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语问情天》 楔子 唐天宝十三年(公元754年),大唐之都长安。 长安之春,向来雨贵如油,然而今日,小雨纷纷,竟如伤心人的泪不休不止。 他伤心吗?他叩心自问,茫然惆怅中却得不到答案。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 他不禁望向平静如水的她。她伤心吗?她苍白的面颊、淡漠的神情似秋霜冬雪,毫无半点热情。夫妻既是三生结缘,本该心灵相通,而他却看不透她的心。 她说她倦了、厌了、怕了,不愿再在精渊苦海中沉沦。是她求他让她解脱,放她自由的。而此刻,神情淡漠的她可会伤心?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彼是冤家,故来相对” 他长叹,环视众亲友,终于续写;“既已两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余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流蝉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快”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快”他低吟,转目望向窗外细雨迷蒙。“这场雨也该停了。” 雨该停了她望去,唇边牵出一丝凄凉的微笑。 第一章 他们的婚姻早已注定是一场悲剧。不止是因为这婚姻是一个交易一个无法补救的错误,更因为,她的丈夫从未爱过她。 他不爱她!早在新婚之夜独对花烛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那一夜,月华正满。 宁静冷凄里,她有淡淡的哀愁,却没有半丝怨他的意思。因为这一切是她已预料到的。从她答应了杜老太爷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想必她的丈夫在那一夜醉眠花巷,享受那些出卖青春与肉体的女人的温存与缠绵。 她知道世俗的眼光怎样看待那些女人,可是她这个在新婚之夜便未能挽留住丈夫的人,却从未对她们有过一些恨意。 她们是出卖自己的青春与肉体。而她,又何尝不是出卖了自己呢? 她心甘情愿地嫁人杜家,完成了她与杜老太爷的交易一笔对双方有利无害的交易。 杜家有了出身官宦世家,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媳妇,而她的兄长可以得到他所企盼多年的权势富贵。年近三十的他,终于可以外放为官。想必势利的嫂子终于满意了吧! 至于她,能嫁给杜白石这样有权有势、有才有貌的如意郎君,自然是长安城最幸福、最令人妒忌的女人了! 幸福?她苦笑,何必自欺欺人呢?那个风流花心的浪荡子怎会给她幸福?一个没有爱的婚姻早已注定是一场悲剧。 那一夜,她没有睡过,直到晨曦染亮了窗棂,那个同她一样沉默的陪嫁丫环打开她的门。红纱虽说是她的陪嫁丫不,但实际,她和那十几箱嫁妆一样,都是杜老太爷送的。 曾经显赫一时的林家早已名存实亡,所剩的只是一个唬不了人的空壳子。而那曾经显赫的名声却是富可敌国的杜家所需要的。 “少夫人,舅老爷来了。”杜家的丫环通报,虽然外表恭敬,骨子里却是轻蔑。 “知道了。请舅老爷花厅坐,好生伺候。”红纱淡淡吩咐,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愔愔虽然已经习惯,却常觉得红纱必有不平凡的出身。不知为何会被杜老太爷买下做了丫环。不过,不管怎样,她们既然能够相识,已经算是一种缘分了! “少夫人,戴这支玉钗可好?”红纱的话令她回过神,注视着铜镜中高挽的发誓,恍然悟起自己真的已成为杜家的媳妇了。 见到兄长,他已一身新衣。但在杜府富丽堂皇的花厅里,他仍是拘谨、寒酸的。 “你还好吗?”他问,声音一如她在花轿上所听到的沙哑,带着无尽的愧疚。 “我很好。”林愔愔保持着笑容。 林子由叹息:“吏部的任命已经下来了。明天就启程往江南,大哥没法等你三天回门了”他犹豫着终于低呼:“你,你自己要保重了。” “没想到这么快”林愔愔垂首敛眉间,再次领悟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小妹!”看她不说话,林子由急了“小妹,大哥知道对不起你”“不要说了!”林愔惜看着他,笑溢双颊“大哥,我很好,真的很好!你不必为我担心的。” “小妹。”林子由紧握她的手,呜咽起来。 “好感人的场面呀!”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淡淡的轻浮,似一支玉笛婉转的尾音。 林愔愔抬起头,映人眼帘的是一袭飞扬的白衣。她知道面前俊朗不凡的男子正是杜白石她那不屑与她拜堂、未曾与她洞房的丈夫。 杜白石显然认出了她。他含着笑,轻佻却冷淡“娘子,这位仁兄是” “家兄林子由。大哥,这就是我家相公。”林伯伯低叹,如她所料的看到大哥赔笑的脸。看到杜白石嘲弄的笑眸,她虽然有些不悦,却仍不语。没办法,生性懦弱的大哥对所有的权贵都如此谦臾恭顺,仿佛他是那最卑微无能的小人物,永远都要仰其鼻息、赖其施舍度日。 “原来是大舅爷来辞行了!”杜白石点点头,高傲得吝啬施舍一丝笑容。 林愔愔咬住唇。不发一言。 林子由却似乎已觉得这是莫大的恩惠“全赖老太爷帮忙,才能说到这样的肥缺”看着杜白石冷淡的眸,他识趣地顿住话头,却仍赔着笑。 “娘子,为夫现在要回房小歇,你可要相陪?”看着林愔愔倏地飞红的面颊,他放声大笑,扬长而去。 林愔愔咬着唇,满是红霞的脸上终于回复平静。“大哥,明天我不能为你送行了你自己多保重。我房里那些书你叫水儿好好保管,无事的时候多读读书,对他有好处”她苦笑“我这做姑姑的,惟一能留给他的也只有这些书了。’ 林子由低叹,望着她,也是满腹哀愁。他不是个傻子,看得出妹子不开心。可是,他却无能为力!唉!是他往做大哥的没用啊 林愔愔站在门前,犹豫起来。她知道她的丈夫正在里面,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见他。 “夫人。” 林愔愔回过头,看着红纱近乎哀怜的眼神,知道红纱已看透了她的心思。她笑起来,轻轻地推开门。里面的人是她必须面对的,而她也井不打算逃避。 “相公!’看着近乎半裸的杜白石,林愔愔低下头。 杜白石笑了,更加靠近她,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我想,你一定没有看过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吧!’ 林愔愔咬着唇,感觉到他身上浓郁的香气,莫名地泛上一丝酸楚。 “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他纤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唇瓣“这样小巧红艳的唇被咬破了岂不可惜?”他笑着,舌尖舔过她的唇。 林愔愔不禁瑟缩,却无法亦无处逃避。 “你怕我?”杜白石笑着揽住她纤细的腰“我们已经是夫妻不是吗?” 林愔愔点点头,努力忽视他赤裸的上身。 “你知道有很多女人都很欣赏我的身体。”他邪笑着,吻上她颤抖的唇“我希望你也会喜欢。” 林愔愔合上眼,一滴泪滑过脸颊。 “不要这样”她的心狂喊“不要用你沾着别的女人香气的身体拥抱我!不要把我和别的女人相提并论!我是你的妻子!不管你爱不爱我,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杜白石微笑。他感觉得到她的颤抖她的泪。可是,这些并不能使他产生怜惜之心。 他知道她是无辜的。可是,她不该在死老头子的安排下嫁人杜家。她会为自己的草率而懊恼,老头子更会为他的决定而后悔的。 他邪笑着,唇下滑,轻轻地叹她粉嫩的颈,阴郁的心没有半丝怜爱。 林愔愔闭上眼,感觉他修长的手指以惊人的娴熟剥去她的衣裳。连同身体一起赤裸的是她受伤害的心灵。他的吻狂热而霸道,全无半点温柔却奇异地让她的身体燃起火焰。 她为这初次的体验而惊慌起来。 她无措地掩住脸,任泪滴落。她不喜欢这种令人难堪的无法形容的感觉,却无法拒绝。他是她的丈夫,她必须(不管是不是心甘心愿的)地献出自己的身体。 “你似乎并不喜欢。”身体交握时,他并未忽略她的颤抖。 林愔愔无言,以沉默掩饰真正的心思。 杜白石冷笑,突然放开她“我让白石决不会勉强任何一个女人,何况你这瘦巴巴的身体远没有其他女人丰满的肉体来很诱人。”存心羞辱她,他披上衣服,不作片刻停留,已扬长而去。 林愔愔瑟缩在床上,无言地凝望着纱帐。许久,才扯过衣裳掩住赤裸的身体。 她的丈夫走了!不必深想,她也知道他一定又去了酒楼花钱买醉。她是该庆幸还是该悲泣?这就是她的新婚生活、她的夫婿、她的家。 新生活的开始,在她眼里,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转到另一个牢笼罢了!所不同的是更多的心痛、更多的凄惨。 他怎能如此对她,她是他的妻呀!纵是明知他不爱她,但她就是禁不住要去爱他!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今天并非他们的初次相会 犹记那一场长安的春雨,那一场雨从清晨下到黄昏,漫漫飘扬似织女手中的银线相续不断。 林愔愔疾行至檐下,手中的伞内犹自满着水。若说出来倒是个笑话,曾显赫一时的林家竟连一把像样的伞都找不出。用嫂子的话说是“连个脚夫穷汉家也比林家强上百倍!” 幽幽一笑,她不及擦拭颊上雨水,只先取出怀中的油纸包,细细拭去纸包上的水珠。确定纸包里的书没淋湿后,她轻吁了一口气。这本青莲诗集是她磨了一天才使得书斋老板忍痛割爱的,虽比预想的价钱高了一倍有余,但也值得了。爱财势利的嫂子不知道,她房里那些林家父女两代收藏的书籍就是林家最大的财富。 案亲生前的俸禄、母亲为她遗下的嫁妆皆陆陆续续地投在这上头。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子野尽,江人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令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半掩书卷,虽时至黄昏看得不是很清楚,她却仍禁不住沉溺于诗境之中。虽然她只是一个困于闺阁之中的女子,无法亲身邀游四海,却也可于书中领略那滚滚长江的壮丽、巍巍斑山的雄伟。但只展卷而阅,那大漠孤烟、苍海一帆已活生生地跃于眼前。而众家中她最爱的却是李太白的豪放与洒脱。 她幽幽一叹,忽扬眉细听人耳之歌声。歌声是从对面的酒楼传来,原不过靡靡之音情意缠绵的,她未曾留意,却不知何时换了个清朗的男声,唱的竟是李太白的将进酒。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寥寥数语,豪气如云。她不禁抬头望去。那畅饮欢宴中,有男有女。男的,俱锦衣华眼,意气风发;女的,俱珠翠满头,粉黛生香。而那倚于栏杆,以一根竹筷敲打碟子纵声高歌的男子却一袭白衣,半散乌发,明亮的含笑的眸隐着淡淡的邪气。 这人她的心倏地一荡,面上飞起两朵红云。不知为什么竟觉那对含笑的眼是在看她,且一直看进她的心里,让她心慌心怯起来。从没见过这样的男子,一双眼意似燃着火焰仿佛要在瞬间点燃她吞噬她。她垂首敛眉,抿着唇,一双手紧紧地抓紧衣襟。只觉自己不止睑烫手热,就连整个身子连带一颗心都是热辣辣得让她不知所措。 虽然家道中落,但她自幼所听皆是古人之训,所读皆是先贤之书,向来进退有礼、应对得体,没想到今日竟莫名其妙地为了个陌生男子乱了心思,失了仪态。 她正忙乱,忽听楼上有女子娇笑道:“杜公子,你可又扰乱了一颗少女芳心呵!” “你的心不是早就给我了吗?美人”那清朗的声音大笑,带出几许轻浮。 粉面貌如火烧,她匆匆瞥去,但见那人怀抱美人,双唇吻在那女子粉颈上,一双晶亮的黑眸却遥遥地望了过来,甚至促狭地对她眨了眨眼。只怔了半秒,她几乎是逃命似的跳起身狂奔而去。身后,阵阵笑声飘扬在雨中。 那是一次奇妙的邂逅,她只小心地收藏于心如收起一阂绝妙好诗,时时回味却绝不让人知晓。然后,在无数个月圆月缺的日子后,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杜白石一个让她记一辈子的名字! 林愔愔没有猜错。此刻,杜白石正在春酿居中,春酿居不是长安最大的酒楼,但却有全长安最醇的美酒,最好的舞姬。 然而此刻,来自江南最好的女儿红和旋姬曼妙的舞姿都吸引不了他的目光。 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心里浮现的只是那双浮着泪意的眼、沁出血丝的唇,那滴在他肩头晶莹的泪。 他不该觉得懊恼的。他原本不就是打算让她伤心难过的吗?现在,他已经做到了!他该高兴才是,为何还要愧疚呢?想来只是因她是声名狼藉的他从未碰过的良家妇女吧? 饮下杯中酒,他抛开所有的思绪,露出放荡不羁的笑,看着向他走过的旋姬。 “杜公子,你好像有心事呀!”旋姬有着金发绿眸,是从遥远的西域而来的舞者,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是吗?”杜白石笑了“我看有心事的那个绝不会是我吧!唯文有几天没来了?’ 旋姬笑了,眼里俱是浓情密意。她深爱着林唯文,这是每一个熟客都知道的事,而她也从来不加以遮掩。那斯文英俊的男人她是志在必得的。“既然社公子来了,他自然快到了” “何止是他呢?连本公子都到了!”随着声音,一个虎背熊腰、手执马鞭的男子走来。 但旋姬的美眸却只落在身后的白衣男子身上“林公子,好久不见了。” 林唯文笑着施礼,仍是千年不变的轻淡斯文。这就是林唯文,永远像一片浮在天边的白云,而那轻淡飘逸的气质正是最吸引她的地方。 抛下手中的马鞭,李元大笑“我说旋姬,既然唯文都来了,还不把你珍藏的葡萄酒拿出来让咱们喝?” 旋姬嫣然一笑,毫无羞色“要不是林、杜二位公子在,才不让你这粗人糟踏我的好酒!’ “呵!”李元笑笑“你看不止是我,就连白石也是白糟踏酒的粗人吧!在你眼里,就只有唯文那酸书生才配喝你的好酒呢!”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旋姬一笑,转身去取酒。 林唯文坐下身,淡淡道:“下次不要再开这种玩笑,我不喜欢。” 李元一笑“你不喜欢不要紧呀,只要旋姬喜欢就好了。” 杜白石笑看着他“唯文,旋姬哪点配不上你了?似这般如花似玉、热情如火的美人,你难道真的不动心?” “可不是!人家又没逼你娶她,你难道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吗?” “我对她好,只会害了她。”林唯文淡淡一笑“不要再说我了。说说你吧!为什么不陪着新夫人?” 杜白石马上沉下了脸“不要提这件事了。” “为什么不提?林唯文悠悠然地一笑“是因为心虚,或者愧疚!” 酒杯顿在桌上,杜白石冷笑“你似乎不是来喝酒的,倒像是来教训人的!” 李元扬起眉,放下手中的酒杯,对这话题大感兴趣、只抱肩等着看好戏。 林维文慢条斯理地喝上一杯“你的火气很大呀!” “这不关你的事。”杜白石不耐地扬眉“唯文,我们只喝酒好吗?” “不好。”林唯文笑了“白石,我们是十几年的好友了,彼此相知甚深。我了解你,也明白你的心思。可是,我绝不能容忍你伤害那样一个无辜的女子。’ 杜白石忽然笑了起来。他望着林唯文,难以压抑心头怒火。“我真不敢相信一向淡然处事的林唯文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哼!你似乎很关心我的新婚夫人呀!” 林唯文扬眉,声音里也有了一丝怒意“白石,我不想和你争吵不错!我是关心那个无辜受牵连的女人,但我更关心你。”林唯文叹息,回复平静“白石,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心,你所恨所报复的那个人毕竟是你的爷爷啊!”“不!他不是我爷爷!”杜白石的声音尖锐起来,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仇恨“我只知道是那个人害我父母潦倒街头,穷病而终!而这一切,只为了微不足道的门户之见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他!”说完,抱抱拳,他拂袖而去。 “白石!”李元叫了一声,不禁叹息“我看白石这辈子都没法子听进去你的话了!” 林维文苦笑“我真的很难相信像白石那样的聪明人面对仇恨时竟如此不理智,甚至还要利用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他低叹,忆起记忆深处的那抹情影,不禁苦涩满心。 第二章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杜老太爷,但林愔愔仍是心怀畏怯。 她真的是害怕这个严肃而冷漠的老人。这个凡事以家族利益为重的老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表现得那么镇定、冷漠。而这个家,给她的感觉就和杜老太爷这个人一样。一样的冷漠,一样的严肃,一样的死气沉沉。 在杜家,除了那个大半时间都不在家的杜白石外,似乎就没有会笑的人。 偌大的杜宅,相较她那清贫的家只是一个饰着金银的冰冷的牢笼。 她真的很怀念嫂嫂刻薄的唠叼,即使她在那儿也并不快乐,但至少也有些人气,让人有活着的感觉。 “愔愔,你起来坐吧!”杜威海看着她,冷凝的目光全无半点温度。 “是,爷爷。”林愔愔垂着头,顺从地起身。还未嫁到杜家,就已经知道在杜家,杜老太爷的话就是命令了顺从,别无选择。 “白石昨天又没回来?”他明知故问。 林愔愔没有说话。嫁到杜家月余,她从不多事,但冷眼旁观,却已清楚夫君和老太爷子间有极深的隔阂,或者,该说他们相互仇视才对。 有时候,林愔愔甚至觉得,杜白石之所以会放荡形骸到这种地步,完全是为了报复老太爷。而老太爷,虽未暴跳如雷,但绝不是像他外表那样毫不在乎。毕竟,杜白石的所作所为,已令赫赫有名的杜家蒙羞。 这情形,爱面子的杜老太爷绝不会乐见。但他还会保持多久的沉默? “为什么不回答我?’ 林愔愔低着头,声细如蚊:“一个有教养的女子不该在背后论人是非。”尤其是不可说自己丈夫的是非。 “这就是你的回答?”杜威海看着她,犀利的目光隐约露出一丝笑意“你知道我和杜白石之间的事?” 林愔愔垂首道:“愔愔只知道要做杜家的好媳妇,白石的好妻子。至于不该知道的,愔愔绝不会多问。” 杜威海笑了,一向严肃的脸带着笑,竟和放荡不拘的杜白石有几分相像。“你很聪明”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含糊地回答他的话了。选择她,不止是因为她的家世是他所需要的,更因她的聪慧和藏在她柔顺的外表下那颗坚强的心。 合上眼,他靠在软榻上,不再说话,久得林愔愔以为他睡着了,他才悠悠一叹:“人老了,就会常常想起过去的事” 林愔愔的心一跳,慌忙低下头去。 “我知道你会明白的你一向是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杜威海一叹“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希望带着遗憾死去” 林愔愔没有回答,只在心底叹息。关于杜家的事,这些日子,她已经听得够多了,可是,即使她什么都知道,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抬起头,难掩心中悲伤。 当他叹息时,全无平日阴森慑人的威严,只是一个普通的悲伤的老人。面对这样一张衰老虚弱的面庞,她怎忍拒绝? 或许,她该试着化解这段仇恨。毕竟,那是她的夫君即使有名无实,但却是她所深爱的呀! 她苦笑着,只能在心底叹息。 “老太爷对夫人说了什么?”红纱追问,冷漠的神情总令她觉得似曾相识。 “没什么。”虽然无意,她还是有所隐瞒。 红纱冷笑,折好手中的衣裳。忽然道:“少夫人要小心了,他可是一只老狐狸!” 林惰惰一怔,愕然望她。真不敢相信红纱居然会说出这这样的话。 红纱不看她,只笑了笑“林少爷来了,老太爷和公子都不在。还得您见客了!” 林愔愔低下头,一时神思恍惚。 当年,父亲和林家伯父同朝为官,交情颇深。又因同姓之雅,曾义结金兰。但自父亲被逼辞官,家道中落,两家已不太来往。 她和林唯文相识,还是因半年前的偶遇。 她低头,还未决定。 红纱已笑了“少夫人如果不想见客,也就罢了。杜府人多口杂,也免得落人口实。” 林愔惰微怔,一股怒气上涌“什么叫落人口实?难道我有什么值得人议论吗?” “奴婢没有那个意思。”红纱低语,却仍是不卑不亢。 林愔愔忽地站起身,文静的面容难得染上怒意“我现在就去见客,如果你想知道我有无失仪之处,尽管跟来监视好了!” 看着林愔愔离去,红纱面露笑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还真不相信这温吞斯文的少夫人也会发脾气呢。 不过,这也好!在杜家,如果没有点脾气,迟早会被人生吞活剥了! “愔愔”乍见林愔愔,林唯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好久才笑道:“白石还没有回来吗?”一句话出口,看见林愔愔忧郁的笑容,他不禁后悔。 “林大哥请坐。”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他腰际垂下的月形五块,不禁一怔。 那是她所熟悉的东西。自十岁那年从父亲手里接过,她就从未离过身。若不是半年前需要钱用,她也不会当掉。后来她去赎时,却已被人抢先一步买去,没想到会是他。 下意识地掩住玉玦,林唯文露出尴尬的神情。半年前当铺门前的邂逅,叫他深深记住了她。将她的玉玦收藏,没有唐突冒犯之心,只是为了了却心中难解情愁。 林愔愔低下头,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下个月即是秋试了,想必林大哥已胜券在握。” 林唯文谦虚地一笑“胜券在握可不敢当。只不过凡事尽心尽力而已。” “以林大哥的博学,若不高中魁首,可真是朝廷的损失了。” “不过死记硬背罢了,若论才情文采,我岂能与白石相比?” “是吗?”林愔愔一笑,忧郁满心。新婚月余,与丈夫不过数面之谋,对他的了解皆来自他人之口。 林唯文在心里低叹,望着她,满脸满心的诚恳“愔愔,你我是世交,不算外人。而白石和我更是相知多年,交情颇深。所以,有些话即便不当说、不便说,我还是要说。” 看着她明亮的眸,他除去最后一丝绮念。“白石或许有些风流,也过于放蔼不拘,而且固执倔强得像他的名字十足的一块石头!但是,他绝对是一个好人。以他的才学性情,一旦高中,必成国之栋梁我想说的是,你这个丈夫并没有选错!他现在冷落你,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 他们一惊,同时回头。 杜白石靠在门上,脸上仍是邪邪的笑“唯文,你真的认为自己那么了解我吗?”他走近,挑剔地打量林愔愔“你认为我会喜欢一个呆板得像块木头的女人吗?” “白石!”林唯文叫起来“你的话太伤人了!” “是吗?”杜白石看着他冷笑“唯文,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我希望以后也是所以,请你不要管我的家事。” “白石” 举手止住林唯文欲出口的话,杜白石冷冷道:“不要再说了,唯文,除非你不想再要我这个朋友!” 和杜白石对视许久,林唯文终于拱手道:“告辞”看一眼低头顺目的林愔愔,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声悠长的叹息。 看林唯文走远,杜白石望向林愔愔,笑容满面,眸却仍是冰冷“很抱歉,打搅了你们的雅兴。” 林愔愔抬起头,看着杜白石的背影,终于叫道:“请留步!相公。” 杜白石扬眉,缓缓转过身。没想到羞怯胆小、沉默寡言的林愔愔也会主动开口。他笑,有些戏谑“娘子,有事吗?” 林愔愔点头,仍是柔声细语“妾身知道相公并不是心甘情愿地娶妾为妻但既然已成为夫妻,就该相互扶持,彼此关爱” “很精彩的开场白!”杜白石抚掌大笑“娘子是否耐不住寂寞,想要咱们夫妻恩爱鱼水情深呀?” 林愔愔脸泛桃红,又羞又恼“相公,妾是真心诚意为你,请不要开玩笑。” “为我?”杜白石冷笑,悠闲地坐下身“不知为夫有何事需要娘子你相助呢?” 林愔愔咬着唇,许久终于道:“相公,老太爷的身体不好,年纪又大了。就让他安安乐乐地过完下半辈子吧就算他从前做错事,对你不起,那也是从前的事了。现在,他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罢了,你何不忘却仇怨,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呢?” 杜白石笑看着她“你好像很清楚我的事嘛!这些话,是杜威海叫你说的?” “不是。”林愔愔急忙辩解“你不要误会我知道,听人背后议论自己的丈夫而不制止,是我不对。可是,我真的很想了解你哪怕是从外人口中。至于这些话,也不是老太爷叫我说的。我只是不想看老爷伤心,更不愿意你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伤害自己。”她猛地顿住,看着杜白石冰冷的眸,一阵心悸。 “我终于明白老头子为什么选中你了。”杜白石看着她泪光盈然的眼,笑着,眸却仍是冰冷“你很会说话,也擅长运用女性最厉害最有利的武器。我不得不承认,你除了显赫的家世外,的确还有其他的本事。你完全可以成为杜家的好主母,老头子的好孙媳可是,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我杜白石的好妻子!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一个像你这样虚伪、做作得令人作呕的女人!” 泪如泉涌的同时,林愔愔冲着他的背影不加考虑地脱口喊出:“你可知自己冷漠的神情和你恨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顿住脚步,他的背僵直了一下,却终没有回头,大步走了出去。 林愔愔流着泪,跌坐在地。 夜,寂静如水。 林愔愔熄灭烛火,任月光泻进窗来。虽然没有刻意等那夜不归宿的人,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低叹,窗外的笑声传人耳中。 那是种放肆而淫荡的笑声,仿佛故意要在静夜里吵醒所有的人。 林愔愔皱眉,轻轻推开门,默默地望着笑拥美女的杜白石。 “怎么没睡呢,娘子?”杜白石笑着,酒气醺然。 “原来这位就是独占鳌头的新夫人呀!”荷兰倚着杜白石,娇笑如花的脸上却有丝轻蔑。 “妾还以为杜夫人会如何美貌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也难怪杜公子到百花轩找乐子喽!”梅兰搂着杜白石的脖颈,眼里尽是挑衅的笑意。 林愔愔咬着唇,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只福了下身,便欲回房。 “咦,我的好娘子,一句话都不说就走,可不像你的作风呀!”杜白石拦住她,英俊的脸上是邪邪的笑。 “妾身累了,想回去休息。”林愔愔淡淡道,却怎么也挤不出笑来。 “累了!今天你雄辩滔滔的时候怎不见你讲一个累字呢?”杜白石冷笑,挑起她的下颔“看着我的眼睛!你的虚伪是逃不过我如电双目的!” 林愔愔扬起眉“一个妻子的本分是伺候好自己的相公。既然相公现在不需要愔愔的服侍,愔愔自不该打搅相公的雅兴了。” “好利的一张嘴!你真的不在乎吗?”他放荡地笑着,低头吻荷兰的脸。 “相公容得妾身在乎吗?”林愔愔低语,深福一下,转身进房。 “杜公子,你的夫人可真是瞧不起人呀!”荷兰娇嗔,借机倚进他怀里。 “人家是千金小姐,豪门贵妇,怎会瞧得起咱们姐妹这样出身贫寒、身份低贱的人呢?”梅兰低叹,眼中却有丝狡诈“不过,瞧不起咱们也就罢了,她可也像瞧不起公子你呢!” “那当然了”杜白石拥着她低笑“杜白石本也出身贫贱,哪人得了千金小姐的眼呢?也只有你们这些风尘美人才会喜欢我呢哈哈”他大笑着“咱们别理她,去别处开心。” 笑声渐远。 林愔愔靠在门上,咬着唇,不让泪流下。直到唇上沁出的鲜血滴落,心头针刺般的疼痛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不在乎吗?不!她在乎的!既使她的外表仍平静如水,可妒嫉的火焰已将她的心化为灰烬。 难道只因为她是老太爷为他挑选的新娘,就要承受他无理的戏弄与精神上的折磨吗?是千金小姐不是千金小姐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使林家仍如昔显赫,她林愔愔也是他的妻子呀!是杜白石的妻子,而不是什么杜公子、杜老爷、杜大人的妻子!她嫁的是他的人,而不是什么虚名!难道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爱他吗?还是他根本就是个不懂爱的人? 慢慢滑下,她的头碰在门上竟觉不出疼来。她不想让自己去想,但偏偏她的脑、她的心不试曝制。那些放肆的笑声与浮荡的娇喘仿佛就响在她的耳边、充斥她脑中。她蜷曲在门边,贝齿紧紧地咬着嘴唇,沁出血也不觉得,这样的痛还不足以让她忘却心灵上的痛。她把拇指凑近唇边,无意识地啃着指甲。很痛!骤来的疼痛令烦燥的心情稍稍平静。很好,这正是她所需要的,只有身体的痛才可稍减心灵上的痛。 溺于黑暗,她像头被困无助的兽,只有不停地伤害自己的身体来换取片刻的平静。血,一滴滴 黑暗愈深,月已西移,星亦渐隐。 黎明前的黑暗中,他猛然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拥被而起,昨夜靡乱的气息犹存,他曾溺于欲望中的心却冰冷。移开犹自缠在他腰上的粉腿,他毫不眷恋地离开犹温的软榍,对昨夜与他疯狂纵欲的女人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很清楚这些未敷粉施朱的女人根本见不得人的。庸俗、肉麻、无趣,他很清楚每夜倒在他怀里不同的女人是多么不堪,但又怎样?他不在乎这些,即使再丑陋、再下贱、再可怕的女人他都不在乎,只要是能让那死老头子难堪丢脸,哪怕是在路边乞讨、三年没洗澡、浑身长满了虱子的蠢女人他也会要。可惜,不知是大唐太富裕还是他没运气,这么多年竟未让他碰到一个绝妙到让那老头子跳脚撞墙的女人。 推门而出,眺望微微泛白的天边,远处甚至已有稀微的灯光。他笑了,透着让人心寒的邪气。 她没有栓门,只是轻轻一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西斜的月映着他的身影,拖出寂寅的黑影。 “娘子。”他轻唤,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促狭笑意。 如人无人之境,他径去点亮了蜡烛。骤明,他微眯了眼,才发现她竟没有在床上。微弱的呼吸竟起于门边。乍然回身竟见她倚在门边,一张脸苍白如阴雨天浮于水面的月光,透着郁郁凄伤。执起一支蜡烛,他走近半蹲了身。她红肿的眼、沁血的唇一览无遗,他的目光落在裙摆点滴暗红上,才发现她右手拇指上的指甲已掉了大半,血迹已干,就连其他指上也是光秃秃地沾着血。想来是她自己咬的。 杜白石皱眉起眉,脸上神情越发古怪。沉默了好一阵子,他突然伸出手指摩挲她苍白的面颊,低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娘子,娘子该醒了!” 熟悉的声音听在耳中,她的头却仍是昏沉沉的。勉力睁开眼,她被近在眼前的俊脸吓了一跳,人倒是清醒了不少。对着他含笑的眸,她只喃喃不清:“相、相公”却不知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 “我的好娘子,该起床了。难道你竟忘了还要服侍你的相公吗?”他沮热的气息喷在她股上,让她的心一阵猛跳。慌忙起身却一阵昏眩,在他伸手相扶时浓郁的香气扑鼻。心神一恍,她骤然远离,好像他身上有沾不得的瘟疫。 杜白石脸色一变,再迫近一步,冷冷道:“娘子莫非是在嫌弃我?” “不是、不是”林愔愔低喃着,只想痹篇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让那些话溜出口来。如果她此刻一个“妒”字出口,她的丈夫是否会额手称庆,马上以“七出”之条将她休出杜家呢? “不是吗?那就好了”杜白石笑睨着她,低低道:“我还以为娘子是嫌我一身汗臭呢!没办法,昨夜那两个美人实在是太缠人了,害得我费了不少精力。” 不自觉地咬着唇,林愔愔不想听却无法当着他的面掩上耳朵。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话?难道看她伤心难过是他的乐趣吗?她不想听,不要听,却被他圈入臂弯无处可逃。 杜白石紧紧贴着她却未拥抱她,只嘲弄道:“若和那两个惹火尤物相比,娘子平板无肉的身材还真是不足观。不过不要紧,你现在己嫁入豪门不愁吃穿,多吃些肉,很快就会胖起来的到时,让为夫来教你什么是“闺房之乐”吧!” 他温热的唇渐渐贴近她的,她却倏地扭过头去。他微怔,随即笑了“娘子害羞了?像你这样害羞可不成的不过没关系,为夫会好好教你的”他嬉笑着突然回过头去,红纱正无声地站在门口,淡漠的神情似午夜游荡的幽魂,一双眼虽是瞧见他们却冷冷的像是根本就什么都没瞧见。 “公子,客房里的两位姑娘醒了,正吵着要见您呢!” 杜白石笑了,悠悠道:“为什么不请她们到饭厅用饭?我想老太爷一个人用饭必是孤单得很,有美女为伴心情也会好得多,心情好饭也会吃得多些,饭吃得多些人也会多活几年。这样,杜家才不会太寂寞呵!” 红纱的眼一亮,脸上似乎也有了丝笑意。“老太爷在自己的房里,公子若是有心想多陪陪他,倒不妨带着那两位姑娘到“省思园”去坐坐。” “嗯!说得有理”杜白石竟真的整了整衣襟道“看来,娘子似乎是没心情陪为夫了,那我倒不如去向老太爷请个安。”忽然执起她的手送至唇边,噙住她的中指轻吮了下,他在她耳边低语:“娘子的手看来是好吃得紧,下次再想吃的时候不妨叫上为夫”看她骤然红透的脸颊,他大笑扬长而去。 明知他此去“省思园”是存心去气杜老太爷,她却无法阻止。见红纱目光转来,她只慌慌张张地藏起了一双手。 望她一眼,红纱竟没有相询,转身出去时突然旋身看她,冷冷地道:“怨一个人,恨一个人,你尽管去骂他、打他、杀他,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伤害自己!” 林愔愔看她踞踞而去,怔了许久。她突然苦笑。伤害自己的确是很愚蠢的行为,但若对一个人没有怨、没有恨,只有满腔的爱时,又如何去骂他、打他、杀他呢? 第三章 虽然已入夜,但这栋当朝宰相所居的华宅却仍灯火辉煌有如白昼。处于衣香鬓影之中,她虽然努力保持笑容,但久了,连笑容也是僵硬而虚假。她真是有些不明白杜白石为什么要偕她出席这奢华的宴会。与这些珠光宝气、傲慢无礼的贵妇们打交道,她真的是很不习惯。而且她也不觉得以杜白石狂放不羁的性子会和那些权高位重、目无余子的达官贵人相处得好。但当她终于绕过人群,才发现自己真的不是很了解他。原来他也可以这样谦逊有礼、卑恭谦微和长袖善舞,就连牵强附会的逢迎之言也说得理所应当、堂而皇之。林愔愔看得目瞪口呆、满腹狐疑,他却似如鱼得水,悠哉得很。 “你觉得奇怪吗?” 她乍惊回首,却是林唯文和刚刚见过的李元。不觉低哺:“我、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以白石的才学和杜家的财富,应不至要去讨好那些人的。 林唯文苦笑,低声道:“杜家的事你应该也多少知道一些。白石是个性情中人,他越爱潦倒早逝的父母,就越恨冷漠无情的爷爷。这些年来,他玩女人、赌博、酗酒,把自己弄得声名狼藉,也不过是为了让杜家丢脸,让杜老太爷难堪。但是杜家的钱他就是再挥霍三辈子也败不光,要想真正扳倒杜家的方法也只有变得比杜家更有钱有势”转目看她,林唯文叹息道:“白石聪明,有才学,可惜到底还是看不破一个“恨”字。” 林愔愔在心底一叹,望去正迎上杜白石淡淡扫来的目光。他显然也是一怔,但随即向她一笑,漫步走来道:“唯文,你又在和我娘子说什么?小心我会吃醋的。” 林唯文一笑,淡淡道:“那正是我所乐见之事。” 杜白石一笑,和李元打了声招呼,只揽住她纤细的腰。“喜欢吗?这样奢侈气振的宴会是你从未曾见的吧?为什么不回答?”杜白石含笑对她耳语“你把自己卖领回家去,那小弟我也就不再追究了。”含笑相看,吃准这杜白石不会自辱身份。 不成想杜白石悠悠一笑,竟道:“倒多谢许兄提醒,小弟这就为她赎身便是。”不理众人哗然,他只转身,见那女子惶然抬头,虽满面脓瘤,但那种乍惊还喜的娇羞之态仍可略窥其美。 * 不顾老太爷的反对,那名唤伊春儿的女子到底还是进了杜府,住入西角的一个小跨院。 延医诊病,殷勤探问,林愔愔未曾有过半丝嫌厌之意。亦只道杜白石也是心存善念,助人于危难。 红纱却只冷笑,意有所指地道:“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对女人好的男人!” 林愔愔闻言怔怔地愣了好一会儿,只摇头道:“不会的,白石不是那样的男人!”不会吗?虽然她人前总是为他辩解,却是深知他的性子。若真要气死老太爷,这伊春儿倒是一个绝好的人选。手中蒲扇轻播,她只望着那闪烁不定的微火,红纱说了什么一时也没听清。待她回过神来,只听红纱不屑地道:“那种女人你不必对她太好的,我看她不止是身子脏,就连心也脏得很” “她也挺可怜的”瞥见红纱面上微泛怒意,她顿住到嘴边的话,只喃喃道:“这葯快煎好了。” 瞥她一眼,红纱道:“这葯我来煎,你往西跨院去吧!省得有人被妖精勾去了魂魄。” 芳心一乱,她只哂笑:“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什么妖精啊!”话虽如此,她却还是站起了身“我去瞧瞧伊春儿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瞧她匆匆而去,红纱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六月午后温暖的阳光映在脸上,也带着郁郁花香。愈近她的心愈乱,待得听到房中银铃样的笑声,她的心一悸,抽身而退。于花荫小径徘徊许久,终又绕了回去轻叩门。听到清朗之声应了一声,她才收敛了愁云含笑而入。但见杜白石坐在床边,榻上放着一张紫檀木的小方桌。桌上摆着汉白玉雕制的棋盘,木胎朱髹漆棋盒。伊春儿斜倚一角,手中拈着一枚青玉棋子。见林愔愔进来,倒先笑了“姐姐快进来呀!”随手拂乱盘上棋子,她只娇笑,”这盘就算我输了,回头咱们再玩。” 神色一黯,林愔愔敛眉道:“我来得不巧,扰了你们的雅兴。” 杜白石笑吟吟地看着她,却不说话。反伊春儿笑道:“怎么会呢?我们又不是真的奕棋打赌,不过是闹着玩罢了。是公于好心,怕伊春无聊故来相伴。”她忽地“咦”丁一声,望着杜白石娇嗔道:“公于不是说有要事吗?怎么还不去呢?莫不是要留下来听咱们女人的悄悄话?” 杜白石一笑,竟真的走了。临出门前还回首道:“待我回来再陪你下棋。” “有姐姐相伴,哪个还要你陪呢?”伊春儿娇嗔,眉梢眼底皆是春意。 林愔愔低垂着头,看似平静,一颗心却已沁入悲哀之海。恐怕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忍受自己的丈夫在自己面前与别的女人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吧?她真的很想追出去问问他是真的不把她当自己的妻子,还是压根在他眼里、心上就没她这个人的存在。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默默无语,仿佛什么都投看到。 “我与公子玩笑惯了,姐姐莫要生气。”伊春儿回首而笑,看似解释却又在隐约暗示了什么“我这副样子姐姐是否会怕?”她一叹,怨道:“都是公子啦!方才去见老太爷时硬把人家的面纱收起来,还当着老太爷的面说人家有多聪明,多伶俐,多温柔,多可爱嗨,说了一大堆,害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老太爷可还喜欢你?”随口问出的话,其实即使她不回答,林愔愔也猜得到。以老太爷的脾气又怎么会给她好脸色看呢?但偏偏伊春儿的回答让她大为震惊。 “老太爷人真是好,硬要把手上的玉扳指送我,害我差点儿给他跪下了他才肯收回去” 林愔愔怔了许久,才省起她是在说谎。那玉扳指是杜老太爷戴了近四十年,从未退下过的心爱之物,甚至还曾表示死了也要作为陪葬品的,又怎会轻言相赠呢?只是,她为何要对她说谎呢?默默看了她许久,她终于只是淡淡地笑了。 坐在梳妆台前,她打开几上金匣。一时珠光溢溢,那匣中竟是一串浑圆天成的明珠。其色泽、光彩、质感都是她生平仅见。就算再不谙此道者亦知此物必价值连城。林愔愔却只随手将之弃于一旁。 “不喜欢吗?”杜白石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取出明珠环于她颈上“这串珍珠不好吗?”镜中珠光映着略显苍白的面颊,看在她眼中只是切切哀凄。 “明珠虽美,却非我所求。” “没想到我的娘子竟视钱财如粪土。”杜白石轻笑,却明显带有嘲弄之意“不知娘子所求为何?” “一个真心爱我的丈夫!”望他许久,林愔愔终于说出在心上唇边反转了千百遍的话。 杜白石一悸,随即笑了“你太奢求了!这世上情欲男女虽多,但真正懂得爱的却少。怕你寻上一世最终也会失望的。” 手指轻拍在铜镜上,看它转了几转,露出背面那对精雕细琢的戏水鸳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不知相公可是个懂得爱的人?”以她平和的天性,向来只有人间她答的分,即便是如此委婉的相询也是初次。 杜白石笑了,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当然懂得爱了,所以我来告诉你我要纳伊春儿为妾。” 手上的梳子刺破了手指,一点血珠沁出,像是从她心上滴出。尽管早巳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苍白了脸颊。沉默许久,她终于转过身直视他含笑的眼,生平第一次充满了忿怒之情。斜睨着他,她把杜白石嘲讽的口气学得十足。“你爱上伊春儿了吗?我还以为你想纳她为妾是为了要气死老太爷呢!” 放在她肩上的手一僵,加了几分力道,杜白石只冷冷道:“我爱不爱她你不必管,只要点头答应我纳她为妾就行。”” “如果”她牢牢地锁住他的寒眸,第一次拒绝,第一次反抗“如果我不答应呢?” “不答应?”他好像听了一个大笑话“你不是一向自我标榜为一个贤淑柔顺、以夫为天的好妻子吗?怎么今天倒改了性子了?” “因为要做一个让你满意的好妻子太难了!”她凄然苦笑“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有那么聪明,没有那么能干,更没有那么柔顺。我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毫不在意,因为我也只是一个平凡的有感情、有欲望的女人” 她倾尽全部勇气对他剖白,却只得到他的挥手而笑。“你不答应也没有关系,犯不着长篇大论的让我听着发晕。反正我来这儿也不是征得你的同意,不过是知会一声罢了。” “是吗?”她悠然道“其实你心里也有数,如果我不点头,老太爷是绝不容你纳妾的。” 杜白石摇头,斜靠在梳妆台上。“你说得不错,杜家是老头子说了算。但你也该知道我的事老头子是管不了的。只要我想,别说是纳一妾,就是十个八个的也不在话下。” 半侧了身,她把所有心痛的表情细细收敛。“你想娶个两个、十个八个那都可以,但只怕老太爷是绝不肯让她们进杜家大门的。若你肯在外面金屋藏娇倒也没问题,但那样老太爷倒是眼不见心为净,连一点儿火气都没有了。” 目光一闪,他终于是笑不出了。“我不得不再说一次你的确是很聪明呵,娘子!” 她的笑涩涩的“如果我真的聪明,就不会有痛苦了。”只有世上最聪明的人才会有可断情丝的慧剑。 她的凄伤,杜白石没有听出,或压根就听不出,又或是听出却故作听不出。反正,他只笑着看她。“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儿?” “知道得不多,但也不算少。至少可让我知道如何面对你的逼迫。”对他的了解就是她手中的筹码,以此一博来赢取他的爱。这可能是生性子和无求的她今生惟一的争斗吧? “逼迫!现在到底是谁在逼迫谁呀?”他猛地拉住她的发,迫她的脸向后仰起“你想不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逼迫?相公我是很乐意示范给你看的”对上一双悲伤却无惧的眼,他微怔,终于放开了手“看来你不止是聪明,还很有胆量呢!” 发根、脖颈都在痛,她却只淡淡一笑“不是妾身胆量大,不过是知道相公绝不是那种会打女人的男人。” “是吗?你这样认为?”杜白石漫不经心地道“老太爷到底是怎么吩咐你的?装可怜扮委屈不成就来强硬的,反正我又不能真的休了你。只要你得到了我的心,再来劝我来个什么狗屁的一笑泯恩仇,就皆大欢快了对吗?” 哀然一笑,她无力地叹息:“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相信我?难道你真的没有自信会令一个女人真心诚实意地爱上你吗?” “真心实意地爱上我?你是想暗示说你爱我?”杜白石冷笑,犀利地道“为什么爱我?爱我什么?” “那一首将进酒,那燃着火焰的目光”她喃喃自语,他却听得含糊不清。瞥一眼他迷蒙的眼,她苦笑“爱就爱了,哪儿来的什么目的?”可能是许久前的那遥遥一眼,便已种下今生的纠缠。 不耐地皱了皱眉,杜白石冷冷道:“你听好了,我已经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你最好亲口去对老头子讲清楚,要不然” 她婉然一笑,温言道:“要不然怎样?难道相公现在不是在逼迫愔愔吗?” 他冷哼一声,只道:“你也是个聪明人,事情自己看着办好了”拂袖而去,他在门前忽回头道:“忘了知会娘子一声,从今夜起为夫便搬去西跨院与伊春儿比邻相居,也好了慰相思之苦” 他笑着离去,瞬间瓦解了她强装出的精悍。缓缓伏下,木几的丝丝凉意紧紧地贴着面颊,惟一热的是她未曾拭去的泪。她是真的付出一颗真心只求他的爱呀,难道这也是穷其一生都无法达成的奢求吗? 一早,杜老太爷就召了她去,只问她是否要把那伊春儿逐出杜家。她知道老太爷是为她好,却只摇头而笑。说到底,伊春儿也不过是个苦命女子,又何苦为了奉与她无关的仇恨争斗而让她卷入更深的痛苦风暴呢? 老太爷叹息,只说了一句:“自己小心了。” 她知道老太爷的意思。就是红纱也不止一次对她说过:“那女人出身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本性” “吃了亏哭时不要说我没提醒过你!” 他们的话她都听在耳里,但转眼就忘了。其实是她故意不记得。伊春儿那个人,即便是明知道她并不似她外表那样单纯可爱,但对着她时却绝不会觉得有一丝的讨厌。林愔愔真的是没见过哪个女人像她这般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只怕就连木鱼石佛都会被她那张可说得天花乱坠的嘴给打动了。 “姐姐,看来这次你又要输了。” 闻言细看,果是又被她吃了大片的棋子。林愔惜只微笑,对胜败输赢全不放在心上。 伊春儿却笑得得意,娇滴滴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姐姐莫放在心上。” 林愔愔一笑,未曾说话。 缓步而来的红纱已冷冷道:“一盘棋倒算不得什么,就怕你有心要争的不止这一盘棋而已。” 巧目倩兮,伊春儿是知道这平时冷漠,但说起话来却像是刀子的丫头是个难惹的主儿,但她伊春儿又何曾是盏省油的灯呢?当下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委委屈屈地道:“春儿不明白红纱姐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什么意思?”红纱冷笑道“大家都是女人,我很清楚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又何必还假惺惺的呢?” “姐姐!”看着林愔愔,伊春儿越发像只受了惊的小兔“我知道大家都瞧不起我这样出身的女人,都以为这样的女人一定是放蔼風騒很会勾引男人。但我真的没有做过呀!我真的没想破坏公子和姐姐的幸福,虽然公子曾多次表示要纳我为妾,但我没有答应姐姐,你要相信我呀!” “我相信你!”林愔愔苦笑,只安慰式地拍了拍她的手“我相公是个怎样的人我很清楚,我不会趁人之危逼迫你的。” 伊春儿不说话,一个劲地哭,心里却暗自揣度:杜白石的风流,长安城里人尽皆知。原先似她这样的女人是想靠都靠不上边,现在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又岂能错过。何况这杜少夫人如此古板无趣,若她真的成了杜家的如夫人,何愁不得宠呢?说不定很快会当上正室呢。 她这头算盘打得好,那头红纱却冷冷地泼了一桶水。”要想公子看上你,还是等褪了一脸毒瘤,去了一身脏病吧!” 脸“腾”地涨得通红,伊春儿要发怒,但瞧瞧林愔愔又忍了下去。“我自幼无父无母,又被歹人拐卖至青楼受尽凌辱,更不幸染了一身的脏病像我这样的人原该死了的,谁知几次寻死却又偏偏死不成幸好老天开恩叫我遇上公子和姐姐,你们心地善良对我又好,春儿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她呜咽断断续续地哭诉,突然跪倒在地道:“姐姐,别说是做婢做妾,就算是让我做牛做马我也会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 “做婢做妾?”红纱撇嘴冷笑“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呀!”急急辩白,她的唇角却分明勾起浅淡的笑。 “你赶紧起来吧,我相信你就是。”林愔愔虽一直点头,却觉自己好难面对她“你先休息吧,我去为你煎葯”不待她们说话,她已转身就走。 “姐姐”伊春儿叫着,脚下却未移动半分。 “你不是要做婢仆、做牛马的吗?怎么这阵儿倒让少夫人伺候你了?” 扬眉看她,伊春儿捋捋垂下的发丝,冷笑道“她伺候我是她心甘情愿的,像你这样的一个丫头,就算是再嫉妒也白搭呀!” “嫉妒?”红纱失笑道:“我会嫉妒你?你有什么好令得我嫉妒的呀?是你这张麻子脸吗?” “你”伊春儿怒极反笑“麻脸又怎样?别说我病好了照样是如花似玉,美若天仙,就算是我再丑个十倍,公子也一样喜欢。但像你这样没教养、没规矩的蠢丫头可就永远都没人喜欢了!” 红纱也不着恼,只冷笑道:“你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你吗?也不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究竟是什么鬼样子。哼,我看你是真的很久没照过镜子了吧?!” 好像被利剑穿透了心房。好恼!竟被这死丫头说中了心事。自从病了之后她真的是从不敢照镜子,生怕看了连自己都会做噩梦惊醒越想越气,她禁不住挥手打去。 “恼羞成怒吗?”红纱闪痹篇,亦出手无情“你可别以为我和少夫人一样好欺负” 人的缘分真的是很奇怪,有的人注定一生是朋友,有的却注定要成敌人、做对头。像她和伊春儿就好像是天生的对头人。 杜白石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然后寻了株树靠着,远远地瞧着亭子里的两个女人。他还真是头一回瞧见女人打架呢!虽然没有高手过招看得过瘾,但也还算有趣。原来女人最擅长的利器就是那些有意蓄长的指甲。伊春儿那样尖利的指甲简直像一把剪刀,挥动起来虎虎生风,极有威迫感。光是那种想把对手生吞活剥、撕毁面容的狠劲就够让人瞧的了。他撑着下巴,忽然想起林愔愔的手。依她那咬指甲的坏习惯,想蓄长也难吧! 低咳一声,他终于决定上前分开那对不可开交的对手。虽然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想来半裸了身子打架的女人也没什么看头。 伊春儿惶然回头,居然眼里马上有了泪。方才那凶悍的表情仿佛只是他的错觉。香肩半露,她已纵身投入杜白石的怀中,娇泣声声:“公子,您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春儿就要被人活活打死了” 冷冷瞥她一眼,红纱理好了衣裳,与杜白石擦身而过,却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红纱。”在她快要走远时,杜白石突然出声唤住她“到书房等我,我有话要和你说。” “是,公子。”红纱应了一声,仍是冷冷的。 “公子要为春儿出气吗?其实事情也不能完全怪红纱姐姐,春儿也是有错的”悲泣中掩不住得意,迫着远去背影的目光却是阴森森的。 “我知道,你在这儿等我。”杜白石拍了拍她的背,含笑的脸上仍是让人猜不透的莫测高深。 远远地便看见站在门前的红纱,在渐深的暮色中,她笔直挺立的身影如树的剪影。 露出一丝笑意,杜白石缓步上前,温声道:“为什么不进去等?” “奴婢不敢。”红纱嘴上说的话和别的丫头说的没什么两样,但她的神情和语气却完全不像是一个毕恭毕敬面对主人的丫头。 杜白石居然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推开了门。 闪烁的烛光,映着他的笑竟显得有几分诡秘。 红纱站在他面前,默默地看着他,好像完全没听见他那一声“坐” 杜白石笑笑,又道:“请坐!”红纱垂着眼帘,没有应声也没有移动半分。 杜白石一笑,径去坐下,看了她半晌道:“你不太喜欢春儿姑娘?” 红纱看他,只淡淡道:“我只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只要尽心尽力地尽了本分就好了,没有必要去喜欢主人。至于春儿姑娘,她是公子和夫人的客人,自然是要客客气气的,好好伺候。但若是春儿姑娘没有礼貌失了为客之道,就不能怪奴婢没有尊卑之分了。” 杜白石笑了,以指敲着桌子,问:“你是想告诉我是春儿姑娘先动的手?!” 红纱笑了,不卑不亢地望着他“这种事不必我说,公子自然是心里有数的。” 杜白石抚额,笑不可支“是,我心里有数。好了,咱们不谈这个。我来问你,少夫人有没有和你说我要纳春儿为妾的事?” 红纱皱眉“少夫人向来不喜欢多话,这种事又怎会和下人提呢?” “是吗?