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牵情线》 序 我很喜欢声音好听的人,不管男人或女人。 念小学的时候,就曾经因为一个男同学常常去训导处帮忙广播:各班班长请到训导处集合之类,我每天从扩音器里听着听着,即使不知道那男生长什么样子,还是可以这么喜欢上人家。 直到我某天走在校园里,身边的女同学指着一个男生叫我看:他就是常在训导处广播的那个耶。 我屏息地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男生,而且矮矮的。那年我十岁,第一次尝到梦幻破灭的滋味。 然而一直到我长大,这个古怪的癖好依然没改变。找男朋友,声音好听的,先打六十分。认识过一个男人,个性、脾气都好,就是声音细了点太软了,没什么豪气,我深深引以为憾,果然交往没多久就散了。 那,有没有可能藉由声音,和另一个人谈恋爱?我想这没什么好意外的,不曾谋面的爱情提供了更大的幻想空间,在彼此的想像中,不知不觉将对方依自己的喜好塑造了。也许凭借笔下文字所产生的网路情人,就是因为这样而存在的吧。 所以,我相信这样的一个故事,在电话里和不相识的人恋爱现实生活中是有希望发生的。 第一章 这所有的一切,都因为那只手镯。 岳织菁虽然因工作而只身住在台北,但她每个月都会乖乖回宜兰的家。这个周日,织菁正尽她乖女儿的本分陪岳妈妈聊天八卦,岳妈妈忽然想到: “对了,你姑姑要退休了,要你去一趟。” 织菁的姑姑在小学教音乐,是将近退休年龄了,这并不教人意外;织菁不懂的是:姑姑退休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岳妈妈似乎看出了女儿的疑问,加了一句:“你姑姑有东西要给你。” 织菁当然要问:“什么东西?” “你去了就知道。” 岳妈妈卖了个关子,一脸神秘状,织菁只好亲自往姑姑家走一遭;还好她们亲戚都住敖近,权当散步也就到姑姑家了。 在姑姑摆满古董家具的客厅里,织菁才刚坐好,姑姑就把手腕上的一只玉镯子一脱,塞进了织菁手里。 “姑姑你干嘛?”织菁大吃一惊,这只玉镯自织菁有记忆起,就一直戴在姑姑手腕上,想必对姑姑有另一种意义,为什么给了她? “这只镯子,在我们家是传女不传男,”姑姑解释给她听“偏偏我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我的侄女里你又是年纪最大的,镯子当然给你了。” 原来是家传宝物哩,织菁当下对这镯子更另眼相看了。 “可是姑姑,你又没老到什么程度,还可以留着戴啊,不急着给我。” “什么不老!我要退休啦,”姑姑摆摆手。“退休就代表人老了,该交代的事还是早点交代清楚得好,免得哪天忽然走了,还留下一堆事不明不白的。” 泵姑向来行事有她自己的一套哲学,织菁早懂得不去争论。望着手心中的那一圈玉环,织菁不免好奇: “为什么只传女不传男?” “因为”姑姑只开了个头,大门门铃就响了。星期天下午姑姑排了几个钢琴学生,上课时间到了。 大门打开,一个乖乖的小女生走进来,安静地自己进了琴房,姑姑跟过去吩咐了小女生几句,回过头来对织菁说:“今天没空,下次我再跟你说这镯子的故事。反正你给我记着,这镯子不能丢,更不能卖,只要不在你手上,我就要你爸跟你脱离父女关系。” 吓死人了,荚浦怖?!织菁做了个骇然的表情,拎着那只暂时来路不明的镯子离开姑姑家,想着回家后要找她老爸问个清楚;结果赶着去搭火车回台北又忘了问,就这样,这镯子随她到了台北。 她学姑姑把镯子戴在手上,大小倒也合适;于是隔天早上,她戴着这只镯子去上班。 织菁是个室内设计师,在一家半大不小的设计公司工作。一大早,她早餐都还没吃完,就被老板叫进了办公室。 老板,她的顶头上司,头微秃的中年男人,姓张,因为长得像日本传说中的河童,所以织菁和同事们背地里管他叫河童张。织菁这天一进到河童张的办公室,河童张就用一种长官命令下属的语气说: “我下午约了个客户谈案子,你替我跑一趟。” 织菁在这家公司已经待了好几年,很是知道如何抗议,她直截了当地:“谈生意为什么不叫业务去?我们公司有业务啊。” 河童张板起了脸,似乎对织菁的顶嘴很不悦,却又拿她没辙似的 “业务下午都没空。” “才怪。”织菁咕哝了一声。 织菁明明是个设计师,但河童张不晓得为什么总爱拿她当业务用,她的设计作品因此愈来愈少,快变成业务人员啦。 包呕的是,她辛苦签回来的案子还不一定由她负责设计,河童张总会找各种理由把案子交给其他设计师,然后再逼她去谈更多的生意,简直气死她了。 河童张倒不管织菁气不气死,他只管织菁是他手下,而且奇怪的是,织菁谈起生意很有一套,业绩甚至比公司里的业务人员还好。 他肃着脸,完全以公事为重的样子“你知不知道阳明山那个典晴渡假酒店重新装潢?” “那不是几个月前的老新闻了?”织菁的疑问句中带着一点鄙夷“早跟别的设计师签好约啦,还动工了呢。” “可是你不知道,他们合作得不是很愉快,所以之前的设计师被踢走了,他们现在正准备找其他的人接手。”河童张缓缓地说。 “真的?怎么都没听说?”织菁眼瞳中有抹光采一亮。 “他们内部传出来的消息,还没公开的,等公开了,我们还有抢到的机会吗?”河童张洋洋得意起来。 “啧,河童嗯,张总真是英明,小妹对你的景仰简直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又有如黄河氾滥,一发不可收拾。”织菁讽刺地歌功颂德了几句。 偏偏这么嗯心叭啦的台词,河童张还很受用,不只下巴,连尾椎都骄傲地往上翘。 “我在这行也混了几十年了,你以为我混假的?你听好,酒店的装潢,听说大部分都已经完工了,只剩下四家餐厅:中餐、咖啡厅、日本料理、南洋料理。像这种五星级饭店里的餐厅,只要其中一间能让我们设计,对我们公司的名声都大有帮助。” 对她的名声也大有帮助,织菁暗自忖度。她从事设计这行几年了,也视此为她的终身职业,虽然她的作品风评一向不错,但似乎就是缺少这种知名度高的大案子来提高她在这行的地位。 “那,如果我谈成这笔生意,这设计的案子可以归我?” 织菁的建议像是利益交换,但这交换并非不合理,河童张沉吟了一会,给了保证:“这理所当然。” “谢谢张总!”织菁怡然地笑了,嘴巴变得好甜。如此这般,这笔生意谈起来才有点价值。 “你去找这个人,”河童张递给她一张名片“下午两点半,我已经跟他的秘书约好时间了。” 卫璟瞿,织菁看见名片上这么写,总经理呢!织菁吐了吐舌头。 就这样,到了下午,织菁带着公司简介和自己的设计作品赴约。她吃了中饭便直接过去,不过显然到得太早;她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便转身进咖啡厅,点了杯咖啡。 这是台北一家叫“典筑”的饭店,是典晴渡假酒店的关系企业,总经理是同一个,就是卫璟瞿;他父母离了婚,这是他母亲家的产业,所以董事长是他母亲,平常不管事,偶尔垂帘听政一下。卫璟瞿的办公室,就在这栋典筑饭店的第十八层 织菁一个早上又上网又翻杂志的,找到了不少关于卫璟瞿的资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趁见面前的空档,她正好复习一下这些资讯。 织菁埋首于笔记电脑里的文字,不期然有个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小姐,抱歉,我知道我很冒昧,但,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手上的玉镯?” 是个男声,清晰有力,非常有特色的嗓音。织菁抬起头,眼睛倏地一亮,他不只声音好听,长相也很有特色。 质感非常好的西装,架在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上,媲美男模特儿的好身材;年轻的脸庞潇洒而帅气,一副细框眼镜又增添了几分斯文;他不冷不酷,也不像现今流行偶像般的俊美,但颇具个人魅力。织菁很少这么形容男人,但他真的很可爱。 可就算他很可爱,但要她的手镯借他看这还的确冒昧。织菁想了下,只好连手腕都伸出去给他看。 织菁的手十分漂亮,纤细圆润的皮肤、修长的指头,指甲整整齐齐,彩以亮橙色的指甲油,这是一只可以去拍手指广告的纤纤玉手,然而这男人却对织菁吹弹可破的迷人肌肤视而不见,他不请自来地在她对面坐下,一双眼睛牢牢盯在那只玉镯上,似乎只恨不得找个放大镜来瞧。 好半天,他才终于抬起头。虽然他极力维持正常,织菁仍可从他眼中看见那抹喜出望外的惊讶。 “这只镯子很特别。”他缓缓地说。 “我知道。”织菁怡然一笑,缩回了手。 她昨天已经研究这镯子一个晚上了,怎么会不知道它很特别。先不管它澄净碧绿的色泽好了,一般玉镯子不过是简简单单一环就罢,它则镂刻了许多花样,不知是哪个鬼斧神工的玉雕师傅,竟围着玉环雕了一整只的凤凰,还伴着一朵朵复瓣的花,织菁数过,一共六朵。 “我可不可以请问,你是从何得到这只玉镯的?” 他虽然愈问愈唐突,语气却十分得体而礼貌,这让织菁对他的好感又加了几分,遂实话回:“是我家传的。” 他的眼光中似乎又闪过了另一道惊喜。 “那应该很有些年代了?” “是吧。”姑姑既然说这只镯子有故事,应该也有历史。 “不晓得”他看着她,语出惊人:“这只镯子你愿不愿意割爱?” “嗄?”这下意外的人换成她了。 “不瞒你说,我在找这样的一只镯子已经很久了。”他的语气、声音,都充满了诚恳。 “可是,这是祖传的,”织菁为难地看了看手上的玉镯“如果我把它卖了,就是败家子,我的祖先不会饶我的。” 织菁的话把他逗笑了,他的语气不再那么生疏:“我会请法师作法,让你的祖先原谅你。” 这男人很幽默呢!织菁不由得也笑了。 “可是,解决了死的,还有活着的,我爸会跟我脱离父女关系,这很严重耶。” “横竖是亲女儿,我相信你父亲只是说说罢了,不会狠得下心。”他再接再厉。 “可是,”织菁晃了晃那镯子,慢吞吞地说:“这镯子满漂亮的,我也很喜欢,为什么要卖?” “我可以出很高的价钱。”他盯着她的眼,使出撒手铡。 织菁笑开了。 “钱是很好用没错,但我好像还不至于这么需要钱。” “那不只钱呢?”他咄咄进攻:“工作?权力?地位?解决问题?我自认在社会上还有点小小的影响力,可以帮得上忙。” 真恐怖!织菁暗忖。的确,对某些人来说,钱并不是全部,不比以上这些来得有吸引力。 这一切只显示了他的势在必得。这镯子对他真的这么重要? “你有些强人所难呢。”织菁摇摇头。 他微微一笑,那薄薄的漂亮唇型实在很迷人。 “因为我不知道知难而退这四个字怎么写。” “可是我很难被说动呢。”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带点顽皮,却又十足笃定。 他直盯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渐渐淡逝他终于叹了口气。 “看样子好像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为所动。” “你不是要找法师作法吗?”织菁调侃地:“干脆叫他催眠我吧,这样也许有点可能。” 他笑了,像是不介意她的揶揄,反而还颇欣赏她的幽默。他从西装口袋里取出皮夹,抽了一张印刷精致的纸片给她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改变主意” 澳变主意?等下辈子吧,织菁在心里回答他。微笑接过名片,织菁眼光只一扫,就马上发现情况不对!这名片的款式,怎么会跟河童张早上给她的那张一模一样?! 织菁有几秒钟的恍惚,她连忙定了定神,看清楚名片上印的名字:卫璟瞿。 织菁吓了一大眺!不会吧?就这么巧?她傻气地拎著名片问他:“这是你?” 他经常给别人名片,可从来没有人在看了他的名片之后会发出这种疑问的。 “好像不是别人。” “呃嗯”织菁是真的傻眼了,平日的伶牙俐齿全都不见,呆到期期艾艾地只能吐出几个虚字,说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由此可见她所受的惊吓实在太大。 末了,织菁决定什么也别说了,直接拿出她的名片,递了上去。 不同于织菁的惊奇反应,他只不过眼珠子转了转,就笑了。“哦看来我们似乎得移驾到我办公室去谈另一笔生意了。”他往椅背轻松地一躺,霎时精神焕发“或者不必那么麻烦,在这谈就好?” “只要你满意,哪里都好。”织菁不只声音变小,气焰也从刚才的高昂三丈降到现在的所剩无几。风水轮流转,刚才是他求她,现在则是她得看他脸色,一切都变了。 织菁简直沮丧极了。 “岳织菁,设计师”璟瞿照著名片念了遍她的名字。“为什么要一个设计师来谈案子?我以为你老板张先生会自己来。” 织菁挺挺背脊,搬出早准备好的一套说词:“因为到时候实际作业的是设计师,所以设计师最清楚状况。” 他点点头,算是认可,果然一副总经理的模样。他十分明白,现在掌握局势的人可是他呢。“你们公司还有其他更资深的设计师吧?为什么让年轻的你来谈这样的大案子?哦,”他颇为自豪地:“我相信对你们来说,是个大案子。” 织菁不肯示弱。 “资深并不代表一切,我虽然年轻,但在公司也有一席之地。” 他微微一笑,镜片后的眼光虽然敏锐,却更带了点调侃:“这么年轻就受重用?靠什么?美色?” 虽然他是大客户,织菁仍忍不住要瞪他。 “要是靠美色,就不会只是个小小的设计师了好不好!”“对你的外表,你倒是自信十足。”他的口吻更揶揄了。然而即使眼光挑剔如璟瞿,也不得不承认织菁有着女人该有的一切魅力。