仲尧马上纠正大家。 “他是对的。”蒋雪蓉承认了自己是姐姐。“尹伯伯、尹妈妈好。”她很有教养地问候长辈,还朝尹仲尧点个头。 “来来来,开饭了。”韩母在厨房里等到大家玩完了才把菜端出来。 当天下午,尹仲尧就跟蒋雪蓉到职校打篮球去了。韩彦瑶有家教,所以不克参加。 “你篮球打得很好。”蒋雪蓉赞美道。 “谢谢。” “我在学校里看过你打球。” “喔。” “彦瑶告诉我,你读电研所一年级。” “对。”他转身上篮。“她还跟你说了我什么?” “没说什么。”韩彦瑶要她自己去接近他、了解他。 “还打吗?”他看她有点累了。 “你打吧,我想休息一下。” “既然你累了,那我们回去吧。” 两人于是步出职校。 “你会弹吉他是吗?”回家的路上,依然是蒋雪蓉先开的话题。 “彦瑶告诉你的?” “嗯,她说你可以教我。” 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擅作主张的?竟然还替他作决定! “你想学啊?” “可以吗?”蒋雪蓉笑开怀。“你愿意教我是吗?” “教你可以,不过得我有空才行。” “那下个星期日我们不要来打篮球了,我跟你学吉他。”她想这个时段他一定有空,要不然怎么能陪她来打篮球。 “下个礼拜的事,下个礼拜再说吧。” 蒋雪蓉没听出什么不对劲,满心期待下周日的来临。 这以后蒋雪蓉总在周末和韩彦瑶一起回家,星期一早上再一块儿上学。其间韩彦瑶没有再到尹家去过,反而是蒋雪蓉总在星期日下午去找尹仲尧学吉他。 “彦瑶,回来啦。”韩母不愧是亲妈,从来没把姐妹俩搞错。 “嗯。”她好像很累,没精打采的。 “怎么啦?学生不乖吗?” “乖倒是挺乖的,就是笨了点,我教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那就别教了嘛。” “再教一段时间看看吧,要不我换个学生教。” 韩母见她不轻言放弃,有点好奇了。“你是不是缺零用钱啊?干嘛非当家教不可呢?” “没有啦。”她当家教纯粹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借口,让尹仲尧知道她很忙,没空理他。 韩母以为她累了所以才心情不好,干脆不再追问了,进了厨房。 “妈,姐还没回来啊?” “她还在尹家,你去叫她回来吃饭吧。” “喔。” 她已经下过决心不再上尹家了,所以她打了个电话上去找姐姐。 倒霉!接电话的人是尹仲尧。 “麻烦你放我姐回家吃饭。”好酸的声音。 “八点我在村子大门口等你。”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挂电话。 七点五十分他就等在韩家门口,再过五分钟她还不出门的话,他就要按门铃了。 七点五十五分的时候,她出门了。看见他站在门外,好像并不意外也没招呼他,转身就下楼了。他也跟着出了公寓大门。 两人很有默契地朝工业园区的方向走。 “你到底想怎么样?”今晚兴师问罪的人是尹仲尧。 “什么怎么样?” “你少跟我装胡涂!别告诉我你这阵子举止怪异是没有原因的。” “我的举止哪里怪异了?” “你要蒋雪蓉来找我打篮球、学吉他也就算了,你干嘛躲着我啊?”虽然他很不高兴,但口气还算温和。 “没有呀。” “还说没有,我们多久没一起回家了,你自己说。”狠狠瞪她一眼,又忿忿道:“还有,为什么现在都不上我家?” “我兼家教,忙嘛。再说,我已经长大了,还常常往你家跑,不太好啦。” 她一手按着胸口,咽了口唾沫。还好,早猜到他会有此一问,答案早准备好了。 “是吗?”他冷哼了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礼数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总会长大、总会懂事的嘛,不行啊?”她也开始口气不佳了。 他沉默了片刻。“蒋雪蓉是不是每个星期都上你家来住?” “嗯。”听他又提起姐姐,干脆关心一下好了“她吉他学得如何了?” “还不错,反应比你快,练得可能也比你勤吧。”他中肯答道,纯粹是对事不对人。“你现在不弹吉他了,对不对?” “我现在对吉他没兴趣了,”她懒懒地耸了耸肩。 “什么理由?” “没兴趣就没兴趣了,哪还要什么理由。反应慢兼懒惰啦,这两个理由还不够吗?” “善变!”他突然抬起她的手,带她过了马路,然后又把手放掉。 “干嘛往回走?”她已经跟着他走在来时的路上。 “我们刚才说了要去哪里吗?” “没有。” “既然没有目的地,干脆回家算了。” 他生气了,第一次真正生她的气。 星期日中午,韩家一家四口吃着午饭。“妈,我可以烫头发吗?”韩彦瑶说出心中酝酿多时的念头。 “你想烫头发啊?”姐姐问她。 “嗯。这头直发我已经看腻了。” “烫发会伤发质耶,你不怕啊?”姐姐提醒道。 “你现在这发型没什么不好嘛,干嘛烫呢?你没听姐姐说吗?伤发质啊。”韩母好像不很赞成。 “没关系啦,大不了我勤劳一点护发就好了嘛。” 母姐二人见她一副不烫不可的样子,干脆不再理她。韩彦瑶继而征询爸爸的意见。 “爸,你赞不赞成我烫头发?” 韩父看着家里年纪最小的女生,才要开口呢,韩彦瑶已经摇起他的手臂撒娇地喊着:“爸。”尾音拖得够长了。 “好,我赞成。”女儿的嗲功,老爸无法挡。“你去把头发烫了也好,省得我一天到晚被你们姐妹俩整得头昏眼花,没事穿一样的衣服站我面前要我猜谁是谁,你伤点发质没关系,保养保养就好了,爸爸我伤的可是脑子呵。” “好,既然爸爸赞成,妈没意见,那我吃完饭就去烫头发!” 烫了发,韩彦瑶直接上家教去了,下课回家刚好赶上吃晚饭。 “姐,你看,我烫这样好不好看?”她拢着大波浪发尾,很紧张地问姐姐。 “好看,烫得满自然的,不像刚烫的。” “真的?没骗我?” “真的,我没骗过人。” 韩彦瑶这才放下心来,准备换拖鞋进客厅。“姐,你今天没去找尹仲尧吗?” 印象中,她家教回来时姐姐应该还在尹家才对。 “他不在家。” 因为妈妈喊她们吃饭,所以这个话题一直到晚上两人窝在房里谈心时才又继续。 “你跟尹仲尧之间进展得怎么样啦?”韩彦瑶试探着。 “你怎么这么问?”姐姐佯怒。 “好嘛,好嘛!那我问你,他喜不喜欢你呢?” “我怎么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那他知不知道你喜欢他?” 蒋雪蓉耸耸肩。“哎,彦瑶,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李匡祺的?” “有呀,你认识他啊?” “他最近参加了摄影社,见过几次。” 门铃响了,她们听见尹妈妈的声音了 “我们到客厅去跟尹妈妈打个招呼。”蒋雪蓉礼貌很周到,说着就要出房门,被妹妹一把拉住。 “不要啦,你出去了就显得我很不懂礼貌。我刚烫头发,不想让尹妈妈看见,你陪我啦,就当我们已经睡了,好不好?” “才八点多耶。” “没关系啦,尹妈妈不会注意那么多的。” 蒋雪蓉答应陪她不出房门。 客厅这方面发生的大事就是尹妈妈送消夜来了。 “我刚做的韭菜盒,趁热吃。”尹母的大嗓门教房里的人很难听不见她说的话。 韩母知道她怕爬楼梯,心中很过意不去。 “我今天下午跟雪蓉聊了好多话呢。”尹母好像意犹未尽。 韩父有些意外。“你下午没去打牌啊?” “喔,今天吴太太重感冒,赵太太又去喝喜酒了,凑不了一桌。”尹母解释着。“我今天在家待了一天,可无聊了!我先生上活动中心跟人下棋唱戏去了,仲尧一早就不见了人影,要不是雪蓉上我家来跟我聊了一会儿,我今天一整天还没个说话的对象呢。”她委屈又无奈。不过,一想到韩家闺女,她又打开了话匣子。 “你们雪蓉可真是个温柔懂事的孩子,人长得漂亮不说,做起家事来也不含糊呢。她今天下午在我家是又吸地板又拖地的,还帮我洗菜、切肉丝呢!动作还挺俐落的。”她说得又快,声音又大。“这以后谁家要是能娶到像她这样的媳妇儿,一定是祖上积德呀。” “你过奖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韩母听得是又喜又愧。喜的是大女儿有那么多优点值得人夸,愧的是这些优点都不是她调教出来的。唉她调教的那一个是什么也不会,那以后谁娶了那个,不是祖上无德了吗? 房里又开始对话了。 “姐,你下午找尹妈妈聊天去啦?”很丧气的声音。 “我是去找尹仲尧,他不在,我也不能掉头就走嘛,很没礼貌的,尹妈妈请我进屋,我只好陪她聊聊了。” “是呀,礼多人不怪。”谁会像她那么没教养是不是?“那你跟尹妈妈都聊了什么?” “她问我和爸妈感情好不好,住在这里习不习惯,就这些了。”蒋雪蓉顿了一下又道:“对了,她还问我,为什么你那么久没上她家去。” “那你怎么说?” “当然说你忙呀。”蒋雪蓉想起有话要问她:“彦瑶,你以前常上他们家吗?” “那是以前啦,我有不会的功课都去问尹仲尧,现在没什么可问的,当然就不用去了嘛。”她摆出一副现实的嘴脸。 “喔,是这样啊。” 第十章 摄影社团办公室。 “蒋雪蓉,你明天下午有没有空?”李匡祺问一旁和他一起整理照片的人。 “有事吗?”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手中的动作。 “找你一起去看电影。” “还有其它人要去吗?” “没有,就我跟你,去不去?”李匡祺干脆地问,单刀直入也是一法。 “你明天下午有空,那就表示我妹也有空,”她放下照片。“要不然我们找她一起去好不好?” “她不一定有空耶。”他不想有人当电灯泡。 “为什么?” “她想看电影会找男朋友陪,不会找我们啦。” 蒋雪蓉抓住了很重要的一句话。“她有男朋友?” “拜托!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 她是不知道。当下她决定跟李匡祺去看电影了。“看什么片子啊?” “尔虞我诈。” “好吧,反正我没看过,听我同学说好像还不错。” 