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泪花嫁》 第一章 五年了,没想到他们韩家在新罗山的山贼窝里,竟然待了五年。 简陋的木屋内,传出一声叹息,飘送到屋外清冷无声的夜色里。 屋内,一位面带忧愁的中年美妇坐在床前,床上躺着一位清丽白皙的年轻姑娘。那姑娘沉沉的睡着,又长又浓的眼睫合著,形成两道漂亮的羽扇,和弯月似的柳眉、小巧的鼻头、粉嫩的樱唇,一起嵌镶在秀致的鹅蛋脸上。 中年妇人带着浓浓的慈祥和心疼,缓缓地抚着女儿圆润的额头。 五年前,相公韩寓之带着她和年方十二的女儿韩真,在行经新罗山的投亲路上,恰巧救起虽然打死了一头猛虎,但也被咬成重伤、躺在山沟里奄奄一息的罗腾久。就这样,小小穷秀才一家人成了山寨王的救命恩人,他们当时竟然没有多想的,便在贼窝里安顿下来。 虽然身处贼窝,五年来的日子倒也始终维持着平和无事的状态。但好景不常,就在三个多月前,韩寓之突然染上重症去世。这个打击让她们母女完全措手不及,也突然让韩氏发觉安全无虞的日子也将要随之结束。 相公在世时,还能以寨主恩人的身份要求离去。现在相公已死,母女两人无异于身陷虎穴,插翅也难逃。 许多人原本惧于老大的命令,不敢妄动她们母女,可现在一见这对孤女寡母死了保护的男人,个个色心开始蠢动了起来,垂涎她们的眼神,充满了再明白不过的淫秽意图。 三个多月来,母女两人心惊胆战,每天晚上一定确定关好了门窗,才抱着彼此,极不安稳的浅浅入眠。 今夜,韩母一直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 叹口气,她干脆摇醒女儿韩真。“真儿,真儿。” 床上的女孩儿猛然张开眼睛,有些惊惧地迅速坐起来。 “娘,怎么了?”韩真不安地揽住娘,水灵灵的眼眸充满了警戒。 韩母脸色异常严肃,开始将心里搁了许久的话,一句一句,慢慢地交代。“真儿,我要你记住娘的话。女孩儿的清白最重要,无论任何状况,都要把清白贞洁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知道吗?” 韩真睁着惶惑的水眸,愣愣地点着头,白天的时候,身旁隐晦不明的危机暗潮,让她精神紧绷。即使尚未出阁,看到那些毫不掩饰、企图侵犯的兽欲眼神,心里多少也明了了一些。 “真儿,爹娘对不起你,当初不该停留贼窝,如今也不会要你这么担心受怕。爹不在了,娘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这条命我只当作跟老天借的。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韩母抬起手,含着泪叹息,慢慢地摩挲女儿白嫩的面颊。 这张曾经令她这个母亲骄傲不已的花般芙颊,如今却成为她心头的悔恨,悔恨自己为何不是让真儿生了一张平凡的容貌。也许,真儿没了美貌,就不会面临这个恶狼环伺的恐怖境地。 要是没了美貌 要是没了美貌 “娘?”韩真掉着泪,怔怔地看着娘下床去,在橱柜里翻找着什么,她完全不知道母亲的心思千回百转着。 “真儿,原谅娘,娘是为了你好,不要怨娘,不要怨”韩母走回床边,手里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娘?什么”韩真疑惑地看着娘毫无头绪的话语,直到看见娘眼里充满怜惜、绝望,但却铁了心肠的矛盾眼神,一边还慢慢抬起手里的剪子 韩真不敢置信地微张着小嘴,眼里瞬间布满惊惧。“娘娘”她挪着身躯一点一点的后退,泪水不停地落下。 娘要杀她?为什么?为什么? “真儿,原谅娘。你忍一忍,痛苦忍过了就没事了。这张脸太漂亮,对你来说,是祸不是福,不如毁了吧!”韩母一步一步地逼近韩真,持着剪子的手指越握越紧,直到指节泛白。 韩真全身一震,此时,她才真切明白娘的动机。 娘要毁她的容! “娘,不要啊!娘不要”韩真害怕地向后缩去,眼泪掉得更急,小小的头颅不断地摇着。 看着韩真梨花带雨的脸庞,韩母轻叹一声,内心只有更加坚定。 这张脸,泪水洗过之后,竟然更加清丽,怎能继续留着? “真儿,不要怕,事情过了之后,娘会补偿你的。” 话尾刚落完,韩母握着剪子的手倏然挥下。 “不要” 韩真惊骇地尖叫,反射性抬手挡去,下一瞬,猩红的热液大量喷溅而出,溅红了利剪、床被、衣服,也溅红了母女两人的脸。 在漫天漫地的猩红中,韩母像是突然清醒,颤抖地丢下剪刀,呆滞地望着手上的鲜血,然后望向软倒在床上卷成一团呻吟的韩真。 “我我我真做了?我”她来回地看着自己的手和受伤的女儿,韩母无法抑制地痛哭,心痛地将染血的双手紧握成拳。 “娘娘”韩真将火烧般疼痛的左腕压在胸前,虚弱地呻吟着,口里喃喃叫着娘亲。鲜红的血渍在白色单衣上迅速地浸染开来。 “真儿,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啊!”韩母伸出手紧紧抱住浑身是血的韩真。 韩真全身僵了一下,随即软软的靠向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娘我好怕啊”她用尽力气哭出所有的绝望。 “别怕,别怕娘在这儿,娘陪着你。别怕”韩母紧闭上不停落泪的双眼,心痛欲绝,女儿的呼喊,将她的心扎出无数血洞。 “娘怎么办?怎么办?”韩真失神地喃喃哭道,急速的失血让她开始越来越虚弱。 “真儿,你听着。韩家的女儿最重贞洁。娘要你发誓,一旦失去贞洁,绝对不能苟活。即使身在这个没有天理的乱世中,也要清清白白的过日子。”她不能让女儿面对最残酷的境地。 女孩儿一旦没了清白,真儿好长的后半辈子就毁了。 “娘”韩真觉得眼前渐渐模糊,意识也渐渐远离。 “真儿,我要你亲口答应娘!真儿!”韩母摇着韩真,不让她睡去。 “女儿知道。女儿答应娘,如果真儿失去清白,绝不苟活一日。”韩真勉强抬起头说道。 看着染上血花的芙颊,韩母抬起沾满韩真鲜血的手,在韩真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抹拭着,像是想将她柔美的五官,用血统统掩盖掉。 “好,好!这样,娘就放心了。记得,你是用血起誓的,别忘了!”韩母看着韩真满脸浴血,用极度慈祥的语气哽咽说道。 由于大量失血,韩真终于昏晕了过去。 韩母将裙摆撕成长条,一圈又一圈的将韩真不断涌血的吓人伤口缠起,直到不再渗血为止。然后到梳妆台前将布巾打湿后,又走回床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血污。 看着女儿清丽无缺的面容渐渐洁净,韩母忍不住长叹一声。 “娘没用,还是下不了手。留下你的容貌,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往后的造化,只脑瓶天怜见了。”韩母摸了摸韩真泛着痛苦的睡脸,再度垂泪。 只脑瓶天怜见 天,可有怜见? 喜气洋洋的花轿,如果没有差池的话,原本是将要在吉时被接进迎娶的夫家里。 但,不幸的是,在送嫁的路途中,硬是出现了要命的错误,成了永远的憾恨。 整个花轿队伍不知是疏忽还是无心,错过了岔路,竟直直行经恶名昭彰的新罗山脚,踏上死亡路。 天外飞来的无心差错,赔上了二十五条死不瞑目的人命! 这年头世道乱,民不聊生,聚众打劫也只是为了求一口饭生存下去,即使沦为山贼抢匪,他们也怕造孽太深,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因此,道上有条婚丧不抢的不成文规矩。 但是,新罗山上的山贼,根本没有抢不得的忌讳。对于所谓的轮回报应完全嗤之以鼻,只要能抢、值得抢,不论对象为何,一经他们看上全不放过,除了将财物洗劫一空织外,更是残忍地不留任何活口。 这批迎亲队伍,竟就这么踏上死亡之路,一去不回。 “老大,值钱的东西全都抬走了。”一个脸型瘦削、看起来獐头鼠目的矮个子,必恭必敬地向正站在花轿前方兀自沉思的头头报告。 “嗯。”身材粗壮骇人、浑身充满戾气的男人,摩挲着布满胡碴的下巴,心不在焉地应道。 “这娘们的陪嫁嫁妆还真不少,肯定是某大户的闺女出嫁,没想到肥了咱们,全都入了咱们的口啦。”矮个子兴奋地搓搓手,嘿嘿的笑了两声。 “嗯。”狂莽的男人仍然没有理他,只是直直地盯着躺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的女子。 那女子雪白的脸上睁着不甘的双眼,无神地仰天瞪着,眸中似有无边的仇怨。大红色的喜服下,不断渗出同样颜色的猩红液体,一片殷红,浸染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刺目颜色。 “老大,你在看什么?”矮个子好奇地伸长脖子,往前方看过去。 “我在看这个女人。骆直,你看这个女人怎么好面熟啊?”罗腾久,手段凶残、令人闻风丧胆的新罗山寨主,现正攒着两道粗黑的浓眉努力思考,一脸的百思莫解。 矮个子骆直向前探头一看。“咦?是啊,老大一说,我也这么觉得,好像在哪儿看过她似的。”这次,换骆直也加入了歪头怀疑的行列。 “她是谁呀?她她”突然间,他瞪大两只眼睛,一拳击向另一手的掌心。“对了,她像韩真嘛!” “韩真?你是说三个月前病死的韩秀才的女儿?”罗腾久转过身看他。 “对、对、对!老大你看,她跟韩真那娘们几乎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骆直兴奋不已地指着倒在地上的尸体。 “你这么一说,她们俩还真的是很像。”罗腾久抱着胸,脚尖踢一踢那名女子的脸颊,粗黑的眉毛拱了起来。 “今日靳府办喜事,这个新嫁娘,会不会是靳家今天要迎娶的媳妇?”骆直提供手下打听来的消息。 靳府三代先祖,曾先后入朝为官,在地方上,算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这几日靳府里里外外打点得喜气洋洋的,迎亲喜事人尽皆知。 “靳家?靳硕南的媳妇?嘿,这可好玩了。八年前宰了他老子和老娘,八年后,连他媳妇也给我宰了。难不成他上辈子欠我的?早知道就先玩一玩他的媳妇,别让这娘们一刀死得这么痛快。”罗腾久忍不住快意地大笑出声,狂妄的笑声回荡在飘着浓浓血腥味的山风里,显得极其诡异。 “老大,靳硕南这小子,这些年来一直不断地找咱们麻烦,与官府联合想剿了咱们山寨不说,更常常阻挠山寨的弟兄打劫做买卖。我看,要不要把这死的新娘子送还给他,做一做好人。”骆直出着馊主意。 “不,我要送他一个活的。”罗腾久想了一下后,摇摇头。 “活的?可是,人都已经被砍死啦!怎么还?”骆直大惊。老大昏头了? “眼前这个的确是死了。不过山寨里还有一个活的,不是吗?送还一个活的给靳府,比送回一个死的新娘,更加功德无量。既然要做好人,就好人做到底!” “山寨里?老大是说韩真?”骆直瞪大眼。 “没错。藉这个机会,安排一个任他想都想不到的内应,对咱们寨子绝对是有利无害。不管咱们再小心,难保有一天真让他给剿了寨子,不如要韩真去卧底,为咱们示警偷情报。”罗腾久快速地转动着脑筋。 “可是,她不是韩恩人的女儿?”骆直迟疑一下。以前老大供着韩家一家子像供佛一样,还不准兄弟们騒扰到他们。怎么老大现在动起韩家姑娘的脑筋来了? “什么韩恩人?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恩?”罗腾久嗤了一声。 土匪做久了,早就忘了道义两个字怎么写。穷秀才韩寓之虽然救他,但他护了他们韩家五年,已经是他做好人最大的极限。人死恩断,就没必要继续养活剩下的两口包袱。 “啊,老大英明。靳硕南那小子,怎么样也想不到他的媳妇,竟让咱们偷天换日,成了专给咱们通风报信的奸细。”骆直恍然大悟,频频地点着瘦削的鼠脸,满脸的得意,显得更加猥琐。 “派弟兄去查一查新娘子的身份,咱们回山寨去计划计划。”罗腾久眯着眼,看着脚边干涸的血迹,嘴边划开一道冷酷的笑意。 “真姐姐、真姐姐!事情不好啦!”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神色慌张地冲进房里。 “小伍,你在慌什么?”韩真从一桌的衣物针线里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真姐姐你快走,别留在这儿了。”小伍满头大汗,直拉着她就要往门外走。 “这些衣裳还没缝补好,走去哪儿?瞧,你这件衣服,上回爬树扯破的破洞才补了一半。”韩真一动也不动,只是扬了扬手中的衣裳。山寨里女人少,因此这五年韩真与母亲平日的工作,便是为男人们洗衣补衣。 “别管这些了,再缝下去,连你的未来都要缝死了。快,快跟我走啦!”小伍心焦地一把扯下衣服。 “唉呀!”韩真叫疼一声,将被细针刺到的指尖,飞快地送入嘴中含住。 “对对不起。真姐姐,我太粗鲁了。没事吧?”小伍愣了一下,满脸懊悔地抓着手中闯祸的衣服。 “没关系。”韩真笑笑地安慰他。 “没关系就好,那快走吧!”小伍看情形不严重,撇下衣服,不死心地再度拖住韩真,就要往门外拉去。 “小伍,你到底要我去哪里?”韩真站住不动,蹙眉看着今日毛躁得反常的小伍。 “你先跟我走再说。”他的额上急出一层薄汗。 “小伍!”一声严厉的喝止,成功地堵住小伍张开的嘴。 “奎哥。”韩真转头,瞧见元子奎满脸愠意地站在门口。 “奎哥。”小伍看到元子奎,又敬又怕的立时闭上嘴,但是又心有不甘,稚气的脸皱成一团,急得眼泪快要迸出来。 “真儿,老大要你去前寨见他。”元子奎面无表情,只将视线摆在韩真身上。 “见我?你没有传错命令?”韩真心底泛出一丝疑惑。五年来,罗腾久在寨子边缘挪出一个空地,让他们韩家有一处立身之地,从不打搅他们度日。今日为什么会突然主动召唤她到前寨去? 元子奎沉默地摇摇头,不肯再说一个字。 “奎哥,求求你。不要带真姐姐过去。”小伍哀求地扯扯他的衣角。 “够了!你有没有想过,被老大知道你通风报信的后果?”元子奎脸色极难看的大喝一声,不耐烦地甩开小伍的手,掩住自己心里挣扎了千百回的矛盾心情。 一听到老大的名号,小伍怔愣地瑟缩一下,咬住唇低下头去,不敢再有动作。 韩真发觉他们两人的脸色不定,开始感到不对劲。 “你们两个是我在这山寨里最信得过的好朋友,这些年多亏了你们的照顾。但是,你们两个终究是人家的下属,我也不愿见你们为难。什么都别说了,我马上就去见罗老大。”她叹了一口气,执起两人的手,单纯真诚地凝视他们。 “真儿”元子奎哑了音,无法反应,心里只有浓浓的歉疚。 “帮我知会我娘一声,她大概在溪边洗衣。”韩真沉静一笑,随即向门外走去。 待韩真走远,小伍忍不住抖着肩哭起来。“真姐姐她这一走,就回不来了呀!” 元子奎眨了眨眼,被小伍心酸的话语刺得红了眼眶。他用力地叹一口气,拍拍伤心的小伍。“我们无能为力啊。” 他们不过是山寨里不起眼的小喽罗,哪有能耐左右老大的决定呢? “冒充代嫁,做靳府内应?”韩真雪白的小脸上,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嵌着无限惊恐,唇瓣也失去了平日的粉嫩色泽,衬着素衣,整个人更显得惨白。 她左手不自禁地抚上右手腕的布条。这伤,是十多天前的夜里,娘亲在她身上刻划下的记号子,一个要她起誓不忘的记号! “咱们山寨好歹养了你们母女好些年,也该回报一下吧。”骆直看了看坐在椅上继续喝酒的罗腾久,壮起胆子代为发言。 “为什么是我?”韩真害怕地摇摇头,随即转头望向罗腾久。 “罗大爷,我爹去世才过百日,尸骨未寒,怎能要我出嫁披上嫁裳?”她又慌又急的说道。 “你别想得那么美。只不过是冒牌货,又不是真嫁,操什么心?况且,到了靳府,没人知道你是真的假的,反正都是少夫人,绝对少不了吃香喝辣的日子。你不好好把握,还笨得直想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往外推?”骆直嗤笑一声。心里有一丝的不舍和遗憾,本来打算向老大将她讨来,好好疼爱一番,看情形,是没有希望吃到了,只是白白便宜了靳硕南那臭小子。 “那么原来的新娘呢?”韩真不死心地追问。 “死了。”罗腾久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说的是一只刚被捏死的蝼蚁。 “但是,即使能骗过新郎那方,归宁那日也会被新娘的家人识破呀” “放心,那新娘无父无母,唯一的亲人,只剩一个哥哥。可喜的是,那名亲人已经让咱们兄弟一起和他妹妹送下了黄泉,一家子团圆去了。”冷酷血腥的话,罗腾久说来仿佛在谈天气一般,毫不在乎的语气,更沁出一股嗜血的气氛。 韩真不停地喘息着,无助地看着罗腾久一口又一口的喝酒。 这一去,肯定是连她的清白也要一并葬送掉。当新罗山寨的内应,值不值得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下意识的,她再度抚摩着右手腕上的白色绷带。 布条底下的伤,还疼着哪。 咬着没有血色的下唇思考一会儿,她抬起头下定决心说道:“好,我答应,但是,我要带娘一起走。”韩真大胆的押注,向罗腾久讨价还价。 “不,你娘不准离开山寨一步。”罗腾久看也没看她一眼,从杯沿缓缓吐出冰冷的拒绝。 韩真大骇。“我已经答应要去靳府当内应,为什么不能带走我娘?”她激动地叫道。 “我没有那么笨。既然想要你乖乖听话,手中一定要握个筹码。否则,难保你哪天出卖了我,我岂不是找不到债主讨债?”罗腾久唇边扯出没有笑意的笑痕。 韩真失望恐惧的闭上眼,暗恼自己忘了罗腾久多疑的天性,他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她怎能留下娘一个人,面对这一大窝毫无人性的野兽? “可是,万一你们对我娘不利呢?”韩真说什么也不能将娘留在这儿。 “你爹是个秀才,那么你娘多多少少也识字吧?”罗腾久将壮硕的身子向椅背舒适的一靠。 “我娘识字。”韩真愣愣的回答。 “那好办!元子奎和小伍会和你保持联络,我会叫他们转交你娘的书信,证明你娘没事,这自粕以吧?”罗腾久跷起脚来,脸上毫无一丝不耐烦,相反的,还露出一抹笑容。 那抹笑,有些阴狠,有些莫测高深,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奎哥和小伍?”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她浮飞的心有了一些安定。在这充满歹人恶匪的寨子里,至少还有元子奎和小伍能让她信任。 韩真挣扎了又挣扎,才说:“我想和我娘商量一下。” “没得商量!”他冷酷的一口回绝。 “为什么?”韩真骇然抬头,一脸死白的瞪着罗腾久。 “你得立即走,不然花轿延误时辰太久,靳府那边会起疑的。我们必须把握时辰马上上路。” “可是可是什么都没准备,怎么假扮新娘?还有还有”韩真颤着声音,竭力提出拖延时间的理由,她一定要见娘亲一面。 “骆直!”他大喝一声,站在门口的骆直吓了好大一跳。 “我没走远哪,老大!”骆直畏缩地吞吞口水,定定神后才走进大厅里。 “马上派人盯着韩夫人,不准她出门一步。还有,让人把那件嫁裳洗一洗拿来,马上给她穿上。快点,要赶在靳硕南带人来到山脚前,将这个新娘子送到山脚下猎户的草屋去。” “是,是。”骆直接到命令,立即飞奔出去张罗。 “罗大爷,我求你,我求你,让我见我娘一面!我不能就这样离开!”韩真心一慌,上前扯住罗腾久的袖子,双膝向下一屈。 “烦!”从没什么心思怜香惜玉的罗腾久,虎掌一挥,便将韩真甩得老远。 “啊”韩真被摔得头昏眼花,左手甚至为了撑住身子,再度扯裂伤口,温热的血液渐渐渗出厚厚的布料。 韩真忍着左手腕的剧疼,依然不死心的再度爬向掌握她们母女命运的山寨头子,苦苦哀求。“求求你,不要这么狠心,让我离开前,再见我娘一面。” 罗腾久弯下身子,大掌抬起韩真的下巴。“不要再求了,我对女人的眼泪一向很反感,你再掉一滴泪,我会让你连你娘的一封信都收不到。”语气里,没有一丝心软。 韩真收住了泪,绝望的缓缓垂下手,双眼变得空茫。 与娘亲相依为命的联系,已经被眼前这个泯绝善心的恶人狠狠斩断了。 不知道爹在天之灵,晓不晓得他当年的一时心软救错祸害,为她们母女埋下了怎样的磨难祸根? 满意的见她不再说话,罗腾久放开她蹲了下来。“到了靳府后,放机灵点,好好为我收集情报。记住,在靳小子面前,别说漏了身份,山脚下的猎户夫妇,是寨子里的眼线,他们会掩护你,你可别搞砸,否则,我会要小元和小伍去通知你回来收尸!”说完,罗腾久站了起来迳自离去。 韩真跪坐在地上,无助哭泣着,为自己微薄如蝼蚁的力量,无法与命运抗衡而无声哭泣。 “娘我没办法了。怎么办?娘”握着血迹斑斑的腕伤,她心碎低语。 不久前才答应娘的誓言,就要守不住了。 锥痛人心的血誓,要她就这么抛弃吗? 韩真迅速被押到山脚下,五位送她出山寨的人与一对眼神精明的猎户夫妇接头以后,便将她留下,默不作声地快速离去。 猎户到屋外等着靳府的人,留下猎户妻子陪着韩真。 “奇怪,这件嫁裳好像不太干净。”韩真心不在焉地坐在床沿,手指头轻轻在裙摆上拂拭一大片隐隐约约、不甚明显的红褐印子。 “咦?我已经仔细清洗过了呀。怎么还有痕迹?”猎户妻子皱眉看着她的红嫁衣。 “洗过什么?”韩真迳自低头抚着衣角,不设防地问道。 “你不知道?难怪你穿得住这件嫁裳。”猎户妻子侧头不解地看她,然后才有些恍然。 “我应该知道什么?和我身上的嫁裳又有什么关系?”终于,韩真抬起苍白的 小脸察觉到她脸上极不自然的气色。 “这件嫁衣呃”猎户妻子欲言又止的,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韩真凝视着怪异的污渍。 “算了,不管衣服了,我先告诉你,你现在的名字要叫林” “这个印子是什么?”心头莫名一颤,韩真打断猎户妻子的话,浑身开始冷起来,仿佛有无数的冷风从身旁拂过。 “你还是别知道的好。”猎户妻子小小声的回答。 灵光飞快闪过,韩真心头轰然一震,想起在山寨时,罗腾久亲口告诉她的话:原来的新嫁娘 死了! 韩真全身剧烈地发颤,双眼空茫地死盯住身上的嫁衣。 “这印子这印子是血?是血对不对?”她的音调颤抖走音,无法抗拒一波又一波的反胃和冷意袭上整个身子。 “别管那些了!你先听我说,你冒充的身份叫林”猎户妻子挥挥手。 “不我不穿我不要穿”韩真开始扯开一身红得像血的喜服。 死去新嫁娘的冤气,仿佛附在衣裳上,紧紧地缠上她,诉说着怨恨不甘,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越是扯,衣服就缠着她越紧。 “不要我不要穿这嫁衣”她狂乱地想脱下身上的嫁衣。 “喂,你做什么?人家靳家就快要到了,你不要在这时发疯,要是露了马脚,你十条命赔不起老大也就算了,我和我家那口子可不想陪你死。”