她标致的五宫中最勾魂的是那对凤眼,滟滟潋潋,出奇妍媚;自信的眼波一转,水灵水灵的,更让人印象深刻:她的身材该丰腴的地方绝不干瘪,该细的地方绝对没有多余的脂肪,一七一的身高,小巧的腰肢、漂亮的胸部曲线都恰到好处,上班该穿的呆板套装让她一穿,却有如伸展台上的时装,合身剪裁顺着腰肢裹下去,窄裙短到一双圆润美腿在他眼前晃 他忽然觉得领带好像太紧了,很想松松领结。 而当他被织菁的美丽外表吸引时,织菁则是让他的嘲讽搞得很火大。 “我相信我的才华比美色还令人值得称赞!” 璟瞿倒也不在乎她的泼辣,他只想挫她的锐气、压低她的地位罢了。 “所以你现在是要做简报呢,还是怎样?” 一句话提醒了织菁,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还有正事等着她呢。打开电脑,翻出资料,织菁拿出她的专业精神,开始推销公司和自己。 然而织菁专注地说着,以电脑展示着,却感受不到一丝丝来自璟瞿那方的反应她不由得暂停,干脆放下滑鼠问他:“你还在不在?” 他的眼睛眨了眨。 “我神游去了吗?” “你对我的简报没兴趣了对不对?”织菁了然地低喟,丧气地说:“你的心一定还在我的玉镯子上面。”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对她浅浅一笑。他笑起来其实一点也不讨人厌,甚至还相当迷人,但现在织菁却丝毫心动不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措词:“嗯,我相信,你不会因为我不肯把手镯让给你,就对我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吧?你位高权重,一定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织菁谄媚了几句,但没想到她的马屁一点也拍不动他,他笑得诡谲:“谁告诉你我是这样的人?” 这招显然破功,于是她换上一帖激将法:“我希望你是。因为我知道我和我们公司都很优秀,你跟我们合作,就显出你的眼光独到。” 璟瞿同样也不吃这套。他朝织菁似是而非地笑笑,翻弄着手中的资料“这些资料是否可以留给我作参考?” 织菁从来没有一次简报是这么潦单被迫结束过,她懊丧地嘴角往下一垮,颇有自知之明“我被判出局了是吧?” “我可没说。”他平淡道:“你总不能要求我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下决定。” 不承认也不否认,不点头也不摇头,表面上笑着,心里却不知想什么这家伙是只老狐狸呢!织菁没辙了,她没想到会碰上这样一个对手。 “我相信你会做出对典晴酒店最有帮助的决定。”她摆出一副十分正常的样子,仿佛一点也没有被他影响。她心底有股傲气在作祟,使她直直站起身,很从容地接受自己的失败:“谢谢你见我,抱歉耽搁你的时间,我走了。” 她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那步伐、那身影都极优雅,颇有自信;只有织菁自己明白,她心里其实是呕毙了,气死了!那抬头挺胸的傲气都是装出来的,只因那个莫名其妙、公私不分的卫璟瞿她才不要让他看扁! 可是,走着走着,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是什么? 她的咖啡!她还没付帐! 织菁一阵风似地又旋了回来,璟瞿竞还坐在那张桌子旁,他表情丰富地看她“你不是走了?” “我忘了付钱。”织菁没好气地说。 他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你怕我把帐单寄到你家?” 真可恶!亏织菁刚看见他的时候还觉得他很可爱。可爱个鬼!织菁气嘟嘟地抓了桌上的帐单就走。 然而这一切并非就此结束,更令织菁火大的还在后头。她气闷地回到公司,正想好好调适一下她铩羽而归的低落情绪,再去跟河童张报告,哪晓得河童张一听说她已回到公司,就喊她进办公室。 她门都还没关好,河童张劈头就给她一顿吼:“我真是输给你了!只是一只玉镯子,你为什么不卖给他?” “你怎么知道?!”织菁大吃一惊,怎么,她的电脑被装了针孔摄影机吗? “卫璟瞿刚才打电话来说你的笔记本忘在桌上,说他请快递送回来给你。我就顺便套他的话,他告诉我你们刚才发生的事” 笔记本?!织菁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确定笔记本里只记了一些工作行程,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才放了心。耳边,河童张还在继续絮叨:“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一只玉镯难道比得上生意重要!” 那姓卫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向她老板告状施加压力呢。织菁更加决定宁死不屈“这是很贵重的私人物品,我有权决定不卖。” “当然!”河童张夸张地嚷嚷:“他要是看上我的镯子,就算结婚戒指,再贵重的东西,只要他把这案子交给我,我什么都卖给他!” 对不起,我比不上你的寡廉鲜耻。看在河童张是她上司的分上,这句话织菁留在肚子里没骂出来,她只能换个方式委婉地说:“我有我为难的地方,这镯子是我家人给我的,还交代不能丢、不能卖,我只能好好留着。” “真是!这么多麻烦!叫你去谈个生意,莫名其妙就这么搞砸了。”这个案子就此泡汤,河童张显然十分不甘,加上他本来就爱碎碎念,一骂起人来是停不了的。 “那就别叫我去谈么。”织菁当然也好委屈,这一切又不是她的错。“你不是请了业务员?” “我当然知道我请了业务,可是那些业务不像你长得这么漂亮啊!我要你去谈生意,不就是希望你的美色可以起点作用?”他双手一摊“没想到非但没用,还节外生枝!” 这种鬼理由,亏他还讲得这么义正词严!织菁受不了地发作:“不管我长得美不美,我是个设计师,不是业务员,你要我去谈生意本来就是错的!” “错?我要你这小女生来教我什么是对是错?我要你教我怎么做生意?你差得远咧!”生意没接到,还被下属教训,河童张气得七窍生烟,织菁当然也气个半死,但河童张是老板,织菁只要还想保住这分工作,她就没有跟河童张对骂的资格,一切再不合理的委屈都只得自己担。 她只得忍气吞声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而且还得继续把手上的工作做完。 天底下还有更不公平的事吗? 于是,闷了一天累积下来的气恼,就统统留到织菁下班之后,造成她现在窝在她姑姑借她住的公寓里,抱着抱枕大哭。 哭,不是秀秀气气的、抽抽噎噎的哭,而是淅沥哗啦的嚎啕大哭,把心啊拔啊都要哭出来似的,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这是织菁活了这么多年,自觉可以对抗升学压力,或者现在的生活、工作压力,最有效的方法了。 畅快哭了一阵,眼泪还没掉完,一阵单调的音乐声响起,是她的手机。 织菁有两只手机,一只平常用,而现在响的这只,则是只有家人和最好的几个朋友才知道的秘密号码。通常她大哭时是六亲不认的,电话、门铃一律不应,但这只秘密手机通常打来的是家人,她担心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只得抹抹眼泪,暂时中断发泄的情绪,去接电话。 “xx?” 对方是个男人,喊了一个名字,收讯不好没听清楚,但那声音听来有点像织菁的好友颜恺誉,她遂回了一句:“什么事?” 对方顿了顿“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现在收讯清楚了些,织菁仔细一听,发现声音比恺誉低沉了些,她皱皱眉“你的声音才不对呢。” “你是珈玮?”他终于发出质疑。 “家什么?你打错号码了吧?” “09588690?”他报了一串数字。 织菁纠正他:“是09586990!” “抱歉,我打错了。” “没关系。”打错电话时千篇一律的对白。通常,对话也都该在此时结束,然而不寻常的是,他竟多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在哭?” “嗯。”织菁知道自己骗不了人,那太重的鼻音,分明就是刚哭过的声音。 “没什么事吧?”他的语气透着点紧张。 “能有什么事?”织菁失笑“你怕我是什么家庭暴力之下的受害者,打算帮我去报警吗?” “你的想像力真丰富。”他笑“其实我只是有个怪癖,很受不了女人哭,只要一听到女人哭,就会努力想办法让她笑。” 果然是怪癖。 “有用吗?” “你要让我试试?” 织菁讶然“我跟你非亲非故,你也愿意浪费力气?” “这或许也是种缘分”他思索似地说:“我打错电话,为什么不拨别的号码,就拨成你的号码?而你偏偏又在哭” “其实我哭也没什么,”织菁怕他真的把她的“哭”想得太严重“只是舒解一下白天的压力而已。” “什么压力?说说看。”他的声音和语气都是种邀请。 织菁心情不好,正需要找个垃圾桶倒垃圾,这男人自己送上门来,织菁劈哩啪啦就说了一堆:“工作压力,碰到烂客户的压力,最大的压力是,有个不讲理的老板,还要受气!” 对方突然沉默了。织菁开始察觉是否自己的坦率吓着了人家,她试探地:“你还在吗?” “还在。”他苦笑“只是我刚好也是别人的老板,所以我开始反省,自己有时是不是也不讲理,而让下属受气。” “你会反省,还不错呢。”织菁嗤哼。“我想我们公司那位河童先生,大概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反省。” “你叫你老板河童?”他的表情想必很骇然“取这种绰号?真狠。” “他活该!”他是个陌生人,织菁反而无所忌惮,什么都可以说“你不知道他有多夭寿,光会叫我去做我职务以外的事,做不好还骂人耶,真没道理!” 他又静默了好一会,才中肯地道:“我倒不是帮河童先生讲话,但同样身为上司主管,我可以理解,有时人员职务的调度,是必须的。” “那还要专职干嘛?”织菁不表认同。“那每个人都不用职位,上司要他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算了。” “正所谓知人善用,”他耐着性子说:“有时你可能有比职位外更好的才能或潜能,但你自己不知,这时候当上司的,有责任为这公司,或为你自己而训练你。” 织菁大摇其头。 “可不管是才能或潜能,他要你做的,也许正是你一点也没兴趣的工作啊。” “人的喜好、看法都会变。”他还是缓慢地、耐心地、认真地分析给她听:“你现在觉得讨厌的工作,也许日后非但不厌恶,反而还成为你的正职呢。再换个角度想,现在职场变化这么大,人人都在讲第二专长,你多被训练一项才能,有什么损失?” 他这段话,语气不只温和,还说得合情合理,这下换织菁没话说了。 她的安静显然影响了他,他变得有些小心:“你生气了?” “没有。”事实上,织菁正在心里咀嚼着他所说的话。 “我还真是个鸡婆又白痴的家伙。”他嘲笑自己似的“要让你不哭,应该要安慰你的,结果反而跟你说了一堆大道理。” “不,你说的很对,”织菁经过半晌的思索,有些释然了“每件事情都有许多面,我太拘泥其中一面,就钻牛角尖了。” 织菁的理智让他放心,他笑了“你哭得也很对,痛快的哭一哭,发泄之后还原,明天上班时又是神清气爽。” “下次你压力太大时,不如也学我哭一哭吧。”织菁玩笑道。 “那得躲起来哭,”他半认真地说:“否则让人看到了,会被笑的。” 好吧,男人就不能哭。织菁最受不了男人的就是这些自大的男性沙文主义,这大概是她为什么没男朋友的原因,不过这男人听起来似乎还沙文得不太严重,可她其实根本不认识人家。 “奇怪,”好像是从刚才到现在,织菁第一次有了这个疑问:“我怎么跟你讲了这么久?” 他楞了楞,显然也是头一回思考这问题。“我也很讶异。”他安静地说,却陡地紧张起来“嗯你该不会觉得我是那种没事借口打错电话好找人聊天的无聊人吧?我发誓,我是第一次做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织菁倩倩一笑“我相信你不是。” “谢谢。不过我也被这么不寻常的自己吓住了,所以我们还是别聊了吧。”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谨慎而理智起来“再见。” “再见。”织菁回覆他。 不预期的意外开始,总该无声无息地如此结束。但,织菁心中竟默然划过一丝失落的感觉,两人纵然不相识,但他们聊得如此开心,就好像已经是朋友一般,如果就这么放弃,是否有些可惜? 他也许听见了织菁心中的声音,或者同时他也正有着一样的想法,在织菁将挂电话的那一霎那,话机急急传来他挽救的声音: “等等!我可以再打电话给你?” 织菁灿然一笑“你已经知道号码了。” 安心地切断电话,这下没有遗憾了。她返回沙发,抱着刚才泪湿了的抱枕,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大哭的心情了。 是哭够了,还是想通了?抑或是被电话里的男人劝开了? 也许都有吧。 织菁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不禁想起自己从早到现在的一切遭遇有人死要买她的手镯;有不讲理的臭老板;有个莫名其妙跟她在电话里聊了半天的陌生男人。 真是多事又奇怪的一天呵。 第二章 “怎么可能?真的有那只手镯?!” 