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凄秘密行动》 楔子 一九九二年暮春 屏东不算是个热闹的城市,唯一“过热”的,是近乎四季皆同的阳光。近午暮春的艳阳让原本已不热闹的大马路上,人车更为稀少。 自由路旁有座不甚起眼的小教堂,说不起眼,是因为教堂的大门让蔓生了满墙面的九重葛给遮去大半,艳红的九重葛像是要呼应南台湾恶名昭彰的午阳似的,还不到花期,就己经提早开出满墙鲜红花朵,相形之下,教堂那扇斑驳、同为红色的大门,显得更为不起眼。 比起教堂大门的不起眼,在围墙内的“教堂范围”则大得有些不协调。 有足够容纳十数个孩子玩抓鬼游戏、打滚的大草坪,一座专供教众聚会礼拜的主教堂、一座给青少年团契聚会的副堂,机、脚踏车停车篷、放置乒乓球桌的场地、供牧师一家人居住的生活空间,以及一座小花园。 星期天上午的主日崇拜已接近尾声,聚会结束前的诗歌正悠扬传出教堂,三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捺不住主日崇拜的冗长,提早溜出主堂,在小花园里聊起她们感兴趣的话题。而依然悠扬的诗歌,则成了她们聊天的背景音乐。 寂寞声音呐喊在城角里,听来好似孩童在哭啼。 寂寞声音在忙碌的人心,匆忙中总无刻停息。 寂寞在我睡梦里,寂寞声音萦绕我记忆。 寂寞脸孔日日等待日出,却是迎接另一个忙碌。 寂寞脸孔布满每个城,人们惊慌却仍不祈祷。 寂寞人们入眼底,呐喊尽是寂寞的声音。 花若语对着天空翻了翻白眼,站在花台边无聊地踢了踢水泥台阶。 “那么多人在聚会,还唱什么寂寞嘛!般不懂那群人脑袋里装什么?” 望着花丛里的非洲堇,吉荪玛笑的温柔。 “那是因为你年纪还小,不能体会,很多时候,在人群里反而觉得寂寞。”说完,她又专注的看着紫色非洲堇,她记得非洲堇象征“微小的爱”很贴切的花语,正如那一朵朵小小清丽不张扬的花色。 “听你说话,不了解的人真的会以为你有多老耶!拜托,言姐姐,你了不起大我六个月,别告诉我,你对寂寞了解的比我多。” 这回荪玛没再张口,她不认为生理年龄与心理年龄能成正比,然而她也不想将想法说出。 一旁的乔笑雨则一反往常热情活泼的模样,拉长着一张脸,闷了许久才开口:“我要搬家了。” “呃?”荪玛的表情错愕。 “搬家?”若语近乎大吼,接着逼问:“搬去哪儿?你怎么可以搬家?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我们说好以后荪玛负责开花店卖花,你负责种花,我负责到各地去寻找稀有品种,我们三个人要建立一个花草王国,你忘了吗?你怎么可以搬家?” “若语!”苏璃语气满是责备。 笑雨在若语的逼问下,哇地一声哭了。伴随着哭声,她抽抽嘻嘻说: “我没忘啊!可是我也没办法,我爸爸被公司调到台北,他们决定搬到台北住。我跟他们说我不想搬家。他们根本就不理我 我也说了我跟你们的约定,可是爸爸说,那个约定要等我们长大才有能力实现。爸爸说,如果我想种出漂亮的花,几年后可以在台北的大学念相关科系我也不想这样,可是爸爸的话也没有错” 荪玛摸了摸笑雨剪得薄薄短短的发,轻声说: “乔爸爸说得对,我们的约定要等我们部长大了才有能力实现。我跟若语可以答应让你搬到台北,不过你要先向我们保证,将来念大学一定要选相关科系,而且离开屏东后不可以忘了我们的约定,更不能因为交了新朋友,就把我跟若语忘记。” 荪玛的话等于是一次安抚了两个人,不只让笑雨能安心离开,也让莽直的若语愿意“放过”笑雨搬家这件事。 “好吧,你要保证不可以忘了我们的约定。我可是告诉你喔,为了我们的约定,我己经跟我老爸要了一块很大的地,我老爸也已经把那块地过户到我名下了,你可别让那块地变成无主孤魂喔!你要敢忘记我们的约定,我跟那块地变成鬼都会找到你!’“若语如是说。 这“番话”惹出荪玛的笑声!真是道道地地的番话啊!连一块地都能让若语掰成有灵气的鬼。 笑雨也跟着破涕浅笑,带了些些挖苦味逍说: “你没变成鬼就已经很可怕了,我绝不敢忘记我们的约定。我们就在教堂前再立一次誓,上帝当我们的见证,好不好?” “当然好!”若语压根忘了要追究笑雨那句“你没变成鬼就已经很可怕了”的挖苦,听到笑而自愿在上帝的见证下再次立誓,她因笑雨即将离去而生的烦躁,顿时全消。 她们三个人只有笑雨是真正的基督征,她跟苏璃都是冲着笑雨的面子才上教堂的。这回笑雨甘愿在教堂前立誓,还搬出她笃信的上帝,那她铁定是不会忘记她们的约定了。 三个少女在教堂的花圃前、在炙热的艳阳下,勾了勾彼此纤细的小指。 约定仪式结束后,主日崇拜也同时给束,聚会的众人陆陆续续步出教堂,按下来便是午餐时问,通常会有超过一半以上的教友会留下来用餐。 看见步出教堂的教众对若语而言,等于是看见“午餐”早饿得发慌的她,拉着笑雨的手往午餐地点副堂快步跑去,仍不忘回头喊还蹲在花圃前的荪玛动作快些。 望着笑雨与若语的背影,苏璃有些发怔,一个有“鬼”威胁、有上帝见证的约定,真的会成真吗? 她浅浅拉开一抹笑,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站直身,抬头瞥了眼当头的刺目太阳。 低下头,她花了几秒钟做她的第一个默祷。 她不是个信上帝的人,然而这一刻她却希望真有个上帝,希望那个也许发明了太阳、天地的上帝,能让她们的约定成真。 蔷薇 也许 我们都寂寞 院落里的蔷薇 才绽得狂 也许 我们都无意承认 于是沉默地 栽下满园 蔷薇花 在红的、粉的、紫的 芳华里祈祷 彼此 别错过 第一章 五年后 考完最后一科,言荪玛终于结束了大二下学期的课程,开始放暑假了。 她打算由台中直接塔最近一班火车回屏东。 倒不是没人邀她参加什么活动,而是她要做的事太多,实在没时间参加。 这次回屏东老家,陪唯一的哥哥过一个星期的假期后,就必须赶回台中。 那块被三个女孩子命名为“伊甸园”正在大兴上木建造主屋的山坡地。 若有人问她,这辈子她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 她会毫不犹豫回答:答应两位国中时期的同窗好友,一起成立伊甸园。 她们三个女孩子,全是不满二十的毛头女生,谈创业似乎太疯狂了些。 不过,疯狂也好,正常也罢,既然连她哥哥都举双手赞成,并拿出五百万创业基金,要她们三个人认真做,她也就没任何后顾之忧。 因为捻花莳草正是自己的最爱,她当然乐于全力冲刺。 这眷村的房子,清一色是平房,家家户户门前皆有能放下两辆脚踏车、一辆机车的前院。 她由口袋掏出钥匙,打开红色铁门,再走了几步拉开纱门,朝最近的大理石椅搁下水蓝色背包,往里头喊: “哥,我回来了。” “怎么不先打电话给我?这么大的太阳,我可以去车站按你。”言驭文从厨房出来,双手拿着一条毛巾,擦拭手上水滴。 他正在厨房里头准备炖品,打算晚上帮他的宝贝妹妹补补身子。 “走路只要几分钟就到了,何必麻烦你跑一趟?”荪玛吐了吐舌头,一脸调皮。 “我骑车去载你,不是更快?”他笑,拿干了的手,掐了掐她的脸。 “唉,怎么老是这样瘦巴巴,掐不到肉呢?别人会不会以为我这个哥哥太不尽责?” “你不要管别人怎么说啦!扮,我好饿,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先垫垫饿扁的肚子?” “没吃中餐吗?言驭文皱着眉。 “忘了。”她跑进厨房,拉开冰箱翻找“今天考最后一科,我一考完就赶着上火车,忘了买东西在车上吃。” “早餐有吃吗?”他知道这丫头嘴挑,火车上卖的便当,她向来嫌油腻,因此宁可饿着,也不肯买来吃。 “哎,我一早赶着考试,哪来时间吃早餐?”她翻了好久,还是没翻到能马上吃的食物。 “你很勇敢,敢在我面前承认你饿了一整天,不拍我打你吗?” 言驭文跟在她后面进了厨房,责备她的同时,舀了碗已经先煮好的香菇排骨汤,放上餐桌,才将还蹲在冰箱前翻食物的她拉起来,推往餐桌。 “你才狠不下心打我,我那么可爱。”她闻了闻香菇排骨汤的香气,开始狼吞虎咽。 “哥,你的厨艺越来越好了。”她认真赞美着。 言驭文陪坐在旁,不知该对这宝贝发怒还是笑? “今天考得顺利吗?” “不赖。”很快,她喝光一碗汤“哥,我想再喝一碗。可是这样又怕晚餐会吃得比较少,怎么办呢?”她望着空空如也的碗,很是苦恼。 言驭文不说话,又帮她盛了一碗,慢条斯理地说: “喝完汤去散散步、串串门子,隔壁王妈妈老说想你,再隔壁的张伯伯说要帮你介绍男朋友。我等会儿才要熬鸡汤,你晚点回来没关系。” “哥,你这么想把我推销出去喔?” “如果有人愿意帮忙照顾你,我是很乐意把你销出去。”他淡淡笑着。 “我们兄妹俩,该先被销出去的是你吧!别忘了,你才是那个上了年纪,该担心终身幸福的老头子。不如我帮你介绍女朋友,我们系上有不少” “算了吧。你没先销出去,我怎么放心?话说回来,像哥哥这种新新好男人,抢着要的女人多的是,你还是担心自己吧!”他顺手收拾了她再一次喝光的汤碗。 “你在暗示我是滞销货,而你是畅销品吗?”苏璃望着言驭文正洗着碗的背影。 她这个哥哥,真的是斩新好男人!不但去洗手做羹汤,将家里整理得窗明几净,更能轻松在一日内赚进斗金。或许,她哥哥确实很抢手,不需烦恼销不出去。 “这不是暗示,是不争的事实。你都大二了,连个男朋友的影子也没见着,这不证明了你是滞销货吗?而我,你大概不知道我每个周末都约会满满吧?你说,我们两个谁该担心销不出去的问题?”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吹牛?而且如果约会满满,我为什么没看你带女人回家过?” “还没决定要不要的女人,怎么可以带回家?好了,你乖乖出去散步,记得在六点以前回来吃饭就好。我要忙了。”言驭文将她推出厨房。 滞销货!?她哥要是知道她费了一番工夫才推掉一堆邀约,一定不敢再说她是滞销货。 罢了,起码听见哥哥说他每个周末约会满满,她就心安多了。 自从五年前父母遭逢意外过世,哥哥便担下了照顾她的责任。对这个至亲长兄,她总有份歉疚,因为如果不是她,哥哥肯定会有更好的发展。 那栋大宅,有一大扇醒目的艺术雕花门,外围是以一块块米褐色长形巨石堆叠而成的围墙。 雕花门后是条足够两辆房车交会的笔直大路,直直通往以蓝色琉璃瓦为屋顶的宅于。蓝色琉璃瓦下的建筑物搭着纯白色石墙,没有华丽的壁砖覆着。 阳光下,琉璃瓦的蓝,石墙的白,抢眼地折射南台湾燠热的艳阳。 蓝白宅子入口,是以一对对称白石长柱撑起的门廊,离石柱约莫二、三十步才是宅子的大门。 远远看去,石柱似乎有雕印,但无法看真切上头的雕印图形。 荪玛自小在屏东市长大,那些年她总是清早骑单车上课,习惯性的朝蓝白色建筑大门望一眼,而石柱后那扇门,总是紧闭。 直到黄昏,她下课经过同样地点,看的仍是同样紧闭的大门。 雕花门后那条笔直大路两旁,有着一大片庭园。 两排整齐笔直的白干层,自雕花门栽植至宅子前,树上本该是翠绿的叶子,总略显枯黄,一副水分不足,养分也不足的模样。 饼去,荪玛常常在雕花门外低声叹气,心疼着园子里的树,与爬在围墙上头奄奄一息的软枝黄蝉。 其实只要给予足够水分,适当施一点花肥,那庭园里的植物都是很好照顾的。 只要花上一点点的心思,植物就会以最灿美的姿态丰富人们的双眼。可惜,这宅子的主人,似乎不懂这样的道理。 生命不管是哪种形式,都该被尊重啊!荪玛以往只要经过那幢宅院,她就管不住为围墙内被忽略的绿色生命心疼的感觉。 大学联考后,她如愿考取中兴大学园艺系,离开自小生长的纯朴城市,她为蓝白大宅叹气的机会也跟着减少。然而每年寒暑假她回屏东老家时,那种惋惜情绪依然会自动涌现。 下午四点多,她回家第一天,被亲爱的哥哥赶出家门散步,但她没照哥哥的建议在眷村的巷弄里串门子,而是转出眷村,信步走到这幢蓝白建筑前。 这是不是自虐呢?明知再看几次那宅院,结果都一样,都一样心疼,她怎么老想不开,总爱在回老家第一天转去那宅子看看? 不过,她也老觉得奇怪,那荒凉宅子里的濒死植物,经过那么多年,总没能死透,全在垂死边缘挣扎,像是有人偶尔施舍一些水分、一些养分似的。 她终于走到宅院门口,但这次她竞没有叹气、没有心疼,而是瞪大了眼,看着那条白干层罩着的荫凉大路 有个男人正握了条橘黄色水管,喷洒着水柱浇往白干层的树身。 男人的年纪看起来不大,约莫二十六、七岁的模样。 夕阳余晖穿过叶缝洒在男人身上,男人修长的身子像是洒上一点一点金粉般,散发着光芒。 “喂、喂,洒水的先生”咦?她居然喊了人?喊他做什么呢? 洒水男人朝她瞧了一眼,没反应,又转头继续洒他的水。 不理人? 苏璃眨眨眼睛,非常确定对方看见她了,她就站在雕花门外,也喊了他,不管如何,他至少该有点回应。 “喂,你听见我喊你了,喂”荪玛本想再说些话,诸如做人该有的基本礼貌等等,但霎时,她发现自己无聊的固执对这幢宅子、宅子里的人,她固执得不像自己。 她从来不爱干涉别人,从来不在什么事上表现过于强烈的情绪,偏偏对这宅子、这八成是第一次看见的男人,有说不上的强烈情绪。 她吞回想说的话,在门外发了一会儿呆,转身走了两、三步,决定离开。 “有事指教吗?”男人的声音,似乎离得很近。 荪玛转过头,看见男人果然跟她只隔着那扇雕花门,她一阵恍神。 有人的脸,生来就是那个模样吗? 硬邦邦的线条,没有一丝柔软弧线,像是让人一刀一刀直接创出五官似的,就连他那双眼睛,也透着硬得不掺一丝情绪的刚冷气息,再加上应该超过一八五的修长身材,他实在是个让人觉得很有压力的男人。 “你这张脸,很丑,你知说吗?”荪玛拧着眉,冲口说了想法。 而这话,立即换得两人同时错愕的“默契” 她发什么神经乱说话!? 男人虽震撼着这句摸不着边的评论,然而瞬间就敛去错愕,换回原本的冰冷。 “你是第一个说我很丑的人,谢谢你的评语。”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荪玛紧张地想解释,她从不对人恶言相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对这里人口出恶言:她究竟是哪里错乱了? “不要紧。你喊我应该不是只为了评论我的长相吧?请问,除了批评我长得很丑之外,你有什么其他指教?”他语气平淡,跟他的五官线条一般,没情绪。 “我想告诉你,你应该帮院子里的植物施肥,它们被你照顾得很营养不良。”荪玛看着他,有莫名的挫折感。她竟连解释都说不完整,这男人真的给人很大的压力。 “你会照顾植物?”他由头至脚,毫不掩饰地打量了她一回。 “嗯,我读园艺系,过了暑假就升大三。”她极自然地脱口而出,说完,才有淡淡后悔,对个陌生人,她的话多得让她不禁觉得,现在多话的言荪玛也是个陌生人。 “你放暑假了?” 她点头,没再开口,怕又没头没脑说太多。 “我提供你一天薪资一千元的工读机会,来帮我照顾这些很营养不良的植物,你若要这个工作,明天早上八点半来。” 荪玛眨着眼,以不可思议的目光,追随男人说完话就转身走开的背影。 他根本不想听她回答要不要来工读! 好独断的一个人! 荪玛停在原处,开口老半天却没发声喊人。因为心里有一阵矛盾,她想,但也不想告诉那个没情绪的男人,她只能在屏东待一个星期。 为什么呢?天知道,她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想告诉他?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让他知道,她没时间帮他照顾那些很营养不良的植物。 荪玛望着门内那个回头继续洒水的男人,直到男人收了水管,稳稳踏着步子,走进蓝白大屋那扇她望了许多年,却从不见开启的门。 他应该知道,她一直站在雕花门外看,可是他竟完全当她不存在!明天,她会来吗? 她的视线飘上围墙边的软枝黄蝉,领悟到自己的选择很有限。 只不过,促使她来的原因,真只为了营养不良的植物吗? 她怎么觉得那个脚步稳当,一路步进蓝白大屋的男人,也很营养不良呢?他似乎有颗非常营养不良的心。 没人生来便是那种冰冷模样!荪玛想着,继而轻轻叹息。 为满园子营养不良的植物,也为那个被她认定了跟植物一般营养不良的屋主,明天,她应该会来吧。 八点半,她准时出现在那扇雕花门前。发现那男人正由屋子走出,向她走来。 早上出门前,她告诉亲爱的哥哥她要去打工,接着没作任何解释就出门了。 她相信回家后,必定会面对一场火力不小的逼问责罚,但目前她管不了那么多。 依她对哥哥的了解,昨晚若先提打工的事,肯定会换到否定的回答。不得己,她只能光斩后奏。 何况,她不确定这个工作能否持续上一天,甚至一个星期。 即使她对那屋子里营养不良的植物与人,有说不上的同情,但,就算她同情那男人,她实在无法确定他们能相处得来。 “你来了?”他穿了件白色衬衫、黑色西装长裤,袖子半卷,手上握了条领带,领她往屋子走。 荪玛尽管疑惑,仍是跟他走进屋内。 一进屋,他站在玄关的一而镜子前,边打起领带边开口:“你蛮有胆量的。” 荪玛站在旁边,想也不想又冲口说:“你很有自知之明,也知道你难相处到别人必须撑起胆量来面对你。” 在这男人面前,她似乎常常管不住嘴。 他明显缓下打领带的动作,不以为意地望了她一眼,又将视线挪回镜子里。 其实,他刚想说的是,她是蛮有胆量的,但很不智,竟真的到一个陌生人家里管花管草。 他期待她来吗?并不。 昨天下午出口的提议,不过是打发她罢了。一个大学生,该有基本的自我保护常识,该懂陌生男人给的工读机会,通常潜藏危险。 看来,是他高估她的危机意识了。 “你可以不必来。”他淡漠地给了句话,继续跟他的领带奋战。 “不必来受气吗?我知道。我不知道的是,我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脚,就是要来,大概是看不过去满园子的受虐植物吧。你转过来,我帮你。” “呃?”他皱着眉,偏头看她,困惑着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你的领带,我可以帮你打,免费。”她指着他的领带,笑了,因他皱眉困惑的模样,终于让她瞧见他身上有一丝人气。 他挣扎一秒,转身向她。 “不想我勒死你的话,你最好蹲下来一点。”她拉了一下领带。 他再皱了次眉头,再挣扎了一秒,稍微蹲下身。 没多久,一个漂亮的领结成形。 她拉整了衬衫领子,再帮他平整两肩,就像她以前常帮言驭文做的一样,这一刻,她没任何奇怪的想法。 “好了,你往镜子看看这样好不好?” 他不否认,有短暂的几秒,他失神了。 她指着他领带轻笑的模样,还有她用手帮他扯平两肩衬衫,再用小小的手掌拍了他两下肩背时,他真的有短暂的恍惚。那种温柔,他不曾在任何女性身上感受到。 依言,他转过身望进镜子,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便迳自往客厅里走。 拿起搁在沙发的西装外套、茶几上的车钥匙以及其他两串钥匙后,他才又走向玄关。 荪玛站在玄关,看他一连串动作,觉得心里头闷闷地。 看见又走回玄关的他,她忍不住说: “你这人很没礼貌耶!难道连声谢谢也不会说?” “到现在为止,从你口里说出关于我的评论,总计有三项:我很丑、我很难相处、我很没礼貌。对于这三项评论,我只能回答,谢谢你中肯的评论,但我不在意。我唯一能给你的建议是,我很丑,你可以不要看;我很难相处,没人逼你跟我相处:我很没礼貌,你可以从此不要跟我说话。 但有件事我必须说明,你想听我说谢谢,是无理的要求。免费帮我打领带是你先说的,我以为‘免费’的意思是完全无偿的,当然也包括不必回送你一句谢谢。所以,我不说谢谢错了吗?” 荪玛可以感觉自己撑大了眼,没想到,他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是这么长篇大论,她简直找不到话回他了。 长篇大论之后,见她沉默,他不自觉地拉开唇角,像是为了什么而得意的笑,却一闪而逝。 “这是屋子的钥匙,大的那一把是开外头的门,小钥匙则是开这屋子的门。”他将穿着两把钥匙的那串钥匙圈悬在她面前,等着她决定要不要接过去。 荪玛犹豫了一下后接过钥匙,接着见他掏出皮夹,由皮夹中抽出十数张千元钞,这次他直接将钱塞进她掌心里说: “先付你一星期工资,剩下的钱,你可以帮外头那些营养不良的植物,买些补品。”语落,他往屋外走。 “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也不知道我”她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至于你的名字,我没兴趣知道。”他回头冷漠地瞧她一眼。 “喂!你喜欢人家喊你‘喂’是不是?我没兴趣让人喊‘喂’,我叫言荪玛,你可以称呼我言小姐。”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在这儿搅和什么,对这个不要几秒就会让她理智失控、管不住言行的男人,她该学学他稳步离开的冷酷模样,头也不回走出这幢宅子才对! 她的话让他停下脚步,进一步认真地打量起她。 过了好一段时间,在荪玛被他瞧得不自在,差点开口骂人那一秒,他总算说话了。 “你可以喊我龙先生,或者老板,这两天我不会回来。这座园子,麻烦你一个人照顾两天了,言小姐。” “你不怕我拿了你的钱,什么事都不做吗?”她握着手里的钱,没来由地觉得那些钱烫手。 在那男人眼里,是不是凡事都能用钱打发?没来由地,她竟害怕着,他真是这样的人。 “你不会,因为你太诚实。”他迎着她的视线,眼底有着笃定。 “诚实?”这是赞美吗? “别以为我在赞美你,事实上,我认为诚实的人,都很笨。”这一次,他说完话就离开了。 她握着一叠干元钞,心里不明白的事,太多太多了 他说他姓龙,难怪门廊上的对称长柱,分别雕着一条攀卷而上的龙形图腾。 当他说“诚实的人,都很笨”时,她对着他满是嘲讽的双眼,说不上话就算了,为何还涌出某种她不懂却也收拾不了的情绪?隐隐约约像是为他心疼似的。 但为何心疼呢?解释不来啊! 对一个出手阔绰,拥有豪宅美车的男人,她心疼什么呢? 为什么光是望着那一双眼,她就像是着了迷,不自主地会被引进那两潭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他的眸子,是两道极漆黑的光,仿佛暗示着他有抹漆黑的灵魂 荪玛轻轻甩了甩头,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说实在话,他其实不是难看的人,她冲口说他很丑,并不是那种形于外的丑,让她觉得丑的是 他那张看不到一丝温情的脸。 第二章 “你缺钱用吗?”言驭文一见荪玛进屋,劈头就问。他等了她一整天。 “哥。”她喊得歉疚。 “回答我,是不是缺钱用?”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瞧她。 “不是。”荪玛怯怯答了话,如同做错事的小学生低头看着地上。 “既然不缺钱,为什么出去打工?你去哪儿打工、打什么工,都没交代清楚,这样对吗?”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一点都不好。在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前,要我不生气,恐怕很难。” “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我的个性怎么样?” 她在龙家庭院忙了一天,也困惑了一天。 有时,她就坐在白干层的树荫下发呆,想着为什么在那位龙先生面前,她表现得像个没多少教养的骄纵女子,常常出口就是可以伤人的话。 “你想转移话题?”言驭文问。 “我其实是到那栋蓝白色宅子打工,以前我常跟你说的那栋房子。昨天我散步时碰到屋主他应该是屋主吧,我不太确定我跟他提了他的植物长得不太好,他请我帮他照顾,我” “你去龙家打工?” “你知道那户人家姓龙?我没听你说过。” “你没问过我。去龙家打工跟你的个性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对那个屋主,说话很不客气。” “你说的那个屋主,年纪多大?” “应该跟你差不多吧。” “看起来是不是很冷漠?言驭文的表情不太愉快。 “对。”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他不肯告诉我。” “下次见到他,你再问问。如果他是龙贯云,你就别再去那儿打工了。如果不是知道你很心疼那园子里的植物,我根本不希望你再去龙家。荪玛” 言驭文欲言又止,非常希罕地在荪玛面前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她的头。 “我真希望自己不要这么宠你可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宠你宠谁?总之,你想做任何事,哥都会尽量支持。你想照顾那些植物,我不想反对,因为你念好几年的园艺了。可是,如果你说的那个屋主是龙贯云,我希望你别再去龙家。” “为什么?你认识龙贯云吗?” “他是我大学同学。”言驭文一语带过,眼底似乎有着欲言又止的光芒“饿了吧?饭菜都凉了,我去热一热,你去梳洗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吃晚饭。” 他又叹口气,将话题终止,往厨房走。 “哥,你很生气吗?”荪玛跟着言驭文进了厨房,几乎没见过言驭文叹气的她,非常不安。 “我没生气。言驭文给了一个看似无奈的笑。 如果不是太了解荪玛,他会直接下封杀令,禁止她进出龙家,可惜他了解她对植物的喜爱。 在龙家大宅出现的人,不是龙贯云的机率有多低,他心里有数。 但那个人,可千万别是龙贯云!言驭文拢紧眉,再也说不上半句话,忧虑着他的想法会成真。 两天后的傍晚。 不管她这两天如何逼问,她亲爱的哥哥就是不肯吐露,跟龙贯云之间有何恩怨! 扮哥从来没坚决阻止她做什么,只有这件事,她看得出来,她哥哥非常坚决,摆明只要对方是龙贯云先生,一切免谈。 她在无法理解的情况下,只能一面消极地祈祷,那男人不是哥哥介意的龙贯云,另一方面更积极地整理满园植物,因为对方万一真是龙贯云,她就再不能来这园子了。 为了预防万一发生,她甚至写了一本小册子,哪些植物该多久施一次肥、浇多少水,她全记在小册子里。 不过即使对方不是龙贯云,即使她能继续帮忙,她能帮的时间也多不了几天。 近六点的傍晚,她其实应该回去了,可是今天她在门廊前的石柱旁坐了一会儿,特地多等了些时间,他今天应该会回来吧! 在她决定放弃等待时,一辆车驶进那扇自清早就被她拉开的雕花门,她不自觉呼了口气,终于等到了。 荪玛往停车棚走,等着他停好车,打算他一下车就问清楚。 “你在等我?”没多久,他下车靠在车旁问,一脸疲倦的模样。 “嗯,我哥要我问清楚你的名字。”她说。 他疲惫的身子,震动了一下。 接着他俯身开了后座的门,抽出西装外套。 看来这两天,他似乎没换过衣服,出门、回来穿的是同一套西装。 荪玛等着他的回答,以为这次他该会给答案。 没想到,他拿了衣服,不再多看她一眼,迳自往屋子里走,似乎没打算给她答案。 她跟进屋子,从见到这男人至今,她最常做的,好像就是跟在他后头。 一人客厅,他随手将外套往沙发扔,粗鲁地扯着领带,边走向酒柜,边顺手解开两、三颗衬衫扣子。 他的模样,像偌大的客厅只有他一人似的,对跟进屋子里的她视若无睹,或者该说,他根本是当她不存在。 从酒柜拿出一瓶vodka、一只小酒杯,瓶子与杯子几声碰撞后,他仰头一口饮光小杯里的烈酒,如此反覆倒了两、三次酒,喝了两、三次酒。 宽敞的客厅安静得只听得他一个人的动作声。 他并未开灯,傍晚的昏暗天色仍有些光,透过窗子窜进阴暗的大厅。酒柜旁有一大扇格于玻璃窗,他站在微光与阴暗的交界处,喝着一小杯又一小杯的酒。 这一幕,看在荪玛眼底,竞泛起淡淡的、说不出,更解释不来的愁绪。 这样寂静的时刻,谁都忘了去算到底过了多久,当整个空间沉进黑暗里,当她的眼再也看不清窗边的男人,她才意识到该回神。 听着黑暗之中宪寨的移动声,她正欲开口,沙发边的一盏落地灯,瞬间被点亮。 “你”他已经坐进沙发里,一副累极了的样子。荪玛本要出口的话,又让他这疲累的样子,给打住了。 他听见声音,抬起头看见在大厅另一端的她,瞬间拧了拧眉。 “我以为你走了。”他说。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我” “你哥要你问的,我知道。” 他放下刚刚一起拿过来的酒瓶与杯子,静静望了她一会儿。 左旁分的黑亮长发,笔直得像熨斗烫过一般,垂过她单薄的双肩,有两、三缯不安分的发丝攀在她胸前,跳舞似的凌乱附在水蓝色的短袖上衣。 她拥有男人喜欢的特质,就是干净。 普天下男人,十个大概有九点九个喜欢干净的女人,它指的不是身体上的干净,而是感觉上灵魂干净的女人。而她,看起来就像个灵魂干净的女人。他不否认,他也是九点九个男人里的其中之一。 倘若是像她这样的女人走向他,他绝对会毫不迟疑接收下来,但那所谓的接收,无关情爱,纯粹是种男人对女人的欲望,对她,他有欲望,他这样告诉自己。 “你过来。” 荪玛依言走向他。 他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若荪玛有丝犹豫,但也仅只于瞬间,她便坐下了。 没有丁点征兆,她才坐下,他立即从她身后拦腰抱紧了她,来不及出言抗议,他的另一掌也绕了过来,将她整个人紧紧圈进怀里,他的脸接着埋进她长发。 这一切全发生在荪玛无法反应的瞬间,她连挣扎都来不及,人就被圈紧,动弹不得。 “让我抱一下,我需要一个人让我抱一抱。”他埋在她颈项的脸,传出声音。 “你该先征求我的同意。” “我从不求人同意,只做我想做的事。如果我想抱你,我就抱你;如果我想要你,我也会直接要了你,问你同不同意,是多余。” 他口而拾起头,腾出右手,似乎带着小心,摸着她脑后的长发。 “你的头发,摸起来比丝绒还舒服。” 严格来说,她被侵犯了,不管是行为上或言词上。 她该跳起来赏他一个巴掌,并大声喝斥他的无礼张狂,可是她没这么做,只是任由他摸着她的长发。 “你都不管别人的想法吗?你不在乎你的行为可能会伤害别人吗?如果你要我,即使我不同意,你也会强迫我吗?你难道不知道强迫一个女人发生性行为,叫作强暴吗?别人可以告你的!” 她没有听错!她身旁的男人,发出了轻笑声。 “我只说我从不求人同意,不表示我会强迫女人。我想抱你,就会直接抱你,你若挣扎,我就放开。我不强迫女人,那不是我的习惯。 换句话说,我若想要你,我会直接用行动表示我的欲望,如果你接受了、没挣扎,我就会继续;过程中只要你清楚表示你不愿意,我就会放开你,你听懂了吗?我不会强迫女人,我只是不爱矫情的询问对方要不要,等得到答案再行动。女人的身体,会给我最诚实的答案。” 他的手,依然抚摩着她的长发,似乎爱不释手。 她不敢转头看落地灯下那张男人的脸。 他太具侵略性了,这样的男人,危险得让人想逃,偏偏他又散着某种强烈的气息,让人舍不得真的逃了。 “你该走开的,可是你留下来了。你该挣扎的,可是你只是静静靠着我。言小姐,你说,我该听你的话,先征询你的同意吗?那真的不是我的习惯。”他的声音,低哑了几分,有欲望的成分。 “呃?”他是什么意思?真如他刚说的,想要她吗?她以为那些话只是一种比喻,并不是他真正的想法。 她她该走开的,可是脑子却明明白白闪着不想离开的念头。 对这个行为毫无逻辑可言的男人,她竟然产生前所未有的情怀,她对着他,找不出一点抵抗力。 “怎么不说话?言小姐,你该告诉我,我究竟要不要询问你,或者直接用我的身体试探,看看自己能得到你多少?你该给我一个答案的,如果再继续沉默下去,我就只能选择自己惯用的方法了。” “你”她错愕的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他,却不晓得这样一看,会让自己彻底沦陷。 那双原本她以为没有情绪的眼,此刻像烧了两簇火,一下子就将她卷进火焰里,无法反应。 “看来,我只能用自己的方法了,言小姐。”他轻声笑了笑,俯下头,正确无误地含进她两片粉色唇办,右手掌心架着她的后颈肩,让她更贴近他。 懊逃的、该逃的她无法思考的脑子,抓住的只有这句子,其他的,全在他的唇办安抚下,一点一点沦陷。 他先是晴蜒点水般啄吻着她,再缓缓以舌挑开她紧闭的唇,窜进她的齿间玩乐,直到她不由自主回应他的唇舌,不由自主贴紧了他,攀上他宽阔的肩 一切发生得太急、太快,她被他压进沙发里,褪去了所有衣物,似乎只有短短瞬间,他们便已课裎相对。 她甚至没来得及想后悔两个字,甚至连要或不要都没丁点时间考虑,她就已在他身下,承受着他试探性的进人 老天!她一定是疯了!这男人,甚至不肯说出他的名字,当他完全没入她的身体,疼痛激出的微湿泪液,就这么悬在她眼眶,看起来像极了两潭清浅湖水。 “放松,会比较不痫,听话,我保证暂时不动了,你放松。”他抱紧了她,在她耳边低声命令着,并轻轻拨开她的发丝,在她脸上印下绵绵密密的吻,诱哄着她放松紧绷的身体。 荪玛有想哭的念头,不明白洁身自爱了二十个年头的她,怎么就迷迷糊糊地交出自己?当他进来的那一刹那,她有一瞬间的清醒,不晓得当一切结束后,该怎么对自己交代。 但荪玛的短暂清醒,很快地被他重新开始的动作打散了。 在她身体里安静了好片刻的他,缓慢地继续了占有的动作,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柔了几分。 “什么都别想,紧紧抓着我,我要给你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我保证你一定会爱上那种快乐” 她还能做什么呢?在她的身体被他彻彻底底占有的这一刻,她除了听话的紧紧抓着他,承受着他的动作之外,什么也不能做了;除了被动承受着他在身体里撩拨出的火热感受,她真的什么也不能做了 当所有知觉化成奔腾的热气窜向四肢百骸,荪玛残存的意识彻底崩盘,顷刻间,她的敏感知觉像被人粉碎成酥酥麻麻的分子,在每个细微的毛孔里钻动。 那就是他说的快乐吗?她不清楚,只知道这会儿是累极了,本能地缩进他怀里。 如果这是他说的快乐,这样的快乐太耗力,也太撼人心弦了。 而在他承诺的快乐过后,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是自责的痛苦吧!她竞对一个不知名的男人交出身体。 这些醒过来再面对吧,现在的她,真的好累了。 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身旁的床位让沉甸甸的重量压陷,放眼望去是一室黑暗,荪玛还没摸清身处何处,身旁的人便开了口; “你要不要起来了?还是想再躺一会儿?我下楼帮你把衣服拿上来,如果你想再躺一会儿,我去告诉你哥哥,请他先回去,我晚一点再送你回去。” “我哥?”她脑袋还没开始运作。 “对,你哥刚来,在楼下,这是我的房间。” 荪玛撑起上半身,努力整理着他说的话。 他说要下楼帮她拿衣服,他说她哥哥在楼下。 天啊!荪玛掀开薄被,不意外自己一丝不挂,而一直若无其事的他,只穿了件灰色浴袍,湿淋淋的头发还在滴水。 她搂着被子站在卧室里,进退不得。 “我不建议你这副模样下楼。既然你不睡了,我帮你下楼拿衣服,你可以趁现在去淋浴。”他由床上跃起,往外走。 “你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样?”他停卜来,回头看她,黑暗里只有浴室传来的微光,荪玛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像这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 “你希望我表现得跟你一样不知所措?你希望我像个做错事的男人,神经紧张地收拾残局?这样表现就有所谓了? 我以为我现在的表现对你是种尊重,至少我不认为跟你上床,是件可耻、错误的事。我愿意大大方方站在你哥哥面前,即使我是他讨厌的龙贯云,我一样能坦然接受他的责备,你为什么不能? 如果觉得跟我上床是件可耻的事,你应该拒绝我,我不会为难你,你知道的,不是吗?言荪玛小姐。” “你”他是龙贯云?他很清楚知道她哥哥讨厌他? “说不出话了?”他逼近她,就站在离她一寸之遥的前方“因为我是你哥哥讨厌的人,所以你开始后侮一个小时前没推开我,是吗?” “你跟我哥有什么过节?” “过节?问得好,但太迟了。”他用手整理她的长发,语气冰冷“如果言驭文不是该死的一心想保护你纯洁的心,恐怕你跟我之间,也会有过节。” “我哥知道我跟你跟你”“跟我发生关系,是不是?你说呢?你的衣服还在客厅的沙发上,言驭文人在客厅,你觉得他知不知道?” “龙先生,你是因为我哥的关系,才故意跟我跟我 “跟你发生关系?你哥哥把你保护得太好了,让你纯洁得连做过的事都说不出口。你的问题,对我是种侮辱,我想要你,跟你哥或其他任何人都无关。我去帮你拿衣服。” “我可不可以再问一个问题?” 隐约之中,她好像听见他一声叹息。 “你问” “我哥为什么会来?你要他” “现在八点多快九点了,你哥说你应该在六点前回到家。不是我要你哥过来的。” “他很生气吗?” “我不得不承认,你哥真的很疼你。十分钟之前,他很生气,现在应该不会了。他在楼下等你作决定。”他先是迟疑了一会儿,才说。 “作决定?” “对,决定要不要跟我了断?”这一刻,他靠她好近、好近,说完话的下一秒,他便紧紧搂住她,将她搂进胸怀。 “我不勉强你继续跟我在一起,但我得先告诉你,你若执意要跟我在一起,我能给你的八成是灾难多于快乐,我无法娶你,如果你期待我们之间的最终结果是婚姻的话,那么我希望你的决定是跟我了断,因为我已经有婚约了。所以、请你想清楚,若要继续跟我在一起,我们就只能是‘在一起’,你懂吗?” 这算什么?给她一刀,再问她想不想死得痛快一点?他跟她发生关系,纯粹只是纡解欲望吗? 荪玛没能想到婚姻如此遥远的“结果”龙贯云却先明白告诉她,他有婚约了。 他怕她巴着他不放吗? 倘若怕她放不开,他又何必让她考虑要不要继续? 这男人,给了荪玛一团迷惑。 他松了双手,放开她之后,在她唇边印下轻吻。 “很抱歉,让你一醒过来,就面对这种状况,但我希望你不后悔我们刚发生的事,因为我不后悔。若是能再选择一次,我还是要你,没有任何原因,也不会因为你叫言荪玛,我叫龙贯云而改变。 我要你,单纯是我跟你之间存在的强烈吸引力,我相信你也有感觉。名字是次要的、外在是次要的,我想要你的那一刻,就只是单纯我跟你之间的吸引力。你应该懂我在说什么。” “你的话很动听,可惜对现在的我来说,没有丝毫帮助。麻烦你帮我拿衣服上来,我需要十分钟独处,谢谢。”她无法理解龙贯云略带歉意的话、无法理解他的想法,面对眼前的窘境,她连自己的想法都理解不了。 “你比我想像的还成熟,我会跟你哥说你需要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再帮你把衣服拿上来。” 第三章 车祸发生那天,言驭文刚通过硕士论文口试,下午从台北搭车回屏东,才进家门,就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他记得很清楚,那大是星期五,藕宇去参加学校举办两天一夜的公民活动。 那场来得突然的车祸,夺走他父母的生命。接到通知,他赶至医院,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 院方表示遗憾地将父母的遗体送进太平间,警察交代着车祸发生的状况,但他耳朵却嗡嗡响着,听不进任何声音。 他只隐约听见了龙贯云的名宇,隐约听见警察说对方愿意私下和解 那不真切的一幕,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他没想到,五年后他会再度踏进龙家大宅! 他记得五年前在这宅院前,他狠狠给了龙贯云两拳,而龙贯云只是静静站着承受,血沿着他的嘴角流出一道鲜红痕迹。 那个晚上,鲜血的颜色像诅咒似的,不断出现在他眼前,父母的血、龙贯云的血 那是言驭文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掉下眼泪,也是唯一一次。 那天,龙贯云只是一脸漠然地站着,没有解释、没有抱歉,除了大把的钞票,在隔天一早,由龙家的一名司机送进言家大门外,什么都没! 他要钱做什么?钱,他多得是! 龙贯云以为他们住眷村平房,就代表没钱吗?就代表他只消送上大把钞票,就能安抚他失去父母的痛苦吗? 他坐在沙发上,望着亲爱妹妹的衣衫,回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有说不出的难堪心情。 “我答应给她十分钟思考,你要喝杯酒吗?你的样子看起来很需要喝上一杯。”龙贯云下了楼,由酒柜拿出另一只酒杯,之前的那瓶vodka还在桌上,他将杯子放在言驭文面前。 “我不喝酒,酒只会让我想起我父母的死。”言驭文看着龙贯云,眼中的复杂情绪难以解读“我父母的死并未给你任何教训,是不是?你至少该戒掉喝酒的习惯。”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只要喝了酒,就绝对不碰车子。这样算不算对得起你的父母了?”他替自己倒了酒,一口喝干。 “如果可以,我会拿你的命祭我父母。”言驭文落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 五年前,他没在龙贯云面前说出真正的想法,他以为这些话不会有机会说出,没想到 “太迟了,真想要我的命,你早该在五年前动手。现在才想动手,恐怕令妹会伤心。” “你究竟想怎么样?我们欠龙家什么?你明知道她是我妹妹,为什么还碰她?为什么让她而对这种难堪?” “你不说出五年前的事,她就不必面对难堪。既然五年前你选择不说,五年后的今天,你更没有理由说了,你比我聪明,该知道此刻让个妹继续‘无知’是种幸福。