我还以为她会找你商量呢厂杜白石敛去了笑“毕竟在杜家可与她交谈的人并不多” 看他一时失神,红纱眨了下眼,突然问道:“公子唤红纱来就是为了问这些吗?” 乍然回神,他又重露出笑意“当然不止了,我还要你去说服少夫人答应我纳妾一事。” 红纱哼了一声,沉声道:“这种事应该由公子自己去说。” 杜白石大笑,声音里有了一丝嘲弄,”你也该知道你们女人并不是时时都似柔顺的绵羊,你若真逼急了她,小羊随时可以变成噬人的猛虎。我,可不想变成被生吞活剥的那一个。” “公子以为我愿意吗?”红纱冷笑道“即便最柔顺的女人也有其至死都要坚持到底的信念。若公子让我去逼她,就等于是叫我去杀她。” “我只是要纳妾罢了,哪儿来的生啊死啊的?你又何必危言耸听呢?”杜白石笑笑,似乎决意诱之以利“我若纳伊春儿为妾,对你我只有好处呵!” 红纱脸色一变,冷冷道:“奴婢不明白伪君子的意思。” 杜白石笑笑,倾身遭:”这种事我心里有数,你心里也有数,又何必说白了呢?” 红纱瞥他一眼,只道:“公子要做的事不等于是红纱要做的。我看公子还是另想法子好了。”裣衽而退,她伸手拉开门,却不禁怔住了。 门前,林愔愔婉约的面容在月下更透着一种凄凉的冷意。“我去送葯时,春儿姑娘在哭”她半垂了头,仿佛不敢看她的眼“小丫头们说你打了她又被公子带到了书房,所以” “有劳夫人挂念”红纱淡淡道,冷漠的脸在夜色中竟有丝温暖。 “娘子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坐?” 杜白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让她的脸色更白。向红纱点点头,林愔愔慢慢走进去,那种悲切、决绝倒似赴死战之约。 灯下的他仍是那种玩世不恭的笑。 林愔愔施了一礼,迟疑着终于柔声道:“相公,红纱动手打人是不对,但我相信她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求相公看在妾身只得她这一个陪嫁人,且免责罚”其实,就算红纱不说,她也猜得出此次争斗必是为她打抱不平。 杜白石挑眉看她,然后道:“叫你进来,不是要讨论一个丫头的事,而是有更重要的事。你也就不必再装出这副凄婉可怜的模样了!” 包重要的事!她抿紧唇,如一只受惊的刺猬立即竖起了全身的刺。“如果相公要谈纳妾之事,且容妾身先行告退。” “你不想谈这件事是吗?”手臂越过她,一拳捶在半开的门上,让她乍然受惊,捧心退了半步,正被困入他怀里“如果你是为了忠于老头子不负他所托的话,大可不必如此坚持。不妨多为自己想想,如果你让我纳妾,至少我留在家里的时间会多一些,见你的次数也会多一些,你掳获我心的计划也可以顺利地实行了。你说是不是呵?娘子”他的指下滑摩挲她冰冷的脸,即便已至实夏犹有一丝寒意。 菱唇微翘,她回眸看他,是冷凝的冰。“难道相公觉得我正是在为自己考虑才更不能答应相公的请求吗?相公纳妾,自然是会将老太爷气个半死,但恐怕先老太爷之前被气死的那个会是妾身” 他恍惚了下,随即在她耳边低笑“如果娘子不答应,只怕会更后悔十倍的。” 看进他含着诡谲笑意的眸,她白着一张脸。“如果我真的答应,更会后悔百倍、干倍。” “是吗?那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他退了数步,噙着笑看她“既然如此,那为夫就不留娘子了,总要蓄足了精神,才好对付那些要命的小妖精呵!” 胃里翻扰不停泛着酸意,林愔愔强忍了欲吐的恶心感觉,半福了身,连嘴角都是僵的。“妾身告退。”跄踉着脚步退出,未及出院她已冲到树下大呕。 门悠忽合上,自门缝望出,她白色的身影似暗夜里薄薄的一张纸,几欲被风卷去。目光闪烁,杜白石却僵着身子没有动。许久,才叹了一声:“莫要怪我,这是你自寻烦恼,怨不得旁人” 第四章 卧病在床,虽然难过却怨不得人,只能怪她自己不小心。 郎中说她:“外感风寒,内伤湿热,需静养调息。” 红纱却道:“心病还需心葯医,自己想不开,便是大罗金丹也无效。” 病中,伊春儿亦来数度探视,问的最多的却是:“公子还未回来吗?” 她却只脑凄笑。她心里很清楚伊春儿名为探病实是等急了来探消息的。而她与她共同等待的那个男人却似不归之行云,远逝之长风,全忘了还会有人念着他挂着他等着他吧? 那日林唯文造访,她抱病而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只瞧林唯文乍惊续怒的神情就知他已了然于胸。唯文没多说什么,只临去时却让她“放心”想来他是存了去找白石的心。 果然,那一夜她的丈夫回来了,但怀里却拥着别的女人。自此之后,他的人是夜夜归来,怀里的女人却也一日一换。她黯然魂伤却无可奈何。 红却冷冷地道:“早点儿死了心吧!这世上寻夫的孟姜多得是,情伤荀倩可是少见。” 虽然苦笑,她也知红纱的话虽冷,却也是为了她好。是呵!这世上寻夫盂姜多,情伤荀倩少。又有几人能像那三国魏人荀倩般情深意重?妻在时,以冷身慰热病之妻;妻亡,叹曰“佳人难再得”不哭而神伤,未过数月便亡之。 她渴望却不奢求白石亦能那般待她,但只在她生前怜她、爱她、惜她、护她,她便已欣慰满足感动,又何需以死相随相伴?只可惜,这样的愿望也可能只是一个不能完成的梦。 一阵阵的痛自指尖传来,烦燥不安的心却还能稍平。她已极力远远地逃至这向来少人的后花园,却是逃不过踞于心上撕咬的嫉妒。 天色将明,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正渐渐黯淡。隐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却没有动,只悄悄以袖掩手。杜家的人向来晚起,便是下人亦不会此时到后花园来,想必来的是那个和她一样坐卧不安的伊春儿。 “姐姐又是一夜未睡吗?”伊春儿走近,笑容永远都是甜美而讨人喜欢“何苦为了那些贱女人作贱自己的身体呢?”她柔柔地叹息,近了扶住她“春儿送姐姐回房休息吧。” 林愔愔一笑,也知她又要说什么,却依然以沉默无言相对。 “那些贱女人呀!个个都是又騒又荡的狐狸精,狂得跟什么似的。倒像是真的飞上树头变凤凰了!唉”一叹,伊春儿又道:“她们瞧不起我辱骂我也算了,竟然连姐姐都不放在眼里就实在是太可恶了。姐姐你太柔善就让人以为是好欺负的,就像昨天的那个叫什么‘花’呀‘红’呀的,就差没当场演上一出‘泼妇骂街’了!” 眨眨眼,她盯牢林愔愔平和的笑,终于说到重点。“我要是姐姐,就是不把她们乱棍打出杜家,也要把她们骂得狗血淋头好出出这口恶气呀!唉,可惜春儿什么都不是,根本就没有能为姐姐出头的名分姐姐!” 她正待再说,却突有人打断她:“依我看要先扫地出门的不是那些女人,而是你伊春儿姑娘吧!” 含恨回头,伊春儿冷睨着突然出现的红纱,眼中俱是怨毒之色。 红纱却似全然未觉,只上前扶住了林愔愔。“少夫人,您出来是为了散心,何必又听那些无聊人说的无聊话呢?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咬牙怒恨,伊春儿的脸因怨恨扭曲越发显得可怕。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她只嘶声喃道:“你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作对吗?真当姑奶奶是怕你吗?哼,大家走着瞧好了!” 午时,虽然七月天还不是很热,但若非万不得已,她还真不想跑这一趟。拭去额上微汗,她将香帕捏在手上,向对面过来的两个丫头笑了笑。这些家伙以为她是永远都飞不上枝头变不了凤凰呵,居然敢这样对她。看等她成了杜家的如夫人后怎么收拾她们。款摆腰肢,她理好面上轻纱,径直往厨房去。早知此刻那可恶的红纱会在厨房,正好趁着左右无人来个了断。 浓重的葯味熏鼻,她掩鼻而人,冷冷地瞧着半蹲在火炉边的红纱。 皱了皱眉,红纱慢慢转过头去,见她转瞬间脸上浮上笑意,不禁冷笑:“难得呀!伊春儿姑娘竟会大驾光临,难道不怕油烟熏了明眸、淡了香肌吗?” 伊春儿只半眯了眼,笑道:“我是看红纱姐姐为我煎葯辛苦才来瞧瞧的。” 红纱一笑,讥诮道:“不必那么近乎,我可没你这么好这么能干的妹妹。而且我也没少夫人那么的好心肠,你的葯是那些小丫头煎的,我不会傻到去伺候一头‘中山狼’的。” 脸色难看到挤不出一丝笑,伊春儿嘲讽道:“窘我,骂我,你很过瘾是不是?真当自己是身家清白的大家闺秀吗?还不是跟我一样是个让人玩的烂货!” “啪”的一巴掌甩出,红纱迫近,全无笑意的脸上冷森森的,叫人害怕。伊春儿捂着脏退了一步,几乎被台阶绊倒。勉强靠在门上,她难免有丝怯意,”你要做什么?” 红纱低低一哼“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随人欺辱而不知反抗的。你千万不要老眼昏花把我错看成是少夫人了。” “欺辱?厂伊春儿一挺身,突道:“我哪儿敢欺辱你这女霸王呢?今天我不过是要给姐姐讲个故事罢了!倒不知姐姐是否也听过洛阳城里有一座‘怡春楼’?”见红纱身子一僵,她媚笑再生“听说那‘怡春楼’上酒池肉林,美女如云,乃是洛阳城中第一销金窟。甚至在楼上匮额还有当代名家所题的‘红杏闹春’四个字。那‘怡春楼’的老鸨却是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之人,因怕手下的姑娘不堪凌辱挟私潜逃,便在每个姑娘身上都刺上一朵红杏。这样即便跑了也会认得出来的”瞥见红纱阴森冷诮的脸,她强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曾在姐姐身上见过一朵红艳艳的杏花哩!” 红纱抬起头,远比任何一个突然被人揭穿隐私的人要平静许多。“你想要怎么样?” “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我一个弱不经风、无依无靠的女子,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我还能怎么样呵!”伊春儿娇柔柔地笑着“只是我这个人一向不太喜欢有人跟我作对。若是红纱姐姐还是瞧着我不顺眼硬要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的话,说不定我一害怕就说溜了嘴,把红纱姐姐的秘密不小心说了出去” “你想要把我的事说出去是吗?”红纱冷笑“你以为我是个会受人胁迫的人吗?” “我也不想做伤害红纱姐姐的事。但若红纱姐姐不念咱们姐妹同是天涯沦落人,硬要把我逼得无法立足的话,我也只能说出去了。”伊春儿歪着头笑道“自然,这些话我是不会去告诉公子,他太风流了,知道这事儿说不定反而会对你有了兴趣;我也不会告诉少夫人,她太善良,说不定被你胡诌几句就满脸的泪了;我只会去告诉那个古板的杜老太爷,他那个人一向冷酷无情,若真是让他把红纱姐姐你赶出杜家,落个沿街乞讨的悲惨命运,可真是春儿造孽了” 她得意地娇笑,却见红纱一脸的若无其事,不禁稍怔。“我说红纱姐姐,你还是赶紧向小妹我求和,来个皆大欢快的好。” 红纱冷笑道:“你如果要去告诉老太爷,还是快些的好,说不定他还会赏你个几百两当赏钱呢!” 傻子也听得出她是在说反话。伊春儿盯着她,实在是不明白她为何还能如此镇定。“你真的不怕?” “我怕,我怕得要死呵”红纱只是笑,回身掀开葯罐,看都不看她一眼。 伊春儿又气又恼更不知所措。她从来没见过红纱这样的女人,居然把这关乎一生清白的威胁都不放在心上。这冷漠的女人到底是在想些什么?转了转眼珠,她突然格格笑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是老太爷的女人哈!真是瞧不出原来他是个假正经”话还未说完,突见红纱倏忽转身。一物迎面而来,若不是她闪得快非得砸在脸上。“砰”的一声,瞧去却是那葯罐砸在墙上碎落在地。白烟四溢,葯味更重。褐黄的葯汁顺着粉白的墙蛇样滑下。 “你毒妇!”伊春儿尖叫,见她逼近,不禁心怯地退一步“你、你要做什么?”太恐怖了,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呀?简直比那些混蛋臭男人还***不是东西。 红纱半抬了头,冷森森的目光让她毛骨耸然。 “你你什么呵!”该不会是那种东西吧! “你吓疯了还是吓傻了?”红纱的声音温柔,笑却是冷冷的,像风。 伊春儿吁了口气,一退再退。“好姐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招惹你了”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她微乱的发丝随风飞扬,衬着嘴角冷森的笑,越发显得冷艳邪魅。 伊春儿一个劲地摇头,从来都没这么害怕过。她猛然跪下,哀声求道:“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听她带着哭腔的哀求,红纱几乎要爆出大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对凶横的人就只有比他们更凶更横才行。像愔愔那样的好人世上没几个了。 “你听着,我并不是个喜欢欺负人的人,但若是有人一味逼迫,我可保不准哪天就会突然发狂”她低低地笑“不知如果杜府突然发现一具无头女尸的话会怎样,想必一定会很轰动吧?”她纵声狂笑,笑得花枝乱颤,伊春儿却尖叫着在她的笑声中落荒而逃。 不知笑了有多久,直到再也听不到那声尖叫。她的笑骤停,眼中不知何时有了泪光。凄然一笑,她缓缓蹲下身去捡地上破碎的陶片。指上一痛,一点血珠坠下好痛!分不清是指痛还是心痛,她只捂着脸痛哭出声。 阴天,闷闷的雷声自天边浓来,灰蒙蒙的云越压越低,风雨欲来的平静。 伊春儿坐在小亭里,看着面前犹散着热气的汤碗,只不停地喘息。不能再犹豫了,这样的好机会不是常常有的,怎么能心软而放弃呢?颤抖着打开手上的纸包,她一咬牙把包里的葯尽数抖了进去,然后把手上的纸团了团远远地扔到花丛里,才舒了口气。 听到传来的脚步声,她弯腰抱起脚下犯困迷糊的小猫,目光一寒,端起碗就往猫嘴里灌,嘴上却一个劲地嚷:“小痹!不要,不要这样啊,” 林愔愔拂开柳枝,闻声看来倒似猫儿馋嘴偷喝了参汤。“这林嫂的猫倒来得巧,我刚去洗厂洗手就跟你来闹” “可不是!怎么拦也拦不住。”随手放下猫儿,她悄悄蹭去手上沁出的血“倒白费了姐姐的一片心意。” “也没什么,待会儿再熬好了。你的病罢好,总要补一补的。”林愔愔微笑,目光转处却觉不妥“咦!这猫好像有些不对呀” “怎么不对了?难不成是虚不受补?”伊春儿打趣娇笑,突听一声尖厉的嘶叫,看去却见那只小猫已七窍流血,满地打滚,其状恐怖让她发出惊逃诏地的尖叫。跳起身,她紧紧抓住脸色苍白似纸的林愔愔。“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我、我也不知道”林愔愔无措地后退,昏沉沉地犯糊涂直发蒙。再瞥见那不停抽搐的小东西,她猛地挣脱伊春儿的手奔到花丛那边。 听到传来的呕吐声,她的唇边泛上一丝冷笑,却终不敢回头去看。待得听到奔来的脚步声,她忙伸手在胳 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泪水马上滚滚而下。“公子!”她哭着扑进杜白石怀里,跺着脚指着亭子里“春儿好怕那猫、那猫只喝了几口参汤就、就虚不受补死了” 轻拍她的肩,杜白石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再嗅嗅汤碗,他阴沉着脸道:“这猫不是虚不受补,而是被毒死的。” “毒死的!不可能”转头去看自花丛后苍白着脸走出的林愔愔,她摇头“不会的!这参汤是姐姐特意为我熬的,怎么可能有毒呢?姐姐不会害我的” 把目光投向满面惶惑的林愔愔,杜白石冷冷道:“是你做的!你不想让我娶她就想干脆毒死她是不是?” 林愔愔摇头,还未来得及开口,伊春儿已悲声哭道:“不会的!姐姐不会那样对我我都对她说了不会破坏你们幸福了,她不是也相信我了吗?怎么还会加害于我呢?” “你这狠毒的女人!”杜白石摇头,看似极度失望“我以为你这古板无趣的女人最多也不过是贪财好利,令人讨厌罢了,没想到你居然还这么毒。你、你简直是该死!” 是谁在她的心上重重地击了一下,一时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林愔愔望着他的眼,哀声道:“我说我没有做过,你信吗?” “我信我信”伊春儿急急地答,几乎要扑过去跪下“姐姐,我真的没想破坏公于和姐姐的幸福。我答应你以后我再也不会和公子见面,就连偷偷地在心里喜欢他也不会了。求你不要再气我恼我怨我恨我,我这一辈子就你一个朋友,我是真的把你当亲姐姐看,要是连你都不理我,我真的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 看她声泪俱下,悲不自禁,林愔愔却只觉得心寒。“我不是跟你说话,请你走开。” 听她冰冷的声音,伊春儿似乎一震,随即哭喊:“姐姐,我知错了,你不要恨我” “走开!”林愔愔突然尖叫,身子不住地颤抖。 “你喊什么?”杜白石道“你以为声音大就能证明你没做吗?” 抬头看他,林愔愔哀声道:“你不相信我。从我嫁你那天起你就没相信过我好不甘心!我是真的爱你呀,为什么得到的却只是伤痛?”她摇着头倾尽全身力气喊:“为什么不相信我不爱我?难道我在你心里真的是如此不堪吗?” 没有言语,但他冰冷如冰、森寒似剑的目光已经给了她答案。在刹那间,仿佛她的身子和她的心一起被利剑劈开。无法感受无法思想,那是种虚无的空白。她抬头,漠然似迷路的羔单。她转身,只想逃。身后传来伊春儿压抑的哭泣和杜白石低低的安慰。 天要下雨了 轰地一声雷响。杜白石慢慢放开手,终于收回一直茫然望去的目光,落在面前这张带着泪与悲伤表情的脸上。“你的泪好假” 她愕然相望,喃喃:“公子说什么?” “我是说你不止笑容假,就连眼泪都假得让人恶心!” 惊慌、不安,她的眼里揉着太多的不知所措。“公子难道也恼了春儿吗?” “恼你?我为什么要恼你?像你这样聪明的女子世上岂非已经太少了,我为什么还要恼你呢?”杜白石笑着,抚着她脸颊的手下滑落在她颈上“但是,你不该以为所有男人都蠢得像猪一样,可以任你玩弄于股掌之上。”凶险的邪笑逼近,他的手突然用力,让她因喘不上气来而涨红了脸,他却抓住她乱舞的手“这是什么?是让猫抓的对不对?让我告诉你,我虽然不喜欢林愔愔,但她毕竟是我的妻子,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很清楚” 略松了松手,让她得以喘息并瑟声喃道:“既然你根本就不相信是她做的,为什么还要那样伤害她?” 他笑了,轻抚她的松颈,邪气得如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逼她迫她都是为了让她答应让我纳你为妾呀!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呸!现在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相信这种狗屁话了!什么男人呵!伊春儿道:“难道伤害她是你的乐趣?” “这你就不用管了。只要你做好该做的事就好了。”杜白石微笑看着她“但你千万不要再撒谎骗我,那样我会很不开心的。” “我知道了。”妈的!这杜家都是***一群疯子!伊春儿抚着脖子,看他悠然而去的背影,眼中再无迷恋,有的只是惶恐与畏惧。 起风了,雨就快来了。林愔愔没有动。未关的窗与门在风中呻吟,像是久病将死的老人在发出死亡的招唤。她却只俯在桌上,任身体被风渐渐吹冷。然后,雨来了,落在池塘里,滴在花瓣上,打在芭蕉叶,像是一首歌一首用泪造就的歌。是她为那男人倾尽一生的泪! 她一直在等,些微的希望,盼着那男人冲进来抱着她,告诉她会信她会爱她。但是,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没有来。唇齿间血腥涩涩的竞和泪一样,而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颠倒反复地煎熬,等待是如此让人难熬的痛苦。 他没有来,他不会来。她等得几乎绝望,却在乍然抬头时望见雨中那一把碧绿的伞。伞面上画着的粉蝶翩翩一直飞进她的心里,带来欢欣雀跃。他终于来了!像夏日的熏风瞬间驱走了所有的寒冷。她哀然相望,却对上一双寒透了的眼眸,不禁瑟缩:“你不是来道歉的。”不是问,而是说出令人心痛的事实。 “不是,当然不是。”杜白石收起伞,抖落伞上水珠“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道歉呢?” 林愔愔凄然望他“既然不相信我,你还来做什么?” “我想相信你,可是你得有让我相信的理由才行啊!”杜白石笑了,带笑的眼里满着算计“其实想要我相信你也很容易,只要你让我纳春儿为妾,就能证明你并不是因嫉妒而怨她恨她,既然你不怨她恨她,自然也就没有要毒害她的理由了。”看看面无表情的林愔愔,他耸耸肩“我说得够清楚了,你总该明白的。” “你说得很清楚,我听得也很明白。”林愔愔抬头看他,向来明净的脸上笼上阴森雾煞“可是你的话并不对。我不会让你纳妾的不管你要娶的是谁!因为我真的是嫉妒、好怨、好恨”将双手举他面前,她唇边居然有了笑,却是透骨的心寒“你看到我的手了。你认为我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是为了什么?” 他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那血肉模糊的手指就是她流血伤痛的心。但是,伤痛已无法避免。“如果你不肯答应,我也只能报官告你毒杀之罪,再以‘七出’之条将你休出杜家。就算老头子再护你也无话可说杜家岂能容得下你这样恶毒的女人!” 跌在椅上,她的泪到底还是止不住。“恶毒?原来我在你心里只是这样你真的那么想娶伊春儿?” “那当然。似那样风情万种的惹火尤物谁都会喜欢,总比抱着个平板无肉又毫无情趣可言的女人来得有心情,有乐趣吧!” 林愔愔凄然一笑,目光半转,突然道;“好!我成全你”徒转凄厉的目光,她突然抓起桌上的剪刀,挥手而过,已划破手腕,鲜血立时涌了出来。 “你做什么?”杜白石大惊,上前抢夺,见她雪白的衣袖被鲜血染红沁透,只觉惊心动魄“你疯了!”夺下她手上的剪刀,他迅速扯下衣摆紧紧系住她的手腕,口上只喃喃:“疯了疯了这人一进了杜家就全都成了疯子!” “我是疯了!”猛然抓住他的手,林愔愔嘶声喊道“我宁愿死也不能看着你去娶另一个女人!”泪混着血湿透了他的衣袖“如果、如果你还在乎我的生死,就不要再逼我” 目光骤寒,他猛地推开她。“你想用死来威胁我?” 她心骤坠人寒池,却只哀然抬头,冷幽幽地道:“就算是吧!如果你还在意的话” “我是在意,我很在意!”他森然冷笑“我怕你死在杜家,让人落了话柄说杜家逼死了女人林愔愔,你要死要活都与我无关,就是甭死在我面前死在杜家!你要死,就滚到外头死去” “好、好、好”林愔愔颤着唇,突厉声叫道:“你好!”冲出雨雾,她的心和身体俱是冰冷。 看她消失于雨中,杜白石木然而立许久,颓然靠在门上,口中低微之声却是“唯文” 风袭来彻骨的寒冷,倾盆大雨浇在身上,打在脸上,袭进口中。身上从头湿到脚,她却只在风雨中嘶声大笑,跑踉而行,几欲跌倒脚步却不停。为什么如此待她?纵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但好歹也是相处了近半载。而他竟不顾她的生死是她做人为妻太过失败,还是命定孽缘不止要她一生的泪还要她的命? 她的泪汹涌而出,拖着浓重的脚步不知何去何从。茫然的思绪让她无法去看去听去感受,这狂乱的世界只有她的悲伤是如此真切。直到有人冲来抱住她摇着她,她才茫然地抬头,看清那满是雨水的脸上惶急的神情。她只吃吃地笑。 “愔愔!”林唯文摇着她,又急又怕又怒“愔愔,你不要吓我啊!我是林大哥,林唯文呵!你看清楚我看清楚” 林唯文!这是个好熟悉的名字她恍惚记起什么痴痴低哺:“他要我滚,他不要我死在杜家你知道么,就算我死在他面前。他都会嫌” “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顾不得男女之别,他抓起她冰凉的手,心神剧震“你做什么了?你”他心一痛,无法再说下去“跟我回去。” “我不要回去不要”她挣扎着身子,却无法挣脱。 林唯文一咬牙抱起她“我们不回杜家,不回”看她渐安静下来,他的泪却几乎涌出。杜白石,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你的心真的已化为寒冰铁石,没有半点温情吗? 且寻了一间客栈住下,逐人去请大夫又请老板娘为愔愔擦身换衣。待忙忙碌碌一切安顿妥当,夜已经深了。桌上的葯已经快凉了,她却一直没有醒过来,间或低哺两句,也是含含糊糊地唤着他的名字。 杜白石,有妻若此,你何其有幸,却为何竟不知好好珍惜?凝望她苍白的面颊,迟疑着终于执起她的手,林唯文充满了怜惜之情。“你太傻了,愔愔。有什么事都可慢慢说的,为什么要做出如此激烈的举动呢?”将脸贴在她的手上,那如玉皓腕上一道血痕是他这辈于所受到最大的震撼“你这样爱他,真的让我嫉妒”这样纤弱的身体却蓄着那样强烈的情感“如果像你这样的好人也得不到幸福,那么天未免太过残忍了。” 他低低喃着,忽然听到叩门之声。慌忙起身开了门,却是杜白石,身后尚随着红纱。他不禁怒从心起, “你倒是来得快,想看看她是否被你害死了吗?” 杜白石瞬了下眼,只道:“红纱,你进去伺候少夫人吧!” 林唯文扬眉看他,冷冷道:“你不进去?” 杜白石转过身去,也不说话。 “你是不敢进去吧?怕见了她心生不安?怕你的良心尚未凉透?”见他无动于衷、面无表情,林唯文再逼近“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就为了你那么点儿搁不下、抛不开的仇恨,就要害死愔愔吗?” 杜白石扭过头,淡淡道:“唯文,这是杜家的家务事,你还是不要管的好!”“杜家的家务事?”林唯文冷笑道“既然是我不该管的杜家这事,你干吗还火烧眉毛似的派人找我?” 杜白石一时没说话,好半晌才道:“是!是我坏,是我狠,是我没心没肺,是我害了她对不起她,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尽管骂我打我好了,但是我决定的事不会亦无法改变。” “你说什么?!愔愔成了这副样子你还要娶那个什么伊姑娘?你真的是不顾愔愔的死活了吗?”林唯文怒视他,就差没揪着他的衣襟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杜白石却退了一步,仍是面无表情。“有红纱在,她不会有事的。”他忽然笑了,初次笑得那样无可奈何“是老天错了!老天不该把她送进杜家,让她迷于爱恨情仇,失了原本平和的心境” “那么你呢?你自己又何尝不是迷于仇恨无法自拔。”林唯文看着他摇头道“难道你只会说别人不会说自己吗?” 杜白石苦笑,”这世上又有谁不是在爱恨情仇中迷失了自己呢?愔愔如此,我杜白石如此,你林唯文又何尝不是如此?” 林唯文一怔,一时竟无法开口。是呵!这世上多少爱恨情仇,又有谁能够真正说得清道得明呢? 天仍是阴沉沉的,不知何时又会是一场雨。林愔愔倚在窗前,不止是身体疲倦,就连心也是疲惫不堪。两天来,红纱因她的保证而初次离去,让她的耳边终于得以清净。她也知红纱面冷心热,说了那一大堆她记不清的话也是为她好。但是,她真的拔不出来,像是陷人泥沼之中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没入泥浆;像一只愚蠢的蚕,吐丝结网成茧把自己紧紧地困住。 幽幽苦笑,她的头靠在窗上,然后听见楼下人的谈话 “王兄怎么还在这儿呢?