早上在璟瞿的办公室里,他一见到他的好友兼表姐兼同事董珈玮,就忙不迭地把手镯的事告诉了她。珈玮边听边张大了眼睛,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璟瞿从柜上的espresso咖啡机里斟了咖啡“我亲眼看到的,还会有假?” “不要是看错了吧?”珈玮跟过去,也替自己斟了一杯。 “绝对不会错。”他背靠在办公桌上,笃定地说:“从小我爸就不停地告诉我那手镯的样式,还翻出古早留下来的图给我看,我背都背得出来。” 珈玮忍不住啧啧称奇“每次听你爸讲那手镯的故事,我都以为是传说,没想到是真的。” “我也没想到会被我碰上。”他沉吟道“如果能把手镯拿回来,那在我们卫家的历史上,我一定是个大功臣了。” “先别作伟人梦好吗?”珈玮残忍地提醒他:“你这么努力帮你爸做事,小心被姑姑知道了,你又要挨骂了。” 珈玮口中的姑姑,就是璟瞿的母亲。璟瞿的父母还没正式离婚,却已经分居了好几年,璟瞿一直跟着母亲住,这饭店也是他母亲的家族事业,所以卫太太通常是很有资格管教璟瞿的。 “骂就骂吧。”璟瞿不在乎“我只知道这只镯子对我爸和卫氏家族来说很重要,我既然也姓卫,总得帮点忙。” “你还是很喜欢你爸,对吧?”珈玮由衷说。 “当然,他是我爸。其实我觉得我爸挺好的,为什么我妈不能跟他相处?奇怪。”璟瞿就像任何一个破裂婚姻的子女一样,夹在父母中间;他喜欢父亲,当然也爱母亲,他也永远有个不可能实现的想法,希望自己的父母可以不必这么水火不容,到现在还是一见面就吵。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珈玮却是旁观者清“你爸很大男人,姑姑又是女中豪杰,能相处才怪呢。” 他叹口气。 “所以说了,如果不能让我爸妈复合,那么替我爸做点事,送他个大礼物,也算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一分心了。” “真孝顺呢。”珈玮揶揄“不过,你不是说那女人不肯卖镯子?” “不卖,我会想尽办法让她卖。”他很有把握地、轻松地说。“她还不知道我这人多有决心。” “听起来很恐怖。”珈玮嘴角往下一咧。“她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 什么样子?璟瞿放下杯子,眼前浮现织菁的身影。“漂亮,非常漂亮,”他由衷说“比很多电影明星都还出色,又有气质。” 珈玮促狭地笑看他“听起来你对她印象好像很不错?” “光就外表而言,很不错。但她似乎太强势,而且很固执。”他跟珈玮实在是太熟了,所以丝毫不必保留言词。“所以如果有关一夜情之类的,那我是乐意得很,其它,暂时就免谈了。” “你算了吧你。”珈玮不以为然地嗤声。“你根本就是自恋,觉得自己好优秀,全天下没有一个女人配得上你。” “我本来就很优秀。”这点璟瞿从来没有怀疑过。“所以标准高一点,有错?” “你那不是高标准,”珈玮纠正他:“是苛刻的标准。” “错。”他脸上的表情明白而笃定。“你该问那些女人为什么都那么恐怖,只要她认为你已经爱上她了,就会开始原形毕露。之前是清秀佳人,原来是既虚荣又庸俗;本来很幽默风趣的,本性却是刻薄小气;天性善良可爱的,也许长得又很抱歉”他为自己情路坎坷似地,叹了口气。 “我只想要一个外表能让我着迷的,又能和我心灵相通、无话不谈,感觉对了的。这难道过分?” 璟瞿外貌出色,聪明幽默,再加上事业有成,这样的男人还大叹找不到情人,这世界其他的男人不都该去跳河?珈玮真是受不了了。 “要找一个外表能让你着迷的,这大概还容易。感觉?你这么挑剔,要找个感觉对的?”她不留余地地斥:“你说吧,你活到这么大,有哪个女人让你感觉对了的?” “有。” 珈玮吓了一跳! “谁?” 他镜片后的眼光有抹神秘的笑意。 “昨天晚上我本来打电话给你,结果不小心打错电话,对方是个女的,我跟她聊了好久,那女人感觉不错。” “这样也行?”珈玮大嚷“你也太夸张了吧?什么时候无聊到这种程度,跟陌生人聊天?” “根本就是意外,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开始是因为她在哭”璟瞿连忙解释,深伯被误会成无聊男。“你知道我对女人哭最没有免疫力,就这样聊起来了,多半是讲她的工作什么的,反正聊了一会很诡异。” 璟瞿在珈玮眼中一向自信十足,她很少见他这么疑豫而迷惑的样子,这让她不由得奚落:“想不到你也会干这种事。赶流行呢,什么e-mail、电话情人。” 璟瞿马上懊恼起来。“我今天晚上本来还想打电话给她,被你这么一讲,要考虑了。” “我没讲什么啊!”珈玮连忙改口,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打啦打啦!她叫什么名字?” 璟瞿怔了怔。 “不知道。” “今天记得问啊。”珈玮嘻嘻窃笑“喂,要是她长得很丑怎么办?” “我管她丑不丑,反正我又不认识她,对她没什么预设立场,只是聊得很开心,感觉不错。”他扬扬眉“要是不小心烦了、腻了,两人的联系也只有那个电话号码,要断掉太容易了,一点压力都没有。” 说得没错,挺方便的。珈玮不由得有感而发:“也许你就适合谈这样的恋爱,一点压力都没有。” 璟瞿摇摇头,不表认可。珈玮怎么可能了解他要什么样的爱情呢?连他自己都不了了。 电话的扩音机里传来璟瞿秘书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董小姐,董事长来了,请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董事长就是璟瞿他妈。通常董事长是不管事的,卫太太这个董事长平时也真的不太管事,但偶尔心血来潮,却会垂帘听政一下,所以璟瞿和珈玮都一致认同卫太太平常十分可亲可爱,但一牵扯到公事,就既啰嗦又麻烦。 “上班啦,企划经理。”璟瞿幸灾乐祸地笑道,珈玮在公司的职务正是企划经理。 “还笑!”珈玮瞪他一眼“小心我跟姑姑说手镯的事。” 璟瞿正肃了脸警告她:“你别多嘴,坏了事我找你。” “放心,姑姑迟早会发现的,我等她自己收拾你!”珈玮笑道,反手关上了房门。 收拾呢;不过也得等他真的买到了镯子再说。 但怎样才能让岳织菁割爱呢?璟瞿坐回办公桌,开始想办法了。 “别闹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你也能在电话里跟他变成朋友?” 这是颜恺誉与织菁的午餐约会。恺誉是织菁的大学同学,她最好的朋友,感情甚至比她同性的女友都还好,也因此,织菁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告诉他,当然那通意外的电话也不例外。只不过,恺誉一听完就发表了不太认同的高见。 “有什么关系?”织菁好整以暇地用叉子捞起一条义大利面。“就因为不认识,我才能毫无顾忌跟他天南海北的聊。” “你们通过几次电话了?”恺誉微皱着眉追问。 “两、三次,”织菁颇无所谓地“都是他打来。” “虽然他只知道你的电话号码,不过你还是小心点的好。”恺誉十分不放心。 “我知道,所以我去买了一台变声机,”织菁笑得诡谲“所以我跟他讲话的时候,声音就比现在低很多。”织菁刻意装出低沉的嗓音,像在模拟实况。 “名字呢?”恺誉还是很忧虑“你告诉他你的真名?” “当然没有。”织菁得意地说:“我跟他说我叫颜恺誉。” “你居然用我的名字!”恺誉反射动作似地吼“我是个男的啊!”“你不觉得你的名字很中性吗?”织菁回答得也好理直气壮。“我只要把那个誉改成王加一点的玉,就扎扎实实是个女人名字了。” 恺誉真是拿她无可奈何。 “没想到我爸妈当年帮我取这名字,现在竟帮了你的忙。” “是啊,”织菁嘴里塞着义大利面,囫囵地道:“回去替我谢谢你爸妈。” “你还当真?!”恺誉虽然跟她同年,但身为男人,仍然忍不住要教训她:“小心点,别玩出火了,到时惹祸上身。” “应该还不至于吧”织菁放下叉子,寻思着说:“我跟他愈是多聊,就愈觉得他不可能是个坏人。我对他感觉不错,说实在的,他大概是我认识的男人里面,跟我最谈得来的。” “别又不把我当男人好不好?!”恺誉受伤似地吼“你跟我难道谈不来?” “你例外嘛!”织菁噗哧一笑。“我是指除了你以外的男人。你说,你什么时候听我跟你讲过,我觉得哪个男人很有趣,我跟他聊得很开心?没有嘛。但他就不一样了,他那人很理智、很有内涵,不是那种随随便便没气质没脑子的男人。” “那是你的‘感觉’,”恺誉无法认同“因为你不认识他,没见过他,只听过他的声音,所以你可以很轻易地在脑里想像塑造他的形象,但他是不是真的如你所想?我怀疑。” 织菁责备似地瞥他。 “你就让我想像一下,作作梦,又有什么关系?” “你廿四岁了还作梦,不好吧?”恺誉不留情地糗她。“实际点,找个现实生活里的男人才是正经。” 织菁一头直长发削出的脸,很是甜腻稚气,但那只是外表,她的内心可强势得很。“我年薪一百万,会赚钱又懂得保养自己,我要男人干什么?” “可是有些很实际的状况”恺誉狎侮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织菁耸耸肩。 “买支按摩棒不会?” “这样你就满足了吗?”恺誉再补一枪。 织菁被问烦了。 “如果有男人收入一仟万,身高一百八,体重八十,长得像汤姆克鲁斯,又有脑子,可以陪我谈天说地,不会让我厌烦我就考虑。” 恺誉笑了,他其实也明白问也是白问,他了解织菁,她不仅美丽,而且工作能力强,干脆俐落,实事求是,心思却又敏感纤细,一个玻璃般精灵剔透的女人。 “你有资格挑剔,”恺誉凭良心说:“但你的条件真的太高了。记不记得以前学校里的男生都说你自傲?” “记得。他们说我简直仇视男人,应该是个女同性恋。”织菁怡然一笑,像在讲一个笑话。 “还笑得出来?”他惨惨摇头“你真是没救了。” “恺誉,”织菁收起玩笑,衷心地说:“如果遇不到我满意的男人,我是不会去交男朋友的。干嘛呢?浪费时间而已。” “你难道不会寂寞?”恺誉撩拨地问。 织菁侧头莞尔 “那我就养只狗。” “如果养了狗,依然寂寞?”他不放弃。 织菁嫣然一笑“那我至少有电话里的男人陪我聊天。” 恺誉往椅背一靠,举双手投降。 “算了,我认输。” 织菁笑得更得意灿烂了。不经意地一瞥手表,看清了现在的时间,笑容倏地一敛,忙道:“太晚了,我得赶紧回公司了!” “干嘛这么急?”恺誉不解“你往常不是都可以混到两点?” “不行了,”织菁手脚俐落地翻出皮包、抓起帐单。她和恺誉一向轮流付帐,这回轮到她。“那个死河童张,最近视我为眼中钉,我哪还敢像以前那么大牌。” “这么骂你老板?”恺誉失笑。 织菁翻个白眼。 “我还想拿他的领带勒死他呢。” “这更严重了。诅咒!”恺誉开着玩笑“快滚回去吧。” 织菁是得滚快一点。果然她匆匆忙忙赶回公司,才坐下不到几秒,河童张那催命符似的声音就在她身边响起: “岳小姐,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织菁一脸倒楣地随河童张进办公室,不晓得又有什么讨厌的事等着她。 “我已经和典晴的卫先生约好了,明天下午两点半,你去一趟。”河童张一进门就说。 “这个案子不是已经没望了?”织菁讶道。 “我本来也这么认为,”河童张脸上掩不住一片喜出望外“但刚才卫先生打电话来,说觉得我们的作品不错,有几个问题想再详细讨论,所以要你明天再去一次。” “不要我去吧?”这案子织菁虽然很想接,但她实在不太想再见到卫璟瞿。“上次都差点被我搞砸了。” 河童张眼神古怪地看看她“可是卫先生指名要你去。” “嗄?”织菁傻了。 “他是不是被你迷住了?”河童张笑得一脸贼样“我看你干脆去se诱他好了。” “我想没这个必要,没事我先回去了。”织菁脸色阴阴的离开河童张的办公室。 什么设计作品不错!才怪呢!织菁心里清楚得很,卫璟瞿会指名见她,绝对不是因为她的工作能力令他激赏,多半还是为了她的玉镯子吧? 包别提指名要见她这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了。 织菁不由得抬起手腕看了那只镯子一眼。到底姑姑送她这只镯子,对她是福气是霉气? 第三章 一早,在典筑饭店十八楼的主管办公室走廊上,珈玮和璟瞿擦身而过,珈玮习惯性地只打了个招呼,璟瞿却叫住她: “喂,你觉得我今天怎样?” 珈玮抱着记事本正打算去一楼看户外的节庆招牌架的效果怎样,闻言止住脚步,上下打量他一眼 “很好啊,衣服没破洞,裤子的拉炼也有拉。” 璟瞿今天特地穿了dolce&gabbana的新西装,打了versace的领带,黑色系的装扮,自认英挺俊逸,没想到被珈玮没营养的两句话带过,他简直为之气结,皱眉头再问:“我是问你,我看起来够不够魅力?” 珈玮收起匆忙的眼光,赶紧仔细瞧瞧,果然发现他一身英姿飒爽的行头,不由得笑道:“干什么?今天打算拐哪个女人?” 珈玮的确非常了解他的习性,他答:“岳织菁。” 珈玮眨了眨睫毛“你看上她啦?” “不是,”他阴阴一笑“我是想,如果能让她为我着迷,那玉镯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到手了。” “亏你想得出这种方法,”珈玮不知是赞还是讽。“se诱呵!真委屈你了,拿自己的身体当诱饵。” 他不在意地耸肩“倒也没什么委屈,她的身材脸蛋倒都挺够水准的。” “我总觉得你好像满喜欢她的,”珈玮怀疑的眼神“小心假戏真作了。” “不会。”璟瞿有把握地说:“我心里有别的女人。” 珈玮果真大吃一惊,她认识他这么久,头一次听他这么说。 “谁?” 身边有其他同事经过,璟瞿刻意压低了声调:“就打错电话的那个,我上回跟你提过的。” “你们还继续联络啊?”