只要你不说,我就不会主动破坏她的幸福。” “你己经破坏了她的幸福。”言驭文叹了口气。 如果他能预知他的保护,最后竟让荪玛“无知”地陷进这般局面,他会一五一十将事实说出。 现在,他该怎么做?他要不要对荪玛说出事实? “我喜欢令妹,可惜没办法给她幸辐。”他阴郁的双眼,有着难辨的遗憾。 “既然是荪玛自愿跟你发生关系,我没立场多说什么,但我知道你快要结婚了,你的企业联姻报上登得清清楚楚。既然如此,请你别再打搅荪玛的生活,我只要求这么多。”言驭文叹气。 “言驭文,我常常希望,我们是朋友关系。坦白说,我没看过像你这么冷静的人,现在的状况若换成别人,可能己经直接拿刀杀人了。 从五年前我就在猜,你这样活着是不是很辛苦?冷静、理性,即使情绪再强烈,你依然能理性思考最合理的处理方式。你的父母若还在,一定很以你为荣。 我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可是我完全不后侮跟令妹之间的事,诚如我刚才说的,我喜欢她。但我愿意给你保证,如果令妹选择跟我了断,我绝不会再主动找她。然而,若是令妹想继续跟我在一起,我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关系而拒绝她。这是我能为你做到的底限。” “在一起?她用什么身分跟你在一起?你要结婚了,你不记得了吗?” “这是我跟令妹之间的事,不劳费心。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帮她拿衣服上去。” “必要的时候,我会告诉荪玛一切。”言驭文对着他的背影说,他相信龙贯云懂他的意思。 “那就说吧,我无所谓。”他背对着言驭文的身子,突然停止移动中的步伐,片刻光景过去,才又重新起步,什么也没再说出口。 下楼的言荪玛,长发仍滴着水,一副刚淋过浴的模样,跟在她后面的龙贯云则换了休闲服,不再如方才仅披着一件浴袍。 沙发上的言驭文心痛的看着两人下楼,起身,叹了口气。 “哥,对不起,我”荪玛站在言驭文面前,说完抱歉后,不知能再说些什么。 “要回家了吗?”言驭文低头望着她,有说不出的无奈,有不忍责备的难堪,有太多太多分析不完的情绪,只是这一刻,在有龙贯云的地方,他不愿显露太多复杂心情。 “哥,对不起,我不能不能这样离开。”荪玛仰头凝视言驭文,挣扎许久,才说出她想了十分钟所作出的决定。 “你确定要这样?要留下来?他要结婚了,你知不知道?”言驭文又叹气了。 “他刚刚告诉我了,但那跟我要不要留下来无关,我没想过要他娶我,我只是不能这样离开。 扮,我知道我让你很失望,真的对不起。但我想留下来,想弄清楚我到底怎么了?我不想随随便便跟一个男人发生关系后,又随随便便离开,那会令我觉得自己很廉价,请你原谅我。” 站在荪玛身后的龙贯云不动如山,没人注意到,他脸上僵硬的线条,多了一丝柔和。 言荪玛,真的给了他几分震撼,从他将衣服送上楼一直到他们一块下楼,她不言不语,没跟他讨论任何下楼后的决定。 他以为,她最终的决定是安安分分跟着言驭文回家,末料,她竟要留在他身边! 不会有名分,这点言荪玛很清楚,既然清楚,为何决定留下? 她真的想清楚了吗? “别说了,我懂。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我跟龙贯云的过节,是我跟他两个人的事,与你无关。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如果受伤了、累了,要记得回家的路。”言驭文连叹气的力气都消失了,荪玛坚决的眼神说服了他。 碰上龙贯云,他明白荪玛离幸福其实很远很远了。然而这种时候,说穿一切能改变什么? “哥,你误会了,我没说要从此留在这里,我晚一点就会回家。我只是必须弄清楚一些不明白的事,如此而己。”她的话,说给言驭文听,也说给自己听。 “是吗?只要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我先回家了,晚一点如果你要回家,让龙贯云送你。” 转身离开之前,言驭文别有深意地望了龙贯云一眼。 他决定让五年前的意外成为秘密,一个永远不对荪玛说明的秘密。 龙家以塑胶业起家,十几年前转投资电子业里的光电产业,搭上电子蓬勃发展的热潮,儿年下来,成了光电业数一、数二的知名大厂,台湾、日本、欧美皆有其分公司。 说起龙家的事业版图,可能几天几夜仍细数不尽,就事业面来讲,龙呈阳的成功没多少人可及,但谈起龙呈阳对家庭生活的经营,却必须将之归类为失败。 在龙家,排行老二的龙贯云,是龙呈阳养在外头众多情妇之一所生的儿子。 十岁以前的龙贯云,跟母亲被隔绝在豪门之外,过着寻常人家的生活,十岁时,龙贯云的母亲因病饼世,龙贯云于是被接进龙家,过着姥姥不疼、爹爹不爱的豪门生活。 说“豪门”生活是美化了,他根木是被放逐在龙家祖产之一的屏东老家,陪他的只有一个年近四十的“保母” 位在屏东的龙家老宅,仅在逢年过节或者周末时,偶尔会有几位龙家二代来此度假,其余大部分时间,这幢宅院只住着每月有大把钱财入帐户,却无人问问的龙贯云与照顾他的保母。 十三岁上了国中后,龙贯云辞去保母,开始一个人过生活。 若不是二十二岁那年,发生了那场车祸,龙贯云也许会继续一个人生活、继续无人闻问,但一场致命的车祸,非但改变了他的平静生活,更是让他逮到了等待许久的机会。 他用一对夫妇的死亡,换到立足龙家的机会! 残酷吗?也许。 利用别人的生命,而且是两个人的生命、一个家庭的破碎,他换得一个开始。 因车祸骤逝的两条生命,让他换到了这幢龙家祖宅和龙氏企业里的制造副理职位。 七年过去,他已从部门副理的职位,做到viceceo(副总裁)。 而几乎可谓儿孙满堂的龙呈阳,终于注意到他原来有这么一位远放在外的庶出子。 七年的努力终于让龙贯云受到注目,但他要的,不只如此! 他要的是整个龙氏企业的版图,他要那些当年将他远放的大妈、姨娘们,那些当年周末到屏东度假,嘲笑他没人疼爱的兄弟姐妹们,靠他吃饭! 龙贯云吃下龙氏企业的渴望太大,大到足以让他愿意拿自己没前科的清白,顶下大妈儿子,也就是龙家老大酒后开车撞死人的罪孽! 顶下这项罪孽,让他换到一个可以实现渴望的开始,不划算吗? 不,七年前那场交易,对他这个全无依靠的庶出子而言,太划算了。 龙贯云将剩下三分之一的vodka收进酒柜,他兀自离开客厅,走进园子。 他想透透气,而且必须透透气,言驭文离开前责备却又无奈的目光,像巨大的压力,几乎压垮了他。 他感觉到,有某些向来在控制范围内的情绪脱轨了,他必须到园子里呼吸些新鲜空气,看看母亲生前钟爱的蔷薇。 那些蔷薇是偌大园子里唯一照顾得当的植物,不晓得言荪玛注意到了没? 言荪玛他实在不该招惹她的! “这些蔷薇花,开得很漂亮,我猜你特别喜欢蔷薇,对不对?” 在高墙边缘的花台前,言荪玛站在龙贯云身后,他一走出客厅,她便跟上。 “我母亲喜欢蔷薇,我只是用这些花怀念她,无关我的个人喜好。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他低头看花,背着她说话。 “我不喜欢不明不白。认识你,很多事都不明不白,我讨厌这样!”荪玛声音虽轻,语气却肯定。 她稍顿片刻,才又继续说: “人不该做出自己不明白的事,我想弄清楚我对你,为什么会出现违背理性的行为?为什么我会在不知道你名字的情况下,跟你发生关系? 我不能说出‘发生关系’四个字,不是因为我哥把我保护得太好,而是我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 你说我跟你之间有强烈吸引力存在,我不否认,但那不足以解释我的反常。” “所以你决定留下来,希望我帮你找出答案?”他转身看她。 “你有答案吗?”荪玛仰着头,双眼流露着迷惑。 “男女之间,很难以理性分析出因果。我没有你想要的答案,但不像样的答案,倒是能给你几个,其中之一是,你的同情心泛滥,把我当成这园子里成堆营养不良的植物一般看待,我没猜错吧?” 他竟知道她对他的心思;竟知道她觉得他跟满园营养不良的植物,同样营养不良。 毫无预警地,龙贯云说了一个“遥远”的话题: “我十五岁那年,有天下午,那扇门开着。”龙贯云指了一下雕花门。 “当时,我坐在这个花台边的草地上,看着花台里被我兄弟姐妹破坏殆尽的蔷薇花发呆。绑了一束马尾的你就在那种情况下,闯进这园子,问我为什么哭?我当时以为我只是在发呆,直到你问我为什么要哭,我才知道我哭了。你还记得吗?” 说完,龙贯云苦笑。 荪玛怔住了,他的话唤起她的遥远记忆。 她当然记得,怎会不记得呢?她没告诉任何人,自那天起,她对这栋大屋就一直有某种情感。 “你拿出裙子口袋里的手帕,很小心帮我擦干泪,我像个白痴一样,居然告诉八岁的你,我种的蔷薇死了。你却告诉我” “不要哭,哭会把脸变丑。蔷薇很好种,我妈妈种了好多、好多蔷薇,明天我跟妈妈要一袋种子,教你怎么种满满的蔷薇花” 荪玛的表情像梦游,自动自发接了龙贯云的话。回忆清晰得像几分钟前才发生似的,她八岁时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在十二年之后,重复出口。 “你还记得。”他笑了,带点苦涩的笑了。 言荪玛的震撼,没有文字能够形容!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八岁那段记忆。 “隔天你带了一袋满满的种子,纯熟地拿着小铲子翻松花台里的泥土,小心翼翼洒上种子,告诉我要记得浇水,两个月要施一次花肥,蔷薇才会开得漂亮。那时的你才八岁,可爱得像个天使,一边种花、一边跟我聊你的名字、你的家人,种下蔷薇后你告诉我,你以后要种好多好多花。” “我妈妈也喜欢蔷薇我喜欢种花,因为妈妈喜欢花,因为十五岁的你,好像也喜欢” 龙贯云叹着气,一颗心沉重得难受!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你不在我的人生计划里,我该拿你这个小天使怎么办?” “我不是天使”她低声否认。 龙贯云却像没听到似的,在不知几回的沉重叹气后,无奈地说着: “十几年来我努力痹篇你,痹篇你上下课的时间,痹篇你偶尔会停在那扇门前张望、叹气的时间,痹篇任何能与你面对面的机会,我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让你遇见。 我没有任何像样的理由给你,正如同八岁的你,毫无道理为了你母亲,为了十五岁的我喜欢种花,我毫无道理的受你吸引,不管是八岁的你、或二十岁的你,我都喜欢。” “龙贯云,我们该怎么办?”她迎视那对有着挣扎情绪的眼,跟着无措起来。 他们之间根本毫无道理可言!谁相信八岁的她和十五岁的他,会在这座园子种下蔷薇、也顺带将暧昧不明的感情种下? “问得好,我们该怎么办怎么样我才不会伤害你”他给不了答案,只能俯首封住那粉色唇瓣,印下再也抑制不住的渴望深吻。在四片唇瓣的交缠里,两个人都找不到关于未来的答案 爱情花 散在呼吸里的 紫色芬芳 蛰伏过 几秋年岁 求了一季绚烂 像爱情 自篇得短暂 落入尘土的花办 于是 陪着情人忧伤 以沉默 静待 另一年花香 第四章 淡紫色的爱情花自丛生的叶片里抽出花茎,高高的叶茎生出辙形花序,每一花序约有十至数十朵小花,花办略往外翻卷,花形淡雅优美。 荪玛在龙家的庭院里,觅得一小块日照充足的小花台,铲掉花台上蔓生无序的杂草,再清出小花台里的土壤,倒入以同等比例混合好的泥炭土、真珠石、田土后,将爱情花的种子播进土里。 她选择用麻烦的方式种下爱情花,种在这个让她心乱如麻的龙家大宅。 用播种方式植下的爱情花,得等上三到四年才得见花开,若是以分株方式栽植,只须等至明年夏秋花季,这花台即能看见一株株淡紫小花,但她不愿用这么“即时”的方法种下爱情花。 一辆耀眼的火红跑车驶进宅子,荪玛抬头朝车身瞥过一眼,今天他又换了另外一辆车子。她旋即又低下头,整理差不多快完成的工作,边听着车子开往车棚、熄火、车门被开了又关的声音。 “你来了?”龙贯云走至荪玛身旁,俯首看着好些天没出现的她。 自从那晚送她回去后,她没再出现过。也或许她来过,只是他不知道罢了,这几天他一直在台北总公司忙。 荪玛蹲在地上,抬头便望进他那双眼。 今天星期五,算起来他们有四天没见面,星期一晚上他陪着她散步到家门口,跟她说了句晚安后,他们便没再联络过。 那个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晚上,他问她想不想跟他在一起,无关姓名、无关身分,只问自己的心,想不想跟对方在一起? 她不懂,为什么他总在她面前强调无关姓名、身分?人跟人之间要不要在一起,不是那么简单,不能简单到只问想不想! 她沉默地收拾杂物,一会儿,脱下手套的言荪玛,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蹲下。 “我在这个花台里种了百子莲,它有两个别称,一个是尼罗百合,一个是爱情花,我比较喜欢叫它爱情花。平常,帮它们施些氮磷钾较平均的长效肥,到了春天追加磷钾比例高的速效肥料,冬天则要减少浇水并停止施肥。照顾得当的话,三到四年后,这个小花台就会开满爱情花。” 荪玛交代完,将还握在左手心里的手套,放进一个专收园艺用具的大袋子,动作之中传来一声浅浅叹息。 她看向龙贯云的侧脸,又开了口: “人跟人之间,很多时候就像种花,没付出心思照顾,之于花,等不到花开;之于人,则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从你的眼神里,我只看见你想要,却没看见你有付出的打算。” 荪玛将所有东西收进大提袋,起身将袋子提往车棚边的小仓库,放了东西后,她又走回他身边。 而龙贯云自始至终没改变过姿势,仍蹲在花台前,听见她靠近的声音,他才移动了身子。 “名分之外,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我一定给你。”想要她的渴望,很强烈。 送她回去那一夜,他在蔷薇花前的草坪上,坐了大半夜。 这些天龙贯云北上,在台北总公司忙着人事布局,以为忙碌能赶走一些缠人的莫名渴念。 可惜事不从人愿,几天下来,言荪玛迷惘的神情仍在他脑子绕,绕得他几乎抛下就要到手的一切! “名分之外,我想看见你的心意。我把爱情花的种子放进你的园子,请你照顾它们,你放任整国植物自生自灭,唯独蔷薇受你照顾,因为你对你母亲的怀念与心意。所以,我想从爱情花的成长里,看见你对我的心意,这是我唯一想要的,你愿意给吗?你愿意让我看见你照顾的爱情花开花吗?” 言荪玛凝视他,态度坚定地问着。 她不要名分,不要金钱,不要任何有金钱价值的资产,只要他照顾那些植物到花开 龙贯云回望她的眼里,有不解。 “你只要求这样?你可以要得更多,你知道吗?” “我要的,已经很多了。如果这些种子都开花了,也许我要的爱情也会开花。人最难付出的,是心,你若真能把心意给我,就没什么是我从你身上要不到的。” 霎时,龙贯云对不上话。她没说错,如果真的能将心意给她,就没什么是她要不到的了! 但他们谈的不过是照顾这些种子到开花,不是吗?他们谈的不过是在植物上“付出”一些时间罢了,不是吗?然而,为什么她的样子像是只要等到花开,她便能拥有全部的他? “你要的其实是爱情”龙贯云喃喃低语,像是一句肯定,又像质疑。 “我不太确定我要的是不是爱情,那个晚上你问我想不想跟你一起,但一起的定义是什么?只是共睡一张床,分享彼此的体温吗?若是那样简单,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可惜事情没那么容易,我有我的家人,你有你的家人,未来的日子你还会多出一个妻子,你已经订下规则若决定跟你,没有名分。 我不在乎有没有名分,但我在乎我哥的感觉。那天你不该告诉我,蔷薇花的回忆,你不说,我就不会为难,我会当这一切像你说的,只是我跟你之间莫名的强烈吸引力。 可是你却说了,你让我知道.原来你是我记挂了好几年的人,我一直记得你孤单的样于,记得你抓着八岁的我哽咽地说蔷薇死了,母亲死了,所有人都离开你了 对你的记忆,像落士的种子,在我心里发芽、生根了,你的话我一个字 一个字全牢牢记住了,你说这样的我该怎么办? 你没错,我是同情心泛滥,我没办法离开。你就像这个半荒凉的园子,看起来孤寂极了,像是我若转身离开,你的灵魂就会马上干渴至死,但我也找不到足以说服自己留下的理由你说,我能怎么办?” 这回,换龙贯云叹气了。 他没想到她竟能看进自己的心。他也清楚,对她的渴望是绝对的、没有道理的! 对言荪玛,他有说不出的渴望,也说不出为何只在她面前显出最脆弱的渴望。 她喊他的那个下午,他大可漠视,大可走回屋内,但他却走往大门喊住欲离开的她。 开口要她来工读的他,其实是希望她拒绝的,但却又懦弱地不愿听见她如绝,所以直接掉头走开。 对言荪玛,龙贯云的心一直处在矛盾中。 也许正如她所言,她若转身离开,他的灵魂便会干渴至死。 他从未让任何人走进他的生活,自母亲死后,他过惯了一个人生活,直到十五那年,八岁的言荪玛出现 很多事看在外人眼里,是滑稽可笑的,八岁的小女孩、十五岁的大男孩,能有什么交集? 偏偏他们就有了交集。 因为一方花台里的蔷薇,他让八岁的她,看见自己最脆弱的样子,而八岁的她,竞有能力带给他安慰。 她用小小的手抹去他没察觉的眼泪,用小小的手为他重新种下蔷薇。在那方花台一日日茁壮的,不只是绽得美丽的花卉,还有他对她无法解释的心情。 “我想要你留下,你能不能只为我这个人留下?不要任何理由,就单单为我留下。” “你知道吗?我父母过世后,一直是我哥照顾我,我可以为了让我哥安心,假装自己没有太多心思,假装自己连忧愁都不懂,假装自己是快乐的。” 现在我却要为一个不甚了解的男人,一个我哥告诉我不要接近的男人,伤我哥的心。 你告诉我蔷薇花的事后,我决定不考虑名分,不考虑将来有一天不是我伤了你妻子的心,就是我被你伤了心,所有的我都能不考虑,但我不能不考虑到我哥。 要我留在你身边,你得交出你的心,你若能给我最难付出的东西,我想我也能找到三思孤行的傻气与勇气。” 这是一桩自私的交易,她再清楚不过,要龙贯云拿出心意,向他要心意这种看不见、无法衡量的东西,是她唯一能说服自己留下的理由。 他只要点头,她便留下。 然而所谓的留下,也仅止于偶尔两人共享一张床,大部分时候,他们终究得在各自的世界过各自的日子。 就算留下,她也早已盘算好,不涉入他的生活太多,同样也不让他涉入她的生活太多。 今天她要的,不过是个多余的、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她只要龙贯云有一点点付出的意愿,她就决定狠心让自己在乎的哥哥伤心。 要怪,只能怪她放不下此刻紧紧握住她手掌的男人,否则一切会容易得多! 斑尔夫练习场上,一排整齐的发球练习台上,起起落落的球杆挥舞着,龙贯云一眼便看见,那个“下令”他必须到练习场报到的龙呈阳。 他们父子几年没见了?有十几年了吧。 龙呈阳的儿子、女儿们,多不胜数,所以,他没太多时间跟孩子叙天伦,儿女们要见他,都得是在有公事的情况下,而且还得是高阶管理层级的大事才见得成面。 “找我有事?”龙贯云走近刚发完不甚漂亮一球的龙呈阳,连声“父亲”都懒得出口,场面冷得不见丝毫父子温情。 龙呈阳瞥了眼龙贯云,没多大表情。 “刚刚那球,发得很糟。你会不会打球?”龙呈阳轻挥了两下球杆,示意龙贯云站边几点,他要再发另一球。 “就刚刚那球而言,我打得比你好。”龙贯云脸上同样没表情。 “会打球是好事,做生意要是不会打球,就等于不会应酬。”一杆挥出去,这次发球不错,龙呈阳脸上有扶淡笑,忽然说道:“你的动作太大了。” 龙贯云静默几秒,回嘴:“球杯不在我手上,我能有什么动作?”他知道龙呈阳指的是最近他在公司做的人事布局。 “没错,你还没拿到球杆,就算有发球权也是枉然。我劝你再忍忍,你的布局惊动太多人了,五大部门经理,你的人就占了三个,这样还不够?拿下研发部,近期对你非但没帮助,反而会碍住你的路。撤掉那张人事令,对你、对公司,暂时都好。” “如果我不撒呢?” “那么,一年之内,我很难帮你坐上ceo那个位置。” 龙呈阳将球杆递给后头的杆弟,不打了。他正眼看着龙贯云,笑了“你想要那个位置吧?” “对,但不要你帮忙。如果你没别的事,我要回公司了。”说完,他掉头就走。 “贯云,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让他止步的,不是龙呈阳的问题,而是他那句称呼,仿佛他们多亲近似的! 龙贯云止了步子,僵了身于,片刻之后才转头,没打算瞒他的“想要”反正他的野心算是人尽皆知了,这样还掩饰什么! “我要ceo的位置。” “然后呢?坐上ceo就满足了?” “是不满足,我想要整个龙氏企业,这答案可好?”他握紧双拳,眼底有明显的挑衅。 “跟我期待的一样好。”出乎龙贯云的意料,龙呈阳竟笑开了。 “想要整个龙氏,你必须学会‘欲动先静’的道理。我依了你的意,不帮你,但你也想想我的话,撤了那张人事令。 