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王挑情》 第一章 圣罗皇朝二百二十三年。 圣罗皇朝掌理天下二百二十余年后,连接三代君主衰昧无能,皇族集权势力开始崩毁,四方群雄乘机拥城自据,互相征伐并吞,天下烽烟十年不息,民不聊生。 其中,峻德城城主峻德天龙在短短十年间,从西方迅速崛起,自立为王,逐渐与东方的圣罗皇朝相抗衡,各占天下一方。 据说峻德天龙在十五年前,曾依了一名叫做“九指神算”的高人指示,前后从民间各地收养了四名天赋过人的男孩,取名为“修、齐、治、平”期望日后这四名义子能助他夺得天下。 峻德天龙多年来亲手培植训练,四个义子成长之后,个性迥异,各擅奇才,成为峻德天龙的左右手。 峻德修四王之首,个性深沈冷肃,掌握峻德军权,在战场上势如破竹的狠锐攻击力,令人闻风丧胆。 峻德齐排行老二,极富正义感,司职刑赏,执法作风强悍。 峻德治排行老三,温文儒雅,心思细腻,具有惊人的谋策能力,常随峻德天龙商策国事。 峻德平排行老四,能言善道,长袖善舞,经常代峻德天龙出使他国,拉拢不少盟邦。 峻德天龙的野心,加上他们四人联手护卫谋策之下,峻德城的版图迅速扩张,强力并聚四方城池。同时,峻德天龙并且广开门户!a招揽群贤,峻德城的声势如日中天,大有取代圣罗皇城,成为新一代天下共主之势。 如今,只要再收并剩余势力,峻德天龙一统天下的大业便将完美落幕。 峻德天龙手下这四个年轻大将,由于功绩彪炳惊人、一时之间天下烜赫“峻德四王”的名声于是不胫而走。 峻德城主收养的四个儿子中,年纪最长、最擅于带兵征战、个性也最孤僻的“修王”峻德修,打败了谌城,在辉煌战绩上又添一笔。 人们说修王是魔物投胎而来的“战鬼”生来就是要挑搅战争、毁乱世间,他所踏过的每一块土地,绝对逃不过战祸绵延的血腥惨运。 每个地方,到处都流传着修王一则又一则令人闻之丧胆的传奇战役。 初时,谌城城主谌寿只是对这个传言嗤之以鼻。天底下有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只要是血肉之躯,就没什么好怕。就算修王再好战、再嗜血,也只不过和一般人一样,是个会流血、会死亡的凡人。 但,修王的眼神那眼神,充满掠夺的魔性,根本不属于人类。 谌寿忍不住打个冷颤。 不久前他在城垛上观战时,亲眼目睹了修王在战场上带着三千士兵一路向前冲杀,气势万钧、无人能挡,经过的路线顿时哀鸿遍野,满地死伤残肢。从没见过这等恐怖阵仗的谌国士兵,惊吓得四处奔散溃逃。 不出半日,修王三千人马已兵临城下,震动全城,逼得谌寿立即下令开城,亲自向修王呈上降书。 震慑于修王的气势之下,谌寿完全信服了修王是“战鬼”化身的传言。 为了讨好胜利者,输阵的谌城城主谌寿,亲迎修王入城后,下令让后宫所有佳丽上殿,期望能用温柔脂粉软化修王的杀戾气息。 后宫那一群粉丽娇艳刚上殿时,害怕得互相推挤,一时之间,整个大殿声浪杂遝,尖叫声四起。 修王双手环胸,高高站在大殿上,深镌有若斧凿的五官一片漠然,垂着眼眸,睥睨着脚下的一片騒动,挺直硕长的身躯一动也不动。 他的双眸不带任何兴趣、甚至有丝不耐地向下随意一扫,眼尖地瞧见一抹若隐若现的纤纤白影。 修王微微眯眼细瞧那名女子。她不特别美,也不特别艳丽,远远看去,那女子的容貌顶多称得上清秀。 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她越是隐藏自己,越是吸引他的注意与好奇。 他凭着强烈的直觉,极感兴趣地锁定那一抹月牙色的身影。 修王缓缓步下殿阶,踱近佳丽们,在他走过的瞬间,紧张的屏息声如浪潮般在他身后涌起又退去。 最后,他在白衣女子面前停步。 大殿顿时岑寂下来,所有佳丽和士兵全都张大眼瞪住修王,不敢置信修王的眼光,竟然弃所有粉艳于不顾,挑上其中最不显眼的一朵小白花。 修王眯起斜长深邃的眼眸,凌厉地审视眼前的女子,有力的长指一勾,抬起她光洁的下巴。 白衣女子的表情起初有一丝愕然,接着所有情绪再度沈潜无声,顺服地抬起头,露出清丽白皙的容颜。 一对深阒锐利的鹰眸,紧紧锁住一双晶润似水的乌瞳。 近看之下,修王发现她的外貌并不若他原先以为的平凡。 柳眉黛颜,朱唇不点而绛;清澈乌润的眸子,嵌在小小的鹅蛋脸上,有如两潭古井,无澜无波。巧而秀的眼眉五官,织成一股独特的味道。 修王眯起眼,一向深沈的表情难得地露出一抹明显的兴味。 她的眼睛非常与众不同,眸中的神采,空灵得几近虚幻,让人有种抓不住的错觉。 他一向极爱挑战。她飘忽如幻的气质,勾引出他前所未有的掠夺感。 仅仅看着她,胸臆之间便开始充斥兴奋的气涌,天生的争夺血液慢慢翻腾,想破柙而出。 这种感觉,就像每次出征前,心跳逐渐因期待而鼓动、加快的感觉一般,令人振奋。 她越游离缥缈,他越要锁住她轻飘若絮的灵魂。 他顺从自己强烈的本能感应,决定要她! “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低问,嗓音沈得有如厚石,重重地压迫人心。 “霜浓。”黑白分明、几乎要滴出水的灵静美眸,无惧无喜地直视他的双眼。 樱唇缓缓吐出柔柔音调,语调驯服无争,极端惹人娇怜。 “霜浓”沙哑浑厚的语音从他唇瓣轻轻吐出,酥人心弦,仿佛情人的呢喃,轻刷过她浑身最敏感的末梢,竟教她白莲般的雪颊,不由自主地沾染上属于尘世的晕彩。 清纯又矛盾的白莲哪!明明有着淡凉的眼神,却让他轻易地蒙上娇妩嫣醉的表情。 修王满意地微微勾起唇角。 “谌寿。”他轻声唤道,盯住霜浓面容的视线未曾离开须臾。 “修王,有什么吩咐?”甫战败受降的谌寿,战袍犹沾着尘土血迹,丧气而狼狈地跟在修王身后。 只能怪自己当初太过自信,采信主战派臣群的建议,以为他们谌城军力雄壮,绝对打得过只带三千士兵前来征战的修王。没想到,两军只经历短暂交锋,才一开战,谌城军队便败在修王的气势之下,瞬间兵败如山倒,几乎不战而降。 “其他人都退下,留下她。”原本勾住她下巴的大掌向上一翻,指节顺着她柔美似雪的芙颊来回轻刮,像是宣告他的所有权。 霜浓站在原地,不闪也不躲,任修王略带轻佻的手指不合礼教地在她脸上碰触,指下的厚茧,在她柔嫩的芙颊上刷过微微刺痛的火热。清秀的脸蛋上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惶恐不安的表情,像是很轻易便接受了即将被男人眷宠的命运。 “谁?”谌寿一抬头,才赫然发现修王选上了谁,霍然倒抽一口气。“不不行啊”他的语音不正常的颤了起来! 霜浓?她她怎么会站在降贡佳丽的行列里? 谌寿的双眼瞪向前,几乎瞪凸得快掉下来。 虽然他下令后宫所有女子必须全部上殿,但是霜浓一向被安置在最僻远的冷宫里,平时几乎没有几个人会记得她的存在。 怎么偏偏有人在最不该记起她的时候,不但没将之遗漏,反而还拉她来上殿,送到修王面前? “不行?”修王微微偏过头,冷厉的长眼斜斜瞟向他,谌寿惊得几乎跳起来。 “她她是不祥之人,修王你比她更美、更艳的佳丽多得是,而且不胜枚举,可否”为了阻止修王的决定,谌寿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谁都可以赠贡给修王,唯独霜浓绝不能送出去! 霜浓听见谌寿的话,轻柳似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僵滞住。 有一瞬间,清润分明的眼底卷起浓浓怆然,随即垂下两扇细细颤抖的长卷眼睫,将一时失控的波澜再度掩回古井似的无底深潭下。 她隐藏得极快,但心思极端敏锐的修王,早已将她最细微的反应,更快的全收尽了眼底。 “不祥?”修王轻笑出声。“我一身血腥煞气,连凶鬼恶神对我都惧而远之,区区一名女子又怎脑扑得了我?” 他倒想看看,天底下还有谁比他更不祥? 自他出生后,亲身父母都惧于靠近他,一次也不曾抱过他!就连亲自抚养他、培植他二十年的峻德天龙,也没有与他亲近过。 所有人都怕他这个魔胎转世的“战鬼” “修王”谌寿被修王顿时迸散的戾气所震慑,声音颤了起来。 他费尽心思藏了十六年的女儿,难道真的要如“九指神算”的批命所言,躲不过早夭的命运? 霜浓要是走出冷宫,让世人知晓她的存在,那么她命中的血光死劫想到此,谌寿的脸色变得更加灰白。 “怎么?还是坚持不行?”得不到谌寿的回答,修王厉眼不耐烦地向他扫去。 “不、不行”修王深沈的表情让谌寿一惊,即使心里百般惶恐,仍强自镇定,硬着头皮拒绝。 “不行?”修王缓缓转身,眼神阴冷地一沈,浮起嗜血的杀意。 他向待命的部将举起手,门外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接到指令,立即举起兵器进入备战状态。 谌寿的脸色立即变得死白,突然明白修王只是在找寻再度发动征战的藉口,将无辜百姓的性命当成了儿戏玩耍的筹码。 不管死十个、百个,甚至上千个人,对他来说,都是一样。 谌寿深深地懊悔。他惹上的,果然是“战鬼” 谌城战败已成事实。现下,修王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女子。若是谌城献出霜浓,便能平息这场愚蠢的战端,保住全城百姓。 但是,霜浓是他的女儿,是他已逝的爱妃曾要他起誓守护的唯一血脉,他怎么舍得?百姓无辜,他的女儿又何尝不无辜? 百姓与骨肉,孰轻?孰重? 谌寿内心正在痛苦的天人交战之际,霜浓已替自己决定了未来的命运。 “慢着。”霜浓突然靠近修王,踮起脚尖,伸出双手拉下修王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抓住。 “我可以跟你走,但请你放过其他无辜者。”霜浓将他的手臂紧紧握在胸前,怕他突然挣开,挥下屠城指令。 她极有勇气地直视着修王染上戾气的双眼,音量虽然不大,回荡在一片僵凝肃杀的大殿里,竟异常清脆。 “我说话算话。”修王看了一眼自己偎贴在她柔软上的手臂,莫测高深地盯住她。 修王唇边扯出没有温度的笑纹,但眼中带笑。他笑睨这朵白莲在纤细如柳的表象底下,蕴涵无比惊人的勇气。 她竟然不怕他,甚至敢挺身阻止他。 这个发现让他心情突然大好。 “谢谢你。”霜浓眼中闪过释然。 修王一撇唇,作势要抽回手。霜浓也在同时发觉自己情急之下不合宜的举动,霎时间粉脸微微一热,马上放开手。 “霜浓”谌寿哑了声音,眼底满满是做父亲的却无法保住鼻肉的心碎。 “别难过了。这谌城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没什么差别,就当我仍然深居内宫吧!”她淡淡地说。 从出生以后,便隔绝于冷宫十六年,瞧见不怎么熟悉的父亲眼中泛出老泪,她的心里实在是兴不起太大的波澜。 “霜浓”耳中听见女儿淡漠的音调,刺得他胸口一阵疼。 谌寿黯然转身,勉力吞下喉间硬块,巍颤颤地深吸一口气,向修王说道:“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临走前,可不可以让我办一场喜宴,让咱们谌城风风光光的送霜浓出阁?”他唯一能为女儿做的,只有这个了。 “喜宴?没必要!她只是我挑中的降贡品,而且我马上就要回峻德城。”修王毫不留情地回绝。 “降贡品?”谌寿抚住胸口,脸色蓦然一变。堂堂一城之主的女儿,竟沦落为敌人的战利品? “为了霜浓的名节,能否请你迁就一下” “我没时间逗留在此。”修王有些烦了。 “可是霜浓是我的女儿”谌寿心急地求情。 “啰嗦!”修王眉心一拧,不理会谌寿近似哀求的神情,突然伸出手拉住霜浓,向殿外走去。 霜浓一愣,忘了缩回手,小脚也不由自主地向前走。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纤手被他黝黑有力的手掌紧紧地包了个厚实。 他的手又大又暖,掌下的粗糙厚茧,磨在她敏感的手心,一阵麻痒迅速穿透她的胸口十六年来不曾与异性如此亲近的霜浓,微微热烫再度袭上脸颊。 短短的一个时辰,她脸红的次数多得令自己难以置信。 被扯痛了手腕,霜浓顾不得脸上的燥热,也顾不了依依不舍伸手想拉住她的爹亲,被动地迈开脚步“霜浓”看着女儿踉跄娇弱的身影,谌寿心中无比懊悔。“都是我的错呀要是我从未引来‘战鬼’,霜浓仍然会安全地待在后宫里”现在一切都已后悔莫及。 当年“九指神算”为甫出生的霜浓批过命以后的警语,犹言在耳这娃儿命格奇险,千万不能让这女娃儿踏出后宫半步,即使是你,也要离她越远越好。否则,要是让世人知晓了这孩儿的存在,不但她自己躲不过血光死劫,还会引起苍生浩劫! 莫非霜浓当真躲不过死劫,注定要死于芳华初开的年纪?那苍生浩劫,又是会如何因霜浓而起? 一瞬间,冷颤爬上谌寿的背脊。 头一次见到高大异常的战马,谌霜浓有些吓着。 峻德修显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丝毫不曾问她是否骑乘过马匹,也没想到即使骑过马,长年养在深宫的娇弱女子,怎么也不可能有机会骑上巨壮吓人的战马! 修王拉着霜浓步出谌城大殿,来到部下为他牵来的战马身侧,铁臂圈住霜浓的纤腰,不容她挣扎,仅略微弯身,一使力,便轻易地将她高举起来,放到马背上,随即也踩上马镫,稳稳跨坐到霜浓身后。 身后突来的热气,让霜浓不知所措,身子直觉地就要向前倾“你想在马儿奔驰的时候,掉下去摔断颈子吗?”修王正沈声派出军令,拨出部将和部分兵力接管谌城时,发觉到霜浓的动作,不悦地伸出有力的臂膀,将她重重往后扯回来,俯下头在她耳边警告。 “我”霜浓咬着唇,脸色苍白地微微摇头,两只小手反射地抓住他圈在她腰间的铁臂,仿佛寻到安全的浮木。 “没乘过马?”他终于察觉她的惧意。 “嗯!”她低声承认。 “我没办法帮你找轿子,你就忍耐点,我带的是军队,必须迅速移师回城,不能因为你一人拖累所有人。” “我知道。”霜浓尽力不低头向下望,强自压下远离地面的不安全感。 “好女孩,我保证不会让你跌下马背。”修王赞赏着,一手环到她身前捞起缰绳,一手稳稳揽住她的纤腰,将她纳进他坚实浑厚的胸膛里。 霜浓的心口突地一跳,一股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情愫,悄悄渗入空白了十六年的净地,染上痕迹。 修王沈声一喝,领在将士之前,率先向城门行进。三千兵马立时偃声无息,训练有素地跟随修王退出谌城。 静肃威武的军容行经大街时,震慑住所有谌城百姓,大家全停下动作,屏住呼吸,就连孩童都感染到不寻常的气息,噤声不敢哭闹。 霜浓此时才深深惊觉,她身后的男人,果然一如传闻中的可怕! 威严煞人的天生气势,令人惊异的领兵才能,这个男人似乎生来就是要成为睥睨乱世沙场的“战鬼” 斑高坐在队伍最前首的战马上,她感觉到两旁神色敬畏的百姓,张大着眼睛,直直瞪着她和修王。 不习惯成为注目焦点的霜浓,有些许的不自然。 她不知道百姓看见与修王同乘一匹马的她,会有什么想法?他们用的是什么眼光看她? 思绪混乱当中,整队兵马也缓缓撤到城外。就在马儿迈出城门,即将扬蹄奔驰之际,霜浓福至心灵地转过头,越过修王宽厚的肩头向后看去,正巧见到当了她十六年名义上的“父亲”谌寿,踉跄地登上城门垛目送她她看见爹爹颤巍巍地伸出手向她挥舞,佝偻的身形仿佛衰老了十几岁。 霜浓看不清爹爹的脸,直到真正离别的一刻,似乎才瞧见爹爹隐藏了十多年血浓于水的在乎。 或许爹爹在她小时候对她曾经有过关爱,却在八岁娘亲去世那年,便彻底冷落了她。 然而,不管最初的理由是什么,一切都将随着她的离去而飘散。 霜浓叹息一声后转回头,掩住刺入眼底的微涩。 修王随着霜浓的视线回头,颇富深意地看了城垛一眼,随即浓眉微锁,面色不豫地揽紧掌下的柳腰,用自己的身躯密密挡住怀中人儿的身影,阻绝城上那道焦灼难舍的目光。 一声令下,修王带着霜浓及军队朝峻德城的方向驰骋去,留下一片滚滚烟尘黄昏时,修王军在落雁坡扎营。 修王一下令,所有士兵立即下马安顿,各司其职,极有效率地扎营生火,分配巡班,不见一丝紊乱、含糊。 无事可做的霜浓,怕挡了人家的路,于是静静地退避到树下。 她的目光被一抹颀长、结实的身影给吸引住穿梭在各个士兵之间巡视的修王,身上散发出天生的领袖魅力,所到之处,自然而然成为众人注目仰慕的焦点。士兵们一一抬头对他打招呼,眼中满是信赖、崇拜的神采。 霜浓有些明白了修王军令人畏惧的原因。一支常胜军队,在精不在量,除了军员素质高低,旺盛团结的军心士气更是致胜的关键所在。 她若有所思的眸光,紧紧随着那个出色的男人移动,没多久她的瞳眸竟因讶于眼前所见而微微张大修王竟弯下腰拿起槌子,开始帮一群士兵搭帐打桩,打得一身热汗,干脆一把脱去上衣,在精壮的胸前随意擦抹一下后丢到一旁,继续打桩。 斑高在上的修王,竟然会与一般士兵同做粗活? 她情不自禁地盯着黝黑结实的胸膛猛瞧,瞪着瞪着,觉得整个脸颊再度烧红起来修王像是有所感应,突然抬起头来,凌锐的视线向四周扫了一圈,又迅速转回来,正确无误地锁住她的眸子他似乎瞧见她的芙颊浮出绛红色,眼中的笑谑一闪而过。 霜浓反射地抬起小手遮住脸,发觉动作太明显,又飞快放下。 她的羞窘反应似乎逗乐了他,原本坚毅紧闭的唇角,缓缓勾起不常见的笑纹。 发觉他们两人之间极其暧昧的眼神交流,几个比较大胆的士兵就在修王身边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让霜浓听得清清楚楚。 “哦,姑娘脸红了。” “她对咱们修王动凡心啦!” 士兵偷瞧了眼修王,发觉修王没有露出不悦之色,低语的内容便越来越具暗示意昧。 话声传来,霜浓越听脸色越坏,眉一皱,干脆旋过身向林子里走去,眼不见为净。 “够了,都去做自己的事。”修王淡淡地说,深邃的眼睛看着月牙色的倩影消失在林间众人马上收敛噤声,迅速散开。 第二章 林子越走越密,谌霜浓有些后悔自己莽撞的举动。从小到大,她从未涉足野外,但是,她曾在书本上看过,山林多险,常有毒蛇猛兽出没,于是越想越心惊。 正犹豫该不该回头时,耳旁听见潺潺水声霜浓心中一喜,毫不迟疑地向水声走去,发现一处由溪流冲积而成的小小浅湾,四周密草蔓生,形成天然屏障。 霜浓小心翼翼地向水湾走去,脱下鞋袜,撩起裙襬坐在一块大石上,将小脚浸入溪里的一瞬间,粉唇忍不住逸出一声轻叹。 夕阳的金色晖芒,暖暖地洒落在清凉澄澈的溪水水面。 仅仅是泡脚已经满足不了她,足下的舒适感,正在强烈地诱惑她整个人浸入水中,好洗净一身难受的酸累和沙尘。 她一脸渴望地盯着水面“想洗吗?我可以帮你看顾。”低沈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吓得霜浓立即回头。 “是你?别突然站在人后吓人!”霜浓小手抚着胸口,柳眉忍不住微蹙。 “在这一片荒郊野外,是该提高警觉。虽然我的手下就驻扎在不远处,有些危险还是无法顾全。”峻德修一面开口警告,眼睛却感兴趣地紧盯着水面下那双纤白裸足。 面对他毫不遮掩的目光,谌霜浓不知所措地坐在大石上,手里紧紧捏住方才脱下的绣花小鞋,小脚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只能往水里浸得更深。 “鼎鼎大名的修王,直勾勾地盯着女孩子的脚看,不会太失了面子?”最后,谌霜浓恼羞成怒地出口讽道。 峻德修闻言大笑。“好有精神的女娃儿,真的不怕我吗?” “怕!我当然怕!