珈璟继续吃惊“依然没见面?” “干嘛见面?这样多好。”璟瞿剑眉一挑“我跟她每次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她真的很可爱。” “知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珈玮好奇而多事地。 “颜恺玉。” “听起来像真名耶,难得。我以为她会用个什么amy、emily之类的。”珈玮啧啧称奇。“你也把真名说了?” “这倒没有,”璟瞿笑得很机警“我告诉她我叫梁中书。” 珈玮头一歪“梁中书是谁啊?” 璟瞿眼里闪着狡猾的光。 “那天她忽然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一时没心理准备,刚好我姐她儿子来我们家,一本水浒传看了一半丢在那边,翻开的那一页有个人名叫梁中书就这样了。” “真服了你了”再一次,珈玮对璟瞿不知是该赞还是该叹。“不过我看过水浒传啊,怎么不记得一百零八条好汉中有个叫梁中书的?” 璟瞿皱皱眉“你问我全球一百大企业家是谁,我可以背给你听;问我一百零八条好汉是谁,不知道。” “好啦,你是现代人,只知道现代的事、谈现代的恋爱电话恋情。”珈玮刻意夸张了最后那四个字。“不过你认识的人那么多,不伯她刚好是你认识的人?哪天见到你的面,再和电话里的声音一比对,当下破功:原来那个梁中书就是这个卫璟瞿。” “不怕。”璟瞿什么都提防到了。“你忘了?就连你也说过,我电话里的声音跟平常很不一样。” “我还真的忘了。你讲电话的口气的确跟平时不太一样,你在电话里温和得多,不会那么盛气凌人。”珈玮中肯地说。 他有点不平衡。 “你这么说,好像我在电话里很可爱,本人很可恶。” “看你打算怎么对付那个可怜的岳织菁,就知道你可不可恶了。”珈玮朝他一笑,跑去电梯前按了下楼钮,回过头点他一句:“喔,眼镜拿掉吧。否则等会要吻她的时候,不是很碍事?” 电梯门开,珈玮笑着下楼了。 吻?他和岳织菁应该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吧?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听珈玮的话把眼镜收起来好了。 于是当天下午织菁见到璟瞿的时候,他脸上的眼镜果然下见了。织菁不得不注意到他的这个变化,因为取下眼镜的他,一双未经镜片遮掩的眸子更显得深邃迷人,仿佛随时都有话要说,又像是一切都不必言语 织菁一不小心,看得都痴了。 他匆忙迎上来,歉然地双手合十。 “你吃过午饭没?抱歉,早上我真是太忙了,到现在只喝了一杯咖啡,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不可以转移阵地到餐厅去,边吃边谈?” “我已经吃过午饭了,不过,你当然可以先吃饭,我不敢有意见的。” 织菁马上摆出一副小小职员不敢多言的样子,却是没什么真心,揶揄的成分占大多数。璟瞿却出奇地没反击,反而朗朗地笑笑“谢谢。” 织菁像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巴掌那样楞楞的,奇怪这男人怎么转性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和宽容? 璟瞿带她到饭店五楼的西餐厅,蓝绿色装潢的主调,不时有水珠帘幕充当隔间,餐具花瓶等则用了红色,大胆的配色,橘黄的灯光,使整个空间看来既神秘又浪漫,非常独特。 璟瞿一坐下就点了熏鲑、焗面等餐点,他细心地注意到织菁只要了一杯咖啡,遂问:“你真的不吃?” 他的语气散发出毫无条件的亲和力,织菁摇头报以微笑。她当然察觉璟瞿今天的改变,但她更被这餐厅绮丽的气氛而吸引,不禁要赞:“这餐厅好漂亮!” “你没来过?”璟瞿似乎很讶异。 已过了午餐时间,餐厅的客人只稀稀落落占了几个位子,但织菁相信到了晚上,这里一定充满了约会的情侣。她摇头“这里太浪漫了,适合情人来吧,我又没男朋友。” 他轻啜了一口杯中的水,微笑道:“这餐厅的名字叫erato,erato是希腊神话中主管爱情诗的谬思女神,所以这里的环境就像一篇情诗。” “真美。”织菁由衷地叹。一下子职业病犯,忍不住问:“可不可以告诉我,这餐厅是谁设计的?” “我。” “嗄?”织菁是真的吓呆了。 “骗你的。”他的笑声十分吸引人“我可不会画图,只是最初的点子是我的。” 就算不会画图,这样的点子也够特别的了。织菁坦率地睁了睁眼睛“没想到你这么感性。” “你认为我是什么?”他的餐点送上来了,他却没动刀叉,好像更在意与织菁的对话。“唯利是图的小人?” 织菁思索着用词:“应该说是比较实际。” “你还不认识我。”他怅然一笑,那突如其来的温柔语气竟让她心弦一颤! 织菁悄悄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他有让女人疯狂着迷的能耐,但她不知他今天为何非得这么充满男性魅力 “你在看我。”他忽然说,深邃的双眸直直锁住她的眼,害她陡地脑袋打结,半天才想出一个借口 “你没戴眼镜。” 他笑了,眸中的虹彩有种醉人的力量。 “我一只眼睛近视,另一只没有,所以即使不戴眼镜也无妨。” “一只近视,一只没有,”织菁好奇地遮起自己一边的视力。“那看起东西来会不会怪怪的?” “所以你的这半边迷人的凤眼,小巧可爱的鼻子,微翘的菱嘴娇媚可人。”他的目光炙炙地在她脸上梭巡,像在抚摩她的眼睫、她的唇“另一边,朦胧的眼波,半遮半掩的线条,似笑非笑的嘴引人遐思” 织菁的脑子煞时变笨了、变空了,再填进去的是他那迷人的男性嗓音,又低又柔,柔情似水的语气使她心中一片怦然。 她暗自咽了咽口水,这根本不是一般的对话,比较像是挑情。 她忽然相信,只要她允许不,不必允许,只要她静静不动就够了,他那双性感的唇可能会落下来覆在她的唇办上。 这样的想法,让织菁的呼吸霎时急促起来。奇怪?她又不是乡下姑娘,不是没见过有魅力的男人,怎么这家伙的几句暧昧言语、几个凝视眼神,就把她搞得心旌荡漾? 她是真的心慌意乱,以致于一不小心,她咖啡旁的小汤匙被她弄掉在地上了。 真是笨拙!织菁糗糗地弯下腰去捡汤匙,一边骂自己笨,又忙着鼓励自己:不要紧张、不要慌乱,千万别让他看见你在脸红。 她强自镇定地抬起头来,极力自然地:“我去再要一支。” “我去。”他很快地说,那微笑直荡进她心底“男士该替女士服务。” 璟瞿起身走向柜台。织菁下意识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的眼光无法从他的背影移闭 好吧,他的魅力是足以让她迷惑,但她并不喜欢他这个人,所以他对她的吸引力除了外表之外,该没别的了。但她相信自己从不是浮面肤浅到光为了一个俊美的外表就昏头转向的人 可是现在怎么着?竟很难要自己不把视线停驻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或是结实的臀部 停止!她对自己下令,停止觊觎她的客户,尤其还是个难缠的客户。 “”璟瞿已经替她取回新汤匙,还跟她说了句什么,织菁是如此沉溺在自己的欲望中,以致没听清楚他的话。 “你说什么?” 他泛起微笑“你的餐巾掉了。” “哦”她只得尴尬地又弯下腰去捡餐巾,她今天的表现笨拙到连自己都嫌。他会怎么想她?一个笨手笨脚的女人?可奇怪的是,她又为何要在意他对她的看法? 然而织菁很快就了解了他的看法。因为就在她直起身、抬起视线之际,她看见璟瞿脸上的一丝窃笑 揶揄的,得意的,跟他刚才的温柔完全搭不上边的,虽然那神情只是一闪即逝,但织菁十分确定自己真的看见了。从刚才到现在表现得如此温柔多情的璟瞿,为何有这样的神情? 织菁的脑子忽然像是“叮”地亮起了一个警示灯!不太对,她清楚而理智地回溯刚才的所有,这一切都不合理。 她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了,每回他们的见面都像是作战一样,敌来我往,他也从没表示过一丝丝别说一丝了,连一毫都没有欣赏她、为她而着迷的意思,凭什么他今天好像突然煞到她了?这没道理。 他的温柔太突然,也似乎太像刻意的勾引,若不是她身陷其中意乱情迷,她早该看出来的,他真像在演戏! 还好还好!织菁暗吐一口气,要是她真的傻兮兮地为他的微笑迷惑,那她就万劫不复了。 她霎时冷却了下来。然而虽然璟瞿对她的致命吸引力此时正像泡泡一样一个个啵啵破掉,没了功用,但她还是深深觉得自己离他远一点好。 “卫先生,”她刻意疏远而公事化地说:“我看我还是先回楼上,等你吃完,我们再谈吧。” “为什么这么急着走?”他尚不知织菁已拆穿他的西洋镜,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仍使用那种暧昧的口吻:“你在怕什么?” 织菁不着痕迹地甩开他,警觉地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担心我坐在这里会妨碍你的用餐情绪,害你吃不下。” “有像你这样的美女作陪,”他找到机会放肆地上下打量她“我求之不得,怎么说妨碍情绪?” “这样?那我就留下来当陪客好了。”这鬼家伙,还想耍什么把戏?织菁自认也不省油的灯,她撑出一个甜到腻死人的笑脸“哦,义大利面要加cheese才好吃,我来帮你加”她殷勤地拿起桌上的起司罐替他服务,姿势妩媚到极点。他既然还想玩,那她就奉陪。 果然璟瞿有那么点被吓到了,他讶道:“怎么你忽然变体贴了?” 织菁祭出她最柔媚温存的眼神“当你变温柔的时候,我就会变体贴。” 她的一双凤眼太会勾人,妍妍艳艳,转盼留情,璟瞿原本想引诱她,这会却不由自主地为她所迷惑他赶紧正了正心思,勉强笑道:“温柔不好吗?我只是觉得我上回的态度似乎让你对我有些误解,误会我就是那副样子。” 死人!还想撑到几时?织菁没耐心地点明了:“温柔当然好,只是有目的的温柔,那我就不敢领教了。” 璟瞿心一懔,却还不肯承认。 “我能有什么目的?” 织菁冷艳一笑。 “这得等你告诉我。” 他扬起眼眸,盯着她,织菁的眼神也正对着他,霎时四只眼睛有如两军对峙,双方眼里万箭齐发,半晌之间已经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地大战了好几回,双方都不肯示弱 末了,还是璟瞿先认了。他坦然大笑“你一向都这么聪明?还是我太笨拙?我相信我讨好你讨好得挺成功的。” 织菁倩然一笑“你是满成功的,只不过你表面上讨好我,心里却在讥笑我,不小心让我发现罢了。” “我真的这么失败?”璟瞿纳闷。 织菁咯咯又笑“奉劝你要是想改行,千万别去当演员。” “谢谢。”他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不客气。”她极故意地回他。 “既然你不欣赏温柔的我,我想我还是回复平日样子的好。”se诱不成,璟瞿干脆挑明了说:“你这么聪明,一定猜得到我今天要你来,又费心布置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我想想,”织菁眼珠子滴溜地转了两转。“是为了博得我的好感,答应卖你这只镯子?” “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不过你既然把它看成一桩买卖,我们也就回归现实,”他就事论事:“这镯子我出价三百万,你认为如何?” “我猜想它是个古董,但我其实并不知道它的价值,”织菁抬起手腕,那镯子在她手上转了转。“我也不需要知道,因为我根本不可能卖。” “这是明朝的古玉镯,顺便提供你一点资讯,在拍卖场上,它最多可卖到一百万左右。”他一脸正色,十足做生意的口吻:“如果三百万你不满意,我可以再加价,五百万。” 钱,人人都爱,所以当织菁听到五百万这数字时,说她不心动,那是骗人的。五百万,她可以拿来做多少事!但她仍是只能惨惨地说:“别说五百万,就算一百万我都已经满意极了,但我满意没用,我不能卖啊。” 好吧。se诱没用,利诱也不行,璟瞿祭出其它招术:“你想不想要典晴的装潢案子?” 织菁马上就听懂了。她张大了嘴巴讶道:“你拿那个当条件?你实在是” 璟瞿不顾她指责与否,直接说下去:“剩下没装潢的四家餐厅,统统交给你设计。还有,明年我们预计在台中开的新饭店,也让你全权负责。” 这已经不只是利诱,而是威胁,拿她的事业做威胁,不卖,就没有工作。 “如果我有高血压,现在一定被气到血管爆掉。”织菁咬牙切齿地说。 璟瞿微微得意地笑了,他踩到织菁的痛脚了吗? “这只是一只镯子,但我提供你的是事业、金钱和未来,你说值不值?”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只镯子?”织菁无限为难地看着手腕上的玉镯,十分不解。“它虽然长得跟一般镯子不大一样,但有那么特别吗?” “有那么特别?”璟瞿重复着她的问话,随即猜到:“你一点都不知道这只镯子的故事对吧?” 织菁懊恼地“我只知道我姑姑给了我这只镯子后,我就连续倒楣。” 他笑了。 “既然是你姑姑给你的镯子,我想你该去问她原因,你会知道,这镯子真的是独一无二的。” “我会的。”她哼,眼角瞥到他面前的餐点,还如同刚端上来时的模样,连动都没动过,不由得问:“你还不吃?都冷了。” “你之前预言得对,我真的都没胃口了。”他狡猾地笑笑,招来服务生,准备付帐。 织菁这才明白,原来他打从一开始就存心算计她,什么中饭没吃所以改地点在这餐厅!他根本是想藉这餐厅浪漫的气氛,先化解她的心防。 居心叵测、诡计多端,这家伙真可怕。 