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澜》 序 她们说爱情是一种感觉。青春成长的时候,或许喜欢过身旁的男生,喜欢他的神态,喜欢他的声音,甚至喜欢他感冒时擤鼻涕的样子(笑)。但是那样的好感也只是暗暗,从来没有机会暴露在阳光下,而年岁旅人游过那个阶段之后,什么都烟消云散,甚至连男生的面容都模糊不清起来。 书上说爱情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惊魂。而一个人心灵的承载度能负荷千年万年的磨砺吗?经历的不过是二十几年,风雨来去,已有沧桑之感;模糊里,单纯似乎被无心地伤过,无辜的感情积累太多的时候,心就胀破了,然后怎么也补不回来。就像动物拥有的一种疗伤与攻击的本能,有人再窥伺,便反弹,便先把虚荣与防卫加到了心门上成锁,天秤上索取的一端下倾;成长里,人学会了自私,学会了决不轻易开心门。那便是千锤百炼的结果丧失了无私爱人的能力。 不去爱人,不被爱;像歌里唱的,人有了奇怪的通病生活步调太寂寞,而爱情的起点可能便是那抹光源;冬天寒冷里,一点温暖相依的感觉就可能会被当成是爱情可是,谁又保证爱情是纯粹的,爱情没有这样的变异体?所谓细水长流,也可能就是激情蒌缩之后,亲情与责任的维持形态。 但这样最普通的元素,在物质越来越发达的现代,越难真正寻到。有人说校园是最后一个伊甸园,然而青涩的爱情也会被家庭的压力、前途的忧虑、成人的责任压抑。所以,我珍惜身边的每个故事,但愿现实在的迟沃川与京阑同样幸福。 第一章 腊梅还在有点畸形的枝上舒展余韵,光宇私立一中直通校大门的林阴夹道两旁早迎春的花便已经怒放,仿佛是迫不及待地争着时令,料峭风里,春日的气息浓起。 尤其在周五放学的时段,嘈杂的话语加上轻松的笑声,让这所平日以高升学率与良好学风著称的重点高校像菜市场般热闹起来。 春天,发情的季节,人的气息泛滥。 梁宛雪挤过人群,边喊着边朝着显眼的目标追近:“京阑,你当班长的带头逃跑值日啊?” 人群里一阵小小的騒动,不认识的学生也闻声向那个目标望去。 已到了校门口的目标女生回过头来。同样是炎黄子孙的肤色,有些人显得苍黄无神,她的脸色却有如画中干净无垢;同样是剪短削薄的规定发型,有些人像盖了个西瓜,她乌黑细亮的发如同洗发水广告中的专业造型;也同样是一丝不苟的学校制服,有些人穿得像个僵板的老虔婆,她却自然之间全然显露了制服本该体现的端庄知性。 “光宇一中”不认识京阑的学生肯定有,但没听闻过其大名的就像二十一世纪的恐龙绝种。 京阑不是“光宇一中”顶绝美女,却是光宇学生私下封的校花。学校里美女无数,风情各异,但再怎么对外在条件自信的人,一见到她一学年中为“光宇”拿下的书法、演讲等各类奖项,及她在成绩榜上的排名,自信也要被埋到祖母家的箱柜里去,绝无一人敢与其争锋。 包重要的一点是,京阑的老爹大名京文洲。 有人要是恰巧不知道京文洲是何方神圣,麻烦去看市新闻里的政要会议,或者报纸上的当日头版京文洲略去名字,后面常常加的称呼就是“市长” 有些初与京阑相处的学生常常暗下骂她高傲,因为她有时候的确冷淡而且任性,但是人家有这个条件是吧? 人的性格与周围环境的影响关系密切,很难奢望一个奖杯赞美铺路的人没有一点骄气。 梁宛雪毫无棱角的乐观性格恰恰包容了京阑一切棱角小剌,从初中到高中已过四年,梁宛雪知道其实京阑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也绝非外界看来的高傲冷淡,只是缺少一种学生该有的生机。 简单一点说,就是有点压抑感。连有时笑起来都让人感觉不到真心。 风过之后,梁宛雪到了眼前,她的笑容也淡下去了。 “我跟范清换了值日时间。”声音很小,但没有一点嗲味。 梁宛雪抬眼看比她高出半个头的脸,呼出一口气:“那怎么不等我?星期五了,我们去书城逛一圈,再去租漫画?”那套花冠安琪儿只看了一半,因老妈清查私人地盘,她不得不在周末播放续集。 京阑迟疑了会儿:“我这个周末有事情,大概没时间了。” “什么事比放假还重要?”梁宛雪连珠炮似的“走了,只是高二而已,考大学还有一年,别像高三的那些拼命三郎一样行不行?” 京阑笑了:“我又不是去参加什么补习班,说得那么严重?倒是你,虽然还有一年时间可以想,也别老把漫画当补葯吃,到考试场上时满脑子黄色对话你就惨了!” 梁宛雪撞她一肘:“现在的漫画多多少少有一点嘛,齐藤的算是很健康了,上次小羽那套才过分。大家都在看,就你假正经!” “那些废料有什么好看的?该知道的初中自然课本上都教过了!”曾随手翻过几本漫画,不外乎是色情加暴力,以爱情正义为借口,简直是荼毒少女灵魂。 事关自己心爱的漫画受到攻击,梁宛雪奋力抵抗、保卫清誉:“自然老师教到那一课,扔下一句‘自学’就打起哈欠来了,其思想之老朽简直不属于二十一世纪新人类!大家装着很不屑,哪个不是在家里翻来覆去看那几页?你敢说你没有看过两次以上?” “喂,声音这么大,拉票啊?”京阑有些窘,挽住了她的臂弯拖着就走。 “哎,脸红了吧?明明有好奇心,死鸭子嘴巴硬。”梁宛雪得意地笑“再说漫画里还有很多道理跟笑料,多看还有益于人格的健全和身体的健康。” 越说越离谱了。京阑好气又好笑:“那是不是应该将漫画作为教科书范本?” 梁大小姐竟也恬不知耻地点头:“那正是我一生追求的梦想啊,漫画教科书,叫我上学到老死我也无怨无悔。”言毕,还做出个拥抱梦想的手势。 “无聊!”京阑骂着拉下她的手“这里不是十字路口,不用指挥交通。” “不过”梁宛雪随即皱眉,道“千万不要将国内的漫画卡通搬上教材,我一看那些什么‘诚实的孩子’、‘世界和平’浑身就起鸡皮疙瘩,题材禁忌太多,画风也没什么成熟的特别流派,就那几个漫画家,总之让人感觉短时间内是难成大器,看多了人的心智会退化到幼儿水准。“ “行了,中国漫画业以后还要靠你撑起大梁,感化无数幼儿,将中国人的智力提高到爱因斯坦的水平。”京阑嘲道“最重要一点,你先脑子里装点abc123,文凭是自救之道,学业才是建国之本。” 梁宛雪一下子从顶峰跌落,抱怨:“你真是扫兴,春天到了,让我做做梦也无伤大雅呀!” 京阑的嘴巴有时会伤人于无形而不自知,性格敏感脆弱一点的人根本难以与之久处,也难怪到现在身边只留这么一个贴心好友。 “喂,我今天看到你偷偷撕了一封信,老实交代,是哪位少男芳心?”梁宛雪笑嘻嘻拐了她一肘。从初中开始,看京阑收情书撕情书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而从高中一年级开始情书量急遽下降,原因是京阑同学的形象太高不可攀,狂蜂浪蝶没力气也没自信飞上去采花。 “无聊者。”京阑简单一句,封杀某男彻夜长作。最初收情书虚荣心还会沾沾自喜,但一多就像电子邮箱被广告信件爆满,令人烦不胜烦。 “难道你对恋爱一点兴趣都没有?”梁宛雪狐疑“不要告诉我,你、你是个homesexual?” “home你个头!”她不是对恋爱没兴趣,而是“谈恋爱又不是找个人谈就谈,为谈恋爱而恋爱,那不是恋爱,而是玩游戏。” “想不到你也会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来。但你不去谈,又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不是mr。right?” “第一眼就讨厌的人,相处是不可能的。” “这可难说。”梁宛雪发挥专家指导才能“不是有欢快冤家吗?初时冷嘲热讽,之后是天雷地火。” 京阑弹了她一记:“你脑袋里就这些东西,有时间看罗曼史,没时间背公式?”恋爱也要花时间的,她没那个闲暇去护养爱的花朵。 “长得比我高傲就了不起?老是弄我头,我都是被你敲笨的了!”委屈的矮人国代表嘟囔。 “我是敲开了你的一窍,不然你低空都飞不过数学天。” “说到这个,我本想让你给我进补一下的了,既然你有事,上课笔记借我。”梁宛雪干脆地要求对方割地赔款。 京阑反手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摸出笔记:“你上课都在干什么?” “最最枯燥的数学课上,你说我能干什么?”不是睡觉就是画漫画喽! “活该!”京阑又骂,却乖乖地将笔记给了她。 “谢了!”她眉开眼笑,攀着京阑要往她脸上亲“下星期请你吃鸡腿!” “贿赂是堕落的标志,别想收买我。”京阑一脸嫌恶地推开她“口水离我远一点。” “阑阑。”饱含笑意的声音从黑亮的轿车里传出,车窗降下,探出一张中年斯文的名脸来“怎么在路牌下跟同学玩?” “爸。” 梁宛雪反应极快:“京伯伯。” “原来是宛雪,好像很久没来家里玩了。” 名人无形的官腔与压迫袭来:“因为功课忙嘛。”她暗自吐了吐舌头。 “哦。”淡淡一应“有空多来。” 京阑坐进车门:“宛雪,我走了。”招了招手,以口型在窗口无声吩咐:“下周一我就拿回笔记本,你别只看漫画忘了数学。” “yes,madam!”梁宛雪调皮地立正敬礼,惹笑了窗口的脸。 “小陈,开车。”依稀听见京文洲的声音,车子发动,随着噪音绝尘而去,进入往来繁忙的车流。 梁宛雪笑眯眯地注视着街头等候公车。 车成车阵,然而每一辆都是独立个体,铁皮包围的小世界中,仿佛隐晦不容他人探看。 如京阑的脸,上写的是寂寞。 车经过灿灯大道,转向通往郊区的路,两旁的楼厦草坪变成了灌木田地,清闲犹带微微冷意的风从半开的窗口灌进,吹乱了京阑的短发。 “开学一个月多了,学习怎么样?”京文洲问,打破车内沉静。 “还好,一般般了。”京阑暗自叹了口气“爸,别老是问这么没创意的问题好不好?”她可以想象接下去的问题不是同学相处如何,便是师生关系怎样,好像一份问卷调查。 “好好,不问不问!”京文洲沉默了会儿“我出差半月,你妈有没有回来过?” “嗯。”京阑的脸色不觉冷了下来。 “天池集团过云山庄度假村上星期落成剪彩,我瞧过那边环境不错,近年我工作太忙,我们一家也好久没有出外玩过,不如到那边住蚌周末。” 我们真是一家吗?京阑想出口讽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妈工作也很忙。” 京文洲迟疑地掏出手机:“阑阑,打个电话给你妈。” “我打了也没用,你叫妈来,还不如去叫那位方阿姨。”肯定是随传随到,比妈识相多了。 “阑阑!”京文洲捏紧了手机,嘴角抿出了道深刻的直线。 京阑明白这是他发怒的前兆,默默地别过了脸去。 京文洲叹了口气:“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懂。” “爸,我已经十八岁了。” “父母眼中自己的儿女,永远都是小孩子。” 京阑转眼看他:“爸,你有没有考虑跟妈离婚?” 京文洲哑然半晌:“问这干吗?”目光投向前座司机的后脑勺。 “依妈的性子,想改变现状很难。反正都已经没感情了,与其拖着,还不如离婚。” “离婚?你懂什么离婚?”京文洲没好气地说:“我跟你妈也不是没感情,只是时间久了,又各自忙各自的事,难免会淡点。” “那方阿姨呢,就这样拖着?”虽然她不喜欢方圆,但她无名无分的付出还是让人觉得不值与不忍。 “你妈和我不会离婚的。”京文洲一语定下结论“大人的事,你不要多嘴。” 虽然是观念开放的新社会,从政者的私德却在威信、背景上有着很大影响力。克林顿身处美国,仍旧得为其与莱温斯基不正当关系公开道歉,不要说京文洲生于几千年伦理思想犹自蔓延的中国,离婚与情妇事件一旦暴光,说不定他的政治生涯也会一并完结。 在发现他与方圆因职务之便有了发展之后,沈贞便提出过离婚,京文洲没有同意。沈贞与他私下分居后,方圆与他的关系却全然没有收敛可笑的是,京阑知道这事的途径竟然是某一下午提早回家,亲眼捉奸在床。 那次的打击对她而言,可想而知。 市长刚正的形象从云端跌落,摔个粉碎。 甜蜜家庭的梦想在现实里破灭。 京文洲不是圣人,不是君子,甚至不是一个好丈夫。 他只是个虚伪、自私、喜新厌旧、抵不住诱惑的男人。 但是,作为女儿,京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未必尽责、却已尽心的好爸爸。 因此在冷战三个月之后,面对他的焦躁与求和,她放下了战旗。可是,再怎么和蔼的笑容和真心的关怀,也无法找回以前没有阴影杂质的亲情与崇拜。作为女儿,她的某一部分心理已死。 “是你妈。”京文洲按下号码,一接通便把手机递给女儿。 京阑也有一支“诺基亚”是小舅舅沈寅买给她的,但京文洲嫌高中生带手机影响不好,况且她带着也没什么实质作用,手机就一直搁在抽屉里没用过。 沈贞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噪音。 “妈,是我。” 京文洲盯着女儿。 “没什么事。妈,你这个周末忙不忙,回不回来?” “哦,那好。” “我知道,你也小心点。” “好的,bye-bye!” 信号被切断。 京文洲以目光询问。 “妈说这个周末外景组要到西藏拍摄,她没空。”京阑的口气不是很好。 “那就算了。”京文洲舒出一口气。分居一年的夫妻关系的确奇怪、暖昧。 京阑的脸又别向了窗外,对京文洲的问话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她可以理解家人因工作忙碌而带来疏忽冷落,却不能明白在婚姻责任下有意的出轨,更不能原谅为了自己的声誉前途同时对不起两个女人的自私。 这样的情况下,沈贞可以闹事。但京文洲摸透她的脾气,知道她宁愿把苦楚吞到肚子里也不会捅出去。 方圆也有足够的理由要求他离婚,但她的世故教会了她忍耐与等待。第三者本就处于毫无保障的弱势,逼急了男人,最终她会什么也得不到,所以她善于用柔情独立与不经意显露的脆弱结网,牢牢捆住京文洲的男人心与良心,以及他职位上所代表的权势利益。 看似两相平衡,其实是左右为难、一触即发。 车内又陷入诡异的沉寂。 前方出现十几米高的雕龙石柱,构成极有气势的度假村入口大门。这年头,没钱的赚钱,有钱的边继续赚钱边买“品位”以提高档次。只是当有钱的大家都去买“品位”时“品位”便成了大众化的产物。客气一点说,人工雕琢太多,不客气一点说,就是俗气到家。 水泥路到门内便成了山路,满眼仍是草木,过云山庄影子都不见。 驶了约十分钟,三三两两的车辆擦过,路往上斜的趋势越发明显。就在刚通过一面“过云山庄前行5公里”的路标后,车子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转弯、熄火 车内的人因急刹往前冲。 “小陈,怎么回事?” “市长,好像车子出了点问题。” “您坐着,我下去检查一下。”司机小陈打开车门下去,从后车厢拎出一袋工具。 春寒犹在,辛苦小陈的脸上却滑落大颗大颗的汗珠。 事实证明,车子似乎不是只“出了点问题而已。” “闷死人了,我到外面去等。”京阑抱怨了声,打开车门。 京文洲也从另一边出来。 这片山除了修路,早有人工开凿的痕迹。站在路边石栏上往下看,稀疏的树丛灌木占据了一部分斜壁,被水泥板分隔成规律的半椭圆,再下是垂直的水泥注浇石壁,两旁相同的格局将隧道围成了个小小山谷,依稀还听得到火车行过的震响。 “阑阑,别走远。”京文洲禀持“安全第一”政策。 山风吹来,将几片嫩绿的叶子刮进京阑的脖子,她漫不经心地拂去,听着树响鸟鸣与专注于修车问题的两人的对话。 解决问题,似乎有点问题。 忽然,山道间响起嚣张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她转头,刚刚瞧见一辆颜色鲜艳的保时捷登山车在转弯处出现,横冲直撞朝轿车而来。 “哇!”骑车的男生低喊,猛一个刹车,轮胎与地面磨擦的尖锐声响让人倒抽口冷气,他差点因为重心不稳而甩出去。 定下神时,登山车与轿车屁股的距离只有一公分。 问候妈妈的三字经脱口而出。 京文洲皱起了眉头:“年轻人,讲脏话可不是个好习惯哪!” “有碍市容是吧?”只是三月初,男生便已经穿上了黑色中袖t恤,外一件与长裤成套的军绿牛仔背心,外套搭在肩上,臂上套的是打球的米白护腕,一点也不显冷。 他眉眼压得低低的,跨坐俯身,修长的双腿支撑着车子的平衡“抱歉,这是非侮辱性条件反射习惯用语。” 京阑咬着嘴唇才没笑出来。 “出道转弯骑这么快很危险,以后要注意些才行。” “我按铃了,你们车停在这儿才是危险。”男生打量着车牌,嘴角勾了勾。他敢肯定,这辆与人民币四十几万划上等号的丰田佳美绝对是n号公车私用。 “车坏了要慢慢修,别急。”他笑着将车头转了个向,一溜烟从轿车旁的外道骑过。不是他没同情心,实在是这种事,不需要他浪费同情心。 京阑背倚在前三米的石栏上,眸光掠过他,与他对上。 他以两眼二点零的视力目测,不逊于雷达的感官扫瞄个子高挑、身材姣好、五官明丽、气质绝佳、皮肤不是很白但没有“青春泛滥”清洁度:十分;光泽度:十分;耐看度:十分。 绝对美女! 了抛以一记色狼式口哨,登山车也在她的身前猛然停下。 美女眼光不悦。他回头看看束手无措的公车私用男,耸耸肩,将车倒骑了回去。 “这位叔叔,需要帮忙吗?”语气都客气热情起来。 京文洲微诧异地抬头:“你会修车?” “没到专家水准而已。”一点也不晓得假装谦虚下。 “咚!”车底下扳手落地,小陈维修失利。 “哎,同志,出来休息一下,让我试试。”男生敲敲小陈露在外头的大脚板。 “小陈”京文洲对他也失去了信心。 小陈听从上级指挥,出来还不忘暗暗丢一个白眼。不高兴辛苦修车是一回事,干不好本行工作在领导面前风头被抢是另一回事。 “车子哪里不对?”男生边钻下去边问。 “不太清楚。”他不信一个十几岁的学生能修好车。 男生也不以为意,静静地在车底苦战了十几分钟。 “行吗?”京文洲敲着车门问,也不是很相信他的能耐,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在医“年轻人,不行就算了。”五公里路徒步上去也无所谓。 “再三分钟就ok!”修车人自信满满地打了保证。 果然,三分钟还没过,他便钻了出来,随手装了工具。 “好了?”京文洲不信。 “不知道。”男生随口答,还没等小陈反应过来便一屁股坐进驾驶室,纯熟地发动、开车。 “喂!”烟尘里的人都呆住了。 车开出十几米又倒了回来。 长腿跨出,车门“嘭”的甩上:“好了,可以开了。” 京文洲猝然醒来:“啊,谢谢你了!” “不客气。”男生笑笑,问“你们是不是要去过云山庄?” “是啊。”京文洲摸了摸西装口袋,转头问京阑:“阑阑,有没有带纸巾?” 男生随手抹了抹,才发现脸上都是黑黑的机油:“好巧,我也是要去那里呢。” 京阑在书包里摸了半天只摸出条米老鼠手帕,才想起餐巾纸在下午已被上大号的梁宛雪解决光了,她只好递出那一百零一条手帕。 男生的眸光闪了闪:“谢了。” “既然同路,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京文洲笑着说。 某人当然是求之不得,当即将保时捷放进了后车厢,毫不客气地会进了前座。 车子再度上路。 “看你样子还是学生吧,修车有一手真不简单啊。”京文洲称赞。 “没什么,喜欢车子,常常摆弄就学了点东西。修得好是运气吧。” 京阑想叫他归还手帕,哪知他擦完竟一折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手帕,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不用,我自己会洗。”京阑谢绝好意。 “油渍可能洗不掉了,到过云山庄我还条新的给你。” “不用。”京阑瞪着他“我要自己那条就行了,脏了洗不掉没关系。” “那不行,弄坏别人东西一定要赔。”他似是与她抬杠杠上了。 京阑更加不高兴了:“我说不用” “阑阑!”京文洲见她快要吵起来,忙说:“一条手帕就算了。” 京阑沉默下来。她哪是为了一条手帕这么小气,只是不喜欢贴身的东西落到别人手里去的感觉。 那男生竟坚持对京文洲道:“叔叔,我一定会赔条新的给她的。” “没关系的,一条手帕就别这么认真了。”京文洲不以为意,忘了之前的三字经,对他的好感又提升一倍“你常常周末到山上玩?” “我家就在山上。”男生老老实实答道。 京文洲吃了一惊。 男生补充:“过云山庄就是我家的,我叫迟沃川,迟广生是我爸爸。” 天池集团过云山庄度假村的所有单位,其董事长的大名就是迟广生。 天池集团是个建筑工程承包单位,是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迟广生在社会上极为活跃,投资学校、设立基金、捐助公益,却有点暴发户的意味,说得难听,就是个很有钱的包工头而已。 “叔叔,我都已经自我介绍了,您也该来一下吧?” 京阑在后视镜里看到迟沃川盯着镜中自己的目光,忽然觉得他的笑容奸险狡诈,似乎不怀好意,心头顿时一阵微怒,看走眼。 京文洲哈哈笑道:“年轻人,你说我像谁呢?” “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迟沃川狡诈地说“您是本市名人吗?” “对不认得的人来说,就谈不上名喽。” “给个提示吧,您姓什么?” “姓京。” 迟沃川一想,回头:“哎,不会是父母官大人吧?” 惺惺作态、阿谀奉承! “不好意思。”面对京文洲的笑容,迟沃川拍了拍脑袋“我很少看新闻报纸。” “有空应该多看看,增长见识、开阔眼界嘛。” “课业忙,哪有时间看?市长叔叔,您该下命令拯救一下高中生。” “怎么,念书很辛苦,想减负?” “千万别提减负。”迟沃川一本正经地说“您知道学生对减负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京文洲好奇。 “减负减负,又减又负,最后是负负得正,课业越减越多。” 京文洲笑了出来。 一路就这样开着玩笑,迟沃川近似滑头的健谈将原先车里的沉闷一扫而空,连不怎么说话的小陈也开始因他的搭讪插上几句。 京阑在偶尔不小心瞄到后视镜时,无一次例外地接触到他放肆的视线。 一身名牌包装的男生,纨绔子弟。 头发蓄过头颈的男生,马叉虫。 骂三字经的男生,没教养。 盯住人不放的男生,没品行。 话太多的男生,太三八。 谄媚的男生,太无耻。 迟沃川完完全全集所有她所厌恶品行之大成,从头到脚,没有一根骨头让她看得顺眼,同坐一车,连空气都被污染。她真怀疑她老爸为什么没有看出他的轻佻奸猾。 车终于行至过云山庄,天色也有点暗了。 名字是全然中国的古典,度假村样式却是西式的豪华。酒楼似的灯红酒绿在一瞬间闪耀,远看一幅画,近看是傻瓜。 围绕着楼的是个天然大湖,被霓虹灯污了些自然颜色。连吹来的风都带着电器排放的热气。 什么度假村,还不是某某宾馆酒店一级的玩意?!只不过名字取得凉快一点罢了。在家吃泡面也比来这里好! 迟沃川说了声“叔叔再见”一把拎出登山车,铃儿一“当”便没了踪影。 京阑没精打采地跟着京文洲走进玻璃推门,在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看到自己模糊的脸。 登上二楼,一个吨量级中年人疾迎而出,挺着个大肚子,让人想起董卓燃脐灯的典故,站在一米七五的京文洲身前,他硬是高出了近一个头。 “京市长,怎么才来啊,可让我们好等了!”态度极为热乎,似是多年老友。 “对不起,车子在半路出了点问题,所以来晚了。”京文洲笑道“老迟啊,还多亏你那儿子有一手,把我的车修好,助人为乐,回头得好好表扬他!” “那兔崽子,书不好好念,一放假就往这边钻。”迟广生骂着,一转眼看到京阑“京市长,这是令千金吧?”对于京夫人的缺席只字不提。 “是啊,阑阑” 京阑扯扯唇角,觉得太阳穴抽痛起来:“迟伯伯好。” “好、好。”迟广生笑眯眯“跟我们家小川同年,念高中了吧?哈哈,念完就上大学、考研究生,长得这么漂亮,得赶紧给你爸爸找个女婿。” “说笑,还是小孩子呢。” 京阑笑着,肚子里全是不耐烦。 “让贵客在门口站着,我这算哪门子的待客之道?走,咱们进去边喝边聊。” 完全是酒楼摆宴的公式,少不得牛蛙一类的“营养”食物,看到京阑胃口一阵好倒。喝了点饮料,吃了只大闸蟹,零零碎碎一填肚子便有了七分饱,油腻腻的菜肴汤水让她随即将七分升到了十分。 中国人对吃食的讲究与浪费几成正比,当然,这只是对某部分消费得起的中国人而言。 敝不得有人曾讽刺一辆车子都能在一个晚上吃掉,这么一顿大宴,菜一轮一轮地撤换,十几个人顶多只能吃掉个1/3,剩下的2/3残羹冷肴不必奢望会被打包回去,理所当然地会在宴度结束后被倒掉。处理到哪里去?以前给猪吃过,认为既省猪食费用又合理利用废物,是一举两得的事,但自从养猪户发现猪吃了不长肉只长膘后,此类泔水的利用价值开发停止。 猪也不能吃酒楼的剩菜剩汤,原因:太营养了。 京阑放下筷子,忍不住低头吃吃笑了起来。 “爸,我饱了。”她推开椅子起来,对着服务小姐说“我想去洗手间。” 此为尿遁也。 眼前的宴会一两个小时内不会结束,她已经决定好了,等会儿下楼到过云湖边逛逛,顺便看看过云山庄有什么好的硬件设施。既然已经来了,再后悔也没用,只好找点东西让自己这个周末不要太无聊。 她在厕所里整整呆了十分钟(感谢现在的卫生设备),其中一半时间是浪费在那具坏掉的hand-drier上显然有人很缺乏公德心。 最后湿湿的手还是在校服上一擦了事。 下楼时经过转角,她意外了下。 那个迟沃川正在跟他老爹讨价还价,计较零用钱事宜。 “好了好了,叫你妈明天给你把钱打进去。”迟广生不胜其烦。 迟沃川摊摊手:“老头,现在口袋就空了,山下红尘扰扰,没银子周末没法子过活。” 迟广生从里袋掏出一叠大钞,拍了过去:“下个月不给你零用钱了,省着点用,别老是大手大脚。”金山银山也经不起大挖啊! “谢了,老爹!”迟沃川笑眯眯的表情与他老爹如出一辙。他就知道,趁着老爹大宴贵宾谈成某样交易、心情好之时伸手,十之八九不会落空。 忽然间,他看到了从旁走过的京阑,猛吹了声口哨,丝毫不觉得害臊。 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京阑暗骂,对他的恶感堆积到最高点,疾步推门而出。 迟广生顺着儿子的目光回头,只看到玻璃门上的夜色。京阑的身影,早已经融入其中。 绕着过云湖半圈,满目的霓虹灯让京阑懒得再走下去,再加上初春的晚上的确有些冷,她一转念便回来,看完一楼大厅处的度假村简介与地图。设备最为完备的就是六楼娱乐休闲区,各类球馆、室内恒温游泳池、酒吧、舞厅、唱歌包厢一应俱全。 当她走进电梯,按下六楼时,两个浓装艳裹的青年女子在最后一秒钻进来,带进刺鼻的香气。她想抑住自己的好奇心,但眼光却不试曝制地飘去。 头发挑染成有别黑色的其他色泽其中一个前额那一撮甚至是桃红色,衣着恰好地包裹勾勒出火爆的上围曲线,拎着雅致的名牌小包,贴身的裙子长度绝对不适合做下蹲动作。 电梯到三楼,桃红头发女郎淡漠地看了京阑一眼,撩了撩长发,从小包里掏出化妆盒,对着小圆镜照照,补起妆来。 电梯到四楼,另一位开始哼曲子,嗓音又柔又清,绝对适合唱歌。 电梯到五楼,京阑开始不安起来,浓郁的香气充斥整个封闭空间,让她打了个喷嚏。 电梯到六楼,桃红发女郎“哒”的一声合上盒子,修补竣工。 “叮” 京阑跳出电梯还觉得鼻子发痒。 哒、哒、哒清脆的高跟鞋敲着地板远去,不一会儿人影就消失在走廊转角。京阑这才发现,六楼三三两两来去的年轻女子,都有同样的味道气息。 