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蓝彼岸》 第一章 “公主,啖颗酸梅?” “公主,请喝口参茶。” “公主,听奴婢弹一曲嘛!” 此时,皇宫的东宫观星楼中风吹纱动,仙乐飘飘,献媚之声此起彼落。一双红袖藕臂,浅浅伸出,动静之间勾出无限风情。 “好了,今儿个是吹了什么风,都冲着我来了?”轻雅的声音从帐幔内飘出,令人心魂一酥。李汐从贵妃椅上徐徐站起,顺手理了理身上鲜红的上等及地襦裙。暖风缓缓,青丝浅拂勾勒出一张魅人心魄的绝世容颜。 李汐,也就是天朝的长公主天珍。说起声名显赫的天珍公主,除了当今皇上和皇后,无人能不恭恭敬敬地卑膝着地。在后宫,一位公主能享此礼遇的,非天珍莫属。 天朝公主一共十三位。公主不比皇子及嫔妃,与众多实权人物的利害不深,一般也就没有什么太高的地位。但天珍乃皇后长女,自小到大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无一不精,又最善于撒娇卖乖,不仅深受皇上皇后宠爱,各位皇子公主也都对她敬爱有加,于是天下之大,几乎没有她天珍开口要不来的东西。 包难脑粕贵的是,天朝公主大半举止放荡、骄纵跋扈,而惟有天珍从不恃宠而骄,从来待人亲和有礼,更洁身自爱端庄贞静。而这一切,也才会令皇上对她更为宠爱,并赐予“第一公主”的誉称。自此,才貌双全的天珍公主之名响彻天朝上下。 当然,这只是外在的光环。 而去了光环之后的李汐呢?这并不是人们关心的重点。这世间的人需要一个完美的女神,她便塑造了一个,而“女神”的塑造者则是她原本的自己,一个已快被“天珍”及天下人遗忘的自己。她并不想看清自己的内心,因为那一无所用。 “公主公主,听说您快招驸马了?”内阁大学士之女文秀笑嘻嘻地问道。文秀是李汐的贴身侍女之一,她共有侍女七十五名,其中贴身者三名,均为出身贵族之女。天珍公主身边的一切,永远都是最好的。 “那又怎地?”眉尖儿懒懒一挑,她睇了文秀一眼。 “怎地?!”和蓉与彤欣惊叫一声,彤欣更是夸张地上前一步,捧着心肝说:“公主这一嫁,难道就不带着我们了吗?听王嬷嬷说,公主嫁了,咱们三个就都散了。不要啦!奴婢不要回家嫁人啦!听刘贵人说,很痛很痛哩!万一公婆不喜欢,丈夫又纳新欢,真是气到死!碰到良人的机会又太小,奴婢才不要去撞这种运气呢!苞在公主身边,既身份显贵又名正言顺,多好?公主,奴婢们发誓会好好侍候您,不要把我们散了嘛!” “对呀!对呀!”和蓉闻言傻乎乎地直跟着点头。 “放心。”李汐神色自若地微微一笑“甭理王嬷嬷的话。” “那公主是不嫁人啦?”文秀总是快人一步地急问。 “不嫁。我是‘招’驸马,不是嫁。” “那还不一样?”平日与李汐相处久了,知道她是亲近自己的,文秀也便不再装着一副卑屈的样子,说话也直了许多。 李汐眼见四下没有外人,就轻巧地坐上宽厚的扶拦,似笑非笑地瞅着文秀,道:“这驸马是我招的,他还不是得听我的?有了个位高权重的驸马,咱们就可以到宫外住了,到时父皇都管不了我,那时,你们跟我一块嫁了,游山玩水时还是这几个贴心伴。” “公主的意思是”彤欣讶异地瞪大了眼,却见李汐笑着点头。 “你们和我一起嫁给驸马。” “啊?!” “奴婢不敢!”彤欣忙惶恐地跪下。 “有什么敢不敢的?”李汐傲气地嗤笑一声“那种男人,娶个公主只是达到目的的途径罢了,不必理会。我让你们嫁,谁也开不了口说第二句话。”她自信还没有她李汐办不到的事。 “公主心里难道一点不舍的感觉也无?”和蓉觉得不太能理解,把自己的丈夫分人呢!还是分给侍女,完全不在乎这是大不违的! “感觉?”李汐不经心地接过文秀递上的梅子茶,啖了一口,才道:“什么感觉?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争取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你们只要跟着我、相信我就行了,其余的不必多想。” 不舍?!算了吧,整个天朝还没有什么人够格让她李汐在乎的。驸马只是一件工具,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偶尔,只是偶尔,坐在高台上,看着这波光粼粼的湖面,忽然觉得自始自终都只是一个人,没有牵挂,没有亲人,总是想要就能得到,天下就握在手中,却还模糊渴望着更多的东西 想出去!走出这皇宫,看看她脚下的这片土地。这也是她十七岁便招驸马的原因。她闷了,突然之间想打破这宁静的日子,想尝试另外一种生活。 “可是”和蓉还想说些什么,却因远远见到皇上皇后而连忙打住。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早对这种场合习以为常的三个侍女整齐有素地行礼道。“父皇、母后,万安。”李汐恭顺地行礼。心想,还好反应快,否则坐在扶栏上的举动若是被看见岂不毁了一世英名? “免礼免礼。”皇后见着女儿,笑得眼都弯了,忙拉着李汐坐到桌旁。 “把东西放下就全退下吧。”皇上捋了捋半长的胡子,也跟着坐在李汐的身侧。 李汐盯着被置放在圆桌上足有一人高的画轴,兴致缺缺地道:“母后,这又是什么?” “终身大事呢!天珍公主招驸马的消息一传出去,马上才俊云集。你父皇便让他们交上画像及家世官职等说明,这才方便我们的宝贝儿好好挑选呀!”皇后是一脸骄傲的笑意“‘第一公主’的驸马必定要是天下间最英武的男儿!” “父皇会给你最好的一切。”皇上宠爱地抚了抚李汐的发。 “谢父皇、母后。”最英武的男儿?最好的一切?后者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但前者呢?所谓“最英武的男儿”可会像个卑贱的奴才一样毕恭毕敬地交上自己的相貌与家世去供一名女子挑来选去,只为争取一个攀上皇族的机会? 抑不住对那叠画卷中人的厌恶感,她甚至连利用也懒得。想到一个那样的人要贴上她天珍的名号,心里就是老大的反胃。 “好了,母后也来帮你看看。”皇后说着便拿出几卷画轴出来,时而皱眉时而摇头“这个眼太小这个耳朵招风,嗯,不行耳上一粒痣,破了相咦,这个好像还不错,天珍,你瞧瞧?” “母后,他长相还不如镇远堂哥,官阶又不到三品,女儿不喜欢。”李汐撒娇地趴在皇后身上“德、貌、才、势兼备才够得上女儿的驸马呀!”弄个花瓶,也得选上等的不是? “这个自然。”皇上颔首一笑“不急,天朝男子尽可选尽,也要找个最好的送天珍。” “咦?说起镇远,怎么许久不见了?”皇后问道。 “前阵子派他守关外了,那边最近不很安稳。”轻啜了口茶,皇上道。 “又守关外?那孩子真苦。”皇后心疼地蹙眉。整个宫内,除了天珍外,皇后最喜爱的便是李镇远了,偏他战功彪炳,长年征战,难得留京几日。 “父皇,这回又是宁皇叔进言的吧?”李汐蹙眉问道。 “嗯。”“宁皇叔素来不安分,屡次想将镇远堂哥驱离京城,想必这次关外之战不会轻易结束,镇远堂哥这一走,宁皇叔便成了兵权最重的皇族,时间一长,难免”关键的字李汐并没有说出口,她知道父皇向来忠厚,从不愿轻易怀疑臣下,说得太白,只会引起反作用。但居安思危,她身为天朝公主,有义务在必要时点出一些事,以便防患于未然。 “不许妄言,宁弟不会的。”虽是责备,但皇上对李汐的口气仍十分温和。 “可若有万一,远水救不了近渴。何况宁皇叔的野心早已路人皆知” “天珍,朝政之事,朕会打理的。”皇上脸色一沉,打断了她的话。 “是。”她只是名公主,不是吗?也对,政事不归她管,她只要安心享乐便成,很多事都是她无法插足的,空有见解。 见女儿黯下了眼神,皇上不禁放松了脸部的线条,安抚道:“这几日天热,和你母后去幽清池避避暑,也好选驸马,其他的事,父皇一定会处理好的。嗯?” “不必了,父皇哪一日少得了母后啊?女儿识趣,会一人乖乖避暑去的。”李汐打趣地说。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父皇还嫌着你了?”皇上佯装严厉地质问道。 “父皇不是嫌女儿?”她依着皇上的肩,可怜兮兮道。 “你这丫头!”皇上又宠又气地将她搂入怀中。一时之间,观星楼中笑语不绝。 虽然是九五至尊,但他同时也为人夫、为人父,太多的光环可以掩埋住他的慈祥,只是在面对某一个亲近的孩子,他也只是一名单纯的父亲。一个皇上,他可以为了天下而舍弃亲人,而一个父亲,则能为了自己的孩子付出一切。李汐深谙此理,所以她总是因为身为皇上的女儿,所以才是天下人的公主。 *)*)*) 幽清池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及冬暖夏凉的气候而成为天朝历代皇族的避暑圣地。其内温泉流水,山涧沟渠,别有洞天,令人待上十天半月也难以厌倦。 此次避暑之行,李汐只带了三名贴身侍女和少数的随护。因为关系到驸马人选,为了避免受到有心人士的騒扰,此行只有几个人知道,对外保密。 一到了晚上,幽清池便静谧得可怕,只有点点蛙声,和着屋内人的几声轻言软语。 退去了皇宫中多如繁星的华丽灯盏,幽清池有的是无际的星空和远远的山影,空间似乎一下子大了起来。 点上最后一炉熏香,文秀站到坐在窗边的李汐身后,默默地守着。 “她们都休息了,你也下去吧。”李汐淡淡地吩咐。 “公主还不睡吗?” “嗯。”“公主,”文秀皱着眉头,犹豫地看了李汐一眼后才道:“来到这儿之后,公主似乎不开心?” “有吗?”她漫不经心地道,目光仍是落在窗外不知名的远处。 “公主可是为招驸马的事在忧心?” 没有回答文秀的话,李汐只是轻轻地摆手“下去吧。” “是。”文秀只有默然退下,走时仍深深地看了眼李汐“公主。”她又停下了脚步。 “嗯?” “公主是奴婢的天,也是我文秀的姐妹。一直以来,奴婢将公主当成了万能的神,却从未帮公主做过一件贴心的事。可是公主并不孤单,因为奴婢愿为公主付出一切。”轻轻行了个礼“奴婢退下了,请公主早些休息。” “知道了。” 房门被打开,又轻轻地合上,还原一室宁静,只有几盏忽明忽暗的灯火及满室清雅的熏香。 李汐没有回身,还是坐在窗前,愣愣地盯着夜空发呆。 甭单?文秀方才可是说她孤单。 不,这种感觉不是孤单,她李汐不是会孤单的人。只是从富丽的皇宫忽然转来了朴实的幽清池,有点像抱了满满的珠宝忽然落了一地,才猛地发现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她的心也一时间空荡了起来,似乎一点值得留住的东西也没有。 选蚌傀儡驸马真的好吗?总觉得在此之间还该干些别的什么,总还有分不甘心。 是的,她渴望出轨!就在今天的现在,她可以预见到七十岁时的晚景,这种奢华安逸的生活不是不好,她只是已厌了,想遇见一些别的什么,然后才会甘愿地再步回自己原本的路。 这样是不对的,是不可以出现在她“天珍公主”身上的!这些她都知道,可是该怎么做才能束缚住自己已经开始狂野的心呢?她又无从所知了。于是只有一径地发呆。 最后还是百无聊赖地甩了甩头,她不愿放任自己再沉溺在这虚无的伤感中了。忧郁并不适合她,还是习惯自信满满,那才是快乐傲气的李汐呀!年少的心,总不属于飘渺的遐思。 悠悠地站起身,李汐往早已铺垫好的床榻走去。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而陌生的脚步声。 李汐心下一急,屏住了呼吸。这么晚了,还会有谁?院外应该有巡逻的随护。文秀她们也该早已入睡。那么,会是谁?又是怎样在未引起騒动的情况下直冲公主寝宫?她脑中飞快地闪过无数的可能,不祥的感觉渐深! “总侍卫长梁启求见公主,十万火急!”门外之人“啪”的一声重重跪下,声音却像是刻意压低了的。 总侍卫长?那不是宫里的人吗?怎么大老远地竟来幽清池了?难不成想到梁启是自己见过的,直觉可以相信他,李汐便一脸凝重地打开了门。 “宫里出事了?”这是最可能的事了。 “公主。”梁启谨慎地探了探屋外,确定没有人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掩不住一脸的慌乱急切“宁王政变,囚禁了皇上,封锁了整个皇宫,所有皇族一夜之间无人幸免,全部携同家小被关至铁牢,情势已万分危险!现在只有公主一人尚在宫外,臣斗胆恳请公主求救于镇远将军,否则天朝易主!” 梁启的话无疑晴天霹雳,几乎震得李汐无法呼吸。但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现在已无别路可走,事已至此,逃避与怯懦都不是办法,惟有面对! “父皇母后可还安好?” “宁王想令皇上主动让位,并不想将他叛变的行径公告天下。想他素来跋扈蛮横,不得民心,惟有在暗处使手段造成皇上让位的假象才能不令百姓反他。现在他也正急于逼皇上交出玉玺,只是囚禁,不会伤害。公主,趁势态不大,百姓还不知此事,尽坑诏身吧!宁王没多久便会得知公主在此,那时一切就都迟了!” “找镇远堂哥,让他领军回京救援?”李汐深吸口气道。 “正是如此!据臣所知,关外动荡只是宁王拖住将军的手段罢了!惟今只有将军可救天朝,请公主务必将消息带到!” “好,本宫马上动身!”李汐说完便往门外走去。 “公主且慢!”梁启止住了她的动作,旋身开启了床下的一条密道“这条密道是幽清池建造时为防万一而设的,如今正好用上。公主,此行必须隐姓埋名,谁也不可相信!宁王眼线众多,稍有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侍卫婢女也不行?” “绝对不可!”梁启从腰间取出一块金牌交给李汐“这是皇上要臣转交予公主的,并请公主不到万分危急时不要使用,以免身份泄露。” 李汐接过仍泛着温气的金牌,放入襟中,这才仔细看清这位年轻忠诚的侍卫长“你呢?送我走之后你会怎样?”首次,她对自己以外的人有了担忧。 梁启微微一笑“臣下有自己该尽的职责。”这一刻,他看李汐的眸光中充满了灼热与决然,他取出身上的一小袋银子放到她手中“公主,此一去,路途多险,千万保重。” 她这才有点懂了,他根本已打算去死了!只有他死,才不会有人得知她的行踪。 “非得如此不行吗?” “这是臣下的职责。让火光将幽清池彻底埋葬,只有宁王以为公主已死,事态才有转机的可能。” “所有的人都必须死吗?”她知道自己是在明知故问,但在得到回答前,心里总还留有些微的希望。 “这是他们的命。” “不!我有三个贴身婢女,先救她们!”她不能忍受她们的死。 “公主!宁王的人随时会到,请公主快走!”梁启已急得冷汗涔涔了。 “不!救她们!” 见李汐一脸坚决,梁启心一横,咬牙道:“时间紧迫,最多只可救一个!” “文秀!救文秀!西厢第一间!”还不及细想,这样的话便脱口而出了。下一刻,她已被梁启推入了一片漆黑的通道。 密道口渐渐合上,掩去了最后一丝的光亮,只传来梁启低低的一句:“公主,保重!” *)*)*) 因长年失修,密道内青苔遍生,到处都是湿答答的,双手双脚只能触及冰凉的青石板,道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李汐什么都无法多想,神经异常的紧绷,整个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出去!她要出去!现在只有一个目的,她为此可以付出一切!要到关外,要找到李镇远,其他的全不重要!她已没有时间再犹豫和害怕,她不能让暴虐的宁王登上王位,这是她身为第一公主所必须背负的使命!李汐从不是会逃避的人,她可以办到! 她的四肢早已麻木,手脚已数不清在黑暗中磨破了多少处皮。她一径摸索着爬行,但这暗道似乎永无止尽。每当听到一点声音或是碰触到松动的石块时她总以为已到出口,但迎接她的仍是满满的黑暗。 她的嘴唇已经很干,发髻早已散乱不堪,能感觉到一些黏稠的液体在重创之后缓慢地滑下皮肤,几乎是连动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但是她知道自己决不能停下。现在停下,一定会失去再向前的勇气,即使是死,她也要一鼓作气地撑到最后! 怎么敢轻易地放弃?她身上肩负的是父皇母后的性命及万千民众的生计!身为皇族,她曾位于人上尽享荣华,但现在她不能让自己做那种只懂享乐的窝囊废!她必须承担她身为皇族的责任记不得爬了多久,整个人都浸在浑浑噩噩之中,只是突然觉得前面已没有路。伸手一摸,是清凉而湿黏的石板,用力一推,似乎是松动了下。 没有时间沉溺于这久违的感动中,李汐一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推去。 “砰”的一声,石板往外倒下,刺眼的白光一下射了进来,好半天才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这里是一片林子,远远地,还可以听到鸟鸣和流水。 对于这种完全不加人工修饰的树林,李汐是陌生的。她费力地从暗道中爬出,再将洞口堵上,尽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以免被有心人得知她还生还的事实。 一切做毕,满身尘土与血污的李汐像个无措的孩子般站于这片林中,她的表情是一脸的茫然,一步也动不了。 接下来呢?往哪儿走?关外又在哪儿? 突然发现这世间大得吓人,而她只是一叶迷失了航向的孤舟。 襟内,是父皇给的金牌。 不,现在这个不能用!她只能找别的方法 必外是一定要去的,但她连问路都必须非常小心,不能让人起疑。镇远将军在关外的事已是妇人皆知,而宫中又“死”了位天珍公主,连尸首或许也没有,此时“关外”应是十分敏感的。握有重兵的镇远将军是宁王最大的威胁,他不可能不怀疑或许有人会到关外报信。所以这段时间出入关一定会检查得十分严格,稍有不慎便会被抓。 可是她又怎么知道问哪些人才是安全的呢,怎么办?该怎么做? 李汐深吸了口气,沉下了思绪。只有紧握住并微微颤抖的手泄露出一点她心中的恐惧。 几句人声隐约从不远处传来。 李汐马上警惕地躲入一颗老树的凹洞中。以她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任何人见了都会起疑。更何况,受伤的动物对任何一点可能的伤害都会十分敏感。她谁也不敢信! *)*)*) “喂!你真要去呀?”宫翔一脸挫败地追着前面一抹迅捷的青色身影。他真是搞不懂这个认识了十三年的师弟,哪有人会为了一本传说中的破剑谱就跋山涉水地跑到关外去?没错,三弟是习武成痴,但那剑谱又不是什么绝世奇珍。 师父都说了,也不过就写了几句习剑心法,值得让人大费周折吗?还令三弟连他这大哥的喜酒也等不及喝,便急冲冲地赶往那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秦仲尧!”暴躁性子的江冱见他竟对宫翔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气便不打一处来。他也欣赏三弟没错,但他还真受不了他那副冷漠得事事不关己的死性子。人说十句这个家伙只答一句,真是急死人! “我要去。”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秦仲尧停下脚步面对两位相交至深的兄长。 “至少喝完大哥的喜酒再走!你是不是咱兄弟呀!”江冱吼道。 “大哥知道我的心。”他淡淡地说。 “放屁!二哥难道就不知道你的心了?!江湖上谁不知道追风剑秦仲尧是大哥的师弟?多少人慕你的名号而来?你这一走,大哥的脸往哪搁?怎么这么不懂事?!”江冱是恨不能一掌让这冷漠得不像话的小子开窍,都十九岁的人了,一点世故也不懂,总是随心所欲。 秦仲尧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二弟,算了算了。”宫翔对这个天资过人的师弟是连责骂也不舍。想来惭愧,身为他的兄长,却没有什么地方比得上他,也从没帮到他什么。仲尧总是一个人,练自己的剑,我行我素的,让人看了总觉得他坚强得无坚不摧。有时候也想改变这个冷漠的家伙,让他留在几个兄弟身边,他却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似的。 “可是大哥,三弟他也太胡来了!” 爆翔止住了江冱的话,只看秦仲尧的表情,就知道此一行谁也无法阻止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宫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也会顺道去看看柳姨吧?” “嗯。”