服务生送签单来给璟瞿签,织菁这回大大方方地让他付帐,完全不想抢。签完单,两人有默契地站了起来,心里都十分明白,今天已经再没什么好谈的了。 织菁瞄了他一眼,算是再欣赏最后一次他俊逸的脸庞、英挺的身材。她忍不住道:“其实你温柔的时候,还满让人喜欢的。” 他回以一个暧昧的眼神,话中有话:“如果你愿意把玉镯卖我,我一定会让你更喜欢我。” “你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织菁没救似地喟叹。 他丝毫不愿在两人的唇枪舌剑中吃亏“我就算可爱一点,你也不见得肯卖我镯子。” 织菁没再答话,心里却深深觉得这家伙实在是非她族类,摇摇头,她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开了餐厅。 织菁急于知道镯子的来历,所以提前回宜兰一趟,一探知姑姑有空,她马上毫不考虑地直奔姑姑家。 “这镯子快要搞死我啦!”织菁一见姑姑,就抱怨连连:“有人缠着一直要我卖呢。” “不能卖!”姑姑紧张得连坐都忘了坐“我吩咐过你的,你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织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烦闷地道:“不过你也要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卖吧?” 泵姑点点头,先去泡了杯茶才回来坐下,像是这故事会花她很多时间似的。 明朝的时候,在江西临川,有个玉雕师傅,收了个徒弟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男孩非常聪明,没多久就把师傅的绝活都学会啦,不管是竹雕、牙雕,还是玉石,富家官家交代下来再细的活儿,都难不倒他。 铺子的对面,是个做茶叶生意的。夫妻俩有个女儿,管得极严,女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偶尔帮忙看看店,平日呢,就只管坐在房间靠窗绣花。 女孩的窗,恰好正对着男孩雕刻时坐的板凳,于是男孩看着女孩手里一张素素的枕面,不一会儿便多了对鸳鸯,又缀上几朵芙蓉,再飞来一只展翅的凤凰女孩则看见一只平白无奇的象牙,在男孩手上化作一尊观音,踩着浮云,手持玉露瓶,插着柳枝,柳枝上还有水珠 对着望着,两人就这么日久生情了。男孩母亲从乡下来,让男孩央着去对门提亲;茶铺子夫妻早知这男孩聪明上进,也就应了。男孩真是开心,师傅也替他高兴,送他一块未琢磨的璞玉,告诉他:磨吧,里头会有块美玉。 男孩听话地磨起那块其貌不扬的大石头,约削去了十分之九,他才终于发现了石块中包藏的一块扁平状的羊脂美玉。 男孩喜出望外,琢磨着:玉中央的色泽较差,遂决定雕成一只玉环,作为送给他未婚妻的礼物。 女孩也知道男孩将雕琢一只巧夺天工,举世无双的镯子送她,她每天趴在窗前,无限柔情地望着男孩小心地将玉石凿成一环,慢慢镂刻上凤凰 女孩或许看得太专注、太忘情,所以当郡王的府干来找男孩取回委修的玉雕时,她竟忘了回避;府干隔着棂窗一看女孩,惊为天人,当天回去向郡王吹嘘形容一番。 棒日,郡王便着人来开了身价,茶铺夫妻看着那一大笔钱,又畏郡王权势,只得弃了婚约,将女孩献给郡王为妾。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平民女孩遇上王室之家,更无选择余地;女孩进了王府,她的爱恋化成了泡影,她差人打听出男孩最后还是把那玉镯完成了,遂想尽办法以高价买了来,随身带着,权当她与男孩依然不分开。 女孩老啦,她的女儿也说了媒,依然是利益大于感情的婚约,女孩遂将镯子给了女儿就这样,故事和镯子都传下来了。 泵姑喝了口茶,似乎是替这故事作为一个结束。 “一代传一代,拥有这镯子的女人们当然还有更多故事,不见得都很悲苦,却有着它的传奇。像你祖母,年轻时迷糊,镯子戴着戴着就掉啦,历尽艰辛找不回来;后来是捡到的人自己送了回来,那人后来就成了你祖父。” 织菁静静地听着,终于明白了这镯子的历史。她默默看着手上的镯子,一分感触油然而生。它之所以贵重,不只在它艺术上的价值,也在它被赋予的意义与传奇。 “不过那些故事都已经过去了,”姑姑拍拍织菁手腕上的镯子,看着她说:“重要的是镯子现在在你手上,你也有责任替它的历史添上一笔故事,然后,再传给你的女儿,这是我们家族女性的一个记忆,懂了吗?” 懂了,所以千万不能卖,卖了,她以后就算生了女儿,也没故事了。 但是不卖,工作的事又怎么解决?简直烦死织菁了!她从姑姑家一路烦,烦回了自己家,烦到晚上,躺在她宜兰家里从小睡到大的床上,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是睡不着。 想不管,就让事情自然发展,她却又放心不下,就这么烦着烦着 直到她的皮包里传来闷闷的手机音乐声,她倏地翻身坐起来,去接电话,她的秘密手机上显示着对方的号码,她最近很熟悉的一个号码,那个叫梁中书的人她兀自微笑了。 “你在哪里?”这是他习惯性的开场白。 “在家,”宜兰家里没有变声机,织菁只好压低嗓音说话:“不过不是在台北。” “我懂了,你原来不住台北?” “嗯,”织菁带着手机回到床上“我是念书的时候才到台北来的。” “你在家跟家人聚会?”他体贴而细心地说:“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不会,”织菁笑道:“他们都睡了,我也窝在自己房间里。” “睡了?”他问,现在才不过十点半。“这么早?” “我家奉行早睡早起政策,十点以后一定熄灯”她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可惜他看不到“这就是我的家人。” “说说看,”他闲聊的语气:“他们是什么样子?” 织菁蹙了蹙眉“你要我从何讲起?” “都好,”他笑了“我照单全收。” “我家人全是老师,我爸是国文老师,我妈是国小老师,我姑姑是音乐老师,我姑丈是小学教长”织菁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所以我大学没去念师大,简直被他们视为大逆不道。” “你是个很有自己主见的人。” 织菁一讶。 “你怎么知道?” “从你讲话的习惯、内容”他笑“我也算是认识你了吧?” “我妈说我从小脾气就怪,”织菁说“自己想一套,骂都骂不动的。” “我可以想像,”他顽皮地附和着:“一个又倔又拗的小颜恺玉,被妈妈拿着鞭子在身后追” 惹得织菁咯咯笑。没错,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子的。她笑了半天,还停不下来,边笑边纳闷:“奇怪,你刚刚打电话来之前,我的心情还很差的,怎么现在会笑了?” “为什么心情不好?”他的口气透着一抹关心。 “工作吧,别提了。”织菁扫兴地一笔带过,猛然听见屋外淅沥沥的雨声“啊,我得去关窗”她连忙跳下床,跑过去将梳妆台前的窗关上,再回到床上来。“我们这下雨了。” “才刚下?台北下好久了。” 他的口气听来闷闷躁躁,似乎对这雨有些厌烦,织菁不由得问他:“你讨厌下雨?” “没什么好喜欢的。”他果然这么回答。 “我倒喜欢下雨。”织菁腿盖着被子,靠着枕头跟他说话:“光听雨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就很舒服。” 他似乎不太能理解。 “滴滴答答的,不嫌单调?” “才不单调呢。”织菁微笑着“你仔细听,不只声音大小不同,节奏也不同。我喜欢雨的声音,因为就算是小雨,只要一笼罩下来,一切都像是被隔绝了,不管影像、声音,都不见了,只剩下雨,单纯的下着,简简单单的声音” 她轻轻地说着,感性的语调,纤细的心思“每次只要我心烦的时候,就好想去听雨,它像能把我的烦恼洗掉似的。” 电话那头安静了半晌,似乎在琢磨她的话,几秒钟后,织菁才终于听见了他认可似的微笑声。 “多谢你提供的方法。我的窗外正下着倾盆大雨,我想我现在就可以学你,听听它的声音。” “去试吧。”织菁甜甜地笑了起来,因为找到了一个能理解她感性心思的人而愉悦。“我要去睡了,晚安。” “晚安。”他轻声说,挂了电话。 织菁也挂上了电话,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放进被窝里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微笑。 其实他们也没聊什么不是?都是些寻常平凡的对话,但不知怎地,就足以转变她的心情。 她慢慢闭上眼睛现在她睡得着了。 第四章 璟瞿刚从会议室开完会回来,进办公室之前,习惯性地在秘书那逗留一会,看看他开会不见客的这段时间是否有什么要事;然而这会秘书小姐一见到他就站了起来 “有一位岳小姐在等你。她没约时间,我跟她说你可能没空,但她执意要等” 璟瞿没等秘书报告完就问:“她在哪?” “我留她在会客室。” 秘书小姐最后一个字的声音都还没结束,璟瞿已经朝会客室的方向走去,害秘书小姐紧张得:“可是总经理,你三点跟邱议员约了打高尔夫球,再不去会迟到” “我跟她谈谈,很快就回来,花不了多少时间。”他倏地打断她的话。秘书小姐并不明白,织菁在璟瞿眼里不只是一个人,一个漂亮女人,还是一只极贵重的镯子。 织菁则是想了好久,再也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好方法,干脆给它来个快刀斩乱麻,直接找他说个清楚。 一见到璟瞿,她就站了起来,省去客套,直截了当说:“我回去问过我姑姑了,很抱歉,这镯子还是不能卖给你。” 璟瞿原本还期待会有什么好消息,没想到结果如此令他错愕“你特地跑来找我,告诉我这个坏消息?” “你也看得出来,我为这件事苦恼得只差没老了十岁,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一边是工作、事业,一边是家族的纪念品,我真的很为难。”织菁今天的打扮好朴素,没有超短迷你裙,没有剪裁合身的套装,脸上脂粉未施,素净素净地,穿着一套简单的长裤、毛衣就来见他,很显然连外表都没心思顾及了。 “我只得实话实说,这镯子对我们家族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我不能卖。但同时,我也很需要这个工作机会,我相信我有能力做好这个企画,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织菁的口吻十分诚恳。她明白璟瞿不太可能就因她这几话而改变初哀,但她仍私心盼望着有一丝机会 然而璟瞿站在那,靠着墙,一言不发,那双黑黝的眸子好深好深,让人看不见底,什么也瞧不出来,完全猜不到他思绪的一抹线索。织菁等待着他的回应,提着心,像在等待审判,但他仍是不发一语。 织菁放弃了。她释然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已经开了条件,没镯子就没工作。我只是不死心,想再试试” 她了然地摇摇头。 “算了,谢谢你拨空见我,不打搅你了。” “等等。” 突如其来的一句,把织菁留在会客室门前,她都准备拉开会客室的门了。 织菁转过身来重新面对他,心跳都快跳出胸腔,就听见他莫名其妙地问:“如果我把这案子交给你,你会怎样?” 织菁眼珠子转着,眼神飘过来荡过去,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我会很感激你。” 他的眼眸飞快地闪过一抹笑意 “那你从现在开始感激我吧。”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织菁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讲话都结巴起来:“为为什么?” 他闪闪眼睫,似真似假道:“也许是想让你知道,我并不是个公私不分的人;又或许,只是想尝尝被你感激的滋味。” 织菁惊喜交加,只能喃喃地:“我已经不晓得要讲什么了。” “四家餐厅中的南洋料理交给你负责,不过得等其它三家餐厅也确定了设计师,再一起签约,”他干脆地下了指示“接不接受?” 织菁猛点头。 他换上一副玩笑的口吻:“为什么我从你脸上看不出一丝丝感激的样子?” “因为我已经吓呆了。”织菁笑着,阳光般似地灿烂“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硬挤出几滴眼泪。” 他听着她的笑声,清脆开朗的嗓音,望着她的笑容,那妩媚绝伦的眉眼,细致如画,无形中魅惑着他,他不自觉的道:“这倒不必,只要” 只要什么?织菁侧着头,无心机地脸庞近乎纯美,璟瞿发现自己已然被她的美丽所蛊惑,如果可能,他只要她靠近他,好让他吻住她唇边那朵绽放的笑靥。 不过这当然只是想想,没可能的。他很快用一句平淡的话取代他的遐思:“只要你别再把我当成大恶人就行了。” “不会!”织菁不假思索地“从今以后,我一定把你当成大好人。”她笑道:“不吵你了,我得赶紧回公司去报告好消息!”她兴高彩烈地走了。 好人呢。璟瞿望着她的背影,自嘲地想。他是需要她把他当成大好人,因为这也是他的计谋之一 即使se诱不成,那混熟了,变成朋友,不计较了,镯子呢,也就好商量了。 织菁当然不知道璟瞿对她仍然还是充满了心机,一切只为了算计她的镯子。