猎户妻子发觉韩真不对劲的举止,马上跳过去,两条长年劳动的膀子有力地压制住她,不让她扯乱一身的嫁服。 “放开我放开我”韩真濒临崩溃的发出狂喊,整个人疯狂的想挣脱禁锢。 血腥的冤魂正在凄厉地向她不甘的哭诉,不甘她幸福又羞怯的待嫁喜悦,就这样莫名的烟消云散。 韩真心神恍惚,无意识的持续尖叫,一声惊人的撞门声,却仍撞不进她茫然涣散的心绪里。 下一瞬,她从猎户妻子的手里给移到另一个暖热炽人的怀里。 “静下来,别叫了!”一声怒喝猛然在头顶爆出,震回她一丝心神。 一双像黑曜石般慑人的眼睛,出现在她眼前。 这双眼蓄积冷硬如石的强大力量,让她忍不住向他求救。 “救命”韩真伸出手,来不及碰触到那双眼,便沉坠入无底的黑暗里。 第二章 靳硕南冷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昏倒在他怀里的女子。 猎户瞧不透他的思绪,暗地里冷汗直冒。“靳爷,这姑娘是不是您的媳妇?” 罗老大和他事先串通,要他骗靳硕南说他在打猎途中救了靳硕南的媳妇。才正高兴靳硕南信了,没料到他一脚刚到,房内就出乱子,听见那个安排的假新娘,像是着了魔似的胡乱喊叫。 “今日整个新罗镇只有我靳府娶妻,不是我大哥的,那是谁的?”和靳硕南有着相似脸形的靳驭北,轻轻嗤了一声。稍微稚气的脸上虽冷,犹冷不过兄长靳硕南浑身散发冷硬迫人的气息,反倒有丝游戏人间的闲散。 “她怎么了?”靳硕南修长的指尖抚上怀里沉睡中仍然不安的容颜,手底下蕴藏似有若无的怜惜。 “大概大概是惊吓过度吧。”猎户妻子半真半假的回答。这女子刚刚的确是被吓坏了。 “驭北,带人去处理其他罹难者。”山脚下,又染血了。这让靳硕南的心头浮起一股浓浓的厌恶感。 “是,大哥。”靳驭北立即带了手下出去善后。 “她还有没有什么随身物品?”靳硕南将韩真拦腰抱起。这女人怎么这么轻?他对这个发现皱起了眉。 “没有了,都被打劫光了。”猎户妻子摇摇头。 “是吗?”他顿了一下,垂下视线凝在怀里女人的手腕。“她手腕上的伤怎么来的?”白色的布巾缠缚在纤细的皓腕上,显得有些刺眼。 猎户妻子愣了一下。“呃,是、是被山贼弄伤的。”手腕有伤?罗老大怎么没告诉她?她冷汗涔涔地想道。 “小嫂子包扎的?” “是、是的。”猎户妻子答得有些结巴。 “小嫂子多谢了,改日靳府会奉上百金相酬。”靳硕南微微点头,便抱着韩真出去,坐上马车,打道回府。 “靳爷不用客气。”她恭恭敬敬地低头送人出门。靳硕南像是信了她的说辞,没再追问,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个靳硕南,没有罗老大说的那么精明、可怕、难以对付嘛!随随便便就上钩了,临走前竟然什么也没问。 要不然,就是那个姑娘的尖叫,扰乱了他的判断力。那么,靳硕南是相信了这个假新娘的身份了。 “看来,是罗老大高估靳硕南了。”猎户有些不以为然的嗤声道。 “糟了!”他妻子在一旁收拾,倏然手一顿,叫了一声。 “什么糟了?人都被接走了,再来就不干咱们的事啦。”猎户一脸不耐。 “不是啊!我刚刚才想起来,我忘了告诉韩姑娘那个假新娘的名字。”妻子满面的忧惧。 “那那那假新娘一醒来,如果说不出自己的名字,不就马上穿帮了?”猎户张口结舌,顿时感到晴天霹雳。 “相公,怎么办?”妇人慌张地抓住猎户的袖子。 “怎么那么粗心大意?这回肯定留下破绽了。”完了,完了,要是罗老大知道他们把事情搞砸,肯定会提着大刀杀下山来,将他们夫妻俩砍成十八段! “我本来正要告诉她,怎么知道她突然发疯大叫?”猎户的妻子懊恼不已。 “唉呀!出了差错,咱们命都要没了。”猎户抓抓头,早知道就不要昧着良心,和山贼作勾当。 “怎么办哪?” “要命的话,细软赶紧收一收,连夜逃吧!”猎户边说边动手开始收拾包袱。 “那,罗老大答应给咱们的银子”妇人小声嗫嚅道。 “银子?有钱没命花!不如去换冥纸算了!”猎户耐不住性子,大吼起来。 这女人,什么关头了,还想着银子? 由于新娘在送嫁途中遭逢变故的理由,靳府喜事暂停,并且顺延十日。 靳驭北代兄出面向宾客一一道歉解释,不久后,原本宾客满堂、热闹滚滚的府邸慢慢清静下来。 待客人全走光后,靳驭北便举步向内院走去。 “大哥,客人全送完了。”进了房门后,靳驭北轻声说道。 “嗯。”靳硕南召来满脸白胡的柳大夫,正在房里为仍然陷入昏睡的韩真诊治。 柳盛言生性正直,对靳家非常忠心,从年轻时,便受雇为靳家专属大夫,至今四十余年。 柳盛言虽为大夫,可是靳家两兄弟皆是由他接生,从小看着两个小伙子长大,靳家兄弟也几乎将柳大夫看成靳家的一份子,靳父和靳母在八年前不幸在新罗山下丧生后,柳盛言更成为当时年仅十五的靳硕南足够独立持家前,可以商量倚重的父执辈亲信。 柳盛言观察力强,头脑清晰,靳家上代老爷和上上代老爷都曾想聘请柳盛言担任商行要职,却被柳盛言以志不在商而坚辞婉拒,甘愿做个小小的靳府大夫。 不是他清高,而是因为靳家人一个比一个健康,一年难得生病几回。 只要聪明一点的,当然要选择当个凉到抓苍蝇消遣的闲差。靳家生意做得那么大,头壳坏去了才会去接那肯定忙死人的职位。 “怎么样?”靳硕南见柳盛言从床边站起来,开口询问。 “女娃儿曾受到不小惊吓,体内气息很紊乱。我给她开几帖镇定安神的处方。” “她真的受惊吓?”靳硕南有些讶异。 他记得她当时恐惧狂乱的眼神,但他一直以为她是装出来的,以配合她惨遭不幸的新娘角色。 “她没练过武,气血乱成这样,普通人是装不出来的。至于手腕上的伤”柳盛言捋了捋白须,小心翼翼地挑开她手腕上渗血的布条。 “如何?”靳硕南垂眼探瞧着。 “伤口被利器所割。不过,是旧伤,糟的是又裂开,伤口大概会留下疤痕。” “旧伤?多久以前的旧伤?”靳硕南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孩的左手腕被解开布条后,露出的狰狞伤口。 看着看着,他的手指无意识的、轻轻抚上她手腕的内侧。 “大约十多天前。” “十多天前?这么深的伤口,肯定是会留下疤了?”靳硕南的语气中有些怜惜。 洁净无瑕的细白手腕,竟要被刻上一道丑陋的记号。 “这伤不像刀伤,倒像是被剪子之类用力划开,而且力道非常的狠。还好筋骨损伤不严重,否则女娃儿的手就废了。”柳盛言观察一会儿后说道。 “用剪刀把皮肉划开?她身上曾发生什么事?这么惨烈?”靳驭北闻言,啧啧有声地摇头。 靳硕南心里泛出好奇,这个女子究竟遇上什么事?带伤的手腕、恐惧的眼神,在她身上全成了一道谜。 “没想到,罗腾久那个贼头,竟然这么神通广大,送还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假新娘回来。”靳硕南抬起她的手腕研究一会儿后,唇畔倏地绽出一抹涵义颇深的笑容。 “假新娘?”柳大夫和靳驭北全都一头雾水。 “前几天,咱们原来的新娘身上一道刮伤也没有。” “咦?真的?”靳驭北好奇地张大眼睛看着女孩,此时才发觉有异。 乍看之下,这名昏睡的姑娘,与之前安排的新娘相似得惊人。细细观看后,又有了些不同。 他们安排的女子,肤色略黑,五官也不若眼前这个女子细致。 要不是曾近看过那女子一回,他也绝辨认不出两人的不同。 “跟路的探子回报,亲眼看见整队送嫁队伍全被灭口,一个不剩。眼前的这一个,肯定是从别处蹦出来的。”靳硕南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的假新娘。 “那么,原来安排的新娘子和她哥哥不就”靳驭北想到由他们送入虎口的诱饵,心里深深惋惜,生出了一股罪恶感。 好不容易找着了一个愿意牺牲的女人冒险卧底,结果还是将人送上了黄泉路。 他们赌的,是一个“机会” 靳府的媳妇是个有价值的目标。预见的结果有两种,其一,新娘子被罗腾久劫回山寨;其二,当场丧命,白白成了一缕死不瞑目的渺渺芳魂。 他们赌的是将人送入山寨卧底的机会。 “约莫是死了。”靳硕南的音调极沉。 “真不值,又赔了一条命。”柳大夫既感叹又忧心的摇摇头。 为了剿灭新罗山的贼众,为了报父母的血海冤仇,这对兄弟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他担心,总有一天,这靳家兄弟会为他们自己激狂的行为后悔。 “计划夭折了。”靳驭北有些泄气的唉叹。 “不,罗腾久送来了大好机会,他给了咱们一个极好的交换品。我们只要好好掌握眼前这个新罗山寨的内应,说不定,还能反过来成为咱们引虎出洞的饵。”靳硕南唇角微微的撇动。 “大哥在想什么?”靳驭北闪动大眼,开始对哥哥的算计感到兴趣。 “美人计的弱点,就在美人身上。”靳硕南一手摩挲下巴,缓缓说道。 “弱点?她看起来的确弱不禁风,又白又单薄,全身上下没一处不弱。”靳驭北瞄了床上的美人一眼,开玩笑的说。 “女人只要心软,再毒的蛇蝎都会自动降伏。”靳硕南双手抱胸,精锐的目光深沉的定在女孩身上。 “所以?”靳驭北偏过头看他。 “我要收她的心,归我所用。”像是起誓一般,他的嗓音在屋内不断低回。 “说破了,原来大哥想用美男计嘛。这个女孩儿真的很漂亮,细皮嫩肉,五官秀丽,收来暖床一点也不亏待自己。”靳驭北嘿嘿两声,意有所指地笑道。 “我们干脆来场将计就计!等这个女人醒过来以后,这出戏便开始上演。”靳硕南冷冷笑道。 “怎么开始?”靳驭北挑眉。 “十天后,婚礼照旧。” “婚礼照旧?大哥,你真要娶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靳驭北愣了一下,随即蹙起眉,指了指床上昏睡的人儿。 “有何不可?罗腾久处心积虑送来一个女人,搁着不用,太浪费人家一片心血。”靳硕眯着眼,眸底一片算计的精光。 “你自己可要小心,反间计的风险很大。这女子美则美矣,小心别沾上祸水。”靳驭北警告。 “这祸水从哪里来,我就要她带着祸从哪里回去。”靳硕南的唇边凝上一抹玩味的笑意。 虽然意外的换了一颗棋,棋局仍在他的掌握中。 “等她醒来,就好好的陪她玩个游戏,谁先脱下面具,谁就先输。”指尖滑过她的脸颊,期待着他和她之间,以心对押的有趣赌注。 柳大夫在靳氏兄弟的身后抚着须,一边听两兄弟的对话,一边不以为然的暗暗摇头。 心软是弱点没错。但是,心这种东西根本就难以掌控,如何当作武器? “赌注?搞不好是两败俱伤。”柳大夫小小声的嗟叹道。 当这女孩睁开眼的一刹那,整个以她为棋的布局,便将要执意地开始转动。 命运的轮移,谁也制止不住。 惶惶然的,韩真张开迷蒙水雾的眸子,眸底犹有惊惧。第一个闪进脑海的意识,便是身上的嫁衣。 那件染血的嫁衣! “你醒了?”头顶传来低磁的男性嗓音。 韩真小脸一白,突然缩着身子,窜进床帐更深处。 她虚弱地捧着头,还无法完全从血迹斑斑的梦境里醒来,她的梦里,缠着那名未曾相识的女子的冤屈。 “别怕,没事了。”一只大掌抚上她的细肩,掌中热度透过单薄的衣料,熨上她的肌肤。 微小的触碰,却引发她强烈的抗拒。 “不要碰我”韩真尖叫一声,整个人完全蜷缩进床角。 “好了,不要叫了。”一个暖热的躯体逼近她,似乎想环住她极端紧绷的身子。 “你不要碰我放开我”感到自己的身子被人碰触,她开始狂乱的踢打,极端恐惧那种被人制伏、动弹不得的感觉。 无力抵抗那股力量的无助,让她窒息、让她恐慌。 担心剧烈的反抗会伤了她自己,那具结实躯体的主人,干脆将全身的重量覆在她身上,用优势的体形和力气制伏她。 一双强健的双腿制住她的下半身,单手张开虎口,紧握住她的双腕,往头顶拉去,压进柔软的枕头里。 “啊唔”在她逸出更惶然的尖叫前,嘴巴随即被人飞快地捂住。 “嘘、嘘没事了,没事了。”韩真感觉一只大手掩住她的唇,耳畔不停地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安抚,温热的呼息扑上她颊上敏感的肌言。 “嫁衣脱掉嫁衣我不要穿嫁衣!”韩真哀求着、哭泣着。她一直挂记着那件沾满血迹的嫁衣。 “嫁衣已经脱下,你换过衣裳了。”一句话,消弭了她所有的抵抗。 那句话听进了耳。慢慢的,韩真一边呜咽、一边喘息,在一具分量颇重的躯体下安静了下来。 “不要怕,这里没人会伤害你,没事了。”男人的嗓音低缓地飘过耳际,流进她的胸臆。声音奇异的像有镇定的作用,安抚她紊乱急跳的心律。 韩真慢慢回复神智,噙着泪,傻傻地、一瞬也不瞬地瞅着眼睛上方与她靠得极近的男性面孔。 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他像黑石一样的眼睛,深不见底,却又泛着似冰似火的矛盾光泽。 向下移一点点,再来便是他非常分明的突出五官。斜飞的剑眉、挺直的鼻、强硬的唇弧,形成一组极有个性的轮廓。 那男人见她似乎镇静下来,慢慢的放松掩住她樱唇的手掌,但是,像是怕她又突然挣动似的,身躯却没有移动半分,仍然密密的贴伏在她身上。 “你是谁?”有一段时间,韩真完全不能理解,这个男人为何出现在她身边,更没有注意到两人极端亲密暧昧的姿势。 “我?我是靳硕南你今天原本该拜堂成亲的夫婿。”他扯扯唇,有丝好笑的自我介绍。 她是真傻还是装糊涂? “夫婿?”韩真脑子一片空白,抓不住夫婿这个字眼的意义。 “难道你吓傻了?今天是你出阁的日子。”靳硕南完全放开她的手腕,从她身上翻至一旁,一手支着头,闲适地斜躺在她身边。 “我出阁的日子?”慢慢脱离梦魇的迷雾后,现实像电光一闪,突然击入韩真的脑海。她慢慢坐起来,他则顺势移开自己沉重的身躯。 她甫获得释放的双手,缓缓地环住自已逐渐发冷的身子。 “这里是”韩真低语问道。 “靳府,以后就是你的家。” 果然!韩真失神地望着身上洁白的单衣。 进了靳府,一切就无法回头了。 “我必须告诉你,所有迎亲队伍的人,全死了。”告示里,没有一丝感情。 韩真捂住唇,眼里酸涩起来。 “还有,你唯一的哥哥,也死了。” 泪水溃堤而下,泪珠一滴一滴落下。 她为溅血的婚嫁而哭,为香消王殒的女子而哭,为染上污渍的嫁衣而哭,为这场天降杀戮里死不瞑目的人而哭。 罢开始,靳硕南采取近乎冷眼旁观的态度,微眯着眼,想看她究竟可以演多久。 过了一会儿,韩真仍旧哀哀切切的哭着,泪水像是从没断过,哭得鼻头都红了。 叹了一口气,他终于坐起来,有些认输的伸出手,抚慰的环住她,拍拍她的肩背。 “好了,别哭了。我会妥善安排后事。”再不安慰,他靳府就要淹水了。 “谢谢你。”韩真下意识地倚向他的怀里,承接他的温柔。 “若非有变,我们今日本将成为夫妻,何必道谢?”他低头,将她颊上被泪水沾湿的发丝拨到耳际后方。 夫妻?韩真怔了一下。这个敏感且不真实的身份瞬间敲醒她,接着突然伸直双手将他推离,痹篇所有身体的接触。 这个夫君、这个怀抱、这个温柔,本该是另一个女人的,她只是窃取占用了。 她没有这个资格! 那个死去的新嫁娘的冤气,还隐隐约约的透过染血的嫁衣,灼烫着她的肌肤、咬嚼着她的血肉。 “怎么了?”靳硕南轻声问道,眼底有一抹细细探索的味道。他不着痕迹的观察韩真的表情。 “没事。”韩真回避靳硕南灼人的视线,只是满怀罪恶感地摇摇头。 “你的闺名是什么?”靳硕南毫不在意的又躺回韩真身边,一手重新支着头,漫不经心的伸出另一手,拉起她肩上一绺黑色的发丝,卷绕把玩着。 “真儿。”她没有心机的脱口说出,说完后便懊恼的咬住舌。她怎么说实话来了? 靳硕南的手停顿一下,两眼炯然地看着韩真,眼里浮起一丝兴味的光芒。 真儿?搞不好,这女人根本不知道她要假冒的对象是谁! “我记得你的名字是林如媚,怎么会叫真儿?”靳硕南刻意提到真新娘的名字,善心大发的透露给她该牢记的讯息。 让这女人一下子就穿帮,戏哪还有得唱?他对她单纯直接的应对模式感到惊奇。 这个女人对人完全不设防,随随便便就让人给套出底,根本不是卧底的料。 靳硕南开始怀疑那个山贼头子知不知道他用人不明、派错了人? “那是那是乳名。”原来的新娘叫林如媚?韩真心里暗惊,恨不得咬掉自己差点误事的舌头。 “乳名?只有亲人会这么叫你?那好,就叫你真儿。”靳硕南轻笑一声,顺着她的话,不着痕迹的配合她,合力将破绽一起掩饰过去。 韩真心里偷吁一口气。她知道她很笨,不谙世故狡诈,搅和了几句问话,就让她饱受了不少惊吓。接下来的日子,她要怎么安然度过? 掩饰身份都成了问题,卧底的任务岂不更加难如登天?韩真开始对未来忧心忡忡,忍不住偷偷咬住下唇。 “你刚历劫归来,或许需要平静。这几天,你就住在这儿,我去书房睡。”靳硕南没再说下去,体贴的起身下床。 韩真坐在床上,眼睛跟着他的身影移动,看到他走到门口后停住。 “对了,还有一件事,十日后,咱们的婚礼要再办一次。没有拜过堂,咱们独处一室,毕竟不太合礼数。”靳硕南体贴地说道。 韩真睁大眼,愣了,婚礼还要再办?! 拜了堂,她岂不是陷入更为难的境地? 毕竟,她是一身清白无瑕的来到靳府,日后,她要如何挣脱这假戏真做的桎梏? 第三章 十日后,靳家再度举行婚礼。这一次,宾客特别的热情,大家不在乎舟车往返,再度颠簸劳顿,最主要原因,是对历劫归来的新娘子好奇极了,想要亲眼看一看从虎口逃生的幸运儿。 据说,当时送嫁的队伍,包括新娘的哥哥,全死在山贼的大刀下,只有新娘子一个人奇迹似的逃过一劫,恰巧被山脚的猎户救走。而那个善心又英勇的猎户,大概是怕山贼报复,就在通知靳府接回新娘子后,竟连夜迁居走人了。 大厅里,宾客们纷纷加油添醋地述说这段遭遇,整个场面热闹无比。 而这厢,韩真穿着一袭簇新的美丽嫁裳坐在房里,心头百味杂陈。 靳硕南说原先那件嫁衣让他给烧掉了,说是染过血的、不吉利,便重金叫人在十天内重新赶制一件新的出来给她。 知道有了一件新的嫁衣,韩真当时心头虽然放了一颗大石,却又不由自主的为那个死去的新嫁娘感到抱歉。 在战战兢兢的心情下,日子过得异常飞坑邙平静,靳府的所有人,仿佛已将她当成真正的家人般,自然的接纳了她,也让她听了许多靳家兄弟的身世。 乍听之时,她心里曾对靳硕南涌出难以抑止的悲伤和同情。 靳硕南的爹娘在八年前死在新罗山下,当时他才十五岁。这八年,他凭着自己的力量扛起靳府所有家业,甚至屡次与官府联手合力阻挠新罗山贼向四周扩展地盘的企图,虽然一直无法剿了罗腾久的山寨,却也成功地将他困在山上好些年。难怪他这次有些狗急跳墙的意味似地,将她送入靳府当内应。 幻想当年稚气未除却必须勇敢承下所有重担的小男孩,韩真情不自禁的崇拜和仰慕起他的坚毅。 韩真随即甩甩头,摇散眼中迷离,拼命暗地斥责自己。 般什么?她是来当内应、做卧底的,不能真的放入感清。 娘的性命还握在罗腾久的手中,她若是心软,那么娘的安危又该怎么办? 况且,府里这些人的友善、温暖,并不是要给她的。这些温情所给的对象,原是那名叫“林如媚”的姑娘,她只是被强迫来霸占着、享用着。 十多天来担着罪恶感,她的心头一直盘踞着萦回不去的乌云,始终展不开真正的笑颜,对于别人和善的表示,只能选择尽量回避不回应,只希望大家别再对她那么好。 没想到,大家却将她的冷淡少言归因于她受到土匪惊吓,加上相依为命的兄长在她面前被杀害的打击,众人不但不以为意,对她反而更加呵护怜爱。 她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是几乎将她淹没的不安。 穿着新嫁衣,韩真心底浮起一丝小小的自私。 这件嫁衣,与之前那件嫁衣的意义不同这嫁衣是为她缝制的!不是别人,是为她! 就这么一次,就这么一天,让她幻想一下,她是真真正正要出阁,嫁给一个名叫靳硕南的夫君。在心里,韩真向林姑娘暗暗祈求着。 假装的也无所谓,冒名的也无所谓,越让她沉迷一次,相信自己真的是个新娘子,即将为人新妇。 一天,让她放任一天就够了。只要过了今日,她会清醒的。 冒充代嫁,本就不该奢想眼前的幸福。但是,为了守住她对娘的誓言,她不得不对自己撒谎,否则,她实在不知要如何自处。 韩真缓缓抚着左手腕尚未拆下的布条,像是寻求痛感似的,指尖摸索的沿着伤疤盘绕的地方,刻意的一路用力压下去。 如果可以,她可以一死求解脱。但是,娘的安危,让她无法放手。 在清白与娘亲之间,早已作出抉择。 “娘,女儿先苟活着。事后,再让女儿向你交代吧。”韩真遥望远方低语着。 在婚礼上,由于新郎和新娘两方都没有父母长辈,因此,靳硕南请了德高望重的柳大夫坐上高堂的主位,为靳家主婚。 韩真原本想保持着麻木的心情,拜完大礼。但是,热烈的气氛、欢乐的言语,仍然挑动她的心绪。 靳硕南持扶着她的暖热大手,熨在手臂上,更搅碎她所有刻意筑起的冰霜。 一拜天地! 韩真诚敬地向老天跪下,默默地乞求神佛赦免她的罪行。 二拜高堂! 想起远在新罗山上、安危不明的娘,她咬住唇,掩在头巾下,放任泪水滴落,在胸前溅出一朵朵隐约的红花。 娘,您现在可好?女儿一身红嫁衣,娘亲却无缘眼见 夫妻交拜! 她的泪落得更凶这良人,这归宿,永远也不可能是她的! 送入洞房! 这场婚嫁,毫无任何甜蜜与信赖。 她冒充代嫁的意图,已经预见了未来的背叛,而她的清白,只是付给这个男人遭到背叛的微小代价。 她的未来,注定了与幸福无缘的宿命。 手里捏着与良人相牵系的红色彩带,韩真的心茫然了。 就这样,韩真从拜堂开始,便一路哭着没停过。由于一层红色的头巾覆盖着,不可能有人看见,因此,她肆意地任泪水奔流。 在喜堂上,的确是没有一个人看见韩真的泪。但是,站在身边的靳硕南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靳硕南脸色古怪地瞪着手背上的水滴,外头天气很好,更不可能是他靳家屋顶漏水,这水滴是在他和真儿互相低头交拜时,落到他手背上的。 从角度计算、从方位观察,只有一个结论这水滴肯定、绝对、无疑是新娘子制造出来的。 他不着痕迹地眯着眼观察她,果然见到她缓伏的胸前有一抹濡湿的印渍。 她哭个什么劲儿?她顺利的混进靳家,顺利的举行婚礼,甚至他们还打算日后让她顺利的取得情报,还不满意? 还是这些顺利、美好到让她喜极而泣? 拜完了堂,靳硕南心烦意乱地拉着红色彩结,迈着大步往新房走去。 “请请等一等”红彩结的另一端扯了一下,同时间,传来细细喘息的请求声。 一回头,只见韩真跟得辛苦,娇小的莲步几乎追不上他长腿的几步跨迈。 靳硕南心里缩了一下,像是怜惜、像是懊恼。 “什么事?”不耐的语气,成功的掩住一丝丝不经意的关怀。 “我啊”韩真急急的要赶到他身边,就在离他还有一臂之远的地方,脚下突然一绊,直直的往他面前跌扑过去。 “还不到洞房的时候,就这么急着投怀送抱?”靳硕南快速将长手伸出,一捞一提之间,顺着冲力,便将她结结实实的接进他怀里。 一个天旋地转的瞬间,整个世界的温度就突然上升沸腾。 暖热的胸膛、强健的臂膀,还有灼人的体温,勾起韩真十天以前短暂的同床接触时两人肢体交叠的记忆,既模糊又熟悉,仿佛不曾消散。 记忆里的细微末节,经过时间的酝酿,发酵成醇美的滋味,韩真一想到那夜,便不禁面河邡赤。 “对不起,我看不到路。”她喘着气,惊魂甫定的伸出两只白玉的手臂,揽上靳硕南的肩头,以稳住自己的身子。 头上的红巾,遮住她的双眼,也遮住她所剩无几的安全感,因此,她只能本能地卖力向前跑,紧紧抓着手中的彩带,紧紧跟着前面那个高大的身影,害怕一松了手,就会迷失方向,失去他的踪迹。 “是吗?我的疏忽,没注意你的脚步比我小了许多。”靳硕南的手臂环在韩真纤细的腰后紧紧箍着,清晰而且敏锐的感觉到她柔软香郁的身子贴在他的胸前,顺着急喘不断的吐纳起伏。 “是我走得太慢。”韩真喘息地摇摇头,低下头去,难堪地沿着布缘盯着自己的脚尖。 靳硕南垂下眼,细细地审视着她,有些严厉的评估她目前的姿势和企图,这么近的贴着他,是开始施展美人计的第一步吗? 如果,这些反应,全是她深沉心机所扮演的话,那么,她真的成功的把楚楚可怜的角色扮得入木三分。 不含挑逗的无心贴近,更能诱惑男人动情! 靳硕南眯住眼,处心积虑送上的可口菜肴,岂有原封不动的道理? 引鱼上钩的第一步,就从洞房花烛夜开始。 而在这之前,他自己必须收回被她泪水勾动的心魂,从他第一次见了她开始,他便被这个女人牵引出太多不该有的情绪。 他要的是复仇,要的是控制这颗棋子!心,不能任她左右! 倏然,靳硕南怀有深意的撇唇一笑。“走太慢?那我带着你一起走吧!”语毕,靠着她微微低下身子,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搭住她的后膝窝处,突然将她整个人抄起来抱在怀里。 “啊你做什么?”韩真一惊,两手猛然环住靳硕南结实的颈项。 “抱你。”靳硕南笑笑的说着废话,言语间充满轻佻。他将她轻抬了一下,调好姿势后,便开始向前走去。 “我知道,可我能走啊”韩真局促羞赧地倚在他的胸膛里,强烈的感受到靳硕南那两条有力的臂膀,像热铁似的贴在她的背后、大腿,熨烫得她极不自在。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的经验让她不安,也有些慑于男人与女人天生相异的力量。 “既然你跟不上我,那么我就带着你一起走,不浪费你的体力,也不浪费我的时间。” 靳硕南状似无心的顺口说着,韩真却听得怔了。 带着她一起走? 韩真的头上盖着头巾,看不到靳硕南的脸。有一瞬间,她好想不顾一切揭开头巾,看看他讲这句话时的表情。 这句话听在她耳里,像不经意的承诺,像无心机的爱语,让她的心彻底忘了山贼的胁迫,忘了亲娘的血誓,她的心不试曝制地坠落到无法救赎的深渊底下。 头巾下,韩真的眼眶无法克制的再度湿润。“那么以后呢?”她小小声、小小声,不带期盼的问。 靳硕南耳尖,听见从红中底下逸出的呢喃。 他挑挑眉。“以后?不管你去哪里,或者我到哪里,我都会抓住你!”然后,咱们两个一起下地狱!在她的视线之外,他冷冷笑着。 韩真揪着心闭上眼,将身、将心,全心全意地倚进这一副让她不敢多求温存的怀抱里。 为了他这句简单而无心的话,她甘愿不顾一切的沉沦。 要是韩真此时撩起头巾,会看见靳硕南无声的嗤笑,表情阴沉,充满算计。 将韩真送入新房后,靳硕南回到宴席之间,继续接受大家的祝贺。 靳硕南和靳驭北同时细心的注意到,在众多宾客里,混杂了几个面孔陌生、气息古怪的人物。 兄弟两人不动声色的四处敬酒,并偷偷派人监视那几个人的一举一动。 另一方面,听多了贺词,靳硕南的心头倒生出一些嘲讽。 “靳兄,恭喜恭喜,娶得如花美眷。” “托福。”他心不在焉地拱手回礼。 而且万幸,至少山贼没给他换来一个丑新娘。 “靳大爷,祝大爷和夫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当然。”唇畔形成一抹似嘲似讽的微笑。 当然没白头偕老这么一天。不过,同心互相谋算倒是真的。 “恭贺靳爷和夫人恩恩爱爱、早生贵子。” “多谢金口。”他恍然的点点头。 这人提醒了他,恩爱的机会不会白白放过,但是,必须确保不能有孩子。 这桩充满算计的婚姻里,容不下孩子的存在!靳硕南心头瞬间苦涩起来。 拥有孩子,代表靳家开枝散叶、香火不绝。可惜的是,现在不是好时机,对象也不适宜,一旦有了孩子,谁能保证无辜的孩子不会被当作威胁的工具? 眼一冷,靳硕南仰头喝干杯里的酒液。 “大哥,别喝多了,新娘子还在新房里等你呢。”靳驭北靠了过来,笑笑的抢下硕南手里的空酒杯。 “反正她不会跑掉,就让她先待着吧。”哼了一声,靳硕南的俊颜上,一片阴沉晦暗。 本该算计好的感情、算计好的谋策,竟让那女人的一滴泪水给完全搅乱了。那一滴泪,让他心情烦躁起来。 “那怎么可以?咱们不是要反施美男计吗?大哥如果不能得到大嫂欢心,如何让她的心为你所用?”靳驭北笑呵呵的,不以为意的拍一拍大哥的肩膀。 说实在的,他一直将大哥这件将计就计的代嫁婚礼当成游戏来玩耍。例如现在,靠近门口处有两个形迹可疑的家伙,正鬼鬼祟祟的往庭院移动时,他不但不操心,反而很想看看那些个家伙想干什么。 昂有弑亲之仇的靳府,和十恶不赦的新罗山寨,一向楚河汉界、敌我分明。头一次,敌方的人马这么大胆的靠近靳府,肯定是以为有个稳当的靠山。 那个靠山,大概就是被派来卧底的温柔小嫂子! “至少给那些家伙一些时间,去和新娘子闲话家常一番。”靳硕南的眼光充满怒火的瞟向消失在门边的两只耗子,手边不知不觉又抢过弟弟手中刚注满酒的杯子,一古脑的倾入口中。 “说到小嫂子,她看起来实在不像心机深沉的女人。”靳驭北看看哥哥冲动的火气,又看看手中的酒壶,然后很干脆的将整壶酒全塞给似乎很需要水酒灭火的新郎倌。 “谁会在自个儿的额头上,刻字标明企图的?”靳硕南火气仍然持续着,没有消减的迹象。 “是啊,就像你。她大概也看不出你柔情体贴的背后,也存着不单纯的企图。”靳驭北挑着眉,似嘲非嘲地笑睇他。 “你给我闭嘴!”靳硕南暗地咬着牙,身旁传来一声祝贺,他一转身马上戴上斯文的笑脸,向前来祝贺的宾客敬酒答谢。 靳驭北一转头,看见坐在主位的柳盛言,老脸上略显疲态,但顶着主婚人的头衔,仍然固执地坐在原位向宾客敬酒,怎么也不肯先离去休息。 从接回假新娘,到今日重办喜宴的这段时间,柳大夫似乎对他们兄弟两人生着闷气。见着他们兄弟总是摇摇头,嘴里老是喃喃念着:“儿戏!儿戏!”然后故意大声地叹了一口气,不但兄弟俩想要不听见也难,也叹得他们莫名其妙。 “大哥,柳大夫累了,我看你也该退席回新房了。否则,你不离开,柳大夫会继续死撑着他那把老骨头不肯走。”靳驭北提醒道。 靳硕南眯眼看向柳盛言,表情沉沉的抱怨。“不知道那个老家伙最近是着了什么道?好像看我挺不顺眼。” “他看不顺眼的对象也包括我。”靳驭北环胸苦笑道,被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家这么斜眼瞧着,瞧久了还真会全身不舒坦。 “驭北,你负责去开导老人家,还有,顺便负责挡住想闹洞房的醉鬼们。”靳硕南放下酒壶,站起来走了两步。 很好,地板没有摇晃,代表他还没被酒气冲昏头。 时辰差不多了,新娘那厢耗子们应该也闲聊够了。 “我?为什么是我?”靳驭北愣了一下。忙了一天,腰酸背痛,正想回房去好好休息哩。 “因为你是新郎倌的弟弟。”血缘天性嘛!一句话,简单明了的扔回给张口结舌的手足,说完,靳硕南便头也不回地悄然退席。 “咦?新郎倌走啦?”一名醉客在朦朦胧胧中,刚好瞅到一抹颀长的红色身影闪到门外。 “新郎倌怎么没知会一声就走啦?这不成,太失礼了。咱们去闹闹洞房,不然绝不回去。”另一名醉客酒兴一来,便高举酒杯,大声吆喝,引起席间小小的騒动。 不一会儿,大伙儿全知道新郎倌闪人了。顿时,不满的情绪逐渐汇成一股要命的压力,一致地附和闹洞房的提议。 靳驭北眉头一拢,认命的站起来,安抚众人的情绪,吃力的挡住打算冲锋陷阵的疯狂醉鬼。 他一面用肉身抵挡,一面口干舌燥的劝说,心里不住的暗骂:大哥,你等着! 风水会轮流转一圈兜回来!换他当新郎倌时,他会干脆抱着新娘子拜完堂马上一走了之,让大哥去收收烂摊子! 靳硕南走到回廊下,突然脚步一顿,不动声色的眯眼看两道影子鬼鬼祟祟的从新房出来,掩进漆黑的庭院里。 他的心火陡然窜高,很不满自己的新房让几个小贼给污染了。 闷着气,抬着脚步重重的向新房走去,猛一开门,只见端坐在床沿的新娘,像是受到惊吓,原本捧按在胸口的手,倏然藏到身后。 她的掩藏手法实在是拙劣不堪!靳硕南在心底刻薄的冷眼批评,只要眼睛稍微精明一些的,都会瞧出她的手里一定藏了东西。 靳硕南缓步无声的趋近有些惴惴不安的新娘身边,长指慢慢撩起红头巾。 “真儿”他突然顿住,冒起莫名的火气,瞪着很快低下头去的娘子。 真是天杀的!她又哭了? 这女人的泪水真多,从她来到他靳府后,没见过她一天不哭。难道他今年命盘犯水? “夫君,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哭的”韩真抽抽噎噎地垂着头,右手仍藏在身后,只抬起左手拼命的抹着从眼眶不停滴落的水珠,抹得脸颊的肌肤泛红,手腕上的白布条也浸上水渍,整张小脸还是湿答答的。 “别哭了,今天是咱们大喜之日,哭了不吉利。”靳硕南坐到她左侧,有些烦躁的抓住她的左手,免得布条下的伤口沾到水,也免得擦破薄嫩的脸皮,另一手则抓着袖口,小心翼翼地轻拭她的小脸,想办法止住水源。 他肯定,今年一定犯水,堂堂大男人才会落得帮女人擦泪,而且还是个身份不清不明的敌方奸细。 “真的吗?”韩真抬起水汪汪的眼眸,泪水染润过后,更显得楚楚生媚。 “是啊。你娘没有告诉过你吗?”他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可没想到竟误打误撞,点中了韩真的泪腺死门。 “没、没有”韩真神情一酸,语气一梗,大水再度从她眼底透出泛滥的警讯。娘从来没机会告诉过她这些,只要她守贞如命如今,刻在腕上的誓痕还未结疤,她却就要破誓了。 她好想娘!忍不住的,她再次悲从中来,背在身后的右手手心,只能更加紧紧的捏住。 警觉的瞪着她眼眶里又浮起一大泡清澈的水花,靳硕南立即决定下猛葯,停住几乎可以预见的第二波大水患。 “你右手藏着什么?”果然,这句话一抛出来,让她惊得小脸一白,忘了泪水。 “那是那是我娘的坠子。”韩真眨眨眼,犹豫一下便怯生生的伸出右手,慢慢摊开掌心。 这个坠子是刚刚元子奎和小伍趁人不注意时,偷溜进来交给她的。可是方才不管她怎么问,他们就是不肯告诉她,娘现在过得如何,只是说已将娘的书信送来,就藏在靳府后门的石柱底下。然后,又替罗腾久传了几句近似恐吓的警告,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靳硕南挑着眉,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就拿出来,还以为她会遮掩推托好一阵子。 “你娘的坠子?”那两个人溜进来只是为了帮她送一个坠子? 他心底泛起一丝不明的情绪,好像自己强迫窥探了她的秘密。 他拿起通体翠绿的玉观音在手上把玩,玉石上系着一条红线,仔细一看,红线的两端毛疵不齐,像是曾被人用力扯断。 “可以还给我了吗?”韩真看着他的脸,不明白他的心思回转到何处,但是,他专注凝思的眼神让她不安。 “当然可以。既然是你娘的坠子,应该要好好保管,别弄丢了。”他拎着细线搭上她的颈后,帮她戴上玉观音,手指一捻,便将红线断裂的两端牢牢接紧。 “夫君”简简单单的系绳动作,却密密地圈住韩真荡漾不已的心湖。 他的指尖留在玉坠、留在她颈项上的余温渐渐退去,却绵绵长长的暖融了她晦涩而且无法救赎的罪恶感。 她张着蒙蒙润润的大眼,一瞬也不瞬的凝神望住他。 “在看什么?”靳硕南一笑,大掌轻轻抚上她细致的花容,瞧透了她眼底情动意乱的流光。 他这么容易就得到她的心吗? “夫君往后,我该如何待你?”她不知不觉的微启粉色的樱唇,问出心底的挣扎。 “很简单,全心全意,永不背叛!”他微微勾着唇角,以不着痕迹的速度徐缓倾身,逐步缩小两人双唇的距离。 韩真浑身一震,永不背叛? “什么意思?”她无力的以耳语问道。 “将我视为天、视为主,心里只许有我。”他的气息火热的扑到她的脸颊上,撩得韩真几乎被他勾去了心神,忘了听他说话。 “如果如果”如果背叛了你呢?话语如刺梗在喉间,害她疼得说不下去。 “如果背叛我,我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他吻上她的唇,密密实实地堵住两人之间过多的言语。 许多话,只能点到为止。再说下去,便要变了质,毁了所有棋局。 这女人似乎不懂心机的攻防,像是打算在此时此刻对他掏尽心肺。 她想直接投诚?他偏不接受。 有些刻意的,他轻佻地徐徐啄吻她的唇、颊、耳际,慢慢撩拨她的神智,诱出她第一声情不自禁的呻吟。 在这场下了赌注的棋局里,只有他才能主导攻克势,只有他才能决定结束的时间,她别想改变任何盘势。 怕吓着她似的,他极温柔地推着她的肩头,向床褥之间倒去 靳硕南一步步的攻城略地,没有一丝迟疑的占领她的唇舌、解开她的衣领、拉除她的腰带、侵袭她浑身自然散发的柔媚。 毫无防御能力的韩真,僵着身子躺在他身下,两手陷入他的肩头,只能羞惭的压抑一声又一声深沉的喘息,无助的忍受一阵又一阵陌生的火焚,任他一片片卸除她早就残缺四散的薄弱铠甲。 “你的手,还好吗?”他抬高她的左腕,漫不经心的侧首在布巾上,以炽热的唇贴在伤痕上怜惜轻吻。 她有如遭受电击一般突然僵住,罪恶感完全被深深撩动。 “嗯。”她闭上眼。 向娘起的誓言,违背了。 女孩儿的贞洁她该视之如命的贞洁 浓烈的火热,不顾她的黯然神伤,像一股强大的漩涡,漫天漫地的向她席卷而来。 最初的灼痛几乎让她没顶。 “真儿真儿”狂潮顶端,靳硕南忘情地唤出她的名,也捏碎了她不堪负荷的心。 一句句的呻吟,听在她耳里,仿佛成了一句又一句的指控。 背叛、背叛、背叛! 她紧闭双眼,娇软的身子在他怀里不住颤抖,哀恸至极的无声哭泣。 第四章 “马上把葯端去房里给夫人喝了。”靳硕南音调非常嗄哑,面无表情地坐在大厅的椅子里。 “是呵”冬梅偷偷地打了一个呵欠,眨了眨眼角的泪。 她今天才高升,被分派担任新夫人的贴身丫环。没想到第一天上工,却是马上 被抓去熬夜煎葯!夜阑人静的时候,在厨房看炉火好几个时辰,几乎看成两轮黑眼圈。 “你你荒唐!”柳盛言气得胀红脸坐在大厅上,抖着白胡子对靳硕南骂道。 这小子在他眼皮底下长大,虽然一日比一日有主见、有担当,但是,也一日比一日没天良、没人性! “啊?”尚在惺忪状态的冬梅愣了一下,无辜地眨眨眼,不明白这碗葯哪里荒唐,惹到柳大夫了? “我本来还在纳闷,新婚之夜正美好,干么十万火急的将咱们挖起来熬葯?还以为你是心疼媳妇太累太虚,要补一补身子哩。”靳驭北姿态随意地倚在柳盛言的椅背后头,似笑似讽的对着哥哥摇摇头。 “就当作是吧,这碗葯也挺补的,柳大夫不是开了一些补方进去?”靳硕南睇了一眼丫环手中的碗。 “那么,小丫头,还不赶紧把葯端去给夫人?捧好,别洒了。这葯可攸关咱们大少爷和新夫人日后的平静。”靳驭北话中有话的笑笑说道,悠然地踱至一旁的椅子坐下! 要是不小心有了孩子,日后的麻烦可就让所有人头大了。 “是。”听不懂暗话的冬梅,忙不迭地往新房移动。这葯汤烫死了,再不放下,手指头就要烫成两座馒头山了。 等冬梅离开后,憋了一阵子的柳盛言又继续发飙。“你当真铁了心,不要孩子?” “我要。但是人不对,不该由她怀我的子嗣!”靳硕南不为所动的坐在柳盛言的对面,一脸冰块没有融化的迹象。 “她是你明媒正娶来的,怎么不能怀子?”柳盛言恼怒地往茶几上一拍,他等着靳家子孙成亲生子,等了将近一辈子,头发都等白了。 好不容易盼到了,可新婚夜还没过完,硕南这小子却说不能让媳妇怀孕,竟然在洞房后没多久就把他从好眠里挖起来,叫他开葯方,熬碗避孕净身的汤葯! “这女子是冒牌兼卧底的假媳妇儿,你知我也知,何必自欺欺人、假戏真做?”靳硕南懒懒地往椅背一靠,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看她不像,也没那个胆。”这十天里,柳盛言总在远处观察着。这女娃儿成天除了哭,还是哭,泪水多得简直和古时候冲垮长城的孟姜女有得比。 如果说这个假新娘真是恶人派来的细作,那这个女奸细的工作态度还真是不敬业。 “我也觉得不像,她的表现太蹩脚,破绽百出!”靳驭北不客气的批评道,他还没遇过第一天卧底就自动报上名字的傻蛋,这个自称“真儿”的人是第一个。 “你们这么相信她?什么时候开始崇尚起人性本善了?”靳硕南翻翻白眼,嗤之以鼻。 “这个女孩儿本质很单纯,做不了坏事,你要对她好一点。”柳盛言眼神非常固执,自信看人的眼光不会出错,他一辈子吃的盐巴,不会比这小毛头吃的米饭少。 “放心,我会对她好的,她还有绝大的用处,不会这么快将她打入冷宫。”靳硕南抿了抿唇,脸色有些僵硬,对于柳老头老是想左右他的想法和行为感到不耐。 “啊,差点忘了,咱们曾研议一套计中计,打算收服这个姑娘,成为反制新罗山寨的棋子,她目前还很有用处,大哥不会对她使坏的。”靳驭北一脸恍然的表情,随即转头好心的安抚老人家。 柳盛言听了脸色全变了,更加火大地哼了一声,站起来重重一挥袖子后,转头就走。 这两个小子,没一个肯听他的! “他又生气了。”靳驭北无力的摇头。 靳硕南拢起浓眉,无言的目送柳盛言离去,嘴巴闭得紧紧的。 他懒得开口留人,尤其是个性越来越古怪的老人家,他更敬谢不敏。 “对了,大哥。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怎么想,可是我真的非常好奇。”靳驭北突然想起在整个计谋中,一个不算太重要的小细节。 “什么?”靳硕南心不在焉地望着外头。 “你那个水做的小媳妇儿姓什么?毕竟吃了人家,总该了解一下人家的闺名吧?我想那个小傻蛋很好套口风,应该不难问出来。”靳驭北有些好笑地提醒。 “我会知道的。”靳硕南疲倦地揉揉额头,这才想起,他一直只叫她真儿,姓什么倒真的从没问过她。 过了今夜,两人关系改变,他突然生出一股非知道她名字不可的莫名冲动。 有名有姓的奸细,感觉起来似乎多出了那么一点人味。 “还有,别叫她傻蛋,她是你嫂子。” “夫人,请起来喝葯吧。”冬梅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轻手轻脚地摇醒韩真。 韩真才刚入睡,便被人从一团纷乱的梦境里拉出来,因此醒得迷糊。 “嗯?你是谁?”韩真呢喃一声,慵懒地翻过身,抬起一条皓白的玉臂揉揉眼,觉得身子有些酸痛。 “奴婢叫冬梅,从今天开始专门负责侍候夫人啊!夫人,你的衣裳”冬梅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目不转睛地瞪着韩真从棉被底下溜出来的光滑香肩。 “什么?”韩真下意识的想扯一扯衣襟,小手往胸口一探,只摸到触手光滑的裸肌,倏然倒吸一口气清醒过来。 “我的衣裳?”她酡红的芙颊烧得火艳,紧紧揪住被子往上拉,包住不小心外泄的青光,小心翼翼地坐起身。 不久前,她与靳硕南才才洞房 然后然后? 再来怎么没记忆了?夫君人呢?韩真迷惑地蹙眉回想。 “夫人,要不要换件衣裳?”冬梅收回好奇的目光,体贴地拿来一件单衣。 “谢谢你。”韩真有些难堪的让冬梅替她披上衣服。 “夫人,这儿有碗葯,是大少爷吩咐的,请你趁热喝了。”冬梅捧来桌上的汤葯,端给坐在床沿的韩真。 “喝葯?为什么?”有人半夜喝葯的吗?她的身子没病没痛的,喝葯做什么?韩真微微蹙眉,一脸疑惑的盯着又浓又黑的苦汤汁。 “不知道耶,是大少爷要我熬的。二少爷说这碗葯很补,大概是要帮夫人补身子吧。”冬梅耸耸肩,也是一脸的不明白。 “是吗?”韩真轻声的说了一句,将碗接过来,对着黑浊的液体发怔。他让她半夜喝葯的用意是什么? 真的是为她补身?靳硕南的心思,像眼前这碗葯汁的颜色,黑黑浓浓的,怎么也瞧不透。 懊不会是毒葯吧?一个惊骇的念头倏然窜过脑海,心虚惊颤的冷意从韩真的头顶往下蔓延,很快的凉透四肢。 “夫人,你是不是怕苦?要不要冬梅去厨房拿些糖水来?”机灵的冬梅在韩真的脸上读出一抹迟疑。 “哦不,不用了。”韩真回过神,不再犹豫的捧近碗,一口一口喝下。 若是真的毒死她也好,省得她左右为难,饱受良心煎熬。 极涩的味道勉强吞咽后顺喉而下,苦气在胸腹间沉积,在心魂间浸蚀,凝成一股挥散不去的悲哀。 背叛的苦,要怎么承受才能轻一些?一滴又一滴的泪水,无声地落进碗里。 手中这碗葯汤的涩苦,比不过灰暗惶惑的心境。 “夫人,这葯这么苦啊?”喝葯喝到掉泪?冬梅拧斑了眉,心中很是同情。 这个新夫人怕苦,下回一定要记得加蜜水。 小女婢暗暗的提醒自己。 天一大亮,韩真迫不及待地溜至后门,趁着四下无人注意,伸出手小心的在后门口的石柱底下摸索。 摸到了! 韩真小脸一喜,在柱底的一道细缝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小张折得细细长长的纸条。 拿到纸条后,她颤抖着手指塞进袖里,心虚的左右看了看,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一步一步的走回房里。 直到进了房,韩真终于忍不住心焦的飞快合上房门坐下来,屏着气拿出纸条,在桌上小心地摊开,拭掉灰土,娘亲熟悉的笔迹渐渐展现眼前。 吾儿: 为娘一切都好,毋需挂念。唯盼真儿谨记,勿忘当日划剪为誓,不可一日轻弃,否则无以面对韩家先祖训示,为娘之苦心教导也付诸流水。 另,母女团圆之日应不远,盼来日相聚不久待矣。 母字 “娘娘”韩真哽咽,手指流连地在墨渍之间来回轻抚,划剪之誓已让她毁弃了,娘要知道了,会怎么伤心? 但娘说团圆之日不远,是什么意思?她不太明了地瞪着白纸上的黑字,心里也沁出微小的期待。 罗腾久改变主意要她回山寨?还是要放了娘下山来找她? 虽然从小随着爹娘四处投亲迁居,但是从来没有与双亲分离过。 三个月前爹去世时,便已经觉得恐惧不安。离开娘身边才短短十日,却已让她惊怕得像是过了一辈子。 她万分忧愁的挂念身陷狼窝的娘亲,十天前被罗腾久逼下山时,她与娘亲连相见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强硬分开送走,新罗山寨不远,就在城北外的山上,看似相近,却不得相见,远得像海角天边。 正在发怔时,房门突然被推开,韩真一惊,立即将纸条撤进衣袖里。 虽然迷糊,可是这次她知道这封要命的信万万不能被靳硕南看见。寥寥数语,便能完全揭破她的假身世! “真儿,怎么关着门?”靳硕南两只长手搭在半开的门板上,状似悠闲。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他颀长的身躯完全堵死她的逃路。 “我”韩真眨眨大眼,扇形的眉睫不安地扇呀扇,心虚的模样一览无遗。 “看门关着,本来以为你还睡着,可是冬梅告诉我,你已经起床了。”他眯住眼精锐的扫向她,搜索她脸上细微的变化。 “我不知该做什么”而且,公婆在八年前已仙逝,新嫁娘奉茶请安的礼仪因此全免了。 新婚第一天,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调适。 “新官上任都不免三把火,你这个新当家夫人不去四处看看、督促下人?”