面对一个可恶的登徒子,哪个女孩子不怕的?”谌霜浓不悦地瞪着他,心里不大情愿地发现,峻德修笑起来实在好看。面对他的笑容,心口竟然不试曝制地微微一荡。 “反正你随时都要成为我的人,不如干脆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就直接在这儿把你给了我吧!”峻德修心情大好,半真半假的调戏,甚至作势要向她走去。 “你不要过来!”谌霜浓惊叫一声,反射性地将手里的鞋子向他丢去。 峻德修反手接住,笑意更浓地看着躺在手里、半个手掌大的袖珍小鞋。 “你是要把这当成定情物吗?我收下了。”说着,便把绣花鞋往怀中揣去。 “鞋子还给我!”谌霜浓小脚在水中用力一跺,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裙襬。 她这才明白,这个人前不苟言笑、令人生畏的男人,人后简直像个不要脸的痞子。 “你自个儿过来拿。”峻德修双手环着胸,挺拔的身躯惬意地站在岸边,似乎和她杠上了。 “你”谌霜浓被他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怕了?”他激道。 “谁怕?”她胀红了脸,滑下大石,撩起裙襬,涉着湿软的溪沙,不稳地向他走去。 峻德修原本笑意满面,等着她靠近,忽然间面色急速沈凝成一片肃杀,身形瞬间拔地而起,向树上飞窜。 “啊”突来的变化,让谌霜浓一惊,掩着唇怔怔地站在溪畔,抬头看去,只见到在光影交错的树梢之间,几抹极不清楚的黑影在刺眼的夕阳中快速穿移。 “‘战鬼’,纳命来!”凶狠的喊叫声回荡在整片林子里。 战鬼? 对方是针对峻德修而来的刺客? 她不由自主地为峻德修的安危担忧起来。 对方杀意腾腾,人数不明,而峻德修只有一个人,他所有的手下全都在林子外头。 树梢间几声剧烈的撞折后,整个林子倏然归于平静,连虫鸟都没了声息。 “修王?”她害怕地轻唤,不敢动弹,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口跃出来。 为什么没声音了? 就在惊疑不定间,怪异的红光从眼角一闪,一低头,竟看见脚边原本清澈的溪水,开始从上游飘来几束诡异的粉红色水流没多久,淡淡的粉红,逐渐转浓为一大片的红水血? “啊!”恐怖的认知有如打雷般迅速窜入谌霜浓的脑中,低头愣了片刻,立即惊叫出声。 她脸色发白地奔离岸边,拎起裙襬,赤着脚,埋头往原路跑去,不料却猛然撞进一具温暖却带着血腥味的胸膛,惹来她另一声骇然尖叫。 “啊唔”下一瞬,她的唇被一只大掌紧紧捂住。 “别叫了,是我。”头顶上熟悉的嗓音安抚了霜浓。 “修、修王”一抬头,她扑向峻德修紧紧抱住,泣不成声地躲在他怀里发抖,没看见他的双眼正浮着诡奇的异光,也没注意到他的双手极为僵硬地搭在她的后背杀人的快感原本聚在脑中仍挥散不开,但在她的泪沾湿他胸口的那一瞬,竟有如一阵清凉雨,瞬间熄灭了他眼中残余的血红杀意。 “我没事,不要哭了!”理智回到脑中,他的身躯也缓缓放松下来,双手温柔地抚上她的后背,开始轻轻拍着。 “我看到河里有血”她惊恐地说不下去。她头一个念头,就是他一定被杀死了。 “以为我死了吗?‘战鬼’可没那么容易死。”他轻笑。 “修王!”一群带着军械的士兵从林中冲出,见到峻德修后,明白方才发生刺杀事件,所有人全跪了下来。“属下来迟,保护不力,请修王降罪!” “我没事,先回营地守着,加强巡逻。”峻德修挥手要他们退下。 “是!”士兵们迅速地退回林外。 “你受伤了?”她低头瞧见他的衣袍上沾着大片殷红,忍不住惊呼。“不小心沾上的。”他无所谓地瞄了一下。 “我瞧对方似乎来了不少人,我以为”她余悸犹存地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裳“以为我死了,所以想逃跑?” “不我只是想跑回扎营地搬救兵”她茫然地摇头。 他为什么会认为她想逃跑?她从一开始便是自愿的跟了他,不是吗? “为什么想搬救兵?你不认为天下少了‘战鬼’,就少了战祸?”他眯眼低头看向怀中渐渐平静的佳人。 谌霜浓对他的话微微皱眉,不赞同地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反驳。“天下的战争,不会因为少了你一个人而减少。只要人心的贪念、欲望不减,战争就永无休止之日。” 她的睿语,让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奇特的光芒。 “这句话是谁跟你说的?”他问。 “小时候教我读书的老先生。” 他沈默地看着她,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与话题完全不相干的话。 “我待会儿叫人来把这儿清一清,再让你来洗净身子。” “不用了。”她摇头拒绝。 有人死在水里,她是如何也不敢再下水去。 “那走吧!回城后,再让你好好的清洗身子。” “谢谢。”谌霜浓为峻德修的体贴所感动,唇边不由自主地扬起清浅笑意峻德修看着她的迷人笑颜,一股令人感到安定的微妙情绪丝丝缕缕地揉进胸口。 他忍不住眯起眼,有些迷惘。 当初看上她的,是她飘忽难控的迷离气质。可现在怎么竟觉得她似乎又不是他初时以为的模样? “走吧!”他放开她迳自转身。 “唉呀!”微小的轻呼响起。 “怎么了?”他回头,看见她痛得弯腰抚脚。 “我的脚”好痛。她是什么时候踩伤的? 峻德修拧着眉,在她身边蹲跪下来,将她拉坐到他腿上后,伸出大掌握住她的小脚检视,才发觉到她细嫩的脚底伤痕累累“你别这样”她羞赧地想缩回光裸的小脚,他的大掌反而握得更紧。 “不要动。你的脚底被溪边的锐石割伤了,别再碰到泥土,免得伤口感染!”他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把抱起她,举步向溪边走去“不要溪水”她在他怀中微微挣扭,惊恐地望着仍旧泛红的水面。 “真难伺候!”虽然嘴上微怒薄叱,但他还是抱着她施展轻功,脚下轻点水中大石往河段上游溯行。 “啊”跃上半空的一瞬间,惧高的谌霜浓惊叫了一声,怕得不敢睁眼,小脸埋进带着铁锈血味的胸膛,双手牢牢地攀着结实的肩臂,生怕从他怀里跌下去。 她忍不住暗暗哀叹,白天时被拎在高得令人恐惧的马背上奔驰,已经坐得她快吐了,没想到入夜了,她还要跟着他像鸟儿一样在树上、在溪间之中恐怖地飞腾? 她有预感,跟了这男人,往后必然要辛苦了。 夜静,月白。 了无睡意的霜浓,眼睛张得大大的,看着晕白的月光沿着帐顶缝隙,朦朦胧胧地筛落到帐内,耳中听着草丛里的虫鸣,远处还隐约听得见守营士兵谨慎巡逻的脚步声。 除了身边那一股强大的存在感让她无法成眠外,从小到大,第一次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枕露披霜夜宿在野地的新奇经验,让她心里怦怦然地,怎么也静不下来。 霜浓原以为今夜一定会被他夺去清白之身,所以在他开口要她上床就寝时,她僵硬而紧张地蜷进床铺内侧,等待避免不了的命运。 她在这厢怕得发抖,他却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和衣倒卧在她身边,淡淡地叫她早点休息后,便闭上眼睛睡觉。 漆黑的帐内,她紧张地屏息以待,却不见他有一丝动静,耳旁只听到他平稳而均匀的呼息,仿佛真的已经沈沈睡去。直到确定他是真的不打算碰她,她才慢慢地放松下来在这个乱世里,女人完全没有地位,存在的价值,通常是男性世界结盟或斗争下的附加利益。 她的几个姐姐,全是为了谌城的利益,被身为一城之主的爹,藉着联姻的手段,或贡或嫁的送了出去。 这一次,只不过是轮到她牺牲,成了谌城战败后向修王求和的贡品。这种遭遇,她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于是她接受了命运,也很明白自己随时都会成为修王的人。 成为献贡的女人,得到一、两晚的宠幸后,不是被遗弃在冷宫深墙之内,就是让拥有者因利益的考量,将之转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 峻德修不急着碰她的行为,让她迷糊了他不动她的原因是什么?不会是要将她转赠给他人吧? 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知之明,也明白自己并非什么绝色美女!当初峻德修谁都不挑,竟看上不起眼的她,已经教人万分惊异,若有人说修王是要利用她的美色献给他人,她恐怕会第一个先笑倒。 “还不睡?是不是黄昏时被河边的事件吓到,所以失眠?”躺在她身边不远处的男人开口道,吓了霜浓一跳。 她在黑暗中摇摇头,随即想到四周一片漆黑,于是出声回答。 “我只是觉得天上的星星好漂亮。原来,寂寞深宫之外的世界,是这样的。” “你觉得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宽阔,自由。” 峻德修沈默了一会儿,突然狂笑起来,整张床也随之震动。 “你笑什么?”谌霜浓不解地坐了起来,看着这个似乎情绪失控的男人。 他的笑声刺耳而嘲讽,浓重得令人心头怪异发酸。 “天真,天真。”他抬起手臂至眼上,持续地狂放笑着“不要笑了。”她有些受不住地直推着他的胸膛。 为什么他的笑声传进她耳里,竟让她感到一阵阵揪心? 忽地,他一个坐起,两手撑到她身边,脸庞慢慢逼近,吓得霜浓往床内缩了一下。 “女孩,别对这个天地太有期待!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没有你说的那些美好,只有杀戮和野心,朗朗苍天之下,尽是污泥,你的眼,看得太单纯了!”幽魇似的光芒在深不可测的眼眸里闪动,眩沌得令她感到骇然。 “是你太愤世嫉俗。”她一手抚住胸口,硬着头皮反驳。“这世界也有不吃人的人,也有不喜杀戮、没有野心的人。朗朗苍天之下,也有清水净土,更何况,白莲尚需要污泥来养啊”峻德修紧抿着唇,阴鸷地死盯住她,炽热灼人的鼻息以极近的距离喷上她的芙颊,霜浓被他的表情吓得不敢喘息。 “清水净土?白莲尚需污泥来养?说得真好!有一天,你可要找来我眼前,好好的让我看看我从没见过的清水净土,生得什么模样。要是找不出来,我可是会认为你只是个空口好辩、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 被他的言词稍稍诋毁的霜浓,正要开口,帐外突然起了不小的騒动。 峻德修迅捷地跃下床,冲出帐外。 “什么事?”他质问正跪倒在跟前的士兵。 “修王,朗日城的少主亲自领了大军,将咱们营地团团包围。” “朗日尚?”峻德修眯起眼,望向营地外隐隐跃动的火光。 “修王,现在该怎么办?备战回击吗?”部将屏息待命“不,顺他们的心意,咱们到朗日城作客,去好好吃一顿消夜。”峻德修神态自若地转身回帐,将频频在帐门探首的谌霜浓也一并拉了进去。 众人惊愕地面面相觑! 嗜战的修王竟然选择不战而伏? “朗日城”位于东西货物互通有无的重要枢纽上,掌握平衡东西势力的微妙地位,朗日城看准了这一点,始终维持中立,对四方城国采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 当东西两方势力正因武力征伐,免不了日渐损耗,唯独朗日城跳脱于战争之外,以经商贸易累积出厚实财富,也间接的增强国力。 众人对之眼红之际,却也忌惮甚深,不敢贸然出兵,以免遭到朗日城反噬。 为此,东西对峙的圣罗城和峻德城都想积极拉拢朗日城,只要朗日城立场一明,天下局势立定。 “朗日少城主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深夜请你进城,还如此谨慎款待?”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谌霜浓环视四周后,不安地倚近峻德修怀里。在听过朗日城,也明白当前天下情势后,对于朗日城的举动,她有些好奇。 “识时务者为俊杰。峻德和圣罗长期较劲,已经开始让朗日城不安,他们想继续保有超然的有利地位,就必须及早做出决定。所以,他们想试探依附哪一方比较有利。” 峻德修一手捧着酒杯缓缓啜饮,一手抚着霜浓柔顺乌亮的秀发,状似悠闲地等待主人出现。 “这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也要随你出席,坐在这里?”她皱眉推开他递来的酒。 “因为某人想再看看你,我只是好心完成他的心愿。”峻德修对她的抗拒不以为意,一口喝掉被她拒绝的美酒。 当时少城主朗日尚迎接修王军时,见着与修王共乘一马的谌霜浓,嘴上没说什么,但一路上紧盯霜浓不放的视线却泄漏一切想法,和修王并辔寒暄时都显得心不在焉。 峻德修看在眼里,什么也不说,唇畔只挂着淡淡的冷笑。 “你想将我送给朗日少城主,做为峻德对朗日交好的善意?”谌霜浓敏感地猜测他的企图。 他的身躯在身旁偎得暖热,她的心头却开始下沈、冰裂才被送给这男人不到一日,就又要再度被转赠?不管心里再怎么调适,真正要面对这种景况,依然教人难受。难道弱势女子的尊严,就如此微渺? “我为什么要将你送给他?虚与委蛇的外交事务与我无关,我只负责战场胜败。”峻德修马上否定她的猜想。 “可是你强带我出席” “朗日尚来了,起身相迎吧!”他打断她的话,俐落起身,顺便将她一把拉起,然后将她站立不稳的娇小身子牢牢缚在身侧。 “呀”细瘦的手臂让他稍嫌粗鲁地拉疼了,低吟一声,竟发觉自己以羞人的姿态紧贴着身畔的男人,而且还让宴会的主人以深沈的目光定定地瞧着朗日尚一进殿,便见着之前见过面的佳人,被峻德修以强烈宣告的独占姿势,紧紧地揽在怀里。 他盯着佳人一会儿,才转移视线,和修王刻意挑衅的眼神对上。 “修王兄请坐!”眼神一转,朗日尚恢复自信神采向修王抱拳后,落坐到中央主位上。 再度坐下时,峻德修没让霜浓坐回椅上,反而将她抱到腿上,神色之间轻佻无比。 霜浓不安地想滑下他的大腿,被他暗地投射的凌厉一眼,瞪得动弹不得朗日尚脸色似乎有些不自然,咳了一声开口。“修王兄,请问这位佳人” “谌城的降贡品!”他的语气有些恶意,有些残忍。 愕然间,谌霜浓胸口恍如被千百枝针一齐戳下,呼吸泛疼得几乎出血,满脑子的混乱! 他为什么这么坦白她的身分?诬衊她吗? 她方才有说错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霜浓有些神伤地低下头。 “降贡品?修王兄此行真是丰硕,不但又收服了一个城池,还带回一个这么美的降贡品。” “我府里的降贡美人太多了。”他丝毫不理会怀里那两道望向他几欲滴出水的哀眸,端起酒杯,掩住唇畔一抹深沈笑意,暧昧不明地保留话尾。 朗日尚以为听到某种暗示,神情有些兴奋。 “既然修王兄府里的降贡美人太多,不如” “我没说要相让。”修王不客气地打断。 “你”朗日尚脸色一变,这才明白峻德修正用言辞将他戏耍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脸色,再度开口。“咱们朗日城中,不缺稀世珍品,也不缺倾国绝色,唯独缺少像这位气质出尘的丽人仙子。修王兄可愿看在朗日城与贵城往后合作交好的分上,将这女子让给我?我愿以珍奇宝物及两国合作计划和你交换。” “这个女人不美也不艳,平凡得很,为什么少城主会看上她?”他向霜浓示意,指指空杯。 霜浓会意,沈静地为他执壶倒酒。 倒好了酒,他却碰也不碰杯子,她看他一眼,明白了他眼里再度递来的意思,温驯地端起酒杯送到他唇边。 “天下美艳女子,我已拥有太多了。这位佳人虽不美也不艳,却气质洁净,是颗难得的遗世珍珠,第一眼便让我倾心难忘;如果修王兄能成人之美,小弟一定赠上丰厚谢礼,而且助修王兄在贵王面前上立下峻、朗二城结为兄弟之邦的天大功劳。” 朗日尚嘴上没停,眼光却艳羡地盯着霜浓柔媚似水地对峻德修温存服侍。 “没想到,这个不美也不艳的女人,竟有这么大的魅力。”峻德修露出难解的笑容,抬起怀中佳人的小脸,细细地端详起来。 “修王兄考虑如何?” “两国交好的交换条件,请你与我城主讨论,这些事我从不干涉。” “难道你不愿见我们两城交好?贵城如果有朗日相助,要得天下根本不是难事。”朗日尚毕竟年轻,见峻德修不给面子,开始恼了。 “还是一句话,与我无关。还有,这女子”峻德修伸出一指,抬起霜浓的温润下巴。“是我的!”说完,众目睽睽之下便吻住樱红唇瓣,浓烈辗转。 朗日尚倏地拍案而起,惊动殿上武士,纷纷拔刀指向热烈缠绵的两人。 峻德修抬起头,将霜浓的小脸埋进胸坎里,狠鸷的目光泛起邪异的红焰瞪向朗日尚,周身辐射出骇人的嗜血气息直接承受骇异目光的朗日尚,惊吓得倒退一步,狼狈地踢翻椅子。离修王较近的武士甚至被这莫名诡奇的气势逼出斗大的汗珠,心头战栗不已。 “罢了,君子不夺人所好,修王兄勿怒,是小弟唐突了。”懂得进退之道的朗日尚立即弯身一揖。 “少城主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求得所爱。”意思摆明了,想讨人,就向峻德城主去讨吧! 朗日尚嘴角一抽。“明白了。我送二位下去休息。”这一回,他完全算计错误,错估峻德修嗜战本性,败得狼狈。 耳旁缈缈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突然间,谌霜浓明了自己正被这两个男人当成暗地里运作较劲的一颗棋子! 谁最后能抢到她,谁就是胜者。 她垂下眼睫,凝着雪白小脸,一动也不动地坐在他怀中,将身边的一切景况排除在意识之外。 谁得到她都无所谓。霜浓再次提醒自己,当初离开谌城冷宫所持的念头女人的宿命,是男人们斗争游戏的附属品。 谁得到她,她就是谁的,她不该心痛。 不该 “上床去,把衣服脱了。”回到特别安排的华丽寝房后,峻德修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极端的羞辱。 谌霜浓倒吸一口气,雪白的小脸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为什么在营地时,他可以以君子之礼待她,现在却以对待妓女的态度,如此冷然地命令她上床,脱衣? 峻德修看出她眼里满满的疑惑,伸手揽近她僵在原地颤然的娇弱身子,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强迫她抬头仰视他。 “此一时,彼一时。我们现在踏在人家的地盘上,人家正睁大眼睛看着咱们的一举一动。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总得安排个养眼好戏,让人家过过瘾。”他低下头在她耳旁低语,热痒的鼻息喷上她敏感的耳廓,挑起她一阵哆嗦。 谌霜浓小脸瞬间惨白。 他在告诉她有人监视着他们,还要她配合他,合演一场春宫戏? “我为什么?你大可以将我送给他。”低喃的语音破碎着。 “难道你爱上朗日城的锦衣美食,舍不得走了?” 谌霜浓闭上眼,摇头。 不是的,绝不是她只是不甘愿她到底还是不甘心成为牺牲品。 “如果你今夜真的要我,就别在日后把我送给别人,我可以消失在你的冷宫里,安安静静地度完一生,你永远也不必记起我的存在。