她兴致勃勃地研究准备着这案子的一切事宜,包括去探勘场地、计算成本、传真报价单去给璟瞿 璟瞿却没想到,就是这报价单,替他惹出了额外的风波。 这天,他一进公司,秘书小姐就紧张兮兮地迎上来“总经理,董事长要你去找她。” 璟瞿皱皱眉头。 “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董事长叫她的秘书去帮她买只笔要送人,秘书说不知道要买什么样的,董事长就说你平常在用的那只金笔好,她亲自过来你的办公室,要找那只金笔给她秘书看,结果看到你桌上岳小姐传来的报价单,就问我什么时候设计师已经确定了,她怎么不知道” 璟瞿咋舌:“怎么这么倒楣!” 他老妈贵为董事长,其实不太管事,也管不了所有的事,但只要有什么事给她看到了,她就非管不可 “报价单呢?”他追问秘书。 秘书怯怯地怕挨骂“董事长拿走了。” 如果能骂,璟瞿还真想吼两声,但这又不是秘书的错;他只能认命地转移脚步来到大楼另一头的董事长办公室,晋见他母亲。 卫太太五十来岁年纪,皮肤姿容都还保养得很好,这两年刚被拱上董事长的虚位享福,还不太习惯,逮了机会总还是想把儿子抓来管一管。 她一见到璟瞿,眉梢一扬,略略不悦地道:“终于有空来看我了?” 口气虽然不太高兴,然而那神色却骗不了人,完全看得出她对这儿子其实是既骄傲又疼爱的。 果然璟瞿也不在意他老妈的脸色,跟她嘻皮笑脸“我不是天天都在家里看到你?” 卫太太脸刻意一沉。 “那哪能算数!家里是家里,公司是公司。” 璟瞿依然摆着一副无辜的笑容。 “所以喽,我大可叫别人来拿报价单的,结果你看,我自己来了。” “少跟我贫嘴。”卫太太终究拿他没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责问:“餐厅的装潢,你不是说打算请那个姓庄的名设计师?都谈得差不多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没没无闻的岳织菁?” 璟瞿没正面回答,顾左右而言它:“我只让她负责一家南洋料理,其它还是请庄先生。” “为什么变成这样?”卫太太一板脸,准备开骂:“是不是那女的漂亮?把你迷住了?” 璟瞿失声讶笑。 “她是很漂亮,不过我绝对没被她迷住,妈,你想太多了。” “我想太多?”卫太太怀疑地嗤“那你说到底为什么?” 璟瞿狡猾地给他老妈来个避重就轻:“她的设计作品很不错,挺有才华的。” 卫太太才没那么容易饶了璟瞿,她哼一声:“有才华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就找她?你是我生的,那颗脑袋在想什么我难道会不清楚?这中间一定有原因,你趁早给我老实说。” 知子莫若母,璟瞿要瞒卫太太好像也没那么容易,他想着万一不小心让珈玮或他老爸泄露了,还不如他现在老实告诉他妈好些。 “她有那只镯子。” “什么镯子?”卫太太楞了一楞,半晌才把镯子和她脑里的记忆给连了起来。“难道是你爸常挂在嘴上的那只?” “嗯。”“怪不得你最近老往你爸那儿跑。”卫太太恍然大悟,自言自语似的:“原来真有那只镯子,我还当是你老爸祖传的神仙故事罢了。” 璟瞿满得意的“而且镯子漂亮得很,跟爸形容的一模一样。” 卫太太斜瞟儿子一眼“那姓岳的答应把镯子给你,所以你拿这笔生意当作交换?” “错了,”璟瞿大摇其头“她根本不卖镯子。” 卫太太这下不懂了。 “那你是在干什么?” “讨她欢心,”他的眼光一变,那是狡猾的眼神“她这人吃软不吃硬,看她什么时候人情压力太大,良心不安了,就会答应把镯子卖我。” “我怎么生的!把你脑子里生得什么鬼主意都想得出来?!”卫太太摇头不解。“你呀,别学你老爸那个样,遗传到他那自以为是的个性!” 一扯到璟瞿他老爸,璟瞿知道他妈就快没好心情了,他连忙狗腿:“当然不会,我这么优秀,一定是妈的遗传。” 卫太太瞄他一眼,像是听惯了璟瞿各式各样的谄媚,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她出乎人意料地道:“我倒想看看那只镯子。” 这倒有点难 “镯子在岳织菁的手腕上。” “那就让她来见我,明天。”卫太太干脆俐落的个性倒不输她儿子。“顺便要她把她的作品带来让我瞧瞧,够不够格设计我们家的酒店,万一那女孩搞出个俗不可耐的餐厅设计,你看我不剐了你!” 璟瞿不得不提醒他老妈:“可是妈你明天不上班。” 卫太太一星期只来公司三天,其它时间放大假,岂知明天正好是卫太太休假的日子。 卫太太眼锋一瞟,理所当然地说:“那叫她来我们家,我在家里见她。” 璟瞿实在不想让他老妈见织菁,怕多生事端“她不知道我们家在哪。” 卫太太好整以暇地道:“你带来她不会?” 璟瞿推拖拉:“我每天公事这么多,哪来的闲工夫。” 卫太太眼角往下一挂,别想她说出好话来了。 “饭店家里来回不超过两个钟头!我看你追女孩子的时候,光去楼下的精品店挑礼物送人家,就不知道浪费多少上班时间!” 慈禧太后果然有眼线的,璟瞿偶尔做做这样的事竟也被发现。他不否认地笑了笑,干脆直接说出他的顾虑:“可是妈,你看了那镯子之后,会不会” “你怕我把你的诡计都跟她说了,坏了你的事?”有聪明的儿于,自然也有聪明的老妈,卫太太一下子就把儿子担心的事讲出来了。 “放心!”她不屑地“我虽然不喜欢你爸,还不至于想当你爸家族的敌人,万一他们买不到那镯子,都怪我呢!” 璟瞿微微一笑,他这下放心了。 为了卫太太的一声吩咐,隔天织菁特地放下工作,璟瞿也硬是在繁忙的公事中腾出了两个小时,只为了载织菁回家见他妈。一路上,璟瞿为了担心老妈对织菁印象不好,坏了他的大事,刻意替织菁恶补教战守则: “我妈不喜欢人家太强势,所以记着,别顶嘴。可是如果太安静不讲话,我妈又会嫌这人笨” 又说:“我今天公司事太多,载你过去之后就要赶回公司,不能帮你应付我妈,你自己一个人多注意一下” 于是一个紧张兮兮,像准备带女朋友回家见妈妈;另一个默默记诵,像准媳妇要去见婆婆。 璟瞿家是幢独栋建筑,车直驶进车库,下了车还得走过花园才进屋。织菁踏在卫家土地上忽然变得更慌张起来,问他:“你妈是不是很像慈禧太后?” 他白她一眼。 “我怎么知道慈禧太后长什么样子?” 织菁悻悻然不想再搭话。随他走进花园,猛地一只狂吠的狼犬冲过来,吓得织菁差点要往树上爬!璟瞿笑着喝斥了狗,那狼犬才安静了。 “你的狗是迅猛龙?”织菁抱怨地。 璟瞿笑得挺得意,嘉奖似地摸摸那狗的头,很是明白自己这条狗养得好,身型雄伟,吠起来更是中气十足,还会看家。 织菁对这犬字辈的实在没什么好感,心想等会进了屋就不怕了,这样的狗通常都养在院子里吧?不料璟瞿家这只狗得天独厚,是能进屋的。它摇着尾巴,一晃一晃跟着主人后头进了客厅。 “你坐一下,我去请我妈。”璟瞿只搁下这么一句,就把织菁和他的狗一起留在客厅里了。走时脸上那抹忍笑的神色,让织菁足以确定:他是刻意把狗留在这,好让她出糗的。 哼!她偏不出糗给他看。堂堂一个人,怕一只狗呢! 不过那狼犬果然可怕,虽然乖乖坐着,一双眼却瞪着她,织菁心里有点毛,却不肯认输,威吓它:“你给我乖一点,否则我一定想办法把你偷出去卖给狗肉店!” 这些话原本应该是织菁自我安慰的成分多些,狼犬不可能听得懂,然而不知是巧合抑或注定,那狗在她说完话后,陡地朝她猛吠,龇牙咧嘴,十分凶恶,吓得织菁往后退一步,连忙补救: “没有没有!我开玩笑的,我哪敢把你怎么样,打狗也得看主人,我连你的主人都怕” 卫太太和璟瞿正从楼上下来,听见织菁的狗言狗语,卫太太倒先笑了,对织菁的第一印象很不错,觉得她自然、可爱。 “妈,这是岳小姐。”璟瞿替织菁引见。 “董事长。”织菁连忙微微鞠了个躬。 卫太太对织菁温和地笑了笑,转头对儿子说:“你不是要回公司?哦,对啦,珈玮打电话来,你回她电话没有?” “忘了。”璟瞿一笑,掏出手机拨号。 珈玮?织菁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吸了过去,她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珈玮?你找我?”织菁听见璟瞿在说。 “今天晚上?我记得,要陪你去买礼物嘛我怎么会忘记,今天只是公事多一点罢了,你真紧张。” 是璟瞿早答应了珈玮,要陪她去挑选送她母亲、也就是璟瞿阿姨的生日礼物,然而不知情的织菁,注视着璟瞿讲电话时的样子,他那自然的口气、温和的态度,亲切而自然的笑容 她一下子忘了去追问她到底在哪听过珈玮这名字,只顾着猜测,这个叫珈玮的,是璟瞿的女朋友吧? 然而仅仅是这样的念头,却让织菁的心忽地往下一沉!老半天才钝钝回到原位,心浮啊的,讲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我先走了。”璟瞿早挂了电话,正向他母亲和织菁招呼,织菁倏地从茫然杂思中回归现实,看见璟瞿临走时还向她眨了眨眼,要她自己在他老妈面前好好表现。 “岳小姐喝什么?茶或咖啡?”卫太太问。 “谢谢,茶就可以。”织菁赶忙打起精神,从容应对,脸上也礼貌地维持着微笑。 璟瞿他母亲,其实并不像慈禧太后,虽然她的地位是个太后 这是织菁与卫太太在天南海北聊了一个钟头之后,织菁的感想。看得出来卫太太是个很能干的女人,但她亲切而和善。她虽然也对织菁的镯子好奇,却完全不像璟瞿那样只想变尽法子将镯子从她手上夺走,卫太太对那镯子只是瞧瞧,啧啧称奇一番便罢,这让织菁对她又多了几分敬意。 两个年龄可为母女的女人,如此这般相谈甚欢。当织菁听到卫太太多年为高血压所苦,她马上表示要带她父亲种植的金线莲给卫太太。织菁她父亲对金线莲研究多年,而这种草葯在医学研究上,可是真的有治疗高血压的作用呢。 于是,在卫太太让司机送织菁回去时,织菁不只确定了餐厅设计的合约,更获得了卫太太的好感。 对织菁来说,她应该很高兴是不?然而坐在卫太太那辆宾士五百的超豪华轿车中,她脸上却没什么开心的表情,反而陷入自己的思潮当中卫璟瞿原来有女朋友了啊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璟瞿外表那么出色,又事业有成,这样的人有交往中的女友,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个叫珈玮的,他们感情一定很好吧?织菁猜想着,否则两人的对话不会那么亲密。 可这一切又关织菁什么事呢?然而织菁就是感觉怪怪的,但怎么怪却说不上来,不能算是嫉妒,不能算是吃醋,因为她跟璟瞿什么关系都没有啊!但怎么说呢?她就是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好像是,有那么点感叹、那么点惋惜。就连她晚上回到了自己的小窝居,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心里还会莫名其妙浮上这样的一个想法来:啊,原来他有女朋友了。 这让织菁突然生起气来,气自己。神经什么嘛!他有女朋友干她何事?她充其量对他也只有些“性”趣,而不是兴趣,这应该不致让她一副失心掉魂的样子啊?!连电视在播什么都没看进去! 织菁气躁地坐起来,努力大骂了自己几句。很烦,很想打电话找人倾诉,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点,欧洲股市开盘,恺誉正在上班 织菁打给了梁中书。 “没想到你会打给我。”他十分意外,通常都是他主动找她。 “是不是吵到你了?”织菁心思细密,一下子就想到了这点。 “没有,我没什么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只是今天公司很忙,又跑东跑西的,有点累。” “对不起。”织菁歉然地。 “对不起什么?又不是你害我的。”他笑道。 织菁也笑了。 “我只是想找人聊天。” “我不就是个人?”他轻松地说“开始聊吧。” 织菁又笑。也不知该从何聊起,想到什么就是什么,问他:“喂,你有没有女朋友?” “现在没有。”他老实答。 “是你不想要人家,还是人家不要你?”织菁追问。 他想了想“通常是我不要人家。” “那你有没有后悔过?”织菁其实更像在影射她自己。此时她脑子里想着的人是谁?璟瞿?“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事后想过,其实那人也还不错,如果不要那么挑剔,她也就可以了” “目前还没有。”他自信地:“既然拒绝了,一定是对方某方面还达不到自己的标准我不想要自己迁就。” “其实我也是这样。”织菁喘了口气,好像终于发现原来有人的脾气也跟她一样怪,她并不寂寞。“所以我常听到男人说我自傲。” “自傲还好,”显然,他也有同样的问题吧。“我朋友说我自恋。” 织菁呵呵笑了会,才把语气又放认真了:“其实我只是不想随随便便。喂,你不觉得就算认识一个人,要了解他也很难?我多希望每个人身上都贴一个标签,写明自己是自私,体贴,善良,或虚荣。这样省事多了。” “而且绝对不会遇人不淑。”他有默契地接下去说。 织菁十分惊喜“你也这么想过?!” “有时候。”他笑着承认。 “你看,”她正色说:“比如说我现在认识一个男人,印象还不错,但因为谈话没办法深入,认识永远停留在表面,我就完全不愿去尝试。”这好像又有那么点嫌疑,是针对璟瞿。 “那就想办法去了解他,不就得了?”他建议。 “没有机会有时老天又不帮忙,把状况弄得很复杂,再说,他有女朋友了。”说到这,织菁再想否认也没资格了,根本完全就是指璟瞿。 “你今天就是在为了这烦?”他灵活地问。 “应该说是,为了我的感情状况而烦。”织菁是不肯承认,她竟会为了卫璟瞿那家伙伤神,把问题推到她的感情观上,她比较能接受。