靳硕南推开门,走近她身边坐下来。 “我不懂这些。而且你已把靳府管理得极好,各司其职,有条有序,根本不用我操心。”韩真没有野心,认真摇摇头。 “是吗?”他抬手拂去她脸上一道不太明显的灰泥印子。“听说你一大早到后花园去了一趟,挖到什么宝?” “挖宝?我没有啊!”韩真发傻,后花园有宝吗? “不是挖宝,难道是种花?”靳硕南抓起她的两只软嫩小手,抬高至两人的眼前,有些刻意的一指一指细细端详。 “我我只是去透透气,摸了廊柱还是栏杆”韩真吞吞口水,懊恼的瞪着自己指尖上的尘污。 有人看见她到后花园?那么,有人看见她打开后门拿信吗?韩真开始坐立不安。 “那我该罚那些打扫庭院的下人,竟然脏了你的手。才说府里各司其职,有条有序,没想到马上出纰漏来了。”他轻抿嘴唇,露出严厉的表情。 “不是、不是。他们扫得很卖力,是我自己摸脏的。”她紧张的用力反握住他的手,拼命摇头,深怕他真的惩罚无辜。 “那你摸的到底是哪里?”靳硕南脸上没有笑容,定定的看她。 “后后门石柱”韩真低下头,害怕的躲开他的视线,乖顺的全招了。 “是吗?后门常有人车来来往往的,蒙灰是自然的,叫人注意打扫就好了。”他没再追究,反手用一只大掌将她两手合拢包住,另一手轻拭她指尖上的灰尘。 “嗯。”韩真重新抬起头,漾出一朵放心的微笑。 良久,两人没再出声。 靳硕南专注地抚拭她葱白细指上的尘埃,韩真则怔忡的凝望他一双黝黑大手。 他的手好大,指节修长有力,和她的柔弱细润截然不同。单个手掌就可以将她的两手一起握住,仿佛也能掌握她的未来似的。 让这个男人扶持的女子,必定一生安全无虞。而那女子绝不会是她。 她心底有些妒、有些酸,他的扶持、他的温柔,只会到她背叛之日结束! 他说过,他要的妻子是对他全心全意、永不背叛。而她却迟早要毁了他的信赖。 “夫君”韩真小声呢喃道。 “什么?”靳硕南抬起头。 “没事。”她只想趁着还有机会时多喊几声。只有此时,她喊得理直气壮。 “傻瓜。”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将她拉至他强健的大腿上,双手亲密环住她。 迷诱于那片胸膛的温热,她羞着脸,轻轻将小手搁在他结实的腰上,整个身子软软偎进他暖暖的怀抱里。 “对了,天快亮时,你怎么叫冬梅端葯来给我喝?”韩真想起心底搁了好些时候的疑惑。 “你喝了吗?”靳硕南状似无意地瞟她一眼,语气难以察觉的紧绷起来。 “全喝了。”她诚实的抬头回答,注视他的眼中一片清澄。 “你身子太虚,昨晚甚至昏了过去,所以马上让柳大夫开葯,让冬梅去煎。”有些回避的,他没有衔上她的视线。 昨夜,她哭着在他怀里突然晕厥过去。当时他急得马上冲出房门,将好不容易睡下的柳老头从床上挖起来。 但是,当柳大夫磨磨蹭蹭的终于打开门后,他也清醒了。他开口向柳大夫要的,变成一帖防孕的葯方。 “噢”韩真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千回百转的念头,一片单纯的小脸因他的话全烧红了起来。 难怪昨天晚上,她最后的印象还在他火热的怀里,再来便完全没了记忆,原来是自个儿糗人的昏倒。 “忘了问你,你现在身子还好吧?”他看着她粉艳的芙颊,眼眸微微眯起。 她看来似乎就像个洁净的孩儿一般,未曾沾染过人世险诈。而他像足了正要开始利用她的纯白的大奸人。 这股情绪,突然让他的心头蒙上一层乌云,心情开始恶劣。 “我很好”天哪,他能不能别问了?她羞得直想钻入地洞去。 “你手腕的伤该换葯了,我带你去找柳大夫。”他倏然将她左袖一撩,露出腕上一圈又一圈的白布巾。 一片小纸头几近无声的从她袖口飘坠落地。靳硕南突然绷紧下颚,微微眯起眼。 “冬梅。”视线从桌底下扫过又飞快收回,他不动声色的叫唤冬梅进来。 “大少爷。”冬梅动作敏捷的出现在房里。 “你先扶夫人去找柳大夫。”他拉起韩真,将她交给冬梅。 “是。”冬梅像对待珍宝一样,轻扶韩真。 “那你呢?”韩真让冬梅扶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眼底泄出一丝踌躇。 “我马上就到。”靳硕南给了个保证的微笑。 韩真点点头,随即柔顺听话地离开。 成功支开韩真后,他马上敛住笑,冷着脸,弯身拾起纸片飞快细读,随即蹙着眉将纸片丢回原地,一脸火气的走出房门。 不一会儿,他跨大的步伐轻易地跟上讶然回身、毫无心机的对他漾出一抹甜笑的韩真。 “你来得好快。”韩真温柔的笑道,清丽的笑容有种安心的喜悦。 他没说话,低头看着她的笑容,却觉得莫名刺眼!虽然早已知晓她的身份,但揣测是一回事,当真看到证据,心头仍然旺盛的燃起一把怒火。 他不想厘清胸口纷乱的抑郁从何而来,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果然是诡骗狡猾的双面人! “过几天再带来,现在诊不出状况。”柳盛言白胡子一甩,硬是不理那个表现出一派温柔、细心呵护小娘子落座的靳硕南,脉也没诊,便想将他们两人统统赶出他的视线之外,省得烦心。 他晓得靳硕南带来他媳妇,是要诊断那碗葯是否能有效杜绝怀孕,分明是不信任他的医术和葯方,才不可能真是为了他妻子的健康而来。 而要他亲手扼杀靳家子孙,让他更加郁闷不已。 “人老了,连医术也不济了?”靳硕南也是不给好脸色的冷哼,他现在一肚子火,正嫌无处发泄。 “你”果然!这个心机深沉的臭小子,果然不相信他的医术! “那先看看她的腕伤总行吧?别说你也诊不得。”靳硕南继续讥刺。 “你给我闭嘴!我就治给你看,包准她腕上日后连一条皱纹也没有。我要是治不好,我名字倒过来写!”柳盛言气炸地撂下话。 随侍在韩真身旁的冬梅忍不住噗哧一笑。 “夫君,别说了。”韩真偷偷拉了拉靳硕南的衣角,总是对她温柔体贴的夫君,对年逾花甲的老大夫怎么这么不假辞色? “一大早就这么热闹?”靳驭北笑呵呵地从门外踱进来,对于一室的烟硝味视而不见。 “二少爷。”冬梅笑容加大的行礼,现在又来一个二少爷,看来这儿的炮火不会变小,只会满天飞窜,更加壮观。 “你这浑小子,一大早也要来找碴是不是?”柳盛言气红了眼,开始见人就咬。 “柳大夫,息怒、息怒,我只是以病患家属的身份,来看看小嫂子。”靳驭北笑意满面的高举双手澄清立场。 “两只黄鼠狼,没一个好心眼。”柳盛言转身从角落一个大葯柜里,捧出葯箱。 靳硕南冷冷地瞪他一眼,轻柔地拉起韩真左手置于茶几上,认真嘱咐。“真儿,柳大夫夸了海口要治好你的伤,日后若仍留有疤痕,记得尽量嘲笑柳大夫无能。” “要嘲笑我?等到死吧。”柳大夫不客气地推开碍路的靳硕南。“杵在这儿干么?有本事自己医。” “大哥,放开嫂子的手,退开点。你的确挡到柳大夫看诊的位置了。”靳驭北隔山观虎斗,立场颇为中立的说道。 韩真面对炮声隆隆的状况感到些微坐立不安,又莫名的觉得一丝有趣。 激烈的言语之间,不含恶意,反倒像是家人间无伤大雅的亲迷期角。 新罗山寨上的人粗鲁残暴,一言不和便大声咆哮、斗殴互砍。她曾不小心撞见过一次那种火爆恐怖的场面,吓得连连作了好几夜噩梦。 不知不觉的,韩真的唇边漾出一抹醉得能融化人心的微笑,荡得三个男人心里瞬间紧紧拧窒、霎时沉默。 她的笑太单纯、太干净、太没有心机了。 这么单纯的女娃儿,真是来卧底的? 让柳大夫看完腕伤,靳硕南只说和驭北、柳大夫还有事要谈,便叫冬梅先送韩真回房。 “夫人,我觉得你好好命哪。”冬梅陪着夫人慢慢走到回廊上,一脸羡慕的说道。 “好命?”韩真愣了一下,她的命好? “大少爷对你呵疼极了,昨儿个大半夜的要人送葯不说,刚刚为你的手伤,还和柳大夫吵了起来。哗,就看三个人吼来吼去的,好精彩。”冬梅兴奋的比手画脚。 “是啊。”韩真心不在焉的附和,心中沉重起来,寻不到丝毫欢快,目前的她,算是命好吧! 有个丈夫疼爱体贴,谁不羡慕?但是,这像是梦的欢悦,能持续多久? 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偷窃得越多,得到的报应就越重!她对因果轮回深信不已。 她不敢想、不愿想,更不能奢想太多,只要在他身边的日子,能汲取一点点的温热,偷偷的存放在胸怀里,她甘愿沉沦,死而无怨。 两人走进房,冬梅提起壶摇一摇,发觉没水了。“夫人,茶水没了,我去提壶茶来,给您解解渴。” 韩真点点头,在桌旁坐下来。冬梅出门后,她好奇的目光开始流转,像第一次观看般,仔细探索四周的摆设。 在婚礼前,她一直住在另一院的客房里,直到昨日才踏进这里。但是,洞房花烛夜让她心头又纷乱又紧张,根本没机会好好观察一下属于她和靳硕南的卧房。 整个房间的布置阳刚而简朴,除了必要的床、柜、桌椅,还有一组山水屏风,再没有多余的装饰,像极了房间主人自制而内敛的个性。 唯一有着一丝女性气息的,应该是那张倚在床角、簇新的雕花梳妆台。 韩真踱过去伸手缓缓抚着,这张梳妆台的存在,像是在昭告将有一位新的女主人,长长久久的进驻在这儿。 这个存在,强烈的讽刺她她现在的角色,微渺脆弱得可悲,随时会从靳府里消失。 “不要想了。”韩真摇了摇头,制止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 垂着眼转身,无意间瞥见地上一张小纸片,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突遭震慑,无法动弹。 韩真心头完全僵凝,惊骇地瞪住地上的纸条。 这是?她抖着手蹲下身,飞快地捡起纸条摊开来,脑中轰然一响,瞬间空白! “娘亲的信?怎么掉在这儿?什么时候掉的?我怎么这么大意?”她不信似的在自己袖中翻找着,果然找不到任何纸片。 她惊慌的回想自己可能掉落的时间,恐惧的联想到靳硕南早上来过房间,曾经先支开她和冬梅。 他单独在房内的这段时间里,是否看见这张纸条? 她六神无主的将信纸压在胸口,眼里涌出慌乱的泪水。“怎么办?怎么办?要是泄漏了身份,娘不就有危险了?”她骇然想起罗腾久的警告。 当冬梅回来时,见到的便是韩真失神的模样。 “夫人,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叫大少爷来。”冬梅放下壶,紧张地撩起裙摆就要往门外跑去。 “不要。”韩真尖叫,死命扯住冬梅。“不要说,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心神全乱,拉住冬梅的手臂不断哭泣。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夫人你先冷静。”冬梅愣了一下,一脸的莫名其妙,直觉的便伸手揽住韩真,不住安抚的轻拍,口里也喃喃哄道。 韩真在一片几乎将她淹没的恐惧感中,像抓住一块救命的浮板,紧紧的攀附冬梅,什么都不敢再想下去。 忠心的冬梅一边哄着泪汪汪的韩真,一边同情的摇头。 才刚说夫人好命呢,一转眼便成了怀有满腹委屈的泪人儿。 这夫人,好爱哭啊! 在柳大夫的房中,三人仍旧开着会。 “她姓韩?韩真?有名就好办了,我让人去查一查。”靳驭北轻抚下巴思考他大哥转述纸条的内容。 “既然捡到她的纸条,为什么不干脆揭了她的身份?”柳大夫不解的问,白纸黑字的铁证,谁也赖不掉。 “不,游戏还没结束。新罗山寨没被剿掉之前,我不准她离局。”靳硕南冷冷一笑。 “你的仇人又不是那个女娃儿,干么将怨气出到她身上?”柳大夫一提到这事便有气。 “她为虎作伥,一点也不无辜。”靳硕南不为所动,坚持己见。 “依那封信里的讯息表示,她很可能是遭人威胁,身不由己。”靳驭北细想了一下,觉得还有内情。 “这只是猜测之词,万一她与她娘根本就是山寨里的人呢?”靳硕南反驳道。 “也是有可能啦!”靳驭北耸耸肩,对于韩真卧底的来历没什么兴趣知道,确认她对靳家是否会带来风险才是当务之急。 “信里提到她们母女团圆之日不远,是什么意思?”柳大夫问出另一个疑点。 “也许罗腾久近日就会有所行动。”靳驭北猜道。 “很难讲。可是韩真根本还未有任何行动,他冒险放一颗无用的废棋在我们这儿做什么?”靳硕南不相信罗腾久吃饱了撑着,安排一个除了可能扯后腿外,什么事也不会做的卧底来看戏。 “与其在这儿猜测,不如先发制人,主动提供情报给他们算了。”靳驭北笑笑的将脚舒适的抬到茶几上。 “什么意思?”柳大夫有些恼怒地瞄瞄他的脚,坐姿总是不端正的靳驭北每回来都会弄脏他的桌子。 “让韩真早点得到情报送上山寨,然后就可以引虎出洞啦。”靳驭北扬起眉。 “这不难,让她跟咱们一起‘讨论’策略,自然会有人接应她传递消息。”靳硕南想起咋夜在宴席间溜进新房去的两个鼠辈。 靳驭北点点头。“事情结束后,你要怎么处置她?” “如果她够坦诚,可以考虑饶过她。”靳硕南眯眼沉吟一会儿说道。 对于她,他的心里开始有些迟疑,这一点点的迟疑,让他脑中响起警钟。 她的泪,已经不经意地烫过他几回。 女人果然是祸水!他烦躁的下了一个结论。 “你不能主动放了她吗?小心到时候被这个祸水的眼泪淹死。”靳驭北开玩笑地调侃老哥。 “哼,我会让她自己先被淹死!”靳硕南冷下脸。 可,他才说完,便被心头突然蔓延开来的一阵冰凉愣住,仿佛他刚刚犯了什么口讳 随即,他甩去这个荒谬的罪恶感,爹娘的血海深仇不可能停断在一个女人的眼泪里,尤其是罗腾久派来的女奸细! “够了!才新婚第一天,吃了人家就想着怎么把人家甩掉,还想要她怎么死,有没有良心?”柳盛言从一开始就不赞成他们的计划。 不管来历如何,韩真怎么看就是个没心眼的好姑娘,却无辜牵连进来,被两边的人一起合力糟蹋! 人心哪能当作筹码赌注来使? “她只是颗棋,不需要良心。”靳硕南铁了心肠,父母血仇要报,非得利用她不可。 “总有一天,你会自食苦果。”柳盛言再次无情预言他的失策! 三天来,日子过得平静,静得没有一丝征兆。靳硕南对她的态度也一如往常,丝毫未变。 这股平静反倒让韩真过得寝食难安,自从她粗心地将娘亲纸条掉落在房里后,心头一直担惊受怕,又愧又苦,几乎耗竭她所有心神。 韩真坐在幽静清美的庭间花亭里,两只小手抚着胸口娘的玉坠子,心头空空荡荡、灰灰暗暗的。 从小到大,她从没做过坏事,从没想过害人,就连说谎也说得极不高明,骗不了人。 爹娘对她周密的保护疼爱,虽然在狼虎环伺的山寨里生活了五年,却仍然不解世事险恶,干净得一如白纸。 没想到,现在竟被逼为双面人,扮的不能是自己,说的不能是真话,想的更不能是任何期盼! 不!她现在不能绝望,事情也许有转机! 爹死了,她现在只有娘可相依为命,看到娘之前,她绝不要死!为了再见娘一面,即使要她付出贞洁作为代价,她甘愿无悔! “娘,女儿的清白给了靳硕南,至少经过大婚三拜,不算违誓吧?除非除非东窗事发,他不要我,否则,女儿宁愿苟活,只求再见娘一面,请娘原谅女儿没有遵从誓言的私心。”韩真眼神迷茫地望向北方,落在山寨可能盘踞的山头处。 “夫人,你说什么?”冬梅在一旁忧心地看着自言自语的夫人。 夫人这几天老是失魂落魄的,根本不像一身喜气的新嫁娘,倒像是被皇帝老子遗忘的深宫怨妇。 可是,大少爷对夫人呵护备至,温柔极了,一点也没有冷落她啊! “没有。”韩真收回视线,转回眼前细致精美的林园景致。 “明明一大堆心事,遮也遮不住。”冬梅撇一撇唇。 “我这么容易看透吗?”韩真摸摸自己的脸。 “整个府里,就只有夫人的脸色最好捉摸,喜怒哀乐一看就知,让咱们下人好办事极了。”就是韩真不挑剔、好亲近,有时还会附上真诚的谢意,侍奉起来特别有成就感。 “那么,他应该也看得透吧。”她再度神游太虚。他已经知道她的隐瞒了吗? 他做事一向犀利敏感,即使现在不知道,恐怕也瞒他不了多久,她无力地想道。 他曾在新婚夜里说过,要她全心全意,不得背叛!如果真到那么一天,他会如何待她? 会看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情分上宽容她?还是,就如他说的,带着她一起下地狱? “夫人,你有什么心事的话,告诉大少爷,他一定会帮你出头。他那么强,绝对可以倚靠!”冬梅毫无心机的说。 韩真笑一笑,强壮的倚靠、安心的胸怀,的确很吸引人。她就是这样深深陷落在靳硕南暖热的拥抱里,失了芳心、无法自拔。 她知道她是懦弱的,但是,现在她想靠自己,在爹娘的保护下过得太久,再继续躲在另一个羽翼下,她永远也无法自立生存。 “人心是会变的,只有自己,才是最真实。我想独自尝尝人世的滋味。”她含着深意微笑,但冬梅听得一头雾水。 突然间,她顿悟了一些事,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已经全都无所谓了! 她唯一想的、唯一期待的,只有和娘团聚的日子。 至于靳硕南,日后就埋在心里当作这辈子的遗憾,他的幸福不会在她身上,他的温柔她也承受不起,就当作她无福得到的报应! 她太软弱,无法和命运对抗,只能注定背叛负君的下场,希望下一世,她能以清清白白的姿态,无尘无垢,再次遇见他。 “大哥,官府派了人来,要和咱们商量合作计划。”靳驭北面孔有丝难得的严肃。 靳硕南点点头。“你先去接待他们去议事厅,我马上就到。” “你要去接小嫂子一道过来?”驭北侧着头。 “今天这场会议主角就是她,她不来,咱们的剿寨会议要开给谁看?” 靳驭北挥手表示了解,便转身出去迎接客人。 靳硕南思考了一会儿,踅回身向花园走去,在一片花海里找到正愣愣的望着远方发呆的韩真,冬梅在她身旁安安静静地站着。 “在看什么?”摒退冬梅后,他轻声地走到她身后,双手环住她。 “天上的鸟儿。”她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天上。“鸟儿有一对翅膀真好,好像没有人能缚住它们似的。”韩真叹息一声,向后软软倚偎进他的怀里。 “你想挣脱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涵义。 韩真细微的僵了一下,才细细吐出心底深切的愿望。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一切永远都不要变。”多么沉重的愿望。 一瞬间,靳硕南被她的话搞混,她的话似乎有些难懂,永远不变?永远在他家当卧底?他对自己打结的思绪突然感到好笑。 “无聊吗?”甩开打乱的思绪,他将下巴抵在她泛着清香的发顶上,手指撩起她颊边一绺乌黑的细发,开始引鱼上钩。 “嗯,有一点。”韩真没有心机的承认,又清又闲、无事可做的日子,让她觉得烦闷。 靳硕南察觉到她似乎不怎么喜爱妆扮,发上没有什么装饰,只简简单单的用一支玉簪将发尾绾了一个髻。 一般美人计里的美人,不都是极尽妖媚、以色惑人吗?她似乎没学到半分,反而很安分、很柔顺的当她的靳家夫人。 难道真如柳大夫说的,她不像是卧底?这盘棋局里,哪里出了错? “那走吧。”他突然拉住她的手,往议事厅的方向带去。 要试出她,干脆用险招,直接将她带入禁地去。 “去哪儿?”韩真任他拉着走,小脸上净是一片迷糊。 “陪我开会去,很好玩的。”让她好好收集情报,绝对获益匪浅。 “真的?”有好玩的?心思单纯的韩真双眼亮了起来,高高兴兴的陪他进议事厅。 她只想陪着夫君,看夫君做事,至于身系的任务,在这一刻,她真的忘了。 过了半日后,她瞌睡连连的发觉,夫君对她撒了谎,看几个大男人开会,一点也不好玩! 只听他们满嘴的运货、路线,气氛严肃又沉闷,应该是在谈论一桩买卖的细节。 最后,她毫无身为卧底探子自觉的,在一群枉费心机、白作一场戏的男人面前,睡倒在不敢置信的靳硕南怀里。 第五章 柳大夫自从那日夸下海口说要治好韩真的伤后,便开始每日勤快的往她这边跑。 “真丫头,手来。”柳大夫将葯箱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喘着气将胡子撩起来扇风。 “喔。”韩真眨眨眼,将左手伸出来,乖乖地等着换葯。 “柳大夫,跑这么急做什么?夫人又不会跑掉。”冬梅好心地拿把扇子为满头大汗的老人家扇凉。 “我手脚不快点,就让硕南那浑小子将人给占走了,我还医什么?”帮人治伤,还得抢时间!谁不晓得靳硕南故意阻挠,就是想看他医不成的笑话。 “对呀,这些日子大少爷好黏夫人,即使谈公事,也要夫人在一旁陪着。”冬梅点点头。 以往少爷们和重要人士开会商量时,外人在场是个大忌讳,没想到,大少爷却拉着夫人一起进了议事厅,将她这个苦命小婢女留在外头晒太阳。 “这很奇怪吗?”韩真侧着头,不明白其中曲折。 “以往少爷们谈正事时,很少外人能被允许靠近议事厅,夫人是唯一一个被少爷带进去的。”冬梅一脸正经地告诉她。 “那我以后是不是痹篇比较好?”她有些迟疑。 这么重要的会议,他怎能带她进去旁听呢?难道,他真的没怀疑她的身份,还对她百般信任? 万一有一天,她真的听见了要紧的机密活动,她该如何面对? 向罗腾久通风报信,才能保全娘的性命,她们母女才有机会相聚;但若背叛靳家,泄漏情报,那靳家的血海深仇又雪恨无望,教靳家兄弟情何以堪? 韩真的心沉至谷底,完全没了主张,娘的安危和靳家的仇恨,在她的心里撕扯。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可以像乌龟一样缩着头,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晓得。 “痹篇?”他有没有听错?这笨娃儿真忘了自己是来卧底的?柳大夫错愕的竖起眉,捣葯的手顿了一下。 上回韩真在议事厅里睡倒在靳硕南怀里,简直让几个满肚子心机的大男人愣掉下巴、看傻了眼。 这个奸细娃儿真不是普通的怠职!一个听情报的大好机会竟让她睡掉了。他摇摇头,继续捣葯。 “好香啊,柳大夫,这回又换新葯方啦?”冬梅朝空中闻了闻,然后又看向柳大夫手里捣着新配的葯,不知掺了什么,浓郁的香气溢满整个房间。 “这次加进我花不少心思、想办法向人要来的七彩雪兰,这个雪兰能疗伤生肌,功效惊人,肯定能治好伤疤,一点痕迹也不留。”柳大夫得意地捧高手中的心血。 “哇,柳大夫你好厉害哦。”冬梅乐得拍手崇拜道。 “伤疤还在,你的葯也还看不出什么成效,现在高兴未免太早了吧?”一句冷语,像一盆冷水狠狠从门外泼进来。 “浑小子!狈嘴吐不出象牙。”柳大夫马上变了脸色,将高高举起的葯钵收回怀里抱着,眼光恶狠狠地瞪住闲适地倚在门口的靳硕南,恨不得眼神能化为利箭,把他射穿成蜂窝。 “大少爷。”冬梅低头恭敬的喊一声,拼命掩住脸上所有的表情。 “夫君,别抹杀了柳大夫的一片好意。”韩真同情的看看脸上青白交错的老人家,深怕他气过头。 “真丫头,你所托非人了。防他一点,他这个人嘴坏心肠狠,没什么好心眼。”柳盛言气极,转头向韩真郑重警告。 “这”韩真愣住,傻傻转头看向靳硕南。 “柳老头,快换葯,换好了就滚出去。”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这老头想挑起韩真的戒心?这盘棋还轮不到他来搅和! “夫君,别这么凶,好歹柳大夫是个长辈。”