饼半年,老大要调往澳洲,你顶多再忍个半年,球杆迟早会是你的。你回公司考虑、考虑,我不会害你。” 种下爱情花后,荪玛隔天便离开屏东。几天过去,她一直在台中正在建造的“伊甸园”忙着。 荪玛抹了抹额上的汗,晒了一个多小时的太阳,她才想起什么防晒措施也没做,双颊热辣辣的,像着了火。 她走至一棵大树底下,巡视这块占地广阔,将被唤作“伊甸园”的土地。 正在建构中的伊甸园,水泥车、大卡车、小货车,各样工程车辆进进出出,三十几个工人在太阳底下忙着赶建将来供办公、住宿用的主屋。 地基已经打上了,慢慢地,那块上百坪的土地,将出现一栋五层楼建筑。 伊甸园破土典礼那天,她差点开口邀请龙贯云。差一点啊!幸亏理智提醒地,邀了他等于邀了一个麻烦。 因为这么一来,她不只得向好友解释龙贯云的身分,也等于间接向言驭文承认,她跟龙贯云在一起了! 没错,他们决定在一起了,也决定不让两人以外的人知道,他们在一起! 荪玛没想过她竟有这么一天,得对周遭人不诚实。 最后,她没邀龙贯云过来,她没能跟他分享她人生里的重大事件,虽有浅浅遗憾,但其实她明白这样比较好。 唉为了龙贯云,她骗了至亲的哥哥,无法坦诚面对最好的两个朋友,她怎么会让自己走至这番境地。 “下个学期结束前,主屋可以完工。寒假我们就能住进来了,很快吧?” 荪玛尚在沉思中,没留意身边多了个人,突然听见声音,她受了点惊吓。 “嗯。”她用着笑,对若语应了声。 “你有心事?” 荪玛摇头,接着一抹轻浅笑容,夹杂几乎看不清的淡愁浮上她的脸。 若语半眯眼,不着痕迹地打量好友。 她相信言荪玛绝对有心事,而言荪玛的心事肯定也牵扯上言驭文。半个月前的破土典礼,第一次看到这对手足情深的兄妹相对无言的冰冷状态,自那时她就感到奇怪了。 两个星期相处下来,她更加确定荪玛绝对有心事。 这半个月她们三人暂时住在笑雨的大伯家,反正这个暑假乔大伯全家人都到英国探亲兼玩耍,偌大的屋子正好交给她们看管。 星期一到星期五,她们白天由若语开车到伊甸园上工,星期六、日,三个人则各自放大假,回家省亲。 若语今天上午接到一通电话,言驭文打来的,问她伊甸园是不是很忙,因为言荪玛已经接连两个星期没回屏东了。 好朋友与好朋友的哥哥,花若语要挺谁?无疑的,她肯定是先站在好友这边,即使好友的哥哥根慷慨拿出五百万创业基金赞助她们,她仍是毫不考虑选择站在荪玛这边! 因此她丝毫不愧疚地透过电话,给了言驭文一个谎话。 “早上,言大哥打电话给我,说你两个星期没回家了。我跟言大哥说,这两个星期太忙,大家都忙得没空回家,你可别拆穿我的谎言。”若语用聊天的语气说着,没丝毫进一步探问的企图。 “若语,我” “得了啦,你又不是我的犯人,犯不着一副待审的痛苦表情,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我没兴趣逼自己的好朋友试凄。 不过,有些话我倒是想提醒你,谈恋爱啊,用不着大惊小敝,可是也别糊涂到忘了保护自己。我买了两样东西给你,一样是防晒乳液,一样是保险套。”花若语贼兮兮地靠在荪玛耳朵边,小声说出另一样东西。 “你看你,谈个恋爱谈到头昏脑胀,这些天就看你顶个大太阳,三魂七魄好像只剩两魂在伊甸园游荡。 恋爱不是什么坏事嘛,就算你哥宝贝你,宝贝到舍不得让别的男人把你拐走了,你也别失神到连个防晒动作都忘记做,到时男朋友因为你晒成木炭,跑掉了,别找我哭。 我想你既然两个星期没回家,保险套八成用得上,我们三姐妹,你谈恋爱跑第一,我是没什么意见啦,不过,说实在的,我不太想这么早当阿姨,你千万别这时候生个孩子把我叫老了。喏,两样东西都在袋子里,送给你了。” 交出东西,花若语走出树荫底下,往乔笑雨正忙碌的地方走去。 她没忘记要帮荪玛叮咛笑雨,三个人的供词当然得一致才成。 看着若语的背影,荪玛有亏欠、有感激、有伤怀 她跟哥哥之间,何时变成这样了?言驭文没直接打电话问她怎么不回家,而是拨了电话给若语! 言荪玛啊言荪玛,为了一个龙贯云,要好友帮着说谎,要与亲哥哥拉远了距离,值得吗?她质疑自己千百回了,无奈她的心,仍三思孤行跟龙贯云走,没办法啊! 而她的好朋友们,荪玛远远望着笑雨、若语低头交谈,偶尔她们看向她的模样,她想,她们一定正在商量怎么帮她度过难关。 荪玛叹着气,乔笑雨、花若语,她们因名字最末一个字的发音同,自国小五年级同班结成形影不离的好友至今,期间虽然笑雨搬至台北,她们的友谊却奇迹似的未曾减损分毫,荪玛一直以为,她们永永远远会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可是现在,她非但没跟她们无话不谈,还过分地让她们忧心! 她对身边的人,是不是都太亏欠了?她的哥哥、她的好友们都尽可能体贴她,不让她为难,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尽管她明白,在爱情花前,龙贯云允了她的要求,她便是自私定了!然而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私,原来会带来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后果 第五章 炳雷机车轰轰隆隆的引擎声,由远至近,最后停在伊甸园入口。 伊甸园的围墙昨天刚完工,木制拱形弯柱横过大门两边,挂着以木头镂空刻出的伊甸园三个大宇。 还没铺上柏油的小径,只要车子经过,就会卷起漫天尘土。乔笑雨开着若语的车,正要到市区补些杂货,车子才驶出小径,便看见哈雷,她立即踩煞车。 “迷路了?”按下车窗,笑雨探头问。 机车骑士戴着一项全罩武安全帽,机车熄了火,跨坐在车上的人才掀开帽罩说:“你是乔笑雨?” 笑雨皱眉,实在想不起何时认识这么一号冰山人物。 “我认识你吗?” “我要找言荪玛。” 笑雨这才恍然大悟,想来这座冰山,大概就是这段日子她跟若语猜测的神秘人物。 “摘下安全帽,我要看看你及不及格。”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而后缓缓拿下安全帽,面无表情盯着乔笑雨,接受她评显的目光。 “报上你的名字吧。”笑雨看了好一会儿,才问。 龙贯云之前一张冷脸,因为笑雨的问题而涌上几分不满。 “我知道花若语也知道你,你们却不知道我的名字?” “很意外吗?我以为你们约好了不对外公开关系。” 对笑雨那句“不对外公开关系”他没否认,只是瞪着她。 她颈间挂了一条醒目的白金十字架,要笑不笑的一张脸,有几分男孩子的野性味道,从她刚出口的话,龙贯云非常确定,她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而他不打算再跟她搅和下去。 “言荪玛在这儿吧?”他重申来意。 “先生,大名?”笑雨也很坚持。 “龙贯云。”他干脆给了名字。 乔笑雨在听见他名字的瞬间,哼了一声。 “你是最近在电视、报纸都占了很大分量的那个龙贯云?” “是。”他答得干脆。 笑语终于明白荪玛什么都不透露的原因了!一个即将结婚的男人,荪玛能对她们说什么? 她突然想到,她跟若语一个劲儿的站在荪玛这边,是不是错了? 错了,当然错了!她们应该对言驭文多点信心,他本来就不是那种一味过度保护妹妹的人! 问题是她们对荪玛有更强烈的信心,因为荪玛一直是她们三个之中最理智、最懂事,也是最体贴的人,而她跟若语怎么也料不到,荪玛会跟个即将结婚,还登上新闻版的男人有所牵扯! 这么不理性的事,不像荪玛会做的事! 望着坐在哈雷机车上头一脸笃定的男人,笑雨竟觉得阳光暗了些。 这男人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事,不觉得在即将结婚的情况下,招惹另一个年轻女子有任何不对! “你们确实没资格对外公开关系!”笑雨撂下话,没等龙贯云回答,踩足油门扬长而去。 若不是顾忌着好友,她实在很想下车痛打这个男人一顿,但她没权利过问别人的感情生活,即使那人是她好友,她一样没权利! 况且,依她对苏璃的了解,荪玛绝对比她们还要难过! 混帐!没几个男人是好东西!笑雨狂踩油门,就算没权利要龙贯云滚蛋,她总有权利决定自己要不要甩对方吧! 炳雷的速度很快,两边的景物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刷地划过。 龙贯云仿佛在宣泄似的,一再加速奔驰。后头的荪玛只能环紧他的腰,没说什么话。反正这时候说话,也只是散进风里罢了,白费力气。 龙贯云撇下今天台北总公司要开的厂务会报,骑着哈雷,一路由台北飙至台中,兴匆匆想见言荪玛。 没想到她不但没半点惊喜,还一脸紧张地拉他匆匆离开伊甸园,仿佛他们的关系有多见不得人似的! 他忍下的极度不满,此刻全发泄在唯一受他控制的速度上。 狂飙了半个多小时,车子在一栋两层楼的房子前停下。 “下车。”龙贯云摘下安全帽,背着荪玛说话。 他算是尝到有苦说不得的滋味了,正因如此,他才无言地一路生闷气! 荪玛下了车,踱步至房子门前。她见到龙贯云出现在伊甸园时的惊讶,在半个多小时的狂飙下,早已消失了。 “这里是哪儿?”她问,对龙贯云生闷气的模样,不闻不问。 他在机车上又坐了一会儿,望着门前的言荪玛,吐口气,才将机车熄火。 这栋房子,是他十岁之前跟母亲同住的屋子。当时,他若在外头受了气,母亲的做法也像现在的荪玛一般,总不先开口问他生气的原因。 她其实有几分像他母亲的温婉气质。 “我的老家。十岁之前,我跟我母亲就住在这屋子。后来母亲过世,我便被人接到屏东。”他下车,开了门,将哈雷推进小庭院里。 荪玛跟进小院子,想着他方才说的话。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知道龙贯云不是婚生子,在他父亲一长串的儿女名单中,他的年纪排行老二。 他在家族企业担任要职,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拿下整个家族企业,所以。他想娶那位同业千金! 很伤感吧!这些是上个星期六,他抱着她躺在双人床上,突然说的话题。 其实这两个星期她都回屏东了,只是没回家,她把时间都拿来陪他了! “晚餐想吃什么?”进屋子前,他回头看她。 荪玛还在沉思,想着上星期六他说他想娶那位同业千金时的神情,想着他沉默好久后,又忽然说:“但其实我也可以不娶她。虽然已经订婚,可是我考虑不结婚了。” 那时,他没解释为何突然考虑不结婚,也没说一定不结婚,只是用一双灼热的眸子瞧着她,然后是久久的沉寂。 若是等不到婚礼,那女子会有多难堪?他们订婚可是上了新闻版面的那种盛大场面。 “想什么?想得入神。” “没什么。”她跟着要进屋,他却像堵墙似的挡在门口。 “你没回答我,晚餐想吃什么?” “喔,晚餐都好” “还说没想什么,你连我问的话都没听见。你刚刚在想什么?”他有非问到实话不可的气势。 荪玛仰头“我在想,以后我们周末可以约在这里见面,如果你不反对。” “你没说真话。”他沉吟,旋即放弃追究“我今天带你来,也是这个意思,不想你在台中、屏东之间往返,我从台北总公司过来也能近一些。” “贯云,我不是想瞒你什么,只是我刚刚在想的事,不适合跟你讨论。” 已经转身想进屋的龙贯云,停了脚步,本不想再追问的情绪再度被挑起。 “我发现,你把我跟你划分得很清楚,我是我、你是你,所以‘你的’想法不适合跟我讨论,就像我不适合出现在你的交际范围,不适合被你的朋友看见。我让你觉得羞耻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没有” “那请问你不向花若语介绍我,拉了我就离开伊甸园是什么意思?”他匆勿打断她的否认。 “今天如果换成我出现在你办公室,而你的未婚妻也在场,你又会怎么介绍我?”荪玛叹气。 此刻她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在算总帐,向男人讨名分的女人,但她不是。 她只是没预期他会出现在伊甸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对好友交代她不知该怎么介绍他! 他的名字曾经招摇地出现在电视新闻上,新闻说他是最有为、最有企图心的龙氏光电二代少东,说他即将由钻石单身汉的名单中除名!他订婚后,两大企业合作的消息不断,他在媒体出现的机会,更是多得让她厌烦。 看见新闻转播时,若语、笑雨曾经讨论过他,她们说他是不知人间疾苦,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这种吃不了苦的单身汉送到她们面前,她们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在那种情况下,她怎么跟笑雨、若语介绍他这个二代少东?她甚至不曾反驳若语、笑雨的既定想法! “我上星期六说过,我可以考虑不结婚。”他面无表情说, “我没要你放弃婚约。” “你希望我娶别人?”他反问的口气,隐含着不满。 “你说过我不在你的计划里,我本来就不该出现,我只是个意外,你不需要为我改变什么,我们之间该怎样就怎样,我能接受你娶别人。”荪玛尽可能说得理性,问题是听的人却无法理性。 “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连续三个礼拜推掉该陪未婚妻的约会陪你,你现在跟我说你能接受我娶别人,会不会太讽刺了点? 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能接受我娶别人,表示你不在乎我跟对方约会、牵手、亲吻,甚至不在乎我跟对方上床!你告诉我,你是这么不在乎我吗?” 他走上前,抓紧了她显得纤薄的双肩。 他是那个该生气的人吗?又有什么值得他发怒的呢? “我要用什么立场在乎?我不是不在乎,只是在乎了又如何?我们有各自的难处,比起那些情人问的小心眼,我更在乎你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 你要整个家族企业,不是吗?为什么要让我的出现打乱你的计划?如果你周末有约会,我们可以不必每个周末都碰面,我也不能每个周末部不回家。” “你要我有约会就约会、该结婚就结婚,你确定这是你要的?”龙贯云冻着一张脸,声音像绷紧的线。 他快抓狂了! 抓狂什么呢?确实是他说不能给她名分的呀!他该欣赏她识大体,该欣赏她不吵不闹,有气度成全他娶别的女人!但那是在三个星期前,在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时,在他意识到他原来愿意为一个女人缓下脚步前,在他以为他的生命没有她能存在的位置时,不经深思所说的话! 荪玛看着他,无语。 他将之解释为默认! “很好,原来是我想太多了。我就如你的意,回台北跟那位未婚妻约会。你要是不想回家的话,这屋子就借你待两天。我的书房在二楼,抽屉里有钱,要用自己去拿。玄关的鞋柜上有另一副钥匙,你离开时别忘记锁门。” 荪玛来不及反应,便看着他跨上哈雷,呼啸而去! 她错愕了片刻,接着慢慢回过神,不晓得自己该气还是该笑。 认识了这么段时间,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识到龙贯云生气的模样。 她明白是她看似不在乎的态度,惹怒了他,他一定是真的气极了,才狠得下心拂袖而去。 她该气他将她一个人丢在这幢她不熟悉的屋子的!她甚至不清楚这儿是哪里,只知道是台中的郊区。 她是该生气,可是呵,她实在提不起力气生气。 那个男人即使生了气,也还记得提醒她哪里有放钱。他没忘记她在伊甸园几乎是一见着他,就匆匆拉着他离开了,根本连钱包都没带,只赶得及在离开前丢给若语一句:“有什么事,下星期一再说。” 他就是这样的人,再生气也还有足够的理智,再生气也还能为她留一份关心,生了气仍不忘叮咛她钱放在哪儿,钥匙在哪儿! 荪玛不知望着敞开的门多久,想着起因莫名的第一次争吵,一阵叹气后,她上前关上院前的门,返身走人那幢主人已经离开的屋子。 荪玛怀着好奇“巡逻”着这栋占地约莫三十几坪的房子。 一楼有客厅、餐厅、厨房和一间小储藏室,全都窗明几净,似乎有人固定打扫。 她走进厨房,拉开三门冰箱中间的那扇门,跃入眼的是门侧架上整齐摆放的食品,最上层放了十数颗的鸡蛋,中层是罐头食品,最下层则放了冷饮。她迟疑了一会儿,翻了翻冰箱层架上的蔬果,想来这堆食物是今天才进冰箱的,全都很新鲜。 必上冰箱,出了厨房,她走上往二楼的阶梯,发现顺着阶梯的墙,挂了一幅又一幅大大小小,以各式造型精致本框框住的照片,照片里的主角是一个女人及一个小男孩。 顺着阶梯而上,照片里的男孩由婴儿期开始日渐成长,但越往二楼走,小男孩的笑意却越是褪减,最后一张照片,甚至完全没了笑容。 那张照片,男孩大约十岁左右,穿着黑色西装,身边站了一个样貌酷似他的中年男子,男孩则是一脸的孤单。 荪玛站在相片前,摸着相片里的小孩,不用解说,她一眼就看出相片里的孩子,是龙贯云。 当然她也能猜出那个中年男人,该是龙贯云的父亲。 这两个一大一小的男性,有着十分类似的表情,同样孤傲。她不觉叹了口气,原来神情也是遗传,也许连脾气都是遗传呢。 她记得贯云说过,他的父亲比起古代帝王,许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妻妾成群不打紧,子孙满堂才是最大的笑话! 有一回龙贯云脱口说,一个父亲记不住自己究竟产了几女儿子,还要成群儿女排队报上名字,这不算笑话吗? 这算笑话吗?或许吧,但言荪玛对这个笑话,实在笑不来。 怎么样的男人,会允许自己记不住儿女的名字?她不懂,照片里的中年男子,不像无情人。 那男人,有一双乍见之下直觉冰冷的眼,但她明白,那不是真正的冰冷,那只是种自我保护,因为贯云是这样,她因而想也许他的父亲也是这样。 这张父子照,带给荪玛很大的震撼。 照片里的父子彼此酷似,看不出温情,比起方才那张母子照,眼前照片里的两个人看起来似乎没有感情。 荪玛又忍不住下了几层楼阶,回到母子照前观望。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青色草地,阳光很烈,那女子大约二十八、九岁的年纪,长长的直发,鹅黄色长裙,米色短衫,正低头望着二、三岁走路尚不稳的小男孩,脸上有种淡淡的温柔光彩,似乎是幸福的。 拍这张照片的人,不知是谁?会是贯云的父亲吗? 她再次浏览了这一面很具“美国风味”的楼阶墙面。 这屋子的快乐、悲伤全浓缩在这面墙了吧!她在这里看见龙贯云从快乐无忧到笑容尽失的改变,是心疼,也是感叹。 夜多深,她没留意,只记得点亮了茶几边的一盏落地灯。 这灯跟龙家大宅客厅里那盏落地灯一模一样,这让她想起他们的第一个晚上。 梢早之前,她从二楼书房拿了本书,便窝在一楼橘色沙发,就着落地灯的光线看书,看着看着觉得累了,闭上眼半梦半醒地想着 他真的去约会了吗? 真像他说的,她一个人的时候,他正抱着另一个女人想着想着,荪玛隐隐感受到一股酸楚。 她不是不在乎,只是不知该把在乎的分寸,拿捏在哪个范围? 他说过没有名分,说过他的生命计划里没有她,说过他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不是吗? 一会儿,她仿佛梦见最后一个阶梯上的照片,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十岁的他就没有笑容了,十岁的他得一个人站在长长的列队中,等待向父亲报上名字的机会,十岁的他失去了唯一能给他笑容的母亲、失去了快乐,只剩下父亲遗传给他的孤傲 恍恍惚惚,她像是听见轰轰的引擎声。 不,她一定是作了梦,梦见该跟未婚妻约会的他回来了,是梦,才会如此荒唐,不是吗?她跟贯云之间,就如荒唐的梦,不该存在却荒唐地存在。 一入客厅,就看见她蜷缩在沙发上,阖着眼,似乎睡得很沉。 龙贯云轻步走近,在沙发边蹲下身子,这样的高度正好能眼对眼的与她平视。不晓得紧阖双眼的她,梦见什么了? 下午离开这栋屋子,他是下了决心奔驰在回台北的路上,他甚至连电话都拨了,约了那位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见面。 可惜车子才离开台中的范围,他便后悔了。 放下提在手上的蛋糕,今天,是他的生日,两个星期前,他就想着要龈她一起过这个日子了。 片刻后,龙贯云起身,想将她抱上二楼主卧室,但他弯身,却看见落在沙发缝里的书。 那是契可夫的短篇小说集,一本他最爱的书。 不知不觉,他的脸绽开了一抹笑,双眼却添了点无奈。 “如果你能一次就挑到我最爱的书,为什么还用不在乎的态度让我生气?”他放弃了抱她进卧室的念头。 他的生日还剩一个多小时就过了,十岁那年过完生日后,十七年来,他再没任何想庆生的意念。因为他的生命没什么值得庆祝,没什么值得期待了。直到,言荪玛进入他的生活,进人他的心。 