否则就让我完完整整地离开,别让我的身心一起破碎。”她的要求很渺小,只有如此而已。 “如果我坚持要你,而且打算在朗日尚再度开口时,将你大方送给他呢?”峻德修不为所动,试探地瞧进她绝望得快凝成一片冰潭的眸子。 “你真的会这么做?”仰起的精致小脸一片苍白,怜弱的唇瓣细细颤抖。 “你只是个降贡品,有资格左右我的决定么?记住你的本分。”他捏住她的下巴,警告似的用力吮住她的唇瓣。 他的蛮力吮破她的唇,霜浓吃痛地闭上眼,酸涩的泪水滑下,和着唇上的血溶入两人的唇齿之间。 他到底会如何对她?霜浓心中狂喊问不出口的句子。 尝到血味的峻德修似乎更加狂炽,伏眠在灵魂深处的邪恶因子开始跃动,催促他加速征服的脚步。 “服侍我。”他将她的小手搭到他的衣襟,要她为他脱下衣袍。 霜浓静止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慢慢地解开他身上的衣带,揭开被衣料掩藏的精壮胸膛。 随着他身上的衣袍褪尽,她眼眸中所有的情绪也全数褪尽,有如两丸冰澈珠子。 沈静的眼眸,再度出现他第一次见着她的虚幻神采,人明明在这儿,心却缥缈在不知处。 她认分而驯服的安静,莫名地挑怒他! “告诉我,你是以什么样的心待在谌城冷宫里?”他盯着她那双曾强烈引起他掠夺兴趣的眼神。 “谌城冷宫?那个地方有没有我都一样,我何必为该以什么样的心待在冷宫里而伤脑筋?”她幽柔一笑,没忘记他之前还吩咐她要脱掉自己的衣裳,纤纤素手开始解下腰带。 外衣滑落香肩的那一刻,峻德修突然伸出手,密密地将她拥入怀里,很有技巧性的不让美好春光泄漏在暗处窥伺的视线之前。 霜浓微微一愣。 “我是叫你上床再脱,可没叫你在床帐外就脱光了。”峻德修嘲谑道,一把抱起衣衫半掩的霜浓,将她送上床榻。 “我”她愣愣地拉着胸前衣襟,被动地任他为她脱去鞋袜,然后再脱去自己的靴子后上榻,大掌一挥,丝绸帘子密密垂掩而下,遮住所有遐思美景。 “我都忘了你脚底有伤。”被阳光晒成的黝褐大掌,缓缓摩娑她伤痕斑斑的雪白脚心。 粗厚的深茧轻刮过细嫩的肌肤,搔摩出震撼的麻颤,直窜上心窝,霜浓忍不住深深一喘,小脚不停地缩退“好敏感。”他沈声一笑,举起她的裸足凑上唇边。 “别啊”他怎么亲吻她的帐内春宵开始焚燃,细吟低喘飘送而出,窗外暗地窥探的目光也烧起恨恨烈火,随后暴怒地拂袖而去。 待闲杂人等走开后,峻德修扬起几不可见的笑容,用自己结实的胸膛紧紧压住娇嫩青涩的洁腴身子,开始专心地揉抚吮吻,引得身下的人儿不住翻腾波动。 “啊”霜浓被他突然投入的狂烈热情,搅扰得迷乱失控。 “咱们的夜正开始,你的心可别逃到别处去。”他要捕捉她幻缈如烟的心思,不让她有丝毫分神。 他要她全部的心神都归属于他。 全部! 第二天清早,峻德修抱着昏睡中的谌霜浓向朗日尚辞行。 谌霜浓面容略带睏倦,沈沈地窝睡在峻德修怀里。 “这位佳人”朗日尚担心地看着神思不清的谌霜浓。 “她的脚有伤,而且身子似乎染了一些风寒。” “修王兄路上慢行。”朗日尚带着微微失意和不舍,看着峻德修拥着无缘得之的佳人坐上马背,领着修王军奔出朗日城门。 “少城主,人走远了,外头风沙大,快进城门吧!”一名忠心部属关心劝说。 “那位佳人让他给带走了。”朗日尚失落地叹息一声。 “为何少城主对那名女子如此牵挂?您才见了她一、两次的面啊!”忠心部属不解。 “我也不明白,只是觉得那名女子的眼神很清澈、涸普灵,让人想要抓住她;一辈子待在她身旁,不想争权,不想掠夺,只要能一直看着她,就别无所求。” “少城主,可是她昨夜似乎已成为修王的人了。” “峻德修他在挑衅。明知我想要她,却在我面前故意吃了她。他是想告诉我峻德城不屑和朗日城合作吗?”朗日尚眯眼思索,年轻的脸庞显得老成几分。 峻德修不将他朗日城的势力看在眼里,他朗日尚偏要峻德修为今日的狂妄付出代价。 “不想让?我偏要从你手里抢来。”朗日尚狠狠捏拳起誓。 对谌霜浓这个女子志在必得的原因,已经变得模糊了也许真有一见倾心的成分,也许只是出一口气,他懒得去厘清。 最重要的是,他要将她抢到手! “修王回来了!” 整个峻德城欢声雷动,所有的人几乎全都走到街上,兴奋地迎接修王军队。 所有百姓都知道,修王是挟着胜威,再度凯旋而归。 以往修王一定会坐在为首的高大战马上,领着部众通过夹道欢迎的百姓,直趋城殿所在,向城主峻德天龙亲呈战捷。 修王一身狂傲中带着冷肃的气质,虽然时时散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他的魅力依然席卷民间。 不但男孩们对他仰慕如天神,一心想以修王为模范投身军旅;而无数芳华姑娘更是为之倾醉不已。 不过,这一次队伍虽然依然整齐威风,但前头却少了修王俊挺狂放的马上英姿。 “修王呢?” “奇怪了,修王怎么没出现?” 百姓之间一阵错愕,街边低语开始蔓延开来。大家议论纷纷,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不见修王的身影。 有人忧心忡忡地猜测修王是否受伤或是重病,也有人怀疑修王是否吃了败仗,无颜面对全城父老。 不过,后头的说法马上被反驳。因为前些日子,攻打谌城的捷报才刚传了回来,于是大家倾向前者的推测,不禁深深担忧起来。 没多久,有人传言修王已经回到修王府里,而且神秘兮兮地急唤了四王之一,排行老三,最擅长医术的“治王”进府。 众人一阵喧哗,更加确信修王一定出事了。 峻德城的统一大业还没完成呢!要是修王真有什么万一,那么全城百姓的长久期待不就破灭了? 修王可千万别辜负了众人期望呀! 第三章 天下人皆说峻德修王是“战鬼”转世,带着满身的血腥煞气,生来要扰乱人间,但峻德城中的百姓,却对修王爱戴不已,奉若神祇,将他视为莫大荣耀。 这两种天地之别的评价,传到修王耳里后,得到的通常是一声不以为然的嗤笑。 他狂傲地笑尽天下人愚昧。他从来只做他该做的事,为峻德天龙卖命,纯粹只是报恩。 败在修王手下的人,只能说是能力不够,和他是不是“战鬼”转世毫无关系。所有的荒谬传闻,只是战败者为自己失败的耻辱开脱的愚蠢藉口。 偏偏,就是有人对这个愚蠢无比的藉口深信不移。 乱世,是创造英雄的时代。而生于乱世,对英雄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大哥,找我来什么事?”峻德四王中排行老三的治王,不疾不徐地跨入一向少有人能接近的修王寝院“修罗苑” 他照例对门楣上书写着三个草字的匾额,皱了一下眉头。 峻德治一向不爱大哥峻德修将自己的寝院取名为“修罗苑”他总认为这个名称煞气太重。 “你帮我看看她,她竟然在马上昏睡了一天。”峻德修一见到三弟,马上就往房内拉,脸上有着少见的烦躁。 “就为了她,你竟然丢下军队先跑回家,没有上殿见城主?”峻德治有些惊诧。在印象中,只要得胜回城,大哥一定会尽职地向城主亲自禀报战果。 “我待会儿再去见城主,你先看看她。”峻德修不耐地催促他。 峻德城城主峻德天龙是收养他们“修、齐、治、平”四王的义父。不过,他们都只称峻德天龙为城主,君臣分际划分得很清楚,鲜少称他为义父。 “她是?”峻德治坐到依然沈睡的女子身旁,拉起细瘦的手腕仔细诊脉。 “谌寿的女儿。” “又一个战利品?不过这一个,比你以往所带回来的要清丽许多。”峻德治用辞婉转地表达看法。 “你大可直接说她相貌平平,只有清水中上之姿。”峻德修双手环胸。 “是人家硬塞给你的?”谌寿会忒地大胆,留下上等美女,出清冷宫存货? “我挑的。”他扬起一眉,警告他专心看病。 峻德治的讶异和疑惑,在床上的人儿忽然嘤咛转醒时烟消云散秀白无奇的小脸上,迷濛的瞳眸眨了眨缓缓睁开后,整张容颜瞬间染上了一抹轻幻醉人的娇态。 “原来如此。”峻德治恍悟地点点头。 “如何?”峻德修问的是诊脉的结果。 “大哥,人家姑娘是弱柳纤絮,你是武夫猛将,当然经不起劳累的马上奔波。姑娘只是累过头,瘫了。”颈项上的青紫也暗示了某种缘故,只不过他见姑娘家就快转醒,不便明讲。 谌霜浓一睁眼,只见到眼前这位相貌温儒和善的男子,心中剧烈惶悸,以为在自己昏睡不醒时,已被修王送给了人。 直到寻到温儒男子身后那抹熟悉而安心的挺拔身影,她才定下心神。 “您是”他看起来像是大夫。 “在下峻德治,修王的三弟。”峻德治对她露出温煦的笑容。 “治王?久仰大名。”谌霜浓感染到他的和善,也不由自主地回以浅笑。 “病人醒了,你快去开葯。”峻德修脸色突然一沈,不客气地将三弟从床边拎起,顺手挥开他还搭在霜浓细腕上的手指。 “谌姑娘没病,不过筋骨疲乏过度,倒是要好生调养。我开些浸泡的葯方子,定时热水葯浴,一周后精神自然恢复。”峻德治不以为意,仍旧本着大夫的本分,对“家属”细细叮嘱。 “还有,夜晚让谌姑娘好好歇息,别太折磨她。她会在马背上瘫睡过去,有一大部分是你的缘故,这几天还请大哥节制。”这段嘱咐,就有些恶意了,摆明了要峻德修禁欲。 谌霜浓面色立即嫣醉如火,峻德修倒是不甚在意,仅仅双手环胸,轻声哼了一句。 “修王!”门外传来一唤。 “什么事?”峻德修眉头一锁。 “城主请修王立时上殿,并且请修王带着降贡美人一起过去。” 修王和治王不约而同地互看一眼,眸中交换了复杂的讯息“大哥,要谨慎应付。”治王低语示警。 “嗯!”修王垂睫思索,神情难解。 “城主要见我?”躺在床上的霜浓没有听漏命令,惶惶不安地起身。 “你这女娃儿可真神奇,又一个人对你有兴趣了。来吧,咱们去见城主。”峻德修似讽似嘲的一笑,对床榻上的她伸出手。 犹疑地看着眼前的大掌,谌霜浓心跳急如擂鼓,感觉一股不祥的气息,如风雨欲来,压得她难以喘息。 不祥! 爹爹拒绝修王带走她时,也曾这么说。 对谁不祥?又是如何不祥?爹爹为什么从没告诉过她? 搭上峻德修的手,谌霜浓强忍住不适,在峻德修的扶持下勉力起身下榻,心里也沈重得直往冰寒地底下坠。 此番会面是否会翻搅出什么风浪? 空旷的大殿上,气压一片沈滞! 所有臣子均被遣退,只留下峻德修和谌霜浓站在偌大的殿堂上。 谌霜浓不安地贴紧峻德修高大的身躯,暖热的体温稍稍缓和了惶然揪紧的心神。 良久,斜倚在主位上的峻德天龙才挪了挪身子,收回环绕在谌霜浓身上的视线。 “我听说你一进城就马上转回府,还把老三找了去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担忧不已。”他刻意顿了一下。“原来,让你误了谒见时机的,是这位女子?” 峻德天龙状似悠闲地抚了抚颏下的胡须,指节在雕龙的椅背上轻轻换返,精锐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向他最为倚重的义子,像是要探进他的思绪深处。 他小心翼翼地驯养了这个义子二十年,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随时会被这个义子咬上一口。 身为高高在上的城主,却仍有令他感到畏然的人,着实不是好滋味! 他,峻德天龙,在短短十年间,即展露惊人的旷绝才干与野心,不断扩张版图,与圣罗皇朝分据东西,几乎将取圣罗皇朝而代之目前,尚缺一个关键时机,峻德城才有足够的天时地利人和,登上领导天下的共主之位。 这个关键,正是“朗日城”的态度。 但据前不久从朗日城传回来的消息,他这个义子似乎颇不合作 “是。”峻德修直坦坦地面对城主目光。说不上是睥睨还是压迫,顺服的面具下仿佛垫伏着跃动不安,似是想破柙而出的猛兽,让人想不戒惧都难! “叫她上来,我要看看她。”城主懒懒地挥挥手。 谌霜浓扯紧峻德修的衣袖,无助地仰头看他。 峻德修一动也不动,只是微微转头垂眼回望,晦墨的眸子读不出任何讯息!霜浓得不到任何示意,只好放开小手,一步又一步如铅似的慢慢走上殿阶,停在城主三步之遥的距离。 “城主”霜浓垂首。 “头抬起来。”城主单手支颐,眯起眼审视,当他看清谌霜浓秀致的眉眼五官,突然朗声大笑。 “难怪!难怪!”他边笑边摇头,连连数声 “这女子是蒙尘美人哪!远看还不觉得美,近看才知道媚秀如丝、引人流连,难怪我儿为了你抛下国家大事,不但白白错失与朗日城结盟的好机会,还延误了上殿报告战果的时间。”城主的语气听不出是苛责,还是了然。 霜浓不语不曾涉足过勾心斗智的场面,朗日城中是第一遭。而这一次,她只能被动地沈默以对。 “修儿,义父要她,把这美人让给义父为妃。”城主聪明地以义父的身分开口索讨。 霜浓一颤,闭上眼等待峻德修的生死判决。 即使她清楚知道自己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降贡女子,明白从此以后可能面对的命运,但真遇上了,仍旧难抑惶恐。 修王会同意让渡她吗? 会吧? “不。”峻德修唇畔扬起浅笑。 轻促一言,平缓地掷出一记惊雷,撼扰得整个大殿为之震动 霜浓不敢置信地倏然睁开双眼,小嘴微张,迟疑地转头看向殿阶下方,那名倨傲如斯,完全不将一切放进眼里的狂妄男人。 城主眼中突现暴怒,随即伏隐无踪,只有从紧紧握住椅臂的泛白指节透露出未散的余火 “是吗?那义父也不勉强。我看美人也累了,修儿,带着你的美人回去休息吧!这一次攻克谌城,辛苦你了。”维持着王者风度,城主面色和缓地要他们退下。 “霜浓,下来吧!”峻德修依然噙着难解的笑意,有如之前在修罗苑的床榻边,以同样的姿势,向她伸出一掌,极有耐心地等待。 听见轻柔的呼唤,霜浓才有了动作,茫茫然转身,像个布娃娃似的迟缓走下殿阶。 他留下她?没将她送人? 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 她直勾勾地瞪着他,完全不能看透他的心思,只能尽力压抑在胸口狂腾的情绪,怎么也不敢放任思绪随意奔泄。 她不能让自己有奢想有了奢想,心就再也无法归于平淡,甘于寂寥。 若是有一天,他还是决定放开她,她将如何自处? 就在万般念头旋绕间,她无意识地踏出一步又一步,顷刻间,眼前突然一黑,思考停止,他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峻德修从容接住从阶上跌下的昏软身子,向城主点了点头后,抱着怀中昏迷的人儿大步向殿外而去。 “养虎,终究要为患吗?”城主轻喃了一句,慵懒地靠向椅背,沈思地看向殿门外远去的身影 二十年前,他听了“九指神算”的建议,收养了四名义子,而这四个孩子果然如“九指神算”所预言,如虎添翼地助他成就了目前的浩伟功业。 只要再一步,他就能登上权势顶峰了。 城主闭目沈思,仔细回想当初“九指神算”为修儿所批的命言四个孩子之中,这一个天生煞气最重,对于您将来的霸业,可载舟,也可覆舟。如果要养,就要养得小心。否则峻德大业,成于他,也败于他。 “成于他,也败于他”城主峻德天龙支着额,低头哼笑出声。 悠悠转醒,谌霜浓发觉自己已回到修罗苑里的床榻上。 “小姐,你醒了。待会儿咱们就服侍你入浴。”几个婢女正忙着将一桶桶的热水倒进浴桶。 氤氲的蓝白蒸气,饱含着浓浓葯香飘浮于整个室内。 “入浴?天还没暗呢!”谌霜浓疲倦起身,看看窗外。 “这是治王交代,修王要咱们照办的,说要小姐定时浸浴。” 霜浓没再说什么,柔顺地任由婢女更衣,踏入浴桶。 一浸入热水,才知道身子已疲乏到了极限,放松的那一瞬间,浑身筋骨竟酸得隐隐泛疼,难受地轻吟一声“小姐,水太热吗?”婢女见她柳眉微颦,有些担心。 “没事,你们退下吧!” 待婢女们退出房外,得到了独处,霜浓将头轻轻靠在桶缘,叹息一声闭上眼。 好累! 离开谌城仅仅数日,竟让她觉得身心累倦不已。 她开始想念虽然冷清、却安逸无虑的冷宫岁月。 修王说过,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充满杀戮和野心,她还曾经不赞同地辩驳。 而今短短两天,面对了朗日尚和峻德天龙两次不需理由便出手掠夺的场景,她已经对当初切切执着的信念不再坚定。 濛濛渺渺间,浴水的热力伴着浓浓葯香味沁入骨髓筋脉,全身弛懈之际,思绪也渐渐散逸,幽幽浑浑地游移在梦境边缘,真幻交错,分不清人在梦中,还是梦在心中。 不知何处伸来一双大掌,抚上微寒的肩头缓缓揉捏,暖和的体温熨热了浴水浸不到的肩颈,让霜浓忍不住舒适地嘤咛出声,眼皮益发沈重,怎么也睁不开。 “谁”她连音调都虚软了,无力挣动。 “别在浴桶里睡着,会着凉。”低沈的嗓音,听来有丝怜惜,有丝宠眷。 是他。 霜浓微微一笑,安心的更往睡梦里沈落她任凭有力的臂膀在水中圈拢住她,轻而易举地将她从水中提抱出来,伏贴在坚实的胸膛上,以柔软巾布包裹轻拭,而后被移抱到床榻上躺下。 从头到尾,她一直闭着眼没醒来。 “霜浓。”一声轻唤。 “嗯”她好想睡。许是葯浴发挥功效,浑身虚绵得不想动弹。 “翻过身去。”同样的一双大掌,半哄半推地助她翻了个身子,俯趴在床褥之间。 劲瘦结实的身躯跨上她俯睡的身子,适中的指掌力道,开始在她的颈背处揉按,沿着肩胛、脊柱、四肢,来回压抚,所有紧绷的筋骨,在技巧的揉捏下,彻彻底底地放松。 真想永远不醒来霜浓混沌地想着。 或许有一刻真正睡去,却又在炽热如火的唇舌取代按摩的大掌,熨贴在裸裎敏感的背脊肌肤的那一瞬间,倏然转醒“修王,啊!”手指紧抓住身下的锦被,才迷濛睁眼,又忍不住轻喘地闭上。 一具热得烫人的躯体伏贴到她的背后,沈沈的重量压得她有些无法呼吸。 “休息够了,该换你满足我了。”掠夺成性的男人要求道。他愿意做的退让与体贴只有这么多。 一声几不可闻的细柔轻叹后,霜浓沈默而温顺地反身投入身后暖烫的怀抱在粗鲁的强力需索下,心甘情愿地沈沦在狂炽欲醉的国度里。 心甘情愿吗?第一次,她问自己。 谌霜浓独自伫立在湖边的树荫底下,神情迷濛地发着怔。 灿金色的午后阳光,从叶隙间细碎地洒落在她的发上、颊上、衣上,芒亮的碎片,将她迷惘的表情衬得像是在人间迷了路的无助小仙。 是否心甘情愿,已经难以厘清。 从一开始,只是按着自己的直觉,依着命运的安排,毫无抵拒地跟了他,认定了他。 来到修王府后,她被当成贵客侍奉妾身不明的贵客。 所有下人们对她的态度客气又恭敬,即使主子夜夜留宿娇客香闺,竟然无人嘴碎,待在府里的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但是,心头仍然隐约有种无根的飘游感,就像身在谌城的冷宫里。 她开始想要追求自己真实的存在感吗?在这里? 她是否动了妄念? 摇摇头,放弃困扰无解的疑惑,霜浓伸手触摸身旁一株枝干茁壮的大树,逆着光,眯眼仰头望着头顶结实横伸的枝干。 这棵树好像谌城后宫里的那棵大树,她仿佛可以看见,无人打扫的院落中,一座不再有主人玩耍的陈年小秋千架,孤零零地晃呀晃。 随即,她笑着对自己摇了摇头。 耙情是思乡病犯了?竟然开始怀念淡得几乎没有回忆的家乡没有回忆吗?不,应该有回忆,只是被后宫那日复一日的冰冷气氛给磨得萧条了。 仔细地想,模糊的童年回忆里,应该曾经享受过爹爹的疼爱,娘亲的拥抱。 直到娘亲去世时,对她惨白冰凉的面容永难忘怀地最后一瞥,接着,便是一片片的空白下一瞬,双眼突然被一只大手蒙住,同时间腰际亦被扣住,往后拉进一堵逐渐熟悉的温热胸膛。 “不午睡,在这儿看什么?”头顶传来低沈的嗓音,搁在她眼上的大掌依然没放开。 嬉戏似的突袭,让她忍不住泛出笑意。“我看不见了。” “无所谓,我看得见就好。”峻德修的手劲微微施力,迫使她仰头向后压靠在他的肩上,露出雪白颈项。 失去视力后又受到莫名束缚的不安全感,让她开始慌乱,双手无助地攀上他的手背上,想要掰开他的手。 “你要做什么啊”烫人的唇瓣落在她敏感的颈际,全身泛起一阵战栗,她才恍然明白。 这男人竟然在青天白日之下轻薄她! “别别这样!”她慌了。 夜晚与他同眠是一回事,但在亮晃晃的大白天里 “怕人瞧?下人都躲荫凉去了,花园里只剩下你和我。”察觉她的抗拒,他越加肆无忌惮地低下头,隔着衣裳开始啃咬她的锁骨 “求求你不要在这里”她几乎瘫在他怀里,嗓音里有了哭意。 峻德修突然止住所有动作! 意识到他的静止,霜浓的身子跟着僵凝,停止挣扎。两人之间,只剩她微弱而压抑的喘息。 慢慢地,搁在她眼上的手终于放开来。 霜浓有一瞬感到畏光,抬起手遮住脸,眨眨眼,下意识地就往身后躲去。 峻德修揽住她偎过来的香软身子,眸光奇异地审视她,视线中隐隐带着几许严厉。 方才他竟然动了恻隐之心? 峻德修不屑地轻嗤一声,心里仍然存着一丝芥蒂。 “过去凉亭那边,晒昏了就不好了。”他推扶她向前走去。 必于这件事,他得好好想一想。 第四章 就寝时分,峻德修照例出现在谌霜浓的房里。 他支着头,横倚在床上,眼光喜爱地流连在那名坐在妆枱前的女子身上,所有鸷猛危险的气息全收藏在慵懒的姿势里。 霜浓身着素白色单衣,手持他赠给她的象牙梳,细细梳理着有如云瀑般的乌亮长发;梳着、梳着,她察觉到落在她身侧的锐利目光。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她放下梳子,不解地回头望他。 “我干扰你了?”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乎不大乐意见她停下动作。 不知从何时开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坐在烛光中梳发,隐藏在血液中渴望扑猎的野兽本能,会被这一刻亲密的气氛逐渐安抚下来,仿佛得到暂时的安宁,潜眠在灵魂深处。 他像是中了蛊,每到夜晚,总是迫不及待地来到她的地方,什么事都不做,就只是看她、碰她,然后拥她入眠。 “你应该很明白,你的眼光会刺人。”她沈静地注视他的双眼。 她总有种错觉,白日里的他,阴怒不定,令人畏惧;一入了夜,他就像变了一个人,眼眸仍然深锐如炬,却多了一抹会让人溺毙其中的似水温柔。 峻德修眯了一下眼,表情看不出喜怒,随即向她伸出手,邀她上榻。“过来。”他轻声道。 霜浓服从地起身,走至他面前。 他健臂一揽,抱着她顺势倒下,让她伏躺到他身上,发瀑霎时间铺散而下。 霜浓轻闭上眼,叹息一声,似是满足,似是娇憨。 他的胸怀,好暖呵!她闭眼想着,粉嫩的唇角勾出一朵淡笑。 “今天中午,你站在树底下,往上在看什么?”他慵懒地问,缓缓抚着她的发,享受手掌底下丝滑泛香的触感。 “谌城的后宫里,有一架秋千,就绑在像那棵一样结实高大的大树上。”霜浓睁开双眼,脸颊贴在峻德修的胸口,一面听着强而有力的稳定心跳,迷濛地望向窗外向上勾扬的弦月。 静默了一阵,她才接续述说。 “那是小时候爹爹亲手做给我的”弦月突然变得朦胧,双眼浮起一阵酸涩。 她不敢抬手揉眼,只好赶紧迅速地眨眨眼,不愿让他发觉她一时的莫名脆弱。 微哑的喃音,还是让他嗅出她的感伤。 峻德修沈默着,不回应,也不安慰,只是静静地继续抚着她的头、她的发、她的背。 两人不再说话,窗外的虫鸣蛙鼓,和房内的寂静交织成一片和谐。 直到霜浓挡不住睏意,不知不觉睡去,他才低喃了一句。“秋千吗?” 清早,花叶草尖上的隔夜露水还未散,湖上甚至还飘浮着薄薄凉雾。 峻德修站在湖边,抬头仰望树梢,与谌霜浓昨日晌午时在此站立的身形、姿势一模一样。 对于主子前所未见的怪异举动,即使心底百般疑惑,正在清扫庭院的家仆们也只敢望一眼,便全都低下头,目不斜视地默默做着自己的工作唯一敢有好奇心的,只有修王府的总管,一发觉主子站在湖边,立即快步靠了过去。 因为,及时满足主子的需求,是他的最大责任。 “主子。”总管小心翼翼地开口。 “去找牢靠一点的绳索来给找。”峻德修也不看他一眼,迳自仰头评估着最适宜的枝干和方位。 “绳索?”总管愣了一下,顺着峻德修的视线往上看。 他打死也不会去想主子是不是要在这棵树上自缢呸、呸、呸!他在想什么?总管马上把头压得极底,就怕被主子的厉害眼眸看穿他的歪心思“发什么愣?快去!”峻德修收回仰视的目光,不悦地盯着缩着头、一副忏悔模样的老总管。 “是、是老奴这就去。”老总管跳了一下,随即快步往回奔去。 他一面跑、口里一面唸着。“找绳子、找绳子!” 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主子突然要根绳子做啥? “小姐,小姐,快醒一醒”麻雀似的兴奋低语围绕在身旁,将谌霜浓从无梦的深眠里唤醒。 “什么事?”她慵懒地眨了眨浓密的长睫。 “小姐,你快点梳妆打扮一下,庭院里有个惊喜等着你呢!” “惊喜?什么惊喜?”眼看是无法再入睡,霜浓只好起身,坐到梳妆枱前。 几个小婢女们一脸神秘,怎么也不肯透露,只是迫不及待地催她换上衣裳,要她亲自去院子里走一趟。 霜浓不置可否,为了不扫这几只喳呼小麻雀的兴头,她依着她们的服侍,慢条斯理地打扮妥当后,才施施然地步出房门。 “小姐,这边,快来呀!”婢女们心急地领在她前方,笑不可抑地频频回头,向她不停招手。 霜浓被她们感染到了好心情,开始对所谓的惊喜有了期待,唇际扬起淡淡的笑。 直到走近湖边,她怔住了,简直不敢相信她所看见的就在她昨天站立的树下,挂上了一架簇新的秋千,傍着湖轻轻摇曳! “这个秋千”霜浓慢慢靠近,呼吸越加快速,伸出颤然的小手,握上一端绳索。 “这是主子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向总管要了绳子亲自绑上的呢!” “平常主子习惯劳动,亲手做一些粗活,咱们都还不觉得奇怪,但是看见主子做这种给女孩子家玩耍的玩意儿,这还是头一遭哩!” “主子对小姐的用心,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热心的婢女一人一言,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浓浓欣羡。 “是他亲手做的?”她音调有了哽咽她不怀疑峻德修有亲自做粗活的习惯。 当初离开谌城的第一天,她便亲眼看见他和士兵一起劳动扎营。 但是,为她做秋千? “是啊!好多人都亲眼瞧见的。主子根本不假手他人,做完后,他还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它很牢靠以后,连早饭也不吃,拍拍衣角,就直接上城殿去早朝了。” 这只是她昨晚临睡前的无心闲聊,他却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这男人霜浓的双眼微热,心湖泛起汹涌暖意。 世人说“战鬼”无心,而她所看见的“战鬼”根本就是一个比谁都还要心思细腻的男人! 此刻,心正以无法挽救的速度坠落终于,她全心全意,对他心甘情愿,不再保留人的情感竟是如此微妙,只是对方的一个小动作,一夕之间,让她完全有了不同的体悟和意念。 她已不再茫然。 “小姐,你快坐坐看。”一个婢女期待地催促她试试新秋千。 也难怪小婢女们这么兴奋,这么多年来,在一向严肃静僻的修王府里,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有趣的玩意儿。 霜浓含笑坐上去,双手攀着绳索,让婢女在身后缓缓施力助推。 一群少女清脆如云雀的娇笑声,从湖边逐渐传遍整个院落。 一回又一回,霜浓纤细的身形越荡越高,染上甜蜜,荡上天际 早朝结束,按照往日习惯,待所有官员退散出殿外后“修齐治平”四王才缓缓并肩走出大殿。 “大哥”一向风流倜傥、辩才无碍的老四峻德平,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态,叫住峻德修,眼神却泄漏出浓浓笑意和好奇,直盯着峻德修的衣襬猛瞧。 “什么事?”峻德修停住脚步。 “唔、咳”“啪”的一声,峻德平甩开从不离身的素面折扇,微遮住脸孔,仅用眼神,朝一向爱拔虎须、正义感十足的二哥峻德齐示意。 “四弟不敢问吗?我来问!”毫无心机的峻德齐,果然不负他的期望,爽朗地一把揽上峻德修的肩头,哥儿们似地挂在他身上。 “大哥,咱们三个刚刚站在你旁边,不小心在你的衣襬上发现了一片叶子。咱们从上朝时就一直对你衣服上的那片树叶很感兴趣。怎么?今天是翻墙进殿的吗?”峻德齐无视峻德修冷凝的面孔,一边自顾自地笑着,一边摊开手掌,让他看看方才从他衣服上拈下来的证物。 峻德修面无表情地垂眼看了看那片叶子,以二指捻起,随手一甩,似是未施力,叶子竟入木三分,牢牢钉嵌在左前方的树干上。 四周亲眼目睹的卫兵莫不悚然一惊,倒吸了一口气按规矩,任何人皆不得在大殿门口展示武力,违者一律格杀!但碍于峻德修是城主的义子,又是峻德城最为倚重的四王之一,所有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面有豫色,大伙儿随即极有默契地当作没看见,继续站岗。 峻德齐虽然神色未变,仅是向树干淡淡瞟了一眼,吹了一声赞叹的口哨后,手臂还是乖乖地自动从峻德修肩上滑下。 这情况很明白,老大在示警了。 就算他的命再硬,也要留着下回继续玩,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峻德齐不以为意地向一旁踱开。 “呵呵呵!二哥,你这直肠子最好改一改,免得有一天也被老大钉入树干里,让人当柴烧了。”老四峻德平抑住笑,优雅地从他们身旁走过去,率先离开。 “喂,你过河拆桥?你不是也好奇得要命?这会儿竟当起无事人来啦!别溜,给我说清楚!”峻德齐看了看大哥的脸色,随即顺水推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似真似假地追上老四理论去了 “大哥。”一直落后在三人身后的峻德治,此时才踱到峻德修的身旁,语气隐隐带着一抹忧虑和不甚赞同的意味。 “老三,你只要看着就好,什么都别说。”峻德修双手负于身后,垂眼侧首向他望了一眼。随即唇角含着难解的笑意,悠闲适意地跟在前方两位兄弟的身后。 峻德治轻轻蹙眉。 方才,他敏锐地注意到,峻德修射叶入木的举动分明是向四周卫兵故意挑衅,也成功地让卫兵暗地里起了一阵小小騒动。 他担心这事会有后遗症。但是,他更担心大哥晦莫难测的心思,他似乎越来越有往危险偏锋挑战的倾向。 他有预感,再过不久,峻德城内铁定会掀起一股不小的恶风险浪,而始作俑者,肯定是一向阴鸷难驯的大哥。 天生的英雄生于乱世,是幸,还是不幸? 峻德治静静地望着峻德修的背影感叹 果然如峻德治所预测的,城内突然开始怪异地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窒闷感。 不只是峻德城内,就连整个天下似乎也都受到牵动,开始隐现浮腾变动的征兆。 峻德城内气氛诡谲的原因,在于来自朗日城的一位密使,和一封极有可能改变天下局势的密函。 坐拥天下货物运输脉冲的朗日城,暗遣密使到峻德城,申明朗日城愿意与峻德城交好,扶助城主峻德天龙夺下天下大权,登上天下共主之位。 朗日城主朗日尚还透过密使清楚地向峻德天龙表明,他只想向峻德城主索求峻德修得自谌城的一名进贡美人,其他便无要求。 条件看似简单,但是最麻烦的是,如何应付峻德修那阴晴不定、令人畏怯的狂肆性情。 众大臣正在大伤脑筋、频频商议如何向修王开口讨人的同时,知情的峻德修却毫无任何动作,干脆连早朝都痹篇了,命仆人搬了张长椅到“修罗苑”中的凉亭,悠闲地拉着谌霜浓一起斜躺长椅,享受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乐趣。 “你今天不去上早朝,这样好吗?”偎着暖热结实的身躯,谌霜浓昏昏欲睡地问道。 “无所谓。”峻德修挑起胸膛上一绺细柔的长发,在修长的指间缠绕把玩。 “你是四王之一,却不在早朝中出现,城主不会怪罪吗?” “放心,一切都在我的盘算之中,不会有事。” “你的盘算?”她闻言抬起头,晶莹似水的双眸望进他深沈无底的眼眸中。 近来她一直觉得不安。 这个男人做的每一件事,总是狂妄自我到了极点。 他狂妄到每一个所做的决定,全看他当时情绪的高兴与否,毫不顾忌会得罪到谁,即使对方是培养他成年的峻德城主,或是攸关峻德城未来成败的朗口城主,他也一样不放在眼里。 但她总觉得,他一言一行的背后,似乎含着不为人知的动机。 这男人好深沈,深沈得有时会令她感到惊恐。 “他们今天一定有很重要的议题要讨论。我的立场太敏感,不适宜在场。” 谌霜浓冰雪聪明,立即会意是朗日密使来访的事。 她的心情急遽摔降到谷底,万分沮丧地倒回他厚实的胸膛上。 “为什么朗日城主要以我做为交换条件?”谌霜浓那一对柳似弯眉,蹙成一片浓浓忧郁。 自从获知消息后,她便一直处在心神不宁的状况下,几乎夜不能眠。 她想不透,自己只是一个平凡女子,何德何能受到如此青睐? “这件事让你声名大噪!你现在可是举世无双、倾国倾城的人间绝色,是不是该高兴一下?”峻德修扬起低沈的揶揄笑声,技巧地不对朗日密使来访的事做任何评论。 “打从我选了你当作我的贡品美人开始,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跟我抢,这总是事实。” 谌霜浓听了,感到有些受伤,难过地低了头。“抱歉,为你惹来麻烦,非我本意。” “无所谓,反正你带来的麻烦,正合我意。”峻德修唇角微扬,噙着一抹难解的淡笑,伸出长指,勾起她圆润光洁的下巴。 “什么意思?”他的话充满玄机,让她听得极为迷糊。 他又露出了那抹饱含诡密心思的笑容。 她益发能够确定,这男人正在酝酿某件事! “你不用多问。接下来,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要去,我自会保你平安无事。即使是城主召唤,除非我亲自带你去,否则你绝不能单独离开修罗苑,知道吗?”他细细抚着她娇嫩的芙颊,指掌流连不去。 “嗯。”她轻轻颔首。 “我要你亲口承诺!”峻德修突然露出严厉的眼神,强势地锁住她的双眼。 “我保证,除了你的指示,我任何地方都不会去。”她柔顺地答应。 “很好。咱们好好休息一下,过不了多久,很可能有机会需要劳动筋骨,到时想休息就难了。”峻德修弯起双臂枕在脑后,闲适地闭上眼睛,当真开始休憩假寐。 谌霜浓忧悒地凝望着他的睡脸,心头千丝万絮,交缠得一片混乱。 整件事虽然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而她却完全没有干预的力量。她所能仰赖的,只有他。 他表明了会守护她,但他会保护她直到最后吗? 或是,真如她所忧思的,在他惊人而未知的权谋运作里,她只是他无意中得到的一枚有用棋子,在静静等待被运用的最佳时机? “怎么在发呆?快睡!”峻德修忽然睁开了眼,对上她亮澈带雾、欲语还休的眸子。 “嗯。”谌霜浓闭上眼,倾身伏回他身上,不愿再多想。 不论他未来将如何处置她,她都已无法回头。 谁教她的心早已死心塌地地落了根,收不回了,但却连一句“君勿负我”的要求都不能开口。 这是“心甘情愿”之后,必须尝到的悲愁滋味吗? “修王,城主请您立即上殿。”传令官恭谨地弯着身,平伸双臂向峻德修呈上诏书。 峻德修坐在椅上,支着下巴,垂眼看着传令官,一动也不动。 直到传令官被盯得全身不自在,额上开始冒出汗滴,峻德修才懒懒的发声回覆。 “我知道了,诏书拿上来吧!” 传令官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动作迅速地将诏书送到峻德修手中后,立即退下。 峻德修看了看手中的诏书,嘲讽一笑后,将诏书随手丢向一旁。 谌霜浓端着茶走进大厅,刚巧看见他的举动。 “修王,您的茶。”她一面将一只精致的白瓷茶盏递给他,水眸却好奇地频频瞄着躺在桌边的诏书。 “老狐狸耐不住了,下诏书要我上殿去见他。”峻德修慢条斯理地轻啜一口色泽翠绿的茶水,对四溢的茶香满意地点点头。 无意间发现谌霜浓会泡一手好茶,因此总爱叫她在午后为他亲手沏一杯茶。 谌霜浓闻言感到胸口一窒。 “哦!”像是诏书会烫人似的,她飞快移开视线,神情有抹不安。 “你在担心?”峻德修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表情。 “城主既然这么谨慎的找你上殿,他的心中一定做出了某种决定,这个决定攸关我的来去,我当然会担心。”她轻锁眉头,幽幽地说道。 峻德修放下茶盏,向她伸出手。“过来。” 谌霜浓怔愣地望着他修长黝黑的大掌,心底悄悄流过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的手掌,像是有某种安抚的力量,总在她最茫然的时候,适时向她伸来,仿佛在告诉她别怕,我在这里! 眼底的不安感,让凝聚的水雾沈淀到最深处,她唇畔浮起浅浅笑意,柔顺地走向他,伸出小手,握住他的温暖大掌,任由他将她拉到他的腿上坐着。 峻德修抚着她的发,低下头将鼻尖埋入她芳香的发丝里,深深吸嗅了一口。 一会儿,他突然开口。“我的原则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谌霜浓双手环住他,闭上眼像猫儿一般蹭偎着他的胸口,一面听着他低沈迷人的嗓音。 “若是有人犯了我,不论对方是谁,我绝对会毫不手软地反击回去,即使玉石俱焚、两败俱伤,我也一定要讨回公道。正因为我不怕死,即使当年流落街头的我还非常年幼,由于太过狠辣,根本没人敢靠近我,当然也就不会有人敢欺侮我。” “直到被城主收养,进了城殿掌握军权,面对那些高官大臣,我还是维持着一贯态度!二十多年来,没几个人敢向我讨便宜。”他漫不经心地用长指卷起她一绺鸟亮的发丝,缠住了又放,放了又缠起。 即使他的语气平缓,眼神平静,手指的动作仍然在不经意间,泄漏了同样辗转复杂的心思。 谌霜浓垂下长睫注视着把玩她的秀发的男性大手,心中划过一阵不舍的颤悸,小手暗暗地将他抱得更紧,似乎想将自己给揉进他的身体里面。 人人都惧怕他! 表面上,他是威风叱吒的。而她却在他背后看见了那孤独许久、令人心碎的寂寞影子。 第五章 她也曾是冷宫深处的影子,她了解那种飘浮无依、却又不知如何排解的恐慌感。 她深深体会,孤独让他在人群中养成狂炽的攻击性格,而她却因为孤独自我封闭,甘愿在冷宫终老。 “你这么烈的性格,难道没和人起过冲突?”她抬起一手搁到他胸前,指尖细细描摹他衣领上绣金的雷云纹,一面淡淡的笑问。 “那些大臣们眼睛睁得雪亮,懂得欺善怕恶、顺应时势。他们知道惹不起我,所以十多年来我和他们一直相安无事。”他轻笑一声。 “你是父母双亡,所以才流落街头的?” “不,我是遭到他们恶意遗弃,因为八字血煞之气太重!亲身爹娘怕我的祸煞会害了他们,所以他们听了一个算命师的话,将我丢到街上后便举家迁走。” “就因为八字不祥?你有没有去找他们?”天!那是什么样的爹娘? “找了,而且亲自率兵将他们居住的那座城夷为平地。” “你没有!”她惊骇地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地捂唇瞪住他。 “不,我有!”