两人订下第一次约会的时间。 蒋雪蓉偶尔还是会在过日下午去尹家学吉他。不过,她也开始跟李匡祺约会了。这天,她上图书馆去了。她不是去借书,而是找了一个角落的位子,认真地检讨过去展望未来。她将脑中纷乱的思绪理出个头绪来了。“检讨过去”这个部分算是完成了;至于展望未来嘛她的确拟了一个计划。但是这个计划靠她一个人是无法实现的。 “尹仲尧,我可以跟你谈谈吗?”蒋雪蓉在球场边等他练完球才上前跟他说话。 “现在吗?” “你等一下没课吧?”其实她已经查过了。 “没课。”他边挥着汗。“你想跟我谈什么?在哪谈?” “边走边谈好不好?” “可以。”校园够大,绕一圈还说不完的话可以再绕。 “尹仲尧,你喜欢我吗?”她很认真地看着他。 尹仲尧承认自己被她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胆子还不小,那家伙就从来不敢这么问他。 “那要看你对喜欢这两个字下什么定义了。” “如果我指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呢?”她还是盯着他问。 “那我就不能喜欢你了。”抱歉! 蒋雪蓉忽地一笑。“你有女朋友了,对吗?” “对。” 不错,很诚实嘛!“我发现你对我一直都涸仆气。” “对你客气不代表喜欢你。”他说了句不太客气的话。 她不以为杵。“你对彦瑶也像对我这么么客气吗?” “她让我很难对她客气。”他轻笑一声。 “为什么?”她没什么机会看到他和妹妹的相处情形。 “她啊永远欠人骂。”他狠狠迸出一句。 蒋雪蓉噗哧一笑,连带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 “她是欠骂。” “你也这么认为?”所见略同? “她太天真了,天真得近乎愚蠢。”蒋雪蓉有点咬牙切齿耶。 “你怎么这么说彦瑶,她可是你亲妹妹。”他听得很不爽。那家伙是欠骂,不过只欠他骂。 “我没说错呀,她是愚蠢。”骂完妹妹,她怕他发火,马上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想把我们两个送作堆,你没感觉到吗?” “送作堆?什么意思?” “如果你也看不出来的话,那你也没比她聪明多少。”她连他一块骂。 “你有什么话可不可以直接一点说?我听得很累。”姐妹俩说起话来怎么差这么多? “她想把你让给我。”够直接了吧? 他是有点错愕。“她有什么毛病啊?什么叫做把我让给你?” “她知道我喜欢你。” 他错愕。“你你喜欢我?” “正确一点说,应该是欣赏你,就算是喜欢吧,也还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 她是因为及时发现了真相,要不然就快是那种喜欢了。 “她没告诉你我跟她的事吗?” “没有,你们的事好像只有你们的同学知道吧?”要不是听李匡祺说起,她也被蒙在鼓里呢。 “难怪了。”尹仲尧懂了。“难怪她躲了我好久,原来是躲起来当导演,准备看好戏。”他好恨哪! “现在你都知道了,打算怎么办呢?” “怎么办?把她抓来狠狠骂一顿。” “骂完就算啦?那不是太便宜她了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不然你还想干嘛?” “尹仲尧,我们何不顺她的意,将计就计,演一出戏给她看看。”蒋雪蓉终于说出计划了。 “演戏?演什么戏?” “你,跟我。”她用手指了指他和她自己。“我们两个就好给她看呀。” “你是说” “对啦,我们就假装彼此已经很要好了,激激她,她一急就会回到你身边了。” 最毒妇人心,不过,她刚才那种自鸣得意的表情倒是跟韩彦瑶如出一辙。 原来这个双胞胎姐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付彦瑶?”他很不平唷。 “因为她差点害了她自己,也害了我。”蒋雪蓉娓娓道出心得感想。“如果我来不及知道你们的事,先爱上了你,怎么办?就算她真肯退让,你会爱上我吗?虽然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不过对你来说,即使如此我也不可能取代她在你心中的地位,不是吗?光凭她蠢得想牺牲自己这一点,就应该让她尝点苦头,让她知道什么叫自作聪明,什么叫弄巧成拙,什么叫害人害己!”一阵慷慨激昂,她说完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他被说服了。“不过,这戏耍怎么演,我可不会。” “怎么演就交给我来伤脑筋好了,你只要见机行事,配合我就好了。”她好开心,因为他终于同意帮她实现计划。 “好吧。”他原则上同意了。“不过,我先提醒你适可而止,只要她一知错,我们就停。” “姐,你要出去啊?”星期天一早,蒋雪蓉就对着镜子理云鬓,着新衣,将自己打扮得标漂亮亮的,一副要盛装赴会的样子,看得韩彦瑶忍不住从床上坐起。 “嗯,我跟尹仲尧约好了一起出去。” “你们要去哪里?” “我去摄影。”蒋雪蓉背着相机就要出房门。“走了,拜拜。” “拜拜。”姐姐都不知走多久了,她才喃喃地应了一声。 蒋雪蓉的确是去摄影,不过她是跟李匡祺约好了到三峡的祖师庙去寻访古迹。 至于尹仲尧要去哪里,她就管不着了。反正两人约好了下午四点在村大门碰头,然后再一起回家。 尹仲尧上于明思的店里待着去了。他的小学同学继承父业,几年下来,有了一间小铺子,请了几个师傅和伙计,专卖包子馒头。 “怎么好久没到我这儿来了?”于明思倒了杯水给他。 “现在不是来了吗?”他接过杯子。“怎么样,生意还不错吧?” “还不错。”于明思自得地笑。“你明年就毕业了吧?” “对,然后去当兵。” “有女朋友了吗?”于明思暧昧地对他眨了下眼。 “有。” “好小子!我不问你,你就都不说耶。”于明思捶了他一下。“哎,哪天带来让我见见。” “你早见过她了。” “我见过了吗?”于明思不由皱着眉。“哪一个啊?” “帮你卖过一次馒头的那个。” “喔。”于明思喔了好长一声,想起来了。“哎,看不出来唷,你不是一向很不屑漂亮女生的,怎么还追了个那么漂亮的女朋友?自打嘴巴。” 尹仲尧闷哼一声。“漂亮有个屁用,满脑子豆渣!” “少在那儿口是心非了。你要不喜欢,那让给我好了。” “你是很久没被人揍了是不是?”他一拳捶在于明思的胸口上。 “开个玩笑都不行啊?”于明思赶紧捂着胸口。“会得内伤耶。” 有人牵着自行车正从对街过马路要到这头来。 “哎,我进去一下,别跟人家说我在这儿。”尹仲尧很快地向于明思交代一声,鬼鬼祟祟地闪到后头去了。 于明思还来不及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店门口就有人喊着他的名字。回头一看,韩彦瑶刚停好自行车进店里来了。 “给我五个馒头。” “是你啊,稀客稀客!”于明思招呼她的同时,不觉有些讶异。平常她很少到他店里光顾的。“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他拿了塑料袋,装了十个馒头给她。 “我只要五个啦,你拿那么多干嘛?” “我请客啦,你别拿钱给我。” “为什么?不可以啦。”她已经打开钱包。 “尹仲尧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请朋友吃几个馒头,小意思啦。”美女当前,于明思还有点不太习惯,腼腆地搔了搔头。 听他这么说,她不再坚持付钱,把钱包放回裤袋里去了。“还好尹仲尧的朋友不多,要不然赔死你都会,谢啦。” “尹仲尧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于明思也会演戏。 “他跟人家约会去了啦!”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一肚子气出在于明思身上,忿忿地应了一句,头也不回,骑了自行车就走。 尹仲尧笑着走了出来。 “她在说什么啊?”于明思被搅得莫名其妙。“你跟谁约会啊?” “跟你约会呀。” 韩彦瑶把家教全辞了。反正目的已达,人家都开始单独出游了,她犯不着让自己那么累。这个星期日下午,她找王夙芬去了。 “现在来找你很麻烦耶,还要先按门铃。”她朝王夙芬抱怨着。“还是以前的房子好,一脚踢开后门就找到人了,多好啊。” “住新房子还不好啊?白痴!我喜欢住这种房子,至少可以自己用一个房间。”王夙芬很是满意。 “你好讨厌喔,没事读什么夜间部嘛,害我现在只能星期天来找你。”王夙芬没考上日间部二专,只好读夜校了。“哎,你白天还在那家公司工读啊?” “下个月就不用去了。工作太累了,没时间念书。我爸在北投一个营区里给我找了分工作,在福利社当小妹卖卖东西,那样我就有多一点时间可以读书了。早上也不必挤公车,跟我爸搭总部的交通车到总统府,然后再换另一部交通车就到营区了。” “小心喔,母猪赛貂蝉哪,你去当福利社小妹少不了要让那些阿兵哥在口头上吃点豆腐的。”韩彦瑶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王夙芬啐了她一声。“你姐不是常来你家住吗?你怎么还那么无聊啊?” “别提了。” “干嘛?你跟你姐处不来啊?” “不是啦,你少瞎猜。” “是你自己先一脸大便的,我不这么猜还能怎么猜。说嘛!到底怎么啦?” “没啦,她现在忙着约会谈恋爱,没空理我嘛。” “那简单呀,你也去谈个恋爱就不会这么无聊了嘛。” 她还谈什么恋爱呀?都让她姐姐给谈光了。 “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家了。”一把无名火烧得她马上掉头。 “神经!”王夙芬以白眼送她出了门。 “她来找你谈了吗?”蒋雪蓉又在篮球场边等到了尹仲尧。 “没。