韩真有点为难地拉拉靳硕南的衣袖,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道。 不知怎的,似乎每次的战火都因她而起。 “我等你换好葯,带你出去走走,看看一年一度的庙会市集。”靳硕南垂眼看她,倏然换上笑脸,抱住她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喃细语。 “别这样,好痒。”韩真敏感的缩缩肩膀,忍不住格格笑出声。 他轻呵的热气烘暖她小巧的耳廓,红晕控制不住的蔓延整个芙颊,几乎快烧了起来。 “再玩啊,再玩啊。小心有一天玩到哭不出泪!”柳盛言反感地看着靳硕南对韩真做的小动作,悻悻的用力捣葯。 亲密动作在彼此有情的夫妻情人之间,会互相交融,越酿越甜。但是换成在无心情爱,只为了玩弄谋策的敌人之间,便成了致命毒酒,即使最后骗了对方喝下去,也难保自己可以保持清醒,一滴不沾。 不听老人言,等着吃大亏吧! 每年此时,城中城隍庙前一定会连续办三天热闹的庙会,市集集中在两条交会的大街口上,店铺酒楼林立,不分贵贱阶级的人群熙来攘往,穿梭在小贩吆喝声、吃食油香味之间,路旁充斥珍奇异宝以及各色南北货的摊子,头上的烈日将人气活络的市集蒸晒得更加沸腾。 “好热闹。”韩真转动着晶亮圆润的大眼,贪婪地想将所有的市集景色全收进眼帘里。五年来封闭在山寨的日子,几乎让她忘了平凡百姓生活的滋味。 她满足地呼吸着空气中泛着各种气息的杂味。味道不香,也不美,严格地说,甚至还有一股酸腐味,但让她感觉自己似乎在此刻脱离所有禁锢,找到了人们真正存活的世界。 没有刀枪血腥,没有心机诡诈,这里才是人们生活的地方! 前方人群渐渐增多,难以行进,靳硕南干脆将韩真推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奋力开路,免得一身细皮嫩肉的韩真让人粗鲁的冲撞到。 “牵好,别走散了。”靳硕南紧紧牵住她的小手,向几乎贴在他后背的韩真细细叮嘱。 “嗯。”韩真感动的偎着宽大的背,感受他十足的安全感。 “夫人真好,有大少爷帮你开路,我都被挤成人干了唉哟!谁踩我的脚?”冬梅含着两泡泪哇哇叫,却还是忠心耿耿地伸长了手,小心地护在韩真身后。 “冬梅小心,你也别跟丢了。”韩真担心的对她说道。 “放心啦,小场面而已啊”冬梅才豪爽的拍拍胸脯,突然两个孩子打斜冲过来,将她推开两步。 一瞬间,人潮涌过来补上空间,便将冬梅和韩真他们隔得老远。 “夫人夫人”冬梅急得在人群后挥手大叫。 “啊!冬梅走散了。”韩真心焦的回头。 “真儿,别放手” “我啊好痛!”来不及回话,左方一个老妇人布包里的油纸伞滑落,尖端不偏不倚地敲中韩真伤痕未愈的左手腕。 痛入心扉的韩真直觉收回被靳硕南握着的右手,紧紧覆住左腕压在胸口上。 一切只是反射动作,才一放开手,个子娇小的韩真瞬间淹没在人潮中 她呆若木鸡,惊慌地四处找寻高大的身影。“硕南夫君夫君呢?怎么不见了?”眼底滚上心慌的泪水,她像个迷路的孩子,不由自主的被一波又一波大量的陌生人向不知名的方向推移。 “真姐姐。” “真儿。” 两个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声音又小又谨慎,像是怕引起注意。 韩真握着疼痛的手腕,惊讶的转头,认出一大一小乞丐装扮的两个人,眸中的慌乱,一时间被巧遇故人的惊喜取代。 “奎哥,小伍!”她惊呼一声。 “嘘,跟我们来,我们带你离开这里。”元子奎和小伍谨慎地向四周瞄了一眼,利用灵活矫健的体形,不着痕迹一前一后地将韩真夹带出洪水般的人潮,转进僻静的小胡同。 “天哪,这么热的天,你竟然有这么大的兴致和一大群人来挤市集。”小伍用袖子抹抹额上汗水。 “真儿,你还好吧?”元子奎细心地看出韩真痛苦的神色。 “我的手好疼”韩真雪白着唇,沁着冷汗勉强说道。 “我看看,糟糕,伤口大概迸裂了。”元子奎小心翼翼地捧着韩真的左手,皱紧眉盯住雪白细腕上渐渐泛出的殷红。 “啊?怎么办?”小伍不知所措的在一旁挥手呵着她的伤口。 “没关系,我回去敷葯就没事了。”韩真颤着手,努力抵挡住一阵又一阵的痛楚。 “真姐姐,一定很疼。”小伍似乎感同身受的白了脸。 “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有娘的信?”韩真勉强摇头笑笑,然后收回手,不稳的吸一口气。 “不是,是罗老大要我们来传话,说你的任务开始了。”元子奎神色古怪。 “任务?”韩真怔了一下。 “罗老大要你开始窃取靳家和官府合作计划的情报。” “窃取情报?”她想起上次靳家举行的会议。虽然出席旁听,却听得心不在焉,因为他们所说的词句和内容,几乎都不是她能理解的。他们谈的,都是什么带多少货、运货路线什么的,听起来好像在谈一笔买卖。 “罗老大猜测,他们近日应该会准备策动出兵,找山寨麻烦。”元子奎传话的语气非常笃定。 韩真苦笑,罗腾久能盘踞新罗山十数年,也许靠的就是他心思缜密难缠,才能和报仇心切的靳家,与亟欲平乱的官府周旋这么久。 “我没听到什么出兵计划,只知道他们好像要合作运送货物。”她捧着手皱起眉,透露出这几日在议会厅听来的,有关靳硕南和官员们商讨的计划。 伤口越来越疼了。 “运货?不可能!辟府怎么会和一般商家谈送货买卖?也许是他们之间的术语或暗号,你最好留心一点,下回不管听到什么,全记下来。”元子奎心思转得飞快,凝住眉头深思。 “知道了。我要怎么和你们联络?”她脸色越来越白,一面是为了元子奎传递的惊人讯息,一方面因为手腕的灼热疼痛不断袭向她。 “还是一样,靳府后门的石柱底下就是咱们的联络点。你不管听到什么,也不管听不听得懂,把他们的计划动向全写在纸上,塞进石柱下头,我和小伍会找机会拿走。”元子奎眼神一直不由自主地瞟向她腕上渐渐渗血的布巾。 “我尽量。还有呢?有没有我娘的信?”忍住晕眩,韩真焦急地问道,一心一意挂念娘亲的消息。 “没有。”元子奎转开脸,语气突然一冷。小伍在一旁怯怯地瞄向他,倏然又收回垂到地面,不敢说一句话。 “为什么没有?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娘的消息了。难道罗老大骗我?你们这次没有带来我娘的书信?” “罗老大说等你传来情报再交换,现在不能给你。”元子奎的表情很生硬。 韩真眼里满是警戒与不信。“难道我娘出事了?奎哥,告诉我。” “没有,你娘很好。”元子奎不再看她的眼。 “是吗?”问不出情况,使她极度失望。 “那么,请你传口信告诉我娘,说我很好。希望一切顺利,不久罗老大就会让我和娘见面了。”韩真虚弱地抚着阵阵泛疼的手腕。 “我会转达,你自己一切小心,不要漏了身份。”元子奎的语气有些急,似乎是不想久留。 “真姐姐”小伍抬起头,嘴唇蠕动了一下。 “什么事?”韩真含着温柔的笑意轻声问道。 “小伍。”元子奎眼睛警告地瞪住他。 小伍犹豫地看看元子奎,又看看韩真。“真真姐姐要保重。”他吞下千言万语低下头。 “别为我担心,我会注意自己的安危,我还等着和娘相聚呢。”无邪期盼的笑容,难堪的刺进两个男孩的胸膛。 “我们先走了,以免暴露行踪,让人起疑。”深吸一口气,元子奎转头向四周不停的瞧着,深怕有人突然闯进巷里。 “你们小心点。”韩真倚靠向墙壁,忍耐阵阵疼痛让她有些疲倦。 “嗯。”元子奎不再多话,拉住小伍匆匆地往巷口跑去。 “等一下。”韩真突然叫住他们。 “真姐姐”元子奎没有回头,只有小伍不舍的转头看她。 “请帮我向娘报平安。”她柔声说道。 小伍的眼眶突然发红,嘴唇再次无声的蠕动一下;元子奎僵硬片刻,背对她僵硬的点点头后,扯着小伍头也不回地离开。 韩真浑身冒着冷汗,只觉头晕眼花,她慢慢靠墙滑下身子,将左手腕护在怀间,虚弱的闭上眼。 “真儿!”一声低沉得让人心安的呼唤,远远的模糊传到她耳际。 她没有力气回答,只有唇畔浅浅勾出一道暖暖的笑意,听见他的声音,泊动不安的心,竟奇异地沉静了下来。 他终于找到她了。她的夫君 柳盛言再次气得跳脚。 “臭小子,你是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他喃喃骂道。“没事干么带她去逛庙会?庙会人杂险多,你不晓得吗?害我忙了好几天的心血完全白费!” 他一听下人说靳硕南脸色阴霾的抱着昏迷的娃儿进门,马上猜到一定出事了。 果然,娃儿的腕伤又加重了。 靳硕南脸色铁青的拉着柳盛言快步向房门走去,一路上就任老大夫骂着,一言不发。 “她的伤一开始就没处理好也就算了,伤口未愈再度扯裂,想要完全消除疤痕,更是难上加难。你想害我出丑,也别拿你老婆当箭靶,见不得她好是不是?”他忍不住火大的碎碎念,脚下却一刻也没停。 “够了!”靳硕南不耐烦的低喝一声。“她痛昏了,帮她看看。”他浑身怒火的推开房门,将柳大夫粗鲁地推到床榻边。 “哼哼,心疼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柳盛言不打算放过他,继续数落。 “你到底看不看?”靳硕南被激怒,一把抓住柳盛言的衣领怒瞪他。 “看!当然看!这傻娃儿够可怜了,每回让你玩过以后,都被逼着喝下净身的葯,她还感激得误以为你对她多疼爱,把打胎葯当补葯喝,连我也成了帮凶。如果我不帮她看伤,我死了都下不了地狱。”柳盛言吃软不吃硬,从小把他看大的,哪会被他的怒气吓到? 靳硕南像烫了手倏然放开,神色复杂的望向床上昏睡的韩真。 他现在的心神全是乱的,无法冷静、无法漠然。 当他找到倚倒在墙脚边、羸弱不堪的韩真时,漫天漫地的恐慌感瞬间向他涌来。 初时他以为她死了,当场僵凝得无法思考。随后发现她尚有呼吸,却在左腕上发现渐渐泛红的血印,顿时陷入更深浓的自责当中。 如果,他没有一时兴起,拉她出来一起逛庙会,她不会再度受伤。 他低估人潮的冲撞力,以为自己能万全的保护她。结果,她放开他的手,就这么从他身边消失。 他所有的理智当时也跟着碎裂,直到在僻静的小巷中找到她时,他几乎被急焚的挂虑折磨而死。 她是心机不单纯的奸细,她毫不知耻的用美色混入靳府卧底,她为他势不两立的新罗山寨效力,她 她该是他视如仇敌的女人!可是,为什么心却不试曝制的被她牵引? 她的眼泪、她的腕伤,全成了他心头抹不平的疙瘩,难受得要命。 烦躁的撇开头,突然瞥见门外闪过的衣角。“谁?进来。”靳硕南警觉的向门外沉喝一声。 冬梅头垂得低低的,怯懦的慢慢从门后走出来,手上还提着柳大夫沉重的葯箱。“我我帮柳大夫拿葯箱来了。”她咬住颤动不停的嘴唇。 “你听见了?”靳硕南深沉的目光盯住她。 冬梅先是直觉的摇头否认,瞄一下主子山雨欲来的严厉表情后,又骇然的迅速点头,不敢隐瞒。 “今天不管你听见什么,绝对不能说出去。否则,我会毫不留情的治理背叛者。”他冷冷的吐出警告。 “是”冬梅垂着脑袋点点头。 “还有,不准向夫人吐露半句。日后,不管叫你做什么,也绝不能露出马脚,一切如常的服侍夫人,有没有听到?” “有”冬梅的头垂得更低,开始哽咽。她不明白大少爷为什么对夫人这么狠心,也不敢多嘴问话。 想到每次都是由她熬的葯,亲自端到夫人手里,心里不由得泛出一股又一股的罪恶感。 她她也是帮凶!这念头使冬梅更加伤心,眼泪掉得更厉害。 靳硕南呼吸沉重,低头瞪视她良久,便冷哼一声,面无表情的闪过她,准备离开。 “好好照顾夫人。”离走前,脚步在门口凝滞一下,他还是忍不住转头叮咛一句。然后,像是不小心泄漏了不该有的情绪,一脸懊恼的很快掉头而去。 冬梅站在门口抽抽噎噎的低头哭起来,完全错过了大少爷脸上变换不定的矛盾神情。 “哭什么?来,把葯箱给我。”柳大夫站在房内床边,一脸温慈地向她招招手。 “我我根本没照顾好夫人不但给她喝那种葯,还让她受伤”自责不已的冬梅跨过门槛,将葯箱放到桌上后,空出的双手便开始不断的抹泪。 “好啦,好啦。冬梅是最能干的丫头,我们一起好好照顾夫人,大少爷这么做有他的苦衷,以后你会明白,但是现在一切最好听他的,懂吗?”柳大夫语重心长地摸摸小婢女的头哄道。 他虽然人老了,眼可没花,靳硕南在门口挣扎的模样,他看得清清楚楚。 看样子,这孩子的心里正折磨着哪! “嗯。”冬梅抹掉眼泪点点头。 她只是个小婢女,虽然负责服侍夫人,但是真正的主子还是大少爷,她心里向着夫人,却又不得不听命主子,这让她心里好生矛盾,难过不已。 “夫人腕上的布脏了,你先去把手洗一洗,准备条干净的白布过来,然后再来帮我拆掉,葯要重新敷上,别拖延了,否则夫人的伤口会感染的。” “哦。”冬梅三两下擦干眼泪,迅速的向门外跑去。 柳大夫在床边坐下,看着韩真的眼睫细细的颤动,似是睡得不太安稳。 “娃儿啊,只怪你身份太暧昧,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早早吐实,伤害也许会减小一点。”柳大夫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不知是听入耳了,还是被不好的梦境缠住,只见韩真锁紧眉心,难受的呢喃一声。“娘”像个无依的孩子,她模糊哽咽的低唤道。 柳盛言抚着白胡,垂眼细细的审视沉吟。 不知是韩真先天体质弱,还是挤庙会时挤出了病,柳盛言才将她的腕伤处理好没多久,在昏迷中她竟然发起烧来,一直没有转醒的迹象。 “奇怪,怎么烧起来了?希望不要是伤口感染发炎了才好。”柳盛言站在韩真床边,蹙眉喃喃自语。 “小嫂子生病了吗?”才一进门,靳驭北便听下人说韩真被大哥从庙会里抱着回来,连帐本都还来不及放下,就直接赶来看看小嫂子。 “这娃儿的身子虚得很,中看不中用。”柳盛言啧了一声,多了一个体弱多病的靳家人,他这个大夫不就要忙碌了? “你不要用这么不屑的眼神盯着小嫂子好不好?她毕竟和靳家没有血缘关系,身上没有流着我和大哥像牛一样强壮的血液。”靳驭北环着胸,好笑的帮床上可怜的病美人说公道话。 他们靳家人个个身强体壮,一年难得生病几回,在靳家,大夫这个职位简直凉得不像话。 “我一定要好好的帮她补一补身子。身上又是伤又是病的,教人看了就碍眼!”柳盛言口上不留情的猛挑韩真毛病。 “随你便,把她养壮一点也好,这样才有力气和需索无度的大哥对抗。”大哥看起来真的打算和这个小奸细卯上了。 从新婚夜开始,冬梅熬葯的工作从没间断,几乎引起下人的揣测。 有经验的人只要转个脑筋就想得破其中怪异之处,有什么葯是在男女欢好后才喝的? 说是补葯,有人在半夜费事张罗的吗?白天照三餐喂不就好了? 不过,由于对靳府的忠心,和对靳硕南的服从,下人们倒是没对外头说什么话,也没流出什么奇怪的传闻,更没在韩真面前露出什么破绽。 可是,换个角度想,天天熬净身葯,不就是说大哥每天总会和小嫂子亲热一番,夜夜春意满罗帐? 难不成,一向难得动情的大哥,迷上咱们这个水做的柔弱美奸细啦? “柳大夫,你觉不觉得,大哥对小嫂子很热情?”靳驭北沉吟一会儿,然后不太确定的转头向老人家求教。 “笨蛋!”现在才看出来?柳大夫不太给面子的睨他一眼,不疾不徐地抬起韩真的手,细细地再次搭脉观察。 所谓一物克一物,靳硕南的定性,早就败在这个水娃儿的手里。 “好不容易大哥找到一个可以融化冰山的引火,可却是罗腾久派来卧底的奸细。要不,照大哥努力耕耘的程度来看,小嫂子的肚子早该有好消息了。”靳驭北惋惜的摇摇头。 “可惜你大哥的脑子是石头做的,所有好消息都让他用一碗碗的‘补葯’给浇掉了。”柳盛言哼哼两声。他期待抱孙子的愿望,都给靳硕南那个没心没肝的臭小子破坏殆尽。 还有,他死了以后到了黄泉底下,怎么对靳家三代老爷又代?他怎么说得出口,那帖让靳家大媳妇不能怀孕的葯是他开的? 都是靳硕南害他成了靳家无后的大罪人! 第六章 在浑身酸软的不适中,韩真缓缓清醒过来。 好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一直觉得,仿佛有人在她身边来来去去。 恍恍惚惚的,辨不出是谁在她床边,只隐约觉得那些人像是在讨论她,也像是在争执些什么,无意义的音波在耳边不断旋绕,害她头好疼,不得安眠。 “嗯”闭着眼,不舒服的嘤咛一声,抬起万般沉重的右手,想探一下自己昏眩的额头。 不期然的,在半空中,白皙的小手被另一只更大、更温暖的手掌给有力的截下,紧紧包住。 “醒了?”低沉得令人安心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伴随着暖热的呼息喷在她的颊上。 说话的人显然靠她极近,是谁? 挣扎地睁开眼,向右看去,果然对上一双非常熟悉的炯然深眸。 这对眸子,她日日夜夜不知对望了多少回。“夫君。”她虚弱的唤了一声,像是用尽了力气,疲累而安心的,再度合上眼。 “睁开眼看我,你睡了三天,够了!”霸道的命令,让她不由自主地张开盈盈的水眸,被动却专注的凝视躺在她身边的夫君。 她似乎听见了他语气里的焦灼。他在担心她吗? “我睡了三天?”这么久?她怀疑的凝住眉心。 “你病了,一直发烧,今天才降温。柳大夫说你今晚也该醒了。”靳硕南抚摩她的脸,拂开她颊上的发丝。 “你靠我这么近,不怕我害你也染上病?”她偎进他的怀里,柔顺的任他触碰。 大病一场,使她感觉软弱而空虚,在梦里游荡好久,怎么也感受不到他的温暖,也找寻不到他的影子。 他一直不在她梦里回神后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好怀念他的拥抱。 “靳家人几乎不生病,只有你像只小病猫似的,老是要人守在床前。”靳硕南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 韩真只是眨眨眼,然后无言的对他傻笑着。 这抹笑,成功的软化他的防备。她不自觉流露的柔弱纤细,比身经百战的精明女谍更加有破坏力,足以毁灭一个男人的神智。 她的笑为什么这么干净单纯?如果她再多一些刺探的眼神,多一些勾媚的表情,他就可以毫不动心地更冷酷的算计她,更无情的利用她,成为他手中一枚反制罗腾久的棋子。 但是,她终究用了女人最重视的清白进了他的府邸,进了他的家门,能够舍弃清白,这种女人的心思更复杂、更难掌握。 可,让他最难以忍受的是,她竟能屡屡挑动他的自制底线! “不要这样对我笑!”他突然粗声怒道。她的笑,越看越刺眼。 韩真望着他愣了一下,然后慢慢敛住笑容,有些受伤的垂下眼睑。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讨厌我笑。”他的怒气来得突然,完全摸不着他的心思,上一刻,他还对她极度温存,转瞬之间,怎又成了阴晴不定的人? 也许,她的笑容,真的碍他的眼。“以后,我不笑就是。” 委屈的音调,刺得他心里一阵难受。 “我不是要你不笑,你的唇很干,这样笑会绽裂。”他突然翻身下床,从桌上倒了一杯水,送到她面前。 韩真哑然,呆呆的抬手抚了抚干渴的唇瓣。 “先喝杯水,你好几天没正常进食了。”他坐在她身侧,一手支住她的颈项后头,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她扶坐起来。 韩真无力的偎靠他有力的臂膀,头轻倚在他的胸膛前,就着他的手,慢慢地啜饮清水。 喝了一口,才察觉自己身体极度渴望水分的需要,等不及他缓缓的倾注,她干脆抬起双手捧住杯子,想一口饮尽。 “别急,会呛到。”靳硕南皱起眉。 话才说完,惨剧便应声出现。“咳、咳咳”“原来你性子也有这么急的一面。”他拍抚她的背。 他还以为不论何时何地,她总是温良婉顺的应对所有事。“我口渴。”喘息了一阵,她抬起水汪汪的眼眸辩解。 “还要不要?”他挑起一眉,摇摇空了一半的水杯。 “够了。”她想一想,随即摇头。 “才半杯,够了?”他看看杯子,又看看她,然后竟然抬起杯子喝了一口。 他干么也喝水?而且还是她喝过的? “你唔”她才要开口问他,下一瞬便明了他的怪异举动。 他正以口哺水给她! 毫无心理准备的承接他的吻,她被动的徐徐饮啜他用唇舌递送过来的甘甜汁液,亲密的姿态烧红她嫩薄的芙颊。 他放开她的唇,她才喘息一会儿,不料他又喝了一口水,再度低头攫住樱唇。 “唔”她想闪躲,却浑身发热,虚软不已。她又发烧了吗?韩真昏昏沉沉的想道。 就这样,靳硕南来回哺渡了数回,终于将杯里的水全数让韩真喝下,韩真的唇瓣也开始泛出珍珠般的健康光泽。 他满意的轻抚上她的唇,这两瓣柔嫩,让他挂念了好些天。 这几日看她病着,望着她一日干过一日的粉唇,即使心疼的想触摸,却怎么也舍不得惊扰她。 “下回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免得教人麻烦。”他皱眉训令。 像是责备的话语,却绵绵润润的浸入她的心窝。 “夫君,你将我放在心里的哪个位置?”突生一股勇气,她大胆仰首问道。 “你叫我夫君,我当然将你当成我的妻子。”温温凉凉的,没有浓烈的爱意。 他的回答像天经地义,像顺势的应答,客观得没有一丝个人的感觉。 “是吗?”她有些失望。“那么,妻子的位置又在哪里?”不死心的,她再问了一次。 “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如果你愿意,我会空出一个位置,让你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待着。如果你想背离我,我也会不顾任何情分,加倍奉还。”他盯着她的眼,慢慢说清楚。 这已是他思考后,最大的让步,若她决定弃甲诚服,他会收她,若是她选择背叛,他绝不会让自己对她留情。 韩真一听,则是沉了心。“你还是没回答我。”她低语。 回应她的,是一迳冰冷的沉默。 他只是抱着她,却不再开口。他像个狡诈的商人,给她一线生机,也给自己一丝后路,就像谈一笔交易,即使在商言商,都不免各自留个转圜余地。 她努力的望进他深不可测的眼底,却怎么样也探不出他的心思,也辨不出他话里透露出的讯息。 挫败地,她收回视线。再看下去,只怕自己反而被他瞧得透彻了。 他的话,一直隐晦不明,像是一道谜,向她暗示着什么。可她脑子笨,无法和他斗智,只能又惊又慌的一步一步被他推着走。 想起上一回娘亲手信遗落在房里的事件,直到现在,她还怀着深深的恐惧和疑惑。可是他正常的表情行为,又让她感觉不出事迹败露的异样。 不断的猜测他的心思,不断的解剖他的言行,让她疲累到了极点。什么时候,她才能从尔虞我诈的攻防中解脱,只当单单纯纯的韩真? “对了,还有庙会吗?”她随口问道。 “大概你无缘参与。庙会只有三天,已经收市了。”靳硕南将杯子放回桌上,然后回到床上,抱她一起躺下休息。 “收了?”难得一年一度的盛大庙会,竟让她给睡掉了? 她有些失落,幽幽地叹一口气,身子微微一挪,在他怀里觅了个舒适的角度,带着倦意慢慢入眠。 她信任地蜷靠的姿势,使头顶上那双微微眯起的黑眸,闪过一抹复杂的流光,他一瞬也不瞬的注视酣睡的人儿。 过了许久,像是感到累了,也逐渐放松四肢,合上眼睑安稳的休憩。 窗外银白色的月牙静静挂在树梢,像是老天开了一个笑口,无声地轻嘲 两样心思,一样的矛盾! 