他的双眼散发微微诡奇的红泽,一瞬也不瞬地锁住她的双眸,无情而阴鸷地探索她的反应。 “那他们”她的喉头哽咽得有些痛楚。 “不知道。那座城的城主原本死守不降,所以我用火计攻破,当时城里有不少百姓被烧死他们也许死了,也许还活着。” “可,他们是你亲生的”谌霜浓泫然欲泣,一时无法接受他的冷酷。 他的眼神陡然迸出血红光泽,几乎要灼透了她。 “亲生父母又如何?他们从未顾念过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能否在街头存活下来,我凭什么在接受城主指派的征伐任务时,还要顾及他们的死活?何况是城主将我收养成人,恩浩如山,你说,我该取舍哪一方?”他猛然扯住她的双肩狂吼,眼眸中压抑、扭曲了二十年的愤恨,全部突然爆发。 “你不要这样!”她吓得泪水溃堤,身子不断后退,受不住地捂住双耳,只能猛力摇着头。 “我是天生带奇煞命格,使得父母不敢要我;城主对我即使有养育之恩,他也一样忌惮我;天下人惧怕我,都说我是祸厄转世的‘战鬼’。那么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你不要这样我求你求你”她掩面不断地哭泣,喃喃哀求。 “求我什么?放了你?是吗?你心里也是像天下人一样害怕我,巴不得马上远离我吗?”提及往事,峻德修震怒地猛然放手。 谌霜浓单薄、娇弱的身子,不堪他的迅速松撤,整个摔落到地上。 “啊!”她呻吟一声,反射地蜷起疼痛的身子。 胸口浓烈的撕裂感,揉合身体上的剧疼,使她只能无助地瘫软在地上,环着自己泪流不止。 曾经有那么一瞬,他的心揪疼了一下本想伸手拉住她坠跌的身子,最后他还是压抑住自己,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椅上,冷眼看着她跌落地面,蜷伏在脚边哀哀哭泣。 “你想求什么?我一无所有,只有嗜血的‘战鬼’魂魄在我的身体里。你还能向我求什么?”峻德修眯起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悲哀,随即被更狂烈的火焰吞没。 双手紧紧一握,像是终于受不了她的泪水,突然站了起来,抛下仍然瘫蜷在地上的霜浓,大步向门外走去。 谌霜浓无力唤回他,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唸着不是啊!她是求他,求他不要再说了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她什么事也无法为他做,只能为他愤世嫉俗的悲哀而哭泣。 她明白他不是什么命带奇煞的“战鬼”他只是只是谌霜浓不停地流泪,无法遏抑地抽搐着 抛下谌霜浓出府的峻德修,没忘诏书的事,于是直奔城殿,不料在殿外遇着老三峻德治。 “大哥。”峻德治似乎已经等了他一段时间。 “你是城主最倚重的谋策人才,这一次朗日尚特别派密使来讨我的人,你怎么没在里头跟他们讨论怎么对付我?”峻德修早已成功收回方才失控的情绪,一如以往的表情冷凝,步履平稳。 “我今天没上早朝。上回你不是要我在一旁看着,什么也别说吗?”峻德治背着手,淡淡地说。 峻德修锐利地探索他的眼神,过了一会儿,他了解地轻笑一声。 “我想,城主一定不知道,除了我以外,他还得防着身边另一个人。”峻德修意有所指地锁住他的目光。 这话,只有他们两人能懂。 峻德治神色微妙地僵了一下,随即云淡风清地笑了。 “大哥,只有你看得出来我在想什么。不过,说到底,你我都只是想从这个烦人的世界跳脱出来,只不过方式不同罢了。” “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请你继续保持缄默,我也不会戳破你的企图。”他举步就要走向大殿。 “不过,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上回你在殿外射叶为镖的举动,已经惊动到城主,他现在对你一定会多加顾忌。”峻德治很快举起手止住他的去向。 峻德修嘲弄地扬起唇角。 “他越来越怕死了。不过他越怕死,对我越有利!” “大哥,我还是想请你三思。凡事不宜过于激烈,否则即使最后终于达到目的,自身也一定会有损伤。”峻德治语重心长地警告他。 “我有我的计算。此地不宜长谈,我要进殿了。要一起进去吗?”峻德修比了比殿门。 “不了!早上既然没出现,现在也不适宜突然冒出来,等城主下诏书时,我再来吧。大哥保重!”峻德治笑笑,向大哥挥了挥手,双袖向身后一甩,两手交覆在腰后,以赏风景似的闲情步伐慢慢走远。 峻德修眼眸微眯地紧盯着他的背影,评估他并不会变成阻碍后,便放松表情,回身向卫士举手示意。 守门卫士待他靠近后,立即推开沈重大门迎接通报。 “修王,城主召您进去。”一名卫士恭谨地弯身禀报。 峻德修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毫不迟疑地走进去,发现在大殿里,除了城主、众臣之外,朗日城的密使也在列。 大殿弥漫着诡谲气氛,城主和所有大臣全都静默地望着他进来,众人的视线,努力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想紧紧缚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峻德修却不以为意,还好笑地撇了一下唇角。 他唇上露出一抹奇异笑容,让众人更加心惊,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偷偷后退一步。 “修儿,你来了。”峻德天龙坐在殿上,一手支颐,表情威严十足。 “是的。” “你知道朗日密使来访吗?”峻德天龙指了指密使站立的位置。 “知道。”对于朗日使臣恭谨的敬礼,峻德修瞥了一眼后,仅是草草点头以做回应。 “也清楚朗日少城主的要求?” “有所耳闻。” “那么,你明白我为什么会如此看重这件事?” “明白。” 峻德天龙眯起了眼,似乎被峻德修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回话给惹火了。 这个孩子分明在和他兜圈子,吊着众人胃口。 “好那你的意见是什么?”他压下怒气,干脆直接问话。 “我的意见?”他沈吟了一声,将殿上所有人的心吊上半空中。“城主与众大臣商讨了一整天,还需要我的意见?”他微微讽道。 “朗日少城主开出的条件很简单,只想要你出让那名谌城美人。但是那名美人是你带回来的,所以,我认为还是要问过你的意见。”城主定定地看着他。 “也就是说,城主只是要知会我一声,不管我答不答应,便要我直接无条件的把人给交出来当成外交礼品送给朗日城吗?”峻德修唇边的微笑消失,表情变得有些冷酷、尖锐。 “你是峻德城的一份子,自然有义务配合。何况只是区区一名女子,难道她的地位会比助我争取结盟,完成大业还重要?” “若是我认为那区区一名女子,地位比我的性命还重要呢?”峻德修似是而非的回答,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但是,任谁也无法相信嗜血好战的“战鬼”修王,会拥有小情小爱的气度,将女人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那是只有坠入情网的平凡人才会做的傻事。 “与朗日城结盟,攸关咱们峻德城一统天下的大业,有了朗日城相助,对我来讲如虎添翼,要得天下,将如探囊取物。如今朗日城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一名女人做为交换条件,这对咱们来讲,是天赐良机,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不要任性妄为。”峻德天龙的语气有些警告意味。 “任性妄为么?我只是认为朗日城主未免太过色欲薰心,竟然放着向峻德城狮子大开口的机会不要,只想要得到一个女人?更何况那名女子,城主是见过的,她没有沈鱼落雁、倾国倾城的容貌,顶多只算是清水之姿。难道城主不会怀疑朗日少城主是否真有与我峻德城结盟的诚意?” 众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朗日使臣就在这里,修王竟然直接批判人家的主子? “修儿是不打算将那名谌城女子让出了?” “我认为,要得天下,不是只有这个机会!”峻德修的眼眸悄悄散发嗜血的暗泽。 修王想挑起和朗日城的战争? 几个比较老迈的臣子开始受不住惊讶,咳了起来。 峻德天龙知道他的意思,要得到天下,的确不一定要靠这个与朗日城结盟的机会。 武力,也是种途径! 但面前就有一个风险与损失最少的大好机会,谁会白白放弃? “还是问你一句让,还是不让?” “恕臣难以奉命!” 绝决的话毫不留情地重掷在大殿上,空气瞬间凝结,从头到尾一直不敢出声的众位大臣,此时更完全错愕在地。 没人料到“修王”的气焰竟然已狂傲到明目张胆地当众忤逆城主。 “你”峻德天龙倏地从椅上暴怒而起。 峻德天龙神色严厉地望向一脸不驯的义子,心里不断响起警惕的声音。 修儿前些日子在大殿外触犯不得动武的禁忌,他就该有所忌惮! 而今天,他收养、栽培了十几年的义子,竟然在最重要的时刻,不顾养育之情,扯他的后腿! 这几年,修儿的确功绩不小,助他扩展了空前的偌大版图。 但是养虎终究为患。 看来当年“九指神算”的预言开始成真了。 峻德天龙深吸一口气,缓缓环视众臣。“你们呢?其他人有什么意见?” 没人敢直接得罪修王,一时也没人拿得出更好的主意,加上碍于朗日使臣就在殿上,有些话题不适宜在此讨论,于是底下一片静默。 “城主,”朗日密使终于出声。“如今看来,敝城与贵城结盟交好的计划势必有变。既然贵城对于敝城主提出的条件无法答应,敝城主也不便为难,只是感到万分遗憾。” “属下打算即日启程,回城禀报敝城主这个消息。将来若是与贵城有合作结盟的机会,希望可以比此次更加圆满。”朗日使臣的态度不卑不亢,但是结盟计划已经宣告破裂的暗示不言而喻。 “特使一路辛苦,风尘仆仆,是否多留几日,让敝城再好好招待特使?”峻德天龙按捺住不悦的脸色,勉力慰留。 “多谢城主美意,但敝城主在朗日城内等待属下的消息,想必等得心焦,请城主恕属下不能久留。”朗日密使委婉拒绝。 “既然如此,我会派人护送特使出城。” “多谢城主。”朗日密使道谢后便直接退下,返城覆命。 “其他人也全都下去。”峻德天龙脸色极坏地要众人退下。 峻德修以一抹难解的目光,看了殿上的人一眼,随即掩下眸子,和众人一起退出大殿。 峻德天龙坐回椅子上,眯起眼深沈地注视着峻德修离去的背影。 有一些事,他要好好想一想! 只差一步路,梦想许久的权势顶端,就要到手了,他绝不容许超出控制的状况出现。 四个养子中,老大修儿已渐渐不听话,老二齐儿行事太冲撞,老三治儿又太温厚,老四平儿 “来人!马上传平王来见我。” 依峻德平的口才和智慧,派他出使朗日城与朗日尚交涉,应该能挽回与朗日城结盟破裂的局面。 靠武力征服天下也许能成功,但流血和失败机率太大。朗日城主动结盟的机会,还是不能轻易错失。 他,绝对要得到天下! 他还没回来谌霜浓痴痴地望着“修罗苑”的苑口,等着那抹在她眼前忿然消失的身影。 自从峻德修出府后,谌霜浓坐在湖边他为她亲手做的秋千上,默默地等着,等到日头落山,她还是不肯回房。 一身的疼,抵不过他愤怨欲狂的眼神。 至于她自己将被如何发落,已经是无关紧要了。 “已经入夜了,你在这儿做什么?”鬼魅般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后扬起。 他回来了? 谌霜浓勉力维持身子不动,莫名的狂喜在眼眸底下化成一波波泛滥而出的泪水。 只是听见他的声音,便能让她悬宕许久的心,轻易地落了地。 “等你。”手指紧紧抓附在绳索上,她含着泪,柔柔地回道。 哽咽低诉,如丝如絮地飘进他耳里、心里,生了根,沾附上了便不肯剥离。 有一瞬,他为这种侵入意识的陌生情愫感到不安。 “进去,别像个呆子坐在这里。”峻德修眉头一拧,含着一丝无措、一点狼狈,决然越过她举步离去。 谌霜浓愕然抬头,心口无边无际地泛起疼,委屈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一滴一滴的无声落下。 她的等待,只是一场徒然? 她像个孩子,独自坐在黑暗中哭泣,泪水抹了又落,像是落不完似的。 究竟为了什么而哭,她的思绪紊乱得理也理不清。 朦胧中,原本已经离去的身影,再度回到眼帘内。 她咬着唇,泪眼汪汪地抬起头,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他软了心。 莹白的芙颊沾上了水,在黑夜中像会发光似的,令人心荡神摇,诱人得让他想伸手在她细腻的肌肤捏上一把,试试看会不会滴出水来。 峻德修一言不发地瞪着她,随即粗鲁地将她从秋千上拉起,毫不怜香惜玉地拖带回房。 表达情感方面,峻德修是个道道地地的生手。 腕关节微微疼痛,谌霜浓却在他身后扬起淡淡的甜美笑意,莫名的泪意再度涌出。 他,回来了。 第六章 云雨交缠初歇,床上一对人儿持续耳鬓厮磨,静待喘息平缓。 峻德修习惯性地撩起她肩上垂下的发丝把玩,伏在他身上的霜浓则满足地闭眼聆听他胸口沈稳的心跳。 “你不问我和城主谈了些什么?”他轻扯她微微汗湿的发丝,懒懒地打破沈默。 谌霜浓睁开水眸,沈默地摇摇头,小手将他搂得更紧。 “这么温驯?就这样接受命运安排,连一丝挣扎反抗也没有?”他扬了扬眉。 她依然沈默,眼底浮起淡淡愁绪。 峻德修抬起她的小脸,细细看着她清丽无瑕的眉眼五官。 “你到底有什么魔力?朗日尚竟想以你为结盟条件,就连城主也曾开口想要得到你。包括我,也是第一眼就挑中你”他来回抚着她雪白微凉的芙颊,和纤细柔美的颈子。 “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她不自觉地靠着他粗糙的大掌,像猫儿一样轻轻蹭着。 “平凡?了不起的平凡!”他轻笑。 “我不懂。”她蹙起眉。 他的话,好深沈,不安的感觉再度在心头窜浮。 “所有人都好奇,使得两城结盟计划破裂的关键人物,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结盟破裂?”她一阵愕然。 峻德修没有答应将她送给朗日尚? 她忍不住心喜,唇畔扬起一抹温甜笑意。 “没想到,看似平凡的你,竟可以轻易助我完成计划。”他近乎自言自语的柔声呢喃。 “我?什么计划?怎么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她茫然地望着他。 “你不必懂,你只要好好待在‘修罗苑’里,什么都不必过问。”他打算什么也不告诉她,迳自闭眼休息。 谌霜浓的胸口仿佛压上一块巨石,怎么也透不过气,背脊莫名升起一片凉意。 计划?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因这个字眼,灿然得令人生惧。 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的心思到底在运转着什么谋策? 她真的成了他的一颗棋子吗? 整个情势并不如峻德天龙所期望的出现转机。 相反的,坏消息突然接二连三地频频传回峻德城。 “朗日城宣告天下,投效圣罗皇朝?”城主峻德天龙闻言“啪”的一声,震怒地重重击上椅背后,霍然起身。 殿下群臣一片静寂。 “平儿该死的到哪里去了?”峻德天龙气得粗言破口而出。 不知为何,负责出使朗日城的“平王”峻德平,竟然在朗日城外失踪,延误了两城外交的任务,导致如今对峻德城来说异常棘手的局面。 朗日城投向圣罗皇朝,摆明了支持东方旧有的正统皇朝,与独霸西方的峻德城宣布对抗。 群臣吓得同时噤声,不敢抬头。 只有三个人依然挺直着身子,各怀心思,神情也各异。 只见修王安适自得地双手环胸,唇边微扬不经意的笑容。 治王,眼神温文依然,不急不宕,像是一泓湖水。然而细察之下,发觉看似平静的水面底下,其实深沈难测。 蚌性一向直爽的齐王,一对浓黑斜扬的剑眉紧紧绞锁,心里深深挂记着老四的死活。 峻德天龙看向峻德修,深长敛锐的眼眸眯了起来。 “修儿,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攻打朗日。”峻德修环胸而笑,神情间有抹奇异。 峻德天龙沈吟朗日城已经宣告天下,依附了圣罗皇朝,那就表示峻德城东行的经济命脉也让朗日城和圣罗皇朝联合切断。 长久下来,峻德城将有如被人掐死喉口,面临物资匮乏的窘境,势必动摇辛苦建立起来的强兵国本。 目前局势,逼得峻德城非得向朗日城宣战。 但攻打朗日,能有几分胜战把握? 此一战赌注极大,跟朗日城对立,等于也要跟位于朗日东方的圣罗皇朝正式对决,这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让他不安。 成了,天下是他的;败了,峻德城永远自历史除名。 懊战,还是不该战? “城主,事到如今,还需犹豫?”峻德修态度不甚恭敬地轻笑出声,颇有嘲讽意味。 既然想得天下,却又不敢放手一搏,可见他越来越怕死。 人一旦开始怕死,便会开始疑神疑鬼,顾忌更多。 峻德修算定了峻德天龙的反应,等着他的反应。 果然,峻德天龙眯起了眼。 “修儿,你似乎一直‘建议’我发动战争。”他试探地问。 “武力一向是获致成功的捷径。”峻德修的笑容别有深意。 峻德天龙眼神倏然一冷,被他这句话彻底挑起了戒心。 就在同时,某个决定也在他心底瞬间成型。 “是吗?”峻德天龙不动声色,缓缓点头,视线移向峻德齐。 “那么齐儿,你的意见?”他垂首询问。 “我也主战。四弟的失踪肯定跟朗日城有关。朗日城向我们讨不到东西,恼羞成怒,所以拿四翟篇刀,我们一定要向朗日城讨回公道。”峻德齐一脸的忿忿不平。他和老四峻德平的感情一向亲近,这次峻德平的失踪,让峻德齐十足愤怒,固执地认定是朗日城搞鬼。 老二的个性冲撞,峻德天龙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只是点点头,接着询问心思缜密的三义子。“治儿,你呢?” 峻德治的神情保持一派温文,但出口的话却与表情完全悖然。“我也主战。” 连一向主张和平的“治王”竟也赞成主战?有些大臣在底下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殿上弥漫一股不安的气氛。 “治儿也认为非战不可?”峻德天龙深思地看着他。 “朗日城已经表态投靠圣罗皇朝,逼得我们不得不战!除了先下手为强,别无他法。”峻德治分析局势。 峻德城在这十年间势力日益庞大,早已成为圣罗皇朝的最大威胁,一向中立的朗日城,突然决定支持皇朝,对峻德城造成莫大威胁,圣罗皇朝一定不会放过机会,剿垮峻德城的势力。 “其他人有什么看法?”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修、齐、治三王都主战了,他们还有什么意见?于是纷纷摇头,表示赞同。 峻德天龙缓缓地坐回椅上,抚额深思,全殿静肃无声。 没一会儿,峻德天龙做了决定。 “‘修王’听令,即刻整军,随时备战。” “是!”跪下接令的峻德修,长睫恭谨垂下,遮去了眸中血似的红光。 修王府来了一位令谌霜浓意外不已的访客。 “爹?你怎么来了?”来到前厅后,她讶异地望着一身风尘仆仆的谌寿。 “霜浓,你还好吗?”谌寿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我很好。怎么了吗?”她奇怪地低头看向爹爹将她握得泛疼的手。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谌寿欲言又止的神态,让谌霜浓感到困惑。 “爹,到底有什么事?” “我”他犹疑地转头看了看待在大厅门口的老总管和奴仆。 “爹,我们到花园去聊吧!”谌霜浓看出了他的顾忌,于是主动带着谌寿来到花园凉亭,遣退随身婢女。 “霜浓,你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谌寿紧张地问。 “我一直待在修王府里,没有出去过。外界发生什么大事吗?”她摇了摇头。 她其实是被刻意隔绝在“修罗苑”里,峻德修从来不告诉她任何事,从修王府奴仆口里更是听不到嘴碎消息。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到处流传着一句话‘乱世战鬼,灭世谌女’?” “乱世战鬼,灭世谌女?” “战鬼”指的是峻德修,而“谌女”是她心惊得不敢再想下去。 “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走出后宫,让峻德修给发现。否则的话,现在你应该还是平平安安地在谌城里生活着,而不会和峻德修一同背负乱世的恶名。”谌寿自责不已。 “等等爹,你说的,我完全不懂。为什么我会担上灭世之罪?”谌霜浓陷入极度的混乱当中。 “你不知道峻德修强悍地拒绝以你为结盟条件,逼得峻德城与朗日城决裂?” “我知道”她甚至为峻德修如此维护她而窃喜过。 “天下由圣罗皇朝和峻德城均分东西,朗日城由于位置微妙,一直维持中立,所以天下势力平衡。如今,朗日放弃中立地位,倒向圣罗皇朝,天下情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峻德城若是挑起战争,影响的将是皇朝兴灭,非同小可啊!”谌寿努力分析天下情势,只盼从小生长在深宫内苑,从不知世局危恶的霜浓能了解。 “我还是不懂,这与我何干?”她张着无辜的幽幽水眸。 “女儿啊,你还不懂吗?”谌寿深深叹息,眼神里有着浓浓沈痛。“峻德修以你为藉口,故意挑起战端。他将你一道拉下水,现在天下人都认为当世的乱源,是你和‘战鬼’啊!”谌霜浓脸色惨白,无法说话她的确曾暗自祈望峻德修能将她留下,也以为这只是个小小愿望。 但她不知道,这个愿望竟是要以黎民血肉换得? “这不公平,我什么事都没做啊!”她突然有一丝的不甘心。 “峻德城和朗日城的决裂因你而起,总是不争的事实。” “我”委屈的泪水盈满。 乱世?多么重的罪名!而她竟百口莫辩她只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子啊!她有何能力翻云覆雨,乱世灭朝? “霜浓,跟我回去谌城吧!如果你继续待在峻德修身边,爹担心你可能会”谌寿突然住口不语。 “会如何?”流莹眸光已经添入一抹晦暗。 “在你小的时候,曾经让‘九指神算’批过命格。他说,你的命格奇险,不能让你离开深宫,否则不但会引起苍生劫难,还有可能年华早殒。所以快跟爹回去吧,咱们离开这里,回到谌城,事情也许还会有转机。”谌寿急切地说道。 谌霜浓愕然地看着他。“‘九指神算’?他是谁?” “原来,你也曾让‘九指神算’批过命?”一道冷凝嗓音切入谌霜浓父女间的谈话。 “修修王”再见峻德修,谌寿还是对他感到恐惧,忘不了当初亲眼目睹他在战场上一身势如破竹的骇人杀气,策马而过,霎时间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你想把霜浓带回去?”峻德修在谌霜浓身边坐下,一手亲昵地将她揽住。 “修王这”谌寿开始坐立不安,额上冒出冷汗。 “谌城主一路辛苦了,也许需要先安顿休息一下。”峻德修一挥手,将站在一丈远的总管叫过来。 “主子。”老总管恭敬弯腰。 “好好招呼贵客,别怠慢了。”峻德修将赶人的意思明显表现在脸上。 “呃是我先下去好了。”谌寿紧张地起身,跟在老总管身后。走远之前,谌寿悄悄回头看了女儿一眼,随即暗暗叹了一声回转离去。 “我能回谌城吗?”谌霜浓看着爹离去,安静了一会儿,突地转头问他。 “你想走?”峻德修微微一笑,只是伸手拂开她颊上的发丝。 “我能回去吗?”她固执地瞅着他的双眸。 峻德修眯起眼。 “霜浓,别惹我生气。你不是向我保证过,你什么地方都不会去?”他轻柔地说道,拂开发丝的手掌,缓缓反转,以指节轻轻摩娑她柔嫩似水的脸颊。 “你将我留下来,是为了什么?”她抓住他的手。 “我遂了你的心意,将你留在我身边,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充分?”他慢慢抽回手,眼神也变得疏远。 “你将我封闭在‘修罗苑’里,让我完全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事,这与我以前完全被隔绝于谌城深宫里有什么两样?” 她愣愣地望着空虚的双手,心中强烈的失落感几乎要吞没她。 他的体温犹然在手心里热着,然而,他根本已不在她的掌心里了。 他留给她的,似乎只是个短暂而虚幻的温暖。就像现在,手心的热度在一瞬之间,便消散无踪。 峻德修细细端详她楚楚可怜的表情,复杂的神色从眸中一闪而过。 “霜浓,我曾告诉过你,这是个人吃人的现实世界,你的一无所知,其实是种幸福。即使知道了,又能如何?只会如现在一般徒然痛苦,却无能为力。” 他的嗓音郁郁沈沈,一字一字硬生生地锥入她的胸口。 谌霜浓目光迷离地抬起头。 “但你是否曾想过问问我,愿不愿意活在这种虚假的安全世界?” “你似乎跟了我太久,而忘了身分了。你只是谌城献给我的贡品美人,没有资格过问太多。”他的眉一拧,怒意隐隐翻动。 “是吗?”她呼吸一窒,整个人仿佛让人打入了无边无际的冰寒地狱。 峻德修看见她伤心欲绝的表情,依然冷漠地转过头去,不愿再看她。 “那么,即使我心甘情愿地留下,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永远待在修王府吗?” “不会。” 他的回答迅速而不犹豫,断绝了她所有的奢念,不会永远被留在修王府,原因只有一个她不再是修王的人! “我、我明白了。”她努力地眨着眼,不让泪水坠落。 不该哭!她不该哭! 当初是她自愿跟他离开谌城,也是她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她应该从一开始,就要心如止水,冷情不动。 “你明白了?”峻德修挑起一眉。“那就好。日后,你可不要让我失望。”他语含玄机地说道,随即起身离开。 亭里,独留谌霜浓神伤不已 第七章 “大哥,试试南方来的贡茶,这茶叫‘湖山晓’,据说只产于南方湖山一座矮丘上,一年不过产五百二十斤,珍贵无比。”峻德治殷勤地奉上名贵香茗,招待他那个鲜少光临“治”王府的大哥。 峻德修端起茶,面色凝郁地望着烟气,似乎有些恍神。 “大哥?”峻德治轻唤。 “我常想,世界上是否真有所谓的‘清水净土’?” “清水净土?”他一愣。 “为什么大家都想要她?” 峻德治懂了。冷血寡情的“战鬼”真的已为那名谌女神魂颠倒。 “这个世界世局太乱,每个人都想要寻求一种安定感。谌霜浓的特质就是如此,她不争、不夺、不求,安安分分地待着,让你安心到不管你在何时回头,她随时都在。这就是她的魔力。” “老实告诉我,你有对她心动过吗?”峻德修转头,锐利地注视他。 “我只能告诉你,如果内心渴望安定的人,很少不会对她心动。”峻德治维持温文的笑意,从容应对。 峻德修闻言笑了出来。 “你很聪明,不说真话,也不说假话。” 峻德治回以一笑,随即面容肃然一整。 “大哥,四弟的失踪与你有关吗?” 峻德修瞬间眯起了眼。“我不是说,你什么都别问的吗?” “我知道你故意挑起战争的意图是什么,我也不会阻挡你。但是,要那么多人为你陪葬,你不觉得太过残忍?” “四弟被城主派往朗日城去,我明了他的能力,一定可以完成结盟任务。但那不是我所乐见的,只好将四弟牺牲。” “大哥,你!”峻德治震惊不已。 “你放心,四弟不会有事,我只是阻挠了他,并没有赶尽杀绝。只不过,依城主的个性,他日后想回峻德城,恐怕也回不了了。”峻德修好整以暇地轻啜了一口芬芳四溢的茗茶。 峻德治的眉头深深结起,然后叹了一口气。“以后,我会越来越孤单了。”他的惋惜悠长。 “这茶是好茶,不过,泡茶的人火候不够,可惜了这么名贵的‘湖山晓’!澳天到我那儿,试试霜浓泡茶的工夫,她毋需上等名茶,依然能泡出清香芳爽的好茶。” 峻德修很不捧场地喝了两口就放下,倨傲地起身离开。 峻德治初时一愣,随后领悟地笑出声。 “清水净土?大哥,我想你可能还不明白你的清水净土在哪儿吧?”他摇头,喃喃自语。 连喝个茶都能想到她?旁观者清啊! 乱世战鬼,灭世谌女! 谌霜浓的脑海里一直浮旋着这两句话,像是缠身鬼魅似的,一刻也不肯停止对她喧扰、斥责。 叹了一口气,房里坐不住了,她干脆起身走到外头,慢慢地踱至湖边。 手抚上秋千的绳结,心里却怎么也感受不到当初心折、感动的单纯快乐。 一切都变质了吗? 或者说,一切都在他的谋策之中? 她忍不住开始怀疑,当初认为天底下依然存在清水净土的念头,果然如修王所说,天真到不可救葯。 她坐上秋千,轻轻摇晃起来。在规律摇摆的韵律中,她放开所有扰人的思绪,找到了暂时的平静然而,平静难求。 才一会儿,在房中寻不到女儿的谌寿,在湖边发现了她的踪影。 “霜浓。”谌寿急切地走近叫唤。 “爹。”霜浓低着头,兀自摇着秋千。 “我跟你提起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谌寿忍不住左右看了看,深怕如前日一般,峻德修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后,将人吓得魂飞魄散。 谌霜浓烦乱而无奈地深深叹息一声。 “我不知道” “你若继续待在这里,只会助他掀起天下更大的战祸,搞不好还会为他丢了性命。峻德修太深沈,可以为达目的,不择任何手段。他是当世少见的天生武将,掌握峻德城的绝对军权,天知道他挑起战争的目的是不是想自立为王,连抚养他长大的峻德城主都开始对他忌惮在心。” “爹,你认为女儿跟你回谌城去,一切都能回到起点吗?” “至少可以保你性命。” “性命?”霜浓失神地重复。 “我顺着你娘生前的遗愿,费尽心机将你藏在宫里十六年,就是不愿见到预言成真;趁着现在一切还未走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快跟我回去吧!” 霜浓笑得苦楚、笑得飘游。 “没了心,徒留性命又如何?”她喃喃低语。她的心,已经在这里、在他身上落了根。 已经回不去了“霜浓,别说傻话,跟爹走吧!”谌寿似乎明了了她的决定,面露惊慌。 霜浓将双足往地面轻轻一抵,止住了摇晃的秋千,一直在空中悬荡无底的心,也在同一瞬间停止浮旋。 静默了几秒“不,我不走。” 突然之间,一切都清明了起来! “霜浓,不要做傻事啊!你还不明白留下来会有什么后果吗?”谌寿心焦。 “我答应过他,哪儿也不去,除非有他陪着。”她的语气柔顺,却坚决,像是有了某种觉悟的信念。 “你这是何苦?你为他付出全部,包括性命、名誉,他利用你的时候可曾感激你半分?可曾为你设想半分?不要傻了,孩子,跟爹回去,你不适合活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不适合陪伴在峻德修这种深沈男人的身边啊!”谌寿苦口婆心地劝她回头。 谌霜浓像是打定了主意,依然坚决地摇了摇头。 就当她是死心眼儿吧!现在的她,只想依着自己的心意而走。 她舍不得那个在她面前脆弱失控,流露出孤独眼神的男人。 看不到他的念头,仿佛在她心窝上一针又一针地戳扎着,痛彻难当。 “如果我离开了,会让他变得更加不信任这个世界,更加万劫不复。我不能走,我答应过他,要寻到一块清水净土让他瞧瞧的。”她抬起水眸,不求爹爹明白,只希望他能给予她选择的自由。 “霜浓”谌寿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怎么才一段时日不见,女儿竟已陷得如此之深? “爹,请成全我。”她开口请求。 谌霜浓分明无垢的眼眸,沈静地望着谌寿,让他惊觉,他是真的要失去这个女儿了。 “你要我怎么跟你死去的娘亲交代?我答应过她,让你平安成长,为人妻母,平平顺顺地度完一生,不希望你真如批命的预言一样,年华早殒这也是我胆战心惊地将你养在冷宫十六年的心愿啊”谌寿受到打击,几乎不稳,颓丧地倚住身后的树干。 “命由逃讪。既然有人能算出上天要我走什么样的路,何必还要费尽心思去改运避祸?即使能,之后的命运真的能比原来的更好吗?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寒暑,我想求的,是要不枉此生,遇上该相遇的人,完成该完成的事,如此而已。” “即使对方会将你打入地狱,你也不后悔吗?”谌寿低弱地开口,神情苍老了许多。 “既然是命,我不会后悔。”谌霜浓无惧无悔的神情,撼动了谌寿。 他不知道女儿与峻德修之间发生过什么事,让她对他的感情深浓到什么地步,他也无法探得峻德修那方面,对他女儿又是怎么样的情感他只知道,他已经失去这个女儿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那一战,战鬼不止抢了我的城国,也抢走了我的女儿”谌寿伤心地喃喃自语,扶住树干,强撑起摇摇欲坠的佝偻身子,放弃了劝说,一步一步地缓缓离开。 他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小心藏了十六年的女儿,一夕之间毁在“战鬼”的手里? 不,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带女儿回谌城。他相信,回到谌城后,一切都将会平静下来。 “今晚,就今晚爹一定要带你走!”他低语着,计划也慢慢成形。 临去前,谌寿望了女儿一眼,眼神变得异常坚决。 谌霜浓的泪水涌上眼眸,无声地滑落颊边,没有注意到谌寿离去前向她投来奇异的一瞥。 对于爹爹的失望,谌霜浓虽然心痛难抑,却仍旧没有开口挽留爹的脚步。 现在的她,终于能够理解爹亲将她养在深宫中,不闻不问,为的只是躲开世人的眼光,避免将她拉入尘世,面临难测的命格。 既然上天让峻德修在阴错阳差里寻到她,她也不再抗拒冥冥之中自有运转的安排。 但是对于那句关于她“灭世”的预言,她是怎么也不肯依。 突然间,她有所彻悟,睁大双眼,忍不住轻笑出声。 原来,所谓的“战鬼”只不过是世人恐惧作祟的心魔罢了。 “乱世绝非战鬼一人所为,灭世更非谌女一人所能,世人怎不明白?”她望着湖面自言自语,叹息世人糊涂。 第八章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一向是伴君重臣的禁忌。 而在今日,这个意义重大的阅军仪典中,峻德修竟然犯下了这个无可弥补的大错。 峻德治眯眼看着校场,看似面无表情,暗地里却早已忍不住心惊,焦灼地暗道一声不妙,越来越为峻德修的生命安危操心。 统领数十万大军并非易事,对于早年即崭露军事领导天分的峻德修来说,却易如反掌。 峻德修天生具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凛然气势,却又能与下士小兵同甘共苦,加上领军有方,战战皆捷,无形中为他塑造出无人能及的领袖魅力,所有人皆甘于服从。 方才峻德天龙准备以城主身分,向大军鼓舞宣誓之前,峻德修只是策马登高到校台上,向底下扫了一眼,随后轻轻扬起一手示意,数十万大军竟然瞬间悄然无声,凝肃静默的气氛,强烈地撼住当场所有文武百官也包括了神情在瞬间愀然变色的峻德天龙。 峻德治深深叹息了一声。“大哥的棋步,越走越险了,他可别走火入魔了才好。” 醒来后的第一个知觉,怎会是莫名的头疼欲裂? “啊!我的头”谌霜浓捧住头,在昏与醒之间痛苦地挣扎,依稀察觉到自己躺在一处移动摇晃的厢式小空间里,身子底下还铺着软褥。 发生了什么事?她惊慌地想着。 “霜浓,别怕。蒙汗葯的葯效刚退,有一点不适是正常的。你再睡一会儿,咱们现在正经过朗日城的边境,再过不久就可以回到家了。”伴着窗帘布一掀,厢外一个熟悉的嗓音,从小窗口传入,一道刺目的光线也随之泄入。 霜浓动作异常迟缓地抬起手臂,遮住阳光。 爹? 蒙汗葯? 回家?回哪一个家? 一连串的疑问霎时间在她心头爆开,却苦于额际的剧疼而说不出话来。 她不停地拚命喘息,挣扎着要睁开眼,冷汗布满额际。 没多久,她发现自己在迅速移动的马车厢里,谌寿话里的讯息也逐渐传回她的脑里。 爹竟偷偷将她从修王府中带出来? 既然已经到了朗日城的边境,那表示他们赶了至少一日夜的路! “爹爹,送我回去”霜浓虚弱地攀着车厢壁坐起身,抡起拳头,无力地捶着车厢。 “爹求你送我回修王府去呀!”她可以感觉到,她与峻德修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得令她心慌。 在这个时刻,她不能离开峻德修的保护范围,否则,她真的会成为一颗致命的棋子。 为了她,甚或以她的名义,难保峻德修不会疯狂地采取极激烈的反扑手段。 到时,即使她不愿成为灭世的谌女,也会成为乱世剧变的引爆点! “霜浓,你再睡一会儿,什么都不要想,咱们就快到家了。” 谌寿听见她的哀求,面色一沈,更加铁了心,催促马夫加快挥鞭,一心想早日回到谌城。 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女儿,不再让峻德修利用。 “爹你听我说我不能离开他身边否则后果难料啊”霜浓一拳又一拳,虚弱又绝望地击上车厢板。 无奈车外的人不再有任何动静,只是拚命赶路,似乎铁了心肠,对她的反应不闻不问。 “离开他才是女儿真正的死劫啊!爹爹” 霜浓绝望地哭着,捶打着。 想起身跳车,却又因蒙汗葯的副作用而浑身瘫软,连坐起都成了极吃力的事。 一瞬间,事情突然发生变化,快到令人措手不及! 车厢外的马匹一阵嘶鸣,整个车厢剧烈晃动,逼得霜浓只能俯趴在软褥上,蜷曲身子,几乎承受不住强烈的撞震。 天地之间,骤然静止。 谌霜浓紧闭双眼,不住地喘息,一面又侧耳仔细聆听车外的任何细微声响。 然而,不管她再如何竖耳倾听,还是只能听见车厢内属于自己又急又浅的喘息声。 “唰!”地一声,车厢门突然被拉开谌霜浓抬手遮眼,勉强在逆光中见到似乎有一名男子,正半弯着腰细细审视她。 “果然是那位谌城美人。”男子朗声仰天大笑,笑声中饱含得意。“美人,你好,咱们又见面了。” “是你!”从他的声音,她认出了他的身分,心中迅速一凉。 他是索讨她两次未果的朗日城少城主朗日尚! “我听到情报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谌城美人竟然会擅自脱离峻德修的势力范围,私自出城。