她也没跟你说什么吗?” “我想她如果想说什么也是找你说才对,不会来找我的。你想想看,她一定觉得自己已经把你让给我了,怎么好意思再来向我要人呢?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他点了点头。“那就让她一直这么跟我耗着吗?”他委靡不振地问蒋雪蓉。 “反正我们又不是来真的,就看你能耗多久了。你要是不想再跟她耗,自己去跟她把话说开好啦。” “你的意思是,你不管这档子事了?” “不是我不管了,而是我真的帮不上忙。” “怎么会呢?你只要去跟她说你没爱上我就好了呀。” 她要是公开自己跟李匡祺的恋情不是更快、更有说服力?不过,她不想这么做,这么做就一点也不好玩了。 “那你去跟她说你不可能爱上我,不是更简单吗?” “她要是能想到这一点,还会把我让给你吗?”一想到这里,尹仲尧恨不能剥掉韩彦瑶一层皮。 “哎呀,我不管了啦!你们两个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会继续扮演好我的角色,就看你们两个谁先沉住不住气了。”蒋雪蓉拍拍屁股走人。现在轮到她看好戏了。 先沉不住气的人是韩彦瑶。 “姐。”欲言又止。 “什么事?” “尹仲尧有没有有没有牵过你的手?” “有。”才怪。 韩彦瑶胸口马上泛酸。“那他亲过你吗?”她好想把耳朵捂起来。 “你以为呢?”白痴!姐姐是那种随便就送掉初吻的女孩吗? “有没有嘛?” 想从她这儿套话?门都没有!“你跟他邻居这么多年了,交情应该不错吧?你去问他嘛,也许他会告诉你的。” “会吗?”她躺回床上,问天花板。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二,放学回家后,韩彦瑶又花了一笔钱到美发屋去烫回一头直发。本来她就不想牺牲那一头乌溜溜的秀发去烫什么大波浪的。当初忍痛牺牲是为了尹仲尧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的;不过,这一次烫发的用意却恰巧相反。 姐姐今天住宿舍,于是她大大方方地“借”了那件苹果绿的洋装来穿,对着镜子转了两圈,找尹仲尧去了。 “尹妈妈好,尹仲尧在家吗?” “在呀。”尹母开门一见到她,回头就朝屋里喊着:“仲尧,雪蓉来啦!” 韩彦瑶端庄优雅地走进他的房里。 “尹仲尧。”好温柔的声音。 他锐利的双眼马上在她脸上扫瞄。“你今天没回宿舍啊?” “明天早上第一堂课被调开了,我想既然不必赶早,还是回来好了。”早料到他会问这个。 “有事啊?” “没什么事,找你聊天。”她就这么往他面前一站,仰着小脸要跟他聊天。 他才不想跟她聊天呢,只想吻她,两手同时拨开她脸颊两侧的发丝,他捧住她的脸,从额上吻起,狂索的唇吻遍了她脸上每一吋肌肤之后,攻占了她殷红的小嘴。 她想反抗,因为他正吻着姐姐,不是她。但她没有那么做,因为她很想念他的吻,他好久好久没吻她了。 可是,他怎么能吻得这么疯狂、这么霸气呢?他都是这样吻姐姐的吗?为什么他没有这样吻过她?他怎么可以这么可恶!已经吻过她了,还敢吻姐姐,而且还吻得这么恶心! 不要脸!她突然狠狠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他疼,可是没对她发脾气。松开她,他抹去了唇上的血,两眼直直地望进她的眼。 她被盯得低下头去。倏地,她被推倒在床上,惊愕中,颈窝和酥胸也难逃狂吻肆虐。大手撩起裙摆,在她双腿间揉捏着,她就快呻吟出声的嘴又一次被堵住。 虽然缺氧,但她还能思考,如果现在被他压在床上的人是姐姐呢?那他们就就。 “救命啊!救命啊!”她奋力推开他的脸,找到换气的空间大声呼喊。 客厅里冲进来救人的是尹母。 “仲尧!”尹母的眼珠子瞪得像快弹出来似地,一张嘴一时半刻的也合不上了。 韩彦瑶狼狈不堪地跑出了尹家。 尹家客厅里,二老会审小儿子。 “仲尧,你怎么这么胡涂呢!你说,你对人家闺女做了什么啦?”尹母发飙了。 尹仲尧不搭腔。 “喔,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啦?要是你韩伯伯韩妈妈上咱们家来兴师问罪,你叫我怎么跟人家解释?!” “她不会告诉她爸妈的。” “你说什么浑话啊!就算她不说好了,我有脸见人家吗?要是装作没看见这事儿,还算是个长辈吗?她一定会认为我护短,不管她的名誉,你知不知道啊?!” 尹仲尧不耐烦地撇过头,老妈的疲劳轰炸真教人吃不消。 “仲尧啊,”尹父等老婆发飙够才开口说话。“你是不是喜欢人家?你要真喜欢人 家,这事儿也不难办,赶明儿我跟你妈上韩家提亲去就是了,反正你明年就毕业了,让你们先订个婚,等你退伍回来就结婚,也是喜事一桩嘛。” 尹母刚才是气昏了头,这会儿听老伴这么一说,也在心底琢磨着,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耶。 “你爸爸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 “听见了你就说话呀,你喜欢人家吗?” “喜欢。” “那我跟你爸爸就准备上韩家给你提亲去。” “人家会答应吗?我毕业了她也才大二而已。” “大二就大二,有什么关系,哪一条法律规定大二不能订婚的啊?”尹母说来说去,护的还是自己的儿子。这态势看来,她还想去逼婚。 “妈,我看你们还是先别有什么动作。我没对她做什么,顶多我私下跟她道个歉就是了。” 二老互看一眼,不再多言。 尹母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有话藏不住。自从那晚家中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她上韩家跑得挺勤的。 “吃过饭啦?”韩父开的门。 “吃过了,吃过了。”尹母径往客厅里钻去。 “有事儿啊?”韩母招呼一声。 “没事、没事。”尹母笑嘻嘻地。“来看你们家闺女,雪蓉在不在啊?”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看准媳妇儿来了。 “喔,雪蓉这星期回台中去了,她说想回去看看爸爸妈妈。” “喔。”尹母心想这样也好,此时不说,更待何时。“是这样的,韩太太,我呢,有件事想跟你们俩商量商量,”她干笑两声,继续道:“我家仲尧跟雪蓉好像挺合得来的,我跟他爸爸呢,也很中意你们闺女,我就想就想”结巴了。 “尹太太,有话你请直说吧。”韩父接了一句。 “唉,俗语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两个孩子情投意合的也挺好嘛,是不是?我想替仲尧来向你们提个亲。”她终于挑明来意了。 “提亲?”韩家夫妇对看一眼,诧异出声。 “你说的是我哪个女儿呀?”韩母问。 “当然是雪蓉呀。”尹母松了一口气,很显然地,她那位准媳妇没向父母告尹仲尧的状,真乖! “可是,她还在上学呀,仲尧也还没当兵,犯不着这么急吧?”语毕,韩母才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她这么回答,无异认定女儿嫁到尹家是迟早的事。连忙改口:“雪蓉没跟我们提过她和仲尧的事耶,何况她年纪还小,很多地方还不懂事呢,你可别错爱她才好。” “不会错!不会错!雪蓉可懂事了,我要是能有她这样的媳妇,那可真是前世修来的呀。”尽管心里是真的中意,尹母不忘在嘴上下工夫。“要不,你们问问雪蓉的意见,看她愿不愿意等仲尧毕业了就先订婚。” “这个嘛”韩家夫妇一时不知如何接腔。 “碰”的一声,韩彦瑶从房里冲了出来。 “尹妈妈。”她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声之后,就跟父母说她有事要出去了。 客厅里的三个人继续讨论着儿女的婚姻大事。 韩彦瑶跑上顶楼大哭去了,惊逃诏地的哭声引来住在下一层的尹仲尧。 他悄悄上了顶楼,为了不想吓着她,他还是先出声了。 “哭什么啊?” “不要你管!”虽然背对着他,她听得出来那是他的声音。 他这才上前扳过她的身子将她抱住,挨了她一阵胡捶乱打,他不但没放掉她,还抱得更紧,紧得教她动弹不得。 “怎么啦?”他放柔了语气,吻了她一下。 “你少假惺惺了,你都要跟我姐订婚了,还缠着我干嘛!” “谁说我要跟她订婚的?” “你妈人还在我家呢!她上我家去提亲的事,你会不知道吗?”她怨妒地说着。 唉真受不了老妈,说风就是雨的。 “我没让她去提亲。” “哼!你妈一定是发现了你跟我姐的事,才会去提亲,以示负责。” “我跟你姐怎么了?负什么责?” “你还装死!你非礼我姐姐。” “我非礼她?她告诉你的吗?” “她我。”她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下文。 他终于笑出声来。“我非礼的是你,不是她。” “你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被你非礼了?你可别胡说八道喔。” “也对。那不算非礼,根本是合情合理。”他决定跟她摊牌。“你以为你顶着一头跟她一样的发型,再穿上她的洋装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吗?”他这才松开她一些。 “你知道?”她马上就换了副声音表情,有点怀疑又有点兴奋的那种。 “我故意让你以为我认错人了。”他又啄了一下她的唇。 “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是为了要称你的心、如你的意呀!你不是希望我爱上你姐姐吗?你难道不知道出让我的结果就是那样吗?” “不要脸!你知道是我,还敢还敢。”她用一记粉拳替代了下面的话。 “谁叫你先咬我一口,害我欲火焚身、情难自已。” 她赶紧捂住耳朵。“你好恶心喔,我不要听!” 拽开他的双手,他轻声对她说:“你把我的嘴封住,我就不说恶心的话了。” 他俯首将唇凑上她的,对了好久好久。 “你没爱上我姐姐吗?”她的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腰。 “当然没有。” “那姐姐怎么办?” 这个轮不到他来操心。她不提,他差点忘了跟她算帐呢。 “为什么不要我?” “我没说不要你呀。” “你的意思是要我同时爱你们姐妹俩?” “你敢!”她老毛病又犯了。 “你讲不讲理啊?难道你要我今天爱妹妹、明天爱姐姐不成。” “不准!”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换个方式问好了。 “为什么把我让给你姐姐?” “她说她喜欢你呀。”她马上悲从中来,委屈不已,一头又栽进他的怀里。 “她从小被送给别人当女儿,好可怜喔。她的心脏还动过手术,我是怕她受刺激,所以不想让她失望。”她突然又抬起头来。“还有,她的个性比我温柔,人也比我能干,她什么都会,会摄影、会作菜、会做好多好多事,不像我,我什么都不会,你应该会比较喜欢她才对。” “还有吗?” “还有?”她蹙着眉,认真回想。“还有,你妈比较喜欢她啦!”她放开环在他腰上的手,退了好几步。“她刚才在我家一直夸姐姐,说姐姐怎么怎么好,我就是听不下去了才跑上来的。” “你给我回来。”他扳起脸孔命令道。 他声音里慑人的气势令她乖乖地又回到他的臂弯中。 “你听好,不许你再这么妄自菲薄了,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他轻抚她那一头柔亮的秀发。“还有,你要嫁的人是我,不是我妈,明白吗?” 她被他的温柔话语深深感动了。感动也是可以让她痛哭流涕的。 一日哭三回,他又得替她擦眼泪、擤鼻涕。 “我怎么嫁给你啊?他们现在谈的是你跟我姐的终身大事,你妈根本就不考虑我。” “你放心好了,蒋雪蓉不会答应的。”他赶紧给一剂强心针,安抚她的彷徨无助。 “哦?为什么?”他的话马上收效,她的双眼顿时熠熠生辉。“姐姐没爱上你是吗?” “答对了!”有奖,他给了她一记长吻。 椰林大道。 “姐,你可以考虑不要李匡祺当你男朋友了。” “是不是他没发现?”蒋雪蓉马上就问。 “对。” 韩彦瑶冒充蒋雪蓉,将冲好的照片送到摄影社去给李匡祺,而李匡祺没发现她是冒牌的。 “也许是因为你没跟他讲什么话,所以他一时不察,没认出你来。” “干嘛还要跟他说话才能认出来呀?尹仲尧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她以尹仲尧为傲。 “那不一样嘛,你跟尹仲尧认识那么久了,他当然认得出你;李匡祺跟我才认识一年而已,还没那种功力啦。”蒋雪蓉替李匡祺说话。 “哎呀,随便你啦,你自己看着办吧。”韩彦瑶懒得插手姐姐的事了。 “嗯,不说这个了。”蒋雪蓉和妹妹并肩走着。“对了,尹仲尧下个月毕业,你们会先订婚吗?” “不会啦。”韩彦瑶有些懊恼。“自从去年的乌龙事件后,就没人再提什么订婚的事了。”尹母见蒋雪蓉没答应也就不再啰唆什么了。 “你们的事还不想让长辈们知道吗?” “嗯,你可不能去告密喔。”她再次警告姐姐。 “我还真想去告密呢,这件事一日不搬上台面,我就一日背着黑钢。你知道?看见尹仲尧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不过,看见尹伯伯尹妈妈就让我浑身不自在,他们看着我的时候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尹伯伯想什么我是不知道啦,不过尹妈妈一定还巴望着你当她的媳妇。” 韩彦瑶一想起尹母夸姐姐的口吻,心里就不痛快。 “那你们还不赶紧让他们知道!我保证,尹妈妈知道了一定又会上我们家来提亲。” “我对自己可没那么有把握。” “干嘛对自己那么没信心,我觉得尹妈妈很疼你呀。” “疼归疼,选媳妇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你们这样一直瞒着他们也不是办法呀,难道你以后不打算嫁给尹仲尧啦?” 谁说的?她早就发过誓,长大了要嫁给他。 “尹仲尧”又是这令他销魂的声音。韩彦瑶在他唇边甜蜜呼唤,通常他会吻断尾音。 “你知道吗?从你懂事起,总是这样连名带姓地喊我,十几年如一日。” “我喊习惯了嘛,改不了口。” “你想改口吗?” “你想要我改口吗?” “暂时不想,反正我就要入伍了。” 想到离别在即,她更紧地偎向他。 “尹仲尧”又来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去当兵?”她从他的怀抱中钻了出来。 “可以,不过得坐牢就是了。你看我是去当兵好?