“听一些内部人传出消息说,最近宫里不太安定,事态似乎会扩大,出入关外的关卡也加强了戒备,似乎不很太平,自己小心点。”宫翔语重心长地叮咛道。 “我会的。”点了点头,秦仲尧转身就走。 “到关外取了东西就快回来!”不习惯温和的说话,但一见他人就要走远了,江冱又不由别扭地添上一句。 飘远的身影顿了一下,点了个头后才消失在树林深处,只余下宫翔的一声轻叹。 “三弟似乎并不需要我们。” “那小子什么都行!不用挂心的!”江冱粗声安抚他,他最怕大哥这副难受的表情了。 “你不懂。”宫翔轻摇了摇头“希望有一天三弟也可以让我帮他些事,就好了。” 江冱则是不解地盯着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第二章 咦?人呢? 李汐空洞的眸子扫过静寂无声的树林,终于耐不住满身的疲累,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 自刚出地道不久,她隐约知道那个青衣人也是要到关外后,便一路紧跟他来。他虽是走路,但步伐奇快,她纯粹只是凭着一股超人的意志力才跟到现在。这树林似乎没有尽头,多少次她被树根石块绊倒在泥泞中,爬起来,又摔倒,身上早已布满大小不一的各种伤痕,而他却在眨眼之间就消失无踪了! 夜幕早已降临,月光皎洁,林中偶尔传来几声她从未听过的鸟叫声,高亢怪异得吓人。 李汐跪坐在潮湿的地上,失神地看着自己血痕交错的玉手,早经面目全非的上好襦裙。 心里空荡荡的,什么感觉也没有,连一滴泪水也挤不出来。她的身体已经很累,她的腹中早已没有任何食物,她的小腿一阵阵地刺痛。 荣华富贵明明昨天还这样完全属于她,此刻却已像是上一个朝代的事了。她委屈,她想哭,可是她连一个可以哭泣的安全角落也找不到,她哭不出来。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难道远离了高贵的身份和奢华的物质她便一事无成了吗?她李汐不该是那种只会贪图享乐的昏庸贵族! 不错,荣华是她生来的命运,但陷入了困境,她也一样要坚强而骄傲地活下去!她不是那么轻易就屈服的人! 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在这里停留! 可是,她该往哪儿走呢?跟了这么长时间,沿途一个人也没遇上,这林子到底有没有尽头,哪边才是出口呢? 正当李汐举棋不定时,一阵的响声从头上传来,瞬间,她脖子上已多了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 “为什么跟着我?”打从一开始,秦仲尧便发现她跟着自己了。但他依然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她想跟,便让她跟,反正他也不怕会有什么损失,还省得赶人。但他慢慢地觉得不对了,这女人明明都累得快死了,却还拼了命似的跟着他,让他不得不怀疑她的动机。他秦仲尧不怕麻烦,却也不想招惹麻烦。 冰凉的声音,冰凉的剑锋。 李汐缓缓地抬头,面对着这个浑身都充满了危险与冷漠的男人。月光下,他有一双如水般清澈而冷洌的双眸,刚毅与俊秀相揉合的五官,修长却健硕的身形。 “说。”他淡淡地开口,剑端毫不留情地划开她颈间的肌肤,渗出一道血痕。 他这种居高临下的傲气令李汐的不屈与怒火在眉间聚集。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人可以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这个男人,他以为他是什么?! 她的双拳握得死紧,指甲都已陷入肉里,目光灼热如火地瞪视他,咬牙道:“拿开!”她李汐不是怕死之辈,但她绝不容许将自己生存的机会交由别人摆布。一个男人罢了,他有什么资格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又拿着把破剑就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秦仲尧眉峰一皱,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不知死活的女人。看她嚣张的样子,似乎是搞不太清状况,只要他一个用力,她就必死无疑了。但他却没有怒意,只是一径盯着她似火的双眼。 这个女人,根本就已脏污狼狈得不堪入目了,但她的眼神中却又透露出一股尊贵及清新。他直觉地感到,她并不具威胁。 他收回了剑,再不看她一眼地往前走。 见他走了,李汐顾不上他可能带给自己的威胁,连忙起身跟上。她不想这么没志气地跟着这男人的,但她已别无选择。他的出现,是她目前惟一的希望。这人,能带她到关外。 听到她跟上的声音,他忽地停下。 “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他不喜欢自己身边莫名其妙地便多出了个嚣张而难看的跟班。 回答他的,是林中远远传来的几声鸟叫和她倔犟的眼神。 他明白,她是不会说出再多一句的话了。现在他的选择有二,要么让她跟,要么放任她在这荒山野岭自生自灭。这女人,性子简直比牛还蛮。让这样的人跟着,只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他怎么可能会这样亏待自己? 秦仲尧收回了看向她的视线,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比方才放慢许多。天知道他是发了哪门子的疯!算了,就当是百年一次的一时兴起吧,他不想她死在这种地方。 李汐见状岂会不明白他是退让了?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忍下浑身不适的疼痛,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很奇怪,只是走在他身后,她原先的不安与焦躁竟渐渐地平复了。莫名地相信,他一定可以带她走出去。 有些糟糕了。她对他,一丝厌恶也不再有,就为了他方才那默默转身的动作,一点点暖意,便这样渗进了心里。 只是个陌生的男人而已。 她不自觉地又看向他的背影,不禁无声地苦笑, 真的是很糟糕呵*)*)*) 她发现这男人简直是天赋异禀。 从白天走到天黑,又从天黑走到天白,再从天白走到天黑,而现在又是白天了,她已跟了他近三个昼夜,他却连一口东西也没吃过,一步路也不用歇。至此,她还没死,也真不可说不是潜力无限大。 一路上总是昏昏沉沉的,只能模糊地看见他的背影,走到身体都已失去知觉,一点疲惫与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她想,她还是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的,如果她的腿可以不再这么莫名其妙地软下去的话。 数不清是第几十次,她又跌入了散发着清香味的泥土中,而这次,她再也无法动一根手指头支撑着让自己爬起来,整个人像个被摔破的脏娃娃,就这么静静地俯跌在潮湿的土地上。 她要死了吗? 就这么死了吗? 身上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无一时忘却自己的目的,可是,似乎是真的到极限了。 极限 不是吧?她现在还可以思考,现在还有精力唉声叹气,那又怎会连爬起来也做不到呢? 她不会死的,她只是累了,睡一下之后还是可以继续走的。可是,她却不敢合上眼。万一醒不来了呢?万一醒来之后他就不在了呢? 啊,是她的错觉吗?她竟看到那青衣男人转过身子,朝她走过来。 他的手上拿着一袋水,在她的身前蹲了下来,还是一脸的面无表情。 “喝。” 喝?喝水吗?哦,她是应该很渴了,他也注意到她需要食物了吗? 李汐眼神迷惘地看着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气力,掏出梁启给她的那袋银子,放在他眼前。她要赏赐他,虽然不多,但若有机会,她一定还要赏他更多。 她李汐,从不平白得人好处,更不欠人,而他现在送水的举动,无疑是要令她亏欠一生了。没有谁是要天经地义地帮另一个人的,天下怎会有白吃的午餐?以前的她要风得风,那是因为宠爱与巴结的人太多,而今日呢?他不知道她是谁,她只形同于一个路边乞人,他却递给了她救命的水! 真想好好看清楚他的样子,记住他的这双眼睛,可是头脑却不试曝制地昏沉了起来。 跌入黑暗前,她只来得及给他一抹虚弱的笑。 *)*)*) 醒来时已是夜晚。映入眼帘的是温暖的火光以及不远处他挺拔的身影。 他正在烤着一种像鸡的东西,浓浓的肉香传了过来,将她的肚子引诱得咕咕作响。从来不知道食物可以如此诱人。在宫里时总是有人随时奉上各种精致的食物,从没有过饥饿的感觉。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饿”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 “吃吗?”知道她已醒来,他便撕下一条烤好的鸡腿递向她。 “嗯。”她身子一动,马上感受到全身上下椎心刺骨的疼痛,不禁低吟一声。 “哪儿疼?”见她受痛,他的眸光有一瞬间的变化,声音中也多了丝感情。 “没有。”她勉强抑下不适,接过他手中的鸡腿,细细地吃起来。 他没再看她,径自以树枝拨弄着火星子。直到听到她不知第几次的压抑住的闷哼传来,他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树枝,坐到她身边。 翻开她的手心,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血口。她用带着这样多伤口的手撕吃东西,怎么可能不痛?这女人,还真不是普通的喜欢逞强。 他无声地接过鸡腿,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脑海里总是出现初次见她时那双似火的眸子,还有她将钱袋拿出来时的那个动作。心底那根从未被人碰触的弦,似乎已轻轻地被拨动了。对她,他的心情很复杂。 他的气息,顺着他的指尖,一点一滴地渗透过来,将她包围。有一种清爽而安心的感觉,还有另一种不知名的蠢动,令她的心跳忽地急促起来。他似乎变得有点温柔,而她已模糊了思绪。“吃完后我给你上葯。” 他的声音好轻好柔,仿佛已快听不见了。他这么说,是代表会照顾她吗?不再敌视她、漠视她,他愿意接受她? 为什么? 梁启的话又浮现出来, 谁也不可相信! 是的,她不能拿天朝的命运当赌注。除了自己,她谁也不信。不论他对她如何,也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所以,他只会是一个过客。 饼客。 不能走入她生命的人。短暂的交集过后,谁也不属于谁。他只是名江湖人,与她有云泥之别,本就该划清界限的,不是吗? 可是她的心,为什么会微酸起来呢? *)*)*)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铺在已略显干燥的地上。树林像是没有尽头,永远蔓延在视线范围内,但越是走,地上的落叶却更多,天气也变得干爽了。 李汐记得书上有说,越往北,人烟越稀,土地则越干。而关外确定是在北的方向,也就是说,她已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算算日子,应该已走了七天有余,她已花掉太多时间,却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国家危在旦夕,使命像铅块一样压在她胸口,令她沉郁压抑。 抬首看了眼前面沉默的背影,李汐的眉心再次地紧蹙起来。自他上次为她上葯以来,两人一路上再也没有其他的交谈。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似乎有些东西只是她的错觉与单方面的感受,而对他的想法却一无所知。这种在乎的感觉令她不悦,像位于劣势似的,却又无法去忽视他。明知自己现在大任当头,不该在无关的事情上花太多精力,但她却平生头一次恨起自己的不争气来。 在宫中长大,鲜少有接触男人的机会,但她一向对那些衣冠楚楚的大臣将领们毫无好感。那么而今,心里的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她受够了这种不清不楚、糊里糊涂的感觉,她只想能更加地确定一点! 不远处传来流水潺潺的声音,这马上把李汐所有的注意力从刚才的迷惘中转移开来。已不是第一次经过水源了,每次他都是在打完水后立即上路,片刻也不歇。可她是女子呢!一身脏污,七逃卩没有净身,早已是忍无可忍了! 但她还是不能在他面前提出这种要求。无关羞涩,只是还无法确定能否对他放心。虽不愿承认,但现在是她有求于他,而他并没有忍让她的义务,她不该提出过多的要求。这是礼貌,也是划清界线的一种方式吧。 “歇会儿。”秦仲尧没有看她,径自往树阴处一坐。 “嗯。”她点头,也在离他几尺外的地方坐下。 她的动作引来他莫名的一瞥。他不自在地往溪流的方向看一眼,抿了抿唇,将手中空的水袋递给她“打水。” 她接过水袋,无异议地起身。 “等等。”他叫住她。 她回头看他,一脸平静。习惯于将自己掩藏,她不愿让他看清她心里的一团混乱。 他别开脸,声音淡淡的“我不会马上走。”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滞,李汐平静无波的面具出现了裂痕。 他说了什么?是她听错了吗?他的意思是,会让她有净身的时间? 只觉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味儿。这个看来冷漠寡言的男人,却总是在无意中令她发现他的贴心细腻。 其实他很别扭,与她说话时总很少直视她的眼;他很沉默,可以一连几天闭口不言,他的煞气很重,看来修长刚劲的左手总是紧握着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剑。除了清俊的脸孔,他几乎乏善可陈。但,为什么?她离不开投向他的视线。 胸口的纷乱与涌动渐渐找到了合理的出口,化为一句言语 她,喜欢他。 这个过客般,连名字都不清楚的平民男子。 长久的窒闷渐渐瓦解,她舒心地露出一抹刁滑的笑容。 她要他! 尽管她不确定自己这次的一时兴起能持续多久,但现在她喜欢他,所以非得到他不可。是的,这只是一个游戏罢了。在乏味的路途中当做心情的调节剂,顺便满足自己的私欲。 真新奇,她第一次想要得到一个男人,却是在她此生最狼狈不堪的当口。不过没关系,她想要的,依然是会得到。 *)*)*) 啊!这个活像在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饱经酷刑备受摧残的女鬼会是她李汐?! 她蹲在溪边,一脸惨白地瞪着水中那个蓬头垢面、满身血痂葯粉泥污的女人,差点失声尖叫出来。 她就顶着这副样子,跟在他身后七天?!简直像大白天遭鬼一样地不可思议!他是瞎子吗?还是神志不清大脑失常?如果她是男人,早就将这么恐怖的女人一锄头打死以谢天下了,而他竟还喂她吃鸡、帮她上葯?! 李汐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好半天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震惊之后,她不由又探首盯着水中的倒影看。果然还是面目全非惨不忍睹,但李汐却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真是个呆子。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却又为什么对这样的她那么好呢?今日的她,不是公主,也没有绝世容颜,他图的是什么呢?真是好呆、好傻! 难道他做事之前都不会先权衡利弊得失吗?不为了攀皇亲,不为了国色天香,不为了扬名立万,他也不与她有任何亲系。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不知道她的过去,也不可能涉入她的未来,却让她整个人都莫名地心酸起来。 如果他爱她。 如果他是因此而温柔待她。那么,他会是第一个真正爱她的人。不用再勾心斗角,不用再刻意表现出体贴懂事,不用勉强习精琴棋书画,不用在难受时强装俏皮以前从不觉得那样是累,却也从不知道卸下一切会是这么轻松。 或许,她一直以来都是渴望放松自己的。但身在皇家,想要在如云似海般的皇子皇孙中崭露头角,就不能在人前随心所欲。只有懂得耍些手段,才能受人景仰并得到想要的一切。 而事实上呢?人在高处不胜寒。得与失之间早已不再清晰,但她确信自己必定是要立于人上的,所以她不悔。她只是想,偶然出轨 爱人与被爱,会是什么感觉?上天给了她遇上他的机会,她又怎么舍得让它白白溜走? 不,她不要掌握他。他不是小猫小狈,她也不屑于去拥有一个宠物般的男人。 她要爱他。 也要他爱她。 在这段不长的旅程中。 然后,好聚好散,一切如常。 淡淡一笑后,她将手伸入沁人心脾的水中,开始轻轻地洗净脏污的一身。 待她净完身回到原处时,他已升好了一堆火,架上了一只烤得半熟的兔子。 这几天跟着他跋山涉水的,对他快速利落的动作早经习以为常,没盐没料的东西也吃了不少,却不得不佩服他的好手艺。 她穿着已洗好晾干的长裙,笑意盈盈地站到他身前,道:“我叫汐儿。你呢?” 既已决定该如何做,就一定要勇往直前,这是她的作风。所以,了解是重要的,名字更是重中之重。总不能喜欢了老半天,还男人女人地互叫吧? 秦仲尧正忙着添柴,抽空往上瞄了她一眼,却不由皱起眉头“你是”他没问下去,因为她左颊上的一道细疤告诉他,她就是那女人洗干净后的样子。想明白后,他不再与她多话,以剑尖飞快地在地上龙飞凤舞了几个字后,便又埋头专注他的烤兔子了。 秦、仲、尧。 李汐默默地在心里念记着他的名字,同时也讶异于他对自己的毫无反应。虽然她现在不比以往在宫中时风华绝代,但也可说是清秀可人吧?前后相差那么大,他竟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是不是没有欣赏力?还是压根就没看清楚? 怕是没看清楚吧。 想到这,李汐重又挂上甜甜的笑容,坐到秦仲尧的身侧,嗲嗲地唤他:“仲尧。” 他闻言只是瞟了她一眼,便无言地递了块烤好的兔肉给她。 咦?这回应该看清了才是啊!怎么还是一点反应也没? 难道,他对她的容貌毫无感觉?那,那还喜欢个什么啊!这才发现,除了外表,自己很多的才艺压根没有施展的余地。也就是说剥去了华丽的衣着与富丽的屋宇,她不过是个乏善可陈的人! 脸蛋儿忽地一黯,她沉默地接过兔肉,文雅地撕下一小块放入口中。 “难吃?”他看向她,像是不经意地问。 “啊?”她忙转头看他,却又被他别开了脸。他总是在她郁闷时才会露出几分关切,但似乎又不想被她察觉。如果他的这种表现不是厌恶,那可会是喜欢?喜欢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何不大方一点让她知道?莫不是这木讷的男人在害羞? 虽然觉得他会喜欢上那么恐怖的自己不但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也令人匪夷所思,但她仍是确定他是对自己有好感的。 之前的悲伤立即一扫而空,李汐因这“小小”的发现而精神一震。她不喜欢过分沉溺于过去,那是老头子之流才干的事,知道明天该干什么,该怎么达到什么目的,那才最重要。 “这剑好漂亮!”本来想找他闲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柄银光流过的长剑吸引。他正在拭剑,手心抚过,光芒乍现,令人移不开目光。 “你是江湖人?”不屈不挠是她的本质,他不说话,那自然是由她来说了。 他像是没听到她在说话,径自专注于剑端的锋芒。那眼神,仿佛是在凝视着此生最深爱的情人般。