怎么?峻德修冷落了美人,让美人思乡情切,忍不住驱车逃回谌城吗?”朗日尚笑讽道。 谌霜浓紧闭双唇不答。 “不说话吗?也好,我喜欢安静不吵闹的客人。”朗日尚不以为意,弯腰将她从车厢中抱了出来。 “你放我下来!”谌霜浓无力抗拒,只能睁着又愤又羞的水眸,严厉地瞪着他。 “等回到宫里,我自然会放你下来。”朗日尚对她的瞪视一点也不介意,迳自抱着她走向停在一旁更加华丽的马车。 “放开她”被朗日军押在地上的谌寿,大吼一声,急切地想冲上去。 “这老头是谁?”朗日尚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谌寿。 “我是”谌寿才一开口,话头立即被谌霜浓接过“他是我雇的车夫。”她深深地望进谌寿的眼里,眼底有寄讬、有哀求谌寿明了了她的讬付,又气又恼地低下头去,不再出声。 “是吗?”朗日尚的眼底有一丝玩味。 “我可以随你走,但是你不能伤及无辜。”她勉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和他谈条件。 朗日尚看了看几乎昏厥却强自撑持的霜浓,又瞄向跪在地上不发一言的老头。 “无妨。”他耸了耸肩。 得到他的回应,谌霜浓松懈了下来,抵不住蒙汗葯尚未褪尽的强力葯效,虚弱地再度晕厥过去。 朗日尚将昏迷的谌霜浓送上华丽的马车内,然后跨上一旁的马匹。 “所有人跟着我撤回!”随着朗日尚的指令,所有人如来时一般,再度退回朗日城境内,留下谌寿和瑟缩在一边的马夫。 “城城主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马夫抖着声音,跪在谌寿身边问道。 谌寿跪在地上,头垂得极低。 “回峻德城向峻德修求救”他说得艰难,心痛得只想剜出自己的心。 他一直想着女儿最后那深深一瞥透露的讯息回头找峻德修,救我! 为什么?为什么害了女儿的人,竟然是自己? 而她毫不迟疑求救的对象,竟然是掠夺了她的“战鬼”? 女儿为了他,再一次求情的话语,狠狠划开他的胸口。 他做错了吗? 爱之,却害之? 峻德修冷眼看着失踪一日夜之后再度出现的谌寿。 只不过,与他同时消失的谌霜浓并没有和他一同出现。 因为,谌霜浓在半路让朗日尚给劫了去。 “你们趁着我在校场阅兵时,偷偷离开?”峻德修眯着眼,柔声问道。 谌寿没有说话,脸上的愧然已说明所有的事。 “很好,走得好。”峻德修突然笑了出来,笑声诡异地交织着冰冷和期待的情绪。 “修王,我很抱歉想将霜浓私自带回谌城,请你了解一个做爹的心情,我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女儿,为她争取包好的未来。请你救回霜浓吧!”谌寿心一悚,不明了他的笑意,只能硬着头皮恳求。 “不行!”在一旁静默一段时间的峻德治,突然开口反对。 “治王?我女儿在朗日城的手里啊!”谌寿的心头一凉。 治王为什么反对救回霜浓? “老三,我的女人该不该救,应该是我的事,你反应这么激烈做什么?”峻德修不急不怒,神色平静地望向峻德治。 “你的女人或许该救,但绝不是现在!”峻德治拧眉低吼,似乎有些失了镇静。 峻德修的眼神倏然变冷。 “三弟,别阻止我。” 语气明显地警告着挡他者死!即使是手足之义也一样。 “大哥,别真的背负‘战鬼’之名,代价太高了。”峻德治依然不死心,苦口婆心地劝告他。 “你在说什么?我本来就是‘战鬼’!”峻德修原本俊俏的脸孔扭曲了一下,瞬即恢复。 “大哥” “来人!”峻德修突然失了耐性,向门外大喝一声。 “修王!”一小队人马出现在门口待命。 “将治王和谌城城主严禁看守在这间房内,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们两人离开半步!”命令一交代完,峻德修立即跨出房门,门窗迅即应声关上。 “大哥!” “修王!” 峻德治和谌寿双双惊愕地大喊出声“修王,我要一起去救我的女儿啊,别把我关着,带我一起去啊!”谌寿急切地猛拍门。 然而,紧闭的门却文风不动。 峻德治没有试着去敲门,只是脸色极坏地挑了张椅子坐下,心里着实没料到大哥竟会软禁他。 此次,大哥私自出兵,不论成败,将注定是一场浩劫。 不过,又何苦选这最难走的一条路? “修王讨伐朗日城?”消息迅速传至峻德天龙耳里,令他暴怒欲狂。 “反了!这孩子真的要反了,一点也不将我看在眼里!没有我的命令,竟敢假藉军威、私自出兵?”他气得在殿上走过来、又走过去,来来回回走了数遍,火气也越走越大。 当年九指神算的话,又开始在他脑海里盘绕峻德大业,成于他,也败于他! 看来,留他的期限已经到了。 峻德天龙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转身向众臣说道:“等修王回来后,我会好好定夺。” 谌霜浓突然惊醒而起环住汗湿而冰冷的身子,抑住颤抖,急如擂鼓的心跳怎么也平复不了,如同一声声暗示着什么的催命符,将她一遍遍地击落深渊。 又是火、又是血的猩红梦境,将她吓得魂不附体。 浓浓的不安不断扩大、膨胀,将她一层又一层包裹住,几乎窒死,心里念的想的,只有峻德修的安危,再无其他。 “美人醒了?”帐外,人影晃动了一下。 朗日尚? 她抬首环视四周。望着陌生的摆设布置,她才想起,自己被朗日尚在半途给劫了来。 “朗日城主。”她防备地向角落缩了一下。 “美人何故如此怕我?咱们还曾有过一面之缘,不是吗?算上这次,咱们算得上见过两次面了。”朗日尚对她的举动挑了挑眉。 “两次的会面,皆非出于我的本意,而是被城主硬请入城里,怎不让我对你百般防备?” “一段时日不见,美人变辣了?”朗日尚不以为意,呵呵大笑。 谌霜浓蹙眉,不回应他的言语调戏。 “你可知,我曾两次以你为条件,想与峻德城结盟,可惜两次都被峻德修毫不留情面的回绝了?”他注视着她的双眼。 “朗日城的经贸力量和城国势力,连圣罗、峻德两城国都比不上,城主想要红妆粉黛,大可挑尽天下名花艳蕊。我既无美貌更无媚姿,我不明白的是,城主为何非要我不可?” “因为峻德修。”朗日尚坦白。“他越不给我面子,我越要他摔得难看。起初,我的确曾被你出脱尘泥的空灵眼神吸引住,但是峻德修的狂妄,让我很想打倒他。我乃堂堂一城之主,他只不过是峻德城收养的义子,他凭什么与我平起平坐?而你,刚好是我与他竞争的最好筹码,既单纯又吸引人。” 谌霜浓张口结舌,愤懑不已。 “只为了无谓的面子问题,竟要拉入无辜百姓陪葬?你们那么多人信服着你们、仰赖着你们,而你们却将之当成游戏,毫不介意会挑起战争?”她双拳握起,不明白他竟能毫无愧咎地说出这种话? “挑起战争的是峻德修,不是我。若非他不顺从我的要求,怎会演变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坚持没错,错的人是不懂顺应时势的峻德修。 “乱世者何止‘战鬼’一人?你也是其中一个啊!”谌霜浓突然对世人执迷而妄图的念头感到心寒。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当初她随着峻德修离开谌城,投身乱世红尘,便是错了第一步? 一直相信的清水净土,只是虚幻想像? “战鬼?美人,你错了,等一会儿,如果你看一看峻德修在战场上厮杀的模样,你就会知道,他为何会被称为‘战鬼’。”朗日尚摇摇头反驳她。 “什么?”峻德修就要到了? 谌霜浓完全不知道是否该欣喜他的来临?预感告诉她,峻德修将要有毁灭性的行动。 而她最怕的是,给他展开毁灭行动的藉口,正是她! “少城主,峻德大军逼近城国边境了。”一名传令兵突然敲门报讯。 “这么快?”朗日尚迅速起身,神情中有抹兴奋、有抹期待。 乍看之下,与峻德修某种期待战斗的嗜血表情,竟有几分相似。 谌霜浓倏然一惊。 乱世战鬼,何止一人? 天下人全都相信峻德修就是“战鬼”投胎化身,有谁会相信她,谋图乱世者,不止一人? “走吧!这一次,美人真的要成为咱们较量中的赌筹了。”朗日尚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极长的麻绳,在手上缠绕数圈,缓缓向谌霜浓走去。 第九章 “你你要做什么?”谌霜浓的脑中一片空白,看着神情殊异的朗日尚,不住后退,无止尽的惊恐传遍四肢百骸。 “请你担任‘战鬼’乱世的见证。” 朗日尚将她一把拉过来,将麻绳一圈又一圈使劲地绑在她纤若无骨的两只手腕上。 “不要”谌霜浓剧烈挣扎,凄厉的叫声传入天际。 凄声撼天,还是无能扭转由人性贪嗔妄念引起的血腥残灭 两军对阵的紧张时刻,一名柔弱女子不协调地出现在朗日城墙上的画面,原本还没有被多少人注意到。 直到缚绑在那名女子细腕上的麻绳被抛过城垛,女子纤细似柳的身躯被残忍地从腕上吊起,不只峻德军怔住了,连朗日城里的军民百姓也呆了 峻德修眯眼望着远方城墙,又向东侧隐隐冒着烟尘的方向看了一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红色的异样光泽正从乌木似的眼瞳中不断扩大、泛丝。 “那不是谌姑娘吗?”峻德军中,有几个好眼力的人认出了柔弱女子的身分。 所有人全倒抽了一口气“副元帅上来。”峻德修平静地唤来最得力的属下。 “修王。”副元帅立即策马上前。 “众将听令,开始进攻后,指挥权立即转交由副元帅全权发令。当我喊撤时,所有将官立即东进,出其不意,迅速击溃圣罗皇朝的援军,再趁势直捣圣罗城都。” “记住,进攻速度不准让圣罗皇军有时间回神反击,还有,一个人也不许回头看我,要是有人做不到,我会亲自执行军法,当场处死。”峻德修口气冷酷而无一丝犹疑,全部将官却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闻所未闻、匪夷所思的攻掠方式,震得全军鸦雀无声,哑口无言。 震惊数秒,副元帅立即回神,接下命令。 所有大军在一瞬之间,立即恢复士气,甚至较之前更高昂。 因为,他是他们最信赖的修王,以他极富军略的智谋,必然会带领他们出奇致胜。 朗日尚看着峻德军似乎騒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 他认为是峻德修的诧然,惊动了军心,忍不住包加得意。 “峻德修仍然是凡人嘛!看着心爱的女人试凄,有几个人能忍受的?”朗日尚喃喃自语。 “啊!”虽然双足还站在地上,被高高缚起双手的谌霜浓,垂着头,难受得呻吟出声。 她的下腹似乎升起某种异样的压迫感好不舒服 “你好好看着吧!看是‘战鬼’会惜你多一些,还是会嗜血多一些?”朗日尚口吻尽是残忍冷酷。 谌霜浓勉强抬起头。 在远方,仿佛看到峻德修坐在他那匹高大骏挺的战马上,正交抱手臂,噙着睥睨天下的笑意,期待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役。 不要来啊她实在不愿看他徒惹血腥。 “看到东边的烟尘了吗?那表示,东方的圣罗皇军也到了。我今天就要看看,‘乱世战鬼,灭世谌女’,会如何乱世、灭世?”朗日尚唇畔扬起笑容,仿佛已预见了胜利。 圣罗皇军?天哪那他谌霜浓的双眸中忍不住泛起泪水,朦朦胧胧的视线,将峻德修的身影给浸得模糊了。 “传讯过去,只要峻德军靠近一步,就把谌女吊上去一寸。”朗日尚下令。 “城主?”大庭广众之下,真的要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用刑?朗日属下有些动摇。 “她是灭世谌女,乱世祸源,其他人会原谅我们的作法。”朗日尚的话,真的说服了部将,执刑者的手也不再迟疑。 灭世?偌大罪名,她是因何故而担上的? 即使身子被上下扯疼着,谌霜浓依然感觉荒谬而想发笑。 愚昧的世人啊“啊”无预警的拉扯,几乎将她的手腕拧断,疼得她忍不住叫了出来。 修王进攻了? 她眨眨眼,拨开眼前红雾,果真见到峻德修一马当先,手握着刀,不停挥伐,他奋力砍杀的神情仿佛着了魔,令人极度心惊。 他不停地朝着她的方向策马奔来,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一律成为蹄下残肢。 峻德修的目标,仿佛只有她一个。 看着峻德修刀下的亡魂断魄不断累积,她的心魂也跟着被迫不断地撕裂。 不要!不要再屠杀了!无辜的血魂,这些乱世下的牺牲品没有人该为谁付出性命的代价啊谌霜浓泪眼模糊地望着他持续而坚定地朝她的方向而来,浑然不觉自己的身子已经被吊离了地面。 粗糙的麻绳咬进她的绢腕肌肤,丝丝血液正顺着雪白手臂蜿蜓而下,形成刺目的细细血河。 停手,停手啊! 她哀求地望着他,除了手腕的痛楚,下腹一阵阵痉挛而起的剧痛,也开始折磨着她的神志。 不知由何处发出一声惊恐的吸气声只见谌霜浓裙襬下方,竟也开始滴下血滴,在地面上落成怵目惊心的暗红血花。 “少少城主谌女好像流产了” 朗日尚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一瞬间,恐怖的恶寒笼罩全身。 他呼吸急促地回头望向离城下越来越近的峻德修,从没一刻像现在一般,朗日尚竟觉得峻德修仿佛真的化身成索命阎罗,一步步地逼近。 “嗯”谌霜浓无意识地呻吟好痛全身都好痛手没知觉了连下半身那难受的一阵阵痛楚也渐渐淡了耳边竟听不分明朗日尚在吼叫着什么是报应吗?他犯下的血债罪孽,由她来受吗? 无所谓无所谓她,心甘情愿啊黑雾遮住她的视线前一瞬间,似乎看见了峻德修手里握着染血之刀,泛着红光的血眼并不是看向她,而是看向朗日尚! 不论他看的是谁总之,他站得靠她好近、好近。 近得可以感受到他身上几近沸腾的体温“好温暖”昏迷前,她呢喃了一句,笑着偎进有他气味的黑暗里。 “战战鬼?” 当峻德修登上城墙的那一瞬间,所有朗日军,包括朗日尚,全都傻了。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闯上来的! 他浑身浴血,散发阴冷的杀伐气息,像是从地狱而来,准备前来索命。 他现在看起来,不折不扣正是人人口中畏惧不已的“战鬼”! 城下战喝震天,厮杀成一团,城头上却一片死寂,形成荒谬的强烈对比。 峻德修冷笑一声,迳自踏上城垛,远远观望着东方那股越靠越近的烟尘。 “峻德修,你完了,圣罗军的援兵到了。今日将是你峻德军首尝败绩,乱世战鬼将再也无法乱世。”朗日尚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唇边露出得意的笑容。 峻德修不语,仅仅举起手向战场打了一个暗号,唇畔吐出一声悠远浑亮的指令“撤!” 撤?峻德修认了败仗,打算撤退? 朗日军和甫到达的圣罗军有那么一瞬间的松懈。 这厢正暗自庆幸时,城墙底下的形势却在转眼之间逆转,让所有人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峻德军队竟然训练有素地迅速集结,毫不犹豫地丢下已不能构成威胁的残余朗日军,以及单枪匹马闯上朗日城头的峻德修,利用对方阵式松懈的那一刻,突然向东冲去。 原来峻德军队打算一鼓作气,直接攻入圣罗皇城? 望着措手不及被正面冲破阵势的圣罗军队,朗日尚再也笑不出来,背脊隐然泛出凉意,霎时间明白大势已去。 峻德修从容挥动带血的刀刃,斩断绳索,轻易地接住被吊缚在半空折磨的谌霜浓,身旁上百名的朗日军,竟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止! 将她收进怀里的那一刻,原本暴涨着血红神采的邪异瞳孔,微微转柔,似乎掠过一抹松怯的神情。 他细细检视的眼眸扫到她足踝边染血的裙襬,原本红光稍退的魔性眼眸定住不动,见到血渍逐渐扩大,他立即顿悟了某件事他与她的孩子流掉了? 峻德修的神情倏然浮起骇人的狂怒,转过头去瞪住朗日尚,杀机立现! 被峻德修魔似的血红眼睛死死盯着,朗日尚几乎神魂俱裂,妤像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他刷白着脸,一点一点的后退。 “好温暖”陷入半昏迷的谌霜浓,死白的小脸上绽出绝美的笑靥,轻轻喟叹一声,便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听到她的声音,峻德修狠厉的眼神淡了一些,他怜爱地低头看向她,将她抱得更紧,仿佛希望将自己的体热,尽数传到她逐渐冰凉失温的纤弱身躯。 趁着峻德修分神,朗日尚突然抢过身旁士兵的弓箭,向峻德修放了一枝冷箭。 峻德修身子一偏,用左肩头挡下了射向怀中人儿的箭矢,一声也不哼,他像是没有痛觉似的,对于肩上的箭毫不理会,将无意识的谌霜浓在他怀中调了一下姿势,握紧手中的长刀。 他看着朗日尚,唇畔露出诡谲狠烈的笑意,神情几近疯狂。 “杀、杀了他!”朗日尚一惊,战栗地下令。 “啊”狂啸一声后,惨烈嚎叫声此起彼落,暗褐浓稠的血花四处飞溅,朗日城头瞬间变成了一座恐怖炼狱 峻德军此次突袭成功,出师告捷,不但占领了朗日城,甚至攻进了圣罗皇城,天下大势立即逆转。 皇朝易主,圣罗灭,峻德兴。 峻德天龙立即宣告天下,立峻德城为皇都,改历峻德元年。 然而,为峻德天龙打赢战役、夺得天下的峻德修,抱着流产昏迷的谌霜浓,快马奔回峻德城,亲自将她交给熟悉医疗的峻德治照顾后,不但没有受到英雄式的待遇,反而被峻德天龙下令押入天牢。 擅自出兵,目无君纪,显有谋反意图。 “大哥被押入天牢?”峻德齐不敢置信地怪叫出声。“城主在想什么?” “义父已经是天下君皇,不是城主了。”峻德治一边为身子大受打击的谌霜浓写葯单,一边随口纠正二哥。 “我管他变成什么,他为什么要将大哥关起来?大哥不是一举破了朗日和圣罗,让他如愿当上天下共主,功高过天,为什么还要入罪于大哥?”峻德齐越想越气忿,恨恨地在房间内踱过来,又踱过去。 “大哥正是功高过天,才会不容于天。”峻德治蹙着眉轻声说道。这一入罪,肯定是有去无回,走不出天牢了。 峻德修的能力太强、太具威胁性,峻德天龙早就对他忌惮在心。如今世局已定,统一天下的阻碍已除,峻德修的利用价值也没有了。 只要是聪明一点的君主,绝不会将这个潜在的威胁继续留在身边。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是千古不变的法则。 “这、这是什么道理?”峻德齐瞠目结舌,火气冒得更大。 突然间,谌寿大喊着冲了进来。 “治王、齐王,请你们快想办法,城主城主派了大批军队查封修王府,并且将霜浓带走了!” 两人霍然而起,面面相觑。 “老三,咱们马上去见义父。”峻德齐带头就要往外冲。 “等一等!”峻德治拉住他,低头沈吟。 “还等什么?再等,连大哥的女人都要归他了!”峻德齐急得跳脚,受不了在这么紧急的时刻,三弟还有时间慢条斯理的蘑菇。 “谌城主,我劝你现在马上就出城,连谌城也不要回去,找地方躲着,等锋头过了再出来。” “可是霜浓还在这里,我不能丢下她。”谌寿固执地摇头,不肯离开。 “谌城主,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冥冥中自有定数。你与女儿的缘分如果未尽,一定会再相聚。但是此时此刻依然冥顽不灵,不舍放手的话,说不定赔上了性命,也未必救得出霜浓姑娘。” 