“我有时认为我根本不需要男人你知道,我常觉得男人就像葡萄,需要女人践踏,然后摆在那边不管他,等他成气候了,再拿来配菜。” 他哭笑不得,因为他也是个男人。 “你太狠了吧?” 织菁咯咯又笑。“没办法,我碰过的男人没几个像样,合我标准的,不小心又变成我的好朋友了。” 他幽然一叹“你的状况倒跟我差不多。” 织菁怔了怔“你眼光也这么高啊?” “也许。”他淡淡一笑“说真的,我常觉得大部分的女人都配不上我。” 织菁恍然大悟。 “怪不得人家说你自恋。” “自恋就自恋吧。”他豁然地说“所以我现在对爱情,反而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怕受伤害?”织菁以自己的心态去猜测他的想法。 他笑了笑“不是,是怕麻烦。你看,万一又爱错了对象,浪费掉我多少筹码、时间、感情” “而且跟你分手的女人还会恨你。”织菁笑着把话接下去。 “没错,你想必经验丰富吧?”他朗朗一笑,问她:“是你恨人家,还是人家恨你?” “人家恨我。”织菁老实说。“念书时有个被我甩了的男生,每次一看到我就用怀恨的眼光瞪我。” “被瞪还好。”他自嘲道:“有天早上,我被我妈吼起床,气急败坏拖我到门口去看,结果我家大门被人用喷漆喷了四个大字:始乱终弃。” 织菁忍不住大笑出声。 “你果然厉害,我甘拜下风。” 他也笑了。笑着笑着,想想却又有点悲哀“我们在比什么?谁把情人甩得比较狠?还是谁比较无情?” “错了,”织菁停了笑声,真切而认真地道:“我们大概在比谁重感情,因为只有真心想爱的,我们才会要。” 他忽然十分好奇:“什么样的男人你才愿意爱?” “聪明!听得懂我在讲什么。有许多相似之处,可以互相诉苦、鼓励、分享、疗伤,一种心灵上的契合,你懂吗?不只外表要我看得顺眼,还要是能满足我性灵的男人:心灵上的伴侣,soul mate哦,大概就像你这样,可惜我没见过你,如果你长得还不太槽,你就完美了。” 她也许心情太顺,一口气说完,才向往似地叹了口气作为了结。猛地织菁惊然察觉,自己怎么说得这么坦白?也没顾虑人家会有什么样的看法,自己就把心里想什么全说了,这岂下是变相的表白? 果然,他静默了几秒,似乎在平衡他的惊讶。织菁忍不住轻声问:“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他缓缓地说:“我只是很讶异,你的想法,竟然跟我差不多。” 织菁心中一悸,有种莫名的感动。 “我常在想,我们虽然没见过面,却像比认识很久的朋友都熟悉,都亲近。” “一种变相的一见钟情,”他用了个比喻“是不是这样?” “嗯。”织菁怡然一笑,然而“变相”这两个字,却让她有些在意,她略略担忧地:“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这样好像不太正常?” “哪里不正常了?我看不出来。”他的声音、语气都十足笃定,显然比织菁对自己的想法做法更有自信。 “也对。”织菁无顾忌了,她轻轻笑了起来,梦幻般的口吻:“那在你我都找到合适的情人之前,就让我们继续维持,也许我们就在电话里恋爱,做一对很单纯的” “心灵上的情人。”他默契地接口,补齐了织菁的话。 织菁甜甜笑了起来,带了点满足的、一种知遇的幸福。 生命如一湾浅流,从高山而下,只为寻觅一池清澈,一分在乎织菁忽然想起了不知从哪看来这样的句字。 织菁感性地静静说:“谢谢你让我相信,在这世界上我还找得到另一颗相似的心。” “我也很庆幸,”他由衷说:“当初打错了那通电话。” “嗯,让人十分感谢的错误。”她微微一笑“我要去睡了,晚安。” “晚安。”璟瞿也挂了电话。 对着话筒,他感叹地看了好一会。为什么在现实生活中、在他的周遭,他遇不到像这样一个玻璃般精灵剔透的女人? 第五章 璟瞿早上起床的习惯,是睁着一双朦胧的睡眼,什么也不做,有时连拖鞋也忘了穿,就先到楼下的厨房翻出冰箱里佣人替他打好的鲜榨果汁咕噜咕噜灌进喉咙,然后,才真醒了。 这天,他如同往常般惺忪地步下楼梯,经过客厅、餐厅,然后去厨房。这一切都十分平常,唯独他路经客厅时,仿佛听到一声鸡叫 想必是听错了。他还在作梦吧?璟瞿皱皱眉、耸耸肩也就给它过去了,不料他从厨房出来之后,扎扎实实又是一声鸡叫。 这下不可能是作梦了。他循着发声处走去,竟是在客厅!然而客厅里卫太太好端端地坐着,并没有什么不寻常,这让璟瞿又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神经失常,遂试探地问卫太太:“妈,你有没有听见鸡在叫?” “有啊。” 卫太太的回答让璟瞿放心了下少,原来他并没有幻想症。 “我们家哪来的鸡?” “我买的。” 璟瞿讶然失笑。 “妈,你买只鸡干什么?” “送岳织菁哪。” 璟瞿只楞了两秒,随即便了然地哄然大笑起来。 事情出自几天前,卫太太忽然在早餐上问他:“你知不知道岳织菁喜欢什么?” 璟瞿眉睫微蹙。 “妈,你问这干什么?” “我不是有高血压么?”卫太太边喝豆浆边说:“那天跟岳织菁聊天时聊到了,后来她就带她父亲种的金线莲来给我,说吃了有效。我试了几天,觉得这草葯还真的不错呢,所以想买个东西谢谢她。” 璟瞿调侃:“仙丹啊,才吃了几天马上就有效?” 卫太太瞟他一眼。 “不管是不是仙丹,重要的是人家有这分心。你什么时候买过这些葯来给我没有?就连我去医院检查都是司机载我去的。”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嘛。”璟瞿不平衡地抗议。“她要是这么好,你认她做干女儿算了。” 卫太太当然有法子对付儿子 “我要认她做女儿,就把遗产全留给她!” 璟瞿做了个骇异的表情,刻意做出来的悻然神色,把卫太太给惹笑了。 “说真的了,”卫太太收起了笑容“她有没有特别喜欢什么东西?我看她个性不比一般女孩子,所以送珠宝化妆品,好像太俗了点。” 璟瞿玩心忽起,信口胡诌:“妈,你说对了,岳织菁是很特别,她喜欢养古怪的宠物。” 卫太太疑惑着:“什么叫古怪的宠物?” “就是老鼠啦、蜥畅啦、猫头鹰啦”既然要胡说八道,干脆说得夸张一点。“哦,她还养了一条蛇。” “蛇?!”卫太太吓得差点把杯里的豆浆泼出来了。 “不是什么大蛇,小小的,而且牙齿都拔光了,”璟瞿正经八百地道:“听说她还把它放在小透明箱子里,带去上班。” 卫太太又惊又叹,摇头喃喃自语:“现在的女孩子果然奇怪,岳织菁漂漂亮亮的一个女孩子,心里头在想什么呀?” 璟瞿笑嘻嘻地继续吃他的早餐,很乐,心里有种耍了织菁一记的感觉,谁教她不乖乖卖他那只镯子! 璟瞿当时只是自己胡扯得很爽,没想到还有后续,他老妈真的信了他的话了。 “前两天早上我去爬山,”此时卫太太解释道:“一起运动的朋友里有人说到他们刚进口了一批观赏用的鸡,很珍贵的,而且很小,就算长大了也不过十来公分。我想岳织菁不是喜欢奇怪的宠物?就跟他们买了一只送她。” “鸡在哪?”璟瞿有兴趣得很。 卫太太指指墙角。璟瞿走过去,蹲在那精致的透明塑胶箱前看,里头食器之类的一应俱全,一只毛色斑斓的小鸡,才只有五、六公分,还真的是漂亮得很。 他坏坏地想像着当织菁收到这只鸡时,脸上该有什么样错楞的表情。 “你今天要有空,就替我送去给人家。”卫太太下了命令。 “我今天事情多得很,没空。”璟瞿站了起来,对那只鸡霎时没兴趣了。 “上班没空就下班去。”卫太太斜瞟他一眼“每次要你做点小事你就推推拉拉的。” 于是,这只迷你鸡在还没整到织菁之前,反而先整到了璟瞿自己。为了赶紧把这烫手山芋交给织菁,他只好带着鸡去上班。 “总经理,你带只鸡来干什么?”秘书进他办公室拿信件给他,看到放在他办公桌上的迷你鸡,就好奇地不肯走了。 璟瞿懒得解释,只说“帮我问问岳小姐今天下班以后有没有空,我有事找她。”说罢,把装鸡的箱子放到办公桌底下去了,免得今天每个进他办公室来的人,都要问一次这鸡的来历。 “岳小姐说她下班后要代表他们公司去参加一家建设公司的开幕庆祝酒会,如果你有事可以到那里找她,她留了地址。” 不久,秘书小姐来向璟瞿回报她向织菁询问后所获得的答案,璟瞿当时正准备跟企划部开会,便随手把那张写了地址的纸片往桌边一塞,没多加注意。而他这天也真的是忙,甚至晚上还加班,根本就把这事给忘了。 直到八点多,他把工作告一段落,坐在办公椅上,大大伸了一个懒腰 几声微弱的鸡叫,唤醒了他的记忆。对了,还得把鸡送去给织菁。 他在桌上东翻西找,寻到秘书留给他的那张纸片,照着地址,他驾车来到台北东区一栋崭新的大楼。就这么把鸡带进去不太好吧?他暂且把鸡留在车上。 新大楼才刚落成,酒会所在的一楼大厅灯火通明,璟瞿在门口签了名留下名片,直接进了会场。 璟瞿常觉得这样的酒会其实更像个夜市,或是百货公司周年庆。宾客实在太多了,人来人往,又吵得要命,然而即使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他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一眼找到织菁。 她穿了件式样简单的黑色连身短裙,裹着她傲人的曲线,衬托出一双曲线完美的玉腿,丝缎般的长发自然地垂泻而下,既浪漫又优雅。 乍见织菁,璟瞿心中顿时浮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欣赏,然而这样的欣赏让他迷惑,他很快甩开这种念头,走上前去找她。 织菁睁大眼睛,完全不掩饰她的意外。 “你真的来啦?” 他有点莫名其妙“你不是叫我来这找你?” 织菁顽皮地伸了伸舌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听话。” 璟瞿白了她一眼。 “岳小姐,”一名女子凑过来,递给织菁一个纸袋“这是我们公司的简介,刚才说要给你的。”女子笑着说完,这才发现织菁身边多了位男士,而且还是位迷人的男士,她的眼睛都亮了。“这位刚才没见过哪。” “我刚到。”璟瞿微微一笑。 “你男朋友啊?”女子羡慕地问织菁。 “什么?”织菁一楞。“当然不是!”织菁的否认都还来不及收效,猛地另一名中年男子又冒了出来:“咦?璟瞿,真巧,在这看到你!原来你跟这家建设公司也熟啊?” 璟瞿人面广,会在这种场合遇到熟识并不意外。 “呃其实并不认识。” “那你怎么会来?” “我来找朋友。”璟瞿老实说。 找朋友?大家眼光一转,理所当然转到了织菁身上。 “哦?喔”第一个哦还是个疑问,到了第二个,就已经变成心照不宣的了解了。 织菁实在不晓得他们了解了什么,但她猜得到他们一定误会了她跟璟瞿,她连忙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们想的怎样?”之前那名女子促狭地。 “嗳,好啦,我们别吵人家。”后来的那名中年男子笑道:“璟瞿,改天我们再聊,嗯?”还一副很上道的样子拍了拍璟瞿的肩,把璟瞿搞得是百口莫辩,哭笑不得。 两个无聊的人走了。织菁和璟瞿刚喘了口气,都还没来得及尴尬,远远就又听见了熟人的招呼声: “咦?岳小姐” “卫先生?啊,稀客稀客” 织菁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璟瞿则一脸骇然,两人顿时很有默契地对望一眼,几乎是同时问开口:“我们” 谤本不必说什么,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一模一样的建议,那就是:逃吧。 璟瞿握住她的手腕,什么也没说,就带着她往人群中走;织菁随着他穿过一片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悄悄闪进太平门,一口气逃出了那栋大楼。 夏末的夜晚舒畅怡人,凉爽清新的夜风迎面拂来,织菁忍不住深深地连吸了好几口气,感觉刚才的酒会,实在像一场灾难。 璟瞿在她身边,像是轻松地吁了口长气。 “我还真没想到会这么恐怖,否则我绝对不会到这来找你。” “我也不敢叫你来。”她转头对他嫣然一笑,改口:“不过你到底有什么事要找我?” “替我妈送礼物给你。”他说出今天的任务。“她十分感谢你送她那些昂贵的金线莲。” “你妈真客气。”织菁由衷地道:“那些金线莲是我爸自己种的,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值钱。” “有价值的不是金线莲,是你的心意。”他出人意料的温柔口吻,织菁的心像是忽然跌了一跤,慌慌张张捡回来后,听到他又补了一句: “这是我妈说的。” 织菁的心跳怦然,一下子没什么意义了。 “礼物在车上,”他问:“要不要我现在去拿?” 织菁转头看看来时路,想想刚才酒会中那令人窒息的空间,而她眼前现在面对的是一个亮着花园路灯的社区公园 “我们沿着公园绕一圈好不好?回去的时候再拿。”织菁合起手来,拜托他似的。“我不想这么快又回到那栋大楼。喔,”她猛然又意识到自己的一厢情愿,赶忙补救:“还是你有事?那我们就先回去拿” “别急,”他笑着平抚她的慌张。“我没事。” “你不一定要陪我的。”她紧张兮兮地再度声明,怕他误会似的。 “你真啰嗦。”逼得他只好敛下笑容命令她:“走吧。” 这下好了,刚才两人才刚从同一场灾难脱身,还很有一种同仇敌忾、同病相怜的和谐,这会好像又快不见了。 “我以为我们今天可以不吵架的。”织菁叹口气,边往前走。 “其实我们本来就不会吵架,如果不是为了这只镯子。”他笑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其实还是很自然友善的。 “应该说,”织菁抬起手腕晃了晃镯子,纠正他:“如果不是你执意要买我的镯子,我们就不会吵架。” 