看得出来,这剑对他很重要。 “它跟你很久了吗?”咦?还是不甩她。那再换一句好了“我可以摸摸看吗?”说完,她便想伸手去握剑。 不料,他一个旋身抽回长剑,力道之大,将她震到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李汐咬牙忍住几乎脱口而出的呻吟,慢慢地从地上撑起自己的身子,抬手抹去了颊边的泥沙。两簇火光在她眼中跳动,她狠狠地瞪视他道:“你是蛮族人吗?!一把破剑有什么摸不得的?!居然推我?!你算什么?!耙推我?!本宫除了自己跌倒,从小到大还没被人动过一手指头!” 秦仲尧压根懒得搭理她,只是一手轻柔地抚过剑身。这把剑,随他已久。浴饼血,饮过酒。不论世事如何变幻,它仍是最忠心、也最无可取代的。爱人,不如爱剑。他厌恶付出,更不想被背叛。亲情如此,爱情也会如此。 他那样的眼神,简直是在彰示她李汐连把剑也不如!难不成还是她在无理取闹?他都推人了,竟还一点悔意也没有! 她一肚子火气地冲到他面前,逼他直视她“看着我!我才是个有血有肉会说会动的人!这剑再好,也不过是一块破铁而已!它不能分担你的心事,不能逗你开心,它只是一柄剑,死的剑!你懂不懂?!一天到晚抓着把死剑,不怕变痴呆啊?你以为自己很富有吗?你以为握着它便可以与世隔离了?只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像个傻瓜!” 他仍是不看她,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薄唇抿得死紧。 “仲尧,”她褪下了怒火,柔声唤他:“仲尧,人家刚刚摔得好疼哦。” 他沉默地掏出怀中的金创葯给她。 “你生气了吗?”他现在的表情,无由地揪疼了她的心。她刚才的话重了吗?是不是伤到他了?为什么他一副落寞的样子? 他没有说话,走到火堆旁坐了下来。跳动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他却毫无所觉般地盯着燃烧的柴火发怔。 此时,太阳早已隐没在天边,夜幕渐渐地笼罩了下来。 “仲尧。你为什么从来不笑?”她轻声问他。她令他沉闷吗?否则怎会相处近八天,却连他的一个笑容也没见过? “汐儿。”他突然唤她,眼睛仍是盯着火堆。 “在!”她马上雀跃地举高了双手。汐儿,他叫她“汐儿”这个从未有人叫过的她的名字! “汐儿”他轻轻地唤着,像是想将什么从内心深处唤醒似的。左手一转,一柄利剑已呈现在她眼前了。 “剑锋很厉,小心点。”他沉声道。 她颔首,指尖轻触沁人的剑身。人说剑如其主,果然是一样的冷淡漠然。这样的人、这样的剑,如风来去,又有什么可以绊住他们的脚步呢? 掌心猛地一个使力,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汩汩流下。 “汐儿!”他忙接过她被伤到的手,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看。”她露出一抹虚弱而满足的笑“这剑上沾了我的血,以后你到哪里,在拭剑时,就像我还在身边一样。” 他垂下脸,让她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为她上葯的手却在微微地颤抖。 这个傻男人。 怎会这样? 令她想就此留在他的身边,仿佛只是脑瓶在他的怀里,就已是最大的满足了。 第三章 又连续走了三天后,李汐终于看到了第一座城池。进城时正逢市集,内城热闹非凡。 与她印象中京城的干净繁华不同,这里的空气中有着粗犷的风沙,小贩们的吵嚷声都很大,各类兽皮与器皿杂乱地堆在一起,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但是一看到每个人兴高彩烈的脸,又会觉得他们的日子其实是过得不错,这只是他们生活的方式罢了。 天朝毕竟是盛世。李汐作为皇族的一员,最大的欣慰与骄傲莫不是能看见自己的子民能够丰衣足食了。 当然,欣慰是一回事,但她还是选择与这些味道不好闻的百姓保持一定距离,只是一径往秦仲尧身侧靠去。 她喜欢贴近他,尽管他身上也满是风尘,但她还是觉着他干净,他就是有股令人安心平静的气息。 “我饿了。”一进城没多久,她的肚子就咕咕地叫开了,只有眼巴巴地瞅着他。对她而言,他已不是陌路人,而是可以适时依靠的。 他点头,率先往一家客栈步去,恨得身后的李汐牙咬得嘎吱作响。 她发现他呆是呆,但大男人主义倒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哦!想她天珍,什么时候不是立于人前的那一个?现在却整天都要围在他屁股后头转。但想归想,她还是乖乖地跟了上去。老实说,她很喜欢现在这种感觉,当一个小女人,可以躲在他的羽翼之下,而不用再做那个目空一切的堂堂公主。 眼见着一脚就可以跨过客栈的门槛,却突然凭空冲出来个老人拦住了去路。 “秦少侠!请救救老夫一家百余口性命吧!”那老人家一身体面的华服,却哼也不哼一声就往秦仲尧身前扑通一跪,老泪刹时纵横“谢天谢地在此遇上少侠,老夫家人有救了!只要少侠答应,倾家荡产老夫也在所不惜啊!”“滚。”秦仲尧抬腿就是一个侧踢,将老人踢至一旁。对于这种三天两头找上门的家伙,他向来没有一点耐性。他不是仁慈的人,也不想插手与己无干的事。 “你干什么?!”李汐气急地拉住他“这是老人家!怎么可以随意踢打?!谁都有父母兄弟,你希望别人这么对自己的爹爹吗?” “我没有。”他脸一寒,踏人客栈。 没有?他没有? 李汐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老人转而向她哀求起来。 “姑娘,你可是少侠的未婚妻子羽然姑娘?”见她没有否认,老人马上跪下磕起头来“羽然姑娘,老夫姓刘,也算与你同宗,求姑娘发发慈悲,救救老朽吧!” “起来说话吧,”她并不急着解释误会,一手扶起了老人“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非找他帮忙不可?”她倒想瞧瞧,天朝之下,究竟还有多少弊端! “唉,说来惭愧。”老人叹道“小儿因贪恋女色,竟招惹上天鬼门的门主夫人。前日天鬼门已下战帖,约小儿七日后一战,否则将血洗刘家!天鬼门向来以阴邪狡诈闻名,不学无术的小儿哪是对手?小儿自是不肯迎战,如此一来如此一来,刘家怕是再无血系存于世上了!老夫活到这把年纪,实在无颜去九泉之下面见列祖列宗啊!”他抹了把泪,已泣不成声了。 “天鬼门既是阴邪,那仲尧岂不是有危险?”这才是她所关心的。这老人的际遇,也不可说不可怜,但错在他家,只能怨他自己家教不严,没什么非帮不可的理由。 老人听她一说,枯瘦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圆,讶异道:“怎么可能?!天下第一的追风剑秦仲尧也会有危险?姑娘别说笑了!” 此言一出,在场哗然。许多人议论纷纷地往秦仲尧那儿探去,却又都不敢接近。谁也没想到,名震江湖的秦仲尧竟会这么年轻,还出现在他们的身边! “是呀!天鬼门再阴再邪,也阴不过他秦仲尧嘛!”一位书生模样的人摇着纸扇道,众人纷纷附议:“姑娘,你到底是不是他未婚妻呀?怎么这么不了解他?”他可是武林神话秦仲尧啊!”“‘追风剑、杀人夜’,嘿!多少人的血沾上过那柄绝世之剑?天鬼门又怎是对手?一个夜晚便可挑了的!” “姑娘好一副倾国之貌呀!莫不是他同行之人?跟着小生可好?”见秦仲尧自顾自地喝酒,一丝反应也无,众人便越说越过分。毕竟传言,其中虚虚实实,谁也没太放在心上,还是一逞口舌之快比较开心。 “放屁!” 一句粗俗之语使得在场静了下来,几乎谁也不信这么美的女子竟会骂出这样的话。 李汐早已气得浑身发抖“你们当仲尧是铜墙铁壁,不会受伤的吗?老头子!你为了自家的败家子而拿别人的性命去冒险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难道就不觉羞耻吗?!还有你!臭书呆子!饱食终日,对国家社稷无所贡献,镇日游手好闲道人长短,像你这种贱民有什么资格批评仲尧?他哪儿阴了?你又看他暗算过谁了?告诉你!普天之下我还没见过比秦仲尧更好的男人!他很好!他一点也不像你们这些无所事事的蛀虫!让我跟着你?我真跟着你,你又要得起吗?给本小姐提鞋都嫌你没阉干净!” 大家的视线全往李汐那儿去了,店小二听得甚至连抹布从手上掉下去了都不知道。谁也没有发现,坐在角落默默饮酒的秦仲尧正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热切眼神看着李汐。 “姑娘,嘴太利可是会不招人喜”一位长者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汐瞪得失去了声音。 “嘴利怎么了?仲尧喜欢就好,关你们屁事!对付你们这些碎嘴人,嘴不利一点,难不成还任由着被欺侮吗?秦仲尧他不与你们一般见识,本姑娘就偏要计较!下次再让我听到半句关于仲尧的闲话,绝没有今天这么简单!”她身子一转,瞪着刘老头“放心,你们刘家的闲事我们是绝对不会管的。顺便说一句,姑娘我不姓‘刘’,刘家灭了宗也干不了我的事!”浯毕,她便高昂着头,傲气尽显地在众人的惊叹中坐到秦仲尧旁边。 见他还是头也不抬地径自喝酒她就来气!但现在人多,不是撒泼的时候,晚上再与他把话说个清楚好了! *)*)*) “你走吧。” 这是她跟着他回客房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傍晚住店时她就已经感到奇怪,不明白他为什么只要一间房。本来她还以为是他想那个啥的,却不料他却冷冷地丢下了这三个字。 她的脑中刹时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将一件又一件的物品堆放在她眼前。 “这些银子你拿着,该去哪去哪。还有金创葯。这瓶葯膏早晚一次,脸上的疤痕不久就会消失了。这个,”他从靴侧抽出一把短匕首,交给她,沉声道:“以防万—。” 他说了好多,他很少说这么多话的。可是她耳边嗡嗡的,只看见他漂亮的薄唇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听不清,但仍知道他是在赶她。 她不想走的!不想离开他 但她的脚却不试曝制地向外移动了。知道现在不是任性斗气的时候,她还不能死,所以她没有甩开他递过来的包袱。但与生俱来的骄傲仍是让她连一句哀求的话也说不出口,而是挺直了脊背,佯装萧洒地快步踏出了客房的门。 她以为,自己应该无往不利的。 她以为,她应该是为他所爱的。 结果,她却只是证实了自己的轻浮与无知。他不要她。原来呵,当她不是公主、当她一无是处、当她做回原本的自己的时候,没有人会要她。 走出客栈,外面已然全黑。 她抱紧了怀中的包袱,快步向远方跑去。她不允许自己难过!她不允许自己流泪!如果他可以那么绝决,那么她又为什么不行?这段时间,是他们共同度过的,凭什么只有她才苦苦惦念? 明天,还有很多的事要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个世间,不是只卑微得剩下男女情爱,对不? *)*)*) 熄灯,上床。 秦仲尧睁着一双清明的眸子,无焦距地盯着一片漆黑的房梁。 她走了。 就像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他的生命中,本就不该有如她这样的人存在。她像团火,烧遍了他的身体,也灼痛了他的心。怕再这样下去,一切的情绪都会失控,所以他让她走。 这世间上,真有所谓的“爱”吗?他遗世独居,从不相信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涉人他的心。人心,在利益面前就会变得无比的丑陋。他太了解这一点,所以他排斥所谓的情感游戏。付出,就会被亏待;相信,就会被背叛。那样的痛,一次便够,他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 他甚至不知道她从哪来要往哪里!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就什么都不试曝制了。 幸好她没有撒娇乞求,否则他一定忍不下心推她离开。她甚至连头也没回,就这么在他的视线中消失。 拳头无由地紧提起来,无法抑止对她的挂心。她只是名女子,一个人在这荒蛮的城域中要如何生存?想也知道她对于人情世故根本一窍不通,又没有武功,若是惹了祸事又该怎么办? 她那么鲁莽,肯定会惹祸的。今天白天若非有他在,她铁定是脱不了身的。但今后没有他,她可会安全? 思及她可能会遭到的意外,他不由呼吸一窒,气闷之余挥剑下床,却又在剑光闪过时顿住了身形。 “这剑上沾了我的血,”说话的那一刻,她的笑容温暖得让他心痛“以后你到哪里,在拭剑时,就像我还在身边一样。” 在他的身边 汐儿。 怎么舍得就此放手?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遇上这个令他动心的女子,他怎能因为心中的胆怯而将她推至危险重重的边城? 握剑的掌心一紧,他快步向门口走去,却又在推门的前一刻刹住了步伐。 总是感觉她如风一般,有一天还是要走出他的生命。 如果他深陷了,她却要离开;如果被她背叛,他是否还能有再次活下去的勇气? 俊脸上忽而泛起一抹淡淡地苦笑。把一切都交给她吧。背叛也好,珍惜也好,他就是无法眼睁睁地看她可能陷入危险中而不闻不问。 只是放不下她。 仅此而已。 这次,他迈出的脚步没有迟疑。 *)*)*) 好冷! 没想到夜晚的温度比起白天一下降了好多,冻得李汐抱着包袱缩在一个街角发抖不已。 她知道自己应该再去找间客栈投宿,但现在已不早了,客栈中不是客满,就是以暧昧的眼神盯着她瞧。一个女子深夜投宿,确也不是什么好法子,干脆找个风小的地方,凑和一夜算了。 但她没想到夜里竟会冷成这样! 寒风夹杂着粗糙的沙粒,死命地钻入她的袖管,引起刺骨的疼庸。单薄破旧的襦裙抵不过夜间的寒气逼人,她的指尖和脚心已然冻麻。 为什么当初在宫里没有多学些生存常识呢?每日沉溺于歌舞升平,短浅地认为天朝子民就都该过着和京都人一样的生活。她不是皇族吗?难道除了享乐争宠,她便再也无力为自己的子民做更多的事了吗? 这儿房屋陈旧,风沙肆虐,人们终日无所事事,再这样下去,天朝有何前景可言?她厌恶看到脏乱的环境与怠惰的人民,她要革新!待她重回宫中,一定要先做这事!治民,必先知民。她还要劝父皇多多体察民情,以助治国。 所以,她非回去不可!她不能死在这里! 动了动僵直的手脚,她开始尝试找到一间最近的客栈。暧昧又如何?总比冷死在这儿好吧? 才刚这么想,一阵扑天盖地的酒气就向她迎面袭来,呛得她几乎没喘过气。 “老子,还能喝!老子,”被酒劲冲得满脸通红的痴肥汉于步履蹒跚地打了个嗝“今晚非、非”他的肉眼在看到李汐时倏地瞪大,淫邪地笑了起来“美人儿,比那婊子还水灵呢!老、老子运势来了,是上天逼着老子松裤带哩!” “滚开!”他拦住了巷子的出口,使李汐左右都无法痹篇他而出去。因为是死巷,所以除非他让开,否则她是出不去的。 “哟小美人好凶哦!”他一副小生怕怕的样子,接着又欺身上前,涎笑道:“放心,老子不但会滚,还要抱着你这美人儿一块‘滚’!”他一扑,将李汐整个人都压在身下,上下其手。 “我再说一遍,放、开、我!”他身上恶心的体味令人作呕,无奈两人力气相差悬殊,她根本争不过他。喊救命有用吗?说不定人还没赶来,她就已经被玷污了。求人不如求己,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就这么放弃!迸往今来,霸王硬上弓的例子何其之多,女人都是半推半就、任其宰割。但她偏不!伤害她的人,非得比她更惨才行! “小美人,你就别装了,大晚上地在外头晃,不就是想办事吗?放心,老子不会亏待你的,乖乖让老子爽爽!”他边说边急切地扒着自己的衣服“老子有钱,老于有的是钱老子还没见过比你更美的人儿呢!”他话音方落,只觉跨下一阵剧痛,使他猛然间跪缩在地上“你、你敢踢老子?!” 案皇嚼的金牌在她襟间发烫发热,她要将他五马分尸诛连九族!但现在还不行。李汐牙根一紧,准备从他身侧走出。 头发突然被人使力地从身后拉紧,下一刻,她已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臭婊子!耙踢老子!老于干死你!”他猛地压在她身上,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襦裙,口里不时地吐出龌龊至极的下流话。 忽然,一道冷光划破了窒闷的黑夜。李汐从包袱中抽出短匕,对着他的身上就是一顿狠命狂刺。是他逼她的!是他让她忍无可忍! 腥红的液体如熔岩般从他那不断哀嚎着的身体中狂喷而出,她失去神志地捅刺他身上每一处完好的地方,直至地上的人已如一个被碎尸的破布娃娃,一动也不动地瘫在了血泊之中。 最后一刀刺穿他四睁的瞳孔,李汐终于垂下了手臂。 一阵夜风袭来,令她静下了狂躁的灵魂。她怔怔地看着地上一堆血肉模糊的尸块,随即起身往巷口狂奔而去。 她不怕!她一点也不怕!如果真的恐惧,那也一定是因为她自己!她到底是什么?!那一刻,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血腥的快慰!她渴望杀掉他!她要放尽他身上的血! 为什么会这样?真实的她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 夜风掀起了她的长发,却吹不散她身上淤浊的血气。忘了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看见一片波光荡漾的湖面。浑身的恶心感促使她不顾一切地往水中跳去,想借此洗清身上所有隶属阴晦的污垢。 她是天之骄女,所以她是天朝创世以来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能学泅水的公主。她是天的女儿! 真的是吗? 总觉得湖水还不够冷,不够冷到将她冻住。死亡,真的是件很简单的事。只要她现在停止划动,所有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就都结束了。难的,是活下去,面对昨日、今天以及以后。 她爬上了湖心的一块巨岩,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静静地仰躺在岩石上,脑中一片空白。 好累!所以她闭上了眼睛,明天的事她已没有力气再想。 好冷!从身体一直冷到心里。神志,已渐渐地飘远 *)*)*) 是谁的手? 轻轻地、暖暖地抚过她冰凉的面颊,就像是在爱抚世上最重要的宝贝一样。 淡淡的、清爽的,那是他的气息,秦仲尧! 泪水突如其来,从她紧闭的双眸中不断地滚落,烫疼了她的双颊。 她好委屈! 平地一声雷,宁王说叛就叛,堂堂一名公主,却像个粗鄙的村妇一样长途跋涉。 遍体鳞伤时,她一滴泪也不曾掉过;吃着无色无味的粗茶淡饭,她一声也未曾哼过;他让她走,虽万般不舍,但她一句哀求的话也没有出口;无端被个淫虫施暴,她还是咬着牙靠自己撑了过来。她李汐,不曾软弱。 为什么在他再度回来的这一刻,泪水却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呢? 她好委屈!他让她走便走,他想找她便找,她算什么?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奴才吗?他怎能这样对她?他怎么可以这么不在乎她?! 看着她明明早巳泣不成声,却还是强撑着不肯哭出声的倔模样,秦仲尧的整颗心都揪疼了。才分开不足三个时辰,她到底遭到了什么?看她湿透的襦裙上血迹斑斑,右手还紧握着他给的匕首。他没有开口问她。问又如何?现在,他只想好好地将她护在怀里,再也不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所有的痛,都让他来背吧,再也再也不想看见这样脆弱的她了。 他猛然间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将头深深地埋在她颈窝。 