她呆了半晌,闷声在六楼转了一圈,才明白封闭式的包厢与七楼的普通客房是干什么用的。 她不禁想起以前在报上读到的一条耸闻:某乡镇书记七十岁老父“买鸡”被逮,两名卖春女子招供,渡夜资仅为十五元一人(你以为十五元是美金?错,人民币!)当时宛雪大笑说这肯定是最下等的流莺,那,这里的呢? 一名姿色极不错的女郎与她擦身而过,她一个冲动之下脱口而出:“别害自己了!” 女郎回视半晌,轻蔑地扫过她的校服:“神经病!”扬长而去。 她的眼泪差点落下来。匆匆跑回电梯,逛的兴致已半点不剩。 见到犹在大吃大喝的京文洲,她冒出的第一句话就是:“爸,我头痛,想睡觉” 四楼附有一卫一阳台的精致客房早已经备好,她一到房间便抓着枕头往头上一压,闷头大睡。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来过云山庄度假村了!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叩门声将她吵醒。 她惺松地翻下床,打开门:“爸,我已经睡了”话截在半途。 “我是你爸,谁是你妈?”迟沃川笑问。 她反射性要关门,不想被他推住,手臂上肌肉鼓鼓的。 “什么事?”经过刚才的“打击”她对迟广生的印象烂到极点,做儿子的更没跑掉,讨厌之上再加恶心。他们一家都根本不是好东西! “还你手帕。”他递来一条“唐老鸭”“一模一样的米老鼠买不到了。” “算了,我不要。”她将手帕一扔,趁他低头去捡的时候把门甩上。 还没回到床上,重重的敲门声又起,她塞住耳朵,好一会儿,声音有越来越响的趋势。 “我说过不要,你到底还要干吗?”她生气地开门。 “喂,别人还你东西,你就算不要也该给点面子吧。”最后一记差点敲中她的脑袋。 “不好意思,我只有里子,不要就是不要。” 他咬着牙闷笑了声:“好吧,那你拿着,要不要自己决定,丢进垃圾桶的动作也别在我眼前完成。”将手帕塞到她手里,顺便把房门也替她关上。 京阑确定门已经关牢,一转身,手帕便进了暗无天日的垃圾桶。 第二章 电子表上显示着“5:51” 京阑一开门进去,便察觉到屋里的冷清与空洞。 她见时间不早,到厨房淘米下煲,按下开关后便回自己房间看书玩电脑去了。 直到肚子开始大唱空城计,她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下表 好家伙,竟然已经快八点钟! 妈不在,通常都是爸爸在下班后买菜回来烧饭,手艺虽不及妈妈的精湛,但也还差强人意,算是个合格的“家庭煮夫” 但现在爸早该下班了,怎么还没回来? 即使跟方圆出去,他也不会连通电话都不打回来。 她掩上书,跑到书房张望了下。书桌上隔夜的残茶还在杯底冰凉沉积着,召告着大清早接了电话急忙出门的京文洲一天都没有回来过的事实。 她有点不安起来,赶忙拔了个电话到他办公室。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 “喂,哪位?” “是张叔叔?我是京阑,请问我爸爸在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小阑,你爸还没回家吗?” “是啊,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她客气地问。 “我也不太清楚。” “啊,那没事,麻烦您了,再见!”她失望地放下了电话。 走进厨房,她看看温着的饭,还是决定先解决民生大计。她从冰箱里找出一包真空的熏肉放进微波炉弄热,又泡了碗海苔虾皮汤,正想坐下吃,电话铃响了。 她只好放下碗筷,跑到客厅去接。 “喂?” “阑阑,你爸有没有打过电话回家?” “妈?”京阑有些意外“没有,他到现在都还没回家。” 沈贞的声音有些焦虑:“那你吃饭了没有?” “正想吃。妈,你在哪里?” “我在车上,半个小时后就回来。你先去吃,在家等我。” 还没等京阑说出下一句话,电话突兀地挂了。 一切都莫名其妙,本着一种直觉,她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对了。 半个小时在等待中过去,门锁的响声让窝在沙发里的她跳了起来。 “妈,怎么了?小舅舅?” 进来的不仅有神情疲惫的沈贞,更有京阑的小舅舅沈寅。 “我就知道,迟广生不是个东西,这事要是跟他没关系,我头可以拧下来!”他边进门边骂着,极为愤慨。 “早已经告到省里去,现在说跟谁有关、跟谁无关都没用了。” 什么告到省里去?“妈,小舅舅,你们在说什么呀?爸怎么了?” 沈寅抹了下脸:“姐,阑阑都这么大了,一看新闻就知道事情,瞒也不好瞒,跟她说吧。” 沈贞转头来,与京阑对视良久,叹气:“阑阑,你爸他被人告了。” 京阑当场怔住:“告什么?爸又没有犯罪!” 沈贞苦笑。豢养情妇、贪污受贿能不算犯罪? “都是迟广生跟林界那群王八羔子捣的鬼,姐夫一倒,林界他自己就能上去,妈的,真想找人废了他们!”沈寅恨恨。 “妈,到底怎么回事,爸现在人呢?” 虽然闹着要离婚,但毕竟多年夫妻情分仍在,沈贞的眼圈红了:“现在已经押到省里去了,刑事拘留,事情还在审查。” “查清楚了爸会回来吧?”京阑无法接受事实。 “阑阑,”沈贞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滑了出来“你已经这么大了,有些事情妈不瞒你,其实你爸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像有些帮人家办的事,他绝对不是白办的。”小金库的账本上笔笔进出都清清楚楚记着,想没事脱身恐怕是痴人说梦了。这一闹,又不知要牵扯出多少受贿案来。 家里门庭若市是她很早就已经习惯的事,很多叔叔阿姨会提着大包小包来“问候”但那些东西,她从来没见爸收过啊! “我不信。”京阑倔强,声音却微带了咽声与颤抖。爸爸受贿,那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事! 沈寅也叹息:“现在哪里不讲人情、票子?本来没什么,姐夫说来说去一句话就是倒霉被人扳!” 饼云山庄的停车场上,一辆辆黑亮的高级轿车;大宴上,一张张闪着红光的脸;大楼第六层,款款生姿的香水女郎 城市角落奢华瑰丽至堕落糜烂的气味虚虚实实地从她鼻端再度飘过,意外的震惊勾起早已淀积在骨血里、却让京阑一直不敢不愿触及的事实真相,血淋淋剥开的那层,就是聪明地自欺欺人与透彻地痛心疾首的分界。 顶上的灯在她眼前飞舞。承认事实,让心目中京文洲的形象再度碎裂作为女儿,更作为一个普通市民。 “阑阑,别多想,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你明天还要上课,早点去睡。”沈贞说“我跟你舅舅有些事情还要说。” 整个真相所带来的压力已经让她到了忍耐的极点,一回到自己房中,她不敢回放刚刚一幕,然而脑子里的影象却如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太阳穴扯痛,神经的颤动传延至顶,整个头都开始胀痛欲裂。她没有出声,眼泪却决堤奔涌而出。 是啊,你留下没什么用,所以回房睡觉,但是你流眼泪又有什么用?! 妈妈与舅舅的商量又有什么用?! 冷酷无情的法律以它自己的尺度衡量过失错误,事实就是事实,犯罪就是犯罪,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只是堕落的借口,网住一个便绝不心软,但这世上有些事情在人的感情里只处于模糊的灰色地带,所以使得它本身不是执行官,只是尺度、只是工具。 小时候常听大人说是非分明,小舅舅的话却一直在推翻她如此培养了十七年的逻辑观。 太奇怪了!爸爸做错了事,错误最大的竟是“要扳倒他的人”人生不可能处处都是朋友,对手的存在应该是个激励向上的警示。若没有做错事,别人又怎么能信口雌黄来达到“扳倒”目的?难道真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而法律工具的作用便在于此,有罪无罪,不在人口,在于证据。 遍根结底,最大的错,始终在于自己。 京阑闭着眼,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照常出门上课时,沈贞和沈寅不知何时离开,客厅茶几上留了张让她等消息、好好上课的纸条。 但她的心,翻腾了一夜,依然定不下来。 来到学校,早自习还没有开始。教室里人已坐满了大半,不像平日里的各据其位,黑压压的人头竟围成一团,七嘴八舌讨论得热烈。 不知哪个回头一望,看到了门口进来的京阑,低促地喊了声,话语停止,人群逐渐散去,恢复成平日的格局。 京阑面无表情地坐下,整理书桌,耳朵边响起同学朗读英语的声音。她不着痕迹地望去,捕捉到不少于二十对的打探目光。 好奇?惋惜?同情? 她沉默,明白目光的含义。 以往的她亦常是目光焦点所在,却从没有今日的集中与持久。 那样复杂的目光,一直缠绕到早自习开始、早自习结束、英语课开始、英语课结束 班主任悄悄把她叫了出去,进行个别谈话。 她的神经又开始抽痛起来。 “京阑,新闻播了你爸爸的事,你家现在怎么样?” “还好。”除了这两个字,她能说怎么样? 班主任老师的一手搭上了她的肩,却因为个子的缘故,不得不微仰头看她的学生:“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不要多想,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知道,谢谢老师关心。”那是因为出事情的不是你家,不是你爸爸。 “我看你情绪不是很好,上课时也有些无精打采,要不要上午请假回去休息?”班主任老师看着她明显浮肿的眼睛。 “不用了,我没事的。”一请假,又不知是校园中的多少话题。 班主任对着她清楚流露的规避与冷淡态度无可奈何,只是叹了口气:“那随你吧。不过你要振作一点,千万不要胡思乱想。现在已经是高二下半学期,离高考还只有四百多天,你的成绩进重点是稳稳的,这段全面复习开始的重要时期,可不能失常啊!”“嗯。”她点点头,看看手表“下节课就要开始了,杜老师,我先进去了。” 人以为关心就是好意,却不知有时安静更能让人疗伤,关心反而成为一种负担与干扰。无法触及心灵的话语,说得再好听,也只是廉价的同情。 自尊心不容京阑在人前流泪,只能流在人后。 第二节课后一会儿,她的桌上“碰”一声轻响被人摆上杯热饮与一块蛋糕,梁宛雪笑嘻嘻地坐在她面前:“数学笔记再多借我一天,这个孝敬您老人家。” 她扯扯嘴角,想笑又笑不起来,直感到鼻头酸涩。看似大大咧咧的宛雪,有时是令人意外的仔细与体贴。 温暖液体的触觉,从指尖直直熨入心田。 三天一晃而过,平日热情的“叔叔阿姨”冷漠如霜,听到消息连京文洲的家门都未踏进一步,偶尔与京阑在街上碰见,不认识似的转头擦身而去,更有同楼的住户,回以铁门冷冷的碰响,隔开两个世界。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自知。 沈寅是个性直爽而急躁的人,快四十岁的人,曾为了一笔业务谈不拢而举起大片玻璃砸了欺人太甚的对方,差点被告上法庭,自己的脸上也缝了十几针。京文洲一出事,跑得最勤快、出力最多的人就是他。他托关系借派出所的车,想进看守所见京文洲一面,然而车到最后一道关卡被拦,大家无功而回。 审查期间,京文洲与外界是绝对禁止联系的。 而他们所备的名烟礼品,几乎没派上用场饼。有句话没说,但大家心里已有底:这些东西,怕只能在他坐牢时求点善待了。换句话,事情已无回转余地。 回到家,每个人心里都沉沉暗暗。 “妹,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京阑的大舅舅沈杰猛抽着烟。 “你说。”沈贞抬头看着他。 烟屁股被按入烟灰缺:“你跟妹夫趁早离婚算了。”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沈寅不满了。 旁边坐着沈杰、沈寅的老婆,不赞同的神色递来:“丈夫才出事就要离婚,事情也做得太绝了。” 只有京阑与沈贞垂眼不语。 “我也只是提个建议,不听也不必放在心上。”沈杰微显得冷漠“其实妹夫的闲言闲语我在学校就听到些,传得不怎么好。” “什么闲言闲语?”沈贞问。 “今年从教务办升到招生办的方项安,是妹夫秘书方圆的表亲。”寥寥一句,将什么都点明。 沈寅愣了会儿:“男人嘛,逢场作戏总是有的,最后回的还是自己家。” “他逢场作戏,也该看看自己身份!”现如此,都是自找、活该!沈杰说“他当市长,我不指望攀着他升官发达,只当他妹夫可是他怎么对沈贞!现在他有难了,我能出多少力就出多少,但力所未及的也没办法,到底也是仁至义尽了。” 沈寅吭了声:“但到底跟姐没离,还是姐夫。” “姐,你怎么说?”沈寅的老婆低声问。 “现在这事我也没想过,都等过了再说。” “审查就要完结,我看姐夫麻烦,坐牢是跑不掉了。”沈寅合握着手,臂搁在膝上“这年头,监狱里也不好混。” “怎么,看守搞虐待?”沈杰只是个教师,对这类事也不甚了解。 “公职人员倒不会为难人,怕的是监狱里的三教九流。”沈寅道“打群架、杀人未遂的进去,他们拍着肩膀说‘好兄弟’,当过官因为经济案进去?等着被揍死吧!” 沈贞呆了:“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 “我有个朋友去年刚出来。他进去那会儿,把自己衣服、鞋子都分光,结果一个‘大哥’骂着过来,他厚着脸皮赔笑,连床都让了;另一个是因为经济问题进去的,原来是个小辟,被那群人围揍得死去活来。” “上面都不管?” “那群是什么来头的人?精明着!一开打连警报器都拆了,打爽了再按回去。你敢报告?除非你不用回去了,以后在外面也别碰到他们。” 好像在看八十年代的港片。 一想到那种场面,缩在沙发一角的京阑咬住了唇。 她文质彬彬的父亲、风度翩翩的父亲被人围殴,就好像天上的云忽然落了地,沾染了一身的泥灰杂质,令人无法忍受。 “果真那样,也是他自己不争气。”沈杰毫不客气。 “大哥,你怎么老说这种话?你到底帮自己家还是帮外人?!”沈寅气结了。 沈杰也有点牛脾气:“帮是帮的事,他做错就是他做错,我不包庇。” “你”“别吵!”沈贞忍不住出声了,一个头已经有两个大。 厅内倏地静下。 沈贞吸了口气:“其实在文洲出事前,我老早就想离婚了。” “妈!” 沈贞握住女儿的手:“但是现在这事我不想再提,翻旧账也没什么意思。文洲的事情,我们也只能尽自己力。大哥说的没错,做错事的是他自己,那么我们问心无愧,审查、开庭结果结果怎样都该由他自己承担。谁酿的苦果,谁自己吞。” 一句掷地有声的“谁酿的苦果,谁自己吞”仿佛预示了一切循环因果。 京文洲是党员,京文洲不信佛。 京文洲开除出党,京文洲终于信了“命运的回报” 如果仅仅是“三开”这么“容易”如果仅仅是坐牢这么“简单”如果仅仅是身败名裂这么“轻松” 如果只是如果。 开庭审判那日,出奇强烈的阳光照耀着国旗与国徽,在京阑的瞳孔中散着眩目的光芒,透过脆弱如水晶般的眼球,整个世界像个失水的干果,蒸腾的热力穿透神经,造成震撼性的晕眩。 庄严的声音回荡、再回荡 吧果的世界猛然崩溃,黑暗代替斑斓的光芒压了下来。 妈妈、舅舅早已经猜料到,却没有人对她说一声。 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呢? 谁酿的苦果,谁自己吞。 “铃铃铃” 潮暖得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教室里散发着汗臭。刚刚上完体育课的学生从操场回来,还未还得及喝完一杯水,心脏还在千米长跑后的躯壳里“怦怦怦”又被急促的铃声催促得更剧烈、更忙乱。 “惨了!那个阿宝先生的政治课!” 极有效率的半分钟,在阿宝老师的大脚迈进教室前,所有的学生已经在原位上坐好,桌子上摆放的课本比小学生的还要符合规矩。 恶!梁宛雪偷偷朝京阑做了个鬼脸。 若说初中教自然科学的老师是上世纪古董,现在政治的阿宝老师就是活宝级超古董。有时上课手脚慢了点,课本拿晚是很自然的事,这位阿宝老师头一天上课就给大家来了个下马威,以“不拿课本、不尊重老师”为名,硬是演讲了大半堂课,全班耳朵受炮轰,集体“瘫痪”从此,政治课上第一件事就是全班进行扫瞄性检查课本没有准备好。唉,真比小学生还“小学生” “请同学翻到第五课。”例行检查后,主菜开始。 阿宝老师个子极袖珍,偏偏生了个扁扁的大头,扁扁的鼻子,扁扁的嘴巴,整个脸是正方形,眼下那部分还往里凹,仿佛一个大脸娃娃被人打一拳陷进去了一样,看起来很有滑稽演员的风采。 可是他的个性与他脸的滑稽度成反比。 他说他也想调动气氛,但政治是件严肃的东西,政治课也只能严肃地上。一上他的课,体育课消耗能量过多的学生便要开始哈欠连天。 “因为这个即使虽然但是那个” 上课不到十分钟,梁宛雪觉得自己的头已经像快化掉的蜡烛油,撑得要掉下来了,还有眼皮天哪,谁来帮助她脱离这样的酷刑? “所以物质文明建设固然重要,精神文明建设也不可少,它是物质建设的保证,尤其是在物质生活发达的今天,不抓好精神文明,人的信仰会被金钱权力腐蚀,最终走错路,危害到社会物质文明建设的进程。举例来说,本市市长” 梁宛雪打了个激灵,猛然清醒回头 全班其他学生的情况都好不到哪里去,大半都是因为这句话惊回魂,所有的目光都朝京阑射去。 她拿着笔有一瞬间的停顿,但只是一瞬间,接着仍旧抬头看向黑板上的字,面色异样苍白。 “就是因为权力导致了腐化,为人民服务的观念产生偏斜,追求金钱享受” “老师!”有人悄悄喊了声。 政治老师的注意力终于投到了京阑身上。他有一阵的错愕,这才想起自己滔滔不绝谈论的“堕落范例”正是本班学生的爹。他咳嗽了一声,仍是硬着头皮把课讲下去:“最后走上不归路。这也从某一方面说明了抓精神文明的重要性好了,讲下一节。” “太过分了。”有人开始在下面小声地咕哝。 阿宝老师自知理亏,只是说了声:“上课不要说话。” 嗡嗡的声音超过了翻书的嫌诏,边角上甚至有个男生扔了个纸团给京阑。 她当成没看见,趁着翻书时肘一扫,将纸团扫到了桌子下面。 “傲成那样,她以为她还是市长千金?!”细细的声音破空而来,尖锐地划破她最后一层防护。 笔“啪”的落在桌子上。 所有的嘈杂在那一刻静止。 京阑面无血色地站起来,对着刚刚传来话的一角冷道:“他是做错事了,但这世上不会有从不出错的人,无论怎样,亲情和血缘是不可能斩断的。我不是市长千金,我只是我爸爸的女儿。”推开凳子,当着政治老师与全班同学的面直挺挺走出教室。 所有的人都懵住了。 “哎,你上课去哪里?回来、回来!”阿宝老师追着逃课的学生出去。 走廊上空荡荡,一片白花花的日照,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阑阑,宛雪打电话来。”沈贞从房门外探进半个身子来。 她怔怔地接起:“喂?” “喂。”那头宛雪嚷了起来“大姐,你下午真的吓死人了,跑回家也不先说一声,害我们在学校找翻了天,差点没把‘护城河’也捞一遍。” “我就算要投河,也不会投到那条臭水沟里去。” “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很正常啊。喂,真没事吧?要不要请你吃薯条?”请吃是梁宛雪一千零一个安慰方法。 “垃圾。” “看电影?” “没空。” “借书去?”是她自己想看吧? “无聊。” “那你说,你要干吗?我舍命陪君子。” “我想转学。” “那好,我也陪你转什么?” 话筒掉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噪音,京阑忙拿远,免得耳朵受到荼毒。 “喂,你有没有想清楚?转学,你舍得我啊?” “只是生离,又不是死别,有什么舍不得?”京阑淡淡说。 “别开玩笑。”梁宛雪听出了她口气中的认真“好好的干吗要转学?都已经高二了,万一新学校不适应,你高考这个人生转折点就完了。” “我想过,适应能力应该还好。” 那头一阵沉默。“为什么想到要转学?是不是因为下午的事?其实她们只是妒忌你,别理就好了。” “我知道。”不只下午,昨天她便碰到个男生,上次被她当面拒绝过,他说出的话,如出一辙。 “但很难做到吗?”梁宛雪也压低了声音“但你不觉得,为了这些无聊的人离开光宇升学率这么高的学校有点不值得?你只要再忍耐一年就够了呀!” “我没这样觉得。”她反问“你觉得我这样在光宇一中好吗?不单单是我爸有事之后。” 又是沉默。梁宛雪嘀咕:“‘光宇一中’是个扼杀人才、培养蠢材的地方。出来的学生是一个模子铸造的,我没说好。” 太注重成绩、太注重奖杯,仿佛那些数字与金光比人的血、人的感情还要重要。好学生,是宝,烂学生,是草;宝是升学率的保障,草是升学率拖后腿的,养宝除草,红白榜的分线将草严隔在宝的国界之外。这样的区别待遇梁宛雪挺清楚的,因为她小姐文理严重偏科,就是一根草。 “我的知名度在‘光宇’太高,不管走到哪里都有指指点点,没出事前这样,出事后还是这样我只是想变化。”想过另一种不那么压抑沉重的生活。 “你跟伯母提过没有?” “还没有,第一个是跟你说的。”可以想象线那头的宛雪已经笑眯了眼。 “那你想转到哪个学校?‘市二中’?”那是仅次于光宇的重点高校,凭京阑的成绩,应该没问题的。 “还不知道,不过转学可能有些麻烦,重点高中可能没办法了。” “那你也愿意?” “嗯。”京阑的声音有些跃动“我一定要转。” “什么时候?” “尽快。” “没良心的。”那头的声音有点哀怨“这么快想抛弃我?你走了,我咋办?” “普通中学你愿意去吗?” “不要,没福分。”想她梁宛雪是什么成绩,什么自制力,这样严格要求的环境里仍是一天打鱼、三天晒网,到了自由国土还不一败涂地?! “那就是。”京阑竟也开起玩笑,只是宛雪看不到线这头她没表情的脸“是你不愿意与我‘同生共死’,曾经‘山盟海誓’又算什么?” “啊?”那头“咕咚”“你害我敲到头了。” “恭喜开了第二窍。” 梁宛雪翻白眼:“你的幽默很叫人心酸,大姐,我听不下去了。” “那就以后再听吧。”京阑轻道“我很累,拜拜!” “拜!” 电话一挂上,她的眼睛也闭上,往床上一投身,整个人埋在散乱的被子里。 天已经很黑了,小台灯照不透阴暗的角落,就像再怎么温暖的东西都进驻不了心的隐秘处。那种缺失的填补,需要时间。 很长、很长的时间,但不会是一生。 窗帘的一角被风吹起,掀开一条窄窄的缝,外头路灯的光从空气里过滤进来,昏昏黄黄的,给人许多梦想幻觉。 “爸。” 她低喊,酸涩的眼贴在柔软的枕头上。 轻轻悄悄地进驻,轻轻悄悄地抚触,那样温暖温柔的气味徘徊在她的身旁。 她移动着抓住发上那只手:“妈。”回过头来。 沈贞望见她红肿的眼与枕上湿透的泪痕。 “妈。”她投身像溺水的人般抱住母亲。 失亲与惟美梦想破灭的双重打击,再坚强的人也无法无动于衷。 沈贞也流下了眼泪:“见了你爸爸最后一面,还不肯原谅他吗?” “谈什么原谅不原谅?”她沉默半晌“见了我也只是会哭,哭得谁都不能安心。”不是不原谅,只是无法面对,特别在历历往事越发越鲜明之时。 “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安心。” “爸他后悔吗?” “这样的错事,有几个到这种境地是不后悔的?” 她无言,她新闻报纸什么都没看,不想再破坏残存的一点父亲威严与形象。她懂,这只是逃避,逃避疗伤,她要的还是只有时间。 一段清净空间里的时间,让她想通、让她明白。 失去,不过是得到的最终。 “妈。两个多月了,你怎么还没开始工作?” “我白天都在上班,只是外出的时间减少,留在家里比较能安心。” “因为我的缘故?”她极敏感的。 沈贞望着,明白自己长年在外,女儿与她的感情并不像与丈夫的那般亲:“因为妈妈也累了、老了,想休息一段日子。”她的感情也已经像一座多年闲置的老房子,蛛网遍布,壁漆斑驳,需要有人来共同经营翻修。 “你回去工作吧,我这么大了,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她知道母亲喜欢的是户外蓝天白云的工作,突然转变生活重心不是什么好事。 “再说吧。”沈贞却无意改变目前状况。 京阑低下了头。 “今天下午,学校打过电话来,说你逃课了,老师们很担心。” “嗯。”沈贞问:“出了什么事情?同学说了不好的话?” “有一点,不理就没关系。” “别瞒妈妈。”沈贞抱着女儿的肩轻拍。 “他们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我觉得周围很闷,喘不过气来。”她抬头“妈,如果我想转学到普通高中,你怎么想?” 沈贞一怔:“转学?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闷,心里不舒服。” “这不是理由。为什么会不舒服?”沈贞担心地问“因为你爸爸的事?” “有一点吧。”她坦承“我有点想到没那么熟悉的环境中去,最好没有人注意我、没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有时觉得老师们太关心,寄托的希望太大,很累人,也很烦人我有点不想再当顶着光圈的京阑,我想自由一点。” “阑阑,你已经是高二,再一年就要高考,万一拖掉了成绩,错过是一辈子。你要仔细想想。” “我想过,成绩的事我心里有把握。” “但是,‘光宇’升学率这么高的学校” “妈,升学率也是学生考出来的,不是学校生的,关键是自己,你要相信你女儿,重点高中与普通高中对我而言没有差别。” “我还是有点不赞成。”沈贞皱着眉“明天我跟你班主任谈谈再下决定,好吗?” “我已经决定好了,我真的不想再在‘光宇’读下去。” 沈贞望着她固执的眼眸,黑黑的幽深里仿佛星火在闪闪灭灭,微弱的光线交汇于灵魂深处。 十七岁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决定不是冲动,她开始只固执地要朝自己选的路走下去,头破血流,也要自己承担。从京文洲的事中,她更懂了什么是自主、什么是自主的责任。 任由父母安排的孩子,是顺从,也是懦弱,不敢担当起错误的责任与后果;自己决定前途的孩子,在心态的某一部分上,已经不是孩子。孩子的成长,父母只是参与,而不是主宰,她要飞,做母亲的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你真的都想好了?” “我想好就不会再改变主意。” “那你想转到哪所学校?”想着转校又要面临的打关系,拉人情,沈贞再一次皱起了眉。 “你同意了,妈?” 沈贞点头:“但我还是要跟你的班主任再谈谈。” “转学的事,我可以自己来办。”她其实心中早已有底“不用麻烦其他人,我可以进大舅舅教书的中学,他已经帮我说好了。” 沈贞呆住了:“你说的是‘市十一中’?你跟你舅舅什么时候说好的?” 她淡淡地笑,有几分早熟冷艳的味道:“很早。” 早在京文洲刚刚事发的时候。 在“光宇”办转学手续,校长与几名老师极为不舍,再三挽留,但京阑去意已决。 班主任杜老师感叹:“你就算要转学,何必进‘十一中’这样的唉” “十一中”是什么样的学校? 沈贞其实不是很清楚,向熟人打听包括沈杰。 甲一脸惊讶:“‘十一中’,你说‘十一中’?