真的不去那杜府去凑凑热闹?” “有什么好瞧的?不过是娶个烂婊子做妾,有什么稀奇的?” “当然稀奇了!这虽说是纳妾,但那排场可比娶正室还大呢!听说凡是去道喜的人都可领一百两银子呢!” “真的假的?那杜老太爷素来是个爱面子的人,又怎么会容他孙子这么做呢?” “那谁知道呢?豪门深院的,杜家的下人又一向口风严,我看就算是杜家死一两个人也没得人知道” 笑谈声远去,她只不停地啃着指甲,却仍无法静下心来。他到底还是要娶她,哈他真的不在乎她的生死!她突地站起身,却遍寻不着可用之利器,想也知道是红纱收起来了。张口咬在臂上,血沁在齿间染红了苍白的唇,却还是不行她真的从不想以死相逼威胁他,但是只有这样做才能稍减心上的痛苦。 推开门,她决意趁着红纱未回,匆匆逃离这间让她觉得窒息的房间。阴沉的天幕下,她漫无目的。身边喧嚷吵杂的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而她与那个世界隔着一片透明的光墙,无法穿透也得不到那世界的快乐。 当她终于走不到时,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三岔路口。是黄昏,雨将来。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看他们匆匆忙忙每个人都在往家赶。而她,她的家又在哪儿?她已经无家可归了吗?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眼睛干于涩涩地痛却没有一滴泪。原来,泪也有流干流尽的时候。牵牵嘴角,她却怎样也笑不出来,又不知该何去何从,干脆就在路口坐了下来。人们匆匆于她眼前行过,仿佛流烟散云,去了便不再回头。久了,她便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背对她的青衣女子,手中提着一把伞,也不知是站厂多久,却一直连动都未动过。不知为什么,她动了下身,竟不瞬眼地看那青衣女子,一直看一直看 雨点终于落下来,还在路上的人四散如归巢的鸦。她却未动,只看那青衣女子慢慢地撑开了伞,半回头时见了她,那女子似乎微微怔了下,便回了身以伞为她遮住风雨。“你受了伤?这样坐在地上很容易着凉的” 依言起身,林愔愔茫然地望着面前这张平静却带着淡淡欣喜的面容。大概就是她这种平静宁和的气质吸引了她的目光吧?那是她也曾拥有的心境啊,曾几何时,那种平和的心境已荡然无存? 女子微微一笑“你也在等人吗?” “不,你是在等人?” “嗯,我在等我丈夫。” “哦!”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却听那女子道:“他是一年前的六月初六走的,到今天已经整整一年一月零七天了”她一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怨尤。 “你一直在等他?”林愔愔讶然望她,难以言喻心中的震撼。四百多个日日夜夜,她怎样度过那些熬人的白昼与夜晚? “他走的那天,也是个阴雨天。我送他到这条三岔路上,他对我说:‘贵人出门风雨动,我一定会挣很多钱回来让你享福的。’所以,每一个下雨天我都来这条三岔路上等他” “你相信他会挣很多钱回来?” “他挣不挣钱回来倒不重要,平平淡淡的生活都是最真实的。但我相信他会回来,一定会回来的”她忽展颜一笑,充满了希望“我在‘慈心庵’求过签,签上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了。”迷眸半转,一辆马车驶来。乍现惊喜,目光紧紧相随,谁知那马车竟越过她。 看那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她垂首叹息:“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 “贞儿!”突来的呼声让她猛然抬头,马车驶去,现出一张风尘仆仆却满是喜色的脸。 “相公!”她的泪流了下来。手中伞落在地上,她却狂奔上前紧紧地抱住他“你回来了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男人亦紧紧地抱住她,再也不肯放手。 久别重逢的惊喜是属于有情人的,而她摇晃着身子,她茫然向前走。却有人追上她,她回头对上一 对了然同情的眼。 “沿着这条路走,尽头就是‘慈心庵’。”将伞塞到她手上,她奉上一抹浅笑离去。 “‘慈心庵’”遥遥望着那对相依而去的人儿,即便风雨中无遮无避,却仍是一幅幸福温馨的画面,让人心泛甜蜜。看着看着,她泪就落了下来。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感动。迎着风雨,她忽然笑了。这时,她不再不知何去何从,不再漫无目的。她只转身,沿着这条路走,路的尽头是她的目的地。 在路的尽头,是一片竹林,林中有一间破旧的庵堂。单瞧外观不像寺庙而像是一个祠堂,徐徐走进去。袅衾香烟中,观音慈悲的笑在她心底渐扩做一朵白莲。她缓缓跪下,在隐约传来的梵唱中心渐平静。还记得母亲在世时笃信佛教,她便时常陪着母亲参佛觐香。或许就是在佛香书韵中她养成平和的心境。但红尘爱恨中,平和又可以维持多久? 她幽幽苦笑,抬头见一灰衣老尼含笑望她,慈眉善目中透着悠然与淡泊。“姑娘来上香?” “是。”林愔愔道:“师太,我还想求支签。” “求签?”灰衣老尼微微一笑“这‘慈心庵’不过是个让人静心之地,何来打卦问签之事呢?” “可是,可是那位姐姐” “你是说贞儿吧?”她笑了“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为使人安心,静水也不得不说了善意的谎言。姑娘你”林惜惜苦笑“原来安慰的谎言也会成真的。” 静水半俯了身。“姑娘也有心事?” “没什么。”林愔愔起身“后堂供的是什么佛?” 静水随在她身后,笑道:“那供的不是佛。” 暴的果然不是佛,而是两个牌位。好奇地走近,见那牌位上写的竟是“杜公风飞之位”、“杜风飞之妻王氏 慧芝之位”心中一动,她转目相看。“这是” 静水半垂头“这间庵堂原是一户姓杜大户人家的祠堂,不知为什么却突然弃之不用,只留了这两块灵位。后来,后来这儿的主人杜公子怜我孤苦无依,就准我在此处寄居。” 见她敛眉不语,知她必也有一段伤心往事。不便再问,林愔愔只奇道:“这为何竟写的是杜风飞之妻而非是杜门王氏呢?” 静水抬头看看道:“听说这王氏也是个真性情的苦命人。她本是杜家丫头,却偏偏恋上了杜家的少爷,杜家容不得他们离经叛道的爱情便把他们逐到街上。那杜家少爷本是自幼娇生惯养,虽有为爱情抛弃一切的勇气,却终是经不起风霜雨打、困苦艰难,不出两年就病死了。那王氏悲痛欲绝,但为了未满周岁的稚子却要忍痛偷生。谁知她含辛茹苦地把儿子养到八岁时,那杜老太爷突然出现,要领回孙子认祖归宗。年幼的杜公子倒真是个有骨气的人,竟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决意照顾体弱多病的母亲。但王氏早存死志又不原拖累儿子,竟趁夜静无人之时用一根腰带吊死在粱上你!”无法开口,静水满腹狐疑,震惊万分地望着跪于灵前的林愔愔“姑娘,你这是” 泪流满面,林愔愔连连叩头“儿媳不孝,入门半载竟未曾前来拜奠” 静水惊扬眉,听到身后轻微之声,回头惊道:“公” 摇了摇手指,杜白石面上亦满布哀凄。“你先下去吧!” 闻声回头,林愔愔终于还是没有说话,只默然低头。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杜白石低声问,实在想不出还该说什么。 “我听说这里的签很灵”低低喃着,她到底还是让在嘴边打转的那句话溢出口“你这时应该在杜家的。” 杜白石居然笑了,摊开手,脸上是种从未有过的滑稽表情。“到我今天才知道这世上许多事并不是我决定了就算数的。你都不知道杜家今天闹了多大的笑话。而那个最大的笑话就是我自己”他播了摇头,敬香磕头后,他用丝巾擦拭灵位,表情极其温柔“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也就不用瞒你什么。当初我回杜家时,除了一心报复外,还因为我娘临死的时候曾对我说,让我认祖归宗是我父亲生前最大的愿望。娘死后我要求让娘的灵位放进杜家的祠堂,这么一件事僵持了半个月那死老头子才终于让步了。我以为终于为娘争到了她应得的名分,谁知那死老头子竟然狠到在这娘和爹灵位入门的前一夜把所有的灵位都移走,只剩下一座空空的房子给我那个时候,我真的想活活打死他。”回头看她,他抹去所有伤痛的表情“真难得你不哭丧着脸,而我又如斯平心静气,我想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谈谈了。” 沉默许久,林愔愔迟疑道:“我以为你会急着回去见你那位新如夫人呢。” 杜白石笑了“如果你现在到酒楼茶馆里就会听说杜白石要纳为新宠的那个女人已经挟私潜逃了。”看她惊讶地瞪大美目,社白石开怀大笑“你知不知道那个忘恩负义的女人在留信上说了些什么?她居然说不想再做被人利用的工具,也不想再让人威胁她的生命安全,还大骂杜家的人都是一群无可救葯的疯子。她甚至把自己偷钱的行为说成是拿取这些天被人耍弄的报酬罢了!当我看到那封信时候你知道我有什么反应吗?我只能笑,笑得前仰后俯,不可遏制地大笑不过这样也好,反正这么一闹死者头子的脸上也不好看!”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其实她做得很对,选择离开都是她最聪明的地方。如果你也够聪明的话,就该知道如何选择。” 沉默,林愔愔拭去眼角的泪,终于抬头看他。“你知道吗?在你没出现前,我就作好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即使你娶了伊春儿,就算你不爱我不在乎我,我仍然要和你在一起。我不信你这一辈子就都困在仇恨之中,总有一天,你会懂得爱会爱我这一点,我确信不疑!” 杜白石摇头,脸上的表情复杂得让人辨不出是悲是喜还是忧。“你打算等多久?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永远、这辈子都不会、不可能爱你”林愔愔唇角泛上一丝笑。“我不知道自己会等多久。可能是真的一辈子,也可能下一秒就会后悔”林愔愔抬头看他,泪水滑过脸颊“但至少现在,我的心要我爱你、等你”杜白石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上前轻轻拥住她,让她初次从他的怀抱感觉到那暖暖的温柔 第五章 红颜,在岁月的流逝里如门上日晒雨淋的桃符,一日日地退色。, 林愔愔凝视着镜中忧悒的面容,唇边牵出一丝苦涩的笑。 这一年多,她是在等待中度日。漫长的等待中,她的生活还是一成不变的孤寂。孤寂中,她越来越沉默,心也静如止水。即使杜家有了天大的变化,她也仍是宠辱不惊,但看花开花谢。 去年秋试,杜白石与林唯文皆中进士,其好友李元更高中武魁。三人皆成朝中新贵,名扬京城。一时之间,杜家人来人往,门庭若市。杜老太爷严峻的脸上也常带着笑。但这些并不曾使他和杜白石的关系有所好转。 杜白石依然风流,依然放荡,甚至变本加厉。但却再也没有把那些女人带回杜家,或许,是为了保护她那易受伤害的心,更或许,是对她等待爱的一种默许吧? 风流与放荡似乎已成为天宝年间大唐贵族特有的生活方式。相较之下,杜白石倒真算是风流而不下流了。至少,他决不染指良家妇女,更不会去招惹那些早已将他视为猎物的贵妇人。他就像夏日里撩人的风,忽来忽去,即使感受得到,也摸不着踪影。 有时候,林愔愔会想,她那个有名无实的丈夫是否早已忘却她这个人了。或者,他根本就不愿意想起杜家还有她这么个人吧! 林愔愔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也不想知道他究竟怎样想,她只是安静地过她平淡而普通的日子,看日出日落,听风看雨,在平淡的日子里寻找自己的快乐。 这样的生活,在别人眼里,或许无聊,但对她而言,却已是一种幸福。 然而,这样平淡却幸福的日子却是短暂如梦 杜老太爷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虽然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却仍不见起色。 “少夫人,您已经两天投合眼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林惜惜抬头看着夕阳,满脸疲倦“红纱,你派人去找相公了吗?我看老太爷这次好像不太好唉,” 红纱沉默,好一会儿才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夫人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林愔愔皱眉,看她冷漠的神情,心生不安“红纱,老太爷待你一向不薄,你难道对他一点都不关心吗?” 红纱一笑,淡淡道:“我不过是一个奴婢,哪有资格关心老太爷呢?” 林愔愔看着她,正色道:“红纱,你跟我多久了?” “回少夫人,有一年零五个月了。” “我待你可好?” “少夫人一向待下人很好。” “下人?你觉得我把你看做下人了吗?”林愔愔摇头道“我从来都没有把你视为奴仆。在我最寂寞最孤独的时候,是你陪在我身边或许,你不这样认为,但是我却一直都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姐妹。你虽然冷漠,但决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我看得出你不是一个普通人,而老太爷对你也很好好像是对一个亲人!” 红纱笑了“其实,在杜家,你是最聪明的一个,即使他们冷落你、疏忽你,你却自得其乐,并享受观察他人的乐趣杜家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林愔愔犹豫片刻“红纱,我无意窥探他人隐私。如果你不想说,我什么都不问。” 红纱笑笑,眼中有丝诡秘“你不是说我们情同姐妹吗?既然是姐妹,我怎么会不告诉你我的秘密呢?” 林愔愔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忽然有一种古怪的预感“你是姓杜吧?” “你真是聪明。”红纱笑道“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可以姓杜。可是,我宁愿随母姓我姓岳,岳红纱。” “你是白石的姐妹?” “不是。”岳红纱扬起眉“二十三年前,杜家的大少爷带着府里的丫环私奔。这对杜威海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他宠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会为了一个卑微的奴婢就舍弃了荣华富贵、大好前程?他当然不会明白了!因为他根本就是个不懂爱不懂感情的人盛怒之下,他怎么都不肯接受一个丫环成了他儿媳的事实。他百般阻挠,令杜大少无法在长安立足,最后贫病而终杜家三代单传,为了杜家不致断后,他把杜大少的儿子领回了家。而那个丫环杜白石的母亲,却殉情而死” 林愔愔低叹,心隐隐作痛。 岳红纱望着如血夕阳,眼中有种深沉的哀痛“这个故事,你已经很熟悉了。可是,在这个故事里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杜威海是个顽固至极的人。他不喜欢不愿意接纳的人,他决不会轻易让她进入杜家的大门。在领回孙子前,杜威海曾花钱买了一个村姑可惜,那个女人只生了一个女孩” 林愔愔望着她,终于领悟“那个女人就是你的母亲?” “是!她是我的母亲。”岳红纱瞪大了眼,满目怨恨“那年,她只有十五岁,就因为没有生下个儿子,还没坐完月子,就被杜威海在一个大雪天赶出门。虽然因好心人相救,免于冻死街头,却仍落得浑身病痛。在我十岁时,她撒手人寰,离我而去,再也不必受世间苦难两年前,杜威海找到我。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你瞧,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开始后悔听到这些丑事了?不要说‘不’,你的脸白得像纸!” 林愔愔站起身,突然抱住她“不管你是谁,姓什么,你永远都是我最亲近的姐妹我不管什么辈分、什么礼数,我只想也只愿童和你姐妹相称姐姐!红纱姐姐!” 岳红纱怔了怔,沉默好久,终于道:“你不该轻易地付出感情的,难道你不怕我在骗你吗? “你不会骗我的。”林愔愔嫣然一笑,眸中是全然的信任。 岳红纱看她许久,才露出笑容“我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 “我不会告诉别人。”犹豫下,她又道“连白石我都不会说。” 岳虹纱低笑“现在少夫人可放心把老太爷交给我照顾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恐怕没有人比你更用心照顾太爷了” 岳红纱笑笑,终于点头。看着林愔愔眼角犹带泪却含笑离去,她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低叹一声,她推开门“对不起我一定要一个公道” 笙歌艳舞,春意融融,就连空气都弥漫着淫荡的甜香。 杜白石坐拥美女,品着美酒佳酿,目光掠过旁边和美女闹作一团的男人,露出嘲弄的笑。那奇蠢如猪的男人一无是处,却是杨国忠的远房亲戚,靠着裙带关系沾上了一丁点儿皇亲国戚的边,就变得不可一世,却不知自己的行为落在别人眼里是多么可笑。 他冷笑,看见走过来的人却皱眉。 “白石,我有话要对你说。”林唯文皱眉,看着周围淫乱的情形,不禁露出厌恶之色。 杨国栋笑着望过来“咦!林大人何不一起玩呢!” “多谢杨大人美意,下官还有事。”林唯文笑笑,虽不像杜白石长袖善舞,却也不想太过得罪人“你出来一下。” 杜白石懒洋洋地一笑,还是随他走了出去“要说什么?这样气急败坏可不像是你林唯文的作风!” 林唯文一咬牙“你为什么不回去?我不相信你没有收到消息。” 杜白石笑了“什么消息?你是说老头子要死的事儿?” “你果然知道!为什么不回去?” “你都知道,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杜白石耸了耸肩,”我巴不得那死老头子死,干吗还要回去看他?闲着没事做吗?”他想了想又笑“或许,他死的时候,我会赶到床前好好痛骂他一顿!” “你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林唯文怒气上涌“他毕竟是你的亲爷爷呀!不要忘了,你身上流着和他一样的血液。” “我知道。这些事不用你来提醒我。”杜白石冷笑“如果他不是我爷爷,我早就一刀杀了他。还由得他活到现在!” 林唯文指着他,颤抖着身体。好久,才说出一句话:“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冷血!算我白认识了你”杜白石冷笑,看林唯文远去,忽然纵声大笑。 他真的要死了?那个人他真是要死了! 他恨那个人!这些年来,他读书习武,应酬那些令他生厌的权贵,只是为了得到足以与那人抗衡的权势!他酗酒、赌博、玩女人,是为了令那人颜面无光!从他懂事以来,他根本就是为了那个人而活着。可现在,那个人要死了。他恨的那个人就要死了!他却为何茫然若失?他若这样死了,那他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不!他不容许他这样轻易地死去!他还未曾得到应有的惩罚! 宽敞的房间显得空旷寂静。昏黄的烛光映着床上人蜡黄的面容,透出阴森之气。 岳红纱望着老人虚弱的眼,额上沁出汗珠。咬咬牙,她走近“老太爷,该喝葯了。” 杜威海望着她,唇边忽露出一丝笑意,眼里也有了一些光彩“他回来了吗?” “没有。”看着他,她忽露出一丝恶意的笑“你心里清楚他不会回来的!” 最后一丝光彩幻灭,他眼中又是空洞洞的茫然一片。 “喝葯吧!这是最后一贴葯了。”岳红纱看着他“大夫说你喝了这贴葯就会好了,很快就会好的” 杜威悔苦笑,勉强动了动,却起不来身。 岳红纱犹豫了一下。终于扶他起身,甚至体贴地在他背后垫了一个枕头“老太爷,请喝葯吧。” “你想要我喝?”杜威海问,看着她红一阵白一阵的脸,忽然露出笑容“把葯拿来。” 岳红纱抿紧唇,手虽是颤抖的,却仍递出了手中的碗。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门被推开。岳红纱吃了一惊,手一颤,碗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葯都洒了”杜威海低喃。 岳红纱一愣,忽吁了一口气,望向门口高大的身影,恭声道:“公子。” “怎么只有你在?”杜白石看了她一眼,回身道:“王太医,里面请。” 岳红纱身子一震,看向他身后长须飘然的老者,脸白得像纸。 “杜老太爷,请伸出手。”王太医坐下身,已摆好架势。 “不必了。”杜威海虚弱地摇头“我的身体自己知道。不用看了。” “这”王太医一怔,看向杜白石。他王太医行医三十多年,替那么多权贵看过病,可如此虚弱却还这么固执的病人倒是头一回。 杜白石冷哼一声,走上前“既然我请了太医来,不管你想不想看,都得看!王太医,麻烦你了。”王太医点点头,已伸出手指。 杜威海皱了皱眉,闭上了眼。 许久,王太医插起眉,满面惊疑“杜老太爷,请伸出舌头。” 杜威梅一叹,依言伸出舌头。 王太医仔细瞧了半晌,忽然一叹:“杜大人,借一步说话。” 杜白石皱眉,和王太医走出去。 岳红纱咬着牙,苍白的脸上布满冷汗。看了看闭目养神的杜威晦,她忽然走近窗子侧耳聆听,却什么都听不到。 好一会,才突听杜白石“呀”的一声“你说的都是真的?”接着,又是一阵沉默。许久,杜白石才恢复平静“有劳王太医了。恕在下不能远送慢走。” 听见脚步声,岳红纱慌忙起身,佯装拾地上的碎片。 门被推开,她抬起头,迎上杜白石犀利如冰刀的目光,不觉心慌。 “你下去吧!” “是。”依言退下,她却仍觉出背后刀剑一样的目光。 看着岳红纱掩上门,他转向杜威海“你早就知道有人在葯里下毒。” 杜威梅睁开眼,唇边勾起一丝笑。 “是她?” 杜威海一笑,声音虚弱却清晰“你不是早就调查过她的事了吗?不要为难她一切都是我造的孽!” 杜白石看着他,看着他蜡黄的脸和无神的眼,忽然兴起怜悯之情。曾几何时,那个严肃冷漠、令人生畏的杜威海竟变成了这样一个衰弱得令人可怜的老人? 他怔怔地看了他好久,才道:“你是该死!可是这样死法太便宜你了。” 杜威梅苦笑,哀哀道:“一个老人最大的幸福不是富贵权势,不是美女金钱,而是儿孙满堂,膝下承欢。我落得今天这地步,完全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或许,对我而言,这已是最好的结局当一个人要到连补救都无法补救的时候才知道后悔是最可悲的事。白石,你最美好的青春为了我一个愚蠢的错误而白白浪费爷爷很对不起你,只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幸福为你自己重新活一回!” 杜白石冷哼,掩饰内心的激荡“你省点力气吧!慢慢等待上苍对你的审判!” 听着他关上门的声音,杜威海苦笑,缓缓合上眼,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你在哭吗?真令我惊讶!” 他睁开眼,看那张年轻的脸庞。这倔强、冷漠的神情真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 他的女儿,他生命的沿续他伸出手,却无法碰触到她。“呵”他张开口,却说不出声音。 “我不会可怜你的。这是你应有的报应!”岳红纱冷冷地望着他,心却不住地抽搐。 这是她的父亲,给了她血与肉的人,却最终因她而死。 觉到滴在手背上的冰冷的水滴她毕竟还是为他落泪了;杜威海露出一丝笑意。好久未曾如此开怀,如此欣慰。好可惜,这样的笑竟是为了生命的结束 这是一次盛大的葬礼。宾客如山如海,却没有亡灵最想见的那一个。 林愔愔低着头,向每一个上香的人磕头,却下意识地在寻找。 红纱不在这里,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了!老爷子死的那一夜,她也无声无息地消失。杜白石没有问,也没派人去找,就好像杜家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可是,林愔愔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她那个给过她安慰,给过她勇气的女人。 落叶飘飘;仿佛零落天涯的思念。 林愔愔茫然地望去,却撞上一双污浊的眼。她微怔,一阵恶心,慌忙低下头去。 林唯文捏紧了拳,恨不得一拳打掉那头蠢猪脸上的淫笑。 混账!那双布满血丝的淫眼望着她,也是一种污辱。更别提他那副几乎要把她吞下去的恶心神情。 “林大人,怪不得人家都说‘要想俏,一身孝’呢,原来女人穿孝服真显俏丽呢!嘻我看她衣服下的皮肉更白更嫩昵!” 淫笑蔼语传入耳中,让林唯文血脉贲张。他跨出一步,毫不犹豫,一拳打出。 惊呼四起,林愔愔抬头,看见那张满是愤怒的脸,不禁呆住了。 挑起烛光,林愔愔不禁忆起白天的那一幕。 她没想到,一向冷静平和的林唯文居然也有失去自制力的一天,而让他火山爆发的原因却是她。 她很感动。从来都没有人这样维护她,恐怕就连她的丈夫都不会为了她而去打那个颇有权势的杨大人吧?林唯文却做了。他甚至连后果都未考虑清楚,就挥出了那冲动的一拳。 而她,除了在心里感动万分、虔诚祈祷外,就只有 一声唉叹。 这一生,只能辜负他的爱了。只因她已心有所属,即使那人心里根本没有她,她却早巳泥足深陷为什么爱她的竟不是他?他为什么不爱她?他是她深爱的丈夫呀! 林愔愔俯在几上,泪盈玉面,梨花带雨般的楚楚动人,却让推门而进的杜白石怒从心起。 “相公。”林愔愔慌张拭泪,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你在为谁沈泪?”酒醉的杜白石厉声问。原来就已烦躁的心更添怒竟。他知道唯文很喜欢她,却没想到他会为了这个女人失去理智。他的好朋友爱上自己的妻子,而他这个做丈夫的却还要赔笑脸向那头淫狼蠢猪为他求情?多可笑!他已受够了气,绝不能再忍受这女人的泪眼相对。 “在为自己的草率决定后悔?早知今日,当初何必为了银子就卖了自己的一生!”他抓着她的手,刻薄地斥责。 林愔愔怔怔地望着他,几乎忘了自手腕传来的疼痛。她从来不知道这阴沉的男人发起怒来竟像头狂暴的野兽。而他刻薄的话更深深地刺痛了她。 “你喝醉了”她努力保持平静。 “我很清楚!清醒得可以完完全全看清楚你这女人虚伪的面容、丑恶的心!” 咽下将溢出口的呻吟,林愔愔倔强地望着他“你不能冤枉我。” “冤枉你!我有吗?”杜白石冷笑“难道我们的婚姻不是一场交易吗?” 林愔愔唆着唇,心灵的伤痛远远超过肉体的疼痛“我是出卖了自己,可是,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嫁人杜家,我克俭持家,体谅下人,孝敬尊长”她仰起头,直视他冷漠的眼“甚至全心全意爱着从未爱过我的丈夫” “你爱我?”杜白石冷笑,仿佛听到世上最荒谬的笑话“多虚伪!