新罗山上 罗腾久庞大的身躯懒懒的斜躺在铺着虎皮的大王椅上,身下的那张虎皮,就是让他不得不欠下韩家一个恩情债的祸首。 五年前,要不是逞一时之能,单枪匹马捕猎老虎,轻忽之下被临死的畜牲反扑咬中,也不会被路过的韩秀才一家人从山沟里捡到,白白欠下一笔债。 不过,人死恩情散。既然韩秀才病死了,他也没必要继续养人家的妻女。 除非,那对妻女归他所有,可惜的是,那女儿让他假扮成新娘给送下山去,肯定早已让人吃了。 至于韩秀才的妻子啧!想到就闷,不提也罢。 “怎么样?韩真那丫头有没有偷到什么情报?”那女娃儿当初胆敢和他讨价还价,勇气不小。这段日子,希望她不要叛降生变,横生枝节才好,她这枚棋子,还有用处哪。 “韩真说,靳家正和官府谈一笔运货的买卖。”元子奎恭敬的站在大厅底下,低着头回答,身上仍是乔装打扮的乞丐衣裳。 “运货?三岁孩儿也知道,要运货,官差手底下人多得是,不会自己派人吗?”真是笑话!听起来分明就是官民合作,又要来剿他的老巢了。 “我已经转告她,要她不论听到什么,都要回报,告诉老大。”元子奎马上回话。 “好,很好,你脑筋很灵活,派你下山联络果然有用。”罗腾久抚着下巴,一脸赞许。 “全是老大英明,小的只是听从指示。”元子奎没什么高兴的表情,嘴里自动捧出无意义的高帽子。 其实,他非常厌恶这个任务,每回见了韩真,总是被罪恶感紧紧的禁锢住,就快要无法呼吸。 他很想告诉韩真实情,很想救她脱离苦境,可是,话在嘴里绕了一回,犹豫又犹豫,最后还是硬被他咽回肚里,什么都没说。 他不想背叛与韩真的友情,但是,他更不敢背叛罗老大! 罗腾久侧眼观察他,冷冷一笑。“你好像说得言不由衷嘛。” “不,小的对老大忠心耿耿。”元子奎一惊,立即跪下去,头压得低低的。 罗腾久被元子奎诚服的动作逗乐,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起来。”罗腾久随手一挥。“子奎,好好干,好好服从我,你的好处绝不会少。” “我知道。”元子奎站了起来,头仍是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不要背叛我,小子。否则,我会捆着你丢到山里去喂虎。”罗腾久轻声地警告。 “是。”元子奎轻点头,不再作声。 “小伍呢?”罗腾久随口问道。 “他在房里休息。” “很好,希望不要让我看到你带着小伍,一起在山里和大猫玩耍追逐的场面。” 老大用小伍的性命威胁他?元子奎一怔,气息不稳的点点头。“老大,绝对不会。” 罗腾久眼看威吓的效果不错,满意的呵呵笑了几声。 “骆直!骆直!他妈的给我滚出来。”罗腾久没啥耐心的叫唤。 “是、是。小的在这儿。”门外一个脸孔猥琐、身材瘦削的人影闻声立即跳了进来。 元子奎抬起头,眼里射出怨怒的光芒,冷冷盯着进门的骆直。 骆直感受到如芒刺的目光,心虚的快速通过元子奎身边,闪到老大旁边。 “老大,有什么吩咐?”他浑身不对劲的拱起背。 “带子奎下去,打点赏,叫厨子给他做两样菜,慰劳慰劳。”罗腾久心情大好的放手施恩。 “呃是。”骆直暗暗叫苦,硬着头皮转身看元子奎。 咳了一声,挺了挺薄薄的胸膛。“小子,跟我下去。”说完,便摇摆着手臂,虎虎的先领出门。 “谢老大赏赐。”元子奎一拱手,也随后退出大厅。 一直忍到了一段距离之外,骆直终于忍不住了,他左右看看,眼见四下无人,距离大厅也够远,便倏然转身,一把扯住元子奎的衣领,语气凶狠的质问。“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干么直瞪着我看?” “你做过什么肮脏事,咱们心知肚明,难道要我大声说出来吗?”高出一个头的元子奎,低头冷冷的睨视骆直,毫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说出什么?”骆直一愣。 “韩夫人逃跑那晚,老大明明说不准伤她一根寒毛。可是我亲眼见到你想侮辱她,还逼得她当场投水。”元子奎用力地咬牙切齿,眼里冒出血丝。 “你敢?”骆直的脸色猛然一变,揪紧他的衣襟。 “至少我不怕死,你也不怕吗?”元子奎低哼一声,语气中净是嘲弄。 整个寨里,谁不知道骆直是有名的贪生怕死,专会向老大逢迎拍马屁。每次下山打劫,骆直只会躲在老大后头,直到敌人杀得差不多了,才敢探出头来挥挥大刀、踩踩死尸。典型的欺善怕恶! “好、好样的。”骆直胀红脸,不甘愿的放开元子奎的衣领,转头在地上吐一口唾沫泄愤。 “没关系,咱们都撞见对方做的好事,握有对方把柄,谁也没占便宜,大伙儿走着瞧。我就不信你敢捅我出来。”骆直眯眼瞪他一会儿,突然嘿嘿的笑了出来。 “我有什么把柄?”元子奎的胸口突撞了一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一晚那婆娘写了什么给你,要你交给韩丫头。如果让老大知道,你也背着他干了什么勾当”像是吃了定心丸,骆直不再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大摇大摆地昂头向前走去,一路上得意的大笑。 元子奎气息深沉起来,他拼命压下熊熊怒火,其实,他也只是嘴上逞能,却和骆直一样的贪生怕死! 他想为韩真报仇,可他更怕背叛山寨的后果。 韩夫人待他如子,他却在紧要关头,保护不了韩夫人,他没能抓住她,只来得及伸手扯掉她胸前的观音坠子。然后,眼睁睁的看她投水! 唯一能帮她做的,只有将她生前托付给他的书信,和奋力抢下来的玉坠子,一起交给她最挂念的女儿韩真。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用双手狠狠掐死面前这个人渣,为韩真的娘报仇。 如果,他再多一点勇气 水!好多的水! 为什么四周都是水?这里是哪里? 好冰、好暗、好沉! 不知从哪里漫淹过来黑黑浓浓的水,像有生命一样,慢慢地濡近脚踝。 空气稀薄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浑身也又冷又痛。 黑色的水倏然淹没头顶,乌黑的液体猛然灌进口鼻,无法呼吸。 好难受!这是快死的感觉吗? 娘!娘!救救女儿,女儿好害怕! 娘?你来救女儿了吗?女儿好想你 娘?你为什么在哭? 娘!为什么哭?怎么不让我靠近? 求你,让女儿过去,女儿真的好想你。 娘,不要走!为什么不理女儿? 娘,女儿会听话,不要离开女儿。 娘不要走不要走这么快 “娘不要丢下真儿”一声心酸入骨的呜咽,从苍白的双唇中逸出。 “真儿,醒醒!”靳硕南翻过身,伸出手臂揽紧她,心疼又温存的呵哄她从梦中脱身。 “娘”韩真流着泪,半梦半醒地抱住温暖的胸膛,小脸紧紧埋进结实有力的颈间。 “不要哭,没事了。” “我梦见娘,她全身都是水,对着我一直哭、一直哭。”她无法克制全身的颤抖,在他怀中不断的瑟瑟哭泣。 “那是梦,一切都是假的。”他在她耳畔轻声安慰,一手轻拍她瘦弱的背部,另一只大掌则抚上她泪水交错的湿润芙颊。 掌下净是一片冰凉,他分不清触摸到的是她的泪水,还是被噩梦惊吓出的冷汗。 “那个梦好真实,我也梦到自己淹死在水里。”那种死前的挣扎,好像亲身经历一样,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梦里,她闭着眼眸喃喃的说道。 靳硕南怔住,脸色愀然一变。一股莫名的悚然冷意,熟悉的从背脊倏然窜上脑门,这像预感似的凉意,在前几日才经历过。 驭北曾开玩笑的说,韩真的泪水会淹了靳府,他则不经意的脱口说出 我会让她自己先被淹死。 靳硕南忍不住锁死眉心,他一向不信怪力乱神,如今危机在即,一步步都得小心,更不能软了心、乱了神。 他低头细细审视窝在他怀里,似有无限恐惧的女子,猜测着她的情绪有几分真实。 其实他知道,有人在庙会里和她接触过。能推测到的是,她一定早已将靳家和官府密商的会议内容透露给新罗山寨了。 一想到这儿,此刻她柔弱的举止,在他眼里即变得虚伪而难以忍受。 在满腔的怜疼逐渐化成燎原的怒火之前,他轻柔,但是坚决的搭住她的肩推开。 突然脱离温暖结实的胸怀,韩真愣了一下,四周的冷意瞬间涌上四肢。 “夫君”她不安地收回依赖的双臂,他的脸色好漠然,态度也陡降至冰点。面对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遽然转变,她有些不知所措。 他凝望她的眼神,像是瞧透了什么,心虚的她,什么都不敢问。 “没事就睡吧。”靳硕南清冷的看她一眼,便翻过身背对她躺下。 韩真无依的环住自己,又慌又疑地注视他浅浅起伏的宽背。 四周再度沉入浓浓的静寂里,仿佛他不曾起身,不曾亲密贴近,不曾细语安慰由梦中哭醒的人儿。 可怕的噩梦使她不敢立即入睡,冰封的气息让她更难以入眠。 她悄然叹息,闭上眼将小脸埋入屈起的膝间,一股疲累由身体深处涌上,觉得自己像抹孤魂,在永无尽头的天地之间一直向前飘荡。 很累很累了,却无法停下来 近在咫尺的枕边人,注定要对他负心,一颗心只能在贪求幸福的罪恶深渊里撕扯;远在山寨的娘亲,没有音讯,也不知安危,也只能在梦里凄凄惨惨的相见。 身不由己的折磨,何时才能结束? 第七章 柳盛言看看床上不发一语、病奄奄的女娃儿,再看看坐在桌前脸孔结冰、满肚子思虑的小子,被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搞得心情也变差。 “你们小俩口怎么回事?真丫头昏睡了几天,昨天好不容易醒了,本来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怎么才过了一夜,就全变天了?” “柳大夫,没有的事,你多想了。”韩真细细柔柔的嗓音,透着一抹极惹人怜的虚弱。 “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说人有问题。”没问题?鬼才相信! “柳大夫,看完病、治好伤,就去歇着,这几天辛苦你了。”靳硕南说话非常婉转有技巧。 “少拿那副商人嘴脸对我说话!我不吃这套。”他会听不出来这句逐客令?臭小子别想赶他,他想走时自然会走。 靳硕南一听,再也懒得摆好脸色。“好吧,请您快滚。”不客气的向外一比,他现在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 “我偏不走,等我休息够了再说。”柳大夫软硬不吃,一火大,干脆一屁股坐到桌子旁,和靳硕南大眼瞪小眼。 “这里不是厅堂,咱们夫妻之间难免亲密,老人家不避嫌?”靳硕南冷冷地扯开薄唇,笑看坐到身旁的柳盛言,眼神莫测高深。 “你敢表演,我就敢看!”柳大夫跷起脚抖呀抖的,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要怎么对待病丫头。一大早就阴阳怪气的,摆明在故意欺负人家小姑娘。 就算真丫头是奸细又怎么样?劝她诚服、尽释前嫌不就好了?想不透他那驴一样的脑子在想什么。 靳硕南俊脸一沉,颀长的身躯霍地一声站起来,气势骇人地俯视柳盛言。“你闲着没事?我现在才知道,咱们靳府里养了一只米虫。”这老家伙怎么赶都赶不走? “你不能随便抹杀我的辛苦。这几天你是看见了,我也撑着一把老骨头,和你一样衣不解带的在娃儿床边顾了好久,我可是很尽我当大夫的责任。”柳盛言理直气壮的捋着白须。 养米虫?他还打算赖在靳府里养老哩。 靳硕南的脸难堪的红了一下,他之前没让韩真知道,这三天他一直守在床边,不料竟被柳盛言的大嘴巴泄漏。 躺在床上的韩真闻言,转头望向靳硕南的背脊,心里悄悄地怦动。 衣不解带的看顾她?他的举动代表了什么?关心吗? “好,你继续守在这儿,我走。”靳硕南恼怒地瞪眼,转身就走。 “夫君”韩真讶然的喊了一声,盈盈的目光不舍地随着远去的身影飘走,心思也被勾出了门外。 “啧,说走就走,八成是害羞。”柳盛言很不给面子,嗤笑地挥一挥手,直接道破他别扭的反应。 “死老头,看完诊就滚出来,那是我的地盘。”一声怒吼从门外传进屋里。 “耶?恼羞成怒啦?”柳大夫挑起一道白眉。 韩真不语,暗暗品尝着心头泛起的一丝丝甜蜜,唇畔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花般的笑靥。 他害羞吗? 柳盛言满意地眼看自己成功打裂了小俩口之间的冰墙,也不再厚着脸皮留下。 “我去看看冬梅熬葯的状况,等下趁热喝了。我这次开的葯,专门针对你阴寒的体质,可别浪费我的苦心,不然硕南那臭小子会嘲笑我医术不精。”柳盛言恢复大夫身份,对韩真又唠叨又疼惜的细细叮嘱。 “谢谢你,柳大夫。”韩真星眸里漾着笑意,乖乖地点头。 突然之间,浓重的乌云暂时散去。现在,她只感受到被人呵疼的幸福。 夫君不经意流露的小小情愫,还有柳老先生的照顾,都让她备觉温馨。小小的幸福,够她储存起来,细细咀嚼一辈子。 柳盛言看看她,突然欲言又止,随后甩甩头,闭上嘴没再说话。 算了!凡事适可而止。他插手够多了,这娃儿虽然没有恶心邪念,终究是靳家仇人的手下。 虽说旁观者清,他站在靳家这一方,百般的维护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于情于理,还是说不过去。 靳家的血仇一日不解,娃儿的身份一日不变,两人永远没有相属的一日。 这对心绪纠乱的小儿女眼底,都有一丝难以错认的在乎。 小小的芽苗,有没有成长结果的可能? 天知道喽! 月色皎洁明净,如一轮上好的白银圆盘,沉静的浮在青云星光之间,散落到地面的冷光,似是完全不沾染人间的脂粉尘埃。 那抹月,亮得令人刺眼。靳硕南坐在凉亭里,一脸厌恶地对月饮酒,心烦意乱,没有一丝闲情雅兴。 “今晚的月亮怎么回事,又圆又亮,简直像是假的。”靳硕南杀风景的喃喃醉语,声音不大不小的传到另一个酒伴的耳里。 靳驭北轻声笑了起来。“大哥,你醉了,语气听起来太愤世嫉俗。我呢,倒觉得这个月色没什么不对,又圆又亮的,配上美酒,气氛最迷人。”他舒畅地跷起脚跨上凉亭的围栏上,闭起眼享受清风徐徐拂面的凉快。 “干净得太虚伪了。”靳硕南闷闷地仰头灌进一杯酒液。 “你是说月亮,还是小嫂子?”靳驭北睁开一眼,聊表关注。 “女人果真是祸水,沾惹不得。”他愣了一下,随即装傻,痹篇驭北一针见血的话锋,埋怨似的又呢喃一句。 “色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靳驭北挑抬一道浓眉,也学兄长牛头不对马嘴的迂回搭话,摇着头、晃着酒杯,风花雪月一番。 “色不迷人人自迷?那就是说,我的意志力不够坚定,才会乱性迷色?”靳硕南的眼底一片惘然。 他报仇的心意没变,为什么对待她的行为却越来越超脱控制? 案母的血仇,他背负了八年,这八年来,他努力的逼迫自己坚强茁壮,扩充力量,一刻也不敢懈怠,就为了有朝一日能灭了新罗山寨和罗腾久。如果有任何能利用的手段,他绝对毫不考虑的利用,不论付出任何人命、代价。 如今,酝酿多年的势力正值高峰,剿寨的时机也即将成熟,缺的就只剩临门一脚的关键。 “大哥,为免你日后后悔,我劝你放弃小嫂子这条线比较好。她太弱,不适合被拉入这场战火里。”看着大哥忧愁,靳驭北的心绪也浓重起来。 “没有其他方法比她引的线更好、更有效。这次计划一举成功的话,便可以痛快除去长久大患。”靳硕南眯紧的眼,射出犀冷的精光。 “派出去调查的探子回报消息,你也看到了。她只是被胁迫、身不由己的可怜小姑娘。这个仇恨只是属于靳家和新罗山寨之间的私怨,小嫂子只是个无辜被牵连利用的第三者。”靳驭北苦口婆心的希望打消兄长的原订计划。 他怎么看、怎么算,都不觉得利用韩真当诱饵,是最周全的办法。只问结果、不问过程的复仇方式,太冒险、太孤注一掷,付出的代价根本无从计算。 “她能毫无羞耻的利用身体卧底,甚至毫无反抗的嫁给我,这种女人,我彻底的看不起。她的清白能这么轻易的给我,只要再受威胁,难道不会再给另一个人?” “有的女人天生就像是菟丝花儿,柔柔弱弱的,只能攀附着强壮的支柱生长。怎脑屏评菟丝花儿没有一丝志气?那太不公平。”靳驭北皱眉。 “你为她说话?”靳硕南没有被说服,相反的,他感觉极不舒服,冷眼睇看驭北,眸子深不可测。 “喂、喂、喂,大哥,你别想太多,我纯粹就事论事,可不想为一名女子兄弟阋墙。”靳驭北警觉的举起双手澄清。 “你别想动她的脑筋。”靳硕南捏住酒杯,不自觉的醋劲大发。 “我没有哇,大哥!”靳驭北大声的喊冤,天哪,大哥的飞醋未免太猛了。多说一句话就有事? “什么没有啊?”一句轻柔的问话突兀的插入,惊得两名男子顿时怔住。 等不到夫君回房的韩真,由于睡不着,干脆起身披了件衣裳出来院子透气,果然看见凉亭里靳家兄弟惬意的饮酒赏月。 她高兴的过来出声打招呼,不料迎接她的,是两张青白不定、瞪着她的相似脸孔。 “我我打搅到你们了吗?对对不起,那我”韩真敛回浅笑,局促不安的频频道歉,一边小小步的慢慢后退。 “小嫂子你别退了,后面是”靳驭北担忧的看着她倒退的举动,想要开口示警。 但为时已晚。 “我啊”韩真突然踏空台阶,整个身子瞬间向后栽去,惊慌得尖叫出声。 “完蛋!”靳驭北急忙伸手向前一探,想抓住她,不料,身旁一个黑影,动作比他更迅速的疾射出去。 他愣了一下,随即放心的坐回石椅上,一手撑住下巴,悠闲地看着眼前的恩爱场景。 两人在月色下抱得缠绵、浑然忘我的身影,宛如一对水鸟。 唔,那水鸟叫什么来着? 鸳鸯是吧? “你没事吧?”靳硕南紧紧地将韩真揽抱满怀,眼底一片惊惧。 “我很好,是我莽撞了。”她吓白的娇颜在回过神后,不由自主的染上他身上传来的暖热,渐渐浮上一抹红晕。 他的胸膛带着酒味,才数个呼息之间,便几乎要将她醺得迷醉。 “你小心一点,可别病才好,又跌了一身瘀伤。柳大夫要是知道了,会直接宰了你省事。” “啊是啊,真是好险。”韩真惊惶的拍拍胸口。 柳大夫最不爱看人有病有痛,她这回再出事,肯定会惹毛老人家。 “咳”清嗓声音很快的打醒一对水鸟儿,他们双双回过头。 “夜深了,我要回房休息了,这儿月圆花好的场地就让给你们。”靳驭北摸摸鼻子站起来。一直看人家卿卿我我的,似乎不太道德,对自己的健康也不太好。 韩真不好意思的想挣脱靳硕南的怀抱,可是他的双臂却文风不动,一点也不放松。 “快滚回去睡。”靳硕南的心思已不在兄弟身上,不耐烦的赶人。 贴偎在他怀里的柔媚娇躯,突然勾引出他对她急切的渴望。从她病了之后,他有多久没碰她了? 靳驭北轻笑出声。“对了,大哥,柳大夫有交代,小嫂子这阵子在喝葯调养身子,和那帖葯相克,必须禁服一阵子,希望大哥多多忍耐。”靳驭北不以为意,临走前还特地回头,好心地叮嘱一番,以后可别说他这个兄弟忘了提醒他。 “驭北在说什么?哪帖葯?”韩真疑惑地偏着头。 “不要理他。”靳硕南咬牙切齿的暗骂。“夜深露重,我抱你回房去 他忍不住低头嗅闻她身上混着葯草味的清香。她身上何时染上这么重的葯味?他一边嗅闻,心里一边升出无由的怜惜和愧疚。 身心要日日夜夜浸染过多少碗的汤葯,才会这样浓烈得洗化不去? 不管她愿不愿意、明不明白,为了自己的欲望,他竟逼她喝下多少汤葯? “我你放开我,我自己可以走。”韩真红了脸,即使让他抱了千百回,也只是在房里而已。 而现在他们身在花园里,要是哪个上茅房或是睡不着的下人经过这里,一定会撞见他们太过亲密的行为。 “你的步伐太小,我没耐性等你。”靳硕南不由分说的,硬是将她打横抱起来,毫不费力的迈步回房。韩真只能将火红的娇颜埋进他的颈项间。 那捞什子的葯,不能喝更好! 今夜,没有任何事能阻挡他要她! 虽然不明了当事人心境转变的曲折,可是所有的明眼人一看即知,那一对小儿女突然甜蜜无比,成天出双入对的黏在一块儿,好不恩爱。 “好奇怪喔。柳大夫,我最近半夜都不用起来干活了。”冬梅双手支着下巴,和柳盛言坐在回廊下,远远的看着凉亭里那对快乐的小夫妻。 “你还真是天生苦丫环的命,半夜不干活就浑身不对劲?”柳盛言白了呆呆小丫环一眼。 “不是啊。以前,只要大少爷和夫人嗯要好,都会挖我起来煎葯。可是将近半个月来,大少爷却不再吩咐我煎那帖葯了。”冬梅红着脸小小声的说道。 她不是爱嚼舌根,而是以前大少爷不是很坚决的不让夫人怀下身孕的吗?现在却不在乎,实在很奇怪。 “夫人现在正在养病调身,所服的葯和那帖葯的葯性相冲,我警告过,暂时不要喝。” “可是我发誓他们有要好耶。而且,不止一个晚上哦。”冬梅更加小小声的和柳大夫分享秘密。 “嗯,不是好现象。”柳盛言闻言,忍不住蹙眉深思。 他确信靳硕南报仇的心意绝对没改变。那么,他的用意是什么? 没多久,从眼角看到一个人影靠近凉亭,柳大夫心里泛出一股突如其来的不安感。 靳硕南和韩真在凉亭里隅隅低语,偶尔扬起几声清脆的笑音,周围环绕着恬淡适意的气氛。 “大哥,客人来了,我们这一次必须要做最后的细节确认。”靳驭北走进凉亭,没有一丝开玩笑的神态,打破和平静谧的空气。 “运货的事吗?”靳硕南面无表情的抬起眼,双眸一下子变得深黑难测。 靳硕南低沉的嗓音,瞬间重重的敲击在韩真的心版上。 她心魂不定地倚在夫君温暖的怀中,目光有些怔忡的落在他衣襟交口上,挡不住的寒意从心口阵阵涌出。 内心的冲突开始剧烈挣扎,啸叫着要将她的心志撕扯成两半。 幸福的时光,果然不长久 “大哥,现在过去吧,事不宜迟。”靳驭北嘴上催促道,眼光不着痕迹的瞟过韩真一眼。 “我知道,你先帮我接待他们到议事厅。”靳硕南不疾不徐的指示,一面无声的搂了搂胸前动也不动的娇小人儿,惊得她马上回了神智。 “一切都等你决定。”靳驭北一语双关的说,深深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随即离开。 靳硕南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韩真的小手无意识的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裳,早已失去血色的白皙芙颊变得非常透明。 “我我可以去吗?”终于,她艰难的吐出话来。 一切都成定局了! 他垂下了眼。“那走吧。这回可别再睡着了。”平静淡漠的语气,有一股涩然的寂寥。 “嗯。”她勉强想笑,却僵得无法扯动唇角。 心,渐渐死去。梦般的幸福,也到尽头了。 他站起身,牵起她的手,两人一步步并肩走下台阶。 冬梅一看见他们的动作,快手快脚的马上从回廊底下跑了过来。 “冬梅,你留在这儿,待会儿再叫你,我们要进议事厅。” 冬梅一听,顿住脚步。“喔。”她了解的点点头,大少爷又舍不得夫人,想带她一块儿去议事了。 小婢女一厢情愿的羡慕着,什么时候,她也能遇到这么体贴疼爱自己的郎君? 气氛依然严肃凝慎,韩真紧张得毫无一丝睡意。 她暗地里环视所有人,发现除了靳家兄弟之外,其他几个全是上回见过的熟悉脸孔。 从一进议事厅里,靳硕南将她安置在他身后的位置上,便似乎忘了她的存在,专心投入商讨“运货”事宜。 上次在庙会,元子奎曾要她注意,运送货物也许是暗号,不管听到什么,全要记下来。 