他拨弄她胸前一缯长发,柔滑的触感一如发丝主人外表的温顺,但仅止于外表,言荪玛若真够温顺,会开口留他,而不是默默送他去跟别的女人约会! 她就这么不在乎他吗? 他决定吵醒这个对他不甚在乎的女人,要她陪他过中断了十七年的生日。 “你怎么回来了?”她迷糊睁开眼,睡梦问总觉有人扯着她的发,一见是他,直觉地脱口问,而睡意在这会儿也全消失了。 “你不能表现出一些惊喜吗?你就不能给我一些如释重负的表现吗?让我觉得你有一点点在乎我很难吗?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不想跟别人过,我只想跟你一起过。” “今天是你生日?你没告诉我,不然”他的生日?因为这样,他才突然到伊甸园找她吗? “不然你就愿意施舍我一点在乎?” “别这样,我没有不在乎你的意思。”她注意到桌上放了蛋糕盒,觉得难过, 她陪他度过的第一次生日,竟要他自己去买蛋糕。 荪玛想也没多想,离开沙发,钻进龙贯云怀里,不顾蹲在沙发前的他,重心是不是够稳! 她突如其来的大动作,让一时没防备的龙贯云晃了晃后,跌坐在地板。 她搂紧他的颈子,小小的额头贴靠在他颈间的弯曲弧度里,鼻息渗进他衬衫上的味道,那味道闻起来像风。 龙贯云的身子僵直了许久。 认识她的这段日子,从来就是他主动,他主动触摸她、主动亲吻她,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一刻、她柔软的身子主动窝进他怀里、双臂主动缠紧他,缠得他快不能呼吸。 他久久不能回神,久久无法形容因她的碰触而带来的震颤 “这是你表现在乎的方式吗?”他不意外自己的声音低哑。“你可以再主动一点” “是吗?这是你说的”荪玛抬起头,眼底有些迷蒙。 “是我说的。” “我其实很高兴你没去约会,没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她望见他透着渴望的双眼,说着说着,仰头便贴上那两片才要开口说话的唇。 原来主动亲吻他的唇,是这种醉人的滋味,感觉他微带干涩的唇,在她的舌尖下逐渐湿润、柔软,她吻去他的唇驰骋在风里沾染上的味道,然后将自己的渴望送入他温热的口里,邀请他加入她 这吻,如此动人心魄,龙贯云的手本能地掀起她的衣服,寻求肌肤相触的感觉 “我很高兴你用这种方式帮我庆生”他在荪玛唇边断断续续低语。 庆生?他的话,将荪玛拉回现实。她该正正式式帮他庆生,该帮他唱首生日快乐歌。 荪玛轻轻拉出他在她衣服内游移的手,再隔开两个人的距离,这些动作换来他的抗议神情。 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过一刻。 第六章 必了落地灯,借大的漆黑客厅,只剩下两簇数字蜡烛的小扁摇曳。 棒着烛光,荪玛凝视着正对面的龙贯云,之前他脸上因动作被中断而生的抗议神情,在点燃的烛光下逐渐消散,换上的是荪玛未曾见过的温柔神情。 龙贯云静静回视她的凝望,等待着将要划破静默的歌声。刚刚她说,要为他唱一首生日快乐歌。 寂静的烛光下,响起清亮的歌声,带点温柔、带点祝福、带点让他听了心醉的娇媚。 “祝你生日快乐”一曲耳熟的生日快乐歌,从那软软的唇送出,听得龙贯云笑开了脸,想着,还好没真在愤怒下飙到台北,否则他便要错过这首生日快乐歌了。 “祝贯云宝贝生日快乐。”曲终,荪玛轻声再补上这么一句温柔。 她唤他贯云宝贝? 龙贯云一刹那问只能震撼着,连拉开的笑都僵在唇边,良久,才无意识地,似是想确定般重复着:“贯云宝贝” 他仿佛听见,十岁之前母亲在烛光前温柔地为他祝福的声音,恍恍惚惚地,不怎么真实。 “当然,小时候你是父母的宝贝,这一刻,你是我的宝贝。”荪玛笑说,把她十五岁生日时哥哥说过的话,改编了一点点。 当时。父母刚过世四个多月,哥哥买了一个蛋糕,为她唱过一首生日快乐歌后,说的就是那些话,只是后面有些不同,当时哥哥说的最后一句是: “现在起,你是哥哥专属的宝贝。” “我已经十几年没过生日了,从没想过,还有机会听见别人喊我宝贝。以前,我生日的时候,她会在晚餐过后关灯,唱一首生日快乐歌,然后像你一样,唱完歌再说一句:‘祝我的宝贝生日快乐”’ 蜡烛燃烧着,在两簇小小的火光中,荪玛看见他眼里的水光。 “我很少回这屋子,平常都是请人打扫,维护清洁。这里有太多回忆,那些回忆总让我软弱,而我却是个没有本钱软弱的人。” 他的拇指来回抚摩她脸颊“最近我常自问,我这个没本钱软弱的人,为什么偏偏遇见你?你的心那么柔软,总是让我想丢下一切,只要躺在你怀里” 荪玛抓紧了他的掌心,打断了他的话,说: “我送你一件生日礼物,从今以后,我的怀里只收留你一个人,你要不要这个礼物?” “要。”他笑,看起来就像个孩子。 “许愿吧,蜡烛快烧完了。” 龙贯云又笑了笑,对着烛火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要吹蜡烛,却被荪玛制止。 “等等,你要先把前两个愿望告诉我,才能吹蜡烛。” “我用三个愿望换成一个,依逻辑推理,这样实现的力量应该会比较大,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望。”他换上正经的表情。 “哪有人这样的?” “有,就是我。”他一口吹熄蜡烛,伸手才要转开落地灯时,却听到边吹气,一路由耳垂舔上了她的额头。 经过再三考虑的荪玛,最后决定当个“好人”选择将龙贯云吃得干干净净,这样才公平嘛。 沾着巧克力蛋糕的两个人,理所当然地于“赦罪过程”中,点燃身体对彼此的渴望。 这个夜晚,想当然尔,最后在裸裎缠绵的拥抱里结束。 在倦意席卷之际,荪玛带了浅笑,满足地想着:今晚他脸上挂的笑,像极了二楼墙上那张母子照中,挂在他脸上的幸福笑容。 清晨五点多,两人很有默契地在同时间转醒,身上还都黏着巧克力残余的甜腻,昨晚两人没被蚂蚁搬走真是奇迹。 他们相视而笑,没有任何言语,拉着彼此的手走上二楼浴室梳洗。 洗尽了身上的甜腻后,两人一同回到客厅。 望着乱七八糟、惨不忍睹的“大战”残局,荪玛对贯云吐了吐舌头,龙贯云则轻拍了下荪玛的肩,开口说今天的第一句话: “你在这里等一下。”旋即转身走进储藏室,拖出长拖把、水桶,接着又走进厨房,一分钟后,他走回荪玛身边,放下水桶与拖把。 荪玛注意到水桶里放了条抹布和一瓶爱地洁。抬头入眼的是龙贯云不怀好意的笑,他的唇办合了条红色橡皮圈。 “我帮你绑头发。”他吐出嘴里含的橡皮圈,勾在荪玛的食指上,将她转过身背对自己。 “为什么?” “问得非常好,因为你要负责收拾善后,我刚刚好不容易才帮你把头发洗干净,可不希望它们再沾上巧克力。”言下之意,荪玛必须一个人负责清理工作。 “为什么!”这问句,声量大得不难听出抗议。她本想转头,让眼睛也加人抗议的行列,可是,他顺着她长发的指那么轻柔,他指尖传来的温暧那样舒服,她实在舍不得中断他的动作。 “我的记忆力若没出错,昨晚开战的人是你吧?闯祸的人当然得负责收拾善后。”她的长发已经让他绑出一条漂亮的麻花辫了“橡皮筋给我。” 她往后递出橡皮圈,不服地嚷着:“这些‘战果’有一半该算在你头上,为什么我要一个人收拾?”荪玛指着客厅的混乱,昨天他是最先误击橘色沙发的人,她的记忆力也不赖啊! “我只能算是正当防卫,不算闯祸的人。乖,你听话,帮我把客厅地板、茶几、沙发擦干净,沙发布拆下来,我负责送洗,这样就好了。乖嘛,我去做早餐给你吃。” “你要做早餐?”荪玛怀疑地打量他,不相信他是个会下厨的男人。 “嗯,帮你做一份潜艇堡、一份生菜沙拉,和一杯综合果汁,好不好?” 荪玛无力地发现,他对工作的分派是对的,不管她是不是那个开战的人,她只能做得来清洁工作。下厨对荪玛来说,是万万不可及的事,谁叫她有个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的哥哥,她从没机会下厨。 想到哥哥,荪玛收起几分快乐。 “好吧。”她说。 “怎么了?想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他敏感地察觉到她的细微改变。 荪玛亮起惊异的眼,顿了顿,尽管诧异他的细心,却不想明说刚刚的念头,不想告诉他,她因为贪图爱情破坏了二十个年头的手足之情,而感到难过。 她真的想不懂,哥哥跟贯云,有什么不能解的过节? “没什么,我只是好饿。你赶紧去做早餐,要是不好吃,我会拒吃哦。” “傻瓜。”他揉揉她的头发,知道她没说真话“小玛,我想照顾你一辈子。希望有一天,你能毫无芥蒂对我说出心里的“玩过蛋糕大战吗?每年我生日,我哥都会陪我玩一场大战。我们来大战一场吧!” 他转开灯的刹那,来不及回应她的话,她就已经整个拿起蛋糕,印上他的脸 “这是寿星才有的特殊待遇喔。”看着蛋糕黏上他的脸,她笑着跳开,生怕立即遭受还击。 然而在她跳开后,蛋糕依然动也不动地黏在龙贯云脸上,而突然遭受攻击的他,一样也是动都不动。 荪玛离他约莫五、六步距离,开始迟疑 他该不会是生气了吧?居然没动。 她以为他是开得起玩笑的人 “你生气了?”她走回他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袖,才伸手要拿下还我在他脸上的蛋糕,他却精准的握住她手腕,稍用力一扯,就将她带进怀里。 荪玛完全没有防御,下一秒在他脸上的蛋糕,贴上她! “这招叫守株待兔。”他笑,同时抽出被她压住的身体,跳开。 “可恶,你这个小人。”荪玛毫不犹豫,拨下蛋糕,站起身将剩余的蛋糕往他身上砸。 两个人就这么来来回回拿蛋糕当武器,大战了几十回合,弄得脸上、发上、身上、地板上、家具上,全沾了巧克力蛋糕。 这个晚上,他们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再也没多余的蛋糕能拿来当武器为止,他将她锁进臂膀里,含着笑说: “暴殄天物是极大的罪恶,为了免去我们的罪,你要帮我把把在身上的蛋糕吃干净,我也要把在你身上的蛋糕吃干净。” “才不要,我宁可当罪人。”她“黏”在他怀里笑。 “好吧,你当你的罪人,我要当好人,乖乖站着,我要把你吃得干干净净。从哪里先吃好呢?从耳朵好了” 他用舌尖轻轻舔过她的右耳垂,轻舔后,换成吸吮 “不公平这样好痒”荪玛低声抗议。 “是不公平,你想不想改变主意?我很乐意让你帮我把身上的蛋糕吃干净,怎么样?巧克力的味道很香、很甜你考虑一下,我要继续吃你额头上的蛋糕了”他坏坏地在她耳话。”他微微笑着,不再说什么,走入厨房。 荪玛半张了口,呆愣在原地。 刚刚,他喊她小玛吗?刚刚,他说了想照顾她一辈子吗?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一些很重要,她却完全没预料到的事? 如果是,他的未婚妻要怎么办?他的野心要怎么办? 他曾经对她说过的,就在上个周末才说过的,他要整个龙氏企业,他要他的父亲看见他、他要证明他是他父亲众多儿女群之中,最优秀的!不为什么,他做这一切,只为了给天上的母亲一个安慰。 贬云说过,他父亲身边的女人,尽是希望母凭子贵,他不清楚,他的母亲是不是对他也怀有同样的期望?但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只要是母亲想要的,他都希望做到。 荪玛跟着一堆混乱念头挣扎,叹口气,拿起水桶,开始了整理的工作。 半个多小时过去。龙贯云出了厨房,笑看客厅那忙碌个不停的娇小情影。 其实,他并非一定要她打扫不可,今天下午就会有人过来作清洁工作,这栋屋子每隔两天就会清洁一回,尽管他不常回这老家,仍不忘请人定期照顾这屋子。 只是,这屋于已经好久没油烟味,好久没一个女主人忙上忙下的声音,好久没家的味道了 打从他被强迫离开这里,这屋,已经空了好几个年头! 方才他在厨房里忙,打开炉火的刹那,他仿佛看见五岁的自己,站在炉火边,等待上桌菜色的模样,母亲脸上总是带着笑,长发总是散着玫瑰花办的香味,那点点滴滴在他心头明晰的过去,他没想到竟有找到勇气面对的一天。 这些年,他下意识避免回这屋子过夜、避免让屋子飘起食物的香味,因为那只会提醒他曾经拥有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但拥有了荪玛之后,他的心就起了变化。 他想跟她回这幢屋子,想在这屋子煮香味四溢的三餐 他明白,是言荪玛给了他面对的勇气。 “喂,你怎么在偷懒?我的早餐呢?”荪玛忙了好一会儿,才由眼角余光看见他闲散地靠在壁上。 “过来。”他自冥想里回神,伸手向她。 “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其实不会下厨。”荪玛走向他。 望着靠近的她,他笑,手一伸,便拦腰将她带进怀里。 “如果你好好地跟我说一句我爱你,马上就有早餐吃,而且你没打扫完的地方,都可以不必忙了。如何?” 说爱他很容易,昨晚她就确定她爱着他,只是若真要说出口,她怕自己的爱太沉重,沉重得要逼他放弃即将到手的目标。 “你是我的吧?”她明显的迟疑换来龙贯云的紧张。 认识到现在,他们没说过爱不爱彼此这类的话。也许,他理所当然以为她对他有爱的成分,只是多与少的问题。 但这一刻,他紧张起来,说不定是他太笃定,说不定她对他还谈不上爱,只是淡淡的喜欢! “你昨天说你的怀里只收留我一个人,你应该不会忘记吧?”他突然着急了起来,迫切地想听见她的爱。 “我的怀里只收留你一个人,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这辈子我都会记得。”她说得温柔。 “那表示从现在起,你的生命只有我这个男人,是不是?” “嗯。这样能不能吃早餐了?” “好吧,放你一马,勉强算你及格。去洗洗手,早餐我做好了。”说不出那三个字,是她害羞吧。毕竟,她毫不犹豫将一辈子许给了他。 “这么快?” “快吗?这算慢的了,要不是我得自己打沙拉、打果汁,会更快。” “自己打沙拉?你会打沙拉?”她挺难想像,他是个精于厨事的男人。 “会,你们女生不都喜欢吃些低卡路里的食物?我是为了你才亲自打沙拉,草莓优格口味的沙拉,没有过量的甜、过量的沙拉油,保证低卡路里,你一定喜欢。” “我其实对吃的东西都不忌口,不过还是谢谢你。真的想不到你会下厨,连沙拉都打得出来。” “关于我,你想像不到的还很多,比如你一定想像不到,才短短几个星期,就能让我爱上你,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小荪,你说不出口没关系,我来说,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我从来就不知道,原来我可以这样爱一个人。 但是爱说多了,就不珍贵了,所以,我只在今天,在我跟你共度的第一个如此气居家生活的早晨,这么认真用力地告诉你,我很爱你。 我爱八岁那个天真善良的你,愿意帮十五岁寂寞的我,重新种下一片蔷薇花;我爱二十岁眼前温柔的你,愿意接近现在这个二十七岁、很难相处的我;我希望继续爱未来三十岁、四十岁,甚至八、九十岁的你”眼眶里温热的水意,是她说不出口的感动,他给她的,必定是从未给过任何女人的承诺,她知道,像龙贯云这样看来冷酷的男人,一定不会轻易出口爱这个字眼。 她多想回应他的话!多想回应一句她也爱他!但却还是百般忍耐下想出口的冲动。她怕呵,怕这一说,会害得他一无所有!怕贯云真为了她,放弃能帮他提早得到一切的婚姻。 她爱他,所以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的爱,变成龙贯云的阻力! 爱一个人,不该是只带来阻碍。何况在她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努力,好不容易才得到今天的位置,她更不能放任她的爱,变成阻挡他前进的障碍。 “谢谢你把心送给我。” “不客气。去洗手,吃早餐了。说了这么多话,潜艇堡说不定偷偷潜到水里,不等我们了。” “好,我这就去洗手。” 龙贯云望着她先一步离开的背影深思,他没忽略刚刚闪过她双眼的迟疑,没忽略她连句爱都不肯说出口,在他那么认真的说爱她之后,她不该连回应都害羞! 她在顾忌什么?是不是觉得这样的爱情,太快? 蒲公英 别离 原来喜欢飞翔 乘着蒲公英的白 在云底下唱着驰离的 哀伤 若是风能知道 心的消息 请一定 一定 帮我寻回 流浪许久的 你 第七章 时间又过了一个多月,若不是那些传言,他们的日子理应继续隐匿地、平静地过下去。 然而“婚变”的传言甚嚣尘上,闹得满城风雨,报纸、杂志、电视新闻,弄得荪玛想闭起眼睛、关起耳朵,希望别再听见“龙氏企业二代少东另结新欢”的相关报导。 暑假己近尾声,伊甸园外围的基础辨画,大致完成,整个园区仅剩主屋与围墙外的柏油路还未完成。 这天,言驭文突然来到伊甸园,因为荪玛整个暑假都没回屏东。 “荪玛。”找到蹲着身子忙着的言荪玛,他站在后头喊了一声。 “哥。”她转头心虚地喊了声。 “你晒黑了。”言驭文随到她旁边,揉揉她的头。“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不回家?下个星期就要开学了,我以为上个周末你会回屏东。” “哥,对不起,我对不起” “没关系,你跟龙贯云还顺利吗?”他看了几天新闻,瞧得烦,就想跑这一趟。这段日子幸亏有笑雨、若语通风报信,否则他真不知道,唯一的宝贝妹妹究竟在忙些什么。 “哥,我”该来的,总要来的“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是我” “你这个傻瓜,我说过你可以跟他交往,你不记得了吗?” “可是你不喜欢他,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勉强接受,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你那么疼我,我却连一点点事都不能为你做到。 你曾希望我不要再去龙家,我做不到你希望我不要跟贯云有牵扯,我也做不到。你没有要求过我什么事,只有贯云这件事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到,哥,我真的对不起你。” “傻瓜!你是因为这样才不回家的吗?你知不知道每个周末我都煮了好多东西,等着你回家? 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不管你怎么决定,我一定站在你这边,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从你跟龙贯云有亲密关系那天起,我就决定不勉强你任何事了。 荪玛,哥只关心你能不能幸福,其他的,不重要。” 荪玛压低了头,说不上话,让她感到亏欠的,正是言驭文无尽的包容。 “我等会儿先去你们住的地方,你拨个电话给龙贯云,无论如何要他晚上过来一块儿吃顿饭,笑雨、若语她们想正式认识他,我也有些话想跟他谈谈。 你就说我请他吃饭,他应该会来。我知道他人在台北,你跟他说,我们等他,晚点儿到没关系,台北到台中一个半小时车程,不算太远,比起我从屏东到台中,短多了。你忙,晚上我会熬你爱吃的菱角排骨汤。” “哥,谢谢你。” “你这个傻丫头,一会儿是对不起,一会儿又是谢谢的,除了这两句见外的话,你能不能说几句别的?改天时间够,我再好好跟你算算帐。 好了,你忙你的,我看这里整理得差不多,明年就能正式挂牌营业了吧?你们三个小丫头要好好努力,我的投资能不能回本,就靠你们了。”言驭文笑着,掐了下荪玛的脸颊,一脸宠溺。 “哥,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了!我好爱、好爱、好爱你。”苏玛一时冲动,在言驭文迈步走开时,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激动地说。 “肯说好听话了?真怕我跟你算帐? “哪有!”荪玛放开双手,绕到言驭文面前。 “好像一辈子没听到你撒娇了。”言驭文半带笑、半叹息。 “荪玛,你从小就懂事体贴,也刻意不让别人为你担心,爸妈走后,你一直努力当个不要人挂心的女孩,该笑的时候就笑,该装孩子气的时候就撒娇。 我是从小看你长大的哥哥,难道会不了解你吗?你的体贴,我懂。如果龙贯云没出现,我不会跟你说这些话 你不要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你哥哥我,心脏很强壮,没脆弱到不能受惊吓的程度。并不是什么都不用哥哥担心,才是好妹妹,偶尔哥哥我也需要一些帮妹妹解决麻烦的成就感。不能帮妹妹解决麻烦,光是顶着哥哥这个称呼,很没挑战。你这么聪明,一定懂我在说什么,对吧?” 言驭文的一番话,让荪玛感动得只能频频点头。 “你记就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一家人。好啦,恶心的话说了一大堆,你该去工作了,我还等着你帮我赚钱呢。”