难道你敢发誓在这名不副实的婚姻中,你自始自终都忠于自己的丈夫吗?” “我敢发誓!”林愔愔望着他,眼中有泪“虽然我们的婚姻来自一次交易,但我是真心爱你的如果,我从未爱上过你,这段婚姻对我毫无意义。我不后悔爱上你,也不曾责怪你的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即使你从来都不相信我的爱,我的心,但只要自己问心无愧,我就很开心了” “是么?”杜白石冷笑,邪邪的笑眸俱是戏谑“本来,为了唯文,我根本不想碰你,但既然我的妻子那么肯定她只爱我一人。那我们也该温存温存了” 林愔愔垂下头,连耳根都红成一片。 杜白石笑着走近她,低沉的声音透出暖昧的热情“娘子,今夜你美得像个仙女” 闭上眼,林愔愔咬住唇,任他紧紧地抱住自己 第六章 自那疯狂的一夜后,林愔愔又很久没见过杜白石了。偌大的杜家,即使奴仆成群,她却是孤单的一个。孤寂里,她总是想起红纱,想起白石,也想起那久未谋面的林唯文。 自林唯文怒打杨国栋之后,便仕途不顺,若非有杜白石和李元相护,早已被姓杨的寻隙治罪。对林唯文,她总感歉疚,一直希望能够有所回报,却没有机会。低叹一声,她望向窗外纷纷飞雪。这场雪,已经下了整整一天,远处高脊飞檐尽变银白,而雪却还没有停的意思。 目光停在飞奔而来的男人身上,她的心跳空了一拍。不安地起身,她惊惶地跑出去。 “嫂子,你别急。”看她苍白的面颊,李元暗悔自己的鲁莽。 “他”林愔愔咬着唇,生怕从他口中听到噩耗。 近几年,大唐皇朝早巳不是当初的太平盛世,诡谲多变的时局中,每天都有官员遭遇不测。 “没事没事只是白石和唯文两人在‘春酿居’斗酒,我怎么劝也劝不开,才来找嫂子你的。” 林愔愔皱起屑“斗酒!他们为什么要斗酒呢?” 李元叹息:“本来我和白石是要劝唯文的,谁知他们两个越说越僵,最后竟斗起酒来。唉,这么多年来,我还第一次看唯文那么喝酒呢!” 林愔愔低下头“林大哥的情绪一直都不好吗?” “是呀”李元望着她,微感尴尬。他知道唯文对她有某种微妙的感情。但既然人家三个当事人都不说破,他这个局外队又多什么嘴呢?” 林愔愔抬起头,坚决地开口:“我和你一起去‘春酿居’。” “春酿居”这个名字,她很早以前就从下人的口中听过。她知道“春酿居”的美酒佳肴,知道“春酿居”的清歌妙舞,也知道“春酿居”里来自西域的美女旋姬 两个美丽的女子,却有遇然不同的气质与风采。一个恬静如水,清灵如空谷幽兰;一个热情如火,娇艳如带露玫瑰。 这样两个美丽的女子初次相见,近乎是一场暗处的较量。但在相互评估后,她们都给了对方满分,并且付出了百分之百真挚的友谊。 “我是旋姬。”拥抱,在她睑上印上一吻,旋姬笑得像个可爱的孩子“这是我国的礼仪。希望你不要见怪。” “怎么会呢?”林愔愔笑了“我叫林愔愔。” “你名字很好听,也是唯文取的吗?”旋姬转了个身,裙抉翻飞如蝶,仿佛舞蹈。 “旋姬这个名字很适合你。”林愔愔笑看着他,已看出她对林唯文的爱意。 旋姬甜笑着,毫不掩饰欢快与得意“我喜欢唯文为我取的名字。来吧!他们就在里面两只醉猫似的!” “唯文,你不要喝了。”旋姬抢下林唯文手中的酒杯,满脸娇嗔“你和酒鬼斗什么呢?愔愔,快过来暖和暖和” “愔愔?”茫然望去,林唯文怔了怔,露出笑容“愔愔,你来了。” 瞥见他腰间垂下的玉决,林愔愔的心一酸,慌忙别过头去。 “你来做什么?”杜白石看她,仍是一如往昔的冷淡。 “下雪了我担心你会着了凉。” “担心!我杜白石可不是娇娃娃!要你费神担心?” 林愔愔低下头,沉默无语。 林唯文已撑着桌子站起身“住口!杜白石,妻子是娶来疼的、爱的,不是让你骂的!” “哈哈哈”杜白石大笑“恐怕你早就想要来疼她了吧?现在她就在这儿,你有那胆量吗?” “你胡说”林唯文狼狈地叫“我对愔愔一片赤诚,全无半点轻薄之意。” “是吗?”杜白石挣扎着站起身,身形不稳,却被一只手扶住。 “你喝醉了。” “谁说我喝醉了!”抬起头,迎上林愔愔明净的眼,他不禁微怔。 “对不起!林大哥,白石喝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歉然点头,她转向一直瞠目结舌的李元“李大哥,麻烦你扶白石上车。” “好!”李元应声上前,竟不敢去看她苍白却庄严的神情。 “愔愔,我送你。”送出门,旋姬犹豫一下,还是说出口“愔愔,我很喜欢你。用你们中原的说法。就是那个什么‘一见如故’!但我得告诉你,我爱唯文,爱得快疯了不管他爱不爱我,我都不会放弃。即使对手是你,我也决不让步。” 露出笑容,林愔愔回头看了看趴在车窗上的杜白石。她低语:“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心里也有一个不愿意放弃的人。” 旋姬看过去“是他吗?” 含笑点头,林愔愔握住她的手“好好把握你手中的幸福吧!” “你也一样呀!”旋姬笑着,满怀欣喜。 “我”回首望着杜白石,她悠悠一笑“我会的!” 马车缓缓行驰在长街上。月华满,雪无声。 林愔愔伸出手接住飘飞的雪花,却见它转眼化做水滴。她幽幽一笑,看向杜白石的背影。 “你看够了吗?”杜白石回过头,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林愔愔淡淡一笑“原来你没有喝醉。” “这二十几年,我每天都醉卧酒乡,这么一点又算什么呢?” “这么说你刚才的话也不是醉话了?”林愔愔望着他,凄清如雪。 “一个男人若是连生气都不会了,那就真的无可救葯了!” “我早就该知道了。”林愔愔苦笑“其实,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你怎么可能为了我而对林大哥说那样过分的话呢?” 看她一眼,杜白石没有说话。 林愔愔望着飞雪,脸上仍是那抹淡淡的笑。 杜白石望着她柔和的侧影,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只是静静地坐着,他却奇异地安心。“我需要唯文的帮助。”他笑,清楚她会是最好的听众“现在,朝中分为两派势力,一派以杨国忠为首,一派则以李林甫为首。而我、唯文、李元是他们两派急招揽的对象哼!像他们那样只会祸国殃民、危害社稷山河的人,根本就是大唐的害虫! “虽然现在,我不得已要奉承迎合他们,但早晚有一天,我要清除害虫。再还大唐一个太平盛世广他扬眉一笑,志得意满。探出头,他对着苍穹,漫天飞雪大叫:“我要叫飞雪停止” 林愔愔望着他,笑意渐深。 好大的气魄,好高的志向!这时的他与一月前阴郁颓靡的他判若两人。 虽然他从未说,甚至极力掩饰了,但她知道老太爷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其实不管他有多恨老太爷,但这么多年下来,老太爷却一直是他生活的重心。而现在,他已找到生活真正的意义。 她呢?她生活的意义是什么?茫然望去,惟见明月清冷,飞雪飘飘。 春天就要来了,林愔愔的心却日渐冰冷。 或许,她真的永远无法得到他的心,即使他收了心,不再放荡风流,但他的心却依然不在她身上。 在他的眼里心里,她可能只是一个模糊的无关紧要的影子。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他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她果然还在那里! 杜白石自书案抬头望去。不禁叹息。 那女人要冻死吗?即使盼春归,也不必天天坐在那儿等吧! 他皱眉,却没有打算叫她回房。他从来都不打算干涉她的私事,就像她永远只是安静地望着他一样。 安静!他的妻永远都是那安安静静的样子,一如她的名字。只有一次,当他因李林甫垮台兴高彩烈地议论朝政,进而指责美色祸国时,她不再安静,淡淡地说了一句:“一个女人,全心全意爱着她的男人,有什么过错呢?错的只是那些奢侈好色、狂妄自大、昏庸无能的男人罢了!” 一句话让杜白石愣了好几天,他从未想到他安静得令人忽视的妻也会说出这样惊人的话!或许,他就从来都没有看明白过她 他不懂她的心,也不想懂。 眺望远处飞翘的屋檐,听风过时叮当作响的风铃声,她的心涌起难以压抑的渴望。 她不喜欢这样漫长的等待,她不再满足这样被囚于小小的牢笼,她渴望外面广阔的天地。 可是,恐怕没有哪个男人会放自己的妻子轻易离去吧!即使他根本不爱她,也不会轻易撒手吧!他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国家命运,殊不知世上根本投有人可以挽留已衰败的荣耀。死了一个李林甫,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即使他真的联合忠臣义士除去了奸相杨国忠、宦臣高力士,又能怎么样?老迈的皇帝还是会再找到他心目中的贴心人,然后糊里糊涂地交付权力皇帝老了!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气盖云天的明君。但他却看不透。 “大丈夫处事,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陈蕃的豪情壮语是他的座右铭。只可惜,他的凌云壮志恐怕到头来只会落得虚无空幻。 大唐皇朝早已不是当初的大唐皇朝,它已永远无法回复光辉的过去。 林愔愔低叹,看向走过来的李元,露出笑容。 “嫂夫人。” 林愔愔微笑,微感不安。前几天,她就听说白石不慎得罪了贵妃娘娘的干儿子“东平郡王”安禄山。 那安禄山虽是胡人,却深得皇上欢心,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精兵天下莫及。即使杜白石有杨国忠维护,恐怕也不是容易摆平的不过,那些事不是她管得了的。她所能做的不过是给他一个宁静平和的心境而已。 微笑着,她正欲离去,却忽瞥见远处黑影一闪即逝。她怔怔,忽有强烈的不安。 “白石!”她大叫,提起裙摆狂奔,完全忘了一个淑女应有的风范。 她一路狂奔,还没到书房,就已听到打斗声。 “相公!小心!”她大叫,未加思索就扑了过去。 杜白石闻声一怔,未及回头,就被林愔愔扑倒,未免有丝恍偬。 “愔愔!”看着她背溅出血在白衣上染做花,他的心忽地一痛。 “小心!” 听到李元的大叫,他忽地抬头,挥出手中的剑。一剑挥出,鲜血四溅。挥刀扑来的黑衣人跄踉倒地。 “李元,这里交给你了!”他抱起林惰惰,深信以李元的身手对付几个小角色绰绰有余。他一脚踢开挡路的黑衣人。“来人!叫大夫!”他大叫,抱着林愔愔狂奔而去。 夜已经深了,杜府依然灯火通明。 杜白石在门前徘徊,暴躁不安的神情令旁观者心悸。 林唯文瞪着他,从未有过的尖刻咒骂:“你现在很愧很后悔吗?可惜已经太晚了!像你这样一个不懂得爱护她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到她的爱,更不值得她为你而一死” “你住口!”杜白石回瞪着他,仿佛随时都会暴怒。 李元皱眉道:“唯文,这件事白石也不想的,你不要怪他了!” “怪他?我何止怪他!如果我手上有刀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林唯文握紧拳,苍白着脸,终于大喊出来“如果当初是我娶了愔愔,我决不会让她受这么多的苦” 杜白石怔了怔,神情恍惚起来“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 瞪着他,林唯文正要开口,房门却突然打开。他扑了过去,急切地问:“她怎么样?” 王太医一怔,瞥一眼呆立的杜白石,虽然好奇,却知趣地不多管闲事“杜夫人没有大碍。只不过失血过多,还需静养” “没事没事就好广林唯文露出笑容,睨一眼杜白石,收回脚步“你进去看她吧!” 杜白石一叹,慢慢地推开门。只是一扇雕花梨花木门,他却觉得又沉又重。 已经有三年了吧!是!愔愔嫁给他已经快三年了。他有无数次的机会放开心怀去接受她的爱,可是,他没有。他选择了羞辱她,冷落她,任她伤心,任她孤独。他知道她从来都不快乐,却不放在心上。 “当一个人要到连补救都无法补救的时候才知道后悔,是最可悲的事!” 不知为什么,这时候他竟会想起老头子临终前说的话。是啊!他现在真的很后悔,而且有一种近乎恐惧的感觉走到床边,他凝视她的睡颜。他俯下身轻抚她柔和的脸颊,一种从未有过的柔情涌起, “对不起。”他低喃。如果她醒着,他决不会说出这句话的。 “愔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我必须告诉你。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丈夫。我从没有关心过你,甚至不相信你对我的爱。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你会为了我而那样做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对我! “没想到我杜白石有一天也会被女人所救,你瞧,你现在不止是我的妻子,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执起她的手,他笑了“我会报答你的。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会好好补偿你我发誓!”他郑重地许下诺言,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牵动的唇角。 春天已经来了,春风轻拂,染绿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林愔愔坐看梨花满枝,眉间仍是淡淡轻愁。杜白石对她很好,温柔体贴,无微不至。可是,她却并不开心。因为她知道,他是在报答一个救命恩人,而不是照顾心爱的妻子。 没错,她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其实,有没有她,结局都不会有所改变。她的相救,根本就是多余,甚至可能是增加的负担。但他仍把她视做救命恩人。 如果她自私些,那么她完全可以安心地享受他的温存体贴,甚至可以挟“恩”自大,把高傲的丈夫压在下面。 可是,她不要这样的温柔,这样的体贴。只要一想到他在报恩,她的心就一阵阵地紧缩。不!她不再要一个不爱她的丈夫! 她低叹,看着含笑而来的杜白石,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终要破茧化蝶,飞于自由天地。爱,是一只无缚之蝶 第七章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彼是冤家,故来相对既已两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环,美扫蛾眉,巧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快。” 一纸“放妻书”结束了维持三年的婚姻,他们终于又都回复了自由之身。 淡淡轻愁后,却是一身轻松。林愔愔满脸笑意,落在杜白石眼中,竟分外刺眼,他真是没想到,自己竟会那么讨人厌。而她明朗的笑,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恐怕她早就想摆脱他,摆脱这段不幸福不快乐的婚姻了吧!一想到这一点,他的心里还真有说不出的难受。 “愔愔,林家的老宅子我已经买下了,一会儿我就派人把东西送过去。” “不用了!我嫁入杜家时,身无长物。离开时,也不想带走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至于住处”林愔愔露出明媚的笑“旋姬已经答应我借住‘春酿居’了。” “春酿居?”林唯文皱眉“愔愔,那里不适合你的。” “有什么不适合呢?”林愔愔一笑“我想过一些和过去完全不同的生活,而‘春酿居’是最好的去处”她诚恳地望着杜白石“白石,虽然我们不能再做夫妻。但我希望我们仍能做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好朋友!”杜白石苦笑。到了这一步,他还能说什么? 他真不明白这个女人!他不是已经真心地想要补偿她所受的委屈了吗?他是真心地想做一个好丈夫呀!她却决定放弃他,放弃这段她为之神伤心痛的婚姻。他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人,也庆幸不会再遇到这样令人难以捉摸的女人。 夜已经深了,春夜的风带来丝丝凉意,淡淡清香。 温馨的烛光下,只有林愔愔和林唯文相对而坐。旋姬不在。他们都知道旋姬是刻意回避,让两人得以单独相处。 在宁静的夜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仿佛只要一开口,就会破坏了这分平静宁和。 痴痴地凝视她若有所思的面庞,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愔愔,如果伤心的话,你就哭出来好了。” “哭?为什么要哭?”林愔愔嫣然巧笑“结束了一场悲剧,难道不该开心吗?” “你真的很开心?”林唯文疑惑地看她“我知道白石是真心要补偿你过去所受的委屈,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坚决地结束这段婚姻。” 林愔愔笑了“很简单呀!我所要的不是补偿,不是怜悯,更不是报恩,我要的是真正的爱而他,不能给我。” “难道你不认为白石总有一天会爱上你吗?” “或许吧”林愔愔挑亮烛火,眼中有淡淡轻愁“可是那一天什么时候才会来呢?两年?五年?十年?还是我白发苍苍,走都走不动的时候呢?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我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虚无漫长的等待上。” 她看着林唯文,睑上是真诚的笑“我想快快乐乐地活着不再为别人,而是为我自己。” 林唯文看着她,好久才犹豫地试探“如果有一段真挚的感情放在你面前,不用等待,更不会束缚自由,你可愿接受?” 林愔愔终于抬起头“对不起!唯文,虽然我主动摆脱那段婚姻,可是,并不表示我不再爱白石了!相反,我爱得比以前更深更真。即使他永远都不会爱我,不会属于我,但我却仍是爱他 林唯文苦笑“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有机会的不!你无需道歉,也不用为我伤心。”他看着她,以最真挚最爽朗的笑容面对“我堂堂男子汉,总不会连你这弱质女儿都不如吧广 林愔愔点头“你是男子汉!是‘春酿居’留不住容不下的男子汉!金碧辉煌的殿堂里才有你的梦想白石、李元,还有更多的人都在等你。” 林唯文沉默许久,终于笑起来“是!他们在等我” “愔愔,你猜他们还会谈多久呢?”旋姬托着腮,痴痴地瞧着。 林愔愔笑看谈兴正浓的李元和林唯文。“你如果想知道他们谈些什么、要谈多久,尽管过去听好了。反正,店里又没有客人。” “是呀!这雨再下下去,我这‘春酿居’非关门大吉不可”旋姬嘟起唇“愔愔,陪我过去嘛!我都听不懂他们的话,好闷的。” “闷?!你会闷吗?”林愔愔一笑“我看你光看着唯文,过一辈子都不会闷吧!” 旋姬瞥她一眼,笑道:“是啊!在我眼里,唯文比我眼前的大美人好看得多了!” “是吗?”林愔愔娇笑,引得他们侧目。 “愔愔,你过来坐。我们也想听听你的高见呢:” “我一个小女子哪儿有什么高见呢?你们太抬举我了。” “坐!”李元让出位子,看着她,有些好奇。不知一会儿白石来了,两人相见会是怎样的情形? “何必谦虚呢?我知林伯父所教并非皆是诗词歌赋,以你的聪慧定有高见。昨日杨国忠已上奏折,直指安禄山有叛乱谋反之心。你看,这次他们两个可是真的闹翻了?” 林愔愔一笑。她知道白石一直努力在杨、安两人之间挑拨离间,使一文一武、一内一外两股庞大的势力不能合二为一。不过,即使没有白石,那两个必有利益冲突的人也不可能永远坐在同一条船上。 “唯文,我知道你们想借杨国忠之手除去安禄山,可是,我看皇上一定不会相信安禄山会有反叛之心的在皇上心目中,安禄山只有一颗忠心,恐怕,你们这次要无功而返了!” “说得不错!”杜白石突然出现,令众人皆回头注目“安禄山已经返回范阳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眉间笼上阴郁之色“皇上不仅不听杨国忠与太子的奏请,反而厚赐奇珍异宝甚至,还解下身上御衣相送” 林唯文一叹,道:“这是意料中事,你也不必太懊恼” “不错!皇上对安禄山的宠信非他人能及。天宝七年,赐免死金牌;九年,封为东平郡王;十年赐国库出资建造的豪华府第安禄山身兼三镇节度使,精兵天下莫及,以一胡人而得到如此宠信,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李元叹息,深有感触。 “他得到宠信,是他的手段,和他是否是胡人有何关系?”旋姬瞄他一眼,不以为然。 看了看旋姬,李元尴尬一笑“对不起,我并非是对胡人有偏见,实在不屑于安禄山的所作所为,才会失礼,还请旋姬姑娘莫怪” 旋姬媚然一笑“你这样低声下气地道歉,就算我要生气,也气不起来呀!好了,你们慢慢聊,我去温酒” “旋姬,你真是善解人意。咱们正需要你的美酒” 撞到林愔愔含笑的目光,杜白石一怔,点头笑了“好久不见了。” 林愔愔一笑,为他斟满酒“有几句话,我一定要说,还请你不见怪” “请说。”杜白石笑着,心中有丝淡淡的苦涩。原来,离开他竟然可以令一个那样忧郁沉默的女人变得如此明媚娇艳。像盛开的牡丹,春睡的海棠,除了美丽,还有满溢的自信,炫目得甚至让他有些妒嫉! “以杨国忠对抗安禄山的确是没有错,但若这样穷追不舍,只会令安禄山心生戒心,迫他反得更快。安禄山这些年招兵买马,势力庞大,而朝迁方面却国库空虚,兵力不足。两军交锋,只怕万一” “你说得不错!”杜白石陡地站起身“李元,咱们也该和太子殿下商量,早作准备才是。” “是,我马上就去。”李元站起身,笑遭“没想到嫂夫人比咱们还想得远。”一句话出口,他马上掩口“对不起!”尴尬一笑,抱拳离去,留下苦笑的杜白石。 林唯文一笑,站起身“我也有些事要办,先走了。白石,愔愔,你们慢慢聊吧!” “唯文。”看着林唯文的背影,杜白石笑道“我也要告辞了。” “何必急着告辞呢?”林愔愔浅笑“再坐片刻吧:” 杜白石犹豫了一下,终于微笑“你变了很多。” “是吗?因为环境的不同,多少都会有些变化的。”林愔愔看着他,笑得极其自然“既然有空,就听我抚琴一曲吧!” 杜白石微怔,然后点头。原来他真的不了解她。夫妻三年,竟不知她会抚琴。 哀动琴弦,一缕清音如水泻出。琴声净净,杜白石的心却宁静无比。仿佛正处身于雨后空山,清爽无垢的空气里夹着淡淡的清香“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葱绿而又空寂的山中“动”即是“静”“闲花落地听无声”是静;“明月清辉泻”是静;“鸟鸣山更幽”也是静;而心就在琴声中宁静如水,如明镜台,是“静”是“空”是“入禅宗” 琴声停歇,而他却仍恍惚如梦。好久,他终于笑了“天簌之音!” “曲由心生罢了。”林愔愔嫣然一笑“希望能令你的心平静一些。” “何止平静,简直是老僧悟禅。”杜白石豪爽地笑,凝视她的眼,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呢?” “为了过去的一切” “不!你不需要道歉。虽然,过去的确有过伤害,但也有快乐与幸福”她悠悠一笑,凝望他的眼“爱你决不是一个谎言” 杜白石怔怔地看着她,心神恍惚起来。 林愔愔笑笑“我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如何要完成自己的理想。”她起身“如果,你烦恼或是不开心了,随时都可以来‘春酿居’,‘春酿居’的大门永远都会为你敞开。” 杜白石望着他,欲言又止。 她说的不错。他现在不能迷惘,不该困惑。他要为自己的理想奋战到底。至于其他的,他现在连想都不能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静、平淡、平和。 即使朝廷诡谲多变,风云莫测,但她们这些小百姓却还是过着如常的日子。“春酿居”的生意不好也不坏,让她多了许多时间闲逛。无事时,便弹弹琴,跳跳舞,然后,任思念满心。 旋姬直呼无聊,她却自得其乐,只希望能够永远过这样平淡、平和的日子。 她真的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奉召人宫,觐见那位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娘娘。而这一切,皆因她的琴音。 初夏的午后,繁华似锦的宫殿里回荡着欢声笑语。清风卷着花香与脂粉混合的浓香,香得近乎刺鼻。 林愔愔从来没有同时见过这么多的美人儿。恬静的、活泼的、妖艳的、妖媚的哗!原来皇宫里连小小爆娥都是美若天仙,也难怪那么多男人拼了老命都想做皇帝! 在宫女的引领下,她绕过看似拔河却早已嬉闹一团的宫娥,径自走向亭中闲坐笑看的美人。 亭里,有三个人,三个艳光照人的美女。细看下,三张美丽的面容竟有三分相似。 林愔愔一笑,独向左首未施脂粉、素面朝天的美妇旋礼下拜“民女林愔愔拜见贵妃娘娘。” “你怎么知道本宫是贵妃娘娘呢?”美妇微笑,打量她的风眼有丝兴味。 “因为您就是呀”林愔愔一笑,却全无一丝献媚之意。 “你很会说话嘛!”韩国夫人摇着团扇。冷笑“不知你的琴技是否有你说话的技巧高明呢?” “你莫吓坏了她,坏了娘娘的兴致。”虢国夫人看着她,以扇掩去唇边的冷笑。她一如外表般恬静端庄,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她就是花名在外的虢国夫人。 “两位姐姐不要说了,本宫相信许夫人的鉴赏力。”杨贵妃浅笑,着实喜欢这冷静文雅的女子“本宫听说你是已故翰林学士林汉文的爱女,想必是博学多才 “何止呀!这位‘才女’还是杜白石大人的下堂之妻呢!”韩国夫人看着她冷笑,言外之意自是对她大为瞧不起。 林愔愔嫣然一笑,虽知弦外之音,却毫不在意“愔愔或许失去了许多身外之物,但却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自由!”杨贵妃幽幽一笑,眉间眼底隐有一丝忧郁。 虢国夫人扬眉“娘娘宣咱们姐妹来不是要听那人间少有的仙乐吗?何不让她马上抚琴一曲呢?” “是呀”韩国夫人轻蔑地一笑“咱们姐妹晚上还有宴会,可没时间在这儿耽误时间。” 杨贵妃皱眉,淡淡道:“既然姐姐还有事,先回去好了。” 韩国夫人一怔,已露出怒意。虢国夫人却笑着拉了她起身,施了一礼,笑道:“既然娘娘嫌弃咱们姐妹。那玉瑶就先告辞了。” 杨贵妃转身看花,没有回应。 韩国夫人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林惜惜慌忙施了一礼“夫人慢走” 魏国夫人半掩面,凝视她片刻,在离去时,留下一个诡秘的笑。 林愔愔怔怔地看她的背影,一时失了神。杨家是靠了贵妃娘娘才能权倾朝野的,可为什么她似乎 她们根本就不把本宫这个贵妃娘娘放在眼里。”杨贵妃淡淡一笑“你觉得很奇怪吗?其实一点也不奇怪。你应该也听过有关皇上和虢国夫人的传闻吧!” 林愔愔沉默,无法回答。 幽幽叹息,她的眼里有泪“他们一个是我最爱的男人,一个是我最亲的姐妹。可是,他们却同时背叛了我即使对他而言,那只是当不得真的逢场作戏,却已深深伤害了我的心。” 林愔愔看了看她。忽然走近琴几,拨动琴弦。 琴声悠扬,似拂面的风。