他的举动,使李汐长久的压抑彻底崩溃,她用力地搂住他的肩,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 夜,似水长 *)*)*) 回到客栈,热水澡后换上一套店小二送上的干净衣裙,李汐静静地坐在床沿,听着秦仲尧一脸漠然地说着他儿时的往事。 “我对爹的印象一直都很模糊,只记得他是二十年前的武林盟主,很高壮,总是随身带着这柄追风剑。” 他转头看向正在她手中把玩的长剑,继续道:“我娘,她是武林第一美人。小时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一个人住在偏院,但心里是很喜欢这个温柔美丽的母亲的。我常常背着父亲带东西给她,也帮她传信给一个看来很儒雅的叔叔。她说,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寂寞。直到那天,她说她很不舒服,让我想办法叫爹来看她。她给我一杯参茶,说爹爹只有喝下这个才会来看她。我不疑有它,一心只想让她快点好起来,却因此害死了自己的生父。” “她为什么利用你害死你爹呀?”李汐听得杏眼圆睁、目瞪口呆。 他眸中厉光一闪“为了名利。她早已与人有染,爹也知情,但为了顾全体面,惟有将她关在偏院,却未料她还是利用我而岂图夺走追风剑。” “追风剑很厉害吗?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呀?”她稚气地举起剑身,将它光可鉴人的表面当镜子照。 “传说,持此剑者称霸武林。” “胡说!一把铁剑又不是神仙,哪有那么大的法力呀!顶多也就是锋利坚固些罢了。我现在还不是在玩它?我才不要去打打杀杀呢!”她丢开剑,撒娇地黏到他身上“你也不要去当什么武林盟主啦!镇日和那些蛮子在一起,可是会变粗鲁哦!而且还要管一大堆拉拉杂杂的事,就会没时间陪人家了。万一有人找麻烦,岂不是镇日都无法安生?不要啦!一点意思也没有。 “你很开心?”原本沉痛的气氛被她搅和得荡然无存,他只有无奈地托高她的身子,将她搂在怀里,不明白她刚刚才那么委屈,为什么一会儿便又比平日更活蹦乱跳了。 “为什么要不开心?我又回到你身边来啦!”哭过之后,心里的压抑全都释空了,过去的事又何必总是留着自寻烦恼呢?重要的是,现在她还可以黏在他的怀里。 李汐温柔一笑,轻轻地捧起他的脸“仲尧,谁都是不幸的。你从小没有爹,又被娘背叛利用,而我从小案慈母爱、锦衣玉食,那又怎样?瞧,我现在还不是如同落水狗一样地等着你来救我?人生又不是只有儿时的那段日子,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说不定,以后你会有人爱,有人心疼,会过得很幸福哦。” “汐儿。”他收紧了搂住她的手臂,将头深深地埋入她的发中,哑声道“汐儿,不要别人,我的‘以后’只有你。”想到一个失手可能就错过了这个温软的身体,他的心便禁不住阵阵地颤抖。 其实并不是她需要他的保护,而是他需要她的救赎。如同冰之于火的渴望,冰想在火光中溶化,却又因过程中的疼痛而胆怯退缩。越是寒冷,越是渴望;越是接近,越是退缩,但仍迫切地希望自己有一天不再是坚硬的冰块,而能成为柔和的清水。 以后? 他们能有以后吗?走过这段日子,各自不同的世界,还能再有交集吗? 思及此,她涩涩地笑了。 即使知道明天就要分离,今天还是想依在他的怀中。没有结合的结果,依然会是旅途中的一道美丽风景。 轻轻地抚摩他的脸,她佯作俏皮地问:“明明是习武的,你怎么还这么白净?” 他皱眉,觉得她总是说些很莫名其妙的话。但他还是回答了:“师傅让我在冰窖中习剑,极少见光。” “难怪你的性子冷冷的,原来是在冰堆里待久了呀!”她一本正经地点头道。 只在那一瞬,她看见他原本僵硬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只是轻轻一笑,却扯动了她的整个心魂。 “仲尧,”她勾住他的脖子,将湿润的眼睛埋入他温暖的怀中“这辈子,我最爱你。”这是她惟一可以做到的保证了。 他只是紧紧地抱住她。 很紧、很紧。 直至烛光熄灭。 第四章 自打那夜痛哭过之后,李汐可谓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一路上都笑语不断春风满面。仿佛出宫之后,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挣脱了华丽牢笼的束缚,有机会看清外界的一切。 空气中不再有熏香的味道,脚下踩的是柔软的泥土地,而身边,有他。 或许是知道相处的时间不会太长,所以才格外地珍惜,希望在一起时只有快乐,没有忧伤。他都为她笑了不是吗?那她又有什么郁闷的理由呢? “仲尧!仲尧!那边有只黑东西耶!”她兴奋不已地指着丛林深处喊道。 “是貂。”他宠溺地握住她的手道。这一路,他已数不清是多少次为她解释这些畜牲的名字了。她像个娃儿似的,见到什么都会好奇地东问西问,怎么也不觉得倦怠。 “貂?就是铺在床上的那种毛皮吗?”她仰头问他。 “是吧。”他无法不对她的出身起疑。即使达官贵族,也是很少有将黑貂皮当铺垫的气魄。她到底是什么人?她跟着他,又是为了要到哪儿去?他想知道,却总是问不出口,怕知道之后,便是她离开的时候。 “它们那么漂亮,被剥皮不是很可怜?”她嘟起小嘴,不依地播了摇头“那我以后不要再睡它们了,免得别人再送。” 他抿紧唇,突然凝神静气起来,握住的手倏地收紧。 就在她不解地望向他时,听得树叶一阵颤动,然后几个似乎是凭空出现的黑衣人执刀冲向他们。 “秦仲尧!还我小姐命来!”领头人双眼腥红,叫嚣道。 “你小姐?”李汐不但不怕,反倒危险地眯了眯眼“谁呀?”好个呆小子!呆归呆,风流债倒像不少。以前那个什么“未婚妻”的账还没同他算呢!竟又冒出一名“小姐”? “别装蒜了!秦仲尧在北门卢家欠下的事你岂会不知?!”他又将头转向秦仲尧“原来你身边又换人了!好个不折不扣的大淫虫!亏小姐还为你寻短!” “‘又’换人了?”李汐有意无意地往秦仲尧那儿瞟一眼,威胁意味十足。 “我不认识什么卢小姐。”他略显僵硬地向她解释。 “别想狡辩!那时曲池桥边,我亲见你抱住小姐!”黑衣人气急地大吼。这么一来,秦仲尧似乎又有些印象了,皱眉道:“那个女人?她说她要落水,硬拉住我。”他不是多话的人,说个清楚只是不想李汐误会。 “不可能:小姐端庄娴静,怎会行如此无耻之事?定是你瞎编乱盖!费话少说!速随我回卢府见小姐,否则你今日绝走不了!我无神刀倒也想会会你这追风剑的魄力!” “是吗?”秦仲尧口气一寒。他最恨别人不信他的话!若非汐儿在,早已令这人血溅五步,哪容得他废话? “他奶奶的!你才胡编乱盖呢!”李汐一屁股往树下一坐,小手往地上一拍,大有看戏之势。反正她现在不是公主,什么话她都敢说“我们家秦仲尧俊逸潇洒气势非凡武功一等,哪个女人见了不动心?卢家小姐?卢家小姐美得过本姑娘吗?连我都对仲尧一见倾心了,又何况那些个丑女之流?仲尧才不会说谎呢!我看搞不清楚的人是你吧?你那小姐明知你不是仲尧的对手,却还是利用你对她的感情来让你找仲尧麻烦,其实她哪是真的想寻死呀?不过吓你一吓,也好让仲尧不那么快忘了她,甚或是回去看她一眼。女人啊,除本姑娘之外的都叫小人。” 她这一席话说得又急又快,令那黑衣人的眼神忽明忽暗的,量后才恼羞成怒地冲她挥刀砍了过来。 “锵”的一声,剑光闪过,刀已断为两截,深陷入泥土中。 随后是李汐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得意洋洋地从秦仲尧身后飘了出来“哈哈哈哈!糗了吧?不自量力的大叔!你那劳什子的无神刀下地狱去了耶!” “你这臭娘”剑锋奇快地抵住他的咽喉,令他无法再多说一个字。 “滚。”他不想在她面前开杀戒,但凌厉的眼神中仍是透出浓重的怒意。如果这人再说一句侮辱汐儿的话,他一定不放过他! 与高手过招,一出手就知胜败。心知自己根本无法与秦仲尧抗衡,他也只有暗自咽下不服,带着手下退下。临走时还不忘恶狠狠地丢下一句: “你走这条路,不会是想带着姑娘去给你未婚妻当侍女吧?” 无暇再去与那种奴才计较,秦仲尧只忧心该怎么与李汐解释清楚才好。他受不了她气他、不理她,更不想她因误会而难过。 岂知他才一转身,她便像只猴子似的笑嘻嘻地跳到他身上巴着“仲尧,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的。” 他闻言,动容地将她抱高到手臂上坐好,哑声道:“你知道什么?嗯?” “我知道。”她柔情似水地环住他的脖子,细腻而缠绵地吻上他的额、眼、鼻、脸颊,每吻一下便说一句“我知道你好爱我,知道你会保护我,也知道你不会骗我。还知道,”终于受不住他近在咫尺的诱惑,她捧高他的脸,深深地吮住他温暖而湿润的唇,呢喃道“你需要我相信你”天下第一神兵,追风剑“哐”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他的双手,不再只握住那冰冷的铁器,而是要紧紧地抱住她,深切地吻她,恨不能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 美人乡,英雄冢。 春风抚过,百炼钢成绕指柔。 树林间,一片静谴。仿佛方才的风暴全都不曾发生过。所谓武林神话,天下第一,神兵利器,仇怨纠葛,全都在这静谧中缓缓沉淀,沉淀 *)*)*) 本想催促他快些赶路,但这句话却始终也说不出口。一生一次,她只求能留在他身边哪怕多一天也好。 喜欢他淡漠的表情,喜欢他无奈中又带着宠溺的眼神,喜欢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喜欢他抱着她的时候强劲的力道这么多在乎,令她心慌。如果对他永远也无法厌倦,那她又该如何在没有他的日子里生活? 她不敢深想,只能像只鸵鸟一样逃避。把头埋入他的怀中,她告诉自己,他现在还在。 自出了那座城,以后走的就是偏道了,一般是见不着什么人烟的。李汐其实还比较喜欢这样,经历了上次的事,她开始讨厌和那些低俗的人相处。只想在他身边,没有任何人来打搅。 这样又走了几天,他们在一天傍晚时遇见了一个民族部落,还正好赶上了他们的庆丰节。这对于好动的李汐自然是天赐良机,不疯玩一把还真不够本。 有点麻烦的是这个部落的语言她听不大懂,从头至尾只能保持着一张傻笑的脸站在秦仲尧身边,看着他与一个亲和的老人叽里呱啦的。 “族长说,我们可以和他们一起过节,还请我们喝香油茶。”秦仲尧俯身告诉李汐老人话中的意思。 “香油茶?那我们可以和他们一起跳舞吗?”李汐指着火堆旁那一大群围在一起唱歌跳舞的人问道。 他转身又与族长说了几句,然后向她点了点头“他说可以,还邀请我们在这儿住一夜。” 这时,族长笑眯眯的眼移向了李汐,又问了他一句什么。 秦仲尧只是略显腼腆地点了点头。 “耶?什么?”她仰头看他,眼中写满疑问。 他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头“玩去吧。” 怎么像对待宠物兔一样?她不依地嘟哝了几句,仍是喜滋滋地往人群云集的那头去了。 熊熊的火光,热烈的喧哗。女人们穿着轻薄的红纱,手执银铃,在火堆外舞成一个耀眼的圆圈。男人们则是盘膝坐在外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豪迈之余也不忘向心仪的女子投去关切的一瞥,并起身与她们共舞。 李汐忽然对这个民族有了一丝印象。他们似乎就是天朝立誓驱除的外族之一炎日尔族。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她又看了一眼那些人身上似曾相识的衣着,有丝苦意地抿了抿唇。她与仲尧一看即知是天朝之人,这些人为什么还要对他们这么友善呢?从那老者的眼神中,她只看到了真挚,而没有欺骗! 怎么会? 据她所知,炎日尔人原本住在天朝南端,他们是被父皇的兵士们驱逼到了这西北之地的蛮荒原野上!他们怎么不仇视天朝之人呢?这样的胸襟,她无法了解,却鲜明地感到了自身的狭小。 身为皇族,她第一次觉得羞愧。 轻叹一声,她旋身步人了众人的行列。炎日尔人因为这名异族女子的闯人而在刹时静寂无声,而李汐却没有停下她旋转的脚步。 空灵的美貌,柔和的身段,优雅的舞步,如梦似幻的动作,令所有人都由惊愕转为了惊叹的观赏。谁也不忍出声,怕这仙境般的一刻就此破灭。 火光映亮了她的脸,于是轻抬玉手,拂过面颊,她轻轻地吟唱: “我从云端坠下, 遭遇一道划破夜空的光芒。 火焰在我的肌肤上焚烧, 有着一种直达心底的悲伤。 为何无力? 为何哭泣? 我知道自己要向前走, 却又总是,为何, 一再一再,回头” 她只是自己随口编唱的,却不经意间还是使人落下了泪来,自己心里也是,再不想去伪装坚强,转身看向秦仲尧的方向。 喝! 他竟然在打呵欠!他、他、他竟敢?!怒火使她心头的忧郁顿时一扫而空,她马上握紧了拳头,向他冲去。 *)*)*) “喂!今天看我跳舞,为什么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晚上,一回到族上为他们准备的小毡房,李汐立即怒不可遏地抓起他的领子问。 “莫名其妙。”他拉开她的手,径自脱下衣服躺入被中。 “你说我莫名其妙?!”她气冲冲地往他腰上一坐“我哪有?” “悲冬伤秋,无聊透顶,”他漠然地陈述。 她顿时哑然,有种满肚子的话却憋着说不出的感觉。 “明明没什么难过的事,却还要一副颇有感悟的样子,我不喜欢这种没有理由的感伤。这种情绪一旦沉溺下去就很难抽身,不但令人无所建树,也很虚度光阴。” 她歪着头,嘟着嘴半响,最后还是软化了下来,趴在他胸前喃喃道:“那人家也是想唱给你听嘛!你这么说人家很难过耶。”以往在宫里吟些悲凉的调子总会博人赞赏,于是心理上也便认为人人都是喜爱这类的歌声舞蹈的,谁料心上人偏是个怪胎? 他闻言轻抚她的脸,柔声道:“我希望你快乐,不要难过,不要掉泪,永远在我怀里笑着,嗯?” “是人,哪有不会难过的嘛。”她软下了身子,更往他怀中深处钻去。 他环住她,轻抚她的背“你不会的。因为我会给你一切想要的,即使把你宠坏,也不想见你落泪。我的汐儿量适合笑了,我要见你生气勃勃地活下去,直到老了很老了” “傻瓜,很肉麻耶。”她哽咽着埋在他的怀里。 “汐儿。” “干吗?” “今天,族长问我你是不是我妻子。”他抬起她的脸“我点头了。” 她没出声,一径直直地看着他,直到他黯下了脸色。 “抱歉,我逾矩了。”他嗓子一哑,放下了搂她的手,别开脸道:“或许你不想与我同室而居,但今晚还请你将就一下,我到地上睡便可。”说着他便要下床。 “地上很冷哦。”她按住他的身子。 “我不怕冷。” “那,我一个人睡很怕。” “我不会离你太远。” “嗯,只有一条棉被哦。” “我不用了。” “呆子!” 她突如其来的骂声令他皱起了眉。 “白痴!傻子!缺心眼!” 他的眉皱得更紧了。 李汐恨不能狠下心一把掐死他,只得大声道:“你非逼我拉下脸来是不是?我可是女人,难道还要我死求活求地说什么‘请你别走,能当你妻子与你同床共枕是我三生有幸修来的福气’?!” “你不怪我?”他哑声问。 “谁怪你了?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她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真不开窍!” “我还以为你并不想嫁我。”他这才欣然地松开了脸,举手环抱住她“汐儿” “嫁?!”嫁他? 她不禁心下一颤。如果宁王没有政变,她不是要招驸马的吗?她还可以“嫁”谁?一个女人,可以嫁鸡随鸡,然而她是一个公主,他则是个江湖人。天朝兴,她贵为公主,与他有云泥之别,他不可能成为驸马,她也不忍将他卷入诡变的宫廷阴谋中;天朝亡,她身为天朝第一公主,又岂有苟活之理?更不用提为人妻为人母了。 但,她不后悔。 上天赐给她这样的一个机会,让他们相遇、相爱,即使一切重来,她也依然会选择走到今天。人生在世,最凄惨潦倒也不过一死,她不怕死,那又还能怕什么?那么多的苦难都过来了,更糟的,也就不过如此了。 信念,不断地在她的胸口灼烧,从未冷却。但爱他的心也在灼烧,也未冷却。她不会逃避自己的宿命,但求在一切结束之前,就让她放任自己,沉沦吧! 她伸出食指,以指尖描绘着他冷俊的五官,眸中注满了浓浓的情感。现在才学会爱,算不算晚?现在才想去珍惜,会不会已太迟? 但是不想将来后悔。 所以,才会那么渴望去拥有他的一切。 “我是你的妻子,”她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水,双手颤抖地拉开了他的衣襟“仲尧,答应我,不要再爱上别的、任何的女人。”她多么自私,又是多么在乎他,在乎到只是一个眼神也容不得他给另一个人。来生如何,她不想问,只求这辈子,他属于她一个人! 他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有下滑的机会“不会有别的女人比你更张狂了。”语毕,他抬身狠狠地吻住她。他不会让她有反悔的机会!说他卑鄙也好、恶劣也罢,他秦仲尧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爱她,所以占有她,想一辈子都留下她! 夜,燃烧更炽! *)*)*) 那年,他独自坐在人去楼空的大宅院中。昔日金碧辉煌的武林盟主之家,现在也只剩一片残垣废墟了。可是,他一滴泪也流不出。 “娃儿,你有什么愿望吗?”那时师傅还很年轻,却一脸伤痛地走过来问他。 “追风剑。”长时间的闭口不语令他的喉咙粗了些,但声音却坚定有力“夺回追风剑,手刃仇人!” “那你跟着我吧。我会教你武功,助你达成心愿。” 于是、他便与师傅走了。五年后,追风剑回到了他手上,而他身上已沾满了仇人以及娘亲的鲜血。 “接下来,你还想做什么?”师傅问他。 “没有。”他心愿已了,心中已空。 “那你在找到想做的事情之前,就跟我习武吧。也许有那么一天,你会遇到想要保护的人,师傅不希望你同我一样遗恨终身。” “保护一个人,难吗?”他不以为然。 师傅只是淡然一笑“你大师兄只想守住祖业,这不难;你二师兄只要称霸武林,这也不难。难的是,能够将所爱之人保护得滴水不漏,让她永远平和幸福。” 他知道师母是死于贼寇之手,师傅为此后悔终身。师傅尚且如此,那他又如何? “师傅会教你最上等的武功,能超越所有的人!” 最后,他也超越了师傅,但却一直没找到那个让他想去保护的人。 直到 从梦中醒来,他弹指熄掉了仍在流泪的烛光,将她轻轻地抱入怀里。 软软的,暖暖的,是她的身体。 他的剑,已够锋利了吗? 他的羽翼,已够丰满坚实了吗? 被了吗?够了吗? 可以保护好她了吗?他不愿如同师傅那般的后悔,他会好好地呵护怀中的这个小女人,不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哪怕付出他的生命。 第五章 “这是什么?”李汐两眼发直地瞪着这座深山老林中的豪门大宅,觉得诡异非常。 “我姨娘家。” “在这种地方?!”不是她牛,除了皇族之外不可能再有人能在深山中建华宅的,那实在耗资太大。 他拍拍她的头,指向远处,道:“翻过这座山,前面便是城镇,这儿已不是山林了。” “哦。”她真想问他,是不是到了那座城便可出关,却始终没问出口。 秦仲尧上前敲了敲门,一名小仆探出头来,在看见他后惊喜地大叫,忙大开了门来。 “秦少爷呀!快请进,请进。” 几乎是夹道相迎,所遇之人无不恭敬地向他行礼问候,使得李汐一下子都反应不过来。 “尧儿,是你吗?”一名姿态雍容的贵妇由正厅走出,见到秦仲尧便是一脸笑意。 “仲尧代师兄们来探望柳姨。”语毕,他便单膝点地行礼。 见秦仲尧都对这妇人如此尊敬了,李汐也便会意地向她行礼“汐儿问柳姨安。” “这位是?”柳芯出身于高官之家,一看便知李汐的仪容不凡,奇怪的是尧儿怎会与这样的女子在一起? “仲尧的未婚妻子。汐儿,这是柳姨,我师母的妹妹。”他同李汐介绍说。 “柳姨。”她乖顺地唤道。 “嗯。”她只是看了李汐一眼,没再多问什么。 “仲尧哥哥!”从偏厅中飞出一道桃红色的身影,直直地向秦仲尧扑去。 轻松一个旋身,闪开了来人的拥抱,只让她牵着自己的手。 “莫儿,别闹。”随着一句沮软的斥责,一抹纤纤倩影缓缓步出。 “呵呵!羽然姐姐吃味儿了!”莫儿边摇着秦仲尧的手臂边笑侃着刘羽然。 “乱讲!”