谌寿重重一愣,让峻德治的睿警之语打醒。 是啊!当初要不是他的一意孤行,怎会为霜浓招来这一波又一波的劫难? “我马上出城,霜浓就拜讬你们了。” 谌寿妥协了,现在,他只求霜浓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搞定了?那咱们分头行事吧,别再蘑菇了!”峻德齐再也忍不住,拖了峻德治直奔城殿。 谌霜浓缓缓转醒,全身疼痛不已,喉头有如火烧。 “水”她躺在床上呻吟一声,便感觉自己被人扶了起来,唇边也立即出现一杯水,她迫不及待地捧起,就口一饮而尽。 “还要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中年嗓音温和地响起。 谌霜浓的脑子立即警醒过来,她勉力睁开沈重异常的双眼,惊诧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峻德天龙?他为什么在这里? 谌霜浓转头望向四周,见到华丽夸饰的陌生摆设,心头涌上强烈不安。 “城主,这儿是哪里?”她的声音沙哑难受,抬手想抚住颈子,才发现两手手腕被扎上了白布条,显然是让人处理过伤口了。 腕上的伤口还好,但奇怪的是,她觉得身子异常虚弱,下腹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感。 想问,不知从何问起。不见峻德修的踪影,反而看见峻德城主出现在床边,更加让她心神不宁,觉得整个状况太过诡异。 “这里是我的宫殿。从今天起,你就好好在我的宫里静心养伤。你身上的伤是治儿处理的,你放心,我会让治儿继续帮你治疗。”峻德天龙扶着她躺回床上后,自己也坐上床沿,伸出一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多谢城主美意,但是我想回修王府。”谌霜浓不着痕迹地将手收进被子里,心里越来越觉得怪异。 “你知道圣罗皇朝已经灭亡,现在是峻德皇朝兴立了吗?”峻德天龙突然问她。 “贺喜君皇。”讶然过后,谌霜浓努力心平声轻。 那表示,峻德修救了她之后,不但攻破朗日城,也灭了圣罗城吗? 那么,峻德修呢?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见他的人? “当修儿将你带到大殿见我的时候,我便为你脱尘干净的出众气质倾倒,也曾希望修儿将你让给我。”峻德天龙重提旧事,让谌霜浓有一阵的茫然。 “现在,我已经是新的天下共主,身分更加尊贵崇高。你难道还想继续跟着修儿?” 忽然间,她叹息一声,懂了他的暗示。 “天下佳丽无数,我想君皇的眼光,日后绝对不会再放在我身上。请君皇送我回修王府吧!” 他语气里明显的掠夺意味,让她疲惫不已。朗日尚的劫持,已经让她无法再负荷另一场竞逐。 她好想好想见到峻德修。他在哪里? 也许是她渴望的眼神太过鲜明,让受到拒绝的峻德天龙脸色愀变。 “修王府已被查封,你无法回去了。还有,修儿已经被我押进天牢,等候处死。”他冷酷地说道。 “你说什么?” 谌霜浓脑子霎时间一片空白峻德修在天牢,等候处死?他不是才立了大功吗?她昏乱地想着。 “你还是好好待在我的宫里,我会好好待你。若是你一意要跟随修儿,就别怪我狠心,不顾你刚刚流产的病体,将你一并打入天牢,和修儿相伴。”峻德天龙撂下话后,微含怒气地离开。 谌霜浓却恍若遭到雷劈,全身僵冷。 流产?她吗? 她移动小手到依然平坦的小肮,表情脆弱而无助。 原来她身子那种极端怪异的不适感,那种掏空了灵魂的死寂都是因为孩子没有了她缓缓蜷拱起身子,双手环着腹部,伤心欲绝地哭泣出声。 一场非她所愿的战祸,将她根本还不知道已经存在的孩子,和无辜的牺牲者一块儿陪葬了! “老天为什么?”泪水不停地泉涌而出。 但是,不论再掉多少的泪,依然换不回曾依附在她体内的小生命。若有孽报,她愿以己身来受。 但,孩儿何辜 峻德修坐在地上,百般无聊地环视一圈,对着谨慎交班巡守的卫士轻轻嗤笑一声,转开眼,好奇地看向一个方向。 一个灰色的影子,缩在牢房远远的另一个角落,属于老人的枯瘦双手,抓着草杆,在地上不知画着什么,像刮砂纸磨过的声音,嗡嗡的在牢房里回荡,且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着 峻德修深锐的阒眼微微一眯,看到那双枯瘦的手,其中一只手少了一截尾指。 第十章 “灭了灭了果然灭了” 他有些听懂了嘎哑嗓音不断重复的句子。 “什么灭了?”他扬了扬眉,纯粹出于无聊,可有可无地问道。 角落灰色的影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比他想像的还要老上两倍的老皱脸孔。 “乱世战鬼,灭世谌女。谌女灭了圣罗皇朝。”老人的眼神看似茫然,但是回答却异常的口齿清晰。 “没想到你被关在牢里,消息还能这么灵通。”峻德修轻笑,不讶异他前一句话,只是对他知道外界变化感到兴趣。 “那是我算出来的。”他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指指面前画了些像是占卜符号的泥土地。 “你会算卦?”峻德修垂着眼看了一下泥画,脸上毫无表情。 “没错。”老人迟疑地点了下头,像是发现什么,眼睛突然晶亮了起来,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峻德修的脸。 “如果会算卦,怎没算出自己的牢狱之灾?”峻德修讥讽道。 他的命运,就是被当年一个算命术士的话所决定。因此,他恨透了那些妄自为人批论命格的神棍骗徒。 “因为我必须来这里解开因缘”老人原本半死不活的嗓音突然注入了一些活力。 “是吗?那么你告诉我,那个灭了世的谌女以后会如何?”峻德修双手环胸,闲散地问道。 “她命中本来注定该死了。不过,她腹里的那块肉顶替了她的死劫,所以她厄劫已过,死不了啦!至于那个‘战鬼’嘛,空有帝王格,却没有帝王志,一心一意只想当平凡人,失了这次大好机会,‘战鬼’之名将永无再起之日。” 峻德修心中一惊,才真正正视这个老人的不寻常。 “你是谁?”他严厉地望向老人,眼眸迸射出精光。 “我?”老人抓抓头,露出缺了几颗牙的傻笑。 “日子过了太久,我也忘了我是谁啦!啊哈哈哈”峻德齐、峻德治兄弟两人双双进殿去找峻德天龙。 “城主不,君皇,我们想找您谈谈有关大哥的事。”峻德齐面色乌黑,有些急躁地开口。 峻德治细细观察峻德天龙的脸色,静默无语地站在峻德齐身边。 “你们两个来了?正好,我有任务要分派你们去做。治儿,谌城美人已经让我给接进宫里,以后,你就负责照顾她,直到她痊愈为止。”峻德天龙看起来神清气爽,似乎很高兴。 “是。”峻德治揖手接令。 “至于齐儿,我要你即刻把修儿审罪入案,以示天下。” “大哥?他犯了什么法?犯了哪条罪?”峻德齐忍气问道。 “私自出兵,枉犯君权,这已经是大罪,难道他不该审?”峻德天龙听了他的话后,终于微微皱起眉头,面露一丝不悦。 “大哥私自出兵情有可原,况且他攻下朗日、圣罗,为您夺得天下权位,立下旷世战绩,功不可没,难道这还无法以功抵过?”峻德齐几乎暴怒地跳起,不敢相信峻德天龙竟然不顾情理,完全抹杀峻德修所有过往功勋,只因为他擅自出兵? “修儿今日私自出兵,你能保他日后不会弑君犯上?明眼人都看出端倪,他已经狂傲自负到了目无法纪的地步,公然在殿外用武射镖,公然忤逆结盟国议,公然维护己私,种种犯行我都隐忍包容,未曾指责。这一次,修儿是太过分了。掌握军权是何等谨慎,岂容他擅自指挥?”峻德天龙沈声说道。 “将帅领军,君命有所不受。大哥毕竟立下了大功,我还是不认为有开议刑审的理由。” “你?你也要反我?”峻德天龙气得往桌案上重重一拍。“再问一次,审还是不审?” “审?”峻德齐冷笑一声,死硬脾气似乎全被撩起,冲口就回了一句。“太过荒谬!” 峻德天龙咬牙握拳,眼睛狠狠眯起。 “很好!齐儿真有手足之义!你不审,其他人也可以审。退下!”他重重甩袖转身,不再看峻德齐。 “君皇!大哥罪不致受审,您为什么不能网开一面?”没想到峻德天龙还是不改心意,峻德齐急得想冲上前去。 “二哥!”峻德治见情况不妙,快步挡拦了他的去势。 “全都给我退下去,否则连你也一起关进天牢里!”峻德天龙黑着脸孔,冷然地抛下最后通牒。 “走吧,二哥。君皇心中已有定夺,你就别再继续莽撞了。”峻德治向峻德齐低语,立即将他给强拉了出去。 峻德齐被动地让峻德治拖出殿外后,呆立数秒,倏忽狂怒吼道:“搞什么?变了天,人也全变得无情了。可恶!”他怒气冲天地踩着重步离去。 峻德治暗暗哀叹了三声。 平四弟生死未卜,大哥也震动君上,给关入天牢。 现在二哥强踩上了老虎脚,冲动之下,未来恐怕还会做出什么惊逃诏地的大事,再也无法见容于义父和峻德城。 难道,名纵天下的“峻德四王”最后会只剩他一个人吗? 未来,真是越来越寂寞了。 峻德治垂着头,无精打采地往后宫走去,打算去探视探视那名让大哥引祸上身的灭世奇女子。 峻德治的确猜到极富正义感的齐二哥,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干下轰轰烈烈的大事,但是,他还是没意料到一向极有原则、按部就班行事的齐二哥,这次竟会爆发这么迅速强烈的行动力。 踏入峻德天龙特地拨给谌霜浓休养的花苑时,峻德治惊讶地发现巡守卫士伤的伤,昏的昏,凄惨地躺了满地。 “怎么回事?”他扶起最近的一名伤兵。 “齐王突然闯入,强行带走了谌城美人。”伤兵哀哀叫着疼,勉力回话。 峻德治暗叫一声糟,猜测着齐二哥的动向,准备起身离去时,发现衣襬被人扯住。 “治治王” 他低头。是刚刚他问话的那个小兵。 “我手被打断了,治王救我”小兵捧着手臂,疼得泪流满面。 峻德治一愣,下意识地环视四周,才发现二哥似乎气过了头,对这些卫士下手颇重。 医者的恻隐之心被挑起,他闭了闭眼。 也好!即使追上二哥,也帮不了忙,说不定自己也难以脱罪。 大哥,二哥,接下来,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峻德治心中默祷,蹲下处理满地的伤患 峻德齐冲进后宫,二话不说连人带被地将谌霜浓一把抱起,直接冲向天牢,一路上竟没人拦得住他的去路。 “你要带我去哪里?”强忍着疼,谌霜浓虚弱地开口询问。 “劫天牢。”峻德齐简短的回答,脚下未停。他必须趁所有人都还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一鼓作气将大哥从牢里劫出来。 劫天牢?谌霜浓褪去了惊慌和恐惧,沁出丝丝的期待。 将要见到峻德修的喜悦,盖过了身子因失温和伤口震动带来的不适,她的唇畔露出了回到峻德城后,第一次真正的笑颜。 “等你和大哥真正逃出生天的时候再笑不迟。我一点也没把握是否能将大哥和你救出去。”峻德齐瞧见了她的笑,觑了空,实话实说地泼她冷水。 “没关系,只要能见到他,我就心满意足,死而无憾。” “那就保佑我至少能把你送到天牢。该死!我第一次发现峻德城里的卫士,多得像踩不完的蚂蚁。”峻德齐暗咒一声,抱着谌霜浓飞身纵上屋檐,脚步更快。 谌霜浓毫无血色的小脸淌下冷汗,她抬手抹开流入眼里的汗滴,便听得头顶传来一句。“天牢看到了。” 她振奋地睁大了眼看向前方。“到了!” 峻德齐迅速踹倒一波又一波不断涌上来的卫士,就在他几乎以为双脚快要瘫软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峻德修。 看到大哥正一脸闲适地和同牢的一名老人聊天时,他几乎没抓狂。 “大哥,别长舌了,我把你的女人带来了,你们快逃出天牢!”峻德齐大吼。峻德修倏然起身,一脚轻易地踢开牢门,踏上廊道,眯眼看着峻德齐怀里抱着一团物体,气喘嘘嘘地从另一头跑过来。 “霜浓。”他的脸上泛出神采,轻声呢喃着一直放在心上的名字。 峻德齐放下霜浓,助她站定后,便迳自倚着牢柱,大口大口不住地喘气。 霜浓的手里扯着被单,眼里只剩下峻德修,千言万语全化成清澈柔情的泪水,不断落下峻德修回以最深刻的凝视,缓缓向她举起一只手掌。“过来。”他轻柔说道。 他的手掌依然霸道,依然承诺着他的保护。 霜浓啜泣出声,蹒跚,却无悔地纵身投向他坚实温暖的怀里。 峻德齐翻了翻白眼!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有闲情逸致? “咱们快走吧!外头有两匹马,大哥你和你女人同乘一匹,另一匹留给我,我们分头逃命去,如果活着的话,大家再聚吧!” “等一等,也带我一起逃啊!”嘎哑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还要揽下一个包袱逃命?” “有机会称王的人不称王,该死的人也没死,我当然也没有留下来等死的理由。”老人皱起老脸,露出缺了牙的口,看起来应该是在笑。 峻德修深深地看了言语奇异的老人。“老二,带他走。” “搞什么?”峻德齐正想回话,突然天牢外响起嘈杂人声。 所有人皆机警地互视一眼! 峻德修二话不说,立即为霜浓裹好被子,连人带被一口气抱起,迅速向外飞奔。 “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跟着逃命做什么?”峻德齐咕咕哝哝的,认命地一把扛起老人,也跟在后头跑出天牢。 老人伏在他肩头无声地笑着出了天牢,两批人各自抢了马,直驱城外。 “大哥,我将他们诱向山边那条泥土路,你顺着林边的水路走,比较不容易被追上。后会有期了。”峻德齐突然停下马,让峻德修先离开。 峻德修一刻也没迟疑,策着马急速冲向林里,只在两匹马擦身而过时,轻轻朝后挥了一下手,以示道别。 “齐王他会没事吧?”霜浓抬起埋在被里的脸,忧心忡忡地望向后方。 峻德修没有回答她,只是说了一句话。“抱紧我。咱们一起去寻找你曾说过的清水净土。” 霜浓眼眸含雾。“只要能跟着你,到处都可以是清水净土。” 峻德修的回应,是一手握紧缰绳,另一手更加牢牢地环住她。 “喝,搞不好是最后一面了,还这么冷淡!”峻德齐嗤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城门的动静。 “喂,老头,抱紧一点,掉下马我可不管呃人呢!”一回头,身后哪里还有老人的影子? “见鬼了”他摸了摸鼻子,当他见到追兵手里竟然全携着弓箭时,整个人都凉了。“去!真要去见鬼了!”他奋力重踢马腹,不要命地开始策马狂奔。 一枝枝箭矢像流星擦过身侧,惊得他冒出一身冷汗。 义父真的打算赶尽杀绝? 在山崖间驱策时,他心中气忿又失望,分神间,肩背上竟被射中数箭。 “罢了”一瞬间,他感到万念俱灰,忍不住大吼,突然弃马,纵身向崖下一跃。 齐王中箭后跳崖的壮烈举动,使得目睹的峻德追兵全惊得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尾声 南境某村落通向大城的泥土道旁,有一间用茅草盖的小小茶棚,茶棚虽然简陋不起眼,行人往来却是络绎不绝,生意颇好。 茶棚里头坐的,多半都是熟客,仔细一看,除了乡野人家,也不乏乡绅仕贵。 原因是这茶坊的女主人泡茶工夫极好不说,用的且是上好茶叶,卖给客人的茶又香又便宜。 约莫在半年多以前,有一对外地来的夫妇在这个小村落落脚。没多久,男人选在这条土道边,亲手搭了这座坚实的棚子,女子则负责照料茶棚生意。 罢开始男人总是冷酷着一张脸坐在柜枱里面,不招呼客人,也不帮忙烧茶水,全靠女人内外张罗打点。渐渐地,大概是看不惯他的女人老是做些超出体力负荷的劳务,男人才开始将粗重繁杂的活儿全往身上揽。 现在,女人的工作,大概只剩烧茶和端茶。 那男的脸孔极俊,但是只要对上他的眼睛,瞳孔里非人的冰寒便冻得人头皮发麻。相较之下,男人的妻子就显得极柔美而亲和。不过,也靠着冷酷男人的坐镇,茶棚倒没有出现过无赖黑客,也没人敢言语调戏,偷吃女子的豆腐。 “听说天子易主啦!”一句音量不大的话,奇异地在人群中激起一圈涟漪,逐渐泛开“易主?变天了吗?” “是啊!圣罗皇朝垮了,现在由峻德皇朝掌权。” 众人渐渐被这话题吸引,茶棚似乎成了集会堂口。 瘪枱里的年轻女子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抬起头聆听着。 “西边的那个峻德城?”有人不确定地问。 “好像是吧!”那人得到了一个不大确定的答案。 这批乡野鄙夫,大部分从未出过远门,有人能知道峻德城位在西方,已经算是不错了。 “这个新的天子是什么样的人啊?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一个年轻人忧心忡忡地问。 “你担个什么心?我保证你会继续活到百儿八十,有一天醒来,你会发现手里抱着的,还是当初那个不小心娶回家的黄脸婆子。”年纪半百的老乡绅调侃他,引来围观众人的哄堂大笑。 在这偏南的小小村落,不管上头的天变成了什么模样,他们依然日复一日,诚恳殷实地靠山吃饭、靠水填肚。 小老百姓的幸福,无关杀戮掠夺,无关权势贪图,只是平凡而快乐地活着。 谌霜浓一边煮着茶,一边含笑望向方才神秘消失了一阵子,现在又突然出现,坐在角落默默劈柴的男子,眼里有着淡然而美丽的光辉。 这抹光辉,是历尽险厄之后的心境升华! 仿佛是心有灵犀,劈柴的男子在此时停下动作,随手抹去额上的汗水,抬起头迎上她的视线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缠了一会儿后,他突然站起身,走向茶棚。 “各位,抱歉,咱们茶棚有要事,今天提早打烊,明天请早。”峻德修站在门口,向众人抱拳送客。 大家不约而同地猜测,这茶棚子的女主人一向待客周到,今天这么匆忙的打烊,想必是真有急事。 极富人情味的乡民们即使再好奇,一看见峻德修俊俏却寒酷的脸孔,全都把问话吞进了肚子里,毫无异议地鱼贯离开。 谌霜浓张大眼睛,有一丝愕然地看着他。 待所有人都走光了,峻德修拴上木门,转身凝视她。 “今天有什么事吗?”谌霜浓微微偏头,困惑地思索着。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今天有什么事情重要到要由他亲自出面赶人。 “过来。”峻德修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向她伸出黝黑的大掌。 这个属于两人之间的默契动作,依然彻底打动谌霜浓的心。 她绽出最甜的笑容,依言向他走过去,心甘情愿地伸出小手,搁在他的大掌中央,任他收紧手指,将她牢牢握住。 她双眼依恋地望着他。 “我有个礼物要送你。”峻德修此刻眼里的光芒尽是疼惜,截然异于当他还是“战鬼修王”的身分时“在哪里?”水眸开始莹莹发亮。 “咱们屋子后面的树底下。”峻德修拉着她离开茶棚,往同样由他一手搭盖的小屋前进。 “那是什么礼物?”她与他十指紧紧交握,雀跃地跟上他的脚步。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低沈的男音随着凉风飘扬开来。 远方,某幢小屋后方一棵结实的大树底下,一架簇新的秋千,随着风的波动,轻轻摆晃有关峻德城的记忆,早就遗散在模糊的远方,谁也不愿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