风过花落,瓣瓣馨香随风飘,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累了倦了,便浮在水面,随波而去。 “许夫人她说错了。”杨贵妃望着她,露出笑意“令人感动的不是琴技,而你的心。”她悠悠笑着“我也渴望云般的自由自在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林愔愔淡淡道:“其实,身体自不自由,并不重要。只要心是自由的,就已经够了。” “心?”她茫然低喃。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贵妃,而是一个悲凄忧郁的妇人。 “是,娘娘不快乐,是因为您束缚了自己的心。” “我不快乐,因为有太多的爱、太多的恨、太多的悲伤、太多的欲望”杨贵妃深深地望着她,是心与心真实的交流“我十五岁为寿王妃,享尽了夫婿的宠爱与怜惜。我一直以为就那样子平淡淡、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谁知偏偏遇上了命里的克星” “开元二十八年,华清赐浴,新承恩泽。我被安排做了女道士。天宝四年,册封为贵妃,从此被困于深宫内院开始时,我真的很恨他。可是,他真的是对我很好。三千宠爱集一身,光耀门户思泽深。‘在天愿为比冀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长生殿的山盟海誓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记忆”她拭去泪痕,苦笑“三郎对我这么好,我真的不该妒嫉了,是不是?” 林愔愔摇头“不。妒嫉是人类的天性。如果你不妒嫉,只表示你根本不在乎他、不爱他。” 杨贵妃幽幽一笑“你尝过妒嫉的滋味吗?” “有。”林愔愔咬住唇,手指轻轻抚过左手长掩的袖。那道难以消除的伤痕多少爱恨情仇!“妒嫉曾如蚁噬心,是我心中挥不去的阴影。可是,现在我已经不再妒嫉了。” “因为你不再爱他?” “不,是情到深处淡如水。我只要知道他过得快乐,就已经足够了” 杨贵妃看着她,皱着眉“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当然是真心话了。”林愔愔笑起来“其实,只要你想开了,看淡了,就会得到内心的平静与快乐。” “说起来好轻松可是,做起来却好难。”她望着嬉笑的宫娥,幽幽一笑“看那些女孩子,她们现在虽然有些寂寞,但过几年就可以自由。而我,却注定一辈子困在这深宫里。”她转身“愔愔,留在宫中陪我几天,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林愔愔点头微笑,心中却溢出淡淡忧郁。 明月清花,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夜已深,昭阳殿上却灯火通明。 林愔愔望着官员中对她含笑点头的杜白石,只觉恍惚如梦,深为杨贵妃的安排感动。她在心底幽叹,一时几乎忘了身在何处。 “三郎,你看愔愔可如臣妾所说一般?”杨贵妃媚语如丝。 “民女林愔愔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愔愔偷看着风流天子。只觉他不过是身渐衰弱的老者,除了偶在眼中闪烁的睿光,全看不出传说中的英明精悍。 “赐坐。”唐玄宗笑意满面“朕定要听听爱妃口中的仙乐。” 看着精通音律的唐玄宗,林愔愔心中一动,再难压抑突起的念头。 她深施一礼,笑道:“愔愔献丑了。” 琴声乍起,令人仿佛置身于元夜繁华的街头。花灯齐放,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携手看灯的人儿笑语连连,看满街游人,夜市风光,满心欢欣庆太平,盛世繁华无限。然而,就在欢乐的最高潮,琴声突变,如繁华过后,灯火阑珊,曲终人散,诉不尽的凄凉 琴声停歇,唐玄宗皱起眉“尾声过于凄凉了” 杨贵妃扬眉,娇笑“虽然有些凄凉,却更令人回味。杜卿,你觉得呢?” 深深看一眼林愔愔,杜白石恭声应道:“是。” 唐玄宗皱眉,仍觉胸口发闷。 林愔愔抬起头,淡淡道:“繁华终有尽时” “你说什么?”一句话令唐玄宗更感不悦。 “天道忌盈,人事惧满;月盈则亏,花开则谢;否极泰来,物极必反;不持盈,不履满,莫使后人哀前人”林愔愔幽幽笑着,不看唐玄宗渐变铁青的脸色。 “林愔愔,你好大的胆子!”唐玄宗怒喝,尽现王者威仪“居然暗嘲朕昏庸无能!诅咒大唐皇朝盛极必衰!” “三郎莫要生气。”杨贵妃挽住他的手“愔愔不过用古语解释琴意罢了,你何必动气呢?” “琴意?”望着杨贵妃盈盈笑脸,唐玄宗面色渐霁。 “玉环觉得愔愔说得很好呀!娓娓道来,不但使听者了解曲中含意,更对人生深有感悟” “爱妃喜欢就好。”深深看一眼平静如水的林愔愔,唐玄宗终于放下心中疑惑。是他多心吧?像那样一个弱质女流,怎么敢当着他这一国之君对朝廷冷嘲热讽呢? 杨贵妃看着林愔愔,淡淡道:“夜已深了,就烦杜卿送愔愔一程吧!” “臣遵旨。”杜白石望着林愔愔,眼神复杂得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没想到你的胆量这么大!”杜白石望她,不禁苦笑“原来,我真的从未了解过你”自车窗看璨灿的星空,林愔愔绽出笑容“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并不能表示我的胆量很大呀!” “刚才你差一点就丢了性命。”杜白石深深地注视她“难道你一点都不怕吗?” “我”林惰情没有回答。该怎么回答?她能告诉他她不害怕是因为他就在她身边吗?而她所说的话,也不过是为他而说 她不能说,她根本就说不出口。 其实,她是一个很自私的女人。她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民族大义,百姓疾苦。再悲惨、再痛苦的事都离她很远,她没有心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付出她的感情。她只希望能够抓牢眼前身边的幸福与快乐。不论是她的亲人、朋友,还是爱人,她只要她们能够幸福快乐,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愔愔。”望她轻愁一片的眸,他的声音不觉放柔“我希望能更多地了解你”林愔愔微笑,上抿的膳角有丝嘲弄。了解她?!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最想的,所要的,只是他的爱! 爱,说来很简单,可是,终其一生却也未必能拥有一段刻苦铭心、无怨无悔的真爱。 第八章 天宝十三年(公元745年),十日。 艳阳高照,繁华似锦。 林愔愔曾听人提过皇家出行的气派,但亲眼见时仍感震动。 车马随从数千人浩浩蔼蔼延绵数里,远远望去,五色烂漫、灿如万花。遗弃于路的绣鞋玑珠,香闻十里。穷奢极欲、令人叹而观止,即使是梦中,恐也无法如此享受。 斌妃与君同车,陪侍不离。秀发如云,宫装罗纱,姿态美艳亦高雅,单只这万种风情,三千丽人,已无人能比。 虢国夫人与韩国夫人身着罗衣,酥胸半霹,珠玉满头,娇媚撩人。 因贵妃首肯,旋姬亦得以随行。但旋姬对中原的繁华赞不绝口,并未令林愔愔开怀,因为她很清楚繁华背后的阴霾。 开元之治已成过眼云烟,大唐再也无法回复往昔盛世。这虽然只是她自己的看法,但她却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骊山行宫,温泉水滑 远离嬉闹欢笑的人群,林愔愔独自漫步花间,任思绪如云悠然去远。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停下脚步,惊异地看着播曳的花枝,不解花丛后的碎声。 “是谁在那儿?”她问,走近几步。 “你又是什么人?”一声娇喝,一只纤细白腻的手拨开花丛,露出一张娇媚似水的花容。竟是娇纵诡秘的魏国夫人。此刻竟眼波粼粼,气喘微微,头上衣上沽满了花瓣与碎草。 “虢国夫人。”林愔愔后退一步,施礼,眼角瞥见一紫衣男子背对她抽身离去。想起京中盛传的绯闻,她不禁脸泛红霞。 “原来是你呀!”虢国夫人笑睨着她,理好凌乱的云鬓,仍是文雅娴静。仿佛与林愔愔只是偶遇笑谈,而非被撞乱艳情。 斜睨羞红满面的林愔愔,虢国夫人放荡地笑起来“原来你真的是毫无情趣的木头美人,怪不得留不住你那风流夫君的心了!” 林愔愔咬咬唇,抬头望她“如果夫人无事,民女就先告辞了。” “这样就要走吗?难道你能在昭阳殿上慷慨陈词,却受不得几句话吗?”虢国夫人走近她,吐气如兰“本夫人可是是在好心教你及时行乐的乐趣呀!看看你这一脸的寂寞、忧郁,还真是让人瞧着可怜。让我教你个乖吧!男人是不会喜欢一具空有美貌、没有情趣的躯壳的”她笑,仿佛最圣洁的贵妇,嘴里的话却是放荡得令人脸红“记着我的话,如果你有一天能勾引到男人。不妨也尝尝花间作乐的滋味呀!” 看着林愔愔沁出血丝苍白的脸,她纵声荡笑,杨长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泪滑落脸颊。 “我说过这不是一个好习惯!”熟悉的声音令她含泪回头。竟是杜白石。 他走近她,轻轻地吻去她颊上晶莹的泪。 “你”林愔愔受惊地望他,扇动的长睫毛如展翅的蝶翼,又一滴泪落在他的掌心。 “掉在地上太可惜了”杜白石低喃望她的眼有些迷蒙。舔去她唇上的血迹,他低语:“有心事可以告诉我,不要藏在心里,更不要伤害自己” 看着他,林愔愔几乎被他的温柔吓坏了。她从没想过杜白石会对她这样温柔。不像是对朋友,也不像是对弃妻,反倒像是对心爱的情人。 不!怎么可能?林愔愔苦笑,抛开心头缔念。她怎么可以奢望一个从未爱过什么人的男人突然爱上她呢?可能,在他除去仇恨的雄心壮志里,女人仍只是工具吧! “我没事”她微笑,再次在两人之间竖起淡漠的冰墙。 “温泉水滑洗凝脂。” 骊山美蓉池。沁在温热的泉水中,林愔愔痴望浮在水面的花瓣,神思恍偬,许久,一滴泪落在水面,荡起微澜 “为什么哭?”杨贵妃幽幽一笑“本宫还以为你这胆大包天的女谏根本就没有泪呢!” 林愔愔苦笑“娘娘取笑了。愔愔何曾胆大包天呢?” “没有吗?”杨贵妃看着她,冷笑“当日在昭阳殿下,你借曲明心,更大胆直谏,本宫还以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呢!” 林愔愔沉默片刻,终于道:“娘娘在生愔愔的气?” “是!我是在生你的气。”杨贵妃娥眉倒竖“我知道你和那些伪君子一样认为我是迷惑君王、祸国殃民的祸水,是不是?” 林愔愔悠悠一笑“既然娘娘这样认为,为何不让皇上治我的罪呢?” 杨贵妃冷哼一声,只是冷冷地看她。 林愔愔微笑“娘娘虽然生气,却并未怪罪我。是吗?” “我不怪你”杨贵妃苦笑,眼中浮上一层泪雾“我能怪谁?我敢怪谁?在这世上,只有世人怪我、恨我、弃我我能怎样?” “皇上不理朝政,是我的错!重用奸佞,是我的错!罪逐名士,是我的错!就连他抛弃一个曾宠爱的嫔妃,也是我的错!难道我杨玉环真的是大唐的罪人吗?!” “娘娘不是罪人,娘娘只是一个受人误解的可怜人” “可怜人!”杨贵妃苦笑“天下最可怜的是女人!女人中最可怜的是活在爱里、为爱而活的女人!” 犹豫了片刻,林惜怊终于道:“有些话,我一定要说,请娘娘不怪罪。”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杨贵妃苦笑“不错,杨家因我才得以坐大。可是现在,我已经无法压制他们。我堂兄杨国忠在三郎心中已有无法取代的地位,即使我开口,也不会令三郎对他的宠爱有丝毫减少。” 林愔愔不禁皱眉。她知道杨国忠几年之内即由御史升为宰相,为宰期间又在四十多个部门兼职,如御史大夫判度中,权知太府卿事,蜀郡长史,剑南节度支使,营用副大使,司农、出纳、监仓、史部尚书、荣文馆学土、铸钱使等等,可说权倾朝野,掌控局势变化。(事见(容斋随笔))她一直以为杨国忠之所以有今日,全靠裙带关系。但现在想来,他能有今时今日,必有其过人之处。 她苦笑,幽幽道:“八月,大雨不止,吴中大饥。令朝野上下忧心不已。杨相国却命人在全国搜集最好的庄稼当样品送给皇上,并说:‘雨虽大,却不能形成灾害。’而扶风太守房官上报灾情,却反被训斥,几乎官帽不保。各地方官再也不敢报告灾情。自此,也都学会了报喜不报忧的作风” “不会的!”杨贵妃惨白了脸“我知他奢侈淫欲,受贿献媚自是难免可他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干金一品官,百钱一亩田。”这千金一品官是指千两黄金可买一品官做,而一百钱则可买得一亩上好良田。这卖官买田的人可都是娘娘身边亲近的人。 “是杨国忠?还有高力士?”杨贵妃不禁呻吟“我错了!我不该引荐他入朝为官的。”她哀声道:“可是,一个在宫里阴谋诡计中求生存的女人,若在朝中没有可倚仗的势力是多可怕的事呀。” “娘娘现在后悔也不迟呀!”林愔愔道“若娘娘肯向皇上进言,招安禄山入朝为相。既可削弱安禄山的兵权,又可压抑杨相国的权势。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你说得不错。”杨贵妃沉思后亦笑了起来“真可惜,如此才华却非男儿之身。” 男儿之身?!林愔愔笑了。如她是个心怀大志的人,又何必非要生做男儿呢?只是,她是个甘于平淡的人。无论是男是女,她只希望能和自己所爱的人相依相偎永生永世 十一日的长安,已人隆冬,萧瑟而凄凉。 在这样的冬夜,燃一炉檀香,捧一盏清茗,读一本好书,确是人生一大快事。 林愔愔侧耳聆听,在呼啸的风声里辨出急促的叩门声。她皱了皱眉,抛下书卷,急步走到门前“是谁?”她问,听到门外人含糊不清的回应,虽然听不真切,却听出是林唯文的声音。 匆匆开了门,狂风卷着雪片扑进门,带来阵阵寒意。油灯“噗”的一声灭了。 她掩袖半掩面,在门外灯笼微弱的幽光下看清了林唯文惊惶慌乱的神情,不觉心惊。 “愔愔!”林唯文喘息着。即使房里温暖如春,他却止不住颤抖。 “发生了什么事?”林愔愔燃亮油灯,冷静的神情令他略感不安。 “白石他被关入天牢了!”他终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杨国忠他们知道了白石与太子的事,便以‘莫须有’罪名陷害白石。如今,白石已被打人天牢,等待三司会审。” “是什么罪名?”林愔愔叹息,虽感悲痛,却不意外。 林唯文一叹“那群奸党也不知使了什么花招,居然找到几个今科进士,指证白石为秋试副考官时出卖试题给他们天晓得他们怎么会想到这罪名,谁都知道杜家的家产花三辈子也花不完啊!”“出卖试题?”林愔愔扬起眉“这罪名可不轻呀!太子殿下怎么说了?” “还能怎么说!”林唯文皱眉,有些不满“太子殿下在宫里等了半天,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不用说了,一定又是高力士那阉贼搞的鬼!” “唯文,你认为这件事会怎样?“ “还能怎样?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现在,既找不到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又得不到皇上的赦免。只怕” “杨国忠既然敢这样做,就一定有把握不露出破绽要救白石,只有想办法得到皇上的赦免。” “赦免?谈何容易。” “我会想办法的。”林愔愔淡淡笑着,笃定自信的神情让他的心平静下来。 雪夜,风渐息。甘露殿上,林愔愔守着孤灯幽光,心无法平静。 “娘娘!”望着走过来的杨贵妃,她盈盈下拜。 “你们都退下吧!”挥手摒退侍女,杨贵妃默默地望着她。 “为什么要来求本宫?难道你认为本宫能帮你吗?” “以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求得赦免书轻而易举。” “你这样认为吗?上次招安禄山进京为相一事,皇上已经斥责本宫不得再扰政事了,你以为这次我还会帮你吗?” “以娘娘纯善的本性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纯善!你是在讨好本宫吗?”杨贵妃嫣然一笑,眼眸变得温柔“我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红颜祸水!狐媚惑主的奸妃!只有你才会说我本性纯善” “娘娘!”林愔愔急唤,把反复默记的话忘到九霄云外“您该知道我决不是一个献媚邀宠的小人,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绝不是故意讨好娘娘。” 杨贵妃一叹,眼中有了一些哀凄“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只有你是真正把我当做一个朋友,而不是贵妃娘娘”她低笑,声音里有缠绵不去的寂寞“在深宫内院,即使有皇上的宠爱,宫娥的簇拥,但在妒嫉的目光里,仍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林愔愔默默地望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沉默许久,杨贵妃终于露出笑容“你放心,这个忙我一定会帮你的。” “多谢娘娘” 杨贵妃看着她,幽幽一叹:“既然仍然那么爱他,为什么不重归旧好呢?” 林愔愔幽幽然道:“感情的事是没有办法勉强的” “勉强!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的心里绝对有你。” “是吗?”林愔愔幽幽笑着,眼中有淡淡的哀愁。他的心里真的有她吗? *** 清晨,风已经停了,雪却未停。 杜白石拉紧了衣领,仰头望着雪中显得苍白的太阳,缓缓走了出来。虽然平安走出这座囚禁无数冤魂的天牢,但他的心里却毫无喜悦之情。多可笑!他的释放不是因为洗脱罪名,还他清名,而是因为皇上赦免那是女人的求情呀!那个他一直轻视的贵妃娘娘! 豪华的马车自他面前缓缓驰过。他叹息着抬头,看见街对面油纸伞下浅笑的娇容,不觉溢出笑。 拒绝了她递来的伞,他笑道:“谢谢你,” “我并没有做什么。你要谢的话,该谢贵妃娘娘。”望着他蓬乱的发,皱巴巴的衣服,林愔愔的心泛上酸意。 看出她眼里难掩的泪意,他淡淡道:“和从前流浪街头的经历相比,这一夜的牢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看他许久,她露出水样纯净的笑容,在瞬间,洗去他积压多年的怨怒。“老天是很公平的他一定会对你的苦难有所补偿。” 那个补偿是你吗?他在心里问,却没有说出口。望着她的笑容,心暖融融的,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样深切的渴望是他从未有过的。只是默默地看她,听她低柔的声音,已是一种幸福的感受。他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她这个曾经是他妻的女人。 爱吗?自他懂事之后,窘困潦倒、受人欺凌的生活只教会了他恨。恨!他为了仇恨而活在这个世上,甚至那个他深恶痛绝的那个人离开这世界的事实,也丝毫未减他心头的恨意。 而她,柔如一潭春水,一直是惟一能令他平静安心的人。要在他离开后才发现她的好,是他的错!可是,这一次,他绝不会再错过 “你打算怎样?”犹豫着,林愔愔终于问了出来。她真的很抱歉没能保住他的官位。他很伤心吧?毕竟没有了足够的地位,他所有的理想与报负都是一场空谈。 杜白石却笑了“你放心好了。反正我又不指望着那份俸禄过日子。就算我整天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杜家的财产我也吃个三四辈子了!” 看着他的笑容,她稍感心安“虽然有皇上的特赦,但杨国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就算他肯放过我,我也不放过他。”杜白石笑着,踌躇满志“虽然我现在没有了官职,但并不表示我会放弃自己的理想。只要太子在位,我定会尽全力助他除奸去逆的。”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看着她迷蒙的眼,杜白石笑着宣布:“我要追求你,直到,你再次成为我的妻” 第九章 “喂!你到底有没有完呀?”旋姬不悦地叫“我已经坐在这儿快一个时辰了!就请你大小姐看看我行吗?那盏灯难道比本姑娘还好看吗厂 “怎么会呢”林愔愔回应,神情依然恍惚如梦。 “好了!我知道这盏琉璃灯是杜白石送的。他怕你在油灯下看书伤眼嘛!翻了翻白眼,旋姬不满地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呀!要是爱他,就和他复合喽!要是已经不再爱他,那也可以和他讲明白!犯得着这么傻呆呆地对着一盏灯吗?” “除了他,我没有爱过第二个男人。”林愔愔笑着,却有丝苦涩“他对我好,我很开心。可是,我真的很害怕他对我这么好,只是在报答我而已,就像以前我为他挡了一刀时一样。” “那有什么不同呢?不管他为什么对你好,只要你最后得到他的心就可以了广 “不一样的感激与爱完全是两码事!”林愔愔幽幽一笑“我要他爱我,不是因为我为他做过什么,而是因为我这个人值得他爱。” “还是一样呀!”旋姬嘟起红唇“真搞不懂你们中原的女人是怎么想的不!是搞不懂你!你这女人恐怕是大唐最呆板、最无趣的女人了!真不知道你哪里好了,居然人人都喜欢你!” 林愔愔一笑,”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旋姬狡猾一笑“只要你不和我抢唯文,我就喜欢你!” “唯文!”林愔愔一怔,笑了起来。她还真是佩服旋姬对爱的执着。只不知那不解风情的唯文何时才会被她的真情所感动?“唯文也有好久没来了。” “是呀!也不知他们最近在做什么,就连李元那个酒鬼都不知跑到哪去了!” “恐怕朝中又发生什么大事了。”林愔愔苦笑。 自正月起,安禄山造反的消息就如雪片般漫天飞。京中大小辟员、平民百姓都心惊胆颤,只有那位对安禄山信任有加的皇上说什么都不信,更干脆连杨国忠的话都不听了。 “不必等了!你想的那个人已经来了。”旋姬擞擞嘴“杜公子也算有耐性了,每天晚上都来报到,哪儿像不解风情的林唯文!”旋姬报怨着,眼中却有一丝笑意“你到底什么时候才给人家一个答复呢?” 答复吗?他想要什么样的答复?林愔愔不禁苦笑。 此时,杜白石从外面走进门来。 “他没有来吗?”旋姬望了望外面,忍不住问。 “唯文今天不会来了。”杜白石笑着,眼中却有一丝忧色。虽然淡淡的,林愔愔却仍然感觉得到。看着离去的旋姬,林愔愔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杜白石苦笑“安禄山派副将入朝,奏请用蕃将三十二人代替汉族将领。这种别有居心的请求,皇上竟然一口答应。什么‘安禄山必无异志’、‘朕自己担保他,卿等不必担心。’几句话就堵住了大臣之口。我看皇上真的是老糊涂了!” 林愔愔一惊,慌忙掩住他的口,惶然道:“这样的话在‘春酿居’说说也就罢了!千万不能在外面说。” “我知道。”轻吻她的指尖,看她双颊飞上红霞,他笑了“在东宫商议了半天,却没人想出好办法恐怕,这次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不出一年,安禄山必会起来造反。”林愔愔低叹“就算他因皇上恩宠,不想此时造反,但杨国忠的追究,足以令他下定决心起兵造反了” 执着她的手,杜白石苦笑“一旦战火燃起,试凄的只有百姓愔愔,我一直在夸海口说什么除奸党、匡社稷,可是真的有事时,我才知道自己一无是处” 看他忧伤的神情,林愔愔低下头,心头泛上一丝酸。 “想要我开心吗?”杜白石微笑,拥紧她,不愿因他的悲伤而使她悲伤“多给我一点温柔吧” 林愔愔脸泛桃红,却仍转身搂住他的脖颈,轻轻覆上他的唇。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吻我”自唇间溢出笑,他热情地回应,仿佛要将她融人身体。 林愔愔红着脸,身体燃起炽热情火“白石”她低低地呻吟,意乱情迷。 杜白石却突然推开她。 “白石”她娇喘着,迷茫地望着抽身离去的杜白石。 “我不能”轻抚她微肿的红唇,杜白石眼中尽是怜爱“我不能在这里这样占了你的身子,我要你再成为我的妻。” 林愔愔幽幽地望他,缓缓地拉好衣裳“为什么要娶我?是因为感激还是想报恩?”杜白石怔了怔“你就是因为这些才离开我的吧?” “是!”林惜惜点着头“我也很想有一个家,有一段幸福的婚姻和一个真心爱我的男人。但是你不是!那晚,你在我床边说的话,其实我都听到了。你说会疼我宠我,还会补偿我所受的委屈但那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为了感激我为你挡了一刀”她苦笑着,低哺:“如果我够自私,或是少爱你一些,我会视那是理所应当的事,甚至会恃宠而娇,爬到你的头上。可是,我很骄傲。我要我的爱情完美无瑕,没有任何污点。而你的感激,你的报恩,对我来说,只是对我爱情的污辱” 望着她哀伤的眼,杜白石轻握她的手“不错,当初的承诺是因为感激,但是现在,我的求婚绝对出自真心,而非玩笑。我知道,要这么迟才发现你的好是我的错。可是这次我决不会再错过有一句话,你一定想听的。”他低笑,邪魅惑心“我爱你!” 轻掩口,林愔愔惊诧地望他“你真的确定?” “当然了,傻女人!”杜白石拥住她感慨道“我这一生,从未如此真诚面对自己的心。” 依在他的怀里,林愔愔禁不住流泪“你爱我?不因感激不为报恩?”“是!我爱你!爱你的温柔,爱你的体贴,爱你的平和、与世无争,更爱你的才学和与众不同的思想” 破涕为笑,林愔愔粉拳轻捶“你呀!总是这么甜言蜜语的。” “你不喜欢吗?” “为什么喜欢?”林愔愔娇嗔,”谁知道你还对哪位红粉知己说过这么肉麻的话呀!” 杜白石笑嘻嘻地搂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你放心好了!从今以后,我的肉麻话只会留给我最心爱的娘子。” 俏脸绯红,林愔愔低语:“你好不知羞” “这叫不知羞吗?”杜白石笑“再与没有什么比我要说的话更正经了!我的好娘子,你要什么时候才肯嫁我呢?” 红着脸低笑,林愔愔道:“不要乱说,谁说要嫁你了呢?” “不嫁吗?”杜白石皱眉“那我孤零零的,形单影只,岂不是很可怜?” “活该喽!”林愔愔嫣然浅笑“如果你能令我感动得流泪,我就再嫁你。” “真的?”杜白石扬起眉“让你相公我想个好法子吧!” “不知羞!”林愔愔忍不住笑“你以为现在的我还会轻易落泪吗?真的好难哟!” “好难吗?”杜白石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脸,大笑, “傻女人!你以为真的能难倒你相公吗?你准备嫁妆好了我娶定你了,” “试试看吧!”林愔愔低笑,眼波流转,尽是醉人的柔情。 *** 天宝十四年七月,荷花满池,幽香暗浮。 林愔愔从未看过如此多的皇亲国戚。御花园中人群簇拥,不是皇孙就是皇女。华丽的衣饰倒是叫她这小百姓又开了一次眼界。 “愔愔,你也让李道长为你看看相吧李道长可是大唐首屈一指的神相呢!” 林愔愔含笑摇头“不劳娘娘挂怀了!一介民女,怎敢劳动神相” “小姐客气了”李继风道长微笑道“小姐命带富贵,长寿之相恕贫道直言,小姐红鸾星动,婚姻再至。真要恭喜了!” “好啊!愔愔,这样的事竟然瞒着本宫。”杨贵妃一笑,虽是责怪却满含笑意。 林愔愔红着脸,垂下头“人家还未答应他呢。” “为什么不呢?”看一眼喧闹的人群,杨贵妃一笑“陪我到湖边走走。” “是,娘娘。”林愔愔答应着,知道有许多事不便在众人面前说。 “愔愔,你能和杜白石复合,我真要恭喜你了。”