她仔细听了听,惊觉他们口中的货物不能见光,非得在夜间运送不可,而且护送阵容庞大得异常,几乎官兵和靳府的精锐护卫全都出动了。 他们到底送的是什么货?这么稀奇。 还有路线 “到这里有个湖泊,从东方过去虽然可以直达终点,但是太危险,那里障碍太多、风险太大。如果从西方绕过去,距离远了点,却可以痹篇重重关卡,只要动作迅速,货物一定可以顺利运上去。”靳硕南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地图上慢慢轻划着,地图上仿佛见过的地形吸引住韩真的心思。 那路线她联想到城门北方出去就有一座湖,隔开了城镇和新罗山寨。从右边绕过湖上山,便是山寨口,从左方过去,则可痹篇山寨威胁。 运货山后夜间 灵光一闪,韩真在惊叫逸出口之前,抬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唇。 他们靳府和官府真的打算联合攻打山寨? 听到细微的声音,所有人皆停下讨论回头看她。 “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回去休息?”靳硕南面无表情的轻声说道。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打了一个呵欠。”韩真心虚的放下手。 “你要不要回房去?”靳硕南微微蹙眉。 “不不用,我没事。你们继续谈。”她还不能走,他们还没提到最重要的日期。 靳硕南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然后掉过头继续进行讨论。 “这样应该差不多了。”一个看似官差头头的人下了结论。 “那,运货时间要订在什么时候?”靳驭北终于问到韩真等待许久的重点,她忍不住挺直了背脊屏息听着。 靳硕南沉吟一会儿,才开口。“为免夜长梦多,就订在三日后,初一子时。” 三日这么快?韩真哑然。 那么,她在靳府的缘分,也尽了? 韩真像打了一场仗,全身绷得过久的绳子突然断裂,再也缠不住将要四散的意识,整个灵魂零零落落的,永远拼不全了。 也罢,这不是最初便已预见的结果吗? 至少,她能和娘亲团聚了。 悄悄地,她在靳硕南身后逸出一声叹息。 娘 第八章 清晨,初升的朝阳洒落一地金黄,蒸散草木尖端上凝聚一夜的雨露,小鸟啁啾声此起彼落。 靳府后门一向僻静,少人往来,此时,木门却悄悄打开,闪出一条粉白色的纤瘦人影。 韩真惶然的小脸一片苍白,额上也沁出紧张的冷汗,手上拿着一张昨夜偷偷写下的“运货”细节。 她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才蹑足地走到石柱旁蹲下,很快地将折好的纸条塞进底缝里。 站起身后,她不安的在裙摆抹了抹汗湿的手心。“这样就可以了吧?”她自言自语地说道,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罪恶感。 “这样就够了。”冰冷阴鸷的声音倏然在她头顶响起。 韩真倒吸一口气,惊恐的抬头,只觉得浑身冰凉,仿佛陷入绝望的冰窖之中。 “你怎么在这?”为什么他会在这儿? “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一句话都不要说,免得我失手掐死你。”靳硕南眼瞳里冒出熊熊烈火,炙烫得像是恨不得将她烧得尸骨不剩。 韩真脚下惊退一步,不住的喘息。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他知道她是来卧底的? 这一刻,她突然混淆不清,不知道到底是谁背叛了谁。 “驭北,剩下的交给你。”靳硕南一把抓住韩真纤细的右手腕,粗鲁的向门里拖进去,一面转头向身后的弟弟说道。 韩真忍着被扯疼的手腕,努力回头望,看到靳驭北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走到石柱底下,抽出她原先的纸条看了一看,随即又放回原位。 “我的举动全在你们的计划之中?”否则他们为什么不毁了她泄漏计划的纸条,反而又放回原位。 “没错,我们正是要利用你,将咱们夜袭新罗山寨后山的计划传给罗腾久。”靳硕南头也不回的回答。他大步迈着,一路拖着她回房,每一步都含着无情的怒火。 韩真觉得右手骨快被他捏断了,跌跌撞撞的被往前拽去。直到房门口,他将她用力甩进去,几乎扑倒在地,左手下意识的往地上一撑,不料再度迸裂左手的腕伤,差点痛昏过去。 忍着昏眩,她努力跪坐起来,危颤颤的抬起两只手腕,才发现一手早已一片瘀紫,而另一手则开始泛出不陌生的点点血花。 靳硕南站在门口眯紧眼,强迫自己不看她的手。“你就好好待在这里,不要想走出房门半步!如果想逃跑的话,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说完,他左右一拉,砰的一声用力关上门。 “等一下!求你等一下!”韩真大叫,狂乱的冲到门口,用力地拍打门板。 门外毫无动静。 “求你开门!不管你们要做什么,我娘还在山寨里,你们不要伤害我娘,我求你们不要啊!”她完全不顾两手的伤痕累累,疯狂地槌打坚固的门扉。 “放我出去!你们不能伤害我开门!开门呀!”门内的人儿可怜的殷殷哀求,凄惨的悲号随着不断的敲击声,回荡在空旷死寂的回廊间。 “不要不要伤害我娘”她不停的流泪,嘴里一直喃喃念着。终于明白没有人回应她后,她颓然的靠着门板向下滑落,绝望无助的紧抱自己,蜷缩在地上。 她向天祈求,保佑娘能躲过灾祸。 当天夜里,大批武装人马在黑暗的掩护下悄悄行动。 一路人马按照原订计划进行剿寨,官兵按照原订路线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入防备不及的山寨后门。 正当罗腾久满意的看完纸条后,正要调派人手到后山守着,没料到骆直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老大老大!不好了,好多好多的官兵从从后山攻上来啦!”骆直的脸色死白,双脚不住的打颤。刚刚看到山底下一片黑鸦鸦的,怎么瞧也瞧不出到底来了多少人。 罗腾久一愣,马上低头看纸上的内容。没错啊!上面写的是三日后,初一子时,怎么现在就 “他妈的,韩真这贱人骗了我?传下去,把守在前寨的兄弟多派一些人到后山挡住。”罗腾久怒啐一口之后大吼,眼底冒出火烧般的血丝。 “是、是,快、快呀!”骆直扭头向旁边的喽罗用力挥手赶人。 “元子奎和小伍呢?”这两个小子和韩真那臭娘们一向要好,该不会也一起背叛他了? “他们将纸条传给寨口的兄弟之后,就下山不见踪影了。”骆直低着头,不敢直接冲到罗腾久的怒气。 “他妈的!他妈的!他们一定也背叛我,逃之夭夭!我要把他们两个抓去喂虎!” 突然门外几只小虾小蟹被人踹飞进来,随后拥入不少黑色劲装的持刀打手。 “老大山前也有人攻上来”一只小虾兵奄奄一息的送上消息后断了气。 “是你!”罗腾久一眼认出带头的领袖。 靳硕南冷笑着,森然的目光充满杀气。 靳驭北向前站出一步。“老大当得够久了,今天我肯定让你玩回老家去休息。” 骆直脚软的跪下去。“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投降”话还来不及讲完,便人头点地。 “没有用的东西。”罗腾久发怒的一刀挥过去。靳驭北厌恶的向一旁从容退开,闪过突然飞溅的血花,靳硕南则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他利落砍死自己的手下。 “老子我在这山寨开始据地为王,你们都还只是吃奶的娃儿,凭你们想斗我?不自量力!” “那就试试看,今天一定要拿你血祭我父母及无数亡魂。”靳硕南握紧刀,蓄势待发,双眼绽出兴奋的噬血光芒。 罗腾久暴睁着牛眼,鼻翼一张一翕,突然仰天长啸。“好!有种!” 没有预警的,罗腾久倏然大吼一声举刀劈向靳硕南 一夜突袭杀戮,整个新罗山寨被血染遍。直到黎明初升,山寨也成了一方死域。 在山壁一角,挤聚了一群面容惊恐、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一丈远的地方 则是另一群垂着头、手脚被捆绑的山寨兄弟。里头有一大半的人全是因为眼见亲人被挟持而自动缴械投降,所有人全安静的团团坐在地上,由官府士兵持刀看守。 靳硕南疲累的靠在山壁上,看着眼前凄惶的景象,心里的仇恨被浇了大半。谁无父母子女?这般冤冤相报,仿佛成了一桩可笑的执念。 “大哥,官爷那边说,他们在罗腾久跳下的山崖底下全力搜寻,至今仍然一无所获。”靳驭北有些忿然。 好不容易报仇在望,哪里知道被他们兄弟联手逼到山边之后,罗腾久竟然跳崖。 靳硕南捏紧拳头,咬牙说道:“继续找。靳府的人手也全力投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定要罗腾久伏诛!” 靳家兄翟骗旋归来,靳老爷和老夫人的血债终于得偿,整座府邸沸腾了好几天。 由于俘虏众多,官牢爆满,于是商借靳家三代之前所设置,但空废许久的牢房,将山贼亲眷移拨过来,等候发落。靳府戒备加强数倍,甚至还有不少官兵巡逻,让靳家上下吃饭的人口增加好几倍。随便望去,院子角落几乎都看得到移动的人头。 “夫人,府里变得好热闹。”冬梅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身后的韩真没有回应,只是怔怔的望着窗口发呆。 牢房就在看不见的那一边,听说,山寨上的妇女老小都关在那儿。 得不到回应,冬梅讪讪地缩回脑袋,怜悯地看着夫人。 自从夫人被大少爷关起来以后,就不再说话,害她常像呆子似的自言自语了好多天。 “夫人,你要不要出去逛逛花园透透气?”虽然大少爷从剿匪成功回来的当天,便解了夫人的禁令,反倒换成夫人不愿出房门一步。 “我想去牢房。”数天来,终于第一次开口。韩真日夜的想着,想去看看娘在不在那座牢里,有没有受惊吓。 “牢房?不行啊,两个少爷都下令了,闲杂人等不能随意接近那儿的。”冬梅皱起眉头。 “你帮我掩护着,就说我是以靳夫人的身份,探视人犯的需要。” “啊?这”万一被少爷抓到,她的皮会被剥掉,冬梅不安的绞着手指想道。 “你不帮我?算了,我自己去。”韩真叹了一声,便站了起来走出去,一脸的坚决。 “夫夫人!”放她一个人去,她还是会被剥皮的啊。 冬梅哀叹一声,认命的跟上,帮忙开路,成功的说服看守的官兵,让韩真一人进牢里探视。 韩真一步、一步的走过一间间的牢房,心口剧烈的怦怦跳着,期待着看见娘亲熟悉的脸孔。 走到最后一间,几乎失望的韩真惊诧地停下脚步。“小伍?奎哥?你们怎么在这儿?” 坐在角落的两人惊愕得抬起头,愣了一秒后便跳起来冲向前去。 “真儿!” “真姐姐!” 三个人隔着铁牢相逢。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呢?”她喜悦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流转,散发数日未见的人气。 “我们两个将你的讯息送上山寨后,还没到山下,便被靳硕南给抓回来关着了。”元子奎无奈的吐气。 棒着牢门,韩真向元子奎打听娘的下落。“对了,我娘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她?如果没错的话,她应该也被关到这儿来了啊。” 牢里一大一小的两人脸色遽变,元子奎欲言又止,想开口,却被旁边的小伍拉住。 韩真看他们神情有异,胸口不由得紧迫起来。“告诉我,我娘现在到底在哪里?” “真儿”元子奎仿佛下了决心一般,想开口吐实。 小伍急得大叫。“奎哥,不要说。” 韩真立时敏感起来,心头隐约浮起模糊的念头。“奎哥,小伍,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真儿,你娘” “奎哥!”小伍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快哭了。他可以想像得到,这个秘密一旦被揭发,对她是多么大的打击。 “小伍,继续瞒下去,只是对她更残忍。更何况整个山寨已经瓦解了,老大这项计谋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元子奎转头沉痛地说,当初他就不同意这个计划,对韩真来说太狠心了。 小伍忍不住,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一般抱着膝蹲在地上。他为韩真委屈,也为这乱世中小人物的身不由己痛哭失声。 韩真两手紧抓栏杆,几乎站不住。“奎哥,到底发生什么事?求你告诉我。” “其实你娘在你被送下山顶替代嫁的隔天,就逃下山去,骆直追了下去,结果到了城外湖畔,你娘就”元子奎勉强吞下喉间硬块。“老大想用你作为美人计的诱饵,为山寨卧底。为了要控制你,所以他不准我们泄漏消息。” “可是不对呀我娘的手信我嫁入靳府那晚,你们不是送来一封信,还有玉观音的吗?”她愣了一会儿,然后不死心的抓住任何可以推翻的理由,想要抹去娘亲的死讯。 “那信当初是你娘偷偷写下交给我的。写完后,你娘不顾一切趁夜逃下山。那玉观音,是我慢了一步,只抓住她的坠子”元子奎愧然低下头去。 韩真愣了一下,神情开始木然,眼底一片干漠。“娘死了?” 小伍大声的号哭出声,仿佛代替哭不出来的韩真流泪。 “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白白牺牲?我的清誉所换得的,全是欺瞒?我日想夜盼的团聚,也成了泡影?”她的脸色惨白,身子开始摇摇欲坠。 原来,洞房花烛夜收到的观音坠子,是娘的遗物;唯一一封细细收藏的书信,竟是娘的遗书 就像靳硕南曾经给予她深深动容的温存多情,也一样是骗她的! “真儿”元子奎向她乞求地伸出手,却被她躲开。 “你们利用我卧底,换取母亲的生命,到头来根本是一场骗局?我娘早就不在世上了?”她没有看他,只是幽幽地问道,音调毫无生命力。 “对不起,对不起。”小伍呜咽地跪了下来,迭声道歉,元子奎也低下头,几乎无法再直视这个他们曾经视如妹子的女孩儿。 “为什么?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你们要和别人联合一起来骗我?为什么要瞒我?”她眼神充满痛苦。 她的心,冷了。世界上,没有人是可以完全相信的。 此时冬梅慌张的跑进来。“夫人不好了,大少爷回来了,还带了好多人正往这边来,快走吧!”冬梅紧张的催促着。 韩真被动地让冬梅拉着,像一缕游魂慢慢向地牢外走去,对身后两人关切的呼唤充耳不闻。 走出地牢外时,看到一群人守在外头,仿佛等待她许久,而带头的人竟是靳硕南。 靳硕南一脸阴沉的看着她,眉宇之间一片漠然。 “你探视完了?”他眯住眼,表情极度深沉。 “你怎么来了?”韩真有点僵滞的看看四周,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对于他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儿的奇怪状况,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靳硕南冷笑一声。“你说呢?当然是来看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如何和人暗通款曲。” 韩真脸色刷白。 “大哥,别这样,她好歹嫁给了你”靳驭北看她几乎摇摇欲坠,面容一片死白,有些于心不忍。 靳硕南心里也微微一惊,但他随即提醒自己,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是个心口不一、满嘴谎言的蛇蝎女。 “嫁?我当初要娶的根本不是她,来历不明的女人不配嫁进靳府。她连侍妾都不是。”靳硕南狠下心,轻蔑的冷哼一声,然后拂袖而去。 “大哥!”靳驭北深深不以为然地攒紧眉头,瞪视大哥离去的决裂身影。“小嫂子,你别介意,他正在气头上,我去追他,你等会儿。”靳驭北挡不住靳硕南,只得随意安抚韩真几句后,匆匆追了上去。 韩真茫然的站立,整个心开始一点一滴的冷却、死去。 此时,她应该伤心欲绝、应该心痛难忍。 可是,奇异的,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只剩一片麻木。 心死了吗? 原来这就是心死的感觉。 心,彻彻底底的死了。 雪白的唇角渐渐噙上一股飘忽的淡笑。“也好,也好。”她呢喃,这样痛苦变得可以忍受了。 “夫人”冬梅担心的扶着韩真,深怕她倒了下去。 “冬梅,陪我回房。” “是。”冬梅不敢多话,只能顺从的扶着安静的夫人回去休息。 韩真失神的慢慢走回房里,坐在窗边,呆呆望着外面的花园,一句话也不说。 坐在房里发呆的时候,她脑海里一直盘旋着当日母亲曾要她发过的誓言 “真儿,韩家的女儿最重贞洁。你发誓,一旦失去贞洁,绝对不能苟活。即使身在这个没有天理的乱世中,也要清清白白的。” “女儿知道。女儿答应娘,如果真儿失去清白,绝不苟活一日。” 绝不苟活 绝不苟活 当晚,靳硕南没有回去他们的寝居,韩真也在椅上坐了一夜,直到天白,直到心灰意冷 韩真在房内,神色苍白又绝然,毫不留恋的烧掉娘的那封信。娘既然死了,独留着期盼母女相聚的手信有什么用? 然后,不顾下人和冬梅的劝阻,她硬是再一次的闯进大牢。 “夫人,大少爷说你不能接近大牢啊。”冬梅强拉住韩真。 “让我进去。”韩真像个木头人,不断重复这句话。 “夫人那不要久留,会让咱们下人为难的。”冬梅无奈,只得帮她在大牢外把风。 “奎哥,我娘葬在哪里?”进了牢房,韩真直接问他,眼里有一股坚决。 “这”奎哥一脸为难,小伍则不知所措地望向奎哥。 “说吧,再坏也不过如此了。”韩真平静地说道。 犹豫了一会儿,元子奎才开口。“他们没有埋葬她,只是将她包着草席火化后,直接撒进城北那座湖里。” 虽是有了心理准备,听到消息的一瞬,排山倒海的悲痛依然冲击而来。韩真闭上眼,紧扶着牢房的铁栏杆,几乎哭出来,几番挣扎着深呼吸几口气,才没让泪水掉下来。 她吞下喉中硬块,好一会儿才开得了口。“谢谢你告诉我,这份恩情,真儿来生一定会报答你的。”韩真语调低嗄,虚无缥缈。 “真儿,答应奎哥,别做傻事。”元子奎忽然对她的反应极不放心。 韩真只是对他笑一笑,没说什么。 “小伍,有机会的话,好好读书,不要一辈子沦落草寇。”她对一旁的小伍细细叮咛。 小伍难过的点点头。“我一定会努力。真儿姐姐,你也要照顾自己。” 总觉得今天一别,似乎就再也看不到她了,珍重的话就这样自然的从口中溜出来。 元子奎皱起眉头。“真儿,你再来有什么打算?” “好久没看到娘了,我想去湖边祭拜她。娘在湖里一定很冷。”韩真低语。 “你要节哀顺便,才几天不见,你竟然瘦了这么多。”他低头看着她。 韩真抬起头,向他笑了一笑。“奎哥,也请你多保重。”她平静的道别,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地牢。 出了地牢,韩真慢慢走到凉亭中,坐了下来。 发怔了许久,才又站了起来,可她不是往回房的路走去,反而朝大门缓缓走去。 “夫人”冬梅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心惊地看她像抹无依无归的游魂,四处飘呀飘的,看得眼底直发酸。 她们两人皆没有注意到,一双阴冷的视线正站在远处观察韩真的一举一动。 直到她走出大门,眼色冰沉的人向远方打了暗示,要人跟上,然后转身进入地牢。 靳硕南直直走到元子奎面前。“这两次会面,你和韩真到底说了些什么话?”他打算从他们口中问出实话。 不料元子奎沉默了会儿,然后说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话。“这两天,你最好对真儿看紧一点,免得后悔莫及。” “你该死的说清楚是什么意思。”靳硕南眯起眼来,瞪住他。 “她刚受到母亲去世的打击,很有可能会想不开。” 靳硕南一震。 “也许你并不知道,她曾向她母亲发过毒誓,誓死也要维护贞洁。” “可是她仍然利用了身体进来卧底。”靳硕南咬着牙。 元子奎长叹一声。“那是因为我们骗了她。罗老大扣留了她母亲,威胁她如果不听命于他,罗老大便不让她和相依为命的母亲团聚。” “她母亲已不在人世?”靳硕南马上接起前因后果。 “早就被罗老大的手下逼得投水自尽了。” 闻言,靳硕南震怒地隔着铁栅扯住元子奎。没有防备的元子奎重重的撞上栅栏,痛得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你放手,别伤害奎哥。”小伍吓得冲上前紧紧抱住元子奎。 “我没事。”元子奎挤出一个微笑,安抚小伍说道。 “你们竟然如此毫无人性,利用一个弱女子而心无愧咎?”靳硕南几近咬牙切齿的向元子奎低吼。“你不也是一样?毫不犹豫的将罗老大送上门的美色吃下肚腹,然后等着她露出马脚,再打算狠狠的一脚踢开。”元子奎毫无惧色的直视他。 “你”他被戳到痛处,当他回想每个恶意伤害她的言行,简直心如刀割。 “你还是好好的守着她吧,免得后悔莫及。”元子奎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相信我,她是真的把她所有都给了你了。如果连你都不能好好怜惜她,我不知道她还要如何活下去。”他语重心长的说。 靳硕南一震,立即甩下他,迅速离开地牢,急切的到处寻找韩真。 可是,该死的,竟然不见她的踪影。 过了一刻钟,才有人来通报,韩真早已出城,除了随身丫环冬梅,没有带任何家丁。 韩真她会到哪里去了? 第九章 韩真站在湖岸边,不言不语的望向湖面,就这样站了好几个时辰。 “小姐,我去买些凉水,给你解解渴。你出来站了这么久,应该累了。”冬梅关心的说道。 韩真没有理会她。 “那夫人,你在这儿等着,冬梅马上回来。”冬梅暗暗叹了一口气,悄悄离开。 韩真一直望着湖面,动也不动。 娘亲一个人在黄泉底下多么寒冷? “娘,女儿不肖,傻傻的被人利用,染上污点。女儿为了想见你,不计一切,甘愿付出极大的代价。没想到不但没能和你相聚,反而被人出卖,赔上身子,落得一身败名。如今不清不白,连个侍妾都不如娘,对不起,女儿让你失望了。”泪水一滴一滴滑下,落入湖中。“娘,女儿发过誓,绝不苟活。虽然慢了,但是女儿马上就来陪你了。” 这世上少一个韩真,大概不会有人会来疼怜;也许她的消失,根本扬不起一丝尘埃。 娘死了,誓破了,恩、情,也全断了。 心,不再留恋。 唇边扬起透明飘忽的浅笑,缓缓地向前一步,整个身子绝然的向湖中坠落。 “夫人”一声尖叫倏然划破僵凝的空间。 捧着水壶返回的冬梅完全愣住,对她眼前看到的情形简直无法相信。 夫人投水了! “夫夫人”水壶从冬梅手中滑下,碎裂声惊醒了她。 “救人呀!救人呀!谁来救救夫人?求求你们,救救人啊!”冬梅冲到湖边心神俱裂的不停尖叫求救。 音尾尚未落下,忽然从身边窜出一个身影,朝湖边奔去,然后跳了下去。 整个事情只发生在短暂的一瞬间,急剧的转折叫人难以接受。 冬梅惊骇得呆若木鸡,张口结舌。那个救人的身影是 大少爷? 天哪,怎么会这样? “救救人啊”冬梅泪流满面,开始惊慌的向逐渐聚拢的人群声嘶力竭的大叫。 周围的人见到有人落水,立即有几个人见义勇为,伸出援手帮忙救人。附近的人越聚越多,整个湖边因为传闻有人落水而乱成一团。 “夫人大少爷怎么还没看到他们啊?怎么还没看到人啊?夫人少爷”冬梅又惊慌又伤心的跪拜在湖岸哭喊着,眼睛盯着湖面不断搜寻他们的身影,心里不停的祈祷他们千万不要出事。 靳府上下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冷漠阴鸷的大少爷和怜弱如花的夫人,才刚刚对彼此有了情意。 那情苗虽然细微,但绝对是真真切切的啊! “老天爷啊,他们都是孤独的苦命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彼此,不要再折磨他们了。老天求求你”冬梅跪倒在地上,哭着向苍天祈求。 人们依然忙碌,苍天仍旧无语 靳硕南无法置信,两次的预感竟然成真! 韩真几乎淹死在水底。 从水中被靳硕南救起后,她整整昏迷了五天。靳硕南也衣不解带的守在床沿照顾她整整五天。 “真儿,还没睡够吗?你已经睡了五天,大夫说你早该醒来了。”靳硕南沙嗄的嗓音,泄漏出极度的疲惫。 “你是不是在惩罚我,对你太狠心五天够了吧!当你在我面前投水时,我简直心神俱裂,几乎快要发狂。我无法原谅自己成为刽子手,竟然逼得你走上绝路,让你在我面前自绝,对我已是最残酷的惩罚,这个噩梦,我一辈子也甩脱不掉。”他悔恨地捧住她雪白无力的小手,靠在颊边。 “醒来呀,真儿,只要你清醒,我可以为你付出任何代价。”靳硕南低下头,不停的祈求。 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韩真的手指有轻微的挣动,细微得让他以为是绝望下的错觉,直到他又看见她的手指再一次的移动,靳硕南激动的叫唤柳大夫。 “快,来人,快叫柳大夫过来。”他心一急,大声吼道。 守在门外的众人一听到靳硕南的叫声,全拖着柳大夫冲进房里。 “大哥,小嫂子醒了?”靳驭北兴奋的问道。 “没错,我看到她动了。真儿,真儿!”靳硕南急切地呼唤。 “快,快让我看看。”不用动手拨开人,大家自动让路给柳大夫过去床边诊视。 在众人的注视下,韩真的眼睫轻轻掀动几下,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下张开了眼。 “真儿。” “嫂子。” “夫人。” 大家欣喜的呼唤,她终于醒过来了。 但,似乎不对劲靳硕南敏感的收住笑容。 面对大家真切的呼唤,韩真一脸漠然得奇异,仿佛对身边所有的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靳硕南见她神情有异,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叫她,眼睛仔细的观察她脸上任何细微的反应。 “真儿,我是硕南,认得我吗?”像是怕吓到她似的,他轻声的叫唤。 回应他的依然是漠然的神色。 “你到底醒了没有?”靳硕南忍不住出手摇晃她。她还是紧抿雪白的唇不说一句话,眼神茫然,毫无焦距。 “怎么会这样?她不认得我们了吗?”大家面面相觑,才刚落地的忧虑又被高高提起。 柳大夫眼见不对,蹙眉地搭起脉,观察气色。 大家屏气等着,好久好久,柳大夫才忧虑的宣布。“娃儿脉象平稳,身子已无大碍。” “但她为何毫无反应?”靳硕南心急的问。 “这”柳大夫面有难色的抚抚白胡。 “到底是怎么了?”冬梅急得跺脚催促道。 “她恐怕得了失心症。”老大夫重重的叹气。 “失心症?这要怎么治?”冬梅疑惑地望向柳大夫。 柳大夫忧心的摇摇头。“无葯可医。娃儿受了太大的刺激,只有靠时间慢慢改善,可能好,也可能不会好。” “怎么会这样?”冬梅难过得哭了起来。 没得治?这跟绝症有什么两样? 靳硕南愤怒的望向失神状态的韩真,几乎无法相信。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就在我想要开始补偿你的时候,你竟然用这么绝然的方式逃避我。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嘶吼到最后,靳硕南激动的抓住韩真的细肩猛烈摇晃。 韩真像一个无骨的布娃娃,任靳硕南粗鲁的摇晃着,脸上的表情依然冷淡,没有反应。 “大哥,停下来,你会伤了她。”靳驭北上前制止靳硕南狂乱的举动。 “不”靳硕南甩开他的拉制,忍不住抱紧韩真大吼。“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么惩罚我?真儿真儿”他的脸埋进她的颈项。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唤到最后变成了嗄哑泣血。 听着靳硕南抑郁悲怆的低唤,所有人都忍不住红了眼,为这一场变故悲痛不已。 韩真的眼底,依然一片空白清寂,无知无觉。 靳府的欢乐气氛没有持续太久,才一阵光景,又因为韩真的投水失心,陷入浓得化不开的愁云惨雾里。 “唉!”冬梅看着坐在床上布娃娃似的冰美人,无奈地叹一口气。 “唉!”转头看到钉在床前不肯放开手的痴心木头人,又锥心地叹气。 “唉!”回过头看到徒长一堆象征智慧的白胡老人,更是灰心的大叹一声。 “够了。”靳驭北不等小丫环的头转向他,先发制人的像拎小猫似地拎住冬梅的衣领,往门外扔去。 “唉唷。”小小声的痛呼扬起。“二少爷,你怎么把我丢出来?”她委屈地爬起来揉揉跌疼的屁股。 靳驭北轻轻合上门后,回身环胸,低头瞪着不会看状况的笨丫环。 “大家心情已经够沉重了,你还在一旁扇火。嫌屋里太凉快是不是?” “我是因为很担心夫人嘛。整个房里死气沉沉的,再不发出一点声音,我我就要哭出来了。”冬梅说着说着,眼眶果然开始泛出一圈红。 靳驭北顿时没了骂人的兴致,因为他也无可奈何。 “时间快到了,你快去煎葯吧!”他神色萎靡的挥挥手。 “又要煎葯啦?夫人好可怜,都不知道自己每天被灌进了多少难喝的苦汤汁,如果她醒着的话,一定会苦得掉眼泪。”冬梅看看天色,然后一边往厨房走去,一边喃喃自语。 靳驭北无言地看着冬梅走远,听到身后喀啦一声,马上回过头去。 “大哥,你要带嫂子去哪里?”他不解地看着大哥和小嫂子。 韩真乖乖地任靳硕南抱着,安静驯服地倚贴在他的胸口,小巧白皙的脸上仍是一贯的淡漠。 “柳大夫说,让她出去透透气,对她的病情有帮助。”在房里,冬梅和靳驭北的对话,全都清楚地让他听去了。 房里,确实太沉闷了。闷得连他自己都快要疯狂。 靳驭北没有说话,目送着大哥抱着韩真慢慢走进花园。 柳大夫也从房里走到门口,和靳驭北并肩站着远望。 凉亭里,身材颀长的男人弯下腰,慢手慢脚的细心呵护着娇小孱弱的人儿,让她舒适地斜倚在石椅上。 “我记得八年前,爹娘的尸体被运回来的时候,大哥一滴泪也没掉,只是红着眼眶,直挺挺的站在大厅里。他唯一流露出来的失控,就是用力捏碎了杯子,割得满掌是血。那时,年幼的我,好崇拜大哥,他就像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永远也击不倒。”靳驭北的心思开始缥缈起来。 “他背负了太深太久的仇恨,结果强烈的责任感却将他逼得无情。”因此,他才会做出舍弃韩真,成全报仇愿望的决定。从小看着靳家儿子长大,柳大夫早就瞧透他牛一般固执的性子。 看似淡薄毖情的人,其实是因为自尊太强,这种人的内心反而最浓烈深沉。如今,教他尝到苦果了。 从一开始,他便坚决反对靳硕南把心当作赌注的冒险举动。 “长大之后才发现,如果可以,我反而希望大哥能将眼泪哭出来。像他这样,让我觉得害怕。”靳驭北倚向廊柱,垂下眼眸低语。 “唔,得让他发泄一下,不然,很糟糕啊!”柳大夫同意的点点头。 可是,该怎么让他发泄呢? 靳硕南蹲下来,两手握住韩真细瘦得几乎见骨的手腕,姿态卑微的低头审视。 右手上被他用力抓出来的瘀痕早就消退;左手上绑了许久的绷带,昨天终于在柳大夫的同意下解开,但是一条扭曲红肿的疤痕,却在细白的嫩肤上,刺目且丑陋的蜿蜒着。 柳大夫对这道伤完全放弃了,他甘愿让别人倒着写柳盛言三个字。 伤口好几次裂了又收、收了又裂,多重的伤害已经将这道疤永远地烙上去,复原的机会太渺小。 “我总是一直伤你,是吗?甚至连痕迹都抹不掉了。”他举起她的左腕,凑到唇边细细的吻着。 韩真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应,只是张着失去魂魄的眼睛,迷蒙地望着蹲在身边的他。 “告诉我,要如何做,你才愿意清醒的看着我,清醒的看我说话?”他坐到她身侧,两手捧住她的小脸面对他,拇指柔柔的摩挲她微凉的芙颊。 “只要你能醒过来、活过来,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他低头吻上同样冰凉的樱唇。 “任何代价,你听到了没有?”得不到任何反应,他沮丧的放开她,额头抵着她沉痛的说。 娃娃依然不语。 靳硕南深沉的叹息一声,伸出双臂将她密密实实的搂进怀里。“你果然好无情,跟我学的?” 静静倚进壮厚胸怀里的韩真,不知是累了,还是怎地,眼睫渐渐下垂,最后,悄悄的闭上了眼。 柳大夫不管怎么试,都无法让韩真的病有丝毫起色,大大打击了他行医一辈子累积的自信。最后,他找来了以针灸闻名的徐衍,和曾经担任宫内四大御医之首、现在已经告老还乡的葛凤书。 三个不服老的老头子相会,时光仿佛倒退五十年,回到年轻气盛的年代。 “老牛皮,你到现在还没改过来说大话的习惯啊?盛言、盛言,果然只会夸大其辞。”像砂石碾过去的老迈嗓音,毫不留情的讽刺。 “哼,老刺猬,说话尖酸,还学了针灸术,浑身都是针,难怪江湖叫你怪老头。”年轻不了多少的老嗓子,也不吃亏的攻下一城。 “有完没完?我在家乡养老养得好好的,嫌耳根太静,专程赶来看你们斗鸡吗?”不愧是混过宫廷的,才几句话,威严的气势就压得两个人乖乖的。 “是嘛,我吃饱了撑着,来这听你损我的?老子不爽就走人。”徐衍的眼神也利得可以当飞针射。 “啧!我胡闹着玩嘛,这么久不见了,不动动嘴皮,那多难过?”柳盛言涎着脸,没办法,有求于人啊! “你找我们来到底要帮你什么?”葛凤书看看气氛令他有点满意了,才好心情的开口导入正题。 “是这样的,我手上有一个患者,她的情况很难解,我初步推测是得了失心症。两位不知有没有经验” 三个老头正经的聚着头咕噜,希望能找出治愈那个娃儿的病症。 过了好久,交换完医学心得后,三人终于腰酸背痛的挺起身。 “唉唷喂!听听,骨头竟然喀崩一声。”徐衍捶打腰间。 “你缺乏运动。”极注重养生之道的葛凤书直接点出毛病。 “咱们快去看那丫头吧,实地给她看看诊,对病情掌握更佳。”柳盛言催促两个老友移动尊脚。 结果,三个年纪加起来超过两百岁的老人家,四处奔波劳动,竟然找不到主角,扑了好几次空。 柳盛言抓了个下人一问,才知道韩真早已被靳硕南抱出门看风景了。 稍早的时候,靳硕南将韩真抱上一辆轻便的马车,一个随从也没带的便出门。心之所至,一路就到了韩氏夫妇坟前。 他在树下置了一个舒适的便椅,椅上铺满软垫,然后让韩真坐了上去。 “真儿,看!我将你爹的坟迁到了湖边风水最好的位置,和你娘的衣冠冢合葬在一起。以后,你就不用担心娘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湖底长眠,有爹相伴了呢。”靳硕南站在韩真身后,谨慎其事的向她说话。不知何时,靳硕南养成了无时无刻和韩真说话的习惯。 即使她做不回答,他依然故我,一迳的认为她一定听得见。有的下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猜测着大少爷是不是刺激过深疯了? “以后,如果我们两个也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也葬在这儿,好不好?这儿风景挺美的,百看不厌。”他伸出大掌,温存地撩起她颊上一绺被风抚乱的发丝。 忽地,一股鸷猛的杀气向他们砍来,靳硕南迅速地连人带椅将韩真奋力扛起闪到一旁。 “呵呵没想到你挺护她的,不介意她是我派去卧底的女人?”罗腾久持着大刀顶着地面,态度仍旧狂肆狠辣。 “你没死?难怪找不到你的尸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跳下那么深的山崖竟然没事。 “你太小看我了。我对新罗山的地形熟得不得了,闭着眼都能横过去,哪会栽在自家后院里?”罗腾久狂放的仰天一笑。 “是吗?可惜这儿没崖让你跳,可以改跳湖试试。”靳硕南撇唇冷笑。 “耍嘴皮子?带种。今天我就要讨回胆敢灭我老巢的帐!”罗腾久向地上啐了一口,提起大刀,在空中挥了一道弧。 “哼,杀父弑母的血仇,以及你卑鄙利用真儿的帐,我一起跟你算。”靳硕南顺手折下一截树枝当武器,悄悄向侧边移动几步,想将罗腾久的杀伤力尽量带离依然无知无觉安坐在椅上的韩真。 看出他的顾忌,罗腾久得意的咧嘴笑出声。 “好样的!手上没兵器,又得护着一个女人,我看你胜算有多大?”突然大喝一声,脚底一提,便冲杀过去。为达目的,他绝不会在乎任何道义的。 靳硕南敏捷的躲开致命的狠招,由于没有兵刃,凭着一截树枝,根本挡不住罗腾久一波波凌厉的攻势。 眼见久攻不下,罗腾久不耐烦了,眼尾趁隙一扫,刀一挑,将靳硕南逼到与韩真相反的位置,随即快速回身,大喝一声,双手握刀猛然对着韩真当头劈下。 “不准碰她!”靳硕南奋力一扑,护到韩真面前,用身体挡住罗腾久来势汹汹砍下的刀锋,然后直觉转身用尽内力推了一掌,正好击中罗腾久的心口要害,将他狠狠地震飞老远。 确定罗腾久无法再伤人后,靳硕南便颓然跪倒,跌进韩真又暖又柔的怀里。 “哈哈哈你自己送上门来拉了一个垫背好很好”罗腾久跌在地上,狂吐鲜血,虽然初时愕然中掌,看见靳硕南背上严重的伤势后,却呵呵笑着断气。 靳硕南喘息着,身子遽然发冷,背后洞开的血口,威胁着要熄灭他的本命灯。 突然觉得,这样死在喜爱的女人怀里,也算是他莫大的幸福。 “真儿真儿”他虚弱的闭上眼等死,淌着血丝的唇,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魂牵梦系的名字。 希望到了地府,能够找到那缕迷了路的芳魂,然后劝她别再任性游荡,苦苦折磨人了。 “不不要”细微的呢喃,如丝丝细缕,忽地钻进靳硕南将要昏溃的神智里。 “真真儿?”他奋然睁开眼,不敢置信地挣扎抬头,哑声无力的唤道。 “血不要血”韩真的眼底渐渐浮出痛苦的阴影。 虽然晦暗痛楚,却是暌违许久的人气,他盼着这丝人气,盼了好久。 “真儿你醒了魂魄归来了?”他咧嘴笑开,却从肺腑涌上一口腥甜。 “你你怎么了?怎么都是血?”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才一睁眼,竟见到靳硕南浑身浴血,即将在她面前死去? “原来要用生命当代价才能唤醒你”声音越来越弱,他再度无力地伏回她的膝上,睡意开始浓重。 “不你不能死你不能离开我不可以”韩真紧紧抱住他,晶莹的泪珠一串又一串的不停滴落到他染着血污的面颊上。 上天待她太苛,为什么一睁眼,又要她面对再次破碎的世界? “别哭我甘心无悔”努力开口的结果,换来另一波急涌上翻的咳血,虚软的滑到地上。 她死命的抱紧他不放,结果与他一起滚躺到地面上。 “你不能这么自私!靳硕南,我不要你甘心无悔!你死,我会马上跟随你下地狱,生生世世的怨恨你,怨恨你将我一个人独留人间!”她躺在他身侧,全身染上他涌流不止的鲜血,用尽力气喊出咒语,天地神鬼作证! “真儿何苦”他被撼动得怔了、傻了。 “我娘已经死了,在这世上,我深深爱着的人,只剩你一个了。如果你也丢下我,对我未免太残忍了。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忍?”她泪流满面的对他控诉。 “对不起,还是负了你”他绝望的闭上眼。 “硕南?不要睡,你不要睡”韩真惊慌的奋力摇他,无助地叫着他。 听见她不再心存芥蒂的吐露爱语,竟是在死前一刻? 他也想对她说些话,可是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硕南”凄厉的喊叫蓦然划破清幽湖畔。 终曲 五年后 “冬梅快,快帮我抓住泰儿!”一声焦急的柔媚嗓音,比平常尖锐几度,从凉亭边的柳树下扬起。 “哦小小少爷又乱跑啦?看冬梅姨姨怎么帮你娘治你。”冬梅捞起吊在树枝上差点从高空和大地直接亲吻的小胖子,像揉面团似的猛摇他,颈上一枚翠绿色的玉观音也被晃出领口。 “哇娘,梅姨又揉我。”小胖子向母亲伸出胖胖的小手哀哀求救。 “活该,谁叫你不听话。手绢飞到树上去,你爹自然会帮娘捡回来,你穷急个什么劲儿?” “我想帮娘捡嘛,我怕手绢掉进水里啊。”泰儿委屈地大叫。 “又藉机爬树?不乖,打屁股。”低沉的声音倏然响起,一只大掌从冬梅手中拎过去,翻过泰儿胖胖的身躯,另一掌抬起就是啪啪两声。 “呜哇”泪水鼻涕应声齐喷出。“娘娘爹打我!痛痛呜”小人儿哭得好不委屈。 “以后还爬不爬树?”有力的大手将泪人儿拎至与眼等齐,两双一大一小相似的黑晶眼眸相对望。 “不”泰儿嘟着嘴摇头,脸上一片湿。 “和你一样爱哭,儿子还给你。”爹的威严使够了,便将有血统保证的小子塞到娘的怀里。 “呜娘”才干的泪水再度泛滥,伤心的埋进娘亲的肩窝,寻求安慰,引得娘亲失笑,怜爱的摸摸他小小的后脑勺。 “真儿,有人大老远的来见你,我把他们带来了。”靳硕南目光温柔地看着妻儿,眼底一片浓情。 “驭北回来了?”韩真猜道,靳驭北在两年前说要出去闯荡,便没回来过,只有定期送回的家书显示他还好好活着。 “不是那个野小子。”靳硕南摇头推翻。 “大老远?谁会想见我?”韩真一回头便愣住。 “奎奎哥,小伍!”她迫不及待的将儿子塞回夫君手里,拎起裙摆,朝他们跑过去。 罢被处罚过的泰儿紧抓住爹的脖子,动也不敢动,只敢怯怯地抬眼偷看爹的脸色。 “真儿。”经过岁月淬炼,还有她所不知道的苦难磨练,元子奎变得更结实黝黑,更有一股男子气概。 “真姐姐。”一样结实黝黑的小伍,变化更大,他整个身子突然抽长,脸也变得俊秀瘦削,不出数年,肯定会迷倒一群众家姐妹。 “你们不是在边关吗?怎么回来了?”韩真喜极而泣的捂住唇。 “多亏你夫君当年力保我们,才能这么快回来。”元子奎感激的望向站在韩真身后的靳硕南,靳硕南则无言的点点头。 五年前,新罗山寨的余党妇孺,一一被判刑。而元子奎和小伍因靳家兄弟出面作证,他们两人并无恶行,且曾帮助传递假消息,因此,被从轻量刑,仅判流放边疆五年。 而在靳家刻意隐瞒之下,韩真更是一点事也没有。 五年前 韩真的记忆回到了过去,想到快要蒙尘遗忘的往事。在靳硕南加倍回报似的呵怜下,她几乎不再想起锥心泣血的过去。 那次在城北湖边被脱逃未死的罗腾久袭击后,她抱着奄奄一息的靳硕南,感到指尖下的生命力不断流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倘若他死了,她也不会独活! 正当她觉得两人会就这样死去时,担心没带护卫出门的兄嫂安危而带人四处找寻的靳驭北适时发现了他们。 靳驭北当时也几乎吓傻了,还来不及发现小嫂子言行已经恢复正常,也没看到远远倒卧在树下的罗腾久,只是惊恐的察觉大哥就要断气,马上快马加鞭,像疯了似的带着兄嫂两人拼命赶回家。 而原本要治疗韩真失心症而聚头的三老人,没机会问诊韩真的病情,反倒成了靳硕南的救命大夫,千钧一发的紧急捡回他只剩半条的小命。 或许真应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两人都先后历经死劫,之后,像是雨过天晴一般,一切都否极泰来。 “真姐姐,你当娘了?”小伍眼尖的看见被靳硕南抱在怀里的小翻版。 “是啊,来,给你们认识。”韩真转身抱过儿子,骄傲的举到他们两人面前。小胖子不怕生,睁着圆咕噜的黑眸,好奇的转呀转。 “他叫泰儿。泰儿乖,叫元叔、伍叔” 否极泰来,带着福气而来的孩儿!这是当时她生产完后,靳硕南谨慎的抱住儿子时,负责接生的柳大夫顺口说的话。 像是心事已了似的,抱过了靳家长孙,柳大夫竟在三个月后某个夜里,含笑地溘然长眠。 靳硕南拉着她的手,眼里含着泪光,说:“这孩儿,是柳大夫开金口,说是咱们否极泰来的福分,就叫他泰儿吧” 一切都否极泰来了! 呆呆蓉的后记 华蓉 写这本书的时候,呆呆蓉正好面临人生的转折点,很茫然、很焦虑,却忍不住有更多的期待。 平淡规律的日子过久了,就会很想离开原地,出去飞一飞。于是呆呆蓉任性的先斩后奏,瞒住家人停了工作,想要完成一些事。后来爹娘终于知道了,差点没被他们的好女儿吓死,整个家里顿时可以用“兵荒马乱”四个字形容。 惊吓期过后,呆呆蓉的爹还是用他一贯沉稳包容的态度对待呆呆蓉,无条件给予肯定的支持,呆呆蓉的娘则是默默的为呆呆蓉打理了许多事。得到爹娘支持的那一刻,心里突然酸到极点,说不出话来。 呜呜呜爹,娘,真的谢谢你们。 另外,虽然晚了很多,还是要趁这时候,向老爸和全天下的爸爸们说一声 “父亲节快乐啦!” 嗯看到这里,你们一定在想,呆呆蓉是不是大胆又天真的辞了工作,想要专职写书? 哈哈哈!呆蓉仰天狂笑三声。 噢,不!猜错啦。呆呆蓉有其他正经事要做,写小说这件事,才是呆呆蓉生命中的大意外。不相信?唔,呆呆蓉也不太相信自己能出书哩。 说到这个,某友人曾和呆呆蓉提起,说看不懂情有独钟后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呆呆蓉明明四肢健全,坐轮椅是什么意思啊? 呃其实那时正好看到日剧“美丽人生”还有公视“人间四月天”于是顺手打下去作结尾,后记挤不出来,只好胡言乱语一番。 当时编编哭着对呆呆蓉说:“呜呜呜华蓉,你你后记太短了啦不够” 呆呆蓉也哭着回话:“呜呜呜我我写不出来嘛。” “连一页都不到唉算了,下次要改进。”编编挣扎了一下才放弃。 呵呵呵;就这样,怪怪的后记就被附上啦。 咦?回头看了一下,这次后记好像比较长一点了耶。 可爱又美丽的峰峰编,呆呆蓉这次是不是粉棒? 啊?废话太多?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