言驭文点了下她的鼻尖。 走出伊甸园,言驭文想,今天若换成父母面临同样的情况,他们的选择,也会跟他一样吧? 案母一向宽容看待周遭,所以他相信,在天上的父母,也会赞成他的决定,赞成他想成全唯一妹妹幸福的决定。 当然,倘若没有龙贯云意欲退婚的行动,他也许还有迟疑,还犹豫着要不要说出五年前的事实但现在,他一点犹豫也没了,因为方才他看着荪玛,觉得似乎看见幸福的希望。 八点半,一般家庭早过了晚餐时间,客厅三个女孩时而安静俯首,时而热烈讨论,桌上摊了一堆图片、杂志、厂商资料。 伊甸园初步规画完成,接下来是采买种苗之类的杂事急待解决,还有她们回学校上课期间,该雇用多少工读生处理杂事也是问题,又该请谁在园区监工 弄到最后,三个人决定情可以带着自身工作乱乱跑,又非常让人信得过的言驭文,负责监工这项大任。 “言大哥,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拜托了,反正你写游戏程式,只要有台笔记型电脑,哪儿都能写,我们要到学校上课”若语对着端出三碗热汤的驭文说。 “你们的问题我早帮你们想好了,上个月我在台中买了一栋房子,还在装潢,等你们开学我就会搬进去。我帮你们各自留了一个房间,在伊甸园主屋完成前,你们可以住那里,不必再跟亲戚借住处。” 他先将桌子清出一小块空间,再将汤碗摆上桌“先喝些热汤垫胃。” “好香喔,我快饿死了,那位龙先生是乌龟吗?要爬到几点才来啊?”笑雨先是抱怨,继而毫不客气地端起碗,开始享用菱角排骨汤。 “你们安心去学校上课,我会每天到伊甸园报到,比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还乖,这样可以吧?” “哥,这样会不会耽误到你的工作?”荪玛脸上有挂虑。 “不会,我可以利用晚上工作,别担心。” “言大哥,你要是我哥哥就好了。”若语突然冒出这句话。 “对啊、对啊,我也想要你当我哥哥,每天就会有一堆吃不完的好东西。”笑雨啃着排骨应和。 “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妹妹。”他笑说,门铃这时响起。 “我去开。”笑雨丢下啃了一半的排骨,抢着去开门。 “又不是你男朋友,你着急什么?”若语不解笑雨“抢戏”的原因,按理该是荪玛去开门。 “没什么,上回在伊甸园第一次见面,我说话比较冲。最近看那些新闻,他没我想的那么坏,我应该道个歉。”笑雨拨拨短发,开门去。 客厅安静下来,笑雨的话说进若语心里,她也觉得龙贯云似乎没她第一眼看见那么坏,至少他肯为荪玛侮婚,而不是真如她跟笑雨最先臆测那般,是个脚踏双船的花花公子。 门外的他有些惊讶,没料到来开门的是乔笑雨。 她仍是挂了条白金十字架,但这次除了颈子上那条十字架,她的双手居然叮叮噹噹各挂了好几条手炼,皮制的、白金材质的、矿石串成的。她穿了条洗得泛白的牛仔短裤、一件短背心,整个人带点嬉皮味道。 “龙贯云,我等你一个晚上了,上次的事对不起,我对你的态度不太好。不过,你让我饿到现在,我们可不可以算扯平?” “呃?没关系。”人家无辜地睁大眼说对不起,他是该回句没关系,但听起来就是怪异。“我买了礼物送你们,所以来晚了,对不起。” “噫?礼物?什么礼物?太女性化的东西,我拒收。进来、进来,我快饿昏了,我们边走边说,还好让言大哥先喂了碗汤,不然我可能对不起还没说,就先饿倒了。”笑雨走在前。 “我选了一款nike最新的限量篮球鞋送给你,荪玛说你喜欢打篮球,喜欢nike的球鞋。我问过荪玛你穿几号鞋,所以鞋子一定合你的脚。” “哇靠!你很会笼络人心耶,nike的限量球鞋?这下我不站你这边都说不过去了。鞋勒?鞋勒?”笑雨转头,伸手讨鞋!遇见她喜爱的东西,她绝对会忘记客气两字。 龙贯云将纸袋递给笑语。 “哇哇哇!我舍不得买的鞋,现在居然在我手上,这双鞋贵得很耶!哇、哇”笑雨翻开鞋盒,笑翻了,一蹦一跳跑进客厅,哇哇乱吼。若语看笑雨手上捧了双球鞋,猜到八成是龙贯云买的。 “我的呢?”她端着碗,坐在沙发里,没站起来,倒是没忘伸出手要东西。 “这是套黑色晚礼服,荪玛说下星期你家里要举办晚宴,你最近为了该穿什么烦恼,这套礼服应该可以解决你的烦恼,我按照荪玛告诉我的尺寸挑的,应该合身。真的不合,请人改一改,花不了多少钱。” 她接下纸提袋,不急着看礼服款武,将纸袋搁在沙发一角,开始认认真真打量了龙贯云一番。 上次在伊甸园见到他,荪玛便拉着他急急离开,她压根没仔细看清楚龙贯云。 这会儿,她不客气地看到满意为止,不过看完了,她没说什么,低头又喝起碗里的汤。 “人都到了,我们到餐厅吃饭吧。”一旁保持缄默的言驭文,终于开口。 两个男人的目光,有了交会,闪过两人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复杂。 “我带了两瓶红酒。”龙贯云由袋子里抽出两瓶红酒,递向他。 言驭文读着瓶上标签,一会儿给龙贯云一个浅笑。 “柏翠酒堡出产的红酒,这是波尔多产区出产的高级红酒。等会儿我开一瓶,大家一起喝。到餐厅吧,我再热两道菜就可以吃饭了。”拿着酒,言驭文走入厨房。 五个人用餐过后,转到客厅,笑雨喝过半杯红酒,便闹着要开点唱机唱歌。 禁不住笑雨突如其来的兴致,开了点唱机,若语、荪玛、笑雨三个人又笑又闹地唱了几首,再喝了几口酒,最后承受不住酒意与疲累,笑而横倒在双人沙发,若语靠在单人沙发,荪玛蜷靠着龙贯云的脚,全睡着了。 沙发上两个男人都还清醒,好一段时间,偌大的客厅静悄悄地,偶尔响起玻璃碰撞的声音。 言驭文、龙贯云各自安静浅尝杯里的红酒,贯云的手抚着枕在他腿上的荪玛,她让酒薰红的脸蛋,看起来粉粉嫩嫩,睡着的模样,安详的像个小孩。 今晚的她,有不一样的风情,一双特别明亮的眼,在他跟言驭文之间来回观望,她的样子很开心。 纵使她没明说,但光是瞧她多喝了几口红酒,多笑了好几回,甚至独唱了一首“我不害怕”龙贯云也不难看出她的开心。 他没听流行歌的习惯,不晓得歌是谁唱的,却让歌词深深撼动,因为那词就像是为他们写的 我能想像我就是你未来认定的家那无关渴望 那无关爱不爱呀 我不害怕幸福到此就融化 如果不能让你看清楚快乐和悲伤有一股力量让人等不及分享 我多想知道人与人之间能走在一起的时间 想信一开始的直觉就能了解就能了解 荪玛仿佛将所有感情都融进那首歌,至少在他听来是如此,一曲结束后,他久久不能言语 她那双清澄的眼,她唱着歌的神情,那一刻,贯云看着电视萤幕上的歌词,忽然明白了,原来她一直是了解他的。 许久的沉默过后,驭文放下酒杯,关了点唱机与电视,回头对龙贯云说: “我们分工合作,一人抱一个,她们的卧室在二楼,荪玛让你抱,我先抱若语,剩下的笑雨我们猜拳,输的人负责安顿她,如何?”他扬了扬眉,带着促狭浅笑。 贬云先是呆了呆,全然没料到言驭文会有这么轻松的一面。 说实话,他整个晚上都处在讶异的状态,早先荪玛要他过来时,他其实是抱持着备战心态,以为要面对一场“亲友大战”未料这顿饭完全不若他想像的。 “有何不可?”贯云挪开脚,弯身抱起荪玛“你带路吧。”两个人一前一后各抱个人,走上二楼。 下楼后,两个男人居然真猜起拳来,用的还是那种三战两胜的猜拳方式,猜了几次结果出笼,言驭文胜出,抱笑雨上二楼的差事,自是落到龙贯云头上。 贬云一边摇摇头,一边抱起横挂在双人沙发的笑雨。 走上二楼,他想着,今天晚上很多情况都怪异很紧,却也莫名教他感动。 一顿饭,他经历了多年来未曾在生活里出现的亲切与热闹,最不可思议的是,言驭文表现的宽容。 再回到客厅,言驭文已大致收拾了客厅的残局,茶几上剩两只酒杯、一瓶刚开的酒。 “我五年没碰酒了,从我父母过世后,没再喝过。”驭文往两只空杯,倒了酒。 贬云拿起杯子,钦下一口,对言驭文的话,回以静默。 “我想知道这阵子关于你的新闻,是不是为了我妹妹?” “嗯。”点点头。 “没关系吗?悔婚难道不会影响你在公司的地位?”言驭文表情严肃。 “有关系,但,我会把影响降到最小。” “拿到弘华oem的合约,确实能巩固你在龙氏的地位,如果还能和他们有姻亲关系,你在龙氏去爬得更快。才几年时间,你能在龙氏企业由一个制造部门副理,坐上副总裁的位置,必定有更强烈的企图,你确定愿意为了我妹妹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言驭文转着酒杯。 这下子,龙贯云彻底沉默了。然而敦他沉默的原因,不是对要不要放弃联姻有所疑虑,而是他对言驭文的估算错误,因为言驭文几乎对他了若指掌。 “你很清楚我的事。”一会儿,他说。 “算是,如果你同意‘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我愿意提供你另一条出路。一开始的效果也许没有像拿到弘华合约那么大,但保证半年之后,会有绝大帮助。智方科技你听过没?” “做软体的智方?” “对,严格来说,我跟你不同行,但跟科技都有关系,线上游戏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你要不要来闯一闯?我可以卖你百分之十的股份,算是替我妹妹补偿你的损失。你晓得龙氏有意买下智方吗?可惜,他们不知道,谁想买智方我都愿意谈,只有龙氏,我绝对不考虑。” “你是智方的负责人?不可能” “智方挂名的负责人是我阿姨的长子,实际拥有智方的是言家。”他简略回答了贯云的疑惑,接着反问:“你现在能不能试着体会五年前,你送来那笔钱,对我来说有多碍眼、多可笑了?” “为什么?我明明是你该恨的人,你”龙贯云叹息,话没说完。 “恨你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如果我有其他选择,我不会帮你,可惜我没有。我不求什么,只要我妹妹幸福。你听清楚了吗?我要我妹妹幸福,其他的,我不想再计较。” “我”有一刹那,龙贯云差点说出真相,然而当下,解释自己不是当年开车肇事的人,显得矫情,更像辩解。即使他不是开车的人,夺去言家两条人命的,仍是龙家的人。 “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想你不会希望把荪玛交给得靠别人才能有所成就的男人,我的问题我自己可以解决。”龙贯云拒绝了言驭文的好意。 言驭文别有深意地凝视着他,不想错过龙贯云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你说得很动听,不过我很好奇,现在你说不想靠别人成就自己,当初为何想踉弘华联姻?”驭文问。 眼前的男人不好打发,贯云想,当初他只觉得言驭文是个温文、理性、冷静的人,此刻才知道言驭文原来有深藏不露的犀利一面。 “之前我不知道在我生命里,会出现一个重要度胜过一切的女人。” 整个上午,荪玛的唇角都绽着笑。 她像是越过最阴暗的一段路,而走入了光明。现在,她能坦然面对两个好友和兄长了。虽然,她仍是头疼着那则婚变传言,不可否认,她也犹豫、矛盾 她还能看他娶别的女人吗? 在龙贯云与言驭文取得和平相处的共识之后,荪玛不再那么肯定了。尽管,她仍是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不愉快。 “荪玛,有个老头子找你。”笑雨由车子里抱下大纸箱,很沉的样子。 “在哪儿?”荪玛看笑雨买回来的东西似乎很多,伸手想先帮忙,却让笑雨挡住。 “这些我来就可以,那老头子等在大门口,不愿意进来,板着一张脸像有人欠他几千万似的。你没招惹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吧?” “应该没有,我去看看。” “小心点。”笑雨不放心,叮咛着。 “嗯。”跑了五、六分钟,荪玛才到大门。 这么热的天,又接近正午,想不热到晕眩都难。她停下来,顺了顺气,等待昏眩感过去,这两天,她似乎常出现头晕的症状。 一个穿着正式的老人家,站在车门外,差几步距离,荪玛便看出对方是谁,只是,她想不透,他怎么找到伊甸园的? “伯父,请问找我什么事?”荪玛再走近了几步,十分确定对方是贯云的父亲。 “你似乎知道我是谁。”龙呈阳也不意外。 “嗯,我在”荪玛想了想,才接说:“贯云的老家看过您的照片。” “老家?台中的家吧?” “对” 他沉吟了半响,问:“言小姐,中午能不能抽空陪我吃顿饭?” “好。不过要麻烦您等等,我进去跟朋友说一声,十分钟后出来,可以吗?” “你慢慢走没关系,我看你脸色有点苍白,我不赶时间。” 第八章 言荪玛苍白着一张脸,吐光胃里的东西,感觉整个人被掏得空空的。 她颤抖着手,拿着那张复印的调解书,招下一辆计程车,直奔笑雨的大伯家。 早上言驭文告诉荪玛,他打算这个星期陪她们待在台中,一等新屋装演完成,他就直接搬过去。 还好哥没回屏东,否则这时候,她绝对撑不过回屏东的一段路。 方才龙呈阳在餐后递给她这张调解书,要她想清楚是不是还要嫁给龙贯云,他甚至沉稳地在未了拉开一个微笑,说倘若她看完调解书,还愿意嫁,他会毫不迟疑帮贯云解决闹得甚嚣尘上的婚约。 这是真的吗?真的吗?贯云竟是那个酒后驾车的人 她握在手上的钥匙,摇摇晃晃地怎么也对不准钥匙孔,那张纸还被她抓握在掌心里。 正巧,言驭文出门想到附近生鲜超市买些调味料,开门看见惨白一张脸的荪玛,一阵错愕。 “哥这个真的”她抖着手才将纸举起,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荪玛!”言驭文反射性地接住昏厥的荪玛,将她抱进屋子。 小心将她抱进二楼卧室,言驭文马上联络一位他在台中熟识的医生朋友,言驭文得到好友江朔尧的保证,在二十分钟之内一定赶到。 这时,言驭文才有多余的心神,注意那张仍在苏璃手心里的纸。 他抽出纸,读一眼,便叹息了。 唉,瞒不住了 “恭喜,令妹怀孕了,你要当舅舅了。”江朔尧走下楼,对在客厅里喝闷酒的言驭文说。 江朔尧自动自发得不像客人,往餐厅拿一个杯子,回客厅加入喝酒行列。 “大白天喝酒,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我记得言小妹还没嫁人吧?”江朔尧望着不发一语的言驭文。 “你确定我妹妹怀孕了?”一般来说,威士忌应该一小杯、一小杯喝,像言驭文这样大口猛灌,很快就会醉了。 “你怀疑我这个中西合体神医?”江朔尧小喝一口,笑得自信,他的两张中西医执照,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一会儿,他发现桌上有张纸,好奇地看了一回,才说:“小荪玛受了点刺激,大概再半个多小时就会醒,我开了张中葯方给你,有空去抓两帖葯回来炖汤。” “谢谢。” “我该走了,酒别喝太多,伤了肝要救就难了。如果不嫌麻烦,过两天带小妹来我诊所,我帮她做仔细一点的检查。对了,我明年要出国拿个博士学位回来招摇撞骗,璟闻要一起去,我们三个换帖兄弟就差你了,你要不要跟我们去喝喝洋墨水?” “可能不行。”言驭文叹气,接着又是一大口酒。 “找时间去璟闻那片林子坐坐,烦的话把小妹一块儿带去。”江朔尧看得出他心烦,没再往下追问。 “后天下午,我带荪玛去你诊所、” “好。我走了。这瓶酒我顺便带走,免得你一口气喝光,小妹还需要人照顾。”他笑笑,拿走桌上的威士忌,才离开。 “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哥你告诉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的荪玛,看见言驭文,马上回想起昏倒前最后一个念头。 “荪玛,先别想那些,我煮了中葯”言驭文见她转醒,拿起十分钟前他煮好放在床头的葯汤。 “哥!求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不要喝什么葯,我没事!我只想知道,那是不是真的?爸爸跟妈妈真的是”她怎么都说不出口、说不出口啊!她的爸妈,真的是被龙贯云开车撞死的吗? “调解书的影印本,谁给你的?”放下汤碗,言驭文叹息,这碗汤葯,看来是要浪费了。 “你没否认?你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不是真的?为什么!扮,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怎么可以不阻止我、不告诉我真相?怎么可以看着我跟龙贯云在一起?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荪玛崩溃似的大喊,她无法相信、不想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可是,她最亲爱的哥哥,没有否认、没有否认啊!他只是怜悯似的看着,怜悯似的叹息着,眼前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 “荪玛,你冷静点,不要哭,不要这么激动” “我不激动,我不哭我怎么可以哥,他是撞死爸妈的人、他是害我们没有爸妈的人,他是害我十五岁那年,只能躲在棉被里偷偷哭,却不敢让你知道的人什么人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龙贯云?为什么我偏偏要爱上他!”荪玛撑起身子,扭紧了覆在身上的薄被哭喊着。 荪玛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哥哥跟龙贯云之间的过节,原来这就是第一次她跟龙贯云发生关系后,龙贯云会跟她说一句“太迟了”的理由。 荪玛忽而想起龙贯云的父亲,想起他交给她那份调解书时的神情,跟此刻的言驭文好像,一样有着怜悯。 “哥,就算我跟他发生关系,你还是该告诉我的,你不该让我不明不白闯入地狱,他是害死爸妈的人,你怎么可以跟他同一张桌子吃饭,怎么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扮” 言驭文上前搂住苏玛,试图安抚她的激动情绪。 “荪玛,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以为这件事只要我不说,你就不会知道,我以为只要你不知道,就能得到幸福荪玛,我只是单纯希望你得到幸福。 车祸发生后,我不想告诉你全部事实,就是希望你保有没有仇恨的纯真,我不要你心里有仇恨的对象,后来我阻止你去龙家,也是怕你都怪我,我的阻止太晚,又不够彻底。 荪玛,把过去忘掉好不好?爸妈如果还在,一定也像我一样,只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更何况,那场车祸是意外,谁都不愿意它发生。” “我办不到、办不到,哥,你不是我,你可以为了我原谅龙贯云,我又能为谁原谅他?我只要看到他,就会想到他是害死爸妈的人” “如果是为了孩子呢?你能不能为了孩子原谅他?”言驭文放开手,弯下身与荪玛对视,小心翼翼地问。 “孩子?”荪玛红着双眼,茫然反问. “刚刚我请了医生帮你看过,他说你怀孕了、” “怀孕?我怀孕了?”突然一阵恶心感朝她袭来,荪玛推开言驭文往浴室跑,接着传来好几声呕吐声。 言驭文紧跟在后,上前拍着荪玛的背,忙帮她顺气。 出了浴室后,谁也没开口,荪玛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床上。 “哥,我要静一静。” 看着落入静默的妹妹,言驭文有很深的懊悔。 他怎会料得,他以为的幸福是荪玛口中的地狱?他的妹妹哭着指控,他让她不明不白闯入地狱那指控,教言驭文很难受。 “你休息一下也好。晚上,贯云会过来,我在你昏倒的时候,拨了电话给他。” “你跟他说孩子的事了吗?” “没有。”他端起汤碗,想退出房间。“要不要跟他说,应该由你决定。” “哥,那碗葯你放着,我等会儿喝。” “葯凉了” “没关系,葯凉了还是葯。哥,对不起,是我闯的祸,却要怪到你身上我知道你有多爱我,我只是没想到这份爱,会变得那么沉重。不要告诉龙贯云我有孩子了,我跟他的事,我会解决。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龙贯云推开门,一入目的,便是荪玛坐卧在床上,用直勾勾的一双眼望着入门的他。 他跨进门,反手锁了门,再往前几步,离她就盖那一点距离时,听见她清清冷冷开了口: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真相,而真相总是令人绝望。这是谁的句子?”她停了一秒“是契可夫的句子,你应该知道吧?你生日那天,我在你书房找到的一本书。不晓得为什么,那句话我才读了一回,就记牢了。真相总是令人绝望绝望你懂吗?” 她的眼亮得不像话,亮得教人看不出情绪。 “小玛,你听我说,我”他从没害怕过,即使十岁那年,他母亲突然心脏病发去世,他都不曾如此害怕过!