俏脸儿一红,刘羽然娇羞地睇了秦仲尧一眼“别让仲尧哥见笑了!” “没有没有,仲尧哥哥才不会笑呢!是不?”莫儿一脸憨气地仰头问他。 “莫儿,够了。”柳芯出言制止道“尧儿一路奔波,着实也累了,快进屋来休息吧。” “好嘛好嘛!仲尧哥哥,这位姐姐,请跟我来。”莫儿不愧是从小便待在刘家服侍的小丫头,办起正事来还是挺有板有眼的,立即收起了玩心,乖乖带着他们往客房走。 “仲尧哥,这位姑娘是?”刘羽然随后问道。 “我叫汐儿。”李汐笑意盈盈地答道。 “汐儿姑粮。”刘羽然黯然地瞟了秦仲尧一眼,垂下了头。 “不用客气,叫我汐儿就好。羽然姐不就是仲尧的未婚妻吗?真是幸会呀!”李汐当着刘羽然的面,对着秦仲尧就是一个白眼。 “啊,哪里。”刘羽然脸一红,头垂得更低了。心想,虽然这女子是仲尧哥带回来的,但似乎并不对她构成威胁。 “汐儿。”他眉心一皱,不满意她的胡言乱语。 “不说就不说嘛!总是皱眉容易老喔!看到时谁还要你!”她是很想借机耍耍脾气吃吃醋的,可惜刘羽然都一副腼腆痴呆的样子,而秦仲尧又板着张脸,真是没趣!这呆子就是吃定了她相信他是不? “你想赖帐?”他一掌拍上她的头,打得她哇哇直叫。 “干吗啦!很痛耶!总是打人家的头,会变笨耶!人家后悔了啦!才不要嫁个有暴力倾向的夫君!” “有胆你再说一遍。”他冷道。 “耶?”她忽而一派纯真的仰头瞅他“什么?刚才有人说话吗?” 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重重地将她搂入怀中,饱含宠溺地道:“你这丫头。” 莫儿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头看向早已泫然欲泣的刘羽然才终于确定方才是真的看到了。 仲尧哥哥笑了耶! 那个从来都是冷漠寡言的追风剑秦仲尧居然为一个女人而笑了。这样的举动,不言自明,谁也知道他俩是什么关系了。 *)*)*) 这天下午,柳芯叫秦仲尧陪她一块上城里办事去了,刘府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秦仲尧呢?”卢情领着一帮家丁浩浩荡荡地闯进刘府,一见正坐在大堂中品茗的刘羽然及李汐等人便劈头就问。 “你是谁?”刘家只是平常人家,自然护卫不多,见此阵势,刘羽然不禁有些着慌了,平日叽喳个不停的莫儿此时也噤了声,战战兢兢地立于刘羽然身后。 “此乃北门卢家的大小姐,不是你们这些酸儒女人可比的!”一名家丁气势张狂地上前叫嚣。 “什、什么北门?你我素无瓜葛”刘羽然说着说着竟被骇得落下泪来,只得求助于在场看起来惟一气定神闲的人“汐儿姑娘” 这不关她的事!压根与她李汐一点关系也没有嘛! 别怪她记仇,自打来这刘家,到现在也是住了两天了,当着秦仲尧的面谁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可暗地里她可没少受他们的白眼亏待。就连今儿的品茗,不还是安了个最角落的位子让她坐着?呸!当她稀罕!不是为了那呆子她哪会忍下这口气?现在还妄想她来卖卖嘴皮子?连窗也没有! “小姐!就是她!秦仲尧可护着那女人了!”家丁终于发现到了李汐的存在,立即转移了炮口。 “是吗?”卢倩表面仍是撑着一脸端庄,但眼中却闪过一道凌厉阴狠的光芒。 “就是那臭婊子!秦仲尧的剑头一回出了鞘却投见血,只是让小的们‘滚’。” “砰”的一声,一碗冒着热气的上等碧螺春被扔到家丁面前掉得粉碎。 “卢小姐,”李汐阴阴地开口“不想让自己颜面无光就管好你的狗!” “你是?”卢倩按下怒气,不动声色地问。 “本姑娘今日甚感不爽,懒得与无名无姓之人说话。”李汐冷嗤一声,别开了脸。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基于想先摸清对方的底,卢倩固然已气得快七窍生烟了,但仍是耐下了性子,佯作温婉地答道:“北门卢府,卢倩。”这名号已够亮了吧?” “哦,所谓的卢家小姐就是你呀?”李汐傲慢地瞟了她一眼“怎么?养了一票没出息的废物没抓到人,这次亲自上门了?” “你别太过分!”卢情已忍无可忍了,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嘲讽过“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罢了,你还以为仲尧真会属于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哟,生气了?看来北门卢府的仪态也不过如此。”她闲闲地搭腔道。 “你!” “我怎么了?我怎么着也比你这出身下流的江湖儿女强!什么北门卢府?说好听点是有点钱有点功夫的武林世家,说难听点,不就是仗着几分武艺便洋洋自得的粗鄙之人吗?还以为自己有多能耐?连刘府也不放在眼里了?你们还真当这天下改姓卢了?” 李汐脸不红心不跳,又快又清晰地道:“仲尧少年得志,相貌堂堂,引人垂涎也属常理,可像你卢小姐这般死皮赖脸恬不知耻之人本姑娘还是首见。长途跋涉来到刘府,你以为你能得到什么?抓仲尧回去?凭你们?抑或是令仲尧爱上你?抱歉,他爱的是姑娘我,如你一般的阴险之人还是自动自发孤独终老吧!免得遗祸世人。”去!把仲尧给这种人糟蹋,她还不如让给刘羽然呢!至少她知道这位娇娇怯怯的刘姑娘会好好待他。 一席话毕,刘羽然及莫儿已是听得一脸呆愣,而卢倩一行早已气得脸色发青了。 “少给我废话!堵上她的嘴,把她给我绑起来!”卢情一声令下,马上有几名家丁气势汹汹地向李汐涌去。 “敢动我,你就得准备尝尝仲尧的怒气!”李汐的脸上无一丝惧意。无论何时,她都该保有公主应有的气度,更何况是落入一个濒于疯狂的女人手里! “我才不管!”卢情乍然红了眼眶。一个女人,抛下矜持,千般算计,也不过就为了“情”这一字。如果不是爱得太深太重,她堂堂一名大小姐又何至厚颜如此? “我只是想得到他而已,想让他好好看着我!你们又怎会懂我的感受?!不论他是厌恶也好,鄙视也好,我都要不惜一切地将他留在我的身边!像你们这种官家小姐怎会懂我们江湖人的气魄?!你根本就不了解他,又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卢倩像发泄似的吼叫道,气质顿时荡然无存。 李汐被堵住了嘴,只能狠狠地瞪住她。什么江湖人的气魄?亏这女人说得出来!尽于些个歪门邪道的事! 禁不住地,心里又有一丝异样的感觉。秦仲尧明明是她李汐的,却听着令一个女人口口声声地要得到他。他被这女人发了疯似的爱着,她到底是爱上他哪点呢? 没错,爱即是占有。如果爱中连独占欲都没有,那也只不过是虚伪的相敬如宾罢了!如果深爱,当然会想要去拥有对方。但,卢倩真的爱他吗?没有了解的所谓“爱”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虚幻泡沫罢了! “你看什么看?你以为仲尧非你不可吗?我倒要看看,他是否还会要一个残花败柳的女人!”卢倩张狂地大笑起来,边暧昧地朝家丁们打了个手势“看着办吧!” 刘羽然惊惶地看着那些家丁淫笑着朝李汐逼近,吓得腿都软了,结巴道:“你、你们别乱来,仲尧哥很快就回来了” “不想遭殃就闭上你的嘴!”卢倩迁怒地吼向刘羽然,后者闻言马上惊得噤声。 李汐仍然站得笔直,眼神凛然地看着那些污浊的奴才们朝自己步步逼近。 身为公主的她,有着属于自己的尊严,就算面对强大的敌人也不能露出害怕的神情,更何况是这样的一些奴才。 所以她不怕! 但是怎会想起那个温暖的怀抱?怎会只想叫出他的名字?她变软弱了吗?她猛然醒悟到自己竟失去了抗争的气力,整个身心都在等待着那人的救赎。 秦仲尧。 一只散发着恶臭的手剥开了她襟前的衣扣。刘羽然就那么呆呆地站着,莫儿在尖叫,卢倩在冷冷地笑。 为什么他还不来救她?毕竟誓言成空,还说什么希望她快乐,不会难过。她怎会轻信?他是人而不是神呵! 又是谁,一阵恶心的体臭,拉开了她腰间的襟带。 梁启的话,又在脑中响起, 谁也不可相信! 人总是健忘的,是不?她却信了他,跟他来这儿,像个傻瓜似的流连不去,却将国家大事抛之脑后。 没有谁可以救你。没有谁会是谁的守护神。她太依赖他,才会连情势也分不清地便出口恶言,才会走到这一步还忿忿不忘他会来救她。 她迷失了自己的判断力。 “锵”的一声,一块金牌的滑落使得厅内一片死寂。 “这是什么?”一名家丁抖着嗓子盯着地上那块金灿灿的牌子,想碰却又不敢碰。迄今为止,只有皇族中的极少数人才能持有金牌,平常百姓都只耳闻而不曾亲见。 莫儿见状立即上前替李汐拉拢衣襟。 一口吐出胸中的淤气,李汐拾起金牌握在手上“是什么?难不成你们北门卢家竟连御赐金牌也认不得了?” 卢倩的脸刹时惨白“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轮得着你问吗?不想卢家被抄的话马上就给我滚!”她拉好衣服,冷道。 “小、小姐?!”家丁们忙哆嗦着往卢情的身边靠。 卢情看了看那块质地纯正的金牌,又看了眼怒火中烧的李汐,试探地问:“如果我放弃秦仲尧,那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抄家了?” “滚!”何止抄家!她还要灭了她的族! 皇族何等尊贵,见卢倩一行人屁滚尿滚的样子便知道了。李汐只是冷冷地笑着,她又感受到了那种千万人之上的傲然。她本就该如此的,爱恋只会让人软弱,只会抹去她皇家的光辉,她要来又有何用? 当她被那类渣滓欺侮时,救她的不是所谓天下第一剑的秦仲尧,却是一块父皇赏的金牌。 “汐、汐儿姑娘,你”刘羽然才酝酿着开口就被汐儿打断。 “出关最近的路在哪里?”她收好金牌问道。身份已无法保密了,相信不久便会被宁王发现行踪,她走得越早越好。 “那边。”莫儿指着东方的一座山脉“越过那座山,就可以在最近的那座城里出关了。” “约要几天的路程?” “步行要两天。” “有马借吗?” “刘家没有备马,山地不适合马走,只有几架软轿和牛车。” 汐儿了然地点了点头,举步往外走。 “汐儿姑娘” 她转身看向刘羽然,见她一脸孱弱地依在门口,便道:“替我好好照顾仲尧。”一道金牌,划开了他们之间的楚河汉界。再也无法紧闭着双眼欺骗自己可以放任地沉溺了,以后的路,只能是她自己一个人走! “那你要去哪里?” 汐儿只是淡然一笑,跨出了这个令人郁闷的刘府。 *)*)*) 从城里返程的途中,柳姨破天荒地向秦仲尧提起自己女儿的婚事。 “尧儿,你觉得羽然如何?”她试探地问道。 “很好。”其实他心里是一点感觉也没,但碍于对方是长辈,也不好让她太下不了台。 “嗯。”她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柳姨就给你们做主了。”对秦仲尧,她一直都是很满意的。这孩子内外兼修,年纪轻轻已是一身绝学,因为儿时的变故,他不似一般少年得志的人那么骄傲浮躁,反倒多了分常人没有的沉稳。再者女儿对他心系已久,她更是没有不撮合的理由了。做娘亲的,哪个不愿见女儿嫁得如此夫婿? “柳姨”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依柳姨看,那姑娘出身不凡,傲气太盛,并不合适你。年轻人一时冲动私订终身是常有的事,当不得真的。还是听柳姨的话,你与羽然才是合适的一对嘛!” “柳姨的心意仲尧领了,但娶羽然姑娘一事是绝不可能的。”他脸色一冷,坚定地道。尊敬与盲从是两回事,他只会选择自己的心之所属。什么才叫合适?互相喜欢才可能会合适。 “尧儿,你这又是”自姐夫死后,这孩子把她当亲娘一样尊重,从未拂逆过她半句话,而今却为了一名女子而冷下了脸? 他不再搭腔,只是握紧了手中锦布包裹着的那支玉钗。这是他在集市上为她买的。现在他只想快点到家,见到她,抱住她,然后为她亲手插上。 然而,人的际遇,总是难料的,是不? 第六章 不能停下来!她一步也不能停下来!不要多想,她要一鼓作气地翻过这座山,出了关,通知镇远堂哥,然后一切方终于结束了。 李汐咬紧牙关,几乎是不要命地向前奔跑。她知道,自己身上没银子、没食物,如果再不快点出关,身体一定会撑不住的。再加上宁王的眼线众多,追兵随时会到,她迟一步也许便就此命丧黄泉了。 可是,她每跨出的一步都是那么地令她心痛如绞。每当她更接近自己的目标一步,便更远离他一步。离开,永不再见。 那个初见时冷冰冰的男人;那个用剑抵住她却下不了手的男人;那个有些腼腆害羞的男人;那个说着要让她永远快乐的男人 她知道,只要自己停下脚步往回跑,便可再度投入那个宽厚温暖的怀抱。她可以撒撒娇,然后闭上眼睛,将一切都交给他。 但是她不能! 不是她不自私!只是她又怎能将自己的使命推给他去承担?也许,他真能与宁王的追兵相抗衡,但她又何尝舍得让他冒险?他不是神,也不是怪物。他也会受伤,也会失算,也会难过,也会笑 他是她的!她保护自己的所有物天经地义。即使是死,她也要将这男人完好无缺的样子收好藏在心里,不让任何人瞧见。 临走时对刘羽然说的那句话其实是违心之论。她怎么可能将他拱手让人?只不过吃定了他不会变心罢了。 无奈地苦笑一声,李汐收好心绪继续向前。她不怕苦,她也不会抱怨。 天朝兴盛,她是第一个享受荣华富贵的人;天朝危难,她就会是第一个身先士卒的人。有所得到,必须有所承担,这便是宿命。 忽然脚下一个打滑,她不稳地向后栽去,本以为必倒无疑,不料却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被紧紧地搂住。 “汐儿。”他低低地唤她。天知道他一回刘府看到那一片狼藉时心都快碎了,匆匆听了个大概后便急急地追了来,生怕晚个一步她便会遇上什么危险。 迷恋只是一刹,下一秒她便将他重重推开,冷道:“你来干什么?!” “汐儿,抱歉,我没及时赶回”是他的疏失。当初若是一剑杀了那帮卢府的奴才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抑或他带她一块进城或他早点回来的话,她也不会遭到那样的侮辱。该死!他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又有何用?!连心爱之人都救不了! “我需要你时你在哪里?!现在抱歉又有什么用?!秦仲尧!我已经不稀罕你了!你走!走得越远越好!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对不起,对不起,仲尧,她不是故意伤害他的,她只是希望他走,不要沾染上她这祸水,不要受伤。恨她也好,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分离,本就是迟早的事,她只有逼迫自己将误会越滚越大,只有越早分开,对他的伤害才越小。 “汐儿对不起”他的拳头已握得泛白,恨不能一掌劈了自己。说什么要保护好她,结果自己却是让她受伤最深的人!他是没有资格去乞求她的原谅,但他的脚却挪不开步子。 好爱她!没有她他甚至已不知该为了什么而活下去!好想求她不要放弃他、对他失望,想要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但他那与生俱来的傲气却只是让他呆呆地驻立在原地,一句乞求的话也说不出口。 “你这副样于是什么意思?装可怜吗?想让我原谅你?”李汐不屑地冷嗤一声“你知道你惹上的女人让她的那些狗奴才如何对我的吗?他们撕开我的前襟,扯下我的腰带,带着腥臭味的手在我的身体上” “够了!”他猛地抱住她,将头埋入她的颈间,身体不住地颤抖,沙哑道:“不要再说了,求你”她的话活像一把利刃,将他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割碎成千万片! 她心一痛,差点就伸手去搂住他,轻轻地安抚他。他的自责,她懂;他的痛,她也懂。可是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才可斩乱麻。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睁开时已是一片冷漠。 “你才是够了没有呢!秦仲尧!游戏已经结束了!”她推开他“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你走吧!” 秦仲尧愕了一愕,涩然道:“什么游戏?” 李汐颤抖着手举起闪亮的金牌“看见没?本宫乃是天朝第一公主天珍,你还以为本宫真的是看上你了?这就是我说的游戏!只是我玩玩你罢了!凭你一介草民也想染指皇族?别做白日梦了!还是安安分分地娶你的刘府千金吧!那才是和你接近的身份嘛!别挡路,本宫还有事待办呢!”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装不下去地哭了出来。一扭头,她连奔带跑地逃出去。 “不,不要汐儿。”从震愕中醒过来他却只能在身后急急地唤她。 “你烦不烦哪!有事快说!本宫还有急事,没空再同你瞎耗!”她没有回头,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微红的眼。 “我爱你。”他的声音好轻,轻得都快听不见。 泪水倏然滑下,但她仍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视线,直至在林中隐没。 *)*)*) 傍晚刚过林中竟就下起雨来,还有越下越大之势。 李汐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眼前的路,摸索着一步一步地走。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休息,她现在已经很累,趴下去之后一定会再也爬不起来了。 大雨倾盆而下,已将她的全身淋得透湿,整个人冷得直发抖。绣花鞋早已经在途中磨破,冰凉的泥汤混着沙石挤入脚间,沁人的寒冷。襟内是父皇赐的金牌,腰间是他给她的匕首。 小女人的游戏已经玩完了,她将自己放任得够久了。已有多少人为了这次政变而死了,梁启、幽清池的侍卫,或者更多这些日子,她与秦仲尧走的都是山道,几乎是与世隔绝,听不到外界的人声,或许也是因为此,她才会到现在才暴露了身份。 宁王是她的叔叔,儿时起便开始打交道,哪有不了解他的道理?他生性多疑,但欠缺沉稳,她还真怕他一气之下会拿母后开刀。但只要他还有一丝理智,便会知道国母不可杀,否则哪天真相大白于天下,最先被诛的人一定是他! 案皇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因为他的心里还有一线希望,这希望便是她!虽然她已糊里糊涂地浪费了太多时间,但千里之外父皇还在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时间已经不多了。金牌落地,追兵将至,一旦消息传入宁王耳里,他立即会猜到她还没死,当然也会知道她是要到关外搬救兵。到时关口封锁,宁王逼迫父皇交出玉玺的手段也将更激烈,所以她必须快、更快!只有尽早通知镇远堂哥,大军搬师回朝之时,宁王才会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大雨之下,她的头脑却不试曝地昏沉起来,浑身冻得像一只冰柱,举步维艰。 她知道,她知道的她都知道。可是她已心如刀割。好想再见他一面。她感觉自己就快死了,只是见一面就好。 汐儿,我爱你。 他说得她好痛!那个总是有点不自在的男人,那个总是有着几分霸气的男人,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仿佛是自己杀死了他可爱的妻子。 她想解释的!她不要他误会、不要他恨!可是她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 是她眼花看错了吗? 大雨中,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地向她靠近。她僵着手按上腰间的匕首,想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上一道血口,才能在疼痛中清醒。 他怎么能? 庆幸大雨滂沱,掩饰了她的泪水;庆幸夜里太黑,掩饰了她发红的眼眶。 她伤他伤得还不够深吗?