上次学生勒索学生,学生绑架学生,还上过报纸头条,喏,报纸还在,你自己瞧瞧。” 乙一脸不屑:“市里这几所中学,我看风气最差的就是‘十一中’。地方也选得好,刚刚在医院妇产科旁,方便女生鬼挥陂胎。” 丙一脸羞愧:“唉,儿子不争气,中考太差,买个学校也读不好,干脆让他去念‘十一中’了,钱还是留着以后买大学给他读吧。” 沈杰笑笑,却有点莫测高深:“我教了那么多年的学校,真有那么乱,我哪会让阑阑进来?” 沈贞几乎要晕头转向。 等她在原地回过神来,京阑已经一声“拜拜”超级烂中学来也! 扁环天使堕落成黑翼撒旦,当妈妈的欲哭无泪。 第三章 听觉上很热闹,视觉上很花哨,就连嗅觉上也很特别。 京阑想。 不时花香,不是草清,而是人工的香精香水气味在开了大扇窗的教室里,风都掩盖不过七七八八不同的香气,像是春天里的百花争艳,清雅的、浓烈的、幽然的、蛊惑的、纯情的、风情的 太恐怖了,像过云山庄大楼的第七层。 “哈啾!”她打了个小喷嚏。 “京阑同学,你坐这里好了。”热心的老师趁课间领着她到了二班教室,并替她找了个空位。 她才要放上书包,一条穿着水晶袜的萝卜腿翘到了上面,她顺着腿看去,坐一旁的主人笑嘻嘻地看着老师。 “毛老师,这是我的位子。”还好她身上的香水气味很清淡。 “邵令昙,你既然有两个位子,新生来没处坐,你就让一个,毛老师谢谢你了。”年轻的老师一脸无奈。 “行啊,我是想让,助人为乐嘛。不过我让,她敢坐吗?”女孩明媚的眼瞟去。 京阑低头一看,吓了一跳。桌脚上缠了一条手腕粗的蛇,似乎还在动。 “哪,是她自己不坐这里的,叫她自己到别班搬套桌椅来不就行了?” 毛老师不吭声。 京阑仔细看着那蛇好半会儿,突然伸手 “喂,你干吗、干吗?”邵令昙尖叫。 “假的。”京阑静静地说,把逼真的玩具蛇拎了上来,顺便扫开了萝卜腿,不客气地坐下。 “谁准你动我东西,谁准你坐这里的?!”邵令昙发火了。 “毛老师说这桌子给我用,你刚刚同意过。既然桌子是我的,你的东西放到我这边,我就该还你。”京阑无辜地扬起脸“毛老师,我做错了吗?” “没错!”年轻的老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既然你们能够好好相处,那我下节隔壁班有课,先走了,有事到办公室找我。”之前还担心京阑这个新学生第一次就会被弄哭出来,没想到这么沉着“应战”不错不错,是二班女霸的新一代代表。 京阑整着书包里的课本,一掀课桌,看见里面都是一些女性杂志、八卦文刊,桌面的内板上还贴了张俊男美女拥抱接吻的煽情海报。她把里面的书都翻出来放在同桌桌上,指着海报:“你还要吗?” 邵令昙瞪着她。 “不说话我就当你不要了。” “嘶”的一声,俊男古铜色的肌肉宽背裂成一条一条,进了京阑自备的垃圾袋教室里的纸篓老早上天堂了。她以高质量、高效率整好自己的东西,开始等待上课,一回头,才发现同桌仍在瞪她,她瞪回去。 “神经病!”邵令昙咒了一声,终于把眼光收回去,不承认自己在气势上有些落于人后“放学后有你好看的!” 她不理,只专注于自己的课。 一上课,班主任在任课老师前进来,简单介绍了下新同学,全班的掌声稀稀落落,女生占了大多数,投来的,都是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的同桌不时会“不小心”碰掉她的东西,然后在她低身去捡的时候把东西又踢开。被人玩第一次可以说是没经验,被人玩第二次是没防备,被人玩第三次是不小心,但是事不过三,京阑狠狠地朝那只水晶脚踩了下去! “啊!”尖叫吸引了无数注意力,任课老师摆摆头,当成没看见似的继续上课。 “你什么意思?”邵令昙揉着自己的脚。 “不好意思。”京阑拿起笔扬了扬,发现笔头上的钢珠已经掉了。她扔开笔,有点漫不经心地往后靠去,没注意到邵令昙向后桌女生使了个眼色。 后桌以极快的速度拖开了课桌,京阑靠空,重心不稳地连人带凳摔倒在地上! 全班吃吃窃笑。 幼稚!都高中生了还玩这种把戏! “怎么了?”任课老师担心地走过来“这位同学,没摔到吧?” 版状啊、告状啊!邵令昙以眼神挑战着,摆明了根本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老师,我没事,自己不小心。”她拍拍灰尘,坐回到位子上。 早在进“十一中”前,大舅舅沈杰便已经给她打过了预防针“十一中”的学生刁钻难惹,新生进来肯定是要被欺负的,她心里也早有了准备,只是没想到,是这么无聊的方法。不同与‘光宇’书卷气重的环境,倒让她第一天来上课就打足精神、充满戒备。 见她若无其事,不哭不闹,全班发出低低的嘘声,仿佛是失望。 “京阑,不错嘛。”她那个同桌恶意地笑“听说你在‘光宇一中’很有名气?” 她淡淡瞥去一眼。 “怎么,混不下去了再转过来的?” 她不说话。 “你哑巴啊你?!”同桌邵令昙恼了,周围瞧好戏的眼光都注意着她的独角戏,令她觉得没面子。 京阑干脆连头都转到看不到她的角度。 老实说,眼帘里有邵令昙那张脸不是享受。不是她小姐长得太丑,事实上她皮肤雪白,五官也相当出色,是那种比较流于灵气精致的美丽,她的薄妆虽然更好勾勒加深了线条,但是却也掩盖了原有的娇嫩自然,再加上她的表情、她跋扈的气质,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mm巧克力糖,鲜艳腻死人。 “好,你厉害。”邵令昙笑得甜甜,开始放弃了让她开口。 但她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结束。 果然,一放学,京阑才慢了一步,便被一群女生兜在了室内走廊转角,留心数了数,竟有近二十个女生,大多是二班的。邵令昙像女皇似的经过开道,穿过人群,站到了她的面前。 她们不会想围殴吧?京阑突然觉得自己想笑。 好好的“光宇一中”不呆,转到这样的中学来找罪受,真是脑筋短路,但奇怪,她却没有后悔的感觉。 “我这人向来很不宽大的,谁让我不顺眼,谁就别想在‘十一中’混张文凭。”邵令昙的模样颇有些太妹味道,但给人的感觉是在装“今天我看你就很不顺眼。” 好像念台词。她看自己不顺眼,难道自己看她就顺眼?! 京阑的脸上竟不觉有丝讥嘲的笑意,她低头看看邵令昙脚上的那双近十公分的松糕鞋,又看看她与自己仍近半个头的身高差距,开口:“矮子。” 邵令昙张大了眼,周围的女生都怀疑自己耳朵出错。 “你说什么?” 京阑眯了眯眼:“我说‘矮子’。” 邵令昙的脸一下子涨红,她身高只有一米五二,在越来越趋向高挑的现代社会是稍嫌不足,但还至于到“矮子”的境界,而且她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提她的身高!“上课时踩了我一脚,现在又骂我,你说我怎么回报你?”她吊儿郎当地走上前,突然间屈膝狠狠往京阑的肚子撞去! “好啊”周围女生齐齐的喝彩截在半途。 京阑来不及反应地捂住疼痛的部位,手上装着满满书本的背包朝袭击者甩了过去! 邵令昙脸上重重一击,打了个趔趄,差点栽倒:“你还敢打我?”她不待边上女生将她扶好,愤怒地上前要再打。 京阑半辈子没见过这种阵仗,说一点也不怕那是假的。她咬住了唇,书包胡乱挥过去,没等边上女生反应过来便挤出人群。中途有人拦,有人打,有人绊,但她的书包太硬,砸得人生疼,又加上她像个火车头似的横冲直撞,自保的人推揉一阵便被挤开。 “把她副到那头去!”邵令昙下令,大群人在走廊楼梯上大玩“猫捉老鼠” 京阑想笑,觉得事情荒谬得让人能够从三楼掉到底楼。但她脚下不敢停,本能地朝大舅舅沈杰的办公室跑去。她也不想这么没出息地搬救兵的,因为救兵也只能偶尔救命,搞不好更会引起众怒,但她实在不想在上学第一天就被揍个鼻青脸肿,今天能获救就算是今天的运气,明天上学明天再说! 感谢众美女穿着摇曳生姿的高跟鞋,感谢“光宇一中”狠抓体育达标质量的“魔鬼训练”!回头看渐渐被拉远的邵令昙她们,她忽然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成就感在心里涌动,是连以前在“光宇”红榜上第一的名次都无法比过的满足。 “你以为你跑掉了?哈!”邵令昙突然停住了脚步在原地急喘。 她还没察觉到其中的诡异之处,就听到了一声雷般的炸响。 “就是她吗?”男生的声音。 她傻傻地转过脸去,一颗高速飞行的篮球很不客气地吻上了她的脸! “噗!”弹开! “命中率,百分之百!”男生起哄的声音。 她跌坐在地上,脸上是火辣辣的疼痛,眼前发黑。手捂上,摸到湿湿的一片,但她麻痛的鼻子根本感觉不到流血,也嗅不出血的腥气。 “哈哈,好多血呢!”邵令昙得意地过来,朝着远远一个男生比道“迟沃川,你的投篮技术,没话说!下午跟‘五中’有比赛?” 一群女生也围了过来,有几个刚刚被京阑书包打到的,趁机踢了她几脚。 她咬着唇一声也不吭,等着昏眩过去,撑着起身,胸腔里流溢的都是惊怒,冷道:“邵令昙,你跟我一对一,被你撞我没话说,但你找男生,又算什么东西?” 邵令昙咯咯笑得清脆:“认输了吧?有本事,你也去找男生帮忙啊!”她反手擦拭血迹,终于闻到了浓烈的腥气,抬头对上邵令昙小鸟依人般偎着的男生。 迟、沃、川! 那家伙吹了声口哨,笑嘻嘻地看着她:“这个见面礼,很有纪念价值吧?包你一辈子回味不平凡的高中生涯。” 她咬牙切齿,真是冤家路窄,原来这个小王八蛋也在“十一中” “要不要再来一记?我看她表情很不爽。”有人提议。 “同样的事来第二次就没意思了。”邵令昙还是笑“她就在我们二班嘛,想玩什么,随时都可以找。” “你跟她有什么仇?”迟沃川问邵令昙。 “不顺眼。我看她不顺眼,她也看我不顺眼。” “那以后互相别看就好了。让她流了那么多鼻血,你也该消气了。” 邵令昙鼓起嘴:“你说过要帮我的?” “我已经帮过了。”迟沃川拍拍回到手中的球,冷不防碰到一抹血,眼中闪了闪,把球抛给了另外一个男生“看我的份上,算了。” “喂,她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帮她还是帮我?”邵令昙不满,仔细回头看着京阑的桃花脸,突然生起本能的危机感“我不管,你答应我了就要帮到底。” “无聊!”迟沃川推开死粘上来的她,转头招呼同伴入球场。 邵令昙留不住人,气得直跺脚,对着要走开的京阑嚷道:“有胆子你明天别跑!” 京阑回头,答:“有胆子你明天别找男生,矮子!” 她不想那么刻薄的,但这个地方仿佛有个磁场,把她体内的戾气与不驯一点一点尽数吸出来。她才知道,这样的京阑,也是她自己。 来“十一中”的第一天便过得这么精彩,往后的日子,可能比她所料的还要丰富。 丰富精彩的第二天很快随着太阳升起到来。 已经敲过了铃,教室里早读的人稀稀落落,还不见邵令昙踪影。 京阑一旁的窗半开着,清冷的空气流进,吹醒春困的神志。小片淡淡的光晕游移在窗棂上,玻璃反射出跳跃的金芒。 她翻了翻昨晚整理的笔记,埋头默写公式。 忽然有人敲着窗玻璃。 她蹙着眉抬头,见迟沃川弯身趴在窗台上,头半探进。 “嗨!”他笑着打招呼。鼻梁上似乎隐隐作痛,她淡淡撇开,试图把注意力放回到公式上。但是被人注视着的那种感觉太强烈,纸上的符号根本印不进她的脑袋。她装着旁若无人,只等迟沃川自己没趣走开。 “背数学公式?”他的头更探进,几乎挨到了她的肩膀“这里又不是‘光宇一中’,考试不是冲锋陷阵,这么认真干吗?” 必他什么事?她稍稍挪开,察觉周围已有目光投来。 “早饭吃了?”他锲而不舍。 他到底想干吗? 忽然发现她鼻梁上的淤青,他指着,笑得得意的样子,没有一点愧疚:“鼻子上这么一块,再肿一点你就像个小丑了!” 有病!她暗骂。 “喂,不会这么小气吧,才撞你一次就记恨了?” 一个人自唱自弹也能弄出那么多话题来,京阑被烦得要死,将笔记翻得哗啦作响。 “做人要大度大量一些,有人打了你的左脸,你该送上右脸去给他打。” 自以为幽默,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酝酿的怒气催促着她拿书本往他的左脸打去,然后等着他自动送上右脸。 拾起笔记、课本转移座位的动作抑制住了她的暴力狂想。 “喂”他的叫声因背后的唏嘘而卡在一半。 “沃川,踢到铁板了?”死党之一林萻跨上,伸长臂勾着他的脖子。 他反手肘一推,顺利逃生,却让死党之一,姓殷名其雷的家伙霸占了开窗的绝佳位子:“不错,就是好像冷了一点,沃川,这种女生不好追,追到手了包准比你家的管门狗还死忠。” 毒!林萻奸险地挑眉“那还不如追不上,女朋友真变成了只狗,每天在你脚边打转,你受得了?” 殷其雷嗤了一声:“在脚边打转是受不了,在床上打滚就没问题了,是吧,沃川?” “去你的!”迟沃川踹了他一脚。 殷其雷不防备,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嚷嚷:“干吗,还装处男啊?”他压低了声音“‘十一中’半数美女被你打尽,晚上又在吧里混得那么迟,身边美眉来来去去,桃花运好得让人眼红,你敢说你一个也没碰过?” “谁像你那么下流!”又一腿踢来。 殷其雷跳开:“纯情啊你!见到京阑就把邵令昙甩了?” “不过京阑是比邵令昙漂亮,沃川变心也无可厚非。”林萻评论“男女朋友嘛,聚在一起玩玩,有情则合,没情就分,这是大势所趋,什么甩不甩?” “邵令昙什么时候变成我女朋友了?”迟沃川靠在墙上,手纳入裤兜,浓眉低压了下来。 殷其雷嘿嘿了两声:“无条件帮你打饭买菜洗衣,有球赛不远千里来捧你场,你当人家安的什么心?” “沃川是善于利用资源啊,有人自动送上门来干活,他乐得轻松。” 迟沃川笑了,却没有否认的意思:“喂,林萻,给点面子,别把我说得那么没节操好吗?” “节操?”林萻怪叫,惹来教室里的侧目“我还发给你贞洁牌坊呢!” “该领贞洁牌坊的是里面那个。”殷其雷指指京阑“沃川,知已知彼,百战百胜。看她那副心如止水的样子,搞不好老早有男朋友了。” “那就抢喽。”迟沃川淡道。 “你真的假的?”林萻还以为他说要追是开玩笑。 “你看我做的事是真是还是假的?”他臂往后一撑,离开了墙,拇指一比“我现在进去追给你看。” “好,有志气!”殷其雷笑得东倒西歪,对着他的背影狂吼一句“迟沃川,加油,人力后备,情书炸弹,恶势力协助只要开口,你的死党无条件支持你泡京阑!” 炳,泡不到你死定了! 那么大声的一句,炸得教室里騒乱中更乱,直到迟沃川若无其事地进来,恬不知耻地占走京阑前座男生的鸠巢,所有的声嫌诩消失。 京阑感到背后有几道杀人的目光朝她射来,迟沃川伏在她的桌上,从下往上凝视她低垂的脸,火辣辣的目光毫不避讳。 纸上的字母再度变成一只保蚂蚁,缓缓爬过她的心头,胸腔里不争气地跳动,她怀疑如雷鸣的声音周围人都听得到。 追过她的人不少,死缠烂打的也有,却没有一个有他这样的放肆。若不是脸皮厚得不怕丢脸,就是他自信心太强了强得让人反感。 “喜欢看球赛吗?”他问“星期六体育馆有一场篮球赛,来看看?” 她不作声,合上本子,打开课本,越忙碌的样子却越显得伪装。 “来不来?”他追问,明白却没拆穿她的把戏“找你男朋友一块来?” 他以为每个人都像他这么无聊想玩爱情游戏?错,这种人懂什么爱情,充其量只懂游戏。 “喂,说句话啊。”他微微显得挫败,浪费了半天口水却没听到一句回应。惟一值得安慰的是,他的话八成以上都被她听进去了,她对他的有意套近并非如外显示的那样无动于衷。 他沉默了会儿,忽然吹起口哨。 清亮的哨音悠扬在空间里,轻缓如流水淌过。 熟悉的旋律,是猫王elvispresley的情歌。虽然没有歌词,京阑却听得毛骨悚然,第一次觉得这首歌肉麻得令人恶心。 “迟沃川,你脸皮真够厚的。”鸡皮疙瘩爬满了身,再听下去,她要吐出来了。 他笑,两人的眼神较劲似的在空中相接,几乎听得到火花爆出的声音。 迟沃川长得很碍眼,真的,很碍眼。皮肤太黑,脸太棱角,眼睛太细,眉毛太浓,鼻子不够挺,嘴唇不够薄绝对称不上好看,但是这样的脸盯得久了,京阑却发现其中流动着某样与众不同的东西,细长的眼眸里两泓深水清澈泛波,自信神采随无垢的金芒荡漾开来,让整张脸平添阳光魅惑。 不好看,却耐看;不是定义上的英俊,却是有强烈的个人风格。没什么优点的五官挑不出真正碍眼的缺点来。 对着他的眼神一久,京阑开始觉得不自在,周围的人也因他们“忘情的交流”而窃窃私语起来。 移开眼仿佛是种示弱,可是不移开,脸上的躁热已经大幅度地扩散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冲了上来,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尴尬。因为脸的酡红,深黑的眼眸光华有着矛盾的狂野与羞闭。 迟沃川笑了声,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微别开了脸,但眸光却未移分毫。 “怎样?看不看球赛,带不带男朋友不会这么老了都没有bf吧?” 似嘲笑的意味蕴涵其中,京阑止不住耳朵的赤红与内心的羞怒“啪”的关上书,一把抱起再次离开座位。明白气怒回嘴的回应方式永远没有缄默忽视来得有效。 迟沃川在那一刻怔了一下,随即跟着她起身,又坐到了她新找位子旁边。 “你还在记恨?”他趴在叠于桌面的双臂上偏头看她“撞都已经撞了,我也没办法啊。道歉行不行?” 她支肘捂住耳朵,也挡去了他直视的目光。 “喂,一句话也不说,你也太打击我了吧?”他眼光黯淡下来“来不来总有一句回答。” 她理也不理。 “给个面子。”他说。 她毫无反应。 他呆怔,仿佛真被打击到了,一时间难以下台。 半天才在心里暗骂了句,有点咬牙切齿:“够高傲,京阑,好,以后别后悔。”倏地起身离开。 京阑舒了口气,感觉周身的空气都缓了下来。管他以后怎么样,难道还能杀了她不成?!没风度的男生,一不遂意便开骂威胁,她理了才会后悔! 跨出教室门,便见林萻和殷其雷坐在栏杆上吹风看戏。 “看来这是条漏网之鱼哦!”殷其雷嘲笑“沃川,你的情网还不够密。” 骂了一句三字经,迟沃川甩开过长的刘海,灰头上脸的挫败一下子抖掉,挺拔的背笔直:“追不到她我不姓迟!” “这么有决心?”林萻微笑“敢不敢打赌?” “赌什么?”殷其雷来了兴趣。 “暑假反正要去北京的,干脆再去内蒙古,旅行费用由输了的人包。” “好!”三人达成协议。 殷其雷说:“沃川,追也该有个期限,到暑假还有三个多月,三个月追不到,你就算输了,怎么样?” 迟沃川笑得狂妄:“也许还用不着三个月总之三个月我搞定,ok?” 林萻捶他一记:“别放空炮!” 他只笑不语,看向窗内人,胸有成竹的模样。 “走了,早读过了,回教室去。” 早自习下课的铃声才响,邵令昙背着包晃进来,脸色很难看,身后还跟着几个女生,同样一副横眉竖眼的样子,仿佛京阑欠了她们的债。 预感果然得到应验,邵令昙开始不停找茬,冷言冷语弄得京阑一节课没办法上。 昨日的态度只是不顺眼和玩弄,今天的神情却分明隐含了嫉恨。 第一节下课铃一响,京阑把书本塞进课桌,防备地上锁才敢离座。 女生厕所在大楼一头,通过走廊时要经过迟沃川所在的四班,因为忌惮着清晨事件,她绕了个圈从楼下过。 洗好手一抬腕,离上课只剩下两分钟,厕所里空荡荡,只有水淅沥哗啦的声音。她拉着把手,才惊诧地发现厕所门竟然被反锁上了。 “喂,外面有没有人?”她重重地捶了下。 唧唧咕咕的笑声由外传来,没有人回答。 门反锁不是意外,根本是有人在捣鬼。主谋者为谁,窃笑者为谁,答案早就水落石出! 太过分了! “邵令昙,我到底哪里让你值得这么对付了?”她怒问。 “你说呢?” 她要真明白,就不会问了。 门外一声冷笑:“才来我们学校,勾引别人男朋友的本事倒是很行啊!”她呆了呆,马上反应:“迟沃川?” “你还敢说?” “我有什么不敢!”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没勾引过他,是他自己不要脸缠上来的。” 门被踢得好大一声响,邵令昙骂了一句:“看你一副騒样,嘴巴上装圣女,底下不知干过什么龌龊事?看到男生就勾引,你性饥渴啊?!” 怒火越盛,京阑表象却越镇定:“迟沃川真是你男朋友?” 邵令昙像是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当然是!”“就算是你男朋友,又不是你丈夫,我勾引他你管得着?!”况且现在结婚了也还可以离。不承认显得示弱,本来没有这回事,邵令昙一激,京阑倒不愿意否认了。 “騒货,你承认了?” “我不承认跟承认有什么不一样?”迟沃川是邵令昙的男朋友,再做出怎么过分的事,邵令昙感情天平一定会倾斜向他。他胡搅蛮缠别的女生,绝对不是他的屈尊纡贵,而是别的女生犯贱不要脸!“管不住自己男朋友,那是你无能。有本事,你拿铁链狗一样锁着他!” 京阑口不择言,气话听在邵令昙耳里却成了真,她冷笑:“好啊,你当真以为我怕你抢?我是怕你还没抢过就被人揍死、被人骂死。昨天的教训你觉得还不够是吧?有种你别逃跑,我们做个小试验,看看你今后在‘十一中’还有没有好日子过,缺胳膊断腿破相了可别怪我事先没警告过你!” “原来还有黑势力啊!”京阑讪笑。 “騒货!”门又一阵轰响“我们走!” 门外的人全部离开,空气冷彻。 京阑知道,她和邵令昙的战争正式拉开了帷幕,导火线是那个莫名其妙的迟沃川。 到“十一中”为一个男生跟女生头头争风吃醋,而她连喜欢是什么滋味都没尝过,就被人栽了“勾引”的罪名,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盯着厕所的天花板,鼻端充满了让人不舒服的气味,她怕真要闷死在厕所里了。 上课铃声在此刻催命似的响起,她猛力拉把手、踢门,门脆弱地震动,那“坚强度”让她有骂三字经的冲动。 难道要等到下课有人来她才能出去? 目光从门游移开,掠过墙,落在洗手台的上方。 在距台上一米多处,有上扇开启的气窗,目测之下约七八公分高,十五公分长,有点技巧的话想爬出去是绝对可以的事。 她站上洗手台,透过气窗完全可以看到外面。双手扶着窗棂,脚踩上细细的水管,没有费什么劲例爬了上去。膝盖抵在窄窄的窗台上,大半边的肩膀已经挂出了窗。缩一缩手脚挪出去不难,但是当她看到窗外往下两米多的地面时,挪出去的后续动作便完蛋了。 实际上并不怎么恐怖的高度,在她看来如同在云端望地,头的昏眩叫心脏都收缩成了一团,冷汗在微微发麻的身体沁出。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有一点晕高症。 进退维谷中,心里开始发急,尤其是挂得久了,她的手劲勇气都在流失当中。 大不了摔死! 咬了咬牙,闭上眼,紧抓着窗架,腿先跨出。外墙上光秃秃的没有一个着力点,踩着的脚一滑,她整个人便挂在了那边,全靠两手负荷重量,冷汗大出! 忍不住回转头,看到离脚不过半米的地,顿觉这样的战战兢兢有些啼笑皆非。鼓了鼓勇气,放开手,她便跳了下来。着陆是成功了,脚筋猛然受的冲击与精神紧崩后的松懈,竟让她腿软得一屁股坐到了墙角,呼吸急促得如同刚刚跑完千米长跑,直到半天后才缓和过来。 虽然显得没用,但至少是出来了,不知道邵令昙见到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她起身,拍拍灰尘,膝盖与手肘有擦伤的疼痛。 鼻子上的还没好,现在又添了新伤了。 经过四班,她无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黑鸦鸦的人头里,神游的占了大半,有几人转脸来看,正巧有心不在焉的迟沃川。 他对她笑了笑。 她一震,漠然掠过,近似于恨意的东西在胸口膨胀。对邵令昙只是气,蔑视与可笑的成分比敌意更多,而所有债的原主,她心里认定是迟沃川,对他的不满也因此排山倒海而来。 拿球撞她鼻子出血的人,是他;早自习跑来纠缠让她不胜其烦的,是他;弄得她与邵令昙势如水火的人,是他;让她以后在“十一中”更难过的人,也是他。 包甚者,京文洲经济案的幕后手,绝对有一只是他老爹迟广生的。 总之一句话,她和迟沃川的关系,已构成了仇。 中午的食堂烟火弥漫,油腻的空气让人在推挤无序的人群中顿生一种躁闷不耐,肚子“咕咕”的叫声却止住了退离的脚步。 京阑好不容易买到了饭菜,却差点挤不出人群。使力之下,菜碗一个摇晃,眼看要翻时,一双手及时扶了过来,稳住了她的托盘。 “谢”见到人,后一个字吞了回去。 “不用谢。”因为身处人群,一推挤,迟沃川整个人都挨了上来。 京阑赶紧用托盘顶住他,瞪着。 他笑首站直,往旁让开一道让她出去。 她也不客气地奋力而出,端着托盘上了二楼。沈杰在靠窗一个双人位子上向她招手。 “舅舅。” “这两天过得怎么样,还可以吧?”沈杰分了双筷子和一个调羹给她。 “指什么?” 沈杰微笑:“有没有想哭鼻子?” 她划着饭,口齿模糊:“有一点吧,肚子特别容易饿倒是真的。”想过“十一中”不太平的盛况,却没有想到学生会跋扈到连老师都礼让三分。一分的胜利要付出十分的努力,一切都现于眼前,争斗是公开的,学习的好坏在这里倒是其次的东西,这对从暗流环境里出来的她而言是种新奇。若不是迟沃川太碍眼,她与邵令昙的游戏倒有些意思。 “不一样环境里磨练一下也是好的。好学校有好学校的教育方式,坏学校也有坏学校的。”沈杰说“平心而论,才两天你变了好多。我老觉得你以前太压抑了些,学生嘛,放任一点,性格才能自由发展,规矩太多,好学生都铸成了一个模子。”这也是他始终不去名校任教的原因,他喜欢看“坏”学生。 “那就让我‘每天变坏一点点’吧。”京阑套用了德国作家乌特艾尔哈特的一本名书。 “你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不过,高三一年,该注意的自己也要注意,不然,你妈揪着你耳朵也要把你揪回去了。” “嗯。”沈杰吃着菜:“有几个学生闹得特别凶,在这里可算是名人了,学校领导也压不住。” 京阑停住了筷子:“在二班?” “每班都有几个这样的活宝。”沈杰似玩笑“要是真被欺负得不行了,找舅舅这个救兵可保一时平安。” 她现在已经在被欺负了,而且她还肯定,嚣张的邵令昙是活宝之一。大多是家里在学校有什么助学资金,领导看在财神份上,不得不卖几分面子。 “迟广生的儿子在四班。”本来没想到要说的,等发觉时话已这么落在空气中了,她从沈杰眼瞳里看到自己僵硬的脸。 沈杰的动作有一瞬停顿:“有麻烦了?不会吧,他应该还好,要疯也多是在校外疯,在校内太出格的事还没做过,比起同一班有名的混世魔王殷其雷,校方为他死的脑细胞可少多了。”轻松的言辞抹去沉重感,京文洲一案的影响在京阑心中如雾,浓浓未退。 “是有点麻烦,不过还好,我自己解决得了。”舅舅也不是护身符,这种小事,老师介入反而更麻烦。“坏”学生总是有点逆反心理的,入乡随俗是她起码的“道德” 沈皆拼她,目光突然定住:“阑阑,你鼻子上怎么了?” “跟人家打架打的,舅舅你信吗?” “才进来两天就到这个地步了?”沈杰狐疑,随即又笑“会打架也不错,还能当多了一门技巧呢!到‘十一中’来过过当独行侠的瘾。” 有自己独到的解释想法,不迂腐,不大惊小敝,在适当的时候安慰人却绝不会让人觉得是同情,温和而影响力持久。如果说小舅舅是烈酒,大舅舅无疑就是坏好茶了。 京阑一笑,埋头吃菜,目光随意扫去,突然在楼梯口停驻,笑意也微凝固。 迟沃川托着个盘,身后还跟着小媳妇似的邵令昙,边走边说着什么,两个人似乎笑得很开心。 她心里一窒,不知道莫名生起不舒服感觉是什么。很快收回目光,将自己的情绪包装得滴水不漏。 