远离众人,杨贵妃溢出真诚的笑。 “该是我恭喜娘娘才是呀!”林愔愔一笑“皇上能以一国之君对娘娘立下生死不弃的誓言,足以羡煞天下女子。” “有什么好恭喜的?再多的誓言也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罢了!只怕一旦生死权衡,他就会轻易地舍弃曾有的山盟海誓”杨贵妃黯然低叹,眼中有淡淡哀伤“你知道李道长私下对我说些什么?他说我命里贵极,却非长寿之相。‘恐逢山下鬼,但忧香玉眉!’。愔愔,我真的很害怕有朝一日恩宠不在,死于非命呀!”颤声悲呼,她终于流下泪。 “娘娘多虑了!以皇上对娘娘的感情,这种事绝不会发生的。” “我知道三郎对我很好,可是,李道长的话一向很准。我真的怕有一天他的话会变成真的!” “不去想就没事了!”林愔愔笑道“人定胜天,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只要你坚强,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 “你真的这么认为?”杨贵妃苦笑“虽然大唐风气开放,女性似乎很有尊严、很有权力,但实际上,主宰女人命运的还是那些男人!贵妃,说得好听些,是享受荣华富贵的后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难听点就是皇上的玩物,只有让他开心,才会得到他的宠爱。即使是他的爱,也不过是那种对宠物般的爱罢了” “你不相信皇上的爱?” “他爱我,可是,他的爱能维持多久?一旦青春不在,红颜色衰,他还会爱我吗?如果,他爱的只是我的青春美貌,那我宁愿在自己还美丽时逝去,留给他永难磨灭的思念” 轻吁一口气,林愔愔难以置信。原来美丽的爱情神话背后是哀伤与忧愁。这样充满矛盾与怀疑的爱是她不能理解的。 难道这就是宫与民间的不同吗?在权势富贵的包围中隐敝了真心。如果是这样,她真的庆幸自己只是一个普通而平凡的百姓 “娘子” 林愔愔抿膳浅笑,却娇嗔:“谁准你乱叫的!” “难道不是吗?”杜白石搂住她“我的情诗有没有有让你很感动呢?” “好肉麻!”林愔愔红了脸。 “哪儿有!我所写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真情一片呀!”耍赖地拥抱她,杜白石笑道:“如果你还不答应我的求婚,可要整天都被肉麻的情诗包围了!” “我是很感动。”林惜惜狡猾一笑“可我哭不出来,你只好慢慢等待了” “你耍我!”指控着,他趁机吻她得意半张的红唇,偏爱看她羞怯的模样。 “听说男人总是对容易到手的很快就会失去兴趣,我可不想再被锁深院。” “不会的!我发誓。”杜白石滑稽地举起手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既然我已经找到最好的,又怎么会再对那些庸脂俗粉动心呢?” “我不喜欢男人的誓言!”林愔愔浅笑,深深凝视他“我喜欢有耐性的男人。” “为了让你喜欢,我只能做个有耐性的男人吗?”杜白石苦着脸,十足委屈受气男“可是,你不难过吗?我亲爱的娘子!” 林愔愔不解地扬眉“我为什么要难过呢?”她爱怜地看他,一副“你傻了”的神情。 “你相公我伤心,你当然会难过了!”杜白石笑着“好了好了!我会做个有耐性的男人。我会等,一直等到我最爱的娘子为我流下热泪”他不再笑,轻拥他人怀,深情款款“真希望时间就此停止,战争永远都不不会来” “战争会改变许多事,但决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心”望着他,林愔愔柔声低语。 他笑,在她耳边低语:“我会流泪的。” “好丑啊!男人流泪呀!”林愔愔倚进他怀中,唇边尽是甜笑。 如果时间真的能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呀! 天宝十四年十一日,又是寒冷的冬,但她的心却总是暖暖的如沐青光。 “拜托你不要笑了!”旋姬嘟起唇,绿眸中有一丝怒气“就算你再幸福,也该照顾别人的感受呀!” 林愔愔掩唇而笑“对不起了!我知道唯文这几天没来,你不开心。” 旋姬咬牙一叹,苦笑“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可是我就是这样一个冲动、鲁莽的异域女子,我永远都不可能变得像你一样知书达理、文雅娴静就算他不喜欢我,难道就不能让我常常看到他吗?”她叹息着,苦涩满心“在大唐,我只是一个孤苦无依、微不足道的胡女。刚来的时候,我既彷徨又害怕,只有他的笑容是我唯一的慰藉,爱上他似乎是很自然的事。可是这么多年来, 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我没有想过要放弃,但是,我的心好苦好痛”拭去眼色的泪,她勉强露出一丝笑“或许,这就是你们大唐人所说的命吧!我们可能真的没缘分” “不会的”林愔愔低劝,眼角瞥见匆匆而来的人影。 “李元!”她看向满脸严肃的李元“发生什么事了?” “安禄山在范阳造反了!”李元急道“二十万叛军南下,已攻占太原、东受等城白石和唯文在太子府,已决定随太子出兵,特意叫我来此相告。” “他们要随太子前往潼关?” “好危险呀。” 林愔愔咬着唇,虽然担忧,却还是表现得异常冷静“他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 “明日一早我知道了。”林愔愔望着他,竟露出笑容。” “你没事吧?”李元低问,还真是佩服她异于寻常女子的冷静态度。 “我没事。你去忙吧!” “那我就告辞了。”李元拱手离去。 旋姬泪流满面,”愔愔,我好怕呀!要是唯文他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不会的。王者之师怎么会败给逆贼呢”林愔愔微笑着,心却揪成一团。 清晨,风像暴躁的巨人呼啸着。 挤在送行的人群中,她可能是惟一一个没有流泪的人。不是不关心,而是坚信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白石!”她笑看着他骑着白马驰来,披甲佩剑,威风凛凛。 “愔愔”他的唇动了动,却终于没有唤出口。如果他有不测,绝不希望愔愔为他伤心。 他绝不能让她像娘一样为了一段爱就香销玉殒。她该好好地活下去,不止为她自己,更要连同他的份一起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深深凝视她,他淡淡笑着。原来离别是如此令人伤心,连他这个一向视儿女情长为无物的男人都禁不住鼻子发酸。洒脱点儿吧!要为她好,就不要再撩拨芳心了。” 为什么转过头?为什么不看她? 林愔愔终于舒眉而笑。不管他是怎样想的,总之,她是爱定他了! 林唯文回首望着,低问:“白石,为什么不下马去见见愔愔呢?” “这样做,或许她以后就不会那么伤心了”杜白石笑笑,却忽听身后传来呼喊。 “我会等你的!我会一直一直在长安等你”声声传入耳中,他的心地热了起来。他缓缓地回头,看着她飞扬的笑脸,终于回以笑容。 “这样不就好了!”林唯文笑着,最后一丝苦涩也消失了。只要他们能够开心、能够幸福,他就很高兴了。 他微笑着,忽见一人冲出来拦在马前。他慌忙拉住马“旋姬!”他惊异地叫着,跳下马。 “还好,赶上你了!”旋姬娇喘吁吁,脸上却仍洋溢着笑“这个给你。” “给我?”接过荷包,他微感讶异。 “我知道做得不好,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旋姬笑着,因他拉起她的手而心跳加快。 审视着她手指上的针眼,林唯文的心莫名地一痛, “谢谢” “不客气!”旋姬甜笑着“祝你马到功成,对,还有凯旋归来”她吐了下粉舌,不好意思地笑着“愔愔教了我快半个时辰了。”她迟疑了片刻,幽幽道:“我会留着‘春酿居’的酒等着你们回来喝的” “好!”林唯文笑了,开怀而明朗“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该走了!” 回头看看大叫的李元,他上马,却低语:“有些话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好!”旋姬答应着,压不下心中的惊喜。有话对她说吗?是什么话呢? 她甜笑着,兴奋到脸红如霞。回身拉住走来的林愔愔,她笑道:“我终于等到了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是!他们一定会回来的。”林愔愔遥望远去的军队,脸上是明媚的笑 杜白石离去已快一年。虽然他捎来的信里没有一句甜言蜜语,但只要能了解他在潼关生活的点点滴滴,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战火日渐逼近。但长安的皇亲贵族却仍然沉溺在纸醉金迷的荒淫生活中。笙歌、醇酒、美人奢侈的盛宴粉饰出歌舞升平的繁华。 “娘娘,您不觉得这时候大摆宴席不太适合吗?” “三郎喜欢热闹。”杨贵妃一笑“你以为安禄山那群乌合之众还能打到长安吗?不出几日,他们就会被郭子仪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 林愔愔无语。她说得没错,现在官兵屡败叛军,佳报频频,可那也并不表示胜券在握呀! “娘娘,皇上请你过去。”虢国夫人摇晃着过来,半露的酥胸染着酒醉的酡红。 “你为什么不过去凑凑热闹?”看杨贵妃去远,她不禁冷笑,眼底尽是轻蔑与不屑“自命清高,不愿和我们这些俗人同乐? “我知道,你不喜欢本夫人而相同,我也不喜欢你!你一定觉得我很放荡、很污秽是吗?”虢国夫人耸耸肩,冷笑“其实,这些事算什么?你看长安的贵妇人哪个不是春情泛滥?就算是平日再正经,只要有机会,还不是騒达达的既然男人三妻四妾都不够,还要到处拈花惹草,嫖妓通奸,我杨玉瑶为什么不可以呢?!” 她放荡地娇笑,摇着白皙的手指“小妹妹,你想通了吧!女人只有靠男人才会得到想要的权利与富贵别再嘲笑,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这样的。那位独霸天下的一代女皇如此,富贵雍容、享尽恩宠的贵妃娘娘也如此,我杨玉瑶自然也不例外” 她睨着平静如一潭春水的林愔愔,轻佻地笑着“别说你不想富贵,不要权力!哼,那种人人敬畏、人人讨好的滋味,你一旦尝过就决不愿舍弃。” 林愔愔谈淡地笑“我不要富贵,不要权力,更不要人畏惧、讨好。我,只要有一个真心爱我的男人,心心相印的知己。即便清茶淡饭,贫苦度日,已心满意足” “说得真是动听!”虢国夫人冷笑“可惜并不是每一对相爱的人都能终成眷属的你也不会例外!” 林惜惜笑着,直视她的眼“因为你无法同自己所爱的男人结合,所以,也不希望别人得到幸福吗?” 虢国夫人脸色一变,咬牙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不过是说事实罢了。” “你说得不错!”虢国夫人冷笑,突然扬手。 伸手抓住她的手,林愔愔淡淡道:“夫人,我可不是随你打骂的奴婢。” 虢国夫人冷笑,抬脚要踢。 “住手!”娇叱响起,林愔愔及时痹篇。 “虢国夫人,你醉了。”杨贵妃低斥,满面冰霜。 “娘娘,我哪里喝醉了?”虢国夫人放荡地笑着“是娘娘偏心吧!在娘娘心中,这贱民可比我重要多了!恐怕娘娘早就忘了多年前的事了” “姐姐说错了!本宫若不是念在你我姐妹多年的情分上,又如何会纵容你任意妄为!难道你真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能瞒过人吗?” 虢国夫人冷冷地望着她,终于咬牙道:“好!你好”一拂袖,她转身欲走。 “虢国夫人!”侍女谢小蛮冷冷地看着她“你似乎忘了该有的礼数吧!” 回过头,虢国夫人挤出一丝笑,躬身施礼“虢国夫人杨玉瑶拜别贵妃娘娘” 淡淡颌首,杨贵妃冷冷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才一声叹息,问:“你怎么样?” “我没事。”林愔愔抿着唇“累娘娘姐妹反目,都是我的错。” “这不关你的事。我已忍她很久了。”杨贵妃叹息“其实,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关于她与杨相国的传闻,你也一定听过了!早在十几年前,他们就是相爱的恋人。只可惜,堂兄虽是我伯父收养的义子,与玉瑶并无真正的血缘关系,却终是冠以杨姓。碍于世俗,两人怎样都不可能结合的。后来玉瑶嫁了人,又守了寡。而堂兄却始终未忘怀昔日真情。他们两人的事,我一直都知道,却从不过问,即使谣盲满天飞,也一直替他们遮掩她当年真的对我很好的!”她笑着,却是幽幽苦涩。 林愔愔沉默许久,道:“这世上的爱情就是如此!或圆满,或残缺,或悲哀,或欢欣、幸福的、痛苦的,或许也会心有不甘,但不管怎样,总算是爱过了一场,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杨贵妃苦笑“这世上总是悲剧多过喜剧,悲哀大于喜悦,幸福的毕竟只是少数” 林愔愔扬起眉“为爱而痛苦,又怎能比得上为生存而挣扎的痛苦呢?百姓太平惯了,如今战火重燃,又不知要添多少无辜冤魂了” 杨贵妃望她许久“这些都不是我们这些弱女子能够管的事。女子生下来就是服侍男人,让他们开心,闲时也只是悲春伤秋,哪儿有为国操劳的本事呢则天大帝或许是个例外,但她身后还不是受那些男人指责唾弃?愔愔,人生在世,不过百年,花堪折时直须折,得尽欢时须尽欢” 林惰愔愔锁娥眉,只觉一片冰冷。 千百年来,无论哪个朝代,男人都主宰着女人的命运,恐怕就是因为有那么多心甘情愿被操控的认命女人吧! 今夜是大年除夕,宫里有盛大的宴会。林愔愔却婉拒了娘娘的盛情,留在“春酿居”陪着旋姬。旋姬特意把“春酿居”的灯都点亮,成串的小红灯笼溢着过年的气氛。 好想见他,在这亲人本该团圆的夜里,在那远处传来的爆竹声中,在这骤然袭来的落寂中,对他的思念越发的强烈。想见他,想这样走到他的面前,好像只是慢慢地走过了一条街。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惊讶的眼神,对他说一千遍、一万遍的“想你、爱你”“我喜欢过年,这是大唐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旋姬娇笑着,却又露出悲凄之色“如果他们也在的话” “虽然他们不在,但他们的心与我们同在。”林愔愔举杯,灯下,俏脸绯红“为了他们的胜利,我们今夜一定要尽兴。” 旋姬笑了“只怕你没几杯就醉得不分东南西北了” “不会的!喝闷酒易醉,喝苦酒也易醉,但喝喜酒是不会醉的。”林愔愔娇笑,举杯“干!” “为了我们所爱的男人”旋姬幽幽笑着,举杯。 “也为了我们自己”林愔愔笑着,望着桌上的琉璃灯,眼波流转,醉人 10 天宝十五年三月,春光明媚。 杨国忠为了争宠,数度进言,主张澶关守将哥舒翰出击。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朝堂上顿分两派,整日争论不止。最后,皇上还是接纳了杨国忠的意见,命哥舒翰出关迎敌。 这是必胜之战! 全长安的人都相信、都希望杨国忠的话是正确的,每个人都翘首等待好消息。然而,天不从人意,长安所等来的是潼关失守,哥舒翰被俘投降,叛军兵临洛阳,长安亦岌岌可危。消息一传来,长安马上陷入混乱。 面对朝不保夕的局面,唐玄宗听从了杨国忠的建议,决定带着杨贵妃姐妹、皇子皇孙等人离开长安,向蜀地进去。 “你为什么还不收拾行李呢?”旋姬惶急地叫“既然贵妃娘娘要带你一起走,为什么还犹豫?” 林愔愔淡淡笑道:“我不会弃你而去。” 旋姬一阵感动,却道:“傻瓜!我不会有事的!好了,我帮你收拾东西。” “别去!”拉住旋姬,林愔愔淡淡地笑“我承认担心你的安危。可是,即使你平安离京,我也不会离开的。”她笑着,甜蜜而温馨“我答应过白石我一定会在长安等他凯旋归来的!” “凯旋归来?!”旋姬哭了起来“潼关破了,他们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还谈何凯旋归来呢?” “我坚信他们一定会收复河山,凯旋归来的”林愔愔扬眉笑道“大唐的男儿可都是英雄哦!”“但愿如此”旋姬笑笑,泪却止不住。 林愔愔笑笑,聆听外面嘈杂喧闹的声音,不禁在心底长叹。 连一国之君都仓惶逃离国都,何况那些高官巨富呢?无法逃离的恐怕只有那些无权无势、身无长物的老百姓了。 “林小姐!”一个身穿男装的女子跑进来,却是曾见过数面的宫女谢小蛮。 “小蛮!”林愔愔一惊“你为什么不陪着贵妃娘娘?” “娘娘派小蛮来接林小姐的。” 林愔愔一笑,摇头道:“小蛮,我不能去见娘娘了。我不能离开长安。” “为什么?长安现在很危险的!” “我不离开长安,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我必须在长安等他回来。” 承诺吗?她不理解,却忽然有些明白娘娘为何会那样喜欢她了“既然愔愔小姐不肯随小蛮去,那小蛮只好回去复命了。” 林愔愔犹豫片刻“小蛮,贵妃娘娘就全靠你了。” “林小姐放心好了”谢小蛮一笑,眼中尽是赞赏。 第十章 曲江池水依然,柳色依然,骊山依然,长安似乎依然如旧,但风吹过,飞檐上铜铃响起,却是萧索凄凉。 长安已不是那个繁华的都市。街市上许多大店铺都门户紧闭,开门的都是些小业主辛苦了一辈子,怎么忍心抛下这份辛苦创下的小家业呢?不过现在开着门,生意也不好做。走在街上的也是贫困无依、身无长物的小百姓穷人嘛,无钱无势的,哪儿都不好活,贱命一条,还不如留在这儿呢! 每一个留在长安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自己的故事,即使长安已近乎不设防的城市,但谁都不想离开。这里毕竟是他们一直生活并且深爱的地方,就算是战火将近,也不愿舍弃这曾令他们拥有美好回忆的都市。 他们如平常一般生活,完全不把频频传来的消息放在心上。 洛阳城破,叛军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安禄山称帝,号大燕皇帝 叛军逼近,兵临长安 长安城破,叛军人城 这一夜,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杀戳的声音响彻长安 林愔愔把“春酿居”的门大开,美丽而平静的脸上无丝毫畏惧之色。 “愔愔,我害怕”颤抖着唇,旋姬眼里有了泪意。 林愔愔笑了笑,淡淡道:“人活一世,哪有长生不死的” “我不止怕死呀!还怕会我们胡女虽然开放,但除了唯文,我不想被任何男人碰!” 林愔愔垂下头“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人碰我一根手指。” “那也要能死才行呀!我听说落在叛军手里连死都不能。”旋姬惊恐地望向外面,脸都白了, “他他们来了!” “不要怕,你越怕他们就越嚣张” “是!我不怕。”旋姬咬着牙,把住椅背的指因用力而发白。 “没想到那个风流皇帝还给咱们兄弟留了两个大美人呢!”为首的络腮胡大笑着,色迷迷的眼,活似要剥了她们的衣服。 林愔愔悠然晶了一口茶,淡淡道:“虽然现在长安缄在你们掌控之中,但并不表示长安城中的一切都属于你们的大唐子民从没有任人摆布的懦夫包括女人在内!” “哗!是本将军听错了,还是你在说梦话?大唐没有懦夫?你不是想说那些弃城而逃的高官守将是英雄吧?还有那些闻风而逃的皇帝贵戚!他们也是英雄?真是前所未有的大笑话!”络腮胡大笑。 林愔愔的脸却越发苍白“只不知被郭于仪将军追得四处逃窜的是谁的军队:” “郭子仪!不错,那确是一位英雄好汉。只可惜大唐只有一个郭子仪。”络腮胡笑道“美人,大燕国已注定要取代唐朝了,你再强悍,也只是个女人,根本无法改变什么!倒不如跟着本将军回去享福吧!哼,本将军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留在小酒馆太委屈你了!” 林愔愔淡淡一笑“难道跟着你就不委屈了吗?” “吓!好高的心气呀!难不成美人还要跟咱们大燕皇帝不成?那你可别做梦了!咱们大燕皇帝只喜欢那位贵妃娘娘,就算得不到也要那个什么虢国夫人呀!哪儿轮得上你呢?还是乖乖跟着本将军吧!” 林愔愔娇笑如花“可惜,我已经有夫君了。”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本将军杀了你相公就行了。” “就怕你杀不了他!”林愔愔嫣然巧笑“如果你能够打败郭大将军的军队,倒有可能摸到他的边。” “好狂的口气!看来你也是个高官夫人喽!”络腮胡搓着手淫笑起来“正好,本将军就喜欢玩官夫人。” “你最好不要过来。”林愔愔看着逼近的络腮胡,冷笑“只要你再走近一步,得到的就是一具尸体。” “你真的有那胆量?”络腮胡看着她手上的金钗,摸着下巴笑道“我可不信以你一个弱质女流也狠得下心杀人!何况是杀死自己昵,” “杀好人,我或许不敢,但杀一个深恶痛绝的坏人总还敢的。”林愔愔一笑“我也很怕死,但必要时,死亡将是最好的选择!” “真的吗?”络腮胡淫笑着,跨近一步“我可不信你有那么狠广 “是吗?”林愔愔冷笑,金钗对准咽喉刺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石子从空而降,打在林愔愔手上。她的手一痛,金钗斜划,颈上留下一道血丝。她咬着唇,抬起头,惊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叛军!而且显然比络腮胡高,不看络腮胡恭敬巴结的神情,单看他魁梧的身躯,冷诮的神情,深邃的目光,就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林愔愔瞪着他,连血都未拭。 “林愔愔?”他问,仍是冷冰冰的。 扬了下眉,虽然惊讶,林愔愔还是回答:“是。” “有人要见你。” “是谁?”她问,凝视他冰冷的眸,忽然有种心安的感觉。 “如果你不想去,那就算了” “我去。”她点头。 旋姬惊叫,脸色惨白如雪“不要,” “你放心好了。”林愔愔一笑,极力安抚她。 “我们走吧!”他望着她,似乎有了一丝笑意。临出门,他淡淡地对络腮胡道:“我不希望再有人踏进‘春酿居’一步。” “是!少帅。”络腮胡一个立正“只要有人胆敢踏进‘春酿居’,属下一定军法处置!” 他点头,道:“除了管好别人的脚之外,可还要小心你自己的脚呀!我不希望少了一个好部下。” “属下明白”络腮胡赔着笑,已满头冷汗。 离开“春酿居”林愔愔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虽然无语,心却在为长安的惨况而战栗。 兵马的蹄声,刀戈接交杀伐的声音,百姓的嗟叹怨恨之声,合奏一曲世上最惨烈的悲歌。熊熊燃烧的街道上,随处可见死尸与受伤的人,在他们的寝嚎声中,怨毒的目光中,她不禁颤抖。 他回首看她,冷笑“这就是战争” 林愔愔定定地看着他,道:“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是兵刃在手的禽兽在屠杀手无寸铁、没有反抗能力的无辜百姓” “你很强悍!”男人笑了。她强悍得不像她口中那个善良得近乎软弱的林愔愔。 林愔愔忍不住开口:“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男人一笑,道:“回家。” 林惰惜一怔,皱眉“回家?!” 站在杜府的门前,她真的难以相信这大宅院竟能在战火中得以完整保存,为什么?这样的大宅院岂非最好的劫掠之地? 宅院里的一草一木都如她记忆中一样,毫无变化,一瞬间,她最悲伤、最痛苦、最开心,也最难忘的记忆全涌上心头。 “我把人给你带来了。”男人抱着肩靠在门上,冷硬的脸上有一丝难得一见的温柔。 林愔愔睨着他脸上的笑,不禁猜测等她的是个女人吧!走进大厅,她果然看见一个女人,熟悉的背影让她有些失神。 “你你是红纱!”她终于叫出来,再见熟悉的脸庞,不禁落泪。 “红纱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拉着她的手,她又哭又笑,分不清到底是悲多还是喜多。 岳红纱微笑“我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了。” “为什么?” “为什么?!”岳红纱笑,苦涩中带着凄凉,她永远都不会告诉她,像愔愔这样单纯善良的人该远离肮脏霉暗的丑恶。 “对了!愔愔,这位是史朝义将军。”她笑着,急欲掩饰心灵的痛苦。 “史朝义!”震惊之余,林愔愔如她所愿地忽略了她的悲痛“史思明之于史朝义?” 史朝义冷笑“史朝义就是史朝义,跟他是谁的儿子毫无关系!” 林愔愔沉默,她不明白岳红纱为何会跟叛军统帅之子扯上关系。 “很惊讶是吗?”岳红纱笑起来,与她记忆中的笑完全不一样,轻狂而放荡“我就是喜欢坏男人!因为我岳红纱从来都是一个坏女人” 史朝义笑着,望她的眼中有丝宠溺。 林愔愔犹豫,终于什么都没有说。毕竟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最重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是否开心,至于外人怎样看、怎样说都不重要。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岳红纱低笑“自然是跟着我的男人闯天下了” “你真的以为长安会永远在他们手中吗?”林愔愔问,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劝人导善的机会。 “那不重要,这场战争谁胜谁负都不关我们的事。”岳红纱嫣然一笑“一个恋爱中的女人根本就不关心这些事!我现在想要的只是幸福的感觉,至于其他的,对我而言什么都不重要。” 林愔愔苦笑,红纱的话虽然令人听着不舒服,但她没有理由责备她。 岳红纱望着她,诚心诚意地“搬回来吧!这里是你的家。” “不!这不是我的家。”林愔愔笑了“没有我所爱的人,这里只是一座毫无意义的空房子。” “你真的不愿意回来?”岳虹纱苦笑“早晚有一天,这里还会是你的家。” “但愿如此。”林愔愔低语,不觉去看史朝义。 史朝义一笑,道:“太子李亨已在灵武(今宁夏灵武县)继承了皇位,称唐肃宗,尊玄宗为太上皇。我看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军队很快就会攻过来了。” “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为什么害怕?”史朝义笑了“又不是我和郭家军打仗,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林愔愔皱眉“他们不是你的部下?” “他们都是安禄山的人,可不是我的。”史朝义笑“红纱都说我是个坏胚子喽!” 皱着眉,林愔愔不觉怔住了。 虽然有史朝义的庇护“春酿居”在纷乱的长安得以平安无事,但林愔愔的心却仍难以平静。 “愔愔,咱们真的关门不做生意?”旋姬皱眉“再不做生意,咱们可没得活了” “没钱就另想办法。”林愔愔淡淡道“就算饿死,也不卖酒给叛军喝。” 旋姬不解“赚敌人的钱有什么错呢?我真不明白你们大唐人,把敌人的荷包掏空,多快乐的事呀!” “这就是骨气是气节!”林愔愔义正严辞,忽又笑了“东西方有很多事不一样的!这样做,或许过于固执,但至少会觉得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或许吧!”旋姬一笑,望向跨进门的男人“客官,我们已经关门了。” 男人没说话,却把门关上。 