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要如此的宽容?她想再说出绝决的话,可是当他走近,当她看到那双饱含着伤痛与挣扎的眼睛,她只是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至少,”雨水滑过他的面颊,浸过他苍白的薄唇“让我陪你到最后。”她总是冲动、鲁莽,他只怕她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她看着他缓缓地蹲下,背过身子。他的衣服已被雨水浸透,冰凉地贴在他的脊背上,露出他修长但健硕的身形线条。 她真的不想利用他的!虽心中不那么想,但她利用他送她却是事实,她不想给他那样的错觉!也不想拉他进入危险。 可是 她的手仍然是情不自禁地环上了他的颈脖,从身后紧紧地贴上了他的背,让他将她背起。 对他的留恋不舍,那么令人不可思议。只想抱着他,贴近他,哪怕只有一刹。 无语凝噎。 她将头埋入他的颈窝,失声痛哭起来 *)*)*) 找到了个还算干爽的山洞,秦仲尧升起了一堆火。他似没什么办不到的事,在野外照样可以将人打理得好好的。 “把衣服脱下来烤干。”他淡淡地吩咐。 “你呢?”她看着他仍一身湿嗒嗒地在忙着铺草床,便关心地问。铁打的身子也容不得他这样折腾啊! “我不用。”待会再运功祛寒即可。 “怎么不用?你别忙了。”她想拉他过来烤火,却不防被他抽回了手。 他一脸僵硬,不甚自在地退开好几步。她之前的话,像一柄利刃插在他的心口,到现在仍在剧烈地抽痛着。他回头来找她,只是怕她在雨夜中出事,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健忘的木头人! “仲尧” 他为什么有这样的表情?由他的心一直痛到了她的心底。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利用他的愧疚来伤害他,利用两人的身份来贬低他,可他根本就一点错也没有! 她知道她要别开脸,不要再看他受伤的跟神,可是她做不到。 她轻轻地走上前,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入他的怀中,这个令她满盈着归属感的怀中。他的身体已经透凉,冷得她一阵瑟缩,却仍固执地不肯松开手。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如猫儿一般地磨蹭着。 “去烤火。”见她受冻,他仍是不忍。 她摇了摇头,继续靠在他的怀里“记得父皇说,人生就像一局棋,只有万人之上的那个人才可以当上棋手,主控全局。庸碌者众,均为受人摆布操控的棋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她,连抱住她都没有。 “我曾庆幸我为皇族。虽无自由,却可操纵多数人的命运。要风得风。只要不走出那个为自己划定的圈圈,我无所不能。”她无声地苦笑“我为自己骄傲,看不起一切卑下的常人,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生活在父皇的蔽荫下,顺遂快意。可是,我却出宫了 “直到剥去了公主的外衣,我才发觉自己只是云云众生中的一个,只能行走在一个狭小的圈圈里,谁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我的骄傲,难道只因为我的出身吗?从以前我就常常想,伪装得真好啊!万人景仰的公主。真实的自我畸形地生长在那个华丽的外壳中,被耀眼的假象的光芒刺伤得狼狈不堪。我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也就日复一日地那样活下去。” “你想说什么?”他漠然地问。 “宁王叛变,私禁皇族,只剩下我到关外求援,以挽大局。金牌既已被外人看见,宁王眼线不久即会派遣追兵过来,以后的路途,或许就会是一连串的追杀。” 他有些懂了,指尖轻柔地抚摩她的脸颊“然后呢?” “现在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算不算太晚?”她湿润了眼眶,紧紧地搂住他的颈项,哭喊道:“我要你!我要你!我可以不回去当什么公主了,你还愿意在我身边吗?即使前路凶险,你还肯陪我吗?” “傻丫头!”他一把搂住她,几乎都快将她折断了“你竟然为了这种原因而说那些话?!你不知道那比让我死还更痛苦!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越是凶险,我越放不下心啊!”“仲尧” “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什么公主,我爱的只是我怀里的这个女人,和她的身份一点关系也没有!懂了吗?” 她泪眼朦胧地点头,心知自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如果遇上他是她命里注定的劫难,她也惟有欣然承受。 *)*)*) “我想在海边盖一座宅子。”他抱着她坐在火堆前,一手执着树枝在地上画着。 “晦?海是什么样的地方?”她仰头问他。 “嗯,很广很大,望不到头。海水是湛蓝的,就和天空的颜色一样,大海和天空在很远的地方连接起来,传说在那样的地方也住着人。”他俯身轻轻地吻她的额,又继续道:“很小的时候,当我第一次看到海时,就想到大海的尽头去,看看那里的人是否也和我们一样。” “那,海究竟有多大呢?”这个名词她只在书里看过,却从未亲见。 “从你站的地方开始,无边无际。” “那会很漂亮吗?” “嗯。很漂亮。” “那我们出关办完事情以后,便住到海边吧!”她甜笑着往他怀里靠“我想和你一起,住在最美的地方。” 他紧紧地搂住她“好。我们一起住在海边。盖一座宅子,生很多的孩子,不让任何人来打搅。”诺言,像梦一般的美丽,但它是否也会如梦一样地船过水无痕呢? 如果命运是操纵在自己手里的话。 李汐轻轻地黯下了眼神。此时,谁也没有勇气戳破这梦境般的一刻。时间,在静止。 *)*)*) 清晨,洞外的雨已歇止,一片馨宁的芬芳扑鼻而来,冲淡了一些沉闷的气息。 李汐在秦仲尧怀中悠悠转醒,张开眼便看见了他泛着笑意的脸庞。忽如一股温暖涌人心底,令她舒心地轻吟一声,又缩入了他的怀里。 他叹息,宠溺地拥紧她,低声道:“怎么?” “你好暖。”她呢喃着。 “冷?”他轻问,搂得更紧了。 她摇头,仰头在他脸颊烙下一吻,没有再说。有一种温暖,不在皮肤上的触感,而是舒畅到连心也悸动疼痛。他的身上,就有这种感觉。她不想放走这种感觉,所以她不会让他离开。人是这样,当不懂得时,并不会去渴望,而一旦食髓知味,又会欲罢不能了。 想得到他,她便得更加小心地迈出脚下的每一步。只有天朝的曙光,才能彰示他们的明天! 她强迫自己不再留恋他怀中的温暖,起身着衣“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关。” 他点头,动作利落地收拾一切,将洞内恢复原状,以免被人发现行踪。 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转身看他“你的剑呢?” “忘了。”他淡淡地道。来寻她时过于惊惶,什么也记不了便急奔而来了。 “忘了?”嗜剑如命的他居然会连追风剑也没带?是为了她吗?李汐心内一阵复杂的心绪翻动。他对她的在乎到底深到什么程度?可以为她舍弃一切,包括生命? 忽然害怕起面对以后的路了,她只是怕见他为了自己而遭到任何的不幸。一语到底,他既非皇族亦非权臣,他是她的子民啊!于公于私,她都应该以他的安危为第一优先。她只怕会害了他! “没什么大不了,剑术并不是我所学最精的。”他以为她是担心他没了剑就一无是处了,于是安抚道。 “那你最精的是什么?”她皱眉问:以剑术闻名于世的人除了剑还能有什么是最厉害的? 他忽而一笑,从身后亲昵地搂住她,口吻竞有几分赖皮“保护你呀!”以他的功底,只要跟在她身边,护她周全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只是明枪易躲,暗剑难防,他恨自己涉世未深,才会使她遭遇卢家那种事情。但是,后悔无用,他发誓不再重蹈覆辙,一定要护好怀中的这个小女人。否则枉他背着个“天下第一剑”的名号,连心爱之人也无法守护又算个什么?! “贫嘴。”她往后人他怀中,问:“仲尧,你多大了?”想来自己对他知之甚少,不禁惭愧。 “十九。” 她心一惊,回头惊道:“才大我两岁?!” “我感觉很老?”他不自觉地摸上脸颊,模样有几分稚气。 “才不呢。”她只觉得她已经很老了,因为她竟认为他小得可怕!十九岁,十九岁便名闻天下,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 “你不喜欢年纪轻些的人?”他问得有些小心。 “不,是爱死了!”她转身狠狠地吻住他的唇,几乎术让两人有喘息的空档。天!她忽熊发现他有些变了,变得生嫩,也变得孩子气,可爱得都令她按捺不住了。她的整个身心都为这男人狂烧不止,即便是付出一切也不愿与他分开片刻! 第七章 耳鬓厮磨了一会,两人才收起玩兴,迅速出发。 大雨过后的路面不很好走,但秦仲尧抱着李汐施展了一段轻功,进程也便快了许多。到了晌午,已见人烟,相信不多时就可进城出关。走到这里,李汐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觉得追兵大概是赶不上来了。 因为两人出门都十分匆忙,所以一点干粮也不曾带出,至此,已是近十几个时辰粒米未进了。秦仲尧担心她的身体会受不住,便接受了一户农家老太的热心邀请,到这独居地老人家借食一顿。 “哇!好香哦!”李汐盯着一桌子异常丰盛的农家菜肴,肚子早已不听使唤地咕咕叫个不停了。 “姑娘别客气,老太我多年未见你们这般登对的娃儿了,巴不得你们不嫌气乡下人这点手艺。”老人笑眯眯地道。 “嗯!”李汐动作虽快,但举止之间仍不失大家风范,只是下咽时偶有几次因过急而不甚顺畅。 “慢点儿,别噎着了。”秦仲尧一边为李汐夹菜,一边轻轻地为她拍背顺气。 “人家饿嘛!”她含糊不清地撒娇。 “就是饿久了才要你慢些吃,省得你待会儿闹腹疼。”他轻揉她的头。 “哦。”她照吃不误地点着头。 他们这亲昵地一来一往间,老太的眸光有了一瞬的变化,她不禁问道:“你们不常出门吧?”“老太好眼力,汐儿是首次出门,我虽惯于云游四海,却还是首次叨扰人家。”秦仲尧回答道。 “嗯。”老太点了点头,又道:“怎不见你动筷?莫非菜色不合味口?” “不是。”他敛了敛眉,端起碗筷,朝老太恭敬道:“在下秦仲尧,今日之恩,来日必定相报!”不欠人恩是他的一贯原则。 闻言,老太闪了闪神,眉头紧蹙。她发觉自己对“秦仲尧”这三个字并不陌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 “你呀,说了老太太也不定知道你是谁呀!还不如直接把名号一抬,还更吓人呢!”李汐戏谑地瞅他,后者则是淡淡一笑,继续吃他的饭。 “啊!我记起来了!”老太忽而往桌上一拍,使两人受惊不小“你是冱的师弟秦仲尧!”她指着他喊道。 “冱你是说二哥江冱?您是”秦仲尧放下了碗。他没听过二哥还有什么亲人呀! “他是我亲孙儿。”老人叹息“这孩子性烈,始终不肯原谅我相公抛下他爹的事,十数年来亦不认我这阿婆,我还是托江湖上人左打听右打听才知他的现状是否安好,唉!” 秦仲尧这才想起儿时二哥一说到爹亲被扔的事就横眉竖目的,骂着什么‘再奸劣的人也不会为了省几口饭而扔自己孩子’之类的话。原来,他还是有亲人的。 思及此,秦仲尧起身欲跪。二哥的亲人便是他的亲人,岂有不敬长辈之礼?可他才一屈膝,马上感到内力虚软,几乎整个人都跌在了地上。 江老太刹时一脸惨白“天哪,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竟害了孙儿的师弟!” “你在菜里下了毒?”他一脸森冷地撑起自己的身子,嘴唇苍白。内力如洪水开闸般的向外狂泻而出,几乎令他无法站立,他迅速锁住自己周身大穴,这才控制了一些流势,但底气已大不如前。 “仲尧!”李汐在之前的一愣后,忙起身扶住他,小脸上满是焦急“你怎么了?” 他没有答她,径自瞪着江老太,咬牙道:“为什么?” “他、他们说,你们男男盗女娼,要我协助抓捕,重、重有赏。”江老太忽地呜咽“若不是为了有钱可以去看看冱呜他非怨我一世了” “男盗女娼?”他一时气急,冷不防呕出一口血来,吓得李汐差点哭了出来。 “你到底下的什么毒?快帮他解毒呀,”李汐恨不能一刀把这愚昧的老太婆斩了,钱钱钱!她知不知道她能给她多少钱?!竟为了这种东西而伤害她心爱的人! “是软功散。”他喘息着回答“有内力者服用后两个时辰内内力尽失,五脏受损,无葯可解。” “那” “乖,你不会有事的。”是他的疏忽!竟忘了追兵可能正由前面的城中布下陷阱。 “我不怕有事!我担心的是你!”他的眷顾逼出了她的泪水,小小的身子不住地蛔抖着“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你忘了带剑!是我害你停下进食!是我!是我!都是我害你的!” “傻丫头!”他动情地抱住她“你不明白我的心吗?!好了,不哭,我们快走吧。”此地绝对不可久留,局既已布,追兵定至,届时恐怕难以脱身。 “想逃?没那么容易!”一记闷踢,门扉已飞,百名天朝精兵在一个统领的率领下蜂涌而入,门外依稀可见数名排列整齐的弓箭手严阵以待。 “杨统领?!”李汐双眼圆睁,他不是父皇的爱将之一吗?怎会站在宁王一边? “尊贵的公主殿下,许久不见,您似乎消瘦不少。”他恭敬地向她行礼后掏出一包银子扔给早已吓傻的江老太“拿了你的赏金快滚!” “为什么叛变?为什么跟着宁王那种暴虐不仁的人?!”李汐失控地大吼“将盛世搅乱的游戏很好玩吗?!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你不是父皇最器重的年轻将领吗?!天朝何曾亏待于你,使你如此恩将仇报!” “为了您。”他单膝点地,双眸中炙烧着狂热的激情与坚定“皇上赐予臣的一切皆可放弃,而臣惟一想要的,他却不肯赐予。公主,您可知,梁启可以为了爱您而死,而微臣可以为了爱您而生。”他直视她,激狂代替了卑躬“只要能得到你,我不惜颠覆一切!即使为万人唾骂!即使死后永不超生!我也绝不言悔!” “你混账!”李汐红了眼眶“先有国,而后有家,生存大义也无,你连女辈也不如!” 他涩涩地笑了“无所谓。除了你,我什么也不在乎。”他的眼神在触到秦仲尧紧搂住她的手时倏地阴狠“放开你的脏手!鲍主是你可以碰的吗?!” “他当然可以。”她鄙夷一笑“你的手才脏!只为一己私利,而不惜苍生试凄的人我最看不起!还妄想我嫁你?梁启都比你强数百倍!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公主,”他无奈地笑了“总有一天你会懂我爱你的心。而现在,我只想先拥有你。”他右手握剑,左手缓缓抬高,发令道:“不许伤公主一根寒毛,但一定要抓住她!至于这个男人,”他冷岭地瞥向秦仲尧“杀无赦!” 话音刚落,兵士们正蠢蠢欲动时,秦仲尧已搂着李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施展轻功从屋顶冲出,瞬间消失无踪。 “快!快给我追!一定要带回公主!”杨统领气急地在原地大喊。 *)*)*) “对不起”匆匆赶了数里路后,秦仲尧终因体力不支而虚靠在树上。 “傻瓜!还说什么对不起,连累你的人是我!”她红着眼,心疼地轻抚他苍白的脸。 “说好要保护你的。”他以微颤的指尖抚开她额前的细发,眼中充满懊悔“为什么会这么无能为力?为什么还会让你这么狼狈?汐儿,我们是相遇得太早,才会让缺乏江湖经验的我无法守护你”这是他此生最爱的人哪!他怎会在她面前如此的无能?!满胸的沉郁层层聚集,只感到喉中一腥,一口血吐了出来,染红了他的前襟。 “仲尧?!你怎么了?哪儿痛?你要不要紧引”李汐忽地哭了出来,将头埋入他的怀中“你别吓我!仲尧,求你,不要有事!我爱你,别离开我!”这个死鸭子硬嘴的男人会这样,表示他是真的受了很重的内伤。 “乖,”他抬手抚摩她的长发,轻声道:“汐儿,我没事,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你别担心。” “骗儿你不要安抚我了!” “听我说” “不听不听!仲尧,你别再说了,休息一下,我们再一起走!” “汐儿,听我说!”他费力地扳正她的脸,目光如炬地直视她“不许任性,仔细听好我的话,我们的时间已不多了。” “不多了是什么意思?”她静了下来,只是豆大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掉。 “听着。”他没有答她,径自继续道:“我们走到这里,有两条岔道。” 她环顾四周,而后摇头“明明只有一条路啊。” “扶我到那边。”他就着她的身子,走到一颗巨石前坐下“这岩后有一条隐道,因长年渺无人际,以至杂草丛生,才掩盖了它。” 她探身一看,却只见一片疯长的灌木。 “记住,这是条捷径,一直往北走,千万不要回头。这儿离内城已经很近,最多半日便可走到李镇远的军队出了关便可找到,那时若有拦阻便可出示金牌,宁王也鞭长莫及了。” “那,你呢?”她是有预感的,只是未经他口,怎么也不愿肯定。一起走到今日,他们之间,谁又能潇洒地舍得下谁呢? “我?”他像松了口气似的淡淡地笑了“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只要你还好好的,我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嗯?好好走以后的路,不要太相信人,我的汐儿会很幸福的。” “仲尧!你别敷衍我!”她紧紧地搂住他的颈项,哭喊道:“没有你的日子没有幸福!我不要离开你!不要你为我”她怎么也无法说出那个“死”字,只能不断地哽咽“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们到海边,盖一座宅子,生孩子,没有公主!没有天朝!我什么也不要了!只要你”“很抱歉我无法陪你到最后。如有来生,我一定要在更有担当时再遇见你,绝不再让你试凄,要好好地保护你。”他很温柔地搂住她,如同哄着一个哭闹不休的孩童。 “没有来生!不要来生!我们今生就在一起!仲尧,我不会扔下你一人的,是生是死,我们都不分开!” “别闹,”他的口气倏地严厉起来“你忘了自己的使命吗?‘先有国,而后有家’,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吗?我秦仲尧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希望自己爱上的是个懦弱的女人!走!快走!去做你该做的事!” “仲尧”她的头脑现在才清醒了一些,是啊,她昏头了吗?父皇母后,乃至整个天朝的安危均系于她的一念之差,她怎能退却? “乖女孩”他心痛不舍地将她又搂回怀里,哑声道:“相信我,不会有事的,等我去找你时,可不要一脸狼狈。” 不远处,他已听到了大批追兵前来的声音。 她泪眼朦胧地点头“我会等你,一辈子都会等你。这生,我李汐只嫁秦仲尧一个人。” “乖,”他好想再紧抱她一次,好想再深深地吻她,想再看清她那张绝美的容颜。可是他已没有时间。只有心一狠,抬手将她推往岩后那条布满荆棘的险路,殊不知他的心比她的身体更痛上百倍。 本来,只差一步就可以看见幸福的 “仲尧!” “快走!”追兵将至,他已不能再让她暴于危险之中。 直到看着她含泪地转过身,如一片坠地的白云消失在丛林深处,他才撑起自己形同废弃的身子,慢慢地向原来的路上移去。 再往前,只有断崖。 他想,他真是爱惨了她,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他的怀中一片虚空,久含的泪水一颗颗地下落,落在他的胸口,扎到酸疼。 他还记得初见时她那如火的眼睛,美到令人炫目,那么骄傲,那么不屈,令他的自负如山颓倒。他也逃过,她也退却过,他们之间有一道鸿沟,本以为已跨过,却还是落了进去。 身后,是云集的兵士。他听到那个同样深爱着她的男人在咆哮。 