只是一点虚荣心受伤罢了。她想,邵令昙与迟沃川是什么关系她早该知道,迟沃川的情歌吹得再肉麻,纠缠得再不要面子,都是他一时兴起的游戏或挑战,她没有必要当认真的麻烦,不理会是最好的办法 很快地,这小小插曲被她抛到脑后,烟消云散。 只是从这次之后,她竟在吃中饭时会下意识搜索两人的踪影。奇怪的是,迟沃川常常见到,邵令昙出现频率也不低,她却再也没有看到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一张饭桌上过。 食堂里,迟沃川过他的独木桥。 邵令昙走她的阳关道。 第四章 “十一中”的大扫除是什么样,京阑终于在来学校的一月后见识到。 班主任才宣布完额外的包干区,教室里的人已经跑掉了大半,而且是嚣张地当着老师的面从前门大摇大摆出去的。 老师似乎对这样的情况已是司空见惯,淡淡说了句:“开始吧。”自己也转身走掉,留下笑得很难看的生活委员指挥大局。 真正愿意服从指挥的人没有几个。两个拿了拖把的男生居然在走廊上打闹起来,垃圾桶、水桶、扫帚一路翻倒,风来时,纸屑漫天飞舞。 京阑在他们身后收拾东西,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们要拖地就拖,不拖就走开一点,不做事也别在这里帮倒忙。” 男生之一回过头来:“关你什么事?我就是要帮倒忙怎样?要看不下,你也收拾包袱回家好了,装什么积极?” 朝他们走近两步,另一个男生突然怪叫,把拖把扔了过来,京阑及时痹篇才没被打到。但拖把是全湿的,甩出的脏水溅了她一身。 她忍着气捡起拖把,生活委员董佳走了过来。 “京阑,你来拖地真是暴殄天物啊。”一块抹布一筒卷纸被塞了过来“北边的窗户太高了,这里只有你够得到。” “不是还有男生?” 董佳耸耸肩:“他们老早跑光差不多了。”她双手合十“卫生检查后我可不想全校点名。拜托拜托,就擦一下窗户嘛,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擦好后你就没事,可以回家了。” “好吧。”想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京阑接过擦窗工具。 “记得,两面都要擦哦。”董佳在后头又嘱咐了一句。 京阑爬上窗台,果然踮起脚便够到了最上面。在学校擦窗擦出经验来的都知道,擦窗得先用湿抹布把污垢抹开,然后再用干纸把那些毛毛渣渣的痕迹擦掉。看起来是件挺轻松的活,一动起来,就得酸胳膊;再运气不妙点,窗架上堆积的灰尘会弄得满头满脸都是;而最惨的是 擦完里面这边,积在外窗上的灰尘仍旧忠实地召告着玻璃的本来面目。 她探头一看窗外,三分米的窗台落脚点,其下只有半米左右宽类似于屋檐的突出,三楼的高度,与地面构成令人昏眩的距离。 抓着窗棂,一只脚先迈出去,然后背转身,再沿着窗台挪移。一手牢攀着,双眼没看到恐怖的高度,在心理上的压迫也就没那么大。 “哇,京阑,你小心点。”窗内有人朝外望了眼,吓了一跳“我去洗拖把了。” 京阑没说话,专注于擦玻璃上,见够不到另一头,手移到窗沿的铁架上,不知不觉又朝外挪出好几分。 擦着擦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擦好回神来看自己的境况,竟也吓了一跳。两米的窗台,她已经从这一头走到了那一头,再禁不住往后一看,一楼的地变得虚虚实实不清。 她的脚步开始摇晃起来,心里有点怕,好不容易挪回到出来的窗口处,惊雷从头顶直贯到脚底! 那扇玻璃窗已被人合上,而且从里面卡上,她试了几次都根本无法打开。 “喂,谁来开开窗啊?”她拍着玻璃,吓得两脚发软,冷汗直流。 教室里面却是空荡荡,人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抹布和剩余的卷纸从手里滑落,坠到了一楼地上。抓着窗棂铁架的那只手因为握久而生痛发麻,手汗使得抓紧的动作越发困难。 “有没有人在?帮忙开开窗啊!”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几乎是来自生死间的压力了,崩得她的神经好像一条过度拉伸的弦,混乱的音符四处乱蹦,敲在脑袋里,与指尖上的触感有相同的冰冷。除了这险境,她根本其他什么都没办法去想。 “京、阑?”就在这时,楼下熟悉的声音穿过恐惧的迷障而来“你在上面干什么?” 她微微转头,眼发黑、头昏眩得好像下一刻就要站不住,身体力气消失,不听使唤,背上的冷汗浸湿了衣服。 迟沃川举高了手上的包,笑着朝她喊道:“你是不是要跳下来?那就跳吧,我在下面给你接着,接不住就当垫底的。” 她张了张嘴,却怕得失了音,像个呼吸困难的缺氧者,口中只有短促的气流冲出。 迟沃川的动作定格在那里,突然发现事情不是他以为的一个玩笑:“京阑,你到底在上面干什么?”脸色由疑惑转为凝重,直到见到闭合的玻璃窗,他倏地倒抽了一口气“你站稳了,在那里别动!”边大叫着边甩掉手上的包,三步并成一步往教学楼冲! 四折的楼梯仿佛爬了一世纪之久,旋风似的卷到二班教室门口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殷大公子的脸居然还对着窗户的方向微笑,见到他竟闲闲地摇了摇手:“嗨” 他无暇说什么,将邵令昙的唤声也扔到了身后。 窗玻璃外那张无血色的脸和幽黑的瞳子,有着掩在深处隐秘的期待与求助;她的发在风里凌乱,他奔过靠近时,眸光的交织间,有一种时空挪移、前世魂魄与今生为人重叠的错觉。 窗“吱”的被打开,她却已经僵硬得不知道该怎么松开手、移动脚。 他不发一言,伸长手直接揽住她的腰,把好从窗台外拉了进来。 双脚终于切实踏到了地,她却半天没从紧张中回神,紧紧揪着他的外衣,自己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去完成这个动作。恐惧在一瞬间断裂成两截,一截是震惊,另一截是脆弱。她眨了眨眼,竟然眼眶湿润。 “没想到你也是老鼠胆啊。”他心定下后开始调侃,低过脸看她“不会吧,脱离险境了还要哭?京阑,赶紧想想怎么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之是。” 一句嘲笑让她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滑落下来,汹涌之势仿佛是压抑已久的郁闷恐惧,连同京文洲一案带来难以言喻的痛苦一起决堤。 当人的心墙打开一个缺口,所有积累的情感都会挣出理智的控制。越久不宣泄的,越如脱缰野马,而看似坚强的人,往往有着人类中最脆弱的灵魂。 “喂?”他吓了一跳,因她的靠近而心脏狂跳起来,呆怔了会儿,圈在腰上的手挪至她的肩膀,轻轻收紧“没事了,没事了” 奇怪的情况,但却令他欣喜莫名。一月来死皮赖脸地出没纠缠,没有得到任何成效,京阑依然是冷着个脸,甚至到了见他转身就走的境界,而现在的一点惊吓,却让她主动“投怀送抱”重挫过的信心仿佛得到了修复补偿。那种从未淡过的感情也因她显露于外的依赖,如迎风般张扬了起来。 “呵呵,迟沃川、京阑两大巨星联袂出演‘三楼擦窗惊情记’,绝妙搭配,绝佳剧本,险中真情,引人共鸣,将引导本世纪爱情新狂潮。第一天公演,不论雅座、普座,全场票价一律两折!” 迟沃川回头冷眼扫去。 殷其雷众星拱月般地坐在讲台上,一脚踩着黑板,一副看好戏的欠扁样:“十块十块,邵令昙,快收钱啊!”邵令昙却只是呆站着,死瞪着窗边搂抱在一块的男女,脸色发青。 “邵令昙?”大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魂兮归来” “别挡着我,走开!” 手重重地被打开,殷其雷自讨了个没趣,只好学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杀人似的视线穿过迟沃川的肩膀,几乎将埋着头的京阑千刀万剐。当自情绪发泄中微缓过时,眼里的水雾立即被冰刃穿破,迷蒙冻结消失,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事她正主动抱着迟沃川! 她触电似的弹开,瞥到迟沃川眼里一闪而逝的失望。 “对不起。”她镇定下来,低头擦去泪痕。 “你该说谢谢。”他一本正经地指出错误。 她抬头,面色在瞬间沉了下来“麻烦你让开一下。” 他不爽地抬杠:“利用完了就要我滚了?你也太现实了点吧?” “那谢谢、thankyouverymuch、dank、どぅもりがとぅざごぃました”不愧是演讲拿第一的,中文、英语、德语、日语一连串出来一点都不含糊。 迟沃川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推开,干笑:“很好笑” 她直接走了过去,邵令昙仰面相迎。 “刚刚那窗户是你锁的?” 邵令昙眼皮翻了翻,语气阴沉沉的:“是又怎么样?” “是不怎么样。”只是脚踏平地的正常人无法体验到惧高者那种悬空的震憾与绝望。平日里小小的恶作剧倒也算了,这回却几乎是拿人的命在玩! 京阑一巴掌挥了过去! “啊!”周围的人,包括迟沃川和殷其雷都吓了一跳。 邵令昙站立不稳地倒向了一旁,脸上迅速红肿,嘴角甚至还有细微的血丝,惊愕:“你打我?” “是又怎么样?”冷冷的原话回敬。 依邵令昙的性格,被打了怎么可能保持冷静,当下人未站稳便反击了回去。京阑下意识地举手挡去,结果闪躲变成了还击。 这么左来一掌、右踢一脚,身体贴靠,四肢纠缠,两大美女像泼妇一样当着一群人的面扭打了起来! 而现场竟无一人劝阻。 “天!”迟沃川忍不住吹了声口哨。他今天才知道京阑打架也挺在行。 “你们在干什么?”暴雷似的声音炸开,除了正在上演武侠剧的两位女主角,所有的人都回头望去。 新上任的政教主任脸色铁青地站在教室门口。 完了! “其雷。”迟沃川一个箭步踏过,捞住京阑的臂膀和腰往后拖,同时殷其雷极有默契地阻止住了邵令昙。 “干什么?” “放开!” 两位女主角不知大祸临头,犹自挣扎蠢动。 “你们哪个班的,啊?大扫除在这里打架,是不是高中生?一点基本素质都没有!” 殷其雷笑道:“老师,她们哪是在打架?她们在切磋武功啊。” 见到这种油腔滑调的学生,新官上马三把火的政教主任怒火上浇了一盆油:“打架切磋?通告批评,马上到政教处来,每人给我写一份检讨书!” 强硬不容更改的命令一下,两大女主角只好乖乖地执行。 等京阑与邵令昙黑着脸、头发衣服微凌乱地从政教处出来,已经是半个钟头之后的事了。 从小到大只有拿表扬的分,这次却离谱到因打架被通行批评,就好像纯白的纸上突然滴了一点墨,说京阑心里毫不介意是假的。 她闷闷地转出走廊。 “京阑!” 她转过头。 “今天的事虽然就这样了,我挨你一巴掌不会白挨的,以后咱们走着看。”邵令昙擦过她身边,冷笑“要想好过些,离迟沃川远一点!” 京阑的闷气转成愠怒:“同学,迟沃川是你家所有物吗?想谈情说爱也要两厢情愿吧?要我离他远一点,万一他自己靠过来怎么办?你要锁着他还砍断他腿?而且我离不离他远些,也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来给我作决定。” 邵令昙死瞪着她,眼睛里几乎有把火烧起来,奇怪的是,那火的形态却是流质,浸亮了修长的眼睫。“你厉害!”甩头走掉,背景仿佛都写着“情敌”两个字。 走到楼梯口,便看迟沃川和殷其雷上下阶站着靠在墙上。 她视若无睹地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迟沃川注视着她毫不迟疑的脚步。一格、两格、三格、四格转角 “京阑。”他突然喊。 她站定,抬头送去一瞥,交错的眸光里有着两人都难以解读的讯息。 她低头,脚下再向前迈出。 相连的讯息瞬间断裂。 迟沃川目送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转角,心底也空荡开来。 “回魂了!” “干吗?”他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殷其雷眨眼:“哎,别跟我说你不是为了打赌,是玩真的了?” “那又怎么样?”打赌归打赌,他从一开始就只说了追,没说玩。 “不会吧?”研究着他凝重的脸色,殷其雷不可思议“你发‘騒’了你?打赌把自己也赔了就太惨了!还跑来等,人家根本不稀罕啊。” “无聊的人才玩!”他忽然想到什么,眉眼压了下来“说到这个其雷,邵令昙脑细胞好像还没修练到这种程度,锁窗是你想的馊主意吧?” “知我者惟川也。”殷其雷笑得猖狂“美女再怎么美还是凡人,嘿嘿,打起架来还不是抓脸踢肚子地陷入疯狂境界?真是什么伟大形象都毁了!” 迟沃川瞪他半晌,恨恨道:“你有病。” “我哪有病了?让大家了解到美女打架的奥秘所在,还给你制造了多么奇妙的机会?我看她以为跟你还可以夫唱妇随了。” 迟沃川没好气地转过了脸去。 “事实上呢,京阑那一副跩样实在叫人看不下去了。昨天早上纪加谟不让她进校门,她居然连人带车地撞进来。”殷其雷一只手臂搭过去,小气十足地指着破皮红肿处“喏,这些都是拜她所赐,我殷其雷岂可被别人白讨便宜。” 迟沃川“啪”的一声拍下去,他顿时龇牙咧嘴! “你也太过分了。看她吓成那个样子,再拖延一下可能就从三楼摔下去了,弄出人命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这英雄救美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怎么,依依不舍,忿忿不平,想替她报仇啊?”殷其雷挑衅。 “好提议。”迟沃川笑里藏刀地称赞,当下不客气地拍板决定“连带你上次欠的一块儿清老规则,夜自习时,操场,生死状,林萻当证人。” 殷其雷咋舌:“不会吧?你还来真的啊?” “说了就是真的,谁跟你开玩笑。”不死不活的语气。 殷其雷起了一身冷战:“王八蛋,没义气,重色轻友的你不会是为了个女的要向兄弟一般的我出气吧?” 他有预感,某个太三八的人这回真要吃苦头了。 真是什么世道来着?他怎么算也是打破僵局的第一功臣啊。 斑二一月一次小测验,参加的人数总是一半都没有。 当负责老师不起劲地走进四班教室,发现零零落落的学生里竟有逃课成性的迟沃川、殷其雷及林萻时,她每分钟心脏鼓动次数顿时上升至120。 说话的声音被纸张翻动的声音盖过,一片出奇的安静。 太不寻常了! 空气里似乎嗅到了暴动的气息。 她不敢奢望世界不同,只盼望今晚不要有暴风雨。 “铃” 试卷数好,分别递出,等她再转身看时,那三个魔头的座位已经空了,外套胡乱地甩在椅背上。绷了半天的脸终于忍不住跨了下来 “需不需要热身运动说osu?”林萻挑着眉跳上看台,避免遭到战火波及。 操场边缘一排朦胧黄的灯,让人的眼睛恰恰只能看见对方的身影。风吹在宽阔天地里,呼啸声让不纯然的黑暗淬炼成了猛兽的大口。 黑暗是隐蔽伪装,光明是暴露明白,最危险的气氛,其实还是暖昧不明的混沌。 “挺有高手对决的风度的嘛。”殷其雷嘲笑着“喂,大侠,咱们真要打?” “怕了?”谁跟他说假? “怕个头,顶多挨几拳,死不了人就行。”他好命苦啊,明知道是挨打还来讨“挨拳头得让我明白为什么挨吧?”他摊摊手。 “为了让你报仇雪耻。”迟沃川摩拳擦掌准备痛宰某人。 “是你趁机泄忿吧?”这么无情对待,将往日情谊抛之脑后。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文明一点的解决方式? “既然知道了那就乖乖过来让你老子我揍吧。”迟沃川笑得轻蔑。 “先当我老子,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你还得投胎再来。”耍弄嘴皮,殷其雷是不甘落于人后的。伸展手臂划了几下,颀长的身体顿时也充满了动态的力量,像暗藏的火焰,惊人而不灼人“嘿,打就打,谁怕谁” 话语未完,拳头已经以惊人的爆发力推了出去。 缺乏技巧、没有迂回,完全是野蛮的身体语言。 迟沃川的搁挡闪躲显得游刃有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宝宝,校园外打架是他的家常便饭,空手道已考到了黑带初段,单挑能挑倒他的,现在还没出现。殷其雷这几下,真还不够他看:“书生,你骨头多久没上油了?” “没办法,我家没你家油水多唔!”闷哼一声肚子被让了三招后还击的迟沃川踢中,殷其雷不示弱地顺势以肘撞去。 迟沃川轻轻松松地托住一转,借着踢出的力道一抬,殷其雷便四脚朝天地摔了出去。 啪啪啪 “好!”林萻捧场地鼓掌。 殷其雷斜着眼看他:“小人!” “起来,躺在地上装死太窝囊了。”迟沃川踱过去,没什么同情心地踢了踢地上的“死人” “我被你摔得头痛、手痛、脚痛、全身都痛啊”殷其雷呻吟了一声,微敛的眼从缝隙里瞄了下迟沃川,见他压着眉头的心事样,猛然间如蛟龙般翻身,一个旋踢绊去! “喂,太卑鄙了吧?”林萻喊。 迟沃川冷不防被扫中,却随机应变得极快,手掌在地上一撑,失衡的身体稳定下,矫捷漂亮的一跃,将翻身的殷其雷踢了个狗吃屎,人也跳开了两米外:“呵呵,殷其雷,你这个大老奸,居然给我来这么一招!可惜啊”他摇头,突然面色狰狞地冲过,拳头石头似的砸上。 殷其雷被打得哇哇乱叫。 “好玩是吧?要讨打让你讨个痛快!”看似狠厉的拳风其实劲道已卸去大半,打在人身上不会有太大损害,只是被压得不能动弹的殷其雷,皮肉伤疼个几天是避免不了了。 “哇你还打?还压着我打压着我干吗我又不是女人哎呦要压压你那个姓京名阑的美女去”气都喘不过来了,大嘴巴还是很忙。 “我这是在给你做免费疏通按摩,让你的筋骨强健,肌肉结实,血液流畅,顺便锻炼你的意志力,使你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以后报效国家打下良好基础。”又是一记狠狠的手刀。 “那前提是这家伙还没翘掉,才能从祖国的花朵蜕变成主人翁啊。”场面之血腥令林萻不忍睹,唉,兔死狐悲哉! “被打过瘾了没有?”恶霸逼问。 受害的小白兔瑟缩道:“请问英雄能否住手了?拜您所赐,在下任督二脉均已通达,气流运行无阻,练成神功指日可待。” “活宝!”迟沃川笑着一旁就地坐下,被小白兔的兔爪子狠狠还击了一下。 林萻跳下台来:“神功,你练葵花宝典了?” 殷其雷反唇相讥:“若你就是那杨莲亭,要我当东方不败也未尝不可呀!” “那你要舍得杀你七个小妾才行,我可不要三角、多多角。” “哈哈”殷其雷不可一世“我的小妾怎么可能只有区区七个?想想,坐下来舞文弄墨时,剥葡萄皮的一个,扇扇子的一个,捶脚的一个,敲背的一个,擦汗的一个,磨墨的一个,牵画卷的一个,当模特的一个,谈论创作精髓的一个,还有一个绝色极品当然什么也不用做我做她就行了。” “去死吧你!你当你是皇帝有三宫六院?”迟沃川实在听不下去了,蹬了一脚,被他顺手一拨,两人撞成一团。 连着刚刚走到旁边的林萻也绊得翻在一块儿。 “决斗”成了滑稽的闹剧。 “太恶心了,书生,麻烦你做这种表情动作之前想想你已经几岁。” 殷其雷放松手,整个人成大家状躺在草坪上:“做人好无聊啊,特别是做长大的人,东不能做,西不能做,烦!” “你还有什么没做的?能做的做了,不能做的也老早做了。”林萻不怎么正经的“女朋友交了一大堆,当心哪天死于‘爱的滋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多国鼎立一下,我怕怎么被天压死都不知道。唉,谈恋爱谈恋爱,现在每个人嘴巴上都挂着谈恋爱,恋爱到底是谈出来的,还是爱出来的?” “又多愁善感起来了?”林萻问。 “我是愁川感阑啊!”殷其雷叹了口气,转头向一直没说话的迟沃川“动了凡心,来真的到底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还要我报告吗,情圣?” “不敢不敢。嫌做简答题麻烦,那从选择题做好了。”林萻说。 “本人友情赞助提供答案选项。”殷其雷有默契地接口“a电触雷击霹雳闪b晕头转向飘飘然c缠绵床榻相思病d糖水里泡甜蜜蜜哪个比较符合现在的心境?” “神经。想知道自己不会去体会?”迟沃川从鼻子里笑出一声,仰首不搭理两个八婆男。 天空因为城市中的烟雾尘嚣而失去了原有的明朗,终年混沌,连零落的星光都难得几见。没有月,一大片无边的暗笼罩下来,看似远,又似近,模棱两可的距离仿佛是人间节奏的相应,有太多的魅惑与迷乱。 天色沉淀的浑浊在翻腾,人间的某些规则棱角也在被金钱磨平。 这是一个情商失衡、爱情沉睡的年代。 男女感情到底是什么感觉? 物理契合、化学变化、感染病菌、人体变异或许都有一点吧。 有时候喜欢上某个人的理由是自己也不明白的,就像王菲的歌里唱的,爱上陌生人也可能只为了一道疤痕、和种体温。但是这样纯然的感动越来越少。人越成长,感情也越复杂,社会的压力迫使人将普遍化的价值观揉入生活,杂质增加,弄得人自己都分不清哪个是情商,哪个是智商。很多触动已无关情愫,就好像一种压抑、急待宣泄的躁闷困惑,寻求浮木,渴望摆脱却又不得不赖以呼吸、赖以生存。 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明白对京阑是怎么样的感觉,这份感觉又能持续多久。小说诗歌上都爱说地久天长,但人无法掌握自己未来环境,这一刻在这样的境地里他的爱情能说永远不变,但随着周围环境变换而不断调整的心态却不允许。只有死亡本身才是永远。 就像最初的被吸引,觉得新鲜,觉得喜欢,好奇心重的孩子忍不住要去拆解那份礼物,结果发现拆解了一个盒子,还有另外一个盒子 拆解比礼物本身更为吸引人,这样的期待不是游戏,这样的心境也绝对不是随便就有的。 他是认真的,只是不知道这认真的期限有多长,或许就在追到京阑的那一刻发现礼物并不是自己期望的那种,不是他对爱情设想的那种感觉。一见钟情他相信,但他也信再见无情,初相识只是契机,交心才是契合。 人可以爱上另一个人的外表,但不能是为另一个人的外表而爱上他(她),失了精神的爱,不能称之为爱,而他和京阑只是相识,不是相知。 “如果追不到我是说如果,你会怎么样?”林萻接下了话题。 “没有如果。” “哈哈。”殷其雷奸笑着拍拍林萻“人家是不成功,便成仁。追不到京阑他不姓迟。” “我只是假设而已。”林萻抗争。 迟沃川半天没动:“会痛苦、会难过、会麻痹、然后会忘记。月下老人名下破产的企业单位多的是,不差我这一家不过我不信会追不上。” “好,拿得起,放得下,够潇洒决断才够男人。”殷其雷说“而且够有信心,我如果是京阑肯定就选你当男朋友了!” 林萻打了他一拳:“三八,你又不是京阑。” 迟沃川笑着翻起身来:“不过是想谈个恋爱,怎么搞得像世纪末日一样!” 殷其雷一臂勒上了他的脖子,想把他拽下,结果又被打了一拳:“你不一样啊,你是我们这里的国宝级保护动物,为了避免稀有品种受损,我们要时刻密切注意着才行。” “别物化我!” 林萻穷搅和:“哪里是物化,我们是担心你痴情要被痴情害啊。你有没有听过,爱情如泥淖,陷进去就出不来?” “我倒是听过,爱情是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我现在想进去,等我进去领略一番了,搞不好我就会想出来。” “嘿嘿,温柔乡自古是英雄冢啊,你想出来,冢里的美人还不愿意你出来呢。”殷其雷口上无德“不幸遇上个泼妇型的,你的花花名字要满大街被张贴,全市几十万人口齐声鞭苔负心汉,再蛇蝎一点的,你小命就还给阎王爷了。” “你故事看太多了吧?”迟沃川没好气地瞄他一眼,坐起身“懒得跟你们两个在这里收垃圾,走了!” “去哪里?”林萻问“可千万别让我回去做试卷啊!”他这辈子最恨之乎者也了“道馆已经快一个月没去上了,再不去世,我都要被除名了!”回脚踢了踢殷其雷这个懒鬼“你也好去练练了,这么不经打,当心纵欲过度,未老先衰。” “别把我说得那么没格啊,只不过是四肢没你发达,头脑没你简单而已嘛。” 林萻嘿嘿冷笑:“姓殷的,你损人还真不带脏字啊!”迟沃川回头笑着倒走:“他口臭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学校的空气都因殷其雷的存在而充满异味。 殷其雷赶上几步,突然站住,目光停滞。 林萻冷不防撞了上去:“喂,干吗?” “你看是谁啊?”肩膀朝前耸耸,嘴巴朝侧努努。 “什么?”林萻眯眼看了半天“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在这里不重要啦,重要的是这是天赐帅哥的大好良机。”殷其雷拍拍他的肩“通常美女深夜独坐,都是因为心情郁闷,感情失落,她今天被通告过一回,正需要温暖双臂的关怀与保护。迟沃川,加油了,尽快表白、任意轻薄,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淡淡的灯光从西边打来,光束里仿佛结织着网,困住的青色烟尘游走飘飞,缓缓降落在一排高低不一的双杠上。沉暗模糊的背景里,那抹白如夜华中绽放的茉莉,以孤寂轻灵的姿态幽幽吐香。 迟沃川的心狠狠起落了一下:“人家想她的心事,还是别去打搅好。” “什么别去打搅,装什么?人家搞不好现在正需要你啊。”殷其雷推他“拒绝一次就try第二次,反正你皮厚!没关系,去了!” 他手纳入兜中,默然凝望半晌。 “灯泡走了,别在这儿碍事。”林萻搭上殷其雷的肩膀,把他看得出神的那张蠢脸扳了回来,勒着往操场外拖。 “等等等”意犹未尽的殷其雷挣扎着,直被拖出跑道,拼尽全力回头,只见那原本呆立的人正迈开脚步,走入灯光,融进灯光。 越是期待在乎,人便越容易受伤。尽管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自信的人,但感情这种事上,无回应带来的失落是再所难免。 以前林萻在吧里驻唱的时候,曾为一个号称才女的美眉做的词谱过曲,歌词里有几句看得他们暗地里笑个半死: 画意诗情走过一遍一遍, 心动感觉如同潘多拉的美艳, 全然遗忘瘟疫洪水天灾的危险, 只期待能点亮你的视线。 你望来,日光姿态降落眼前, 以为人间炫目光芒从此风靡暗夜; 你回身,霜冷与你背影相连, 踌躇能否舍弃尊严温暖漠然容颜。 当时是一点都无法体会那小女生“暗恋”林萻矛盾心情,什么动心的危险、被注视到的窃喜、以及感情与自尊的抗衡等等,在他们看来是无病呻吟居多,可笑得要命。现在终于有些明白,感情就像那么一条无形的线,紧紧牵引着两方的情绪波动,一方操纵,一方等待;等待的,因为在乎太多,再豁达也免不去那种患得患失。 如果京阑在这一刻对他回头一笑,他会觉得夜空的黑色都会凋零不是眼见,而是心见。 而京阑只是低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迟沃川的注视。他走近,握着双杠轻轻一跃,坐到了她的身边,没有出声。 长久的静默。 她忽然若有所觉地转头,却看到一个森森鬼影,猛地抽了口气,差点从杠上摔下去!“你坐在这里干吗?”条件反射地埋怨。 他伸手想拉她一把,她却不领情。 “那是我想问的问题,被你捷口先问了。” 她没接话,稳住身子后便往地上跳去,仿佛怕与他待上一会儿就传染什么病似的。一个用力下,不小心将一叠纸从膝盖上扫落,她弯腰去捡。 他跟着跳下来,一把捞住她来不及收回的右臂。 