两人一怔,面面相觑,惊疑不安。 “对不起,客官,小店已经不做生意了。” “林小姐。”男人回过身,摘下帽子,秀发如水披泻。 “小蛮!”林愔愔惊呼“你怎么会来?贵妃娘娘呢?” “娘娘”谢小蛮泪流满面,呜咽道:“娘娘她死了!” “你说贵妃娘娘死了?怎么可能!”林愔愔摇着头,难以相信。 “兵至马崽驿(今陕西兴平县内)时,陈玄礼领着士兵杀了杨相国、魏国夫人等人,又逼皇上处死贵妃娘娘,皇上他就” “恐逢山下鬼,但忧香玉殒!”林愔愔低喃,泪水滑落脸颊。 “林小姐,娘娘临去时叫小婢把这封信交给林小姐。”谢小蛮哭泣着,握信的手禁不住颤抖。 林愔愔接过信,泪水一滴滴地落在信纸上。 愔愔: 昔日戏言竞成今朝谶语,外面伺候的太监、宫女 静静地等待,他们将目睹我的死亡,然后将我的尸体 抬出去让那些愤怒的士兵过目。 自缢!好奇怪,我居然一点都不害怕,甚至一点 都不伤心。三郎他现在想什么?他一定很悲伤吧?可是 悲伤过后呢?他还会记得我吗? 凝视镜里虹颜,我的心竟平静如水,红颜祸水! 红颜薄命!他们说的或许都是真的。 愔愔,他们已呈上白绫,一匹白绫,将了断我在 世上所有的思怨情仇,现在,我不恨任何人,也不爱任何人,这世上,我已别无留恋,只希望你能够幸 埃。如果真的有来世,我希望自己只是个平凡而普通 的女人,不要美丽,不要财富,不要权势,只要真挚 的感情与温暖的家 玉环绝笔 林愔愔低念,流着泪却忽展颜而笑“小蛮,不要哭了,娘娘她去得很平静” “平静?”谢小蛮冷笑,有太多的怨恨“一个被吊死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得平静呢?娘娘她死得好惨” “娘娘的肉体或许痛苦,但她的心却很平静。”林愔愔含着泪笑“来生,她一定会得到想得到的” “是吗?”谢小蛮跌坐在地“不管来生怎样,今生都是小蛮亏欠了娘娘”她哭叫“就算她不肯,我也该硬拉着她走啊!怎么能眼睁睁地看她那么悲惨地死去呢?” “小蛮!”拥着深陷于自责的谢小蛮,她真不知该如何劝慰。 “谢谢你!我哭够了”过了许久,谢小蛮抬头,露出笑容“我再也不会流泪,至少,今生不会” “你要干什么?”林愔愔低喝,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回马嵬坡我要陪着娘娘!”谢小蛮笑着,突然推开她,奔出门去。 “小蛮!”林愔愔大叫,追出去,却只见她的背影。 “她会死吗?”旋姬问“这就是你们中原的忠仆?” “不!不是忠仆!是朋友心心相印,生死与共的知己”林愔愔低语,泪流下来。 唐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安禄山被其子安庆绪所杀,同年,唐军大败叛军,收复洛阳,直指长安 喜讯频传,令所有在逆境中挣扎求生的人们如服仙丹,精神大振。 狂喜,冲淡了她心中雾般离愁。“红纱,你真的决定要跟史朝义走?” “是!”岳红纱淡淡一笑“我知道他是一个很有野心的男人,跟着他会很不安定、很危险可是,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像他那样爱我了解我的男人了”握着林愔愔日渐粗糙的手,她笑道:“你有你所坚持的,我也有永远不想舍弃的呀!” 看她坚决的目光,林愔愔笑了“我明白了,我相信你的选择不会错!” 岳红纱一笑,心中涌起淡淡离愁“这一别,又不知要何时才能见面了” “见不见面并不重要,只要我知道你过得快乐,就已足够了!” 岳红纱展颜微笑“是呀!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活得快乐更重要的事了只可惜,太多的人看不透这个道理,大家活得好累” 林愔愔嫣然一笑“至少,我们是在快乐中活着呀!而且,我们还会使身边的人也快快乐乐地活着,不是吗?” 史朝义带着红纱撤离长安,留在长安顽固抵抗的只剩安庆绪的亲兵队了,而林愔愔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现在的叛军可不像史朝义在时那样军纪严明了,她和旋姬不得不女扮男装,掩去了女儿娇态、闭月羞花,在长安的小街深巷躲避趁乱烧杀抢掠的叛军。 在企盼中,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可以结束了,唐军终于逼近长安 在废墟中残存的半间破屋中,林愔愔守候在待产的张嫂身边。 “你们走吧”张嫂呻吟着“就算你们两个留在这儿也没有用,你们帮不上忙的啊!”林愔愔笑笑“现在长安城里哪有安全的地方呢?与其在外面游荡,倒不如留下来陪你张嫂,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会让宝宝平安来到这个世上的。” 张嫂感激地望着她,想说些什么,却因疼痛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我可脑旗生了i” “快生了!”旋姬叫着,完全慌了手脚。 “去把烧好的水拿来,我们替她接生!”林愔愔保持着冷静“抓住我的手,张嫂,用力!你决不能放弃!”手上被紧握的疼痛让她越发精神“好了,呼气,吸气,就快出来了用力!”迎接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可能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了,当听到婴儿第一声的啼哭,触摸到她细嫩却带皱褶的皮肤,心里洋溢的是从未有过的欣喜。 剪去脐带,林愔愔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婴儿“张嫂,你看呀!是个可爱的女孩儿。” “是女儿?”张嫂努力抬起头,触摸女儿柔软的身体。 “张嫂,她的嘴一直动,是不是饿了?” “抱给我吧!”张嫂撑起身,解开衣襟。 “哇哇”拒绝再吸干瘪的奶头,宝宝终于放声大哭。 “乖乖别哭了!”张嫂急得流泪,却无计可施。 “如果有米粥就好了,可以喝米汤的” “我去找米回来。” “不行呀!外面好危险的。” 看一眼张嫂黄瘦的脸,林愔愔淡淡地道:“没关系,旋姬,你留在这儿照顾着,我马上就回来。”不顾旋姬的劝阻,林愔愔独自离去。即使她明知有危险,但是有些事她不得不做。 走在寂静无人的小巷,难免忐忑不安,尽管小心翼翼,但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林愔愔面对彪悍的大汉,没有动,虽然他穿着大唐平民的衣服,但看他泛黄的头发,凶残的眼神,就知道他一定是准备逃跑的叛军了。 确定四周没有人,大汉笑着逼近“小子!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 林愔愔抿抿唇,冷静异常“我身上没钱。” “没钱!呸!让老子搜搜,要是你有钱,老子就剪了你的舌头!” “你别过来!”林愔愔低喝,已抄起身边的木棍。 “就你这瘦巴巴的小样!还想打老子!”大汉打量着她瘦弱得毫无威胁感的身材,发出不屑的笑声。 “试试看吧!”瞪着他,林惜惜毫无惧色。 大汗冷笑,突然出手。 林愔愔挥动木棍,打在大汉臂上,木棍竟突然折断。她一怔,已落人大汉掌握。 “好滑的手呀!”大汉猛地摘下她的帽子“果然是个美娇娘!”挥手,他轻松地抓住她挣扎的手“没想到这时候还有这种艳福!”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林愔愔忍着痛,忍不住用听过的脏话骂他“你你这个王八蛋!早晚被人大卸十八块”她越骂越顺嘴,才发现原来用脏话骂人居然这么痛快。 大汉傻愣愣地看着她,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就他的经验与传闻而言,大唐的女人个个温柔似水,软弱可欺,怎么这个会不一样呢?难道他抓的这个是个泼妇? “喂!臭娘们!你别骂了!”他吼道“别坏了老子的兴致。” “呸!混蛋!乌龟!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有种就穿军服出去呀!包你万箭穿心!一命呜呼!早下地狱!” “臭娘们!你骂得可真痛快呀!”大汉赤红着眼, “看老于怎么收拾你!”他骂着,已一把扯下她的衣 袖,露出雪白藕臂。 林愔愔红着脸,又羞又恨,口中却一直骂个不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冒出来那么多的脏话,平日在“春酿居”听到脏话只觉厌恶,但现在只嫌记得太少。 大汉淫笑着,毫不在乎她的谩骂。 林愔愔破口大骂着,恨不得跺了他的脏手,虽然双手被抓,但她的脚还是一个劲地踢着压下来的大汉。 大汉毫无感觉似的任她踢踹,头埋在她的肩上,已令她恶心得想吐,她使劲踢着,忽然觉得抓她的手无力地下垂,不觉用力挣脱,然后用力推开他。 见大汉软绵绵地仰倒在地,她惊惶起身,这才瞧见有一个男人靠着墙,以一柄剑支着沉重的身子。他 瞥见他胸前沁透衣襟的鲜血,她惶然上前“你怎么样?” 那人抬头,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那人已经死了?你怎么受伤的?”扶住他欲倒下的身体,林愔愔以全身的力气支住他沉沉的重量“你、你怎么样了?” 她又急又慌,那人却倒还能开玩笑“我没事,一时半会还死不了的姑娘,你快走吧,我看那些叛军马上就会追来的。” “你这样子我怎么能走呢?”林愔愔看着他,微有怒意“这世上并不是只有男人才懂得知恩图报这个道理的!” 他笑了,笑起来还带丝稚气“既然姑娘不怕,可不可以帮在下一个忙呢?” “公子尽痹篇口好了。”就算是不安,她也努力保持笑容决不让;自己感到害怕。 他笑了,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我叫卢益,是郭大将军的部下。这次进长安就是为了打探叛军的兵力布置;如果姑娘能把这张图纸带给我的伙伴,在下感激不尽”他喘了下气,抬头见她神思不定,不禁叹息。这女人呵!到底还是当不得大任的。 禁不住心跳,林愔愔抓牢他的手。急急地问: “你真的是郭大将军的部下?那你认不认得一个叫杜白石的人?” “你”卢益抬头看他,忽然道:“你、你该不会是杜大哥的夫人林愔愔吧?” “是!我是林愔愔,是杜白石的妻子”她的泪忍不住落了下来“你知道他!他在哪儿?” “你真的是林愔愔?”不是他疑心重,实在是这女子和杜大哥口中的那个柔弱女子不太一样呵!就是他刚刚听到那些粗话,怎么也不像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吗? “我当然是!杜白石只有我一个妻子,难道这也 是冒充得来的吗?”见他不信,她越发急了。 “我信,怎么会不信呢?”这股醋劲好像有点儿像了!卢益眼中有了一丝笑意。“杜大哥和我一起进的城,只是刚才遇到叛军的时候失散了。我受了伤又不太熟悉长安的地形,所以”说出来还真是不太好意思,堂堂一个大男人还会迷路会让人笑的。 林愔愔皱眉,有些失望“进城时你们没约好若失散了在哪儿相聚吗?” “有,怎么会没有呢?你看,他还给我画了一张图呢”卢益伸手入怀,取出的却是一团被血濡湿的血纸“只可惜弄成这副样子,还上哪儿找那个什么‘慈心庵’呀!” “‘慈心庵’?他叫你去‘慈心庵’?”林愔愔扬眉笑了“我带你去。” “不行,这样做太冒险了!城里都是安庆绪的叛军,就算遇到的不是特意追捕我们的精兵而是像刚才那样想掠夺财物后开小差的逃兵,也不好应付。”扬起眉,卢益道:“嫂夫人,你不要管我了,你现在就去‘慧心庵’,把叛军兵力布置图交给杜大哥,让他快出城。” “不行!就算你不是我的救命恩人,白石的好兄弟,而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凝目沉思,林愔愔忽地一笑“你放心,我有好办法。” “这就是你的好办法?”卢益低头瞧着自己脚上那双粉底绣了黄花的大号绣花鞋,脸上的神情可是好看极了。既气且怒又是尴尬又是羞臊却偏偏无可奈何。 “这法子不好吗?”林愔愔后退一步,仔细打量着已换上女装的卢益,随手再添上一抹胭脂“你都不知道我和旋姬为了这些衣服跑了多少路,尤其是那双大号绣花鞋”她低低一笑。“你瞧,现在我是个男人,你却是个女的。就算让那些叛军瞧见也只道咱们是对逃难的兄妹,谁会猜得到你就是混进城的探子呢?” 卢益努努嘴,闪了一下,脸上居然一红“我自己可以走,嫂夫人不必扶我。” “别傻了!你的伤虽是包扎好了,但总比不得没受伤时来得灵便。再说了,你现在是个娇娇弱弱的大姑娘,我这做兄长的扶受惊的妹子有什么不妥呢?”她半转了头,禁不住笑“你这样红着脸更像个大姑娘呢!” 卢益他还能说什么?此时此景,他也只脑凄笑。 避了大道穿小巷,左躲右闪,即便仗着对地形比较熟悉,也是险象环生、惊险异常。待到了“慈心庵”天已经黑了。惨淡的月色,风吹过竹梢,似竹笛婉转,似胡琴凄切,这是一个悲情女子的心在风中哭泣,却有丝丝淡淡不灭的期盼。 自叛军杀入长安,已经好久没有来过了。她轻轻推开了门,见满地灰尘,蛛网遍生,幔幕残破,只有蒙尘观音慈悲的笑依然。 “白石!”她唤了一声,缓步走进后堂,惟见袅袅香烟,桌上尚供有果晶,却不见那拜奠之人。“白石”她垂眉微颤,忽听身后“吱呀”一声,猛地回头果见那张她夜夜于梦中见的面孔。 “白石。”一声轻唤,泪就下来了。不是喜不是悲不是感春伤秋,泪就那样自自然然地落了下来。她只是想哭,想哭 两相凝望,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杜白石只上前将她紧紧拥人怀中,那种温暖是她恋了一生的归属。 “杜大哥!”虽然不忍,卢益还是开了口。 “卢益!”杜白石狂喜“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那张图还在吗?” “在!我不是说过只要我卢益还有命在,就不会把张图弄丢的吗?” “那就好!只要这张图在,郭大将军很快就会攻破长安,小王他们也不会白死了” “小王小王他们已经死了吗?” “我不知道!”杜白石的声音和表情一样沉痛“他们现在还没有赶到,若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进城的十个人,现在只剩下我和你两个”锋火中的患难兄弟,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倒在血泊中而无能为力。 多少儿女情长,却敌不过情势紧迫,危机四伏。林愔愔黯然垂首,突猛然抬头,急急道:“此地不可久留,你们还是趁夜出城吧!” 回首深深望她,多少情深意重在相望的瞬间化为地久天长。杜白石猛地一甩头,大喝道:“走!” 相聚时短离别长,万般无奈千种愁。但在许久之后的无数个昼夜里,他们不会后悔。 火光渐渐逼近,竹林外骤来的马嘶人声让他们震惊、不信、愤怒。 “有人出卖了我们!”卢益恨声怒斥,忽道: “杜大哥,你快带嫂子走,我掩护你们。” “胡说什么!我杜白石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再说你受了伤又能抵挡几时?”瞥一眼林愔愔,他咬牙道:“你马上走,把兵力布置图送出城都是最要紧的事。” “不行!你也说我受了伤未必能突围出城,何况这里的地形我又不甚熟悉” 月光下,他们坚毅决绝的神情是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感动。她突然好想画,画下这个月夜,画下这片树林,画下这凛然正气,或许还会有她这个小小女子她终于嫣然一笑,如绽放在幽幽暗夜的昙花,虽然短暂,却是让人一辈子也不会忘的美丽。 她猛然转身,向竹林西边狂奔而去,口中只大喊:“你们要的东西就在这儿,看你们可有那个本事来抓我!” “愔愔!”杜白石大恸,待要冲出,却被卢益牢牢抓紧。 “杜大哥,嫂子为什么这样做,你比我更清楚百倍。如果你现在还犹豫不决,就不止负了她,负了我,负了郭大将军,更负了大唐千千万万的百姓”话一说完,他一把推开杜白石,转身循着那渐远的火光向西边追去。 “卢益!”嘶声大叫,虎目含泪,杜白石猛地掉头向东边奔去。 那一场厮杀惊心动魄,惨烈无比。卢益护着她且战且逃,最后被困在一间空屋里。此刻,不仅卢益遍体鳞伤,就连她亦是衣破发乱,伤痕累累。看卢益握紧臂上箭羽,毫不犹豫地用力拔出,血四溅,她倏地扭过头去,卢益却只一笑又站起身。 “卢益!”她叫了一声,强行把他按下,扯下衣上布为他包扎“不要再向外冲了!” “不行,如果不趁着围困的兵马少杀出一条血路来,待会儿大军来了就更冲不出去了。”卢益起身持起长剑,沉声道:“我贱命一条死了没什么,但决不能让嫂子你陪我死在这儿!” “不要去!”林愔愔虽知他所盲不错,却真的不想看着他去流血拼杀“我不怕死,有你这么好的弟弟陪着,嫂子还怕什么呢?” 卢益闻盲,回头向她一笑,便大步而去,再也不肯回头。 “卢益”厮杀呐喊之声传来,她只颓然跌坐在地,不知为什么竟知他不会再回来了。 许久之后,当拼杀之声骤然停止,四下无声时,她惶然抬头,心跳在这突然静止的世界里响如闷雷,一下下,一声声 突然,一物自外飞进,滴溜溜转了几下正好就停在她的身畔。惨淡月光下,她的心骤停。那竟是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那圆睁的双目正诅咒世间一切罪恶,苦诉自己的死不瞑目。她头皮发麻,脑子轰轰作响,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半晌,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泪水止不住地流,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脸上。 “嫂子,我真羡慕杜大哥竟有你这样的好妻子, 可我别说是妻子,就连父母也没有。这世上没有一个 人爱我” “等打完仗,回了老家。我一定要娶一个像嫂子 一样漂亮的女人做老婆” “我死了没什么,但决不能让嫂于你陪我死在这儿” 他的笑语犹响在耳边,而他的身体却已流尽最后一滴血,渐渐冰冷。他的头 林愔愔猛地抬头,怒视缓缓走进来的人。她从来没有如此愤怒,如此憎恨。如果她的手上有一把剑,她一定会像卢益一样去杀掉这群无耻的强盗,哪怕是杀尽他们之前便已丧命也不在乎。 火光下,那苍白的脸映人眼中。他的发杂着淡淡的金色,面上带着忧郁,眼中却闪动着狼样狡诈的光。抬头看她,那人只冷冷问:“那张兵力分置图在哪儿?” 林愔愔倔强地仰起头,只冷冷地回瞪他。 “皇上,他们还有一个人呢!”一个神情畏缩的汉于上前,让她吃了一惊。原来这锦衣华服、面色苍白的男子便是那弑父称帝的安庆绪。 她眨了下眼,却对那汉子冷叱:“是你出卖了他们?!” 那汉子缩回了头,连话都不敢回一句。 安庆绪冷冷睨她“这世上没有人是不怕死的,如果你也还算聪明的话,就像他一样招得好。”他顿了下,又道:“朕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绝不想伤害一个姑娘家。” 冷冷瞥他一眼,林愔愔冷笑,只咬牙吐了两个宇:“杂种!” 安庆绪微怔续而大怒。他实在没想到这狼狈不堪的女子竟敢骂出这两个他生平最忌讳的字来。“贱丫头,朕给你活路你不走,就莫怪朕心狠手辣了!张威,这女人就交给你了,怎么做你也心里有数。” “是!”一个彪形大汉遵命而出,脸上尽是狰狞的笑。见那汉子逼近,林愔愔不住后退。突见他一脚就要踢在卢益头颅之上,她大惊扑前,以身相护。那一脚便踢在她腰上,疼得弯曲了身子,却仍死命相护。 那张威一怔,料不到这弱质女子会突然做出这等举动。那神情畏缩的汉子也不禁满面激动,不能自己。 安庆绪低哼一声,还未说话,突听砰然一声巨响传来,外面更乱哄哄的一片。有人跄踉冲人。“唐军杀进城了!” 只一句,众人皆为之色变,惟林愔愔露出欣慰笑意。 “白石,你终于回来了” 安庆绪脸色数变,突扭身就走,临走时却喝道:“杀了她!” “是!”张威应了一声,待人皆散尽,便转身面对林愔愔森然冷笑道:“这样细皮嫩肉的杀了倒可惜,可是咱们没时间了。”他狞笑着举起手中的大刀。 林愔愔看着他,脸上突然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那绝对不是怕,他方一怔,突觉后心一痛,茫然低头,便见胸前露出半截剑尖,血沿着剑尖滴落。他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想要回头,却被人一脚踹飞,竟至死也没知道是谁杀了他。 林愔愔爬起身,迷恫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你为什么要救我?难道不怕我告诉别人是你出卖了自己的兄弟吗?” 那人发着抖,颤声道:“我怕死,我不想死” “这世上没有人想死,你不想死,卢益也不想死啊!是你、是你害死他” “我”他惶恐后退,突然掉头跑了出去,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是为赎罪吗?她不明白这样一个胆小怯懦的人为什么竟会救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只跪下身,泪似乎无休无止 长安陷入一场巷战。在大街,在小巷,正义的号角终于吹响。为自己的国家,为自己的家园,为自己的亲人,战斗的不止是军人,还有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老人、女人、孩子,是因为爱才鼓足了勇气。 奔跑着,她在纷乱中寻找。真的好想见他,那无法压抑的渴望但上天显然未顾念她的相思与愿望,竟让她遇到了她最不想见的那人。 “你竟没有死?是你命大还是张威太蠢了?”安庆绪看着她,竟还能笑出来。 “你想逃?”看他一身布衣,任谁也猜得出他的心思。 “想逃又怎么样?”安庆绪笑了“你不是想告诉我你要阻止我吧!” “这并不怎么可笑!”林愔愔极平静地望着他, “现在全长安都在搜捕你,你逃不掉的。” “你不觉得该担心的不该是我而是你吗?不要忘了我在被人发现前完全有时间、有机会先杀了你的。”安庆绪寒着一张脸,再逼近一步。 “或许你没有机会。”林惜惜退了一步,突然放声大叫“安庆绪在这儿” 安庆绪一惊,真没想到她会不受威胁竟突然大叫。眼见火光渐近,人影绰绰,他猛地上前一把抓住林愔愔挡在身前。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急急赶来的兵马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安庆绪,你还是放下剑投降的好!”为首马上一员大将威风凌凌。 “投降?!”安庆绪冷笑“朕乃大燕皇帝,岂会降尔等小小唐兵!” “死到临头,还敢放肆!” “杀了他!杀了他” 山响样的吼声让向来凶悍的安庆绪也不禁心慌。“你们若再近一步,我就杀了这女子!”他冷笑“你们郭家军向来号称仁义之师,总不至为了杀我就要害了这女子性命吧?” 众人一惊,齐齐望向那马上的将军。将军正自沉吟,林愔愔已扬声道:“将军,小女子一死不足惧,切莫就此放了逆贼啊!”闷哼一声,她的头被安庆绪用刀背重重地磕了一下,立时流血。 “臭婊子,你再吭半声,我就要了你的命!” “杀我?你不是要拿我做人质吗?杀了我你也逃不掉了”林愔愔恍偬一笑,目光茫然落去,忽地一亮“白石”她含糊地低喃,嘴角流出一抹甜蜜的笑。 半眯了眼,他的心在流血。杜白石跳下马,排众大步上前。“安庆绪,你要是个男人就放了那位姑娘,由我来做你的人质!” 目光一闪,安庆绪大笑“我当我傻子吗?你是想趁机杀我吧!” 伸手解下佩剑,褪下盔甲,杜白石举起双手“你看我现在还有威胁力吗?你想清楚了,她不过是个贫民贱女,而我是郭大将军身边的参将,你认为我们两个到底谁对你比较有利呢?” 沉吟不语,安庆绪显然被他的话打动。 林愔愔却突然大叫:“你别听他说的,你若真要他当人质,那些士兵反而不会紧张。反正他也早打算当烈士了” 目光闪烁不定,安庆绪奇道:“你们俩有什么关系呀?这么紧张” “你以为我会认识这么个无聊死板的贱民吗?”杜白石只大笑“她说对了一点,我是想做个英雄!管他救的是谁呢?”以目光暗示她不要再说话,杜白石冷笑“你想清楚了吗?如果不换,我就走了!” 安庆绪冷冷看了他许久,终于道:“你过来吧!” 杜白石悠然一笑,慢慢走了过去。一步、两步、三步只要再走一步,就可以出手。他悠悠笑着,就在安庆绪放手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出手,一掌击在他胸前,同时抱住林愔愔就地一滚。安庆绪吃痛且惊,众将已冲上前。而此时,突有一群人闯入,竟护住安庆绪向外闯。立时一场混战 混乱之中,杜白石只扶起林愔愔,一掌劈开袭来的汉子。拉着她的手避到街旁在相望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厮杀之声渐远 “你、你不去帮忙吗?”看着他,她却终只说了这一句。 杜白石忽地笑了出来。“你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浪漫,但是我喜欢。”终于紧紧地拥她人怀,杜白石只以吻封住她所有欲出口的话。 她的泪滑入唇间,涩涩的。遥遥地望着战罢正望来的军士,她却再也顾不得矜持,只用整个身心去紧紧地回吻他。“白石,我爱你。” “这句话该由我先说才是。我爱你,愔愔。”这句说了千百遭却不嫌厌的话,他会说一辈子。一直说到病死、老死,直到永远 尾声 大唐乾元二年(公元759年),安禄山的部将史思明杀死侥幸脱逃的安庆绪,仍自称大燕皇帝,不久,史朝义弑父称帝。 大唐广德一年(公元763年),代宗李豫掌权期间,史朝义兵败自杀。 至此,历史八年的安史之乱终于结束 一本书完一 后记 西施,王昭君,貂蝉,杨贵妃,四位惊才绝艳、无与伦比的大美人,一生都在权力与真情、财富与至爱的夹缝中挣扎,感逃诏地、缠绵动人的爱情故事更是传颂至今。 我最喜欢的就是杨贵妃,所以忍不住顺便一提。 “七月初七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一篇长恨有风情,千古传颂唱到今。” 这样一段千古传颂的爱情故事,结局竟是杨贵妃枝赐自缢身亡,多悲惨! 其实,在爱开始时,已经注定是一场悲剧,粉饰的诗篇根本掩不去父夺子媳的事实,不提两人年龄相差四十余岁,单说两人身份地位的悬殊,当一个女人所享受的财富与权力,这所有的一切都来自爱人的恩赐时,这爱就已变质了。 这样不平等的爱,能持续多久? 至于虢国夫人杨玉瑶与杨国忠的爱情,野史有记载,更有记载说杨国忠乃则天男宠张易之的私生子。(见新编上下五千年)) 一个女人,爱得那么深,那么真,却因世欲偏见而不能与恋人正大光明地结合,可以说是世上最残忍的惩罚。虢国夫人的行为有些出格,心理有些变态,也就难免了。虽然她很不可爱,但找还是相当同情她。 女人对待爱情向来就有许多完全不同的看法,而林愔愔对待爱情的态度是我所欣赏的。既不强求,也不死缠烂打,爱不是占有,这话说出来洒脱得很,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 爱对一个女人来说,可能是最最重要的事了。生命里没有爱,是步可怕、多无趣的事。可是,就算没有爱情,女人还是要快快乐乐地活着,毕竟,人生是短暂的,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做,何必要钻牛角尖,为难自己呢? 愿你我都脑旗快乐乐地活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