这一刻他才明白,言荪玛在他心里的重要程度,远远超过他以为的。 “听你说什么呢?说你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撞死我父母?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哥也说那是意外!但又怎么样呢?是意外又怎么样?还是不能改变我因为你,而失去父母的事实。”她的声音平静且低沉,只有自眼眶溢流而下的泪水,泄漏她苦苦压抑的激动。 她的心,好痛、好痛,那种痛难受到她没把握能熬过。 从拿到调解书那一分钟起,疼痛就泛散开来,要不到哥哥的否认,那股疼更朝心头狠狠撞去,她连一点抵抗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人能体会她的痛,龙贯云不能、她哥哥也不能! 她最最亲爱的哥哥,既然能为了成全她的幸福而原谅龙贯云,又怎么体会得了她的痛! 她的哥哥不是她,不是那个爱上龙贯云的人,如何体会这一刻她心里的自厌。 “小玛,不是我,不是我开的车”他慌了,她的表情、她说的话,全昭告着一件事:他正在失去她,一点一滴地失去她! 懊死的!他为什么要顶下那个污名?现在的他好后悔,怕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不是你开的车?现在你告诉我,不是你开的车?你怕我恨你吗?所以你才否认?不要让我看不起你,我以为你至少是个敢作敢当的男人,不要让我更恨自己爱你!” “给我机会解释,小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说了,你不要否认!调解书上有你的签名,有我哥哥的签名,你们的笔迹,我都认得!我甚至异想天开地希望我哥哥替你否认!多好笑!但我哥没有否认、他只是很大方地原谅了你! 你放心好了,我不恨你,一点也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恨我当初为什么不听我哥的话! 今天我回来后,我哥劝我把过去全忘了。我想了很久,发现我哥说的没错,我是该把过去全忘了,我要忘了你是害我失去父母的人,忘了我认识过你,我要把关于你的一切,全部忘记。” “小玛,不要用这种方武惩罚我” “我惩罚你?我没有惩罚你,是你的存在惩罚我,是你害死我父母的事实在惩罚我!”她突然划破平静,吼出声音。 “你送我的生日礼物,要收回去吗?”龙贯云觉得疲惫,低声说着。她的话重重伤了他。“你说过你的怀里只收留我一个我确实签了名,你哥哥也签了名,但开车的人不是我!这是事实,你能不能试着相信?我没跟任何人解释过,因为觉得没必要,因为所有人误会我都没关系,只有你,我不要你误会我! 我知道现在你听不进我说的话,你要判定我是狡辩、是懦弱、是敢作不敢当的小人,我都不在乎了! 言荪玛,你给我听清楚,你要认定我是害死你父母的人,我认了!但如果你以为,我会让你随随便便决定忘记我们的一切,你就错了! 我告诉你,我早就认定这辈子非你不娶,所以,这辈子除了我,你休想嫁给别的男人。 你放心,我会暂时退出你的生活,让你好好想清楚,我是不是真的那么小人,那么敢作不敢当。” 吼过之后,龙贯云望着床上的人,静了下来。 接到言驭文的电话,他放下开了一半的会,从台北一路飙到台中,龙氏企业、言荪玛两者在他心里的轻重,再明显不过了! 要是他能预知未来某一天,会有个重要度胜于一切的她出现,他绝不会帮龙嘉昶签下那张调解书,就算拿整个龙氏企业跟他交换,他都不会! “五年前,我大妈怕你哥哥提出告诉,怕她儿子会因过失致死坐牢,才拿屏东龙家祖宅的房地契,和龙点企业制造部门副理的职位当作交换条件,要我顶下那桩车祸。 我顶下了,也很幸运的你大哥没提起告诉,愿意私下和解。这才是整件事的真相。 不过,不管是不是我害死你父母,你父母的死都跟龙家有关,我仍是欠你一句对不起。” 他深深叹口气,靠近了她,终于坐在她身旁。 “我不准你忘了我!不准!这辈子,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最后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 我晓得你现在无法原谅我,可能也听不进我说的话,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原谅我。 这是我能为你做到的最大限度,别再说你要忘了我,其他的我都可以妥协。 我父亲不该找你、不该让你受这种苦,我跟你保证,你今天受的苦,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就算要花几年时间,我也一定帮你讨回!” 龙贯云的话让荪玛沉默许久。在她听来,他的解释像狡辩,她听不进去! “我们好聚好散,请你放过我,算我求你。”是心痫至极,才能如此冷漠地说出这样的话。 荪玛很突兀地扯开一朵冷笑。他是害死父母的人,就算他方才说的是真的,但眼前这时候,她依然对他有恨! 荪玛难过地领悟了,爱与恨原来同样强烈,同样教人难以承受! “要我怎么说、怎么做,你才愿意相信,我不是开车的人?”她跟他闹、踉他吵都好,为什么要用这种像陌生人的语气跟他说话?陌生得让他心慌。 “就算你不是开车的人,害死我父母的,怎么都跟龙家脱不了关系,你身上流着龙家的血,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对不起,我没有我哥哥的修养,我无法原谅你、无法原谅你的家人。我们好聚好散,可以吗?” “我给你时间冷静,两年、三年都可以。但放开你这件事,我办不到。你先休息,我会再来看你。”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或者要我死在你而前,你才肯放手?我没办法忍受看到你,如果你不放过我,我可以现在就死。”她没多想,就这么脱口而出,态度坚决。 “你就这么恨我?恨到不惜以死相逼?”他的心口闷痛,是难堪更是难过。 昨晚,她才对着他唱“我不害怕”才让他以为拥有了全世界的快乐多讽刺,快乐跟痛苦的差距,竟如此短促。 “不是我逼你,是你逼我没有选择。我让你决定,要放开人,你要忘了我,是不是也要将礼物收回?” “你只关心这个?只关心我被你碰过的身体,还会不会交给别的男人。” “你这个笨蛋!我在乎的远胜过你猜想的!我在乎的是你要不要继续爱我!”他吼了起来。 “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这算爱?刚才你说爱我,你的爱未免太浅薄了!就算白纸黑字,也不代表真相。我,还是要我死?我都无所谓了。” “你根本不给我机会,是不是?”他没料到,她竟会拿生命要胁!双拳紧握的他,含怒开口:“就算不是我开的车,你一样执意要分手?” 他这时才知道,分手两字由嘴里说出的味道,是这样苦涩。 “对。” 真干脆。他细细看了她一回,最后,什么也没说,掉过头,打开房门离开,重重将门甩上。 没有答案!他没答应分手、却也没要她干脆死了算,只是重重关上门! 荪玛看着门,不消一秒,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球缩成一团,埋进被子里,哭了一下午。 第九章 筱珑出生那天,碰巧是个大雨天,她在产房里握着的是言驭文的手。 稍后,龙贯云淋了一身湿冲进医院,她看见他马上给了一阵大吼,也许是生产的痛,让她口不择言地发了那顿脾气,也或许是太多复杂情绪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还记得,当时她对着满身湿透的龙贯云吼着: “我不要见到你,你走!你走!” 龙贯云站在待产房外举步才要跨进,便遭她那样怒吼,于是他待在房外,隔了门,咬牙问: “已经好几个月了,你就这么不能原谅我?”他的身上,透着忍耐,他的表情,更是充满压抑。 “我一辈子都不打算原谅你!一辈子!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这样我们两个都痛快些!”她由床上爬起来,往窗户冲,拉开窗,她半个人挂在窗边,但让言驭文眼明手快地拉了回来。 “我走,我马上走!”龙贯云看着被言驭文用双臂圈紧的她,吼得大声,也沉痛,然后反身离去。 待产房里不只她一人待产,另外还有三个待产孕妇,偌大的待产室,在那一幕之后,安静了好几分钟,似乎所有待产室里的人,都让她差点跳楼的举动吓坏了。 满室期待新生命的人,独独她一人竟疯狂想寻死。 她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荪玛事后回想,那时的她一定是痛得失去理智了! 其实她不是真想寻死,只是那个当下,她受不了看见他!她只希望他离得远远,不要出现!除了逼他离开的念头,她什么都无法多想。 而当时,以死相胁似乎是最彻底的方式。 荪玛抚摩着窗台边的淡粉红非洲堇,思绪悠悠晃晃飘得老远。 自从五年多前,龙贯云重重甩门离开后,她再一次见到龙贯云,就是筱珑诞生那天。而从那之后,她便没再见过龙贯云。 她晓得龙贯云跟哥哥这些年仍有联络,也晓得龙贯云偶尔会带筱珑出游。 他们的女儿言筱珑,今年四岁多一点点,敏感聪慧得不像四岁多的孩子。 他们的女儿没喊过龙贯云一声爸爸,而是龙叔叔长、龙叔叔短地喊着他。 这几年,她完完全全将他摒除在生活圈子外,她很努力、很认真、很想彻底忘记他,却总是在女儿那双黝黑深邃的清亮大眼里,瞧见龙贯云的影子! 筱珑的轮廓像极她,唯独那双眼珠子,像极龙贯云十岁之前明亮无忧的模样。 恨能持续多久?五年六个月又零七天,算不算得上久? 她是在自欺吧?连龙贯云十岁前的样子都忘不了的她,还能让恨再持续多久。 现在回想超生产那天的情景,她仍觉得害怕,她仍会为了性格里潜藏的黑暗部分,感到害怕。 她很清楚待产室里不顾一切寻死的举动,狠狠伤了他,当龙贯云反身离开待产室的刹那,他受伤的表情,他隐藏不了的深沉痛苦,她并未错漏。 比起龙贯云的父亲,她带给他的伤害、痛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她明知那阵子龙贯云并不好过,在他正式对外发表退婚消息后,不但失去了弘华的合约,龙氏企业还记了他一大过,并做下降职处分。 最终他没坐上ceo的位置,还降回最早先制造部副理的职务。 那些后续消息,全是言驭文陆陆续续告诉荪玛的。 荪玛想着,他们之间走到这个地步,还能分得消楚究竟是谁欠谁多,谁伤谁比较深吗?她怀疑。 片刻,她回过神叹了气,接着离开窗台,才走出房门,就听见笑雨在一楼大喊:“荪玛,送花小弟找。” 还是一样准时。步下楼阶,荪玛又想叹气了。 今天七月一号,是她隔着雕花门喊龙贯云“洒水的人”那个日子。 在四年前的今天,她生下筱珑刚满一个月,收到他送的第一束花,是一大束黄色玫瑰,附了张卡片,他用潦草字迹写着: 别再拿生命开玩笑,我承受不起你因我而死的结果。 去年七月一号,你隔着门喊我“洒水的人”今年七月一号,我决定同意分手。 有没有可能,有一天你愿意原谅我? 请保重。 贬云 四年前,她读着卡片,读得泪水满而,她不知道原来龙贯云记得他们见面的那个日子。读着卡片上的凌乱字迹,她读到他从未明说的细心,也读到他写下卡片的混乱心情。 黄色玫瑰代表分离,代表他终于同意分手了,然而收下花的那一刻,荪玛的心情却是一阵难受。 那是唯—一束,她收下由龙贯云要人送来的花束。 往后每年的七月一号,他仍固定送来花束。不只七月一号,其他像筱珑的生日、她的生日、西洋情人节、七夕,甚至连龙贯云自己的生日,她都会收到花。 不过,黄玫瑰之后,每束花她部退回了。 可笑的是,在每次退回花束之前,她总会忍不住读一遍花束上插附的小卡片,读着龙贯云心情不同,字迹凌乱或工整也跟着不同的卡片。 这些年,一到龙贯云生日,她的心情就会变差,因为每年那天,龙贯云随花附上的小卡,总是只有一行字迹超级凌乱,却十分简短的文字,而且连署名都懒得写上。 这四年,他生日送来的四行文字,她没得抗拒地读进记忆,怎么删也删不掉 第一年他写道:没人陪我过这个日子。 第二年的一行字是:买了冰淇淋蛋糕,看它融化。 第三年则是:没人希望我快乐。 第四年他写得最短,只有五个字:爱情花开了。 七月一日的今天,荪玛免不了想到再过两个多月,又是龙贯云的生日了。 不晓得今年,他要写来什么教她震撼又难过的话? 荪玛走到一楼门口,看见早已熟悉的送花小弟。 这几年的花,全是这位小弟送来又送回去,小弟从高中送到大学,有时荪玛几乎要怀疑,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这么有毅力?连原本不相干的送花人,也能坚毅地来来回回送了五年的花束。 “言姐姐,今天没有卡片喔。”念大二的大男孩笑着说。 精美的包装里,没有花店贩卖的开花植物,而是一束毛状种子的白色蒲公英。 荪玛蹙着眉,盯着蒲公英,沉默几秒说: “麻烦你帮我退回去。” “退回去?真的要退回去吗?言姐姐,你知不知道蒲公英的花语?”大男孩带笑的眼,似乎多了几分明亮,仿佛有什么值得让人兴奋的大事,正在发生。 她怎会不清楚蒲公英的花语!就是因为清楚,她才迟疑了几秒。 她的迟疑,只有短短几秒!荪玛在心里感叹着。然而也许,龙贯云送来蒲公英的动机,跟她直觉联想的念头不同。 “知道。麻烦你退回去。”她简短回答。 “言姐姐,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你们送了五年花?” 荪玛摇摇头,其实她也好奇他能持续送五年花的理由。 “因为我很想知道你们的结果。我想知道你们两个,最后会是有人放弃,或者终于在一起? 我们家开花店,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可是我从来没碰过像你们这样的客人。 第一年帮你们送花,我本来猜,可能没有第二年了,没想到竟然有人坚持了五年,我送着送着,也送出好奇了。 我们系上同学知道我送了五年花,都很好奇地猜测着结局,甚至开了一场小赌局,有人赌你们会分手,有人赌你们最后在一起。不瞒你说喔,我下注赌你们会在一起。看来,我好修会赢。言姐姐,你确定知道蒲公英的花语?”大男孩一口气讲了一长串话。 “蒲公英的花语是别离,我有没有记错?”她跟龙贯云的结局居然成了一场赌局? “你真的知道!”大男孩扯开一抹大笑容,很兴奋。“蒲公英的花语确实是别离。言姐姐,你非常确定要退回去吗?退回了‘别离’就表示不要‘别离’了喔,你确定吗?” 苏码又叹气了,用不甚肯定的口气说: “送花的人,想的也许不是你说的意思。” 不要“别离”吗?这是她一见到花,直觉的念头,也是直觉的迟疑,而她的迟疑,只有短短几秒。 这么短的迟疑,说明什么?说她原谅了?说她不恨了吗? 说不定她早不恨了,也说不定去年看见卡片上“爱情花开了”那五个字,她所有纠结的情绪,同时随着爱情花开了的意念景象开了、也散了。 剩下来的,大概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头的挣扎 “这倒也是。管他呢,反正你知道花语就好,至于他是不是那个意思,再说了。言姐姐,拜拜。” 男孩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笑着大喊: “言姐姐,我如果赢了赌注,就把全部赢来的钱,包成结婚礼金送你。所以你将来结婚,一定要给我帖子。还有啊,你的新娘花束,消务必让我们花店做,免费喔,我妈妈说的。她很希望看到好结果!我妈说,像龙先生那痴情的男人,快绝种了,可能全世界只剩龙先生一个人喔。” 男孩大声喊出的话,让伊甸园一楼办公室的所有员工,停止了动作,仰着脖子,望向门口处如同雕像般站立的言荪玛,每个人都在猜 送花小弟的话,是不是要实现了? 是不是继老板之一的花若语后,又有一个老板要死会了? 那位龙先生,八成就是言筱珑的亲生父亲吧? 安静了一会儿,笑雨扯开喉咙喊七、八个在位置上发呆的员工: “干嘛?你们全部脑袋当机了?工作、工作!” 今天假日木该休息,但为了一件十万火急的造景工程,笑雨要求所有员工加班。 笑雨的声音,让荪玛挪动脚步,走出伊甸大屋。 这些年,伊甸园改变许多,业务范围扩充得越来越大,从原本常见植物栽培,扩展到现在有五个植物园区的规模。 这五年,很多事都改变了,想当初她在中兴念园艺系,得知怀了筱珑后,毫不迟疑休学,全心投入伊甸园的工作。 筱珑生下的第一年是她亲自照顾,第二年之后,言驭文便坚持带筱珑住到台中市区,使她更能将全副心力投人伊甸园。 荪玛信步晃进温带栽培区,瞧见温子靳正和筱珑玩得不亦乐乎,今天适逢假日,昨晚言驭文带筱珑来伊甸园住了一夜。 说到温子靳,明明是个大男人,但跟孩子疯起来,就变得比孩子还要孩子气。他能跟火一样的若语处得来,实在只能教人不由赞叹缘分的奇妙。 “妈咪、妈咪,你有时间可以陪我玩了吗?”筱珑跳下花台,跑进荪玛怀里,后头的温子靳也跟了来。 “可以啊,你是不是一直缠着子靳叔叔不放?”荪玛蹲下身,疼惜地摸了摸筱珑红润的脸。 “我才没有呢!是子靳叔叔缠着我不放,他说我太可爱了,他还说他想求若语阿姨生一个跟我一样可爱的小孩陪他玩。妈咪,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 “你不会生气吗?”筱珑的手摸着荪玛的脸,想确定她的表情不会改变。 “我不生气。” “那我问了喔,子靳叔叔说,将来他跟若语姨生的小孩要叫他爸爸,我可不可以也要一个爸爸?如果妈咪找不到那个跟你一起生我的人,龙叔叔可不可以当我爸爸?每次我跟龙叔叔出去玩,别人都说我们长得好像。我问过龙叔叔要不要当我爸爸,龙叔叔说,要妈咪同意才可以。妈咪你同不同意?” 荪玛僵了身子,一时间竟答不上话,她下意识看了子靳一眼,于靳微笑着,没说话。 “妈咪,你说过不生气的。”筱珑担心地说。 “我没生气,你让妈咪想一想要不要同意,好不好?” “要想多久呢?” “两天。” 荪玛牵着筱珑的手,走出温带栽培区,跟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温子靳,终于说了话: “最近我好苦恼”他的话,只有起头没结尾。 “苦恼什么?”荪玛笑了,顺着温子靳的话问。 “唉,花大小姐怎么都不肯干脆嫁给我,你说我苦不苦?”温子靳的眼睛在笑,两片唇在笑,实在看不出有多大苦恼的模样。 “她不是收了你送的求婚戒?”这头荪玛可就不懂了。 “收归收,她就是不肯跟我风风光光办婚礼啊。” “她有告诉你为什么吗?” “有!她很干脆地告诉我,她的婚礼上一定要有另外两位新娘子言荪玛跟乔笑雨!你说说看,我该不该苦恼呢?唉,谁来可怜可怜我呢?我像个小苍蝇在花小姐身边飞了大半年,还找不到降落点,好可怜啊。” 温子靳笑得很贼,完全扮不来可怜的模样。他现在根本是身上每根毛发,全沐浴在迷人的爱河里,哪里苦得起来?不过,在伊甸园待得久了,他从若语那边逐渐清楚荪玛的过去,难免为她惋惜。 其实,那个传说中的龙贯云,是个还不错的人。 “对不起,我帮不上忙。”荪玛迟疑好半晌才说。 “唉,我就知道你不肯同情我!唉,谁教我长得这么帅,帅得演不出可怜的样于。” 温子靳摇头叹气,然而一下子,他又很突兀地由嬉闹态度换上严肃的表情。 “荪玛,在我看来,龙贯云真的不错,让你惩罚了五年,还坚守在原地。如果换成若语,她惩罚我七天,我就发疯了。也许,你该试着站在他的立场想想,不要抓着过去的伤害不放。筱珑很可爱,这么可爱的孩子,该有个完整的家庭。” 温子靳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适巧望见另一个栽培区外,跟一名员工说话的花若语,于是他大喊:“若语宝贝,晚上我带你去东海看夜景。” 远处的花若语望向这头一眼,没表情地又转回头,根本是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 “唉、唉、唉,我果然是苦命男!荪玛,我要去我未来的老婆、现在的未婚妻、一辈子的宝贝身边了,一会儿见。”说完,他跑往若语的方向. 荪玛看着他们,有些出神。 温子靳对若语的深刻在乎与宠爱,是挑明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他总是毫不介怀,亲密地在众人面前喊若语一堆甜腻称呼 她其实是羡慕若语的,能正大光明爱一个人与被爱。 她退回蒲公英了? 龙贯云紧紧握住电话,听着另一端花店小弟方瀚传来的话,久久不能成言。 “龙大哥、龙大哥,你还在不在?” “”“龙大哥!”方瀚在电话那端,干脆大吼。“我在。”他答得困难,挣扎了好些时候,才问:“她知道蒲公英的意思吗?” “知道。我问了两次,她知道蒲公英是别离的意思。我提醒她,退回蒲公英,就表示不要别离,这样还要退吗?结果她一样坚持退回来喔。不过言姐姐说,你送蒲公英的意思,不一定是我说的意思。