她抬眸,漆黑的眼里有两簇冷冷的灯光,闪得他好一阵心悸。 “干吗?” “你看到我就走,是真的讨厌,还是反射性动作?”他不答反问。 她的手挣动了一下。 他拿过她手里的纸张不出所料,果然是试卷:“教室里坐不下去是因为邵令昙吧?是桌子散架了还是椅子分尸了?” 她抽回试卷,半天才逼出一句话:“关你什么事。”他倒是挺了解邵令昙的。下午才抛下的威胁一到晚上便开始生效了。 “算是多管闲事好了。”他说“我只是想把话说清楚。” “我跟你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你防备心理真的很重,有必要让自己那么累吗?”他笑,松开手“我看你进‘十一中’这么久了,似乎边一个朋友都没有;其实只是很简单的事,身架放下一点点就好了。” 她呆怔了会儿,下意识反驳:“我从来没觉得自己高傲。” “没有吗?”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别人跟你搭话你爱理不理,还没听完动不动就走人;老是鼻子朝天,要不是我比你高上几寸,恐怕还要看你的鼻孔过日子” “乱讲!”她忍不住打断“那是因为你自己太无聊、太过分了。” “我哪里无聊过分了?”他居然也问得理直气壮。 “我现在的孤立境况,还不都是你跟邵令昙的缘故。”想说他一个月来缠人缠得讨厌,倒会显得自己在自作多情了。 “就算之前是过分了,你也没必要记恨这么久吧?道歉示好了那么多天,你半点反应都没有,我面子真的丢光光了!”自嘲的意味极重。 她掀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脸皮不是刀枪不入吗?” “要不要拿刀来劈劈看?”他手臂一抬,支到了杠上,不动声色地将她困在其间“拜托你讲话不要那么毒。” 她发现了,身子一躬,从杠下钻了出去:“我讲话本来就是这样,你不想听没人要你听;我也只拜托你不要再作怪了。” “说清楚,什么叫不要作怪?” 他的逼近让她远远退开一步:“我的心愿其实不大,只想在‘十一中’安静读完高中,要不是缺课太多拿不到文凭,我根本不想再来上课你跟邵令昙两个大麻烦,我都没有好感!” “没好感就是讨厌了。”他不放弃,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讨厌人也应该有个理由,理由告诉我。” 他浓眉压下来的样子真的有点恐怖,狭长的眼眸里似乎也有戾气一闪而逝。“讨厌就是讨厌,没有理由。”她说着,为这奇怪的表情和奇怪的氛围不安。 起来,突然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望着他定住的身形,她再退开几步,退开几步然后转身便走。 “不可能没有理由的,我非要知道理由不可。”他嚷嚷着,也犟上了。 背后他的气息靠近,令她整个人都为着不知名的原因紧张起来,手臂被触到的感觉更是令她神经质地反弹:“走开!” 一把甩开他的手,她没命似的往前跑。 他喊:“京阑!” 涸其张地,她跑得更快了,白色的薄风衣飘在夜色里,像朵浮云。 他咬牙切齿地追了上去!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在操场的橡胶跑道上练起短跑来。 距离很快拉近,迟沃川伸手拽住了京阑,急刹的冲力让两个人都乱了阵脚,一头栽倒。 好痛!京阑爬起身,一把推开了靠近来的迟沃川。挽起袖子一看,手臂上一片血肉模糊。 “你不跑不就没事了。”迟沃川心里是有点抱歉,但嘴上却不愿意说“跑什么跑,我又不会吃了你?!” 京阑的肺都快要炸了,气还没缓过来:“那你又追什么追呼!”一时语塞,两人大眼瞪小眼。 他终于忍俊不禁,笑声划破了几乎凝滞的空气:“看不出你打架挺行,跑步也挺厉害的嘛。” 她心里沉重的压力和紧迫的张力也在同一瞬间解除。 “京阑。” 她回迎向他的目光。 “我不是作怪,不是开玩笑是真的。”短短几句对他而言似乎很难启齿。 她屏着呼吸,心在胸口“怦怦”乱跳。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有这样异样的感觉,心里隐约却似乎是期待。 “自尊心其实有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死顾着的话,可能到最后没了比得到的还要多。像有些东西,可遇而不可求,错过了一辈子都不会再。既然遇上了,我就不会放手,因为没试过,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道理很浅显,但是真正做到的却没几个连她自己,都只是消极地辗着自己的辙迹,知道该做什么,却很少想要做什么。人生态度的对错很难讲,但是无疑,迟沃川的那种让她着实震动了一回。 幽幽灯光里,似乎觉得,自己在看的,一直都只是个浮面。 第五章 没尝试过的事,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同样,没有去接近了解过的人,也不会知道他内心到底有什么东西。 她就是那个死守着心防的人,守得莫名其妙。因为当霍然领悟时,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保护的是什么东西。自尊凝结着,时间里积累久了,俨然与虚荣共生一体。 与迟沃川和平共处,甚至一路边说边走地并肩回教室去,是她在一天前都根本不可能想到的事,可她昨晚偏偏真的做了,还看到了当时邵令昙眼里的火焰。 有点解恨。 张开眼睛。 星期天早晨的太阳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一道来,在床上造成折断的效果。 仍是睡意的脑子里竟满是迟沃川的脸孔笑得自得的,咬牙切齿的,认真紧张的而昨夜的梦里,居然是窗边他们抱着的那一幕。 她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用力地踢开了被子。 闹钟上指着八点。 “阑阑,起来没有?”沈贞敲着房门“你不是跟宛雪约好了出去,再不起来怕要来不及了。” “妈,我知道了,起来了。”京阑应了一声。 “那我先把早饭端出来,你快点哦。” 她进浴室刷牙洗脸,洗脸台上的镜子里照出一张脸来。熟悉的五官,眼角眉梢透露的一点点神韵却是那么陌生,锁着通向不可知领域的解读密码她呆怔了好半晌,镜子里又浮现出迟沃川那张可恶的脸。 “我真是有病了。”呻吟了声,将冷水泼上脸,拒绝再去想 八点半与梁宛雪约在光华小区公园门口。 一个多月没见,聒噪的梁宛雪一反常态地说不出大话来,半晌之后才道:“确定只是一个月吗?你好像变了好多哎。” “哪里变了,还不是一样?”京阑意外地看了看自己。 “感觉的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梁宛雪笑眯眯地走过挽住了她的手臂“瘦了,是班主任虐待你,还是‘十一中’食堂的大妈不给你饭吃?一个月没见,真的怪想你的啊。” “别肉麻了。”她笑斥道“再说我就不去书城了,你一个人去。” “然后让我在里面转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最后请保安叔叔送我到出口?”关于这点,梁宛雪相当有自知之明。以前就有人嘲笑过,如果遇上迷途歧路,最好请梁宛雪小姐来选她没选中的那条肯定是对的。 “路痴。”京阑笑拽着她往公交车牌走“走啦,陪你逛一圈,你今天一定要请客。” 到书城,梁宛雪便一头扎进小说漫画堆里,直到京阑挑了好几本辅导用书,她还沉迷在那里。两人经过几个小时的拉锯战,最后拖拖拉拉地付款出来,她手上还拎了一大袋。 “又在看这些玩意儿。”京阑斜眼看着那袋东西“你到底还要不要考试的?” 梁宛雪誓死护卫宝贝:“拜托啊,平时老是教科书,看得我都头晕,难得休息日,消遣放松一下又没关系,适当的娱乐还可以促进学习效率。” “我懒得再说。肚子饿了,到里面先吃点东西。”眼见旁边有家肯德基,京阑顺手指了指。 正是午饭营业高峰期,两人排了半天才买到。 梁宛雪边咬汉堡边抽出一本小说用功起来,全然不顾什么卫生修养问题。 京阑见她看得入迷,忍不住用手指顶了顶书去看封面:“有那么好看吗?” “嗯。”梁宛雪压下书,挥苍蝇似的挥了两下。 京阑一把夺了过来:“借我看一下。” “不要还我”梁宛雪跳了起来“我刚刚看到经典处,祝福刚刚要向蓝洗空表明心迹了,两人悬宕多年的爱情终于可以云开见日!你让我看完嘛,我拿别的一本给你。” “我就要这本。”京阑半开玩笑地闪躲,不让她拿到。 “死京阑!”梁宛雪探身去抢,动作幅度一大,桌上开了盖的可乐倏地打翻,褐色的液体和着冰块倒了出来。 她惨叫一声,京阑连忙扔开小说收拾。 “对不起啊。” 梁宛雪瞧着所剩无几的饮料,翻了翻白眼:“没事啦。乱没形象的,幸亏你不是在相亲,不然今天只好打道回府了。” “这个算什么没形象。”京阑笑“更出格的事我也做了,说出来要吓死你。” “啊?” 京阑把在“十一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特别是说到和邵令昙打架,梁宛雪拍案大笑,她自己也觉得好气又好笑。 “厉害。”梁宛雪的兴趣被勾起来了“‘十一中’的学生难道本性为恶?你好像刚去跟他们没仇嘛,这个女生干吗老是针对你?” “她以为我‘横刀夺爱’。” 梁宛雪眼睛一亮:“知道了,那男生就是帮你开窗,英雄救美的那位是吧?” 京阑一怔,不自然地低下头去喝饮料:“嗯。”梁宛雪趴下来眼睛研究她半晌,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你惨了,我看你被整得一点也不冤枉。” “你说什么呀?”京阑抬头。 “我说什么呀。”梁宛雪支着下巴,懒懒地重复“不要被别人说中就恼羞成怒,有时这种事情需要一个局外人来帮你看清。我说什么你想想就该心里有数。说你到‘十一中’才一个月哩,怪不得变得那么奇怪。” “我哪里变奇怪了?”京阑疑惑。 梁宛雪振振有辞:“还没有吗?你看你粉脸含春,眉间有情,双目本是静水两滩,现在却是惊澜动荡哎呀,一池春水吹皱了。” “胡说八道。”京阑随手把小说砸了过去,梁宛雪忙不迭地接住。 “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有感觉,再怎么对别人否认,也没办法骗自己。”梁宛雪说“我只是很好奇啦,到底哪家‘衰哥’能入京阑‘霉女’高傲的眼,真是为全天下不衰不霉的人造福。”像她,从此少了个“霉女”成为潜在情敌,多好。 “我有感觉的又不是他,只是他的一些想法。” “想法也是人的一部分,脱离了人还想个什么?!”亏她还学了那么多的唯物论“而且就算是喜欢人也没有错,爱美之心人皆有,没人规定喜欢一定不能因为外表。这点我很现实的啦,找个丑男让我带出去丢人现眼,我宁愿不找男朋友不必很帅,至少要五官端正,让本姑娘看得顺眼,而且身高不能少于根号三。” 京阑微微咋舌:“你还要限定这种标准?”她根本想都没想过。 “那是。你以为我很过分啊?”梁宛雪笑着说“偷偷跟你说哦我有个表姐,自己条件不怎么样,却要求男方不是二婚、有钱有房有车子、脾气要好、外形要好比起来,我算是不要求了,感情一定要摆在第一位,不然对方再怎么好的条件也没用。” “那你表姐她现在呢,找到对象没有?” “快四十岁了还没结婚,我看是比较难了。如果是愿意自己靠自己就这样过了倒好,偏偏她还是很不甘心。”想想也是,再怎么要自由的人,也有倦怠需要归巢的时候“不过也是她自己心太贪了嘛,不知道自己在挑人家斤两的时候,人家同样也在审评她的条件。这就是现代社会的婚姻的真相,鬼知道爱情是什么东西,只要条件合适,经济没问题,猫猫狗狗也可以住在一起培养感情!” “你太偏激了。”京阑注意到她越来越激动的口气“生活在一起要考虑的事本来就有很多,经济是必须的,单单靠爱情又不能活。” 梁宛雪一下气馁了下来:“可能是吧,只是真的很少看到还有纯粹又长久的感情恐怕在小说里才找得到。我也不是否认经济作用,只是不敢认同现代人太功利现实的价值观。”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以钱为先,真谈感情的人还是有的。”京阑安慰。 “那是还没被污染过的人。像校园的恋爱就是,最起码是因为压抑、寂寞走在一块的,比金钱作为诱因好多了,只是终有一天人还是会世故起来。说实话京阑,我真的有点想在学校里谈一次恋爱,因为我不知道哪天我会不会在感情上强加一大堆条件,只是,唉”梁宛雪老气横秋地叹气“就像你说的,总不能为了谈恋爱去刻意找个人来谈,要想碰上真正有感觉的mr。right,难啊。” “很难吗?”京阑眼中闪现笑意“以前三天两头不是还听你说某某人有性格,某某人有才华,某某人是极品‘衰哥’?” “你是在讽刺我花心?!” “不敢不敢。”京阑开玩笑“在夸你博爱。” 梁宛雪呵呵笑:“那是纯欣赏。本小姐越是说得出口恶心之辞的,越不可能是喜欢的人。小说宝典里说了:动心动弦,深浅自知;琴音不语,幽渺传意。” “文绉绉的,不过意境有点谁写的?” “就是你刚刚抢的那本小说的作者,这是以前她一本讲琴为良媒的古代小说里的。” 京阑不经心地问:“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吗?” “当然不是,是原创啦。人家的男主角才不会这么没良心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到最后谁变心了,至少以前有一段真的感情也值得了。” “不在乎开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广告词啊?”京阑笑她。 “别小看这话,现在谈情它是必备。失恋不算什么,错过恋爱才是一生遗憾。”梁宛雪认真地说“道理是陈词滥调了,但你不觉得越是说得滥的越难做到?” 京阑沉默下来。宛雪的话与迟沃川的居然有惊人的相似,那是她从没想过的爱情观、处世观。 “或许是吧。”也许最好的做人方式便是少顾虑,将想法与行动直接连在一起,这样容易快乐;虽然免不了在磕碰跌撞,但至少不会失去唾手可得的机会。 “我们好像说得越来越偏题了,哈哈!”梁宛雪拂拂头发,做了个鬼脸“好深奥的课题啊。”她看了看手表:“中饭吃了两个小时,没位子的小弟弟小妹妹要瞪死我们了。” 京阑放开吸管:“吃完了,那我们走吧。你下午要回学校去了吗?” 梁宛雪点头,拎了拎一袋小说:“我还有这些东西,学校在禁呢,先寄放你那儿行吗?” “好啊。”京阑接了过来。 两人推开门,从空调略微湿闷的包围中走出。 车站只是一条街远,京阑等的35路公车很快到了。 “宛雪,再见!” 人不多,当车门在她面前合上,她看到梁宛雪微笑的脸逐渐遮蔽,车子庞大、笨重的身躯像蜗牛般慢行开去。 她找到位子坐下,盯着窗外挥手的人影久久,直到她变淡消失在视野中。友情、爱情关于情的定位在心中逐渐清晰起来,突然生出想看言情小说的冲动。 能够把握的不敢去把握,是壳里的一只蜗牛,不把壳打破,永远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翻到的那本小说里如是说。 很简单老套的一个故事,关于男女为爱情自尊平衡问题的挣扎,以及对于爱情机会的把握:男主角爱女主角时,女主角不爱他;当男主角不爱女主角时,女主角发觉自己爱他。 作者哲理的风格,优美的句子很能打动读者,看着总有心事被说尽的感觉。 沉积着灰尘的玻璃窗上照出她明丽的脸孔,她看着自己漆黑的眼发了一会儿呆,仿佛在深处又看到了迟沃川灯光下的那张脸。 像有些东西,可遇而不可求,错过了一辈子都不会再有。 如果她错过,又会怎么样? 只是一点遗憾而已吧。 “想这么被继续‘欺压’下去吗?”那晚回教室时,迟沃川在她背后问。 她止住脚步回头看:“你确定我是被她‘欺压’吗?” 他笑得灿烂,似乎是幸灾乐祸:“不是欺压,也是騒扰,总之没有太平日子过就是了。好像前面一个月里你都被那帮女生修理得挺狼狈想不想报仇?” 想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心眼,但她还是问了:“怎么报?” 他低头,又抬头,凝视她的双眼漂亮得几乎让她怀疑能映出人心:“简单,找个好靠山。” “靠山?”她先是没理解。 “是呀,靠山。”他顺口答“首先要一心保护你的,再者要有威信的,还要很会打架的。” 她咬着嘴唇,有点忍不住:“你是不是在做自我推销?”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男生,但是厚得也没那么讨厌了。 “我广告都打了一个月了,你不会现在才看出来吧?”他追问“有没有推销成功?” 心跳得厉害,想说“没有”不知怎么的,却有点说不出来。 “我不用找靠山,自己也能。”她不以为自己有伤到人的能力。 “不用这么快回复吧?这种不谨慎的回复通常是没有效力的。给你两天时间,考虑过了再回复。” “不用”她想说,话被截住。 “不考虑就答应,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但是会良心不安。现在你可能正处于情绪沸腾当中,容易作出冲动的决定。”他笑嘻嘻地扭曲她的话“为了避免你今晚答应,明早后悔,我还是决定给你两天的保险期。星期一下午自修课,图书馆三楼学生阅览室不管怎么样,你都得来把事情说清楚,ok?” 她望着他真诚不带一点笑谑的眼睛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靶情的事,她也一点都不喜欢拖泥带水。 天气预报上说星期一有雨,下午第二节的时候,原本的毛毛雨转成倾盆,在微温的风里是春末的迹象。 她站在教学楼大门口对着雨幕发呆,灰蒙蒙的一片建筑里,图书馆根本望不到。淋到那边肯定得变成一只落荡鸡,她犹豫着;可是答应了人家又不能不去。 想了想,她作下决定,将书本顶在头上,咬牙冲入雨中。 “京阑!” 隐约听到有人喊,她却不敢刹住车,只有一个劲儿地往前跑。 “喂”后面的人追了上来,半把伞挪到她的头上。 抬头一看,是迟沃川。 “搞什么?怎么好像老是你跑我追?”他开玩笑。 她擦去脸上的水,被淋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我没带伞。” 就这样跑进雨里,简直一个白痴!“没伞不会先借一把?” “恐怕有回响上的难度。”她迂回着说。 “你没借过怎么知道人家不会借给你?”他没好气地斜看她“就算真的借不到,你可以来找我,我的伞分你一半总没问题。” 去找他?分她一半伞?她怔着说不出话来了。 一顶伞下能有多大的空间?迟沃川靠得好近,说话时的吐息连她都感觉得到,两个人几乎是贴在一块了。 她不安地开口:“迟沃川,下雨过去图书馆太麻烦了;既然在这里碰到,就在教学楼门口说清楚好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看:“你说在那儿?” 她点头。 他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往前带:“别说笑话了,那是说话的地方吗?” “你怎么这样?”她吓了一跳,想扳开他的手却徒劳无功。 “我一下午没在教室上课。”他说,目光定在她微愠的脸上“看在我回来接你的分上,陪我到阅览室先把包拿回来总行吧?” 心头冷不防被麻了一下,有点欣喜又有点恼怒。其实决定已在心中作好,生怕他再说出那类话来动摇她,她干脆沉默着,一路就这样跟他到了图书馆。 收好的伞被放进一楼大厅的伞架。 “迟沃川” “有什么话上去再说。”他打断,自顾自地一脚两阶踏上楼梯。 他不肯听,她只好也跟着上去。 “我没有带阅览证。”她停在门口。 他叹了口气:“同学,你怎么那么别扭的?”一边说着一边进去,不知跟管理人员说了什么之后,他又走出来。 “进去吧。” 迎面是一大片玻璃墙,使得整个空间里采光极好。延展式的设计让整片明净呈现最大限度的宽敝有序,柔和的黄暖化了清凉的蓝,定心的功效也被发挥到了极致。这是前一年才建的新图书馆就在迟沃川读高中前的那个暑假剪的彩。 京阑低头不说话,其实刚刚她就看到了:一楼大厅里竖着一块近人高的汉白玉石,上面俨然刻着大楼投资人的大名。 “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我拉你过来?” 她觉得自己很情绪化:“我不喜欢这里。”简直是讨厌这里。 见她的怪模样,他迟疑了一下。“前面是养鱼池和人工湖,这边环境是学校最好的了,没理由不喜欢吧?” “我不是不喜欢这里的环境,而是讨厌花钱建这幢图书馆的人。” “你是说我家老头?”他听着竟然还笑出声来“你又用不着去喜欢他,除非” 她瞪着他的坏笑。 “除非你想嫁给他儿子,以后得叫他声公公。” 她的脸倏地沉了下来,甩头就走! “京阑!” 她没回头,声音像被冰霜结住:“你道歉。”不然别想以后她理他。 他忙不迭追上去拉住她:“小气鬼,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你不要听我不说就是了,干吗大动肝火?!” 她推开他:“你以为我是为我那么一句话生气?” “我以为你是。”他答,却发现她的眼圈红了,顿时呐不成言。 “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你爸跟我爸的关系?”胸中郁结着的闷气有一吐为快的冲动,京文洲一案的阴云终于凝成玻璃窗外那场大雨。 “知道。”他望着她“但是我从来不去管也不能管。他们的事有他们自己的解决方式,就像犯了罪有法律的解决途径;那可能会影响到我一点,但我觉得没必要让他支配我。” “那是因为现在身败名裂、家庭破碎的不是你爸!” “就算是他,我也会这么想;而且他们归他们,我们是我们,为了上一辈的矛盾翻脸,根本没意思。”他说了重话。 “那是你的想法。”她偏过头,眼里匆匆来的水雾慢慢化为清明“所以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上星期五晚上你要的答复,就是这个。” “你什么意思?” 她看向他:“我不需要‘靠山’。” “你无聊!”他的眉皱了起来“如果是讨厌还有句话,就因为我家老头跟你家老头的案子有关,你就拿这个借口搪塞,我不服气!” “这不是赌气,我是真的很认真地想了两天才作决定的,抱歉。” “这种时候你说抱歉刺激我啊?”他也真是心悬了两天,结果那块大石头还是砸了下来“死也该让我死个明白,理由呢?” “我现在不想找‘靠山’。”这么一句掩盖去真正不安。女生,心口不一的动物。 他盯着她,像是研究动物,专注的眼光让她想遁形。 “只是这样?”他轻声似在自言自语,忽然莫名其妙地笑,害得她好一阵心惊肉跳“每天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你会不会觉得很烦?” 她开始感到自己有限的智商跟不上他跳跃性的思维。很烦吗?好像真有那么一点点。 “如果还在你的忍耐范围内,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陷阱开挖了。 她怀疑地看着他狡猾的笑脸。 “别露出那么呆的表情,智商低也要懂得掩饰掩饰。”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有些不耐了。 “更正你智商不低,至少成绩单和奖状证书上很漂亮。你最拿手的科目是不是英语而且还代表‘光宇’参加全国性英语作文大赛得过高中组一等奖?” 一边串砸出来的话语令她头昏眼花,不明白话题怎么会转到这个上面:“是又怎么样?” “那就好了。”他吹了声口哨,笑着“京阑同学,我期末成绩单上的英语绿灯要拜托你帮点忙了。” “帮忙?”她顿了顿,惊讶里含了几分轻视之意“你是说作弊?理科班的又不一定是在同个考场。” 他笑,并没介意:“在‘十一中’混毕业很简单,绿灯红灯不是指标,所以作弊是浪费人力物力;难的是真靠实力搞定自己最不行的那门课。你有什么诀窍就提点一下嘛。” 这回她听懂了原来这家伙是要她帮他补课。 “我不知道你这么爱学习。”讽刺地戳穿他的不良用心。 “不是不爱学习,是不爱学自己不爱学的;但是如果我爱学的科目要求我掌握那一种技能,我就必须得学了。”他叫住她“你等我一下。”转到寄包处取包,出来时手上抓了几本杂志专刊。 “那你要学的也是专业的东西,高中的英语不适合你用。”她粗粗一眼扫去,看到了一连串的专业名词。 “再怎样专,基础的东西总变不了;我以前的学的正需要整理。你不会连这个忙都不愿意帮吧?”他将包甩上肩“既然不喜欢这里,那我们走吧。” “我怕帮不上你什么。” “烂理由!”他骂。 她顿时站住,不驯地昂首:“我就是不愿意帮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也猛然间在楼梯口收住脚步“真的不帮?” “不帮。” “说你高傲不近人情你还死不肯承认。”他笑嘻嘻地说“是不怎么样,你不帮我就天天叫人到你们班找你麻烦,你被关到窗子外面我也不管,你就别想在‘十一中’混到毕业了。” “威胁我?大不了再转学。”她斩钉截铁。 “你转哪所学校去?信不信你转我也转?” 她呆了一呆,随即骂道:“你有病。” “我有病?哈,我看你才真的有病”他突然伸手比比她的脑袋“这里有病。这么随口吓唬、没根没据的话你也信了?我像那种无聊到家的人吗?” 这才发现自己被他耍了,他的玩笑话她竟那么认真,有点生气:“我智商没你那么高,这种话假的真的我听不出来,麻烦你以后不要乱开这种玩笑。” 他静下来了,望着她半晌,突然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这人很没意思?第一,一点玩笑也开不得,自尊心比珠穆朗玛峰还高;第二,超级有脾气,一点小事情也能让你发大火;第三,什么事情都看得很严肃,一点生活趣味都没有;第四,爱钻牛角尖,简简单单的事情也可以被你想得很复杂;第五,你很自以为是,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又肯定自己一定是对的;第六,你跟我的性格是没一点合得来的可能性。” 他每陈列一条,她脸上青色就加深一点,到“六”出来时候,小丸子的黑色线条已经明明白白挂下来了。 “合不来那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忍不住反击“你以为自己好到哪里去?不学无术,草包一个;啰里啰嗦,舌头比长舌妇还长;脸皮厚得像铜墙铁壁,刀枪不入;自恋到家,比水仙花还叫人恶心;每天拉帮结派,像不良少年;顶着篮球社和空手道社在校园招摇饼市,马叉虫一只;玩弄女生感情,没一点责任感,十足花花公子” “你在说我?!”他瞪着,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不是说你说谁?”她回瞪,眼睛绝对比他大,气势也不会比他弱。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种形象。”