他已经不想说话。他的话已对一个人说完,他不想再对任何人再投以任何的一瞥。 山风四起,已至崖边。 汐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说过的那些承诺,只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还有那个海边的梦想 他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要为她争取时间,却又不甘死于人手,惟有这样。尽管生存的希望是那么渺茫。 汐儿,原谅我 他看到杨统领手中的弓箭已蓄势待发,看到那些士兵们步步逼近。 他没有笑,也没有惧怕,只是缓缓地放下身子,往后倒下。 长箭如林破空而来,鸟兽尽绝。 天空一片蔚蓝,蓝得像梅一样 *)*)*) 不需半日,李汐已走出林子,来到城门口,污浊的脸上一片凛然。 到了这里,她便安全了。毕竟此城距镇远军甚近,宁王的人还不敢大张旗鼓地对她动手,最多是暗地做些动作。这也是为什么杨统领要选在她人城以前没埋伏的原因。 他大概以为她一定手到擒来,也带了城中大批的兵士去吧。可惜人没抓到,她现已站在城门口,而城内宁王的人不但不多,更是散兵无主,她自是可以放心大胆地往里走了。 “出示入城证!”两名守城士兵挥矛拦于她身前,一脸凶恶状。 是因为她现在狼狈得就像个乞丐吗?李汐冷冷地笑了,道:“这是何日何人颁布的规定?镇远将军可知?” “大胆婆娘!竟敢直呼将军名讳!此法自是由皇上颁布,以维关内外秩序!”那士兵在提及“将军”与“皇上”时表现出一脸崇敬的模样。 看来,他们应该不是宁王的叛军,宁王至今仍是假借着父皇的名义来主控天下。换句话说,至少父皇仍平安,否则早朝不见君王,举国必将大乱,父皇只是试曝于宁王而已。 宁皇叔啊,于皇叔,你殊不知壮士之举应如雷霆之势吗?在自己权势不及时便蠢蠢欲动,却又不够迅速果断,不是留人反扑之机吗?如同他者,即使坐上王位,也必不持久。 她轻叹一口声,诧异于心底那股疼痛与惆怅从何而来。为什么仍隐隐不乐呢?她的目的不是快达到了吗?身后的路,她要全部忘掉!否则,她又怎能逼迫自己活下去? “滚!宾!没入城证就别杵在这碍老子的眼!”那士兵见她失了神,便呵斥着赶她。 “天朝的守城兵,就是这么对待百姓的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占据一片土地,先要笼络一方百姓。而百姓不懂什么社稷大局,他们爱戴或反抗的原因都很简单,于是兵士们的纪律和举止就变得非常重要了。 “去!你这婆子懂个屁!老子的天是将军皇上,百姓算个什么东西?!” 是了。有为皇族而战的士兵,而又有几个是为天下百姓面战的兵士?这世上有一种是没有道理的道理。人们会为信仰而付出一切,有时却难以理解所谓的大局。这,便是皇族的权威! 城门口风沙四起,人烟浩渺,而两人间一来一往的“谈话”声却惊醒了一名正蜷缩在城墙角浅睡的一名乞儿。只见她瞪着李汐瞧了半天,瞧到眼眶也红透了,便哽咽着冲过来跪下磕头。 “公主!是公主吗?我是文秀啊!文秀!” “文秀?”李汐看着比自己还憔悴脏污的侍女,半天才认出人来。 她闻言猛点头,哭倒在李汐脚下“公主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受了什么苦啊!”“我没试凄。”她一直都被呵护得好好的“倒是你”“我被救出来后,知道公主若遇天佑便必会来此,于是一路行乞公主,文秀以为此生再也无缘与您相见了,彤欣她们都”文秀已是泣不成声了。 “我知道。”她单手扶了她起来,无奈地摇头“逝者已矣。” “说什么呢?乞丐婆子!快滚快滚!小心被抓去以大逆不道之名斩了”士兵的话忽地消声,因为他看见了一枚亮澄澄的御赐金牌。 “天珍公主要见镇远将军,带路! 第八章 一切,似乎已尘埃落定。 李镇远班师回朝,宁王被抓,牵连二十七位大小将士,该杀的杀,该诛的诛。幸得皇上皇后及各皇族均平安无恙,只是落了些皮外伤。此一政变并未在民间广为相传,均是秘密完成了一切。 很多的事,就如同没有发生过。 天珍公主又舞起了羽外飞仙,升起了她长长的风筝线。纤指一动,回眸一笑,成云似雾的才子美男任之挑选。 她出轨过,疯狂地爱过,之后便要遗忘。在母后的身子好起来前,在父皇的心定下来前,在他来找她前,不能忘,便无法活下去。 人的生命中有很多的阶段,她怎能为了其中走过的一段路而放弃全部的人生。于是她逼自己笑,逼自己快乐。尽管她是真的决定过与他在一起。那个看起来冷冰冰,摸起来却很温暖的男子。是啊,他还不算是个男人,他年少得不可思议。 眼睛,为什么还是酸酸的?她有千百个理由说服自己忘了他,她有千百种方法让自己乐不可抑。但每到夜深人静,她好想哭,却已找不到那个能令她放声痛哭的怀抱。 秦仲尧! 日子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所有人的伤痛都已平复,她才终于发现,她想做回他怀中的那个小女人。 不是公主,而是被他娇着宠着的宝贝。她那么留恋他身上的气息,他却还是没有回来。 他曾说要陪姓到最后;他曾说他不会有事,让她等他! 为什么总是骗她?她最恨被人骗! 还有那个住在海边的梦想,也已慢慢沉淀。 *)*)*) “公主!鲍主!我们去荡秋千吧!西宫的小鲍主们都在比赛谁荡得高呢!”文秀大声喳呼一阵后,忽又小声地凑近李汐耳语“文尚书的大公子也在哦。” “后宫玩儿,他来凄什么热闹?”李汐漫不经心地拔下一只过于奢华的金步摇,轻道。 “是惠兰公主请的,其用心不言而喻嘛!文公子才华横溢,又潇洒俊朗,哪个公主不是芳心暗许?难得有个集家世、相貌、风雅于一身的公子,招了当驸马多好?”文秀挤眉弄眼地道“公主也快十八了,总不能耽搁太久不是?干脆招了他,好带文秀四处游走去啊!”“妹妹们喜欢他便拿去吧,我没兴趣。”她淡道。心口却隐隐作痛起来。 “公主,你别这样。”文秀见她如此,也不好受起来“文秀知道政变之时您吃了苦,性子也不如往常快乐。但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呀!惟有让一切都重新开始,这辈子才能真算有失有得呀!” 重新开始一切? 包括再找到另一个他? 不,她办不到。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一味地沉溺下去了。现在的她,只是一名公主。妹妹们还指望着她招了驸马后她们好嫁人,父皇母后对她是又爱又疼,生怕她有一丁点儿的不开心。她不能消沉!否则,除了蔓延这种无意义的悲凉之外,她将什么也不能做! 既然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她就不再往后看!没有他,她是真的连伤心的权利也丧失了。 “好!咱们荡秋千去!惠兰那点小把戏哪能追得上本公主?!”李汐精神一振,立即走马出发。 “呦喝!鲍主好棒!”文秀笑花了一张脸喜滋滋地跟在了她身后。她可是别有用心呢!那么俊的人能当上她以后的主子,该是件多么赏心悦目的事情哪!何况,若是能同公主一块儿嫁过去,哇!人生真是快意哩! *)*)*) 西厢后院,百花齐放,人比花娇。笑语盈盈,和着助兴的清琴之音,秀丽婢女如云浮动,各自侍候着自己的主子。 惟有李汐,仅带着一名侍女,衣着简约,无丝毫艳抹之气,婷婷步人。 很简单的行头,却引起了整个院落的关注。 “妹妹们向姐姐问安。”十二名小鲍主一齐行礼。 “天珍公主干岁,千岁,千千岁!”婢女们一齐跪下行礼。 文志和手执纸扇,轻轻一揖“公主金安。” “免礼。”一声淡意的吩咐,却饱含着高贵与傲慢。 “天珍姐姐,今儿怎么来了?也不让妹妹迎你去?”惠兰巧笑着拉她的手。 “耶?你们荡秋千也不算姐姐,不怕人难过呀?”李汐哪不知道惠兰这丫头是怕她抢她风头,才故意不知会她一声的。冲这点,她也要好生不着痕地糗这丫头一下,和她玩?哼! “这我们是以为姐姐不想来嘛!那事之后,姐姐似乎一直不甚真正快活起来。”惠兰不太自在地嘟哝道。 “是你一人以为姐姐不想来吧?我早想叫姐姐了,全是你不让!”三公主颜芳指责道。 “不妨,姐妹之间没什么可争的,嗯?”李汐柔和一笑“现在开始也不晚哪?” “姐姐说得是。”颜芳一边虚心应承,一边愧意地看了惠兰一眼,后者则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天珍公主好雅量。”文志和诚意道。 只淡淡地瞟他一眼,李汐便甩也不甩他地径自踩上一架秋千。心想:儒雅有余,底敢不足。她实在兴趣不大。 “我们看谁荡得高!”一声娇呵下,李汐的秋千最先起飞。 如诗如画的后院中,顿时衣袂纷飞。谁也没有注意,文志和那双温良的眸子,却定在一个疯狂而质朴的绝美身影上,痴迷了起来。 李汐只想荡得高,荡得更高,更接近蓝天。 以为自己在昏眩中又听到了那个令她动容的声音 “海水是湛蓝的,就和天空的颜色一样” 灼烫的泪水终于在无人可见的高空滚落了下来,烧痛了她的脸颊。 *)*)*) 当一切的路都已走到尽头,是否还能看见执着与梦想? 从今日起,她已可以预见自己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会躺在铺着貂皮毯的贵妃椅上,口中含着侍女们递上的珍果,优柔高雅。谁不以为这是最好的生活呢?包括她。她该满足吗?继续这种一如游魂的日子,活在别人的景仰与欣羡中,拥有的却不过只是一副华美的空壳。 逼自己快乐,逼自己忘记,逼自己停止回忆。 她受够了! 一如死水的生命还不如死亡!她不能在盲目的虚荣与骄傲中过一辈子! 渴望并得到,才是满足。只有满足感才会令人快乐充实,其他的都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她的心里,始终想着一个人。因为过于想念却又无法见面而疼痛着,一痛,便开始闪躲,一闪躲,就会想去遗忘。可是,越是想忘,伤口却是越深,疼痛也更深。 她只是怕,怕他有事。于是便如乌龟缩入壳中,以为遗忘便可解决一切。但她失败了,败给了自己。 有的时候,回避还不如直面。虽如此想,脑中却始终一片空白,找不准方向。 顺其自然,又是怎么一个顺法? 凭栏眺望,园景雅致。宫中虽好,却不比天下万物那般自然宏伟,令人心旷神怡。刚回宫时,那段日子的一切记忆都是她拒绝回想的对象。现在心情已慢慢平静,有些片段便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 还想再出宫一次。这次不要那么狼狈,而是放下防心,好好地去看清这世间的万物。 身后,文秀走了过来,为立于廊边的李汐添上一件长袍。 “公主,别站太久,小心着凉。” “嗯。”她拉了拉外袍,接过文秀递来的香茗,轻啜一口,道:“文秀,你觉着宫外好玩吗?” “有公主在当然好玩啊!若是像上回一样的沦为乞丐,文秀可是委屈死了,压根没心想‘玩’的事。” “我想出宫。”李汐眼神幽远地飘向远处。 “招驸马了不就可以搬出宫了吗?反正文公子也蛮殷勤的,且他自己也有府邸,招了他,岂不两全其美?” “文秀,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文秀的脸忽而一红,垂了下来“嗯。”“如果文志和无权无势无才无貌,你还会继续喜欢他吗?” 似乎是震惊于内心的秘密被猜中,文秀讶异地一抬脸“那他还有什么好让我喜欢的?” “如果我们相遇时,我只是一名狼狈不堪身份不明的女子,你还会愿意和我做姐妹吗?” “公主,你的问题好怪” “不会,对吗?”李汐浅浅一笑“同样,如果你出身贫寒,我也不会招你为贴身侍女。我们是皇族、贵族,理应高于众人,理应挑剔傲慢,不是吗?” “自是如此。”文秀费解地看着她“公主觉得不对吗?” “所以如果我想招个平民为驸马,会不会一声附和也没有?”李汐蹙了蹙眉心问道。 “天!皇族中怎可混入平民血统?!鲍主,这事怎么可能呢?!”文秀闻言惊叫。 “我不相信有我办不到的事。” “公主!” “好了,我想安静一会,你退下吧。” “是。”文秀虽还有话想说,却仍是向后走入屋内了。 “文秀。”她又开口叫住她。 “在。” “把我榻上和椅上的貂皮全烧了。从今而后,东宫不再用貂皮,不受进贡了。”她在实现对他的承诺。仿佛如此,他也会实现对她说的那些话,再次走到她的眼前来。 “是。”不再问为什么,谁都能感觉到李汐的沉郁,文秀只是默默地退下。 *)*)*) 一连三个月,云浩山庄名医聚集,穿梭来去。久封的后院打扫得一尘不染,来往之人却都是满面愁云。 又是一名在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大夫沉着一张脸从后院中走出。才一出来,连话还没来得及说,便被一干焦急人等团团围住,而他却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妙手回春的名号挂假的啊?治不好我三弟,要你的命!”江冱一脸凶相地扣住大夫的前襟,红着眼威胁道。 “好了,二弟。”宫翔见大夫都快吓得腿软了,忙劝开江冱的手,沮言问道:“大夫,三弟受伤至今,日日呕血不止,我怕再这样下去他会”话已至此,宫翔的眼眶也红了“只要能救他,我们不惜任何代价。大夫,三弟他才十九岁,求你想想办法” 大夫正欲播头,只瞧得江冱的凶脸,忙缩了回去,只得叹道:“秦少侠坠崖之前已中软功散之毒,之后又重创五脏,伤及六腑,还未及时送人医治,能存活至今,已敷万幸。本来这个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老夫也有把握救活,但他脉象中却另有一股阻力,积郁于胸。不是老夫不救,恐怕只是秦少侠怀有心结,存心求死啊!”“你放屁!三弟怎会求死!明明自己医术不精,倒还有脸赖在病人身上!看我不宰了你!”江冱说罢便要动手,却被宫翔阻下。 “还请大夫留于府上,宫某必以礼相待。”在宫翔的相邀下,这已是第三十一个住入云浩山庄的名医了。 “宫庄主客气了,老夫自当效劳。”医者父母心,大夫没与江冱计较,仍是诚恳地叮咛道:“若真想救令弟的话,不防先解其心结,那才是根本。” “多谢大夫。” 而一旁的江老太,在这一来一往问,早已哭得稀里哗啦了。 “都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江冱找到了出气筒,便毫不留情地转移目标,将炮口对向江老太“老太婆!你好歹毒的心肠!为了那区区几两银子便下毒害我三弟!知道他有难,连向我报信也拖拖拉拉,害得我三弟差点一命呜呼!我没有你这样的阿婆!我不是你江家的子孙!你给我滚!宾得越远越好!”“二弟!”宫翔已快被这混乱的一团逼疯,失控地大声了起来。 “哼!”再狠狠地瞪了江老太一眼,江冱才生硬地扭头走入了后院。 “阿婆,二弟性子急,别见怪。”宫翔安抚她道。 江老太却早已泣不成声了“是我冱儿骂得对,我不该仅凭一面之词便信了他们那两个娃儿,一看即知不是坏人” “这不是您的错”宫翔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警醒过来“什么?您刚才说什么?两个人?您是说,还有一个人和三弟在一起?!” “是个出奇漂亮的女子,他们那么恩爱,一定是那孩子有了什么意外,他才会无求生之念的。”江老太也有点明白了,忙点着头分析道。 “女子?恩爱?!三、三弟和一名女子在一起?!”宫翔的眼倏地瞪大,他猛然间握住江老太的手,急切地问道“那女子是谁?和三弟是什么关系?她现在在哪?” “这我也不大清楚,只听得那些当兵的唤她‘公主’,和你三弟挺亲近的,像对夫妇一般。那些兵士像是来抓她的,说了一大堆让人听不大懂的话” “公主?!三弟怎会和那些人扯上关系?那,她是哪位公主?”宫翔追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 此时,江冱一脸慌乱地从院内横冲出来。 “大哥!不好了!三弟不见了!” “大夫刚走,怎会就不见了?!” “不知道!我找遍了后院,人像是凭空消失了,” “快、快找!应该不会走太远,我们分头去找!”宫翔急忙道。 “好!”“等等!”他忙又叫住江冱“往皇宫的方向追去!” “是!”看着江冱急速消失的身影,宫翔心头的隐忧又更深了。 *)*)*) 大风吹过,初秋的皇家猎场一片茵绿。 这儿是场外扎营的地方,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坡,和前方隐隐可见的树林。 此时,设有喧鼓,没有战马,没有成队的士兵群臣,只有静。只有李汐一路沉默地带着文秀,在这无人的草地上,拉高了长长的风筝线。 只是突然想放风筝,她便来了。没有过多的理由,想到了,便这么做。不想再看见宫中那些虚伪讨好的脸,不想再面对文志和的苦苦纠缠,她想得到一份宁静与祥和。 这几日,由于文志和的频频走访,父皇与母后也开始注意到了。三天两头来东宫对她说些文志和的长短,一心想促成这段姻缘。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决择。想就这样闭上眼睛,随波逐流算了,但心头仍有重重顾虑。文志和于她而言只不过一个道具,如果招了他,能令父皇母后他们高兴,而她自己又能顺理成章地搬至宫外,又何乐而不为?但她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这一生,只想将一个男人贴上她的标签。 只有一个而已。 风筝,升到天上,那是她流不出的泪水,也代她更接近蓝天。 “公主,风大了,我们回去吧。”文秀在身后不远处轻轻地劝她。 李汐没有回头,她一手提起自己长长的裙摆,一手执着长长的线筒,开始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地向前跑。 她想逃脱这无谓的宿命!她不要被拘禁!她不要去屈服!自由原是如此容易,只要想,就可得到。问题是她是否真的渴望自由?! 大风吹起她的长发,如一只温暖而冰凉的手抚过她的面颊。 为什么不敢争取?为什么吝于给别人哪怕一点的冲击?如果她的生命中真的非他不可,那么即使他是死了,她要的也只有这一个! 她所害怕的,不正是这一点吗? 害怕面对他或许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风筝线,忽地挣断了。 如她心中久久紧绷的弦,也断了。 全身的力气似在这一刻耗尽,她停下了步伐,怔怔地看着那断了线的优美身影缓缓地朝远方的林子飞去。 他真的会就那么死了吗?那个曾经紧抱着她的男人,那个在雨天说着要陪她到最后的男人。她还记得他那冷漠的表情,第一次因她而笑时的腼腆。怎么会就这么不存在了呢?她明明还记得的! 可是,那天他吐了好多血 李汐的眼眶湿了。 她不想让他之外的任何人看见她软弱的泪水,所以她一步一步地朝林子的方向走去。 她要拾回那只遗落的风筝。 身后文秀的声音飘得好远,她已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那风声,和着青草的芬芳,就像那个山洞里在他怀中醒来的早晨。 “仲尧”她的声音很低很哑,如同她迈入林中的步子一样沉郁缓慢。 树梢被风拂动,传下抄沙的声响。静谧中,又有着别样的浓厚哀伤。 那只已被挂破的风筝,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地上,十分显眼的地方。她走近它,拾了起来。茫茫然地看着它半晌,她正欲往回走时,视线却突然定在一处不动了。 这是一只蝴蝶风筝,翅膀上涂了十分艳丽的颜色。但她依然可以确定,完好的那片右翅上绝对没有上这么一块手指大小的深红色。 她伸出手,在那块类似血迹的地方轻一抹过,凑到鼻子轻嗅。是血,不但是,而且还是刚刚才流出来的血。 李汐忽而涩涩地笑了,自言自语似地轻道:“不愿见我吗?那又何必帮我拾回这破东西?”她随手将风筝摔在了地上,泪水径自滑落“秦仲尧!你这个懦夫!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多担心吗?去他的骄傲!傍我看到你的病态又会怎样?!你说话啊!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 文秀一来,便见李汐像个疯子一样地在林中又哭又喊,惊得忙上前拉住她“公主,别吓文秀啊!