我没告诉她,你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龙贯云完全说不出话,五年多了,他等待了那么漫长的时间,终于等到她原谅了吗? “龙大哥,虽然我不明白你跟言姐姐发生的事,但这次我看言姐姐的态度,大概是想原谅你了。” “谢谢,我知道了。方瀚,这几年麻烦你了。” 收了电话,龙贯云靠人椅背,他环顾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沉浸在他终于可以离开的意外心情里。 五年多的时间,他由部门副理坐上ceo的位置,这一次,不靠任何关系、捷径。这一次,他坐得心安理得。也终于让他等到实现诺言的这天,他该帮荪玛讨的公道,可以完成了。 只是,即将一无所有的龙贯云,不晓得言荪玛还要不要? 龙贯云苦笑,都走到这一步,他不可能回头了。他拿起电话,按下内线 “林秘书,明天上午我想开一场记者会,麻烦你帮我知会记者。” “请问总裁,您要宣布哪一方面的消息?” “龙氏企业未来经营权的相关消息,详细情形我会在记者会上宣布。” “知道了。”林秘书放下电话,尽管满腹疑惑,但仍非常尽职地立即联络几位熟识的记者。 而这边的龙贯云马上再拨了另一通外线电话 “我是商璟闻。” “璟闻,我是贯云。车子弄好了吗?” “上个星期就改好了。你那边准备要收手了?” “嗯,明天上午记者会一结束,我就过去开车。” “哈!我实在迫不及待想看堂堂企业负责人,改行开咖啡车做小生意的模样。” “我不卖咖啡。”龙贯云笑了,这笑是五年多来,第一,次出自内心的笑容。 “是,我知道你不卖咖啡。是我多事,我在你的宝贝“花车上装了一台冰沙制造机,你若不想卖咖啡,卖卖冰沙也行啊。拜托,这种大热天,你要追女人,也追得清凉点嘛!卖冰沙好啦,薰衣草冰沙不错吧,我都帮你想好了,紫色冰沙很配你的爱情花.” 龙贯云大笑,刹那又止住,忍不住回想,他多久没这么轻松了? “是我在追老婆吧?你怎么好像也加入战场了?” “你这个狂追五年还没到手的逊脚,我不帮你实在过意不去。再加上你又是我的生死至交言驭文的未来妹夫,我更得报你一把啦。” “说得好像你很行,如果你真的行,我为什么没看见你身边有女人!” “开玩笑,我这人是宁缺勿滥,你等着看,只要我相中的女人一出现,绝对马上到手。” “大话人人会说,你躲在深山野岭,碰得到女人才怪。”贯云还是笑。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懊是我的女人,我躲在哪儿,她都会找到我。” “对,你商璟闻先生最聪明,聪明到只会躲起来等女人找上门。” “哼!明天见。”商璟闻懒得继续拌嘴,在断线之前,他说:“很高兴,你终于会笑了。” 是啊,他终于能笑了。 伊甸园外联外道路旁。 一辆厢型改装车,外壳以粉蓝色为主调,搭上四个招牌大字贩卖爱情。车厢两旁车壳,被改成能上收下拉的两扇门。旁人虽看不憧这辆改装车想玩的把戏,却也看得兴味盎然,特别是那些一路跟来的几位记者们。 为什么记者没事要跟一辆厢型改装车呢? 这该怪龙贯云一早发布的消息,实在称得上是惊世骇俗。 以去头截尾法看上午那场记者会,龙贯云的精采重点是这么说的: “本人龙贯云,于今日正式辞去龙氏总裁一职。从今后,本人的一切作为与龙氏企业无关。由于辞职一事出于突然,势必对企业本体造成冲击,本人对即将造成的困扰,实感愉悦。” 实感愉悦,台下的记者低声惊呼后,开始猜测眼前合该又是一场豪门恩怨了吧? 龙贯云十分技巧地梢作停顿,给记者莫大的猜测空间,接着说: “今日本人‘帮’龙氏带来的混乱,就是本人今年送给家父龙呈阳最大的生日贺礼。明天是家父生日,本人有些话想对家父说:‘龙呈阳先生,恭喜你,又老了一岁,离棺材更近了。送你一个回公司重新掌权的机会,感谢你五年前伤害我的女人。” 接着本人要郑重声明,辞去总裁后,本人愿意无条件放弃所有家族利益,包括未来所有遗产继承。谢谢各位。” 台下一阵静默,龙贯云见记者们似乎没提问的动作,满意地转了身,但才走离麦克风一步,就听见一名记者喊: “龙先生,请问你辞去总裁之后,有什么打算?” “有,我打算改行,开厢型车去贩卖我的爱情。”他笑笑,想着这回答,应该够让他们发愣许久了吧。 离开记者会场后,龙贯云开着改装车往伊甸园,好奇心尚未完全满足的记者随后也跟着来了。 停妥改装车,拉开车厢两边的改装门,里头是两排栽在土里的爱情花。 龙贯云再走到车后,将后车厢盖往上拉,最后挂上“贩卖爱情”的木头招牌,由车子里搬出两套折叠桌,两把可以撑在折餐桌上的白色遮阳伞。 感谢商璟闻多事帮他准备了冰沙机,连原料都先放进机器里了。龙贯云一路由台北开来,冰沙也做好了。 终于张罗好一切,龙贯云拿出包装精美却已枯萎的花束,那是让言荪玛退回的蒲公英。将花束插在其中一张折叠桌上,他给自己弄了杯薰衣草冰沙,这么热的天,他看起来却像是来享受的。 伊甸园进进出出的车辆,全都缓了速度、摇下车窗看了眼贩卖爱情的行动车,才进出伊甸园。 龙贯云想,荪玛很快就会知道他在外面了吧?这么多进出的人,总会有人帮忙通知的。他刚刚看见乔笑雨,也看见花若语,若语淡淡对他笑了一下,笑雨则是愣了一下,没什么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位女记者忍不住好奇走来。 “龙先生,请问你的爱情怎么买?” 龙贯云由思考里回神,浅笑着。 “抱歉,我可以卖你一杯薰衣草冰沙,不能把爱情卖你。我这辆车,只准备了一份爱情套餐,那份套餐只卖给一个在伊甸园里的女人。我会在这里一直贩卖那份套餐,直到她肯买。”说着说着,他的视线由记者身上飘向伊甸园,眼神一瞬问变得很遥远。 记者似乎还想问什么,却被一个孩子的呼喊声打断: “龙叔叔、龙叔叔!你怎么在这里?”言筱珑冲了过来。 “小糖果!”龙贯云脸上的笑容,有着外人从没见过的灿烂。他张开手,等着孩子扑进怀里。 “龙叔叔,舅舅带我来找妈咪,我等一下要问妈咪,你可不可以当我爸爸?昨天妈咪说要想两天,昨天一天、今天一天,已经两天了。”言筱珑天真地用她的方式数算日子,龙贯云只是笑。 言驭文将车停靠路旁,走向贩卖车这边. 今天的伊甸园联外道路,好热闹啊!居然停了一排车。上午龙贯云的记者会,言驭文看了,如果不是那句“贩卖我的爱情”新闻也许不会处理得这醒目吧。 “你的爱情,卖给我吧。”言驭文拉了张椅子坐下。 “不卖。我倒杯冰沙给你,不好喝别怪我,商璟闻调的。” “谢谢。”利用等待冰沙的时间,言驭文拿出行动电话,拨了号码,再把电话给言筱珑。 “珑珑,把妈咪叫出来,说我们在门口。” “好!”筱珑兴奋地对着接通的电话,吱吱喳喳,一会儿收了电话,开心地对两个大男人说: “妈咪说,她马上出来喔。” 龙贯云几乎忘了呼吸,一杯原本要递给言驭文的薰衣草冰沙,僵在半空。 言驭文看不过去,好心地接过那杯冰沙,感觉到龙贯云的手在颤抖着。 “坐下吧,免得你看见我家小妹,过度兴奋而昏倒,结果卖不成你的爱情。” 他努力柔软僵硬的身子,做了几次深呼吸,正要坐下,却看见伊甸园区人口处,走来一个穿着短杉蓝长裤,直发披肩的女人,她小步地、缓慢地朝贩卖车走来。正要坐下的龙贯云,瞧见了,立即又站起身来。 一小段路,她走得那么缓,龙贯云以为,他得等到世纪末才见得着她站到面前。 剩下五步路、剩下四步远了、再一步、再一步! 想了五年的女人,终于站在他面前,他们之间,终于只剩一步远了。霎时,龙贯云的千言万语全梗在喉头。 荪玛的眼睛里,有水光晃荡,早上看见记者会上的他,她顿悟了一个愿意花五年时间帮她讨公道的男人,她怎能再狠得下心拒绝! 今天的一切,龙贯云送他父亲的“寿礼”就是五年前他承诺要帮她讨的公道了吧! 他竟然甘愿啊!花了十几年,总算得到追求了一辈子的地位,却毫不留恋地放弃。他竟甘愿! “你的爱情怎么买?” “拿你的一辈子来买,好不好?”那声音听来低哑,有可怜兮兮的哽咽。 “好。” 龙贯云定了定,过了几秒,拉起她的手,将她安置在另一张放置范公英的折叠桌旁,走回贩卖车厢,他动作有些许颤抖,但不失俐落。 两分钟后,他端出一个餐盘,走回荪玛的座位边。 “爱情花一离茎,维持不了多久,若是斜切直接插水,可以维持三、四天的开花状态。这是你当初撒下的种子,我答应过要照顾它们,直到开花。”他将餐盘放上桌,蹲在她身边。 餐盘上有个水晶玻璃花瓶,插了朵刚切下的爱情花,以及一杯薰衣草冰沙、一个粉红色戒指盒。 “这是只为你准备的爱情套餐,收下它们,我的爱情就是你的了。” 荪玛无语瞧着桌上的摆设,她喝了一口冰沙,翻开戒指盒,取出戒指往手上套,突然说: “五年多前,送你的生日礼物,我一直没收回来。” “你不恨我了吗?”他诚惶诚恐地问着。 “也许我从来就没恨过你,只是有太多太复杂的情绪。”她缓慢道来,伴着一声浅弱的叹息。 “小玛”龙贯云将头靠上荪玛的腰,双手环紧了她,任凭翻涌上来的情绪袭击他 “我好像一个人走了好长、好长一段路,你一直离我好远,我花再多力气都跟不上你离开的速度 小玛,我好想你,常常一个人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因为想你而死去,以为这辈子都得不到你的原谅了。 我不知道怎么向你证明,真的不是我开的车,不是我做的我一直想,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原谅我,才能让你回到我身边我想得好累,也撑得好累,没有你,日于漫长得好像永远到不了尽头。” 龙贯云的话,句句都撞击着荪玛的心,他疲惫的语气、沉痛的情绪,让荪玛离开了位置,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抱紧了蹲着的龙贯云。 拥抱的两个人,亲匿的画面,引来镁光灯一阵闪烁。但对正在拥抱中的龙贯云与言荪玛来说,此时就算泰山崩在他们面前,都没关系了! 许久、许久 满肚子问号的言筱珑,扯着言荪玛的衣袖小声问: “妈咪,你为什么跟龙叔叔抱抱?那他可不可以当我爸爸?” “小糖果,龙叔叔一直是你的爸爸,所以妈咪才抱他。” “一直是爸爸?那妈咪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妈咪忘了。”她半带笑、半含泪,很多话不适合在众目睽睽下说清楚讲明白。她跟龙贯云这个拥抱,应该就足够慰劳那些好奇的观众了吧。 其他的话、其他的心情、其他该落下的眼泪,她想私底下给龙贯云,给这个为她坚持了五年多的男人! 荪玛将筱珑揽进他们两人之间,感到无比满足,他们一家人,终于在一起了。 “为什么妈咪忘了?我不懂。”筱珑在两个大人怀里,闷声发问。 “忘记的原因好长、好长,妈咪以后慢慢告诉你”“小玛,你愿意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吗?”龙贯云忽然抬头。 “戒指已经在我手上了,你觉得我愿不愿意?”她晃了晃戒指,旋即再将他抱紧。 这个迟来的拥抱,她还没打算让它结束,如果可以,一家三口能如此拥抱至天荒地老,有什么不好呢?这一刻,动人的言语可以退场了,就让浓烈的情感,狠狠延烧吧 一旁的言驭文,识趣地帮拥抱着的一家子,请离了那些没按镁光灯的记者,跟着静静退场。 在伊甸国唯一的联外道路上,幸福的脚步,缓缓靠近了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枯萎的蒲公英不要别离的曲子,在风里一回又一回,响着。 尾声 他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龙贯云侧靠在厢型车门边,带着满足笑意看着荪玛牵着筱珑往沙滩走。 饼去两个星期,他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极度的幸福中。 这半个月,他留在伊甸园帮忙,美其名是帮忙,实际上他是贪心的想多点时间留在荪玛身边。 错过的五年,对此时的他而言,有怎么也补不足的遗憾。 周末,他会开着贩卖爱情的厢型车载着一家人出游,沿路“贩卖爱情。” 当然这得感谢半个月前媒体的大肆报导,他的贩卖爱情行动车居然成名了。 趁着还是爱情花的季节,他们一家人利用周末出游,顺便卖起“爱情套餐”生意竟也不错。 所谓的爱情套餐,就是一杯薰衣草冰沙、一朵切离花茎放在小玻璃瓶的爱情花。 买套餐的多半是情侣,偶尔也会遇上失恋的单身男女。 龙贯云开始将车厢内的折叠桌搬出车外,架上遮阳伞,转身打算再将折叠椅搬出来时,瞥见一辆眼熟的黑色宾士停在不远处。 贬云微顿半响,不意外走出车子的,是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老人家龙呈阳。 龙呈阳一步步走近,看了贯云一眼,没说话,又瞧了瞧改装过的厢型车。 一会儿,远处的荪玛似乎也看见龙呈阳,拉着筱珑由沙滩走回来。 龙呈阳依然不发一语,由厢型车内拉出一把折叠椅,在遮阳伞下坐了下来。他脸上有几分疲惫,但望向沙滩的一对眼睛烁烁光亮。 荪玛跟筱珑走回来,离龙呈阳几步距离便走下脚不再往前。 荪玛疑问的目光投向龙贯云,贯云耸了下肩,站到她们身边没说话。 “你是言筱珑吧?”龙呈阳看着筱珑,微微一笑,说了第一句话。 贬云双眉微蹙,有些讶异向来记不住满堂儿孙姓名的龙呈阳,居然喊出筱珑的名字。 “对啊。”筱珑甜甜笑着,走向龙呈阳。 “好漂亮的小女生。”他摸了摸筱珑的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筱珑摇摇头,转过脸看贯云,然后说;“你跟爸爸长得很像。” “你爸爸是我儿子,我们当然长得很像了。” “爸爸是你儿子?”筱珑回头,脸上有些疑惑,接着喊:“那你就是我爷爷了嘛!” “对、对!筱珑真聪明,知道我是爷爷。”龙呈阳扩大了脸上的笑,抬头突然转向站在几步远的言荪玛,说:“荪玛,你拿张椅子过来,陪我坐坐。” 贬云本能地拉紧了荪玛的手想阻止。 荪玛扯出一抹安抚的笑容,轻声在贯云耳边说了句:“没关系。”便态度从容地搬了张椅子,坐到龙呈阳隔壁。 “贯云,你送杯那个看起来很漂亮的东西过来,我喝喝看味道好不好?”龙呈阳继续发号施令。 贬云得了愣,完全猜不出龙呈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葯。迟疑几秒,他转身压了一杯薰衣草冰沙,递上桌,冷冷地说了话:“两千块。” “这杯小东西要两干块?”龙呈阳怪叫。 言荪玛浅笑后,再瞪了龙贯云一眼,对他从不曾流露过的孩子气,不以为然。 “寻常人一杯七十,卖你龙氏总裁一杯两千,很合理,爱喝不喝随便。”贯云作势要收回杯子。 “好、好,两千就两千。”龙呈阳由皮夹掏出两千,却是拿给好奇张望的言筱珑。“筱珑,这两千块就算是爷爷给你的零用钱,收好。” “可是我不会用钱。”筱珑看着两张被称作钱的纸,有点犹豫。 “珑珑先帮爸爸收下,要跟爷爷说谢谢。”荪玛说。 “谢谢爷爷。”筱珑收下钱,走到贯云身边,她多少察觉大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 龙呈阳的眼里,似乎有抹感激,他看了看荪玛,才低头喝了口冰沙。 “唉,人老就不中用了,一点冰牙齿就受不了。”才喝了口饮品,龙呈阳就忍不住抱怨。 “废话少说,你到底来干嘛?”贯云按捺不住脾气,不客气问。 “你啊,要学的事还很多,耐心就是第一样。”龙呈阳摇着头叹气,转而向荪玛说: “我刚刚到伊甸园,你的好朋友花若语告诉我,可以在这里找到你们。我这个儿子,吃了不少苦,以后麻烦你帮我多疼疼他。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五年多前会给你那张调解书影本,目的是想确定你”龙呈阳突然停了下来,朝龙贯云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你真心爱我儿子,我想确定你对我儿子的爱,足以克服一切障碍。” 好奇怪的确定方法啊!荪玛茫然地回望龙呈阳,丝毫无法理解龙呈阳的说辞。 “你其实很像贯云的母亲,不是指容貌,而是个性脾气。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贯云的母亲,可惜她对我的爱,没强烈到足以克服她心里的自卑,她”龙呈阳一双眼对上龙贯云,有感慨、有回忆、有说不尽的情绪。忽然,他挥了挥手。 “我跟贯云的母亲,是好久远以前的故事,说那些没用。总之,我不希望我儿子跟我一样,得不到真正的幸福。当初我只是想,如果你脑扑服那件事,依然选择爱我儿子,他就能得到真正的幸福。现在看你们终于在一起了,我也放心了。荪玛,对不起啊,请你原谅我这个老人家,其实,那极意外的肇事者不是贯云。” “我知道,贯云跟我说了。” “你相信他?” “相信了。”荪玛望向贯云,眼底有抹清晰的笃定。 “这样就好!这样我就真的安心了。好啦,我该回公司了。” 龙呈阳起身,手指着龙贯云,却没看他。 “这小子突然丢下整个公司,恶整我,幸亏我这把老骨头还勉强撑得住,不然我的另一只脚可能很快就得踩进棺材了。唉,怪我自作孽,五年多前拿什么调解书给你。我认了、认了啊。”他又是笑,又是叹气,离开位置走向黑色宾士,没说再见。 贬云看着他走远,突然喊了声: “爸!你从没说过妈的事”他发现,对龙呈阳,他也许有太多没问清楚的误解。 龙呈阳回头,表情震撼。 “你十岁之后,我没再听过你喊我爸爸”接着,他笑了“我没说你母亲的事,是因为你从没问过。你母亲,是个美好却胆小的女人改天吧,改天来找我,我们好好聊一聊。” 龙呈阳神情复杂,好半刻没说话、没动作。未了,在转身前,他带着感慨的语气又说: “贯云,你知道你母亲对你最大的期许是什么吗?” 龙贯云沉默地看着龙呈阳,他知道龙呈阳会给他答案,他终于可以知道,他的母亲究竟是不是跟其他大妈、小姨们一样,期待用凭子贵的结果。 这时候,他突然领悟到,其实有太多关于他父母的故事,他不清楚。也许真如他父亲方才说的,他要学的事还很多。 “你现在过的生活,就是你母亲最大的期许,她希望你得到真正的幸福,平谈些无妨,只要幸福就好。” “那你呢?你对我有期许吗?”不知怎地,他问出这样的问题。 “有,我希望你接掌龙氏。可惜我对你的期许,跟你母亲希望的背道而驰,她不希望你进龙氏,不希望你过勾心斗角的生活” “所以我十岁之后,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屏东,远离勾心斗角的生活。”龙贯云顿时领悟了。 “你终于明白我的用心了。”龙呈阳松了口气,这么多年来,他以为他这个儿子一辈子不会原谅他了。 “我最后还是选择达成你母亲对你的期许。不管你相不相信,这辈子我爱的女人,只有她,私心里,我也只爱你这个儿子。算了,不讲这些,我实在不适合说这些婆婆妈妈的话。你们好好在一起,别让我担心就好。” 荪玛不知何时走近贯云身边,挨紧了他,两人交握双手,目送龙呈阳驱车离去。 “明天晚上我们找爸爸吃饭吧。”荪玛看着远去的车子,低语。 “嗯。”“明天晚上,一定要让爸爸把妈妈的故事说清楚,你很想知道他们的故事吧?”荪玛又说。 “嗯。”“我也想听故事,妈咪,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把爸爸忘记的故事?”一旁的言筱珑听到故事两个字,马上想起有个还没听妈咪说到的故事。 “喔,那个故事啊,晚上睡觉前,妈咪再告诉你。” “好啊。” 不期然地,贯云说:“言荪玛小姐,听你爸爸、妈妈喊得好顺口,我们的婚礼要不要提早一点?” “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真要等乔笑雨?不怕等到白发苍苍?万一乔笑雨一辈子不嫁怎么办?” “不会。” “我是说万一!” “万一啊,那你就看着办吧。” 贬云本想再说些什么,无奈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上门了。 “老板,我要买一份爱情套餐。” “你该去忙了!这样好了,如果三年内笑雨嫁不出去,我们就结婚。” “三年” “五年多你都等了,还怕区区三年吗?” “话不是这么说,我” “老板!我要买爱情套餐。”客人不识相地再次催促。 “要不,你今天卖得了九十九份爱情套餐,我就嫁你!” “那有什么问题!”龙贯云想也没多想,赶紧招呼客人去。 然而,卖出第一份套餐后,他才发现被耍了!他的车上根本没准备九十九朵爱情花! 扣掉上周末卖出的,现在车里只剩五十二朵种在盆栽里的爱情花。 “言荪玛”贯云转头想喊人,才发现她早拉着女儿走回沙滩上玩耍了。 唉他的爱情好不容易开了花,也结出言筱珑这颗小小丙实,他却还得捺住性子巴望一场白色婚礼! 乔笑雨啊乔笑雨,求你赶紧找个良人吧 龙贯云实在矛盾,带着既满足又不满的矛盾情绪,眺看远处沙滩上一大一小的身影,一会儿笑、一会儿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