他咬牙“京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玩弄女生感情了,别告诉我那个女生是你?”他没被她玩弄就不错了。 “邵令昙。” “别人传什么你就信什么,他们说我是et要入侵地球你信不信?” “你当我白痴啊?”她口不择言。 他眼光怜悯:“不是白痴也相差不远了。”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冲动之下踢了他一脚,转身便往楼下走去。 雨没停过,猛力敲打在玻璃门上,溅开一片片水花,清亮的珠粒不断滑落、凝聚、再滑落在透明的平板上勾勒出蜿蜒的抽象画。 被外面的雨势阻住了去路,京阑对着玻璃望着,喧哗声里觉到了一种血液的沉静;缓缓流过脉搏的,是自己也不怎么明白的伤感。 将手平贴在门上,沁凉透入心中,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好像每次跟迟沃川相处都有些诡异她不说话,赢的肯定是她,但一旦开口,占上风的又会是他。 “你干吗那么在意邵令昙?”迟沃川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在她身后站着。 “谁在意她?是你自己问到她的,少自恋。” “单单‘里子’就够了吗?我看你‘面子’也死要呢。” 她嘲讽:“世上最不要‘面’的店只你一家,别无分号。” 他笑了一声:“六条里面我倒忘了加一条:你嘴巴狠毒,刻薄起来是人都想扁你一顿。” 玻璃里映出朦胧的两个人影,那种暧昧的契合像是千年前柳下湖畔的照影,因隔着水雾而越发神奇分明。 她不愿意再看下去:“彼此彼此。” “所以我也得出一个结论:谁追上你谁要得内伤。虽然你很”他找了个形容词“悦目,却一点都不赏心。” 她啼笑皆非。 他摊手:“照你现在的性格,没人会愿意要你。在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后,我很后悔当时冲动地决定要做你靠山那句话作废还来得及吧?” 后悔?作废? 她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咬着唇,半天没说话。 “怎么呆掉了?”他又在玩他自以为是的幽默了“不是这样就遭受打击了吧?放心,我不会找人来捣乱威胁的,男女朋友当不成好朋友还是可以做。” 打击,怎么会?他自己说放弃应该是最理想的结果,反正她来回复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可是女生多少有点虚荣心,他真的后悔了不该这么轻易直接地说出来。以前她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大转折,就算被人当面骂了也不会有奇怪的感觉 仿佛是失望,是沮丧。 “那最好。”话都被他说完了,她觉得自己根本是没什么可说,喉咙干得像火烧一样。 “你觉得最好那就最好了,我们算是达成协议了。”他看了看手表,把包背上,从伞架里抽出伞“快要下课了,你要不要回教室?” 苞他同打一把伞并且搂肩搭背的感觉让她忽然无法忍受。她自然而然地反弹,摇头:“我想回阅览室看看杂志,你先走吧。” “你不是没带阅览证,要不要我的先借你?” “不用。”她顿时心虚得面河邡赤“我刚刚只是不想进去,骗人的。” 他笑了:“那好,我先走了。” 他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她也在同时转身。 “京阑!”他喊。 莫名的希望在心头漾起,她回头。 走出几步的迟沃川又走了回来:“问你一个问题。”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令她紧张:“什么?” “马叉虫是什么东西?” 她呆了呆。 “你骂我马叉虫,可我没听过有这种昆虫。” 她低下了头:“騒包。” “騒包?”他想了想,恍然大悟“原来这样呵呵,走了,拜拜!”说着,把伞塞到了她的手中。 “迟沃川!”她喊,他却已经冲入雨中。 她望望外面,又低头看看手中的伞,定在那里半天没动。而嘴角浅淡的笑意,自觉有点像动画人物的嘴角肌肉抽筋,从刚刚开始,怎么也控制不住,收敛不住。 第六章 迟沃川令人防不胜防、无法招架。这样一个几乎一刻也坐不住的人居然能够在每天放学后留到六点,并且连星期六星期天都用上不间断坚持了近一个月,就算说他要求补习是别有目的,他的韧性和耐力也够她刮目相看的了。更何况,接触下来之后,京阑知道他真的在学出于他自身的某种动力;看似散漫的一个人,其实什么事情都早已规划在胸。 她欣赏对自己人生负责认真的人,甚至对把握自己前途的人有着潜意识的敬慕,因此口头上那句“不帮”没有实现一次便进了垃圾桶。 放学铃声匆匆响起时,她已准备好书本。虽是被动等待,却是种默许;从来没说等什么,那毫不顾忌眼光走进的人影却是一种无声默契。 她那向来一下课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同桌也收拾好了东西,只是坐在位子上,脸拉得老长。 “写几篇破烂文章有什么了不起,以为自己是大师级人物了,几斤几两也敢来教别人?” 京阑没吭声,转了个向。 下一刻,她的书全部被扫到了地上。 “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邵令昙冷笑“究竟是你过分还是我过分?刚来时还死说什么不知道,抢起别人男朋友来倒真是急,才过两个月就投怀送抱,贱!” 京阑微微动怒了:“谁抢别人男朋友、投怀送抱,谁贱?你说清楚。” “那请问你现在安安静静在这里扮纯情是等谁?” “等谁是我的事,你有眼睛老早看到了,不用冷嘲热讽。”京阑说“你两个月来捣乱捣得也够了,邵令昙,这次我跟你把话说清楚你跟迟沃川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我也没权管;但是我跟他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找麻烦找错人了!” “那你们算是什么关系?”邵令昙咄咄逼人。 “是什么关系都轮不到你来管,就算今天你是他女朋友也一样。”男女朋友也是两个独立个体,可以互相渗透,却不可以全面管制。邵令昙的蛮横简直像小小孩子,无理取闹。 “呵,女朋友?女朋友算什么,买饭打水洗衣服喊加油的?”邵令昙哼了声,眼里有丝恶意,朝着她压低了嗓音“他没带你去过他家吧?一百四十几平方米的公寓套房,他都是一个人住外面的,想做什么根本没人管。” 话中有着强烈的暗示。京阑猛地抬起眼:“那也是他的事,随意评论别人的私生活很不道德。” 邵令昙笑得神秘:“那不单是他个人的私生活,也算是我的。” 一股冷流注进心灵深处。京阑只觉得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毛毛虫爬上了脚背,极力想甩开但更后悔低头去看。在未接触人的心中,性是不可思议的东西,碰触更是个恐惧与诱惑并存的禁忌。因为半知半解,所以把它想得很纯,与爱情一体相连;而一旦像动物一样,整件事情都会变得让人感觉肮脏。 这么想,可她不会那么说。 “你们的事也没必要向我报告。”她说。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你大概也不知道吧?”邵令昙加紧了打击的力度。 京阑起身:“我没兴趣知道。”心里的失望、难过攀升至喉咙,有种破口大骂某人的冲动,积累起来的那点好感似乎也在逐渐流失中。 “是跟你有关的迟沃川拿你在跟殷其雷、林萻他们打赌。” 她震了一下,回头却是带笑:“那让他们去赌好了。”说着,收拾了地上桌上的书本,准备走。 “不等迟沃川了?”邵令昙暗含几分得意。 “挑拨离间,你的把戏是哪本罗曼史小说里学来的?太幼稚过时了小姐!”她回以一击“而且你搞清楚,我没在等他,你白忙一场了。” “没等?”邵令昙笑“等就是等,喜欢就是喜欢。你知道我干吗一开始就那么讨厌你因为你这种人太做作虚伪了,你根本不配让别人来喜欢。” “反正我也没想让你喜欢。”异样复杂的心虚,她拎起书包便走“配不配喜欢也是别人的事。” “还有”她转头一瞥“我本来没那个意思的,搞不好被你一刺激就接受了反正有没有抢都会被你骂。就算我抢你男朋友又怎么样?只要他真心喜欢,你嫉妒骂死我也没有办法。” 邵令昙脸色铁青:“那你是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她笑得刻毒“要我承认的前提条件是,迟沃川先承认你是他女朋友。” 邵令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京阑走出教室门的那一瞬,她埋首在臂间,自尊心的破损和恋爱的幻灭让不轻易流淌的眼泪夺眶而出。其实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在一厢情愿,但是沉溺就是沉溺了,好像水往东流的自然规律,怎么也无法停止付出。男生面前,她表现出适度比例的洒脱和体贴;女生面前,她将一切归咎于大姐头面子的那份虚荣。但事实上,她愿意被那样的爱情束缚,愿意把在乎都展露在别人的面前。 几个平常要好的女生见状围了过来。 “令昙,没事吧,” 她好一会儿才停止抽泣,抬起脸用手随便一擦:“她算什么东西能让我有事?” 一女生看着她红红的兔子眼说:“大家想想办法,再去教训她一顿怎么样?” “可是”另外一个女生迟疑着“男生里面好像放过话了。你们知道我那口是校纪检部的,本来在卡她的,现在见到她早上都放行了。” “男生是男生的事。小笑,你重色轻友!”顿时成为众矢之的。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迟沃川也很过分呢,昨晚今昙去找他,他怎么说的” “是啊,都怪京阑” “吵死了!”邵令昙不耐烦地大叫一声,四周顿时静了下来“臭男生跟京阑让他们去死!我不会再去干那种丢脸的事了,我邵令昙又不是没人要!” 哭过便是决定将以往一切抛诸脑后,人生内容里又不是只有感情一项;人家都已经明白着拒绝了,再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邵令昙岂是悲怨的人?只是,骄傲让她没那么容易咽下那口气。她恶狠狠地转向小笑:“以后见到京阑,能怎么整就怎么整,有事我来担;男生那一窝也都不是好东西,你那口也是迟沃川的狗党,今天下午你就给我写绝交书去!” 小笑哀叫 沉静过后的教室一片喧闹,是夏日里风过水面的波澜。 这样的年纪里,痛苦是善于被遗忘的,受伤的日子在时间治疗下也会变成模糊的疤痕。久久后的回忆里,当有同样的风过,水面荡漾开来波纹将重叠成以前的平静,那不是老时的欢乐,也会是年少的感叹。 年少时有情动。 开始自欺地不信这世上有超出人控制能力之外的感觉,直到遭受近似灭顶的灾难时,才明白自己的心态。因为认真了,所以开始在乎,开始变得理智有了短暂缺失。就像明明知道邵令昙话里带着别样的目的,明明知道有些话是不可信,明明知道过往的事不能追究、无法更改她却忍不住要震惊、要难过、要莫名其妙地生气。 京阑慢慢走过走廊,抬头看去,西边天空霞光染透,夕阳已有了沉没之兆,暖暖红红的光如水流溢周身。在想好之前,她的双脚已经有了自己的意志,停驻在四班教室之前。透过窗,她凝视着;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找迟沃川。 里面正趴在桌上忙碌的人被同学拍了拍肩膀,示意注意外面。 他转头看来,脸上有一瞬的惊喜,随即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跑出教室来。 她向后退了一步,站定。 “到门口了干吗呆站着,还要我出来迎接啊?” “放学已经快半个小时了。”她举起手腕上的表“你下午没过来补课,是不是以后都不要来了?” 他怔了怔:“我下午轮到值日扫机房和实验楼,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她答。 “那是我忘了,抱歉。”他马上就笑了,好像每天都有特别开心的事情“只是你也要对我说一声抱歉;我都清楚记得你值日和上课作息时间,你对我却什么也不知道,一点都不关心。” “我干吗要关心你?”她冷冷地抛给他一句。 “补习老师关心学生不应该吗?我正在整东西,很快就好,你要不要等我一下?” “我有什么义务要等你?”她仍旧像是吃了炸弹一样。 他审视她半晌,才道:“气我放你鸽子也不必气成这样吧?谁又得罪你了,要不要说出来我替你去报仇?” “就是你得罪我。” “我?”他好笑“得罪你什么就直说好了,别这么阴阳怪气行不行?” 她抬头瞪着他,没说话。 他也笑不下去了,皱着眉:“到底怎么了?” “没事。”想想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听到那些话竟有质问他的冲动,任凭感情驱策来了,话却在心口酝酿成怒气和酸意。她算是他什么人,有什么权利去知道他的以往“光荣事迹”? “京阑!”他喊住掉头要走的她“你心里又有什么不痛快了,有什么话不可以说出来的?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了!” 朋友?她并不为这个名词欣慰多少,受伤的感觉越发在喉咙间翻腾得难受:“我没事,你就当我前面突然发神经好了。” “说女生的心事像海底针,这句话真的一点没错。要我是孙悟空就好了,可以到海底把绣花针捞上来。”他走到她面前,突兀地感叹了一句“有事不说出来,谁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真是当出气筒当得冤枉。” 她心中一动,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奇迹似的在他的一句话下消淡了,话语里的防范也撤了下来:“对不起。” “没关系。”他表情认真地冒出一段话“我知道你有情绪不稳、心理调节功能障碍的毛病,所以对你这种突发的症状也有些摸透了,不过现阶段还正在适应当中。到底是我去适应好还是你改正好,你看着办;我个人以为还是你治疗一下比较妥当,因此‘对不起’三个字还不如你把原先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有效。” “什么?”她呆了呆。绕了半天圈子,原来他还是在追问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可是他说已经算是朋友,这样的原因她又怎么有脸说出来?朋友便是一个疆界,尤其男女异性的那种,越过了界就是不可收拾的混乱和尴尬。而目前她并不想失去这么个“朋友”原因竟是自己也懵懂的留恋。 “没听懂吗?我还以为你会笑。”他似是受到打击后地自怜。 她动了动嘴角,想笑,不知道什么东西牵住了轻松,沉沉地:“你真是啰嗦得跟唐僧有得比,无聊。不跟你废话,我要走了,以后有事先告诉我一声吧。” “等一下。”他拉住她,好像怕她就这么走掉,头转向窗内喊“林萻,我先走了,帮我把书包扔出来,谢了!” 林萻挑挑眉,比了个手势,三下两下整好,重磅炸弹包直线飞行而来 迟沃川接得分毫不差,一种由来已久的默契。 京阑突然觉得羡慕。 “走吧,”他拽着她“帮我补了那么多天的课,我总得表示表示对你老人家的尊敬和感谢,说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不用了,我回去吃饭.我妈在家等找。” “别客气,给你敲诈机会。”玩笑似的话里没有接受拒绝的意念“陪你妈吃饭哪天都可以,今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你都不用回家陪你爸妈?”她试探性地问,想起邵令昙那句“他一个人住在外面”有点忐忑自己的用心。 “他们忙,住得又远,我也乐得自由,想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 包括带女生回家吗?话哽在喉间,她没问出来:“是吗?一个人住不会很冷清?跟父母感情不会疏远掉?” “还好,一个人也有很多事可以做。说到底,跟父母亲再怎么有密切血缘,人还是个体,还得自己活自己的。无聊嘛,有朋友,林瞽还常常带着一大帮人来,我家早是他们乐队的集会小本营了。” “乐队?”又一个吃惊“他不是还是高中生吗?” “谁规定高中生不能玩这个?” “我以为高中生高考压力很重的。” “那也只是一方面。”他笑了笑“高考又不是惟一途径,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最重要。不适合这种教育方式的人硬要逼自己去适合,教训会很惨痛。” “说得好像你已经经历过一样。” “怎么没经历过?中考惨败啊。”他说得直露“你以为我是怎么进‘十一中’的?要不是老头捐幢大楼,学校敢冒风险收鬼?”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所以喽,期末就到了;我想就算不高考了,语言这种技能性的东西学一点也不坏,档案也该会留得好看一点。” “你不高考了?”她怔住了。 “可能吧,还要想想。”他似乎不是很愿意多说“干吗,你的表情好震惊,是不是开始担心我以后要沿街乞讨讨到你家门口然后死赖着不走?” 她失笑:“我会拿拖把把你打走。” “这么没同情心?” “四肢健全、头脑没病的人当乞丐不值得人家同情。”她一本正经地说“再说,好歹当过你一个月的补课老师,没教导好我也没脸。” “瞧在你这么尽心教导的份上,这一次我说什么也要请你。”话题转着又回到了起点“别说不好意思了,要吃什么?” 她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他从包里掏出手机,按到她手里“怕你妈在等,先打个电话回家说一声好了。” 她捏着手机半天没动。 “不会连自己家的电话号码也忘了吧?”他笑说了一句,拿过开始按号码“你不打我帮你打。” “我又没同意,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抢过。 “那拜托老师同学,你表示一下怎么样,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 他还是笑“风萧萧兮易水寒,京阑一去兮不复还;又不是让你去刺杀秦始皇,用得着那么谨慎考虑?” 她忍不住笑,收敛下来才问:“是你说吃什么都可以?” 他想想:“荷包里银两不足,就把我压在那里洗盘子好了。” “我想吃人肉,行不行?” 他眨眨眼:“真的?假的?” “真的,因为我没吃过,很想试试。” “阿弥陀佛,罪过!”他喊了一声,开始伸手踢脚“不是有话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现在还没流行起吃人肉的风潮,为了成全你的心愿,我只好牺牲一下自己的肉体了你要凉拌、清蒸、红烧、油焖、盐腌还是火烤?”说着头便探了过来。 她接不上话了,瞧着离自己不到半分米的脸孔,心跳的声响可以掩过地球上万物的喧闹。 她自问怎么了? “怎么了?” “怎么呆掉了?”话语似乎急于打破那层迷障,他的凝视时的认真也消失在两泓笑谑的眼眸深潭里。 她突然笑开,酒窝里有日光冲破云层的眩惑:“有没有去过防疫站检查?我怕口蹄疫疯牛病啊。” “拐弯骂我?”他全然无视因性别差异产生的碰触禁忌,伸长臂一把勒住了她的脖子,身高的优势让她怎么挣扎也徒劳。 “你想勒死我然后省下那笔请客费?咳、咳我呼吸不过来了”笑意被挤在胸口,满满的,仿佛要胀破身体涌出来。什么都不去多想,自在的感觉,无负担的打闹,没有性别的国界,原来快乐的感觉竟是那么容易、简单。 “骂过我,待遇就要下降一级了。反正你这么瘦,应该很好喂养,一碗过桥米线就可以打发了。”他拽着她往前拖。 她还在咳嗽:“混蛋放手,你掐那么用力干吗?” “很难过吗?我跟其雷他们打闹惯了,没想到你这么不经勒。”他终于松开了臂,手放了下去。 她微微掀开淡米色衬衫的竖领,脖子上红红的勒痕可见:“看到没?” 他呆了下,突然促狭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她狐疑地看着,口气凶悍,不知怎么的,他那眼光让她莫明地脸红,气势就是壮不起来“你笑什么?” “笑你神经短路。”他还在哈哈,拍她一下“走吧,太阳下山,我都饿死了。” “米线不行。”她讨价还价“起码是胜德路那家的招牌海鲜面。” “好啊。”他答得爽快,接下去的话却让她发狂“我本来还想请吃批萨的,两项比较一下,还是海鲜面替我省钱。” 奸诈的人。 她低头笑,走到半路,风吹乱了已经有些长长的头发,遮住眼睛,她伸手去撩.却猛地一震 她的手,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跟迟沃川的握在了一起。 血脉里的搏动紊乱。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气息,眼光依然停留在前方,温暖厚实的手却紧了紧。她试着抽出手,却没有成功。 人流里,他拉着她上了公车,车内挨挨挤挤,他的身体却自然成了防护的屏障,将她安置在双臂一方天地里。车的停转让人群一阵摇荡,她却只是一头撞在了他的怀里。上来的人越往后挤,两人中的空间也越见狭隘,靠近靠近那样沉厚温暖的气息,令人沉溺,她不知不觉半合上了眼,耳边是车上播放的歌回旋。 微笑似阳光照进蛛网角落 漂洗时间沉积的一窗尘埃 本不信真实主角会是你我 宿命寂寞花朵却在午夜悄悄绽开 音符跃动叶脉坠落笑的泪 世上故事都映照我的情怀 将无声言语收藏到相拥里 你的指拨动琴弦唤醒我心灵等待 春花颜色间睛光的烂漫 夏雨激狂后彩虹的梦幻 我们流连笑看岁月生命的精彩 为着一样不变的原因呼吸简单 秋夜黑暗中星空的璀璨 冬风寒天里火光的温暖 默契地将飞扬的羽翼收敛起来 不约而同地静守四季相知相爱 听着听着,发觉迟沃川的声音和入了其中。 “是首新歌吧,以前都没听过。”她问。 他答:“不是新歌,只是默默无闻的歌手唱的默默无闻的歌,没听过也不稀奇这首歌,他本来就没打算要录到唱片里的。” “你好像很知道?” “很巧,冷柏的声音,我一听就听出来了是林萻他们乐队的主音吉它手;写词的,是他女朋友。” “很好听。”尤其在正有着这样心境的时候,旋律会让人快乐到流眼泪“你会唱?” “你不会想叫我唱给你听吧?”他的胸腔轻微地震动,笑“我五音不全,跑调得可以让睡在地下的死人都爬起来,你确定你有那个勇气忍受?” 她也笑:“听得出来啊。” 他不满了:“我谦虚你就当我真的是破锣嗓?” “我捧也不是附和也不是,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她抬头,眼中满满的笑意。 他微微低下了头:“下星期天考完试这学期就算结束了,你那天晚上有没有事情?” “你干吗?”为什么听着觉得话里有约会的意味? “林萻他们的乐队那天是成立四周年纪念日,在‘荧惑’通宵狂欢,有现场版的好音乐听,你有没有兴趣?” 她想了想:“好。”也权当是庆贺这样的高二结束的典礼吧。 “面馆到了,这一站下吧。”她挤着挤出了他的势力范围,跳出了车外。 “京阑!”他喊。 走出几步的她回身望来,夕阳刚刚在背后的建筑群中隐没,暗影投下,而她那姿态,却仿佛是夏日风里摇曳的虞美人,本身便是光芒。 镑自为着自己的事忙碌了十几天,在走廊过道上遇见便是笑容的交换。几次放学后或自习课间的片刻相聚,话语不匆匆,多了无言凝望的暧昧,这时同行的殷其雷他们便先是起哄一番,然后悄悄地避走。 心里明白,只是少了一分说破的确定,他跟她之间所谓的“友情”早已经变质,或许说,从一开始就只是那样借口下的交往。 这样的神知,也是一种小小的快乐,可以到每晚关了灯之后,收藏到心口,像个秘密,在黑暗的被毯间细细回味、轻轻窃笑。 迟沃川抄给了她一份他的课程作息表格。表格反面竟然有他的电话、手机号码以及生日星座角落上画了个挤眉弄眼的蜡笔小新有着同样粗黑的眉毛,看得她一晚笑翻在床上不能入睡,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第二天,她从抽屉里翻出那只从没用过的诺基亚,在家里附近的电信局买了手机号码和充值卡。在写字台前犹豫了半天,终于给他传了一条消息,发布了自己开始使用手机的通知。这样的通讯工具,本来对她而言是可有可无的他不可能会知道,那是为他。 那晚躺下,她始终不敢关机,盯着枕边蓝色荧光的小屏幕,没有睡意。 那么长久的几个小时,她只是数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直到震动打破了静寂。 刚刚手机充电。 他发来的短消息说。 明天下午先去“荧惑”布置,你去不去? 他又发了一条。 她回:去,几点? 五点,大概要布置到六点。他们的音乐会八点半开始,十点半结束。考试完我来找你,说定了,明天见。 仿佛看到了他一个字根一个拼音地按下键的动作。 明天见。明天就是高二的最后一天,也是新的一天一夜。 她心满意足地按下关闭按扭,蓝光闪灭间,黑暗里有一朵微笑开在她的嘴角。 “荧惑” 推着异常精致的旋转门,人也仿佛走入晕眩的时间迷宫。 “其实不是迷宫,每条路部通向罗马,老板拿来吓顾客,男生拿来骗女生的。”迟沃川领着京阑七转八转,窄窄的过道,充满了原木松香。 “你干吗不骗我?”她打量着头顶上的装饰。 他嬉笑:“知道我有多诚实坦白了吧?” “王婆卖瓜。”她笑着骂。 并不长的一段过道,仿佛人生枝杈的缩影。水气迎面扑来时,她听到了鸟的鸣叫和鸟翅的扑响。岩石构筑的内部让人以为到了原始环境中,左前方拱洞旁竟是一条几丈高的人工瀑布。 “好阴森恐怖啊!”她说。 他一下笑了出来:“不是吧?人家都说好有情调,你真是没欣赏眼光;见到老板这么说,你好被赶出去了,这可是人家的得意之作。” “我比较喜欢温馨型的布置,这个太异类了点。”她说实话。 “人家也靠这个异类招揽生意,别跟我说你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 她望着他:“是又怎么样?” 他也没表露出惊讶,只是笑着说了声:“乖宝宝。”并没有讽刺的意思。 再进去,是一个相当大的酒吧。组合的桌椅、宽敞的舞台、布置了大半的场地三三两两的人进进出出,看到了的,与迟沃川互相打着招呼,似乎早巳熟识。 一个女生边收着一串拉花边倒退了过来,黑色的高领背心,深红碎花的长裙,个子不高,背影看却有说不出的纤细婉约。 “王亦!”迟沃川喊。 那女生回过头来,惊鸿一瞥或许不过如此。齐腰的长发如水流转,那张并不特别出色的清秀脸孔意外地令人印象深刻不该说是女生,应是女人。 沧桑年岁未描写上额,成熟娴定却静淀在苍褐的眼。不美丽,周身的气质也丝毫不张扬尖锐,靠近时,自然便有亲切由心生起。 王亦,令星月无辉。 “你才来?冷柏他们等你很久了。” “京阑。”