您怎么了?” “别管我!你退下!”她用力将文秀推得远远的,不愿被人看见自己的失控。 “公主!文秀不会退下的!你最近实在是太反常了,奴婢不能不管!如今,也只剩我一人在您身旁伺候了,若您有个万一,文秀要拿什么脸去见地下的姐妹啊”说着,文秀不禁也哭了起来。 “好了。”深吸了口气,抹净了泪水,李汐拍了拍文秀的肩“我没事,走吧,回宫。” “公主” “真的没事。”她勉强一笑“回宫之后,我会招驸马。” “公主?” 被文秀挂着泪水的惊愕样给逗笑,李汐不禁爱怜地拉她起身“相信我,嗯?”知道他或许还没死,心头大石已放下一半了。 文秀点点头,利落地扶着她走出了林子。 她们走后,一声轻咳由林中传出。秦仲尧消瘦的身影由树后步出。他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捂着胸口,面色惨白,眼睛却仍执着而深情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喉间又是一甜,一口鲜血再次落上他早已血迹斑斑的前襟。 瘦弱的身子终归还是撑不下去,如同一片秋日的落叶般,沿着树干缓缓地倒下,躺在了地上。 一动,也没有动。 第九章 “我要招追风剑秦仲尧为驸马!” 李汐此言一出,东宫之内刹时陷入一片死寂。皇上是眉头深皱,皇后的眼睛蹬得老大,李镇远则是一脸怒意,文秀是早给吓傻了。 半晌,还是皇上最先打破了沉寂。 “天珍吾儿,文家公子有何不好吗?”面对爱女,他即使再震惊发怒,也不想直直地发泄出来。 “他在我眼里,什么也不是。父皇,此生女儿只嫁一人,绝不考虑其他!”李汐不威不惧,一脸坚定坦然。 “简直荒唐!”李镇远拍案而起,怒道:“身为天朝第一公主,竟招个江湖草莽为驸马,皇族将以何面目面对天下百姓?!” “皇族的威严无可动摇!正因为我是公主,所以才该拥有更大的自由,如若连选蚌驸马也缚手缚脚,那么,再多的名号也只不过是让我成为一个被愚民景仰的泥菩萨罢了!” “你是公主!”见她还嘴,李镇远更是怒火攻心“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族的身份!一个女人,要什么自由?是谁教给你这么低俗的念头?!” “女人为何不能有自由?低俗的是你那种迂腐思想才对吧!诚如你所言,我是公主,我是一个为了天朝安危跋涉千里的公主!身为皇族,我做得还不够吗?还不足以要求得到一份报偿吗?皇族?非得像那些荒淫无度的妹妹们一样才叫不辱没皇族的威严?!” “你!”李镇远还有话说,却被皇上止住了声音。 “镇远,你先退下,此事朕自有定夺。” “是。”既然皇上都已如此一说,一向敬重天威的李镇远也只有捺下性子,安静地退下了。“天珍,父皇自不会像你堂哥一样责骂于你,但你可知,这种要求确实荒唐?”皇上温言问道。 “女儿知道这不合常理。”李汐恭敬地往地上一跪“求父皇成全。” “既知不合常理,父皇又该如何成全呢?” “父皇的意思是,此事断无可能?”李汐并未失望,只是一脸平静。 “并非如此,但必须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皇上无奈一笑“虽然偏袒爱女,但天下人也是得唬一唬的吧?” “没有他,即无今日之天朝。女儿落难,是他救我,也是他送我至关外。”她有心地隐下了一部分事实没说,只怕会横生枝节。 “哦,那他便是咱们天朝的大恩人了,不赏不行哪!好,干脆送上女儿给他,怎样?”皇上一笑,向李汐敞开了怀抱“这下总该能静下心来告诉父皇,你是为何非他不嫁了吧?” “是呀,怎会识得一名江湖客的?他现在人在哪?对你可好?”皇后一得到空闲便不停地问,生怕错过了些什么。 李汐趴在了皇上怀里,开始一点一点地向他们说着与他相遇之后的点点滴滴。听到最后,已感动得皇后热泪盈眶,只有李汐的眼神仍是淡淡的,心中仍然有着一层隐忧。 *)*)*) 三天后,举国上下,大贴皇榜。第一公主天珍招追风剑秦仲尧为驸马之事已传遍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晓,无人不议论。有义愤填膺的,有欣羡不已的,有欢心雀跃的,还有立志追到其他几位公主的。 皇族的傲慢被打破,天珍公主的平易近人又博了美名,百姓与皇族的关系,无形中又亲切了不少。李镇远的忧虑并未发生,百姓不但不觉皇族身份下降,反而更为拥护君主。赏罚分明,与天朝有恩者,必有重赏! 人云尔尔,其实都无甚紧要,重要的,还是局内人的心境。 得此一消息后,云浩山庄又较往日更为热闹非凡,天天有大堆人来登门询问秦仲尧的下落,令几位当家之人烦不胜烦,干脆赶人关门了,落了个清静。 不为别的,自上回在猎场找回秦仲尧以来,他的身体是更为虚弱了。对于他在云浩山庄一事,也只好向外界保密,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江冱赶走了最后一批人,正怒火冲天地踩人大厅,就见宫翔一脸深沉地坐在主位上。 “累死了!”江冱一屁股往椅上一坐,大口地喘气。 “二弟。” 听闻宫翔口吻有异,江冱茫茫然地抬头看他“大哥,是不是三弟又”话语未毕他便急忙起身,却被宫翔示意坐下。 “刚刚张大夫看过三弟出来,说他已无能为力了,除非三弟自己有求生之念,否则郁气不散,天人难救。”宫翔敛下了眸子,低下声音“兄弟一场,我这个做大哥的总不能眼睁睁见他死去。但为兄武艺不精,只有请二弟冒这一次险了。” “大哥!有话尽管直言!我江冱为了兄弟,是豁出去了!”江冱胸脯一拍,豪气干云。 爆翔点点头,走上前来“之前听了阿婆的话,我已有几分怀疑。而今皇榜大贴,我想,那天珍公主必定是和三弟有段渊源,或许三弟的伤和心结也都与她有关。且不论三弟是怎么与皇族扯上关系的,但至少试它一试!” “怎么个试法?”江冱浓眉一蹙,心下还是不敢相信秦仲尧真和个公主有什么不清不楚,还可能是为了个女人连命也不要了?真是英雄气短啊! 爆翔眸色一深,定声道:“夜闯皇宫!” *)*)*) “公主,文公子又来求见了。”文秀顶着张木鱼脸,死气沉沉地说。 “让他候着。”李汐坐在绣架前,专心致志地为一件黑色男袍绣上金领纹。 见状,文秀不禁叹了口气,道:“公主,都五天了,世人皆知您的驸马爷是谁了,他怎么连个面也没露?反倒是文公子天天跑来献殷勤。瞧,这都什么时辰了,晚膳都用过了,他还来,也不怕惹人非语。” “甭管他,各有各的活法。”收了线,李汐站了起来,取下衣袍,细细地折好。 “公主,这是为驸马爷绣的吗?”文秀小心翼翼地问。 轻点下头,伸手抚去衣身上的一丝细线。 “驸马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公主为他至此,文秀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优秀如文公子者都被拒之门外,那能劳动公主亲手为之缝制衣袍的,又将会是怎样的英伟? “烂人。”丢下她一个人,还自以为是地找也不来找她,他以为她是什么?没血没肝,不知道她早经习惯了他的陪伴吗?不知道她已经很累,只想让他抱抱吗? “没勇气,没担当,嚣张跋启,自以为是。死人脸,说话还不算话,连个剑也会忘掉的三流角色,小孩子气,一点历练也没有!”脸不红,气不喘,李汐将叠好的衣袍顺手扔在床头。 而在一旁的文秀早已骇得目瞪口呆了“公、公主,您、怎么会那种人” “像个傻瓜一样。”她忽地静了下来,怔怔地看着映人的烛火“总是自作主张。” “公主?” 深吸了口气,她没让自己在回忆中沉溺太久“好了,让文志和回去吧,我不会见他的。” “文公子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吗?”文秀担忧地轻问“公主,如若驸马还未出现,别说公主,整个皇族都成了笑话。公主准备这么等一辈子吗?文公子他重情重义,不如” 挥手打住她未完的话,李汐沉下了脸“你不会懂。那种一辈子只想拥有一个人的感觉。文志和的事你不用操心,想来你出身不低,已足以匹配他了,我不会让你陪我这么耗下去的。” “公主?!”她吓得连忙跪下“公主,文秀不是只是担心文秀不嫁,文秀要一辈子都留在公主身边、侍候公主!” “不了,”她浅浅一笑“你要代替彤欣她们以及我,去得到幸福呀。与你无关,是我太自私。只想到独占他,即使是你,也不愿分享。不管他最后是否回来,我都想在这里等他。一个人等。” 这一刻,文秀忽然觉得公主的脸好安详,像一副优柔的画,仿佛什么都可以包容。不愿打破这样的圣洁,她静静地退了出去。 房间,顿时空了起来。 李汐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来。铜镜中,那个美丽而忧郁的倒影,真的是她吗?是长大了,褪去了骄纵跋扈,还是因为得而又失的痛楚令她改变了? 一径逃避过去的人是弱者,而她不是。其实很多事情需要的只是跨出那一步的勇气,无端的臆测只会令人不断地怯懦,最终一事无成。还好,她鼓起勇气向父皇他们坦白地说出了心里话。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堪,也没有令母后伤心昏倒,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定下心后,胸口却愈发空闷了。 想着一个人! 怨他,气他,想大骂他一顿。 怎么就这么扔下她不闻不问?她拼命地告诉自己他不会有事,否则她又该怎么活下去? 这世上,已经不再有让她牵肠挂肚的事了,除了他! 除了想他,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她再也不愿做别的事了。 窗外,廊上的灯火忽明忽暗。 又是一日的完结。以后,还会有多少个这样的麻木日夜呢? 轻轻叹息一声,李汐欲起身就寝。 一阵劲风吹过,两道黑影利落地从窗口闪了进来,没有引起任何的騒动。 “天珍公主吗?”一身黑色劲装,身形高瘦的男子低问道。 “大胆贼人,竟敢夜闯皇宫,该当何罪?!”不惊也不慌,李汐气度雍容地披上一件外袍,冷声道。 “大哥,瞧这嚣张样儿,怕是个公主没错了!”粗壮点的汉子说完便欲上前捉她,却被男子挡住。 “草民宫翔,斗胆冒犯,请问你是否为天珍公主?”他恭敬地单膝点地道。 “有事?”见他们似乎并无恶意,李汐也就懒得扯着嗓子叫巡夜的护卫了,干脆头一点大方承认。 “哇,那三弟还真是”江冱借着烛光瞧清了她的模样,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了。那冷冰冰的三弟怎么与这般美丽的公主结识的? “公主可是招了舍弟秦仲尧为驸马?”宫翔见她点头,一颗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接下来,便只看她的反应了。 秦仲尧。 听得别人说出了他的名,这三个字立时如同钢椎一般地戳入她的胸口,令她不禁浑身一颤。 “仲尧?你们是仲尧的” “师兄。我是大哥,这是我二弟江冱,仲尧排行老三。”宫翔道。 李汐闻言忙向他们行礼“汐儿拜见大哥、二哥,方才失礼了。” “无妨,失礼的是我们才对。” “是呀!是呀!弟妹就别太挂怀了。”见她如此乖巧,江冱不禁爽朗地哈哈一笑。 “仲尧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她忧心地问道。如果平安,两位师兄又何若夜探皇宫呢?若是失手被擒,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这么久了,他杳无音信,此时终于知道一丝眉目,心头的担忧反而更重了。 “此处不可多言。”宫翔谨慎地探看了下四周,低问“公主可否暂时出宫?或许可救三弟一命!”“救仲尧?他怎么了?伤得很重?为、为什么不来找我?他到底怎样了?!”她的脸色瞬时惨白,紧抓着宫翔的衣袖追问。 “说实话,情况很不好。还请公主随我们出宫见他一面,或许能有转机。” 来不及细想就这样跟着两个来路不明且夜闯皇宫的男人走掉是否不智,她甚至连他们的一面之词也懒得怀疑。 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能够再见他,瞩怕一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要赌赌看。 即使筹码是她的生命。 第十章 明明没死。既然有力气到猎场去帮她拾回风筝却又不敢见面。 她真的很气他,很想在他那张白皙的俊脸上留下深深的五指印,很想踢到他直呼痛,很想用力敲敲他那死不开窍的脑门子。 在出宫的路上,她一直都这么想。管这死小子伤得有多重,她才不会给他半滴心疼的泪水,非先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可是,当她推开云浩山庄后院那间充斥着葯草味的房间,一步步走近,直到看见那如同一张苍白而破旧的碎纸般静静地躺在被褥上的消瘦身躯时,双腿都差点虚软得一寸也动不了。 “大夫说,三弟并非无法可治,而是他不愿让人医治。至此,所有大夫都只是替他把脉诊断,连伤势都不得而知。” 爆翔叹了口气,又道:“虽说三弟从小就不大喜欢与人亲近,但此等生死关头岂能拒绝就诊?我想应该是如大夫们所说的,心结未解,无意求生。” “任性的笨蛋”心结?他有什么心结?有什么会比活下来更重要?李汐走到床沿,小心翼翼地挨着他坐了下来,指尖轻轻地抚触他毫无血色的脸“仲尧,醒醒,我是汐儿看看我好吗” 那天她走后,他到底遇上了什么?为什么会伤成这样?那双有力的拥住她的双臂,只成了一荚戚干的皮囊,曾激烈而狂热地吻过她的唇,只如一片风干的树叶。 这真的是他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仲尧,你别吓我!我是汐儿,我又回到你身边了,叛乱已经平定了,我不会再走了,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她失控地摇着他静躺的身体“秦仲尧!你这算什么!耍英雄还是装可怜?!还说什么‘爱’,全都是骗人的!你没听见我叫你吗?!为什么不醒过来?就只是说说而已吗?你的诺言全都只是一时兴起说说而已吗?!” “公主,你别这样。” “再摇下去,三弟的身体准受不了了!” “受不了拉倒!他不是想死吗?让他去好了!反正他什么都不在乎,反正”无语凝噎,她已是泣不成声了。 一声嘶哑的轻咳,秦仲尧缓缓地睁开了那双久闭的眸子,看着她“汐儿别哭” “三弟!”宫翔与江冱惊喜地异口同声。自猎场回来后,这还是秦仲尧第一次醒过来。 “叫大夫。”李汐瞥开眼,淡淡地说完后,起身欲走。 “汐儿”他心急之下想拉住她,不料扯痛伤口,又呕出一口血来。 无法再对这样的他板起面孔,李汐又湿了眼眶,在他身旁坐下“你就是想见我难过,是不是?” 艰难地摇了摇头,他哑声道:“我希望你快乐。” “骗人。”轻抚开他额前的乱发,她斥道:“为什么不让大夫看诊?为什么不让人医治?” 他默然,别开了脸。 “你在闹什么脾气,嗯?别的事任任性也就算了,干吗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此时,张大夫已提着葯箱进来了。 “乖乖躺着让大夫看,好吗?”李汐安抚地拍拍他的颊,温和地笑道:“我会陪你到最后的。” “不要。”他抿紧了唇,死盯着张大夫逼近的身躯。 “少侠,让老夫” “我不要你来治我!全给我滚!”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床上的枕头扔了过去,砸到了张大夫的胸口。 “仲尧。”李汐此时倒没有怒气了,只觉得心口像刀割似的疼。她抱住他,柔声道:“怎么了?哪儿难过吗?” “我不要这副身子了!我不要!”他推开她,像个孩子似的缩入床内,背对着她。 “为什么不要?我最喜欢你这个样子了啊。” “不要再说了!”他逃避似的捂住耳朵“我不想听!” “偏要。”她哽咽道“秦仲尧,我喜欢你,我爱你,你要是敢再丢下我一个人,我我” “我无法保护你!爱有什么用?我连你也保护不了要这样的身体又有何用还不如毁了它” “谁说的?你已经将我保护得很好了!”她趴在他背上,轻道“我的仲尧最厉害了,谁敢说你没用我跟谁拼命!” “汐儿” “怎么会没用呢?难道,难道你就是为了这种荒诞的理由而不去找我,也不让大夫看吗?真是傻瓜。” “汐儿”他反身狠狠地抱住了她,将头深深地埋入她的颈窝,哑声道:“汐儿,对不起原谅我” “傻瓜,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啊。”从不知他这么介意,从不知他这么懊悔。这个死心眼的傻瓜呵,总令她的心无法不动容。 一个眼神,尽责的张大夫马上上前诊断起来。 *)*)*) “奇了!真是奇了!”看完伤后,张大夫一脸惊诧地步出房间。 “怎么样?三弟他,还有救吗?”宫翔忙关切地问道。 “令弟全身重创,理应早已不支,但其脉络通顺,体内犹有一股热气流动,伤口不但没有溃烂,有的甚至已经愈合,真是天赋异禀啊!”张大夫大大称奇。 听他说完,所有人都是大大地舒了口气。江冱的直肠子又冒了出来,道:“什么天赋异禀?还不是小时候吃多了灵丹妙葯?就说师傅偏心嘛,” “二弟,不得论师傅的不是!”宫翔出言斥责道。 “甚有可能!甚有可能!”张大夫的眼睛睁得老大“令弟体质奇异,不知可否让老夫” “张大夫!”李汐打断了他的妄想“仲尧不会让你研究他的,你就不要多想了。” “这位是”张大夫还不是很清楚她的身份。 “还看不出来?我弟妹呀!”江冱爽言道。 “啊公主”秦仲尧的妻子,那不就是天珍公主吗?张大夫忙要行礼,却被李汐拉住。 “不必多礼。你救了我夫君,理应视为上宾。此乃宫外,一切从简。”她笑道。 “天珍公主果然名不虚传哪!”如此美丽尊贵,令人想不喜欢都难。 “过奖。仲尧还劳您费心了。”李汐淡淡一笑。世人,总是很好唬的。 “公主请放心,老夫自当效尽全力。” 满意地点了点头,李汐抬首看着秋高气爽的天色,舒了口气。 弯弯曲曲地绕了许多弯路,但只要最后走到了,就还是老天给的福气。 尾声 “这是什么?”李汐不解地看着秦仲尧手中那支早已断成三截的玉钗子。 “原本想送你的。”他浅浅一笑“收在身边很久,一直没敢给你,直到落崖时才摔碎了。” 只不过一个月,秦仲尧便又复原如初了。他想天涯海角地带她流浪去,但皇上可舍不得爱女,执意招他为驸马,赐了一个二品的闲职,又顺了李汐的意,赐了一幢海边的宅院给他们。 于是,每日下午便可见他两人你侬我侬地晾在亭中吹着海风,好不惬意。 接过断钗,李汐柔柔地笑了,依入他的怀中“怎么现在才给我?” “因为已不会心痛了。”他搂住她,轻道。 “喂!三弟,原来不肯帮大哥忙,又是在和弟妹亲热啊?”宫翔领着江冱闲闲走来,打趣道。 “大哥,道人长短可不是美德哦。”李汐不甘示弱地朝宫翔咧了咧嘴,做个怪样子。 “三弟这闷芦葫,好歹娶了个利嘴公主,这日子可有得磨了!”江冱笑道。 自打秦仲尧搬来了诲边,云浩山庄便也往沿海发展起商贸来,宫翔邀上秦仲尧搭伙,预备在商行上作点新的尝试。如此一来,走动便也多了。 “那可不?仲尧有我护着,谁也打不着他的主意!”李汐看向来人,口气虽冲,神色却是和善的。他们既为仲尧的师兄,自也是她的师兄,打心底里仍是十分尊敬的。 “你有那么悍吗?我是不是上错贼船了?”秦仲尧小生怕怕似的弹她一记。 “没得商量!你认命吧!”她佯装粗野地仰天一笑。 “好久,”宫翔忽然注视着远远的海平面“不曾见到如此壮观的落日了!” 众人静了下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只见夕阳流金,天与海,如血似火,红成一片。 “仲尧,你说错了。” “嗯?” “不止有蓝,也可以是红的、金的、紫的、青的”她指的是他曾说过的海的颜色。 “谁晓得准呢?变来变去的,才有意味!”江冱大大地舒了下四肢,叹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啦!” 是啊,一成不变,其实并不美丽。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说自己想说的话,那才真是天高海阔任自由,那才是真的永恒的美丽。 两人相视一笑,有彼此的地方就是他们的青蓝彼岸。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