还是坐牢好?” “那你还是去当兵好了。” 她会说这些傻哩呱叽的话全是因为舍不得他离开,他知道的。唉,有人像他这样吗?入伍在即,怕的不是女朋友变心,而是变呆。 “彦瑶,”他唤她的名。捧着她的脸,他把浓情切意吻上她的唇,一波一波。四片唇之间他第一次对她倾吐:“我爱你。” “尹仲尧我也爱你。”语毕,她不知是哪根筋又不对了,轻轻地,她又啜泣出声。 他很习惯地掏出手帕来替她擦眼泪。 房门外,连月来密切观灿邬子动静的尹母,在经过一个多钟头的窃听工作之后,当场就做了一个决定明天就上韩家提亲去!雪蓉不答应,彦瑶总该答应了吧?这二闺女跟尹家相处的时日到底还是比较长嘛,至于雪蓉嘛没关系,反正她还有一个儿子, 而且就快学成归国了。 尾声 王夙芬准备考插大,她要求韩彦瑶放暑假后到营区的福利社代一个月的班。于是韩老二就到福利社来当小妹了。 本来她不是挺乐意帮这个忙的,原因当然就跟当初她对王夙芬所提的善意警告相同。营区里百分之九十九是男生,到这儿来抛头露脸,少不了让大兵在嘴上揩点油。不过,她还是来了,因为她有一张护身符。 “小姐,给我一条黑人牙膏和一条子弹内裤。”买东西的大兵说完之后,他身旁一群同袍马上哈哈大笑,好几张嘻皮笑脸同时在她面前晃动。福利社里卖的东西不多,所以没有采用开放式置物架任人自选商品,因此不论官兵,买什么都得向她开口。 “小姐,怎么换你在卖啊?” “小姐,你还是学生吗?” “小姐,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小姐,可以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吗?” 大兵们醉翁之意不在酒,东西没买几样,屁话倒是不少。韩彦瑶对他们则是相应不理,装聋作哑。 “排长好!”有人眼尖,发现排长朝福利社走来,马上狗腿地大喊一声,顺便知会其它在场的人。正在纠缠福利社小妹的一票大兵果然马上整肃仪容,向排长敬礼。 排长回礼之后,往韩彦瑶面前一站,无比威严地问道:“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有。”她朝排长甜甜一笑,看得大兵们瞪着两颗弹珠流口水,原来福利社小妹会笑耶! “说。” “后头有很多箱可乐空瓶要搬到外面去,等一下可乐公司的车会过来收。还有,外头有好几箱洗衣粉和香皂要搬进仓库。”她不疾不徐地向排长报告。 排长于是一声令下,要大兵们马上让每样东西各就各位。忙得满头大汗的人士一群大兵,可是韩彦瑶却只开了瓶可乐给排长喝。 “给他们每人也来一瓶吧,我请客。”排长慷慨解囊,慰劳大家。 “喔。”她照着做了。 “你帮王夙芬代班到什么时候?”排长问她。 “再过两个星期她就回来了。” “那你剩下的暑假要干嘛?” 她耸耸肩。 “你干脆让王夙芬多休息一个月好了。” “你是说” 排长知道她听懂了“你继续代班到开学。” “可以呀,”她又摇头晃脑地跩了起来。“只要你给我个理由。” 排长个着柜台,把嘴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这样可以让我减少一点相思之苦。”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多呆一个月好了。” 排长满意地朝她一笑,和大兵们一起离开了福利社。 “排长,你认识福利社小妹啊?”有人首先发难,问出大家心中的疑点,一群人马上聚拢了等待排长的回答。 “她不叫福利社小妹,叫韩彦瑶。” “排长,你怎么会认识她的啊?我们天天来跟她买东西,她都不跟我们讲话耶。”大兵似在申诉。 那当然喽!经过他多年悉心调教,她是断不可能与人打情骂俏的。 “她是我的邻居。” “真的啊?”大兵们喜出望外。“排长,那你赶紧多告诉我们一些有关她的个人资料嘛!”众人洗耳恭听了。 排长望了望好奇巴拉的大兵们,清了清喉咙:“韩彦瑶,大学三年级肄毕,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体重五十三公斤,三围三十四、二十四、三十五。b型双子座,属羊。专长瞎掰,兴趣抬杠,嗜好哭,志趣嫁个疼她爱她的老公。” “排长,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呢?她是不是你女朋友?”大兵们有点紧张,生怕福利社小妹已是死会。 “不是。” “喔,那就好。”大兵们缓了口气,心想大家都还有机会,有意者可以公平竞争。 排长又望了望大兵们,会心一笑,暗示着自己尚未把话说完。 “排长,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她上个月跟我订婚了。”他亮了亮手上的戒指给大兵们看。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