迟沃川介绍。 她笑,白皙近乎透明的面孔,细细纹路从鼻侧沿到唇角:“女朋友?” “女的朋友。”迟沃川看向京阑说“王亦,那首歌词就是她填的。” 京阑与王亦互相招呼了声。 迟沃川问:“冷柏人呢?” “在台后面接线吧,他们好像在说灯光没调好。” “我去看看。”迟沃川拍了拍京阑的肩叮嘱“既然来了,你也要好好劳动,我把你交给这里的大姐头,跟着人家好好做事,别砸了我的牌子。” 说完便跑了。 于是,京阑便跟着王亦一起挂拉花选气球喷彩漆。 女生要干的事情也实在不多,没半个钟头就完工。王亦拿了两罐可乐回来,两人坐在小圆桌旁聊天。 京阑这才知道,乐队名叫“射手星座”因为四个成员全部是射手座的。只有主唱林萻是高中生,其他三个,包括头头冷柏,都是大学三年级。冷柏和丁惟照是读信管的,海阔是念广告的。 令她意外的是,王亦是早冷柏两年毕业的学姐,足足大了他四岁。 或许,在纯粹爱情的宣言里,没有任何标准,年龄差距和社会经验都会变成虚无的零。 王亦有她说不出的心事。 冷柏也有他曾经的挣扎。 就像填写的那首相爱,从尘埃的洗净到灵魂花朵的绽开,必然有他们走过四季岁月的足迹。同一频率的呼吸,看似简单,却容不得一点默契的偏差,零点零一秒的灵犀迟到,失误便是咫尺天涯。 直到快七点,舞台的电线音响以及灯光设备才搞定,迟沃川与一群男生满头大汗地从下面的工作室钻出来。 “搞这种设备电器的东西,还是小川行,惟照之前简直在瞎弄嘛。”其中一个一身黑的抱怨,是海阔。 “冷柏,我们先上去试试效果吧。”林萻走在后面,跟最后出来的说。 那个男生抬头看来,很“白马”的一张脸,很“黑马”的气质。眼神与王亦相触,是笑。 “王亦,彩带买了没有?”海阔问。 王亦“啊”了一声:“其雷不是说他来的时候会顺便带来吗?” 海阔笑:“阿白,你哪次见殷其雷记得这种事情?那小子一见街上的美女,祖宗十八代都会忘光。” “这样啊,那我现在去买好了。”她站起身。 “海阔最欺软怕硬,王亦有人撑腰,他也敢惹?”迟沃川插嘴。 “你别去下。”冷柏朝着王亦说“已经跑了一下午,让别人去跑,大不了不用彩带。” 丁惟照海阔他们四人怪笑起哄,叫得最响的是迟沃川。 冷柏捉着他的后领,推了一把:“臭小子,你去买。” 迟沃川说:“体恤冷老大一片怜香惜玉之心,小的领命;可否请老大赐同行者一名,以解路途寂寞?” 王亦也笑了:“叫京阑陪你去好了。” 一出去走就是几条街,两家礼品店里的欢乐彩带搜刮一空。 七点多的天空已经暗下,城市夏夜灯的华妆初上。从天桥上看,路灯挥出游离的幻彩,半边天照亮;车阵的灯光连成排,从天的那一头一直延伸淹没在另一个尽头,火龙流动,繁华的气息愈重。 因为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从来没想过这么贴近地去感触过夜的迷离。 一个挎着篮子的小女孩大着胆子靠了上来。 “哥哥,买朵玫瑰花给女朋友吧。” 迟沃川先是条件反射地看了看周围:“你跟我说?” “怎么卖?”京阑问。 “五块两朵。”女孩子乖巧地答“姐姐,买一朵吧。” 京阑掏出钱买了两朵。 女孩子却亦步亦趋,不肯离去。 迟沃川突然转身说:“你篮子里还有多少玫瑰花,都卖给我吧。” 京阑看着那个篮子,里面少说还有三四十朵,五块钱两朵浪费金钱。 “玫瑰花谢得快。”她提醒。 她才不要捧着这么多花回去,会被王亦他们笑死的。 “什么花都会谢的,我就当做好事。”迟沃川买下花,女孩子兴高彩烈地跑掉了。 “白痴。”京阑轻骂了一句,心里已经在想着等会儿收了花要怎么说。 玫瑰花是情人的花,他送了不就是种表白吗?她如果说声谢谢会不会太奇怪?但是不说谢谢她又该说什么?他会不会趁机说那三个字?她该不该这样没矜持地回应他? 她心又跳得厉害了,胡思乱想里看了他一眼,他却半天没动静。 她咬着唇正在疑惑间,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对过来的眼睛闪亮得可疑。 “你想说什么?”她的心脏快负荷不了这样的紧张了。 “我想说你等等。”捧着一大把火红的花转身便走进旁边的一所灯火通明的基督教堂。 她顿时不能理解了:“迟沃川,你干什么去?” 他回头笑得绝对无辜:“献花啊。” 咯噔!一块大石头当中砸了下来,让她晕头转向。 原来前面的少女情怀竟是自作多情、美梦一场。呆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灯火里,她越想越丢脸,越想越好笑:“迟沃川,你去死!” “干吗叫我去死,我现在还不想上天堂啊。”他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星期天晚上,里面正在做礼拜,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要。”她僵着,深觉面子的失落。 “你好像不高兴。”他不死不活地来撩拨着虎须“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了?” “我没不高兴。”她甩头就走。 “真的?”他追了上去“口是心非。” “乱讲。”她回头假做了个笑,心口的气愤却像啤酒泡沫在翻冒。 “你是不是以为我那束玫瑰花是买给你的?” 她恼羞成怒地站定:“那么俗气的花谁会喜欢,你白送我也不要。” 他停在她身旁,一下子静默了,瞅着她涨红的面孔:“你怎么那么死要面子的?承认了又不会是地球末日。” 手自身后伸出来了,递到她面前的竟是一枝含苞的玫瑰。 她呆呆盯着花半晌,心情起落得太快,一下子不能够适应这样的转变。 “喂,傻了?”他把花塞在她手中,振振有辞的“你看,刚好凑成三朵,很有诚意;要是一大把的话,倒显得很滥情。” 她低下头忍不住偷偷地笑。 “不生气了?”他促狭“刚刚谁还说白给都不要?” “混蛋!”她举起三枝花一把打了过去。 他机灵地逃闪,喊着:“那是特地捡出来的三枝,打坏了就没了!” 笑声在流动的灯光里散逸,映进她眼里,也是那样的梦幻,却有了夏夜的温度,突然唐末无名氏的一词在心波动荡开: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 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 一向发娇嗔,碎捻花打人。 不同的背景年代,却同是有情者相似的小小意趣,前尘往事的延续。 不是爱情的定义是什么 第七章 灯光一束束地交错重叠,折射成一张漾动的网,轻柔而浪漫,令人昏眩的色彩和音符。 跳动的小小的火焰映在周围人发亮的眼中,像颗迷蒙的小星,闪烁在忘我的表情上,那样的快乐与自由,像是曾被遗忘许久的童年翅膀。古老的青色城堡和幽丽的bluejayrose继而消失在雪白的香槟泡沫中。是呼喝声、玻璃杯子相撞的清脆,让整片火星旋转颠倒。 雪白的浪、蜜金色液体和剔透的玻璃情绪,送入口中的,是冰冰淡淡的甜。 幻境在持续着,这里已经没有了时间的界限。 冷柏附在王亦耳边说着旁人听不见的话,两人起身,微笑着旋入舞池。相拥的身影仿佛原就是完整,红尘小舟随世漂流,简单的步子是一起一伏的情波。 “我以前都觉得跳这种舞是老公公老太婆的专利。”迟沃川说。 “把那个‘公’跟那个‘太’去掉。”殷其雷附身过来“你看人家一对跳得多深情,眼红吧?” “我又没眼球出血,红什么红?我看是你自己心理不平衡。”迟沃川一把把他推开。 殷其雷瞄瞄喝着饮料的京阑:“沃川,死线已到,你们好像还没明朗化嘛。” “对哦。”林萻也凑了进来“到底算是谁赢?” “我没输。” “人家虽然收了你的玫瑰花,却什么都没表示,搞不好是你在一头热,这不是欺骗我们兄弟的感情和金钱吗?”殷其雷坏笑“总得有个落实的标准吧?” “什么标准?标准由我说了就算,你别过分。”迟沃川威胁。 林萻给了他一拳。“你的风向转得可真是快!”他压低了声音“私下进行到哪里总该报告一下吧?” “闭嘴。”两个八婆男,没一点口德意识。 调侃的两人没有遵循大人旨意,只是笑个不停。 “看来顶多是纯情地牵牵小手,连初吻都没有”得意忘形的声音已有扩大的趋势。 “你们是酒还没喝醉是不是?”迟沃川笑,拿起桌上的酒瓶拔了塞子就往他们身上淋。 两人大叫着弹跳了起来,开始反击。 迟沃川躲过酒水饮料的流弹,一边笑一边抓过旁边的人做挡箭牌,直退到京阑旁边,一把拉起就跑。他们逃出混乱圈躲入舞池,留下里面被波及到的人继续混战,殷其雷和林萻陷入被包抄的悲惨局面。 “要跳舞吗?” “你邀请我?” “算是吧。”京阑笑“不过我只会走男步啊。学校跳舞社严重阴盛阳衰,我这种身高向来只有充当男生的份。” “这种舞跳了会老一百年,我也不大会。”迟沃川捉着她的手比了比“再怎么样我都比你高一大截,叫我当女生是死没天理了。反正灯光那么暗,乱跳也不会被人家察觉的跳就跳了!” 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手搭上,走了十几个节拍之后,京阑便知道他不是故作谦虚。 踩脚、错步把什么浪漫气氛都扫光光。 “你舞跳得实在很烂。”她毫不客气地评论。 “那要看什么舞,条条框框太多的我当然不行。”他毫不介意“要不是你邀请我,我才不会来出丑。” “是出丑吗?那就不用跳了。” 扣在她腰上的手一紧,把稍稍退离的她又带近了来。她吓了一跳,抬头看他。 “先别忙着走。”他说,诡笑的脸微侧着,眼睛盯着旁边一对“快到慢四了,等会儿有世纪奇观可以看。” “什么世纪奇观?”她好奇。 他低头指导她:“看到冷柏、王亦他们没有?” “看到了,怎么样?”灯光虽然昏暗,找人还是很容易的。 “盯牢目标物体,等会儿跟着他们转,别撞人,机灵点。” 她莫名其妙,只得点点头。 正在这时,慢四的音乐响了起来,全场的灯光倏地暗下,他们的视觉里只剩下重重的俪影。 “过来。”迟沃川小声地说。 她跟着他全场乱转,根本已经不是在跳舞。 冷柏和王亦就在不远的地方停下,然后小蚌子的那个便被搂离了地,两个头的影子贴在了一起,久久没有分开,并蒂莲的花跟随着音乐的节奏绽放到尽头。 模糊里,是温柔的煽情。 十几分钟后,灯光大亮。 “又不是你在接吻,你脸红什么?” 京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无聊。”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男生。 “哪里无聊?除了电影里,哪有机会见到这么默契般配的一双?”他辩解。 “非礼勿视有没有听过?” 他笑:“哈,你敢说你刚刚没有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她微微恼怒地推开他:“还说,跟你这种白痴跳舞还不如跟猴子跳。” 他赶了上去。 “好大的侮辱啊,不会跳又不是我的错,等我到七老八十了再跟你跳这个吧。”一只手臂张开揽住她,很自然的动作,就像对待哥们儿一样“去‘群魔乱舞’,我还是喜欢那边。” “荧惑”的隔音效果相当好,至少“群魔”与慢舞厅独立成互不干扰成两个世界。 截然不同的音乐风格,那边是和缓宁静的港湾,小船悠悠驶入,这边是夏天午后狂风暴雨的节奏,疯狂敲打着人心,催促着心跳的节拍合上相同的频率。进入那一瞬间,随着台上dj大喊人群便涌了过来,在忽明忽灭的光里挣扎求存。 听觉上、视觉上、感觉上,绝对是个大大的冲击。 京阑一时间竟然无法适应,轻微地划开双臂,却像是春日烟水湮没,被惊涛骇浪吞到了深潭底的角落。 “在这里没有人的手脚是束住的,你不需要顾虑什么,跳得再难看我也不会笑你。”迟沃川的话流失在嘈杂震撼的音乐声中。 他是属于这里的。 他面对着她退入那热力四射的光芒群落中,颀长的身影矫健灵敏得像头豹,不需要一点花哨,也不需要造作,仿佛这里的喧嚣就是原始的归宿。一切都是现代人工的附加效果,却矛盾地在水泥钢筋的丛林里,为困于电气鸟笼的身体和囚于文明枷锁的灵魂找到了释放的空间。 酒精仿佛在脑中发酵了。 血脉里的流动变得急促而紊乱,叫嚣着要冲破躯壳的束缚。 他隔着随节奏闭眼摇摆的人群望着她,黑黯的眸里有着某种誓言的邀请。 长久的凝视,勾魂的魔力,就算是堕落的深渊,也能引得她不顾一切地投进来。 她听凭着乐感,开始随意伸展修长的肢体。 步步索魂,步步接近。 达尔文的观点还是没错的。人类自兽类进化来,文明的泉水洗涤过原始的形态,浇筑成现代社会的规则规律。然而不管蜕变千年万年,隐藏在心底隐秘处的,仍然是对于自然的渴求。在某一程度上,人依然是兽,在桎梏压抑里,扭曲的野性随时张望着一个发泄的出口,寻找没有高楼大厦遮蔽的旷野国度,放任感觉、收起理智,幻想翔鱼的鳍尾,海洋的深奥,飞鸟的翅膀,天空的广袤 那种感觉,好像是失落一个自己,又找回另外一个自己了。 她依附上他狂野的步调,开始追赶,开始超越。 他们眸光胶着,灵魂的焦点似乎在同时重叠。那样炫目超然的色,那样糜烂颓废的彩,像成了宇宙的重心,把四周的天体都以超光的速度吸纳。 但在他们眼中,周边的人群都已经消失了,连建筑的阻隔都不再存在,空间回复到了天地未分的空灵状态。红尘喧嚣的最顶处,忘我的极至。 猫科动物特有的侵略气息,危险而尖锐。纤弱的表象下,竟然也燃起野丽剽悍的力量。他回身似凶猛的追逐,眼镜蛇一样的微笑撩过。魅影里,眼睛的荧光被剪成闪电一样的片段。 阴暗越来越密集,两性的族群开始被区分,没有人是存心的,就像是飞蛾扑火那样的本能。外界的打搅从来都不是诱惑,他本能警觉到了自己与伴侣被窥伺的危机。肢体的语言无形中变换了,引领着忘乎所以的她朝焦点的边际运行而去。 异性的身体阻碍了她原本放任的肢体,她由热力翻腾处退入了没有光源的角落。 他发上的汗水甩落在她的脸上。 “怎么了?”她喘息着问,神志仍然在飞行的高空摆荡,没有回归本位。 他靠着她站着,下巴顶着她的头顶,呼吸浮动:“别告诉我你是第一次来蹦迪。” “是第一次。”她知道自己跳得好。 他低下脸对着她:“有没有什么感想?” “干吗?”她笑“跟跳慢舞是很不一样啊很痛快,很自由。”好像什么都可以借助这样的方式宣泄出来。 “我第一次来时跳了一场,觉得好像快跳死掉了一样。” “有那么夸张吗?”她还是笑。 他的表情却那么认真,凝视着:“在这里,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突然,他偏过脸。 她以为他要吻她了,紧张地将眼睛闭了起来,但是久久等待的感觉却又像教堂前玫瑰花的落空,他促狭的笑声带着呼吸响在她的耳畔。 她张开眼,被愚弄后的恼怒正要发作,清晰有力的三个字扣进心门。 “我爱你。”他说。 比吻更令人惊喜的礼物。金属铿锵的音乐像湖上的浮萍远远漂走了,退成眼帘里无意义的灰色影子。 想象过他表白的样子,却没料到是这样的措手不及和直接坦白。 惊悸之后,她迎向他的视线,笑得捉弄:“是同学爱朋友爱手足的爱吗?我们只是朋友啊。” 他一怔,皱眉:“这里吵死了。”拉着她便挤出人群。 轻歌曼舞、群魔乱舞都被抛弃到了身后,淡淡的松香缠绕而来,窄窄的通道里,真正有了夏夜深沉的宁静。 “你刚刚说什么?”他问。 “你自己说的,我们是朋友。”她不敢抬头,其实是压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我前面少加了两个字,那个是缩写简读。”他没好气地说,没料到满有把握的表白招来这样的反应“你觉得我们的态度像朋友?” 她想了想,点头:“像。” “你当真信男女间有走得那么近却不带一丝遐想的友情?”那这个普通朋友未免做得太微妙了点。 她再想了想,摇头:“不信。” 他瞪着她:“你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你假借朋友之名,实行接近之实,居心叵测,缺乏诚意,表白里含有大量水分。”她抬头,手拍上他的肩膀,好哥们的模样“你跟殷其雷、林萻他们打赌,如果我让你追到,你收益分我几成?” “什么?!”他叫“你不会当我那么卑劣无耻吧?” “你的品格里再添加这个就可以满分了。” 漫不经心的表情里有了几分焦急:“打赌是打赌,感情归感情;我跟他们再怎么玩,也绝对不会拿这种事情来随便。” “你的可信度还有待验证。”她笑。 笑意溢出眼睛,滴落在他的灵犀,他开始细细扫视她的表情:“怎么验证?” “倒带。”她比手势“将表白和刚刚的表情再放一遍,我要重听重看。” 他完全明白了。 按住她搁在他肩上的手,他好心地建议:“要不要拿摄像机录下来纪念?” “好啊”话音未落,他发狠地一把勒住她的脖子:“京阑!” “你谋杀?”她吓了一跳地喊,扭过身往他身上打去“别闹我要生气了” 他闪着,却没放松手上的力道,嚷嚷:“耍人好玩吧?我让你再耍” 她受不了了,灵机之下朝他呵痒,他笑着缩身,手臂果然松开。呼吸得以顺畅的她甩开就跑,慌张中还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你自作自受。”他在后面大笑。 她猛然间回身,背贴着墙,抚着被掐到的脖子喘气,似火燃烧的眼神蔓延向渐渐逼近的他:“迟沃川,我真差点要被你勒死了。” “还没死就好,教训你以后别得罪我。”他说,挪开她的手“让我看看,不会真勒出一条上吊痕来吧。” 这样近距离的审视,又加上他的动手动脚,让周围的安静起了小小的波澜。 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完全动弹不得。 “你看什么?”他察觉,抬起头。 她尴尬地以东张西望掩饰胡思乱想:“什么都看,反正不是看你。” “什么叫欲盖弥彰?”他捉到了她不定的视线,笑得得意“刚刚是不是心术不正、邪念丛生?” 温暖的呼吸清晰可闻,好像一说话,气息就会交融一般,这样的接触,比亲吻更为亲昵。 “你如果想我不介意牺牲一下。”吐出暖昧话的嘴唇在她的上面轻轻印下。 温温的、麻麻的,有未散的甜淡酒气。重力像一阵风吹走了,那焦燥的热意却从停留的一点向四周辐射扩散,她感觉自己整张脸发烧。 “你干吗笑个不停?”他不解地问。 她不好意思看他:“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那你想象是怎么样的?” 发烧烧到了耳朵,她恼羞成怒:“我不知道!” “那就吻到你理想中的模式为止。”他笑不可抑的唇再度接近了过来,仍是轻柔,却因开启深入而多了隐秘的碰触和留恋的纠缠,热吻就此点燃恋爱的天空。 凌晨五点多,玻璃门里旋转的一夜结束了,人群散出,互相告别,走向各自天明的忙碌。 黑暗的放纵,也不尽是堕落。 友情的加温,爱情的开端。 冷清宁静的街道上,他们牵着手,身影走过破晓天光,微笑是东方将现的朝阳。 就这样步行回家,身体疲倦了,心却是从来未有过的清明。 “今天要怎么过?”迟沃川问。 京阑指指家门,打了个哈欠:“我还没这样通宵过,今天要补眠一天。” “国宝。”他划过她的黑眼圈取笑。 “你也差不多,也好回去睡一觉了。”她推开他的手“路在那边,恕不远送。” “我送你回来,你就这样把我打发掉?”他不满“好歹请我进去喝杯水歇一歇吧?” “不行。”她板起脸。 还没想过这事情该不该告知家长一声,因为对这段感情不是玩玩,也确定迟沃川是认真,家里的认可尊重也显得格外重要,因此也更难开口;毕竟只是高中生,母亲眼中依然是无自主能力的小孩,不赞成的机率极高。 他听着也板起了脸,暴露了真正的目的:“可是我现在不想跟你分开。你一睡倒肯定就是一整天,十二小时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变,万一你觉得我们还是当朋友比较牢靠,怎么办?” “你发什么神经?人主意真要变的话,寸步不离也没用啊。” “话也不是那么说,空间、时间的杀伤力很大。” 她笑:“只不过一天不见,不用如隔三秋吧?” 他想想,突然建议:“不如这样,你去我家?” 去他家?她盯他半晌:“今天不行。” “那明天就行。”他笑嘻嘻的,约会敲下“说定了那我可以安心走了。”突兀地走出几步又转了回来。 “你又怎么了?”她莫名其妙。 他一把搂过她,在她唇上重重地偷了个吻:“别忘了开手机发个消息,拜拜!” “走啦,这么烦的!”简直像苍蝇一样。她笑着一把推去,却被他三跳两跳先逃下楼梯去了。 她开门进去,才脱掉鞋子起身,便看到了站在卧室门口的沈贞,刚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 “妈,你起来了?”她走过去“我先去洗澡了。” “阑阑,等等”沈贞叫住她。 她停住脚步,有点不安:“妈?” “你一晚在外面,我一晚都睡不好,所以今天很早就起来了,我看到刚刚是个男孩子送你回来的?” “嗯。”京阑点点头。 沈贞担心:“是在那种娱乐场所里认识的?” “是学校同学。” “阑阑”沈贞迟疑了下“你最近是不是在谈恋爱?” 京阑一怔,咬着唇低下头,没回答。 “是刚刚那个男孩子吧?”沈贞走近她,心里也有数了“妈不是反对你们,只是不希望你什么事情都不说,虽然有时都是两辈人的观念有代沟,但人生阶段还是相似的。你一直没让家里担心过,可毕竟还是学生,这个年纪很多事情的好坏都全凭直觉。” “我知道,但我想我已经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这段时间,换了学校环境,妈觉得你变了不少。”无关好坏,只是一种心境与性格上的转型。 京阑沉默了会儿,才道:“妈你相信我吗?” “不相信,妈就不会答应让你去‘十一中’了。” “那就好了。”她笑了“我做的事情,都会在我自己能够为自己负责的范围内。” 沈贞摸摸她的头发,无语。再怎么开明地劝自己打开笼子放飞小鸟,没有一丝疑虑地看着翅膀自由都是太难的事;那是母亲关爱的担忧,也是骨肉维系的不舍。 “妈,我要先去洗澡了。”饮料汗水混在一块,身上又粘又痒。 “熬夜对身体不好,尤其伤肝,以后晚上少闹一些。” “好。”京阑答,走到了自己卧室门口,忽又回头来。 沈贞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妈,谢谢。” 短短一句在轻轻微笑的开花后结果,亲情似无阻隔,沉静的沈贞只觉得眼眶微微湿润。越是简单的感情,在这样的年代里遗失得越快。母女间的坦诚和信任,是那么的珍贵。 栀子花开的时候,似要熔化的柏油路上阳光是一片七彩凝缩的白灿。 在街头走过,下意识地会看看自己映在商店玻璃橱窗上的身影,明艳的色泽,飞扬的乱发,每一分神采都是栀子的幽幽香气和无瑕洁净,是完全不染尘垢的心情。 夏天万物的蓬勃,假期生活里的缓节奏,一切都是感情的温床。 因为年少,感情不需要负担;因为早热,知道珍惜怎么写,不愿意浪费一丝一毫快乐。 迟沃川和京阑,以他们的方式开始约会。 迎着清新的山风去郊外看流星,静坐在几十层楼顶的旋转餐厅等待日出,穿梭过城市的灯光去跳街舞,相拥在已经散场的电影院里亲吻,在虚拟的网络上联手作弊玩双扣 玩遍了所有恋人会去玩的花样,做尽一切开心的傻事,为他们的感情寻找一切同样纯净的东西,就像世界上所有的恋人那样认为自己的爱情是独一无二。 暑假进入中期,迟沃川与林萻他们去了北京;京阑一边在市中心一家图书馆里做暑期工,一边也开始复习高中的学习内容,准备迎接下一年的高考。 恋人短暂的离别里,每天的电话里总有说不完的事,手机里总有发不停的短消息。 “跟其雷、林萻打赌赢是多亏你,内蒙古草原可以免费一游。”他老是引诱“要不要上来跟我们一块?” 无边无际的草原,万里澄澈的碧空,成群的牛羊和漂浮的白云,可以尽兴地呼喊,畅快地奔驰,无拘束地呼吸风里涌来的清新那令人心驰神往的景象几乎要打动她了,但她却笑着拒绝:“图书馆的书里有更多更美的景色,半个暑假下来,我见识的未必会比你少。” “那怎么会一样?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在另一头喊着,疯疯地将手机举到空中“有没有听到风的声音,音质根本是不一样的啊!”她真的听到了,听到了草木的喧哗,牛羊的叫声,还有殷其雷跟林萻的嬉闹,讯息便像每次的结束一样在笑声中切断了。于是,她伏在桌上静静地等着,等着手机的振动,等着他发了千百次没变过的那几个英文单词 missu,loveu. 难怪师长会不赞成学生恋爱魂不守舍中,晾了一天的奥州小道只翻过寥寥几页,评注一片空白。松尾芭蕉清淡隽永的词句里“日月是百代的过客,去而复来的年年岁岁也是旅人”没有百代,未有年岁,日夜便已被阳光星子拖过,载着被风荡漾的几片孤云,终于从他乡归来。 他们游玩途中的照片一冲出来,京阑便迫不及待地去看了。 坐在迟沃川家的地板上,青苹果、汽水罐、爆米花乱七八糟的杂物散了一地,都是殷其雷跟林萻的杰作。 参与迟沃川的生活,也意味着与他朋友有着交叉。 她一张一张地看,每笑一次,就为他们的耍宝细胞惊叹一次。似乎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容易快乐的人。 “怎么样,经典吧?”迟沃川咬着一个苹果凑过来问。日光洗礼下来,他成了一块黑炭。 “这张”她指着“手机怎么会挂到牛头上去的?而且你看殷其雷的表情,好像在磨牙,呵呵!” “听牛和林萻的合唱听得最清楚的大概就是这时候,其雷磨牙是因为被马小踹了一脚。” “啊?那这个蒙古包是真的” 另一房里的殷其雷伸出头来了,嚷着:“你们还卿卿我我什么,想招人眼红啊?照片让京阑带回家慢慢看,我要打游戏,这里现在两缺一,你快死进来!” 迟沃川抬头,笑:“我眼痛。” “大白天电灯泡晃什么晃?”一双手将贼头拽了回去“你再喊人家要眼痛变心痛啦!” “明天就要上学了,离别在即,好好温存!” “啪”的内外间的门合上。 “什么离别在即?”京阑无心间抓到那么一句,不解。 迟沃川笑着一把搂过她,一手将啃得只剩下核的苹果瞄准垃圾桶,红心命中:“等会儿再告诉你。今年暑假好像出了不少好片子,我把电影漏看掉的影碟都买回来了,你要不要看?” 这里生活用品可能万物欠缺,有几样东西却绝对是一流的。记得第一次来时,她还被房里异常的空旷吓了一跳,现代模式的不食人间烟火除了床、电脑、家庭影院和一墙的组合模型,他家里根本什么家具摆设都没有,十足的性格化。她知道他并不是为了现酷,而是为了简便需要什么便摆什么,喜欢什么便设什么,不要多余累赘;就像他的人,初时见可能以为他的放肆是故意卖弄炫耀,其实本性就是这样随心所欲他做自己想做的,根本不在意别人眼光。 “什么片?我看看。”放下看得差不多的照片,她起身到cd架前翻找着,抽出其中一张盘,看了看,突然又塞了回去。 “怎么了?”迟沃川走了过去,把那版片子又拿了出来,片子盒上的画面果然很有不健康之嫌。 她似笑非笑:“originalsin?”原罪,最初的引诱,名字便引人遐思。 “经典片啊,早看过了。”他说“你是不是又想歪什么了,思想别那么邪恶好不好?” “我能想歪什么?”原来男生他们都在进行“原罪”的熏陶。 “外国大片里面难免会有一些性描写,只当文化差异、艺术牺牲看不就行了?况且这也只是一方面,片子本身是很值得一看的。” “冠冕堂皇地解释一大堆,你很心虚?”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笑话,他看a片都是正大光明地看。 “是吗?有人说你很会玩啊。” “什么,玩什么?”他盯住她。谁敢在背后挑拨他们的感情? 她哼了声,抬头扫他一眼。 “喂,说清楚哪。”手臂一围便圈住了她,大有不问出来誓不罢休的意味“你不是以为我乱搞男女关系吧?去的地方有时是混乱了点没错,但我向来该规矩时都规矩的,保证没食用过摇头丸。”说得自己好想吐,但他的确是洁身自好的模范好青年啊! “你以前的事我怎么知道?乱搞、摇头丸什么的都是你自己说的。” “你干吗那么在意我有没有做过坏事?”他低下头蹭着她柔嫩的脸颊,像只小狈一样。 “那你又干吗那么在意我在意不在意?”她咭笑着反问。 他吻了她一下:“因为这个。” “那我也是。” 他瞪:“太奸诈了巴,你就这样偷工减料?至少回礼不能省略,就好像长辈包红包,昨天你舅舅包给你一百块,今天你妈得包给你堂妹两百块。” 还煞有其事,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联想能力。 “这样?”她凑过去,笑脸如花,见他眨眼,冷不防地在他鼻子上重咬了一口! “京阑!”气急败坏,小狈发威又要勒人。 她紧箍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死命不让他抬起来,笑得眼泪都冒出来了:“你活该。” 他长吁短叹,无奈之下只能乱揉她的头发出气:“你现在是越学越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更惨的是,我好像也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笑停下来,试探着微微露出一只眼睛瞄他。 “哎,跟你说件事。” 她松开了手,抬起了脸。他那样认真的口气,直觉以为是比较重要的。 “就是” “什么?” 他笑,一把捧住她的脸,俯下便狠狠咬了上去:“我要报仇!” “迟沃川!”她的叫嚷挣扎全被迟氏王朝暴政镇压,兵败如山倒。 嘴唇红肿,她含了又含,还是感觉麻麻痛痛的。 他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连鼻子上的牙齿印都还在。 “混蛋!”想起刚到十一中时被他的球砸得出鼻血,这个还真是便宜了。 他得意详洋拍她的脸:“姜还是老的辣,技不如人不要太懊丧。” “你这样骗上手过多少女生?” “你又有哪只眼睛看我做过这种没品的事了?” 她冷眼看他:“刚刚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他忍俊不禁:“那就只有你被骗上手了。” “是吗?”她环视周围,醋意横飞“onenightstand的好场地啊。” “喂,只要一进这门,你好像每时每刻都在暗示我是一个采花大盗,在你心里形象真有那么烂?” 她的目光回到他脸上:“那要问你自己到底是不是。”邵令昙的那番话开始作祟,不问清楚真的是块心病。 “当然不是。”他的表情认真诚挚。 “那邵令昙呢?”磨了半天,终于问出来了。 他语塞,似乎在思索该怎么表达,将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半空。 “怎么说呢?本来我和她是有机会可能发展的,但是”他凝视着她,话未完,她已明白意思“所以还没来得及怎么样就这样了。” “就是说你中途变心了?”她用目光杀他n次。 “什么变心?”他叫屈“那前提也得是先爱上另一个女生吧?有人献殷勤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啊,我只不过是当初虚荣心多长了一点,干活多偷了几次懒,后来也全跟她说清楚又道歉了知道你很爱我,可也用不着醋吃成这样吧?” 她哼了声:“醋意事小,因为你我被整惨了!人家还说红颜祸水,我看你才是灾星。” “那就当你一个人的灾星好了。”他笑着揽住她“灾星对你还有很长久的效力,就算隔着半球也有遥控。” “什么意思?” “这个”他的笑明显缓下来了,仔细地注视着她的反应“我高三不读了。” “那你要做什么?”记得他曾说过不会参加高考,这样的人,对于自己的以后肯定早有了计划。但是,她想象不出在现今要求高文凭的社会里,他能被归入哪个族群这才发现,梁宛雪的理论里,原来自己也是那种现实世俗的人。 “这次暑假,就是去办签证,十月份我会出国去读书。” 她呆掉了,觉得好像有盆冷水刚刚从头顶浇下。 “怎么这种表情?”他吓了一跳,隐隐忐忑起来。 那她该是什么表情?对这样震惊的消息能够反应过来已经算是很好了。“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高一吧,以前很早想过,但一直没成。你知道我的兴趣在汽车工业方面,目前国内这类学科还太弱。既然家庭环境允许,不出去见识一下很可惜。” “那你为什么没提过?” 他心虚地痹篇她的眼:“因为你没那种冒险精神。”况且签证都没下来,哪个白痴会拿这种事去到处宣传? 如果早知道他终有一天会飞向另一国度,归期遥遥,她根本不会接受这段爱情他竟是那样地熟知她! 仅仅两个月多一点的感情,现在开始舍弃应该是很简单的,可她为什么会想哭 是哪个混蛋曾说感情是时间积累成的,简直狗屁! “你要去什么国家?” “德国。” “几年?” “大概五年。”考dsh便需要艰难的一年。 “迟沃川,你混蛋!”她一把推开了他:“好,我现在就祝你一路顺风!” “京阑!”他惊叫,拽住她,再怎么蠢也明白自己伤到她了“我会回来的!” “回来?”她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你自己说的,时间空间的杀伤力很大,离开那么多年谁也没办法保证各自会发生什么。你现在说的话只能代表你现在的境况,五年之后回来说不定你认都不认得我了。” 有几个人会用一生来哀悼少时的青涩痕迹? 一向善言的他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就算你不变,我也没信心保证自己。” 她轻轻拨开他的手,径自走向门,扭把手、拉铁门、迈出、回身、抬头、关门 “再见。”最后那一眼,平静如晴日海洋,却令人心悸。 迟沃川呆站,直至那缕眼波的讯息断去,似乎对这戏剧性的急变还没反应过来。 “沃川”殷其雷和林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 他转身,僵硬地拨开他们,自中间穿过。 “现在别跟我说话。” 第八章 “哗啦”水声停止,他套上衣服走出浴室,从衣物柜里取出袋子,装好东西,拉上拉链。 “沃川!”一旁的同伴喊住他。 他没精打采地回头:“什么?” “刚刚怎么了?怎么那么机械的,连系水红带的都能摔你?” “想试试被摔是什么滋味,不可以吗?”话里都是挑衅。 “怎么,心情不好啊?难得碰上你有这种日子。”那人过来,笑着“听说你要退会,今天是最后一次来,以咱们的交情,不需要一起出去饯别一顿吗?” “今天懒得去!”他一拳捶去“改天。” 那人痛呼了一声:“别想赖哦,诗二他们都等着。” “知道了,有事打我手机。”他背起包就走“不过,最近没要紧事别找我。” 头也不回地出了道馆。踩在因刚下过雨而湿润的地砖上,他望着阴沉沉的天际发怔。掏出手机再度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响起的依然是重复了一星期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 心情不好?说得该死的轻松,根本是烂到极点! 破例长久的迷惘,原来爱情真是心志的沦陷。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想过去找京阑,但是实在觉得自己没立场。找了又该说什么?是自己瞒她在先,她生气无可厚非,况且事情的根本点是出国 他不可能到了这一步会甘心为她放弃梦想。说想让她在国内等他五年?这种自私过分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变,怎么要求人家始终如初?难道去跟她说还欠着的一句再见?但他现在根本只想跟她好聚千万个,而不想跟她好散啊! 妈的!烦躁得真想就此炸掉地球。 不死心地再打她家里的电话,响了四五声后终于被接起:“喂?” “阿姨,我找京阑。” “你等一下。”那头叫着“阑阑” 过了一会儿,电话分机被提起。 京阑的声音传来时,他却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端也沉默半晌:“不说话我挂了。” “别挂!”他忙喊。 “有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嗓音。 “有。”他问“我们现在算什么?” 懊在结束时讲的话都没讲过,不是分手,突然地疏远、冷淡就像是烧红的感情浸进冰水,高温激淬出悚然的嘶声,倒是场冷战。他感到了心口上那个焦疤。 “你觉得算什么就是什么了。” “问题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们铁定要完。” “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已经完了,现在来说这些话没一点意义。 “完了你会高兴一点吗?”他忍不住说“这几天你手机打不进,消息又没回应,我烦得头都大了三圈了!京阑,我一点都不想跟你这样分手。” “那你想怎么分?” “我根本不想分。”但是离开与分开的矛盾间,他缺乏说服她的理由“你呢?” “我也不想,但结果就是这样。”她静静地说,没一点起伏。离开与分开,不是选择题。 “我们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一定会分开?”他不满了“现在这样你难过,我也难过。明明能在一起的时候却要为了以后强迫自己,你不觉得这根本是很自讨苦吃的事?” “没前途的感情,我觉得没必要继续下去。”越晚抽身,陷得越深。 “那是因为你对感情一点信心都没有,你总认为自己会是两方里痛苦比较多的那个。” 经过暑假这段时间,她的心理防备仍有残存。看似强硬,其实感情敏感得经不起一点摧折,而他那迟来的出国通告,正是犯了这条大忌。喜欢上一个感情线像蜘蛛丝一样的女生,他觉得自己仿佛都变成了笨笨的飞虫。 “那你说该怎么对感情有信心?你希望我等你五年?”她的问题不自觉地转为尖锐。 “你等我,我也在等你啊。”他叹了声“而且为什么一定要说‘等’?恋爱又不是签卖身契,没必要当成义务一样来履行。感情没了自然分开;而有感情时在一起,个人还有个人自己的生活就算在同个城市也一样;两个国家,同样也可以当成离得远的两个城市。” 她那端又是一阵沉默:“那只是你这么想,我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先说分手!”他断然地“我们之间不作任何承诺,也不能逃避问题尤其是你,五年时间,感情让它自然去发展,结果怎么样,也让感情来决定。” “如果中途是我先变心爱上另外一个人呢?” “我当然会成全你只要你觉得他能比我更适合。” 他用了“适合”而不是什么条件、标准。就像宛雪的理论里说的,这样的感情还是原始状态的纯洁无瑕,放弃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就像他这么契合的人,她错过,也可能会是一生的遗憾。 “我其实是很想向你讨一句承诺的。”坦承了内心感情,而他总在该哄骗人的时候该死地诚实。 “我不会为了别人变心如果你想听的是这句。”他突然回以一句。 很模糊的话,她却明白了:如果有一天感情变质,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在前一段感情余温没消退之前,他不可能会一心两用。 “你听懂了?” “嗯。”喉间干涩,不是难过,水分也会往眼睛里走。 “那你怎么决定?”他追问。 “我不知道。”她说“你让我想想。” “想是可以,但我还是要说:不管你想了以后有什么决定,我现在都不可能对你放手。”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几天的郁闷都一次性地宣泄“明天我会回学校,你想通了来找我,我等你。” “那明天再说吧,拜拜。” “拜。” 京阑挂上了电话,闷闷地转回到椅子前,一头趴在写字台上,怔怔地盯着没开的手机。 当初为谁开,现在依然是为谁关。 靶情让她一个星期来疯狂投入在课业中,看似是振作勤奋,其实是心坠落低谷。 一根情线张在那里,好像有一天不小心碰到就会断掉,所以她极力避免去碰触,躲自己躲得已经快麻木。但是难过仍是难过,不因她的妥协而稍有退让,与迟沃川一起的每个场面都会时不时袭上心头。 特别是置身于黑暗中的时候,什么心情都会赤裸裸地揭开,沉重的孤独感让痛苦滋生繁殖得更快。 靶情的盒子她曾锁得那么紧,一旦打开,便好像是积存多年的释放,惟恐不会爱人,惟恐快乐不够,恨不得将自己的性格进行翻天覆地的改造去契合他。有人说一个人的初恋是最难忘的,因为第一次付出的感情最不懂保留。爱过,失去就是空洞的痛。如果没一头栽下去栽得那么深、栽得那么不顾后果,她的心到此时只会好好地安在胸口,她也会是几个月之前那个不知情愁的京阑。 但可怕的是,她对这样的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却有近似自虐的甘愿。是爱情刀锋的光芒太绚丽了,引诱得人忘记它的伤人无血。 终于忍不住开了机,片刻之后短消息的提示图象跳了出来。她一条条地阅览过,越看,快乐时光越加清晰浮现脑海,心里的矛盾也冲突得越发剧烈。 对迟沃川之前的刻意隐瞒,她有些气,但她仍爱他可考虑到这样爱情的结果,她不得不怯步。知道自己不是洒脱的人,无法像某些同龄人昨天轰轰烈烈地谈,今天爽爽快快地分,明天仍是嘻嘻哈哈地活。她对这个世界太认真诚如他说的:没有冒险精神。那是因为她冒险受伤后的复原指数太低,她没有勇气去试。 但爱情的冒险已经开始,选择也只有半途而废和进行到底,多多少少的情伤都再所难免。 开始觉得她是否对感情太苛求? 想得很烦,于是离开椅子,推门出去,走向母亲的房间。 静站着半天,叩了叩开着的门扇。 正在处理电脑图片的沈贞回过头来:“阑阑?” “妈。”她走进去,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贞问“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算了!突然觉得那些问题问母亲实在别扭。 “没什么就回去学习吧,看完书早点睡,妈今晚还有很多工作。” 她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突然又被母亲叫住:“对了阑阑,你在谈恋爱的那个男孩子怎么样了?” 她顿住,沉默半天才回头,声音喑哑:“他要出国了。” 沈贞操作着鼠标的手定住了:“出国,去多久?” “是去留学,要好几年,所以我现在要跟他分手了。”京阑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拖鞋上的流氓兔,感觉图案在水雾里浮了起来“妈,我很难过其实根本不想跟他分手的” “这也是家长为什么老是不赞同学生谈恋爱的一个原因,人都还没长大,怎么去负责以后感情?”沈贞若有感叹“会这样妈也老早想到了,难过是免不了的现在那男孩子怎么说?” “他也不想分手,但我对这么多年根本没把握。” “你心里还是很喜欢他的是吧?” 京阑点了点头:“所以我现在才不知道该怎么办。” “阑阑,你过来。”沈贞摘下了眼镜,拉过旁边一张转椅,让女儿过去坐下。 “说心里话,妈是极度不赞同你们恋爱的。现在他又要出国了,以后变数更多,妈更是希望你们就此分开算了,现在好好读书,你将来自然有将来的姻缘这是很中国化的想法。”沈贞说“但以前有一次过节的时候到个美国老师家做客,她家有三个小孩,最大的那个读高中,最小的那个才读小学一年级,他们的妈妈为他们每人准备了一份礼物,鼓励他们去向自己喜欢的人表白,约会。同样是家长,观念却截然不同,他们觉得再幼稚的感情也值得尊重,我们的想法却很现实,好坏难说,但出发点都是为了你们好。或许在你们眼中妈妈的这套现实理论也好淘汰了,你有自己的想法,妈做不到像美国老师那样鼓励你去谈恋爱,但至少不会强制你一定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在你爸出事情之后,妈想过很多你终有一天会独立出去,以后工作压力也好、感情受伤也好,像你自己说的:决定你自己做,责任你也自己负。” “但这件事,我心里很混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决定。” “其实凡事也都应该尝试一下,如果一觉得没希望就放弃,那你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受伤也是人生必经的过程,成人的一种不宣仪式“妈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你的年纪,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跟你爸恋爱的时候家里也曾很反对,如果那时我也放弃了,现在就不会有你。想想你喜欢的男孩子,应该也是很好的妈只是给你一个建议,作决定还是在你自己。” “我明白。”京阑低声“但有时觉得自己脑筋很死,就是转弯不过来。” “本来简单的事不要想得那么复杂。认真一点是好事情,但是过于认真就活得太累了,有些东西该放下就要放下。”这是女儿的优点,因认真而谨慎,也是她的缺点,因认真而压抑;她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点”困扰她的人生“回去好好想想,但别想太晚,明天还要上课。” “嗯。”京阑起身,却没有离开,只是倒来一杯水,笑着轻轻放在沈贞的桌上。 什么话也没有说,其中的体贴不言而喻,沈贞笑了。 等待的滋味最是难熬,这样的消极是主权沦丧、山河易位。 但他却不得不静静拱出心的山河,等待得毫无怨言。 走过京阑教室门口的次数已不下十次,却没有一次把焦虑付诸行动,匆匆一瞥,然后匆匆离开,窗内人的平静表情令他不能平静。他在等她,她却迟迟没来找。太阳在天际一日中的位移恰是他心境的位移。 坐在球场看台的最下一阶,不起劲地左右手来回拍打着球,望着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人影,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喊,落日的炫目余威让他眯起了眼,将手遮到了上面,球一下子骨碌碌地滚开了。 觉肩膀被人碰了碰,他动了动,看也懒得看一眼:“干吗?” 一瓶冰矿泉水被递了过来。 “不要。”他没好气地,以为是殷其雷。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微微斜过一眼,突然怔住了。 伸展开的修长美腿、藏青色的七分裤、白袜、深蓝球鞋 京阑的脸凑了过来,半边头发从耳后滑了出来,在风里晃啊晃:“怎么了,小儿多动症变成老年痴呆症了?” 他甩开遮住眼睛的刘海:“是你”“你以为是谁这么好,特地送水来给你喝?” “送水给我喝有什么含义?” 她将瓶支在地上,注视着:“还有什么?分手的含义喽。” 他像被重打了一记,半天缓不过气来:“你考虑过了还是这种答案?”失望排山倒海而来,他以为她会想通的。在等待起落的时候,潜意识他对他们的感情还抱有极大的希望,总觉得他们不该就这样缘尽。 塑料瓶在地上敲出“笃笃”声,在两人近乎窒息的沉默里,在犹自酷热的夕照里,他感到了无言冰冷。 半天,她转过头,看他石化掉的脸。 “白痴!”开口就骂。 他迅速回神:“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她反问。 他盯着她,小心翼翼地研究她的神色,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而这个结论让他由老年痴呆症变成老年高血压:“你又在耍我是不是?” “是你自己白痴,要分手我说清楚老早走了,还会陪你在这里晒夕阳?!” “你想通了,我们不用再像前个星期一样不死不活了?” “谁说的?”她偏要戳破他美梦“虽然不想分手,但我对你一直隐瞒我的事情很介意,认为你缺乏基本的坦诚素质,所以要给你一段冰川待遇期,等到你走的那天刑满。” “太亏了,我不干!”他抗议。 “不好意思,那是我的决定,你配合不配合是你家的事。” 不怀好意的笑露了出来。每当出现这号表情,京阑就知道没好事,赶紧挪开一点,防卫性地护住了脖子。一确定,他便开始有恃无恐地反威胁,这种人,真是同情不得!真该让他多“失恋”一会的! “胡思乱想,白白让某人担惊受怕了一个星期;其后还不知悔改,耍人,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再接下去,居然还有脸振振有辞自己是一级受害人,要求某人履行完全不合理的补偿合约?!”他笑“京阑,这些你怎么向我道歉?” 言毕,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动作快得京阑马上再退都来不及,赶紧警告:“你别勒我脖子了!” “我不勒你,因为那太便宜你了!”竟一把将她扑倒在地上,在她震惊的目光下,不甚温柔的唇压了上去。他报复性地吻得那样霸道用力,她嘴里出来的几个模糊的单音节全部成了气流,被他吞咽到吸吮搜寻的舌间。 大脑里的信号像除夕夜满空的烟花乱飞,她七荤八素得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回吻回抱。 长长久久的热吻在他的唇离开她的唇时结束,她从迷乱跌进了打击 篮球场上已经没有人在打球了,所有人的眼睛直瞪瞪朝向看台这边来,怪叫和口哨乱飞! 而迟沃川这个脸皮厚得可跟地壳媲美的家伙,在众目睽睽下强吻人后,居然还能无耻地回以一声口哨,以示对各位热情观众欣赏捧场之谢! 京阑爬起身,对着球场里的起哄满面赤色。 “你这混蛋!”又气又羞,几乎骂不出话来,顺手将手上的矿泉水朝他一丢,跑了。 被重重打到的迟沃川痛叫了声,还没起身又坐了回去,不小心头敲到了上面一格阶梯,干脆在看台上就这么躺了下来。 京阑京阑京阑 他笑得心都仿佛要脱离躯壳飞扬起来,张眼看霞光映照的天空,此刻的绚烂,定格成永恒的人生画面。 同守快乐的日子容易过,分离思念的时间因为期待,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挨。 他与同伴飞往另一国度追寻梦想,开始留学生涯;她考上了向往已久的南方某知名学府,成为大学新人。 爱情的线从未断过。曾经以为时间空间有绝对的控制力,现在才明白真正的爱情力量能够穿透阻隔。不能形影相随,是试炼的金石,也是相思增浓、感情加真的葯剂。 从自习厅回到寝室的京阑打开电脑,上了qq,德国那一头的人准时以“金枪鱼”的名字闪亮线上。 “老婆,我要吃中饭了,自己烧的莱。”那边发来。 她回:“确定能顺利下咽成功登胃?” “当然,拜恐怖的中国餐馆所赐,现在我的手艺可是红烧肉、白斩肉、糖醋鱼、意大利面、鸡蛋饼多绝,别小看。” “没亲身验证前不敢妄加评论。”她微笑。 “那回来一定做给你吃吃看,呵呵谁说男人离开女人不能活旁边就有个女性同胞在稀里呼噜吃泡面。”可以想象到那头猖狂得意的笑。 她打上一个笑脸。 “音乐卡收到没?”那边问。 “德语听不懂啊,只看到一列队圣诞老人在蹦蹦,音乐果然恐怖,不悖纳粹盛名。” 去年的圣诞节他为一晚上的电话费眼泪汪汪,她为一个月内赶织一条理想的围巾手痛许久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在唱些什么,语言学得没到家,讲出来也是德国乡下人口音,德国人高傲得很,说英语他根本不理你。” “要牺牲睡眠时间学习了,可怜的小川。”她幸灾乐祸。 “凭我的天赋哪用得着?只是很久没动,骨头生锈倒是真的,昨天去打了场球哈哈,德国人的球技也不过如此,花哨多,中看不中用!” “烧菜、打球、前几天还说去柏林淘便宜货,看来你们这些日子过得很丰富,想不想回来?” “想,所以节假日都没了。” 她不解地打了个问号。 “想赚钱买飞机票回来看你啊!”“真的,什么时候回来?” “很想我?”那边很厚脸皮地一问。 “想。”她老实答。 “有多想?” “跟你想我一样想。”分离时期待相守,相思瓶子里的日月时光已满得快要溢出 那边笑:“那就赶紧嫁给我、守着我吧。” “好,等你学完回来。”反正那时候她也已经工作了。 知道自己是多么固执的人。两年多的大学生涯里,对着满校园的爱情视若无睹,始终心如止水,感动着最初的那份感动,默契着最初的那种默契,爱情的惊澜似乎只为他起。 “我是说真的。”他强调。 “我也没开玩笑。” “那就说定了!” 看似小孩子家家酒的约定,但他们都知道不是玩笑。 他们的爱情中,这第一个相互许的承诺就是一生的归宿。 绝对地认真。 今晚是平安夜。 躺在床上,收着宛雪发过来的几则手机短消息,静静地听着外头敲落雨滴的嘈杂声。 寝室内也是同样的不平静。约会回来的室友们兴奋地抱着红玫瑰和公仔玩具聊天,从晚上街头遇到情侣一对对都是同学说到餐厅座无虚席映照中国人口,再从男友下午骗人说有课其实去买玫瑰花送惊喜到现代同居男女的性观念开放卧谈会上无一人有睡意。 “京阑,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对床叫黄蔷的聒噪女生问。 “说什么?我听你们说啊。” “我刚刚不小心看到你在聊天,男朋友说要回来,你应该兴奋得睡不着才是。”五百度大近视,能一瞄就见机密,本事。 京阑笑了:“我是很高兴,躺着静静高兴不可以啊?” “不过你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有高兴的事,话怎么还藏得住?”指向另外几个同样叽喳的女生“你看她们的啰嗦程度,惟恐人家不知道花和礼物是男朋友送的,简直是刺激某孤家寡人嘛!” 人身攻击换来白眼几颗、冷哼几声。 “我跟他又没什么事情好说的。” 靶情只能意会,难以言传。就算说出来了,在别人的耳中也会失真成一则故事,旁观的感动怎么也代替不了当事人的惊悸。 这段几乎无聚首的日子,感情似乎已经脱离了实地,不是喧闹中寻找快乐,不是亲昵中拥有甜蜜,没有礼物、没有鲜花只是被疯狂想念加深了的爱。 在很多人的眼中,像是海市蜃楼般虚幻飘渺、不可思议;但在她眼中,红色玫瑰永远只是基督教堂前曾经的那一朵,放进心里了的,就不会凋谢。 尘埃里不被污染的花朵,爱情国度里总有现代的童话奇迹。 一天、两天恋人再见的日期在倒计时中。 夜深了,斗室里关于感情的探讨还在继续,女孩们的笑靥展露成明晨雨过的天晴,朝阳的明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