璟瞿完全不认同这样的说法“错!如果你不是硬不肯卖我镯子,我们就不会吵架。” “看样子我们是非吵不可了。”织菁倒没发火,只盈盈笑着瞥他一眼“你不是已经放弃这只镯子了?” “谁说的?”他眼中有抹光芒闪了闪。 “可你不是把装潢的工作交给我了?”织菁侧头不解。当初明明说好了是交换条件,没镯子就没工作,她以为她不卖镯子却有了工作,是表示他放弃这镯子了。 璟瞿十分正色:“工作是工作,镯子是镯子。” “你原来还没死心呀。”织菁喟。“我说过了,这镯子在我们家有着特殊的意义,我不能卖的。” “什么样的特殊意义?”他望着她。 “从前从前,有个雕玉的男孩”织菁遂把姑姑告诉她的故事说了一遍。怕他听烦了,织菁只简略地说,然而这样却也花了下少时间,当织菁讲完的时候,他们已经绕了公园半圈。 “就这样,”织菁来到结尾。“这镯子由我家的女人一代代传了下来。” “那个变心的女孩,”璟瞿掩不住脸上的意外神色“原来是你的祖先?” “她没变心,”织菁指正他,也等于换个方式承认。“她是被逼的。” “好吧,随便。”他凝着她“不过你听到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唔。”织菁不懂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笑笑“我听到的版本,比你长一些。” 织菁意外了。 “你也知道这故事?” 他理所当然地看她:“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你抢镯子?” 璟瞿所知道的故事,其实算是后续。 女孩嫁给郡王为妾,让男孩很伤心,他去找女孩的父母理论,女孩的父母却给了他一些钱,想打发他了事。男孩很气,对女孩又爱又恨,恨她为什么那么安于命运,他们大可以私奔的。 女孩在郡王府里,很得郡王疼爱。她想要那只镯子,郡王遂派属下去跟男孩买,但男孩视这镯子为他与女孩恋情的唯一纪念,不肯卖。但郡王已经答应了女孩,当然想尽办法也要替她把镯子弄来,于是下令,不管用什么方法,宰了男孩也无所谓,反正一定得夺到镯子。 那时代,一个平民百姓的命是很不值钱的,于是郡王的属下家将从男孩处硬抢了镯子,本来还想杀了他,后来是看男孩可怜,才饶他一命,但他却非得离开临川不可了。 当夜他回乡携了老母亲马上逃难,一路逃到江南的小村庄,隐姓埋名,也不敢再做雕刻的工作,从此务农,随便讨了一个乡下女孩为妻,就这样过了一辈子。 然而男孩从来没有忘记过去,没忘记他曾经有过一段教他又爱又恨的恋情,这恋情却害他流落他乡,浪费了他一身雕刻的才华。更令他念念不忘的是那只镯子,那对他来说不仅是爱情的印记,也定他艺术生涯的纪念。 男孩老的时候,把这故事告诉了他儿子,并且要求他,如果可能,一定要把这镯子要回来。儿子答应了,但终其一生,他也没能达成父亲的愿望,他只好把希望又交给他儿子,儿子又传给儿子直到现在。 璟瞿讲完了,织菁的心却久久不能恢复平静。这故事太哀伤、太遗憾,她喃喃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一段?” “也许那女孩从头到尾都不晓得这镯子是怎么样被买来的吧。”璟瞿低喟。 “然后呢?”织菁忽然转头看他,她想问的是:这故事跟他之间的关系,她想他听得懂。 璟瞿果然明白织菁的意思,他淡淡一笑“那男孩姓卫。” “不会吧?”织菁苦丧着脸。她其实早就猜到有那么点可能,但没想到就真有这么巧。 “我祖父是个古董收藏家,对家族的历史特别有兴趣,所以我从小就是听着这故事长大的。他还常翻出祖传下来的那镯子的画样给我看” “拜托,”织菁忍下住截断他的话。“年代久远,那时候画的怎么可能还留得下来?” “像你这么笨,就留不下来了。”他明白地奚落她。“那是后人一代一代又重新描了的。上头的凤凰、六朵山茶花,统统一清二楚。” “原来那是山茶花啊,”织菁终于恍然大悟“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只当它是花。” 璟瞿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更加肯定这镯子的拥有者应该是他。 “怎么样?看在我对镯子比你了解的分上,镯子卖我吧。” “没道理。”织菁顿顿地说。 璟瞿不死心 “那看在这镯子对我卫家人意义非凡,镯子卖我吧。” 织菁不说话了。照那个故事的后续看来,卫家好像比她们更有资格拥有这镯子才对 “再不然,看在我分上,或是我妈的分上”他看出织菁似乎有些松动,连忙再多补几笔:“我对你不错吧?你还没卖我镯子,我就把工作给你了,并没刁难你。你跟我妈也很谈得来,她还送你礼物” “还有,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我们明年在台中准备新开的饭店,整栋饭店的装潢” “哎呀,不行啦!”织菁烦躁而果断地下了决定。“这镯子在我们家几代都传下来了,要是在我手上被卖掉,我会对不起我的祖宗婆婆啦。” “我刚刚说了一堆,是废话吗?”他的神色敛了下来,有些悻悻然。 “你可不可以不要提镯子啊?”织菁柳眉一蹙,认真地说:“每次一扯到那只镯子,我们就像敌人一样,要吵架了。” 他的回答也绝:“不然要提什么?” 织菁一楞!也对,他们之所以相识,好像完全因为这只镯子。 “随便都好。”她伤脑筋地“我们就不能有点正常的谈话、闲聊?” 闲聊?好吧。应织菁要求,他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随手指了指他们右边的一条小巷“哦,那条巷子里有家pub不错。” 织菁望了他一眼,哭笑不得,他转得也实在太辛苦了吧?真是难为了他。 罢了罢了,织菁认命了,反正他们两人除了镯子以外,大概是不可能有什么其它交集了。 她没奈何地笑笑,发现他们已经绕了公园一圈,又回到大楼门口来了,她干脆道:“你母亲要送我的礼物呢?” “没说我还忘了。”他恍然想起他的车就停在眼前大楼的停车场。“去拿吧。” 织菁是不对这礼物抱有什么期待,所以也没预设这礼物该以什么型态出现,然而当璟瞿从他后座取出那个透明塑胶箱子织菁倒真的傻眼了。 “这是什么?” “鸡。”他幽默地回答她。 她还他一个白眼。 “谢谢你提醒,我还不至于没知识到这地步,看不出来这是只鸡。不过你母亲怎么会想送只鸡给我?” 他不干己事地轻松说:“她听说你喜欢养奇怪的宠物。” “哪有?”织菁欲哭无泪地嚷:“听谁说的?” “我。”他大大方方地笑着承认了。 织菁脑子果然不比璟瞿狡诈,还没想到这是他耍的把戏,只是伤脑筋地叫道:“你听谁说我喜欢养怪宠物?” 织菁既然没识破璟瞿的恶作剧,他也干脆装傻:“我忘了是谁说的了,反正有印象就是。” “真要命!”织菁拎起箱子,和里头的小鸡面面相觑。“我连只猫啊狈啊的都没养过,现在竟然要我养一只鸡?” “我妈说这是只观赏用的迷你鸡,养不大的。”璟瞿忽然玩心大起,开始假传圣旨。“提醒你,我妈有个脾气,她送人的礼物如果是穿的戴的,她就一定要看人家穿戴在身上;如果是用的,就一定要看见人家拿出来用,否则她会认为人家不尊重她。同理可证,”他一本正经地: “所以你一定得照顾好这只鸡才行,免得哪天她会心血来潮想去看你这只鸡。” “这么恐怖?”织菁是真的吓到了。 织菁瞠目结舌的样子,让璟瞿颇乐,他也不知是善心大发抑或整了她太过意不去,突然笑道:“走吧,我送你和这只鸡回家。” “可是我还得回酒会上去露露脸,”织菁苦着脸“你是大老板没关系,但我是小职员,代表我们公司的,如果就这样不告而别偷偷落跑,被我老板知道了一定挨骂,所以你还是先走好了。” “鸡呢?”他看看那箱子“你拎着回酒会?” “呃”织菁歪了歪头,带只鸡回酒会实在太霹雳了点。 “算了吧,”他笑道:“我在这等你,顺便帮你顾鸡。” 织菁笑着点了点头,觉得此刻的璟瞿不像个敌人,倒像是朋友。她临走,又忍不住回过身来问他:“你今天为什么对我么好?” 他楞了楞,望着她那对潋潋滟滟的水眸,心中莫名地漫上了一股温柔。“我也不知道。” 织菁止住了脚步,迎着他的眼光,那双深黝如夜的眼眸,透着一抹温柔和善。织菁曾经领受过他的温柔,也知道这样子的璟瞿十分迷人,然而上回他是有目的的温柔,这回呢? 织菁心中顿时一跳,无可否认,她似乎在期待什么。但她期待什么呢? 两人怔怔对视着,各自有着各自的迷惑,然而他们都还来不及找出答案,织菁就已经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咦?你在这里。” 织菁猛地一转头,看见恺誉刚停好车,从车上下来。 她错愕多于意外“你真的来啦?” 恺誉很无奈的样子“你不是叫我来接你回家?” 说的是。因为这酒会场地就在恺誉公司附近,织菁原本打的如意算盘是:拗恺誉下了班顺便来接她,不过恺誉明明说他没空,叫她自己想办法的,没想到现在却忽然出现了。 织菁对恺誉噘嘴“你不是说你没那么早下班?” 恺誉和织菁念的是同系,但他毕业之后没有学以致用,反而跑到一家基金控股公司工作,平常上班时间是欧洲股市开盘的时间,台北的晚上。 “今天欧股实在没什么搞头,我就特地早点走。” 真讨厌!要嘛没人理,要嘛一下子来两台交通车。织菁看看璟瞿,正想礼貌地替两个男人介绍一下,没想到璟瞿很快地说:“既然有人接你,那我就先走了。” 他把塑胶箱子递给织菁,她楞楞地收下。 “好好照顾这只鸡。”他淡淡一笑,又向恺誉客气地点了点头,就坐上车子,迅速开走了。 织菁站在那边,手上拎着鸡笼子,心里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觉得周围空气本来还满温暖的,现在好像一下子变冷了。 “他是谁?”恺誉走过来,十分有兴趣地问:“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戏?” “没有。”织菁摇摇头,倒不是惋惜,反而有点放弃的味道。“我跟他不会有戏唱。” “为什么?”恺誉好奇。 “他有女朋友了。”织菁选了一个最方便的理由,顺手把箱子交给他,在恺誉又发出一堆问题之前,很快地说:“帮我提鸡笼子吧,等我几分钟,我上去一下很快就下来。” 她一转身,往电梯走了。 第六章 璟瞿一向认为,除了镯子与工作外,关于织菁的一切,完全不与他有任何相干,然而那天当他从酒会上开车离开的时候,他才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的眼前不停地浮现织菁和那男人对话的样子,那么亲近、自然 当然那家伙也有可能是织菁的家人,但不晓得怎么搞的,璟瞿并不觉得他像织菁的家人。 那像什么呢?朋友?或者像男朋友? 织菁曾经说过她没有情人,那这家伙又是什么?或者,介于男朋友与朋友之间?织菁外表如此出色,不可能没有追求者的。 这念头竟让他有些失落;那感觉,好像在橱窗里看见了一样自己很想要的东西,也许不需要,但很欣赏,结果某天那东西忽然被别人买走了,不在橱窗里了 既然喜欢,他就该早点去买,等到被别人挑走了,他再来伤神,于理好像讲不过去;理智的他也知道这完全没意义,但究竟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感觉? 像个侦探似的,他在回家的路上不停地反覆推理着这些,直到他把车开进家中的车库;下车来,清凉的夜风迎面一吹,他才忽然像是醒了醒:奇怪,织菁的事,与他什么关联? “你他妈的在这里失落个什么劲儿!”他受不了地诅咒了自己一句。 但那个晚上,对璟瞿来说,却就这么泡汤了。他的心情一直好不起来,做什么事都静不下心,不乖拼见什么都很烦,乱像是得了急性躁郁症。 他一直告诉自己,织菁不适合他。他喜欢的一向是温柔的女人,而她最不懂的就是温柔;他听多了女人赞赏他,但她简直就视他是个不及格的三流货色。 他也跟自己说,她配不上他。织菁除了外表之外他全看不顺眼,但糟糕的是,偏偏光只是她的外表,便足以害他的理智停顿,让他只想以最原始的欲望去思考,每每歼害他的理智,考验他的智慧。 他有时也怨自己倒楣,为什么要认识织菁?如果不认识她,他不会知道那只镯子的故事是真的,就不会这么努力地想据为己有,也就不可能跟岳织菁牵扯这么多。 恼人的一切,干扰了他好几天。 这天早上,他一进办公室,他的秘书就照例把他今天的约会、行程先报告了一遍,他半认真半疏忽地听着,反正时间到了秘书会提醒他。 “下午三点,岳织菁小姐和你约了,要拿南洋料理餐厅的设计平面图给你看”秘书公事化地报告道。 “今天?约的是今天?”璟瞿陡地坐正了身子。 “是啊。”秘书小姐实在不知道璟瞿惊讶个什么劲儿,人家很久以前就跟他约好了。 璟瞿倒回座椅里,闷闷的。他不太想见织菁,也许犹豫着该拿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单纯公事公办?或者直截了当跟她说:我对你的感觉怪怪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拜托!他去死算了,这种没头没尾的话,教他怎么说得出口? 既然这样,干脆暂且别见她好了,等他想通了,想明白了,没事了,再去面对她。 但,又不好意思就这样临时取消今天的约会他妈妈呢?今天没上班 他很快就想出了法子。 “帮我问问看董小姐下午有没有空,”他吩咐秘书“让岳小姐把设计图给她看就好。” “喔。”秘书小姐虽然一肚子问号,但她不敢问为什么。 珈玮则当然要问为什么。她一听秘书小姐传完话,就直接进了璟瞿的办公室,要问个清楚。 “我没空。”璟瞿埋首于桌上的文件中,几乎连头都没抬。 才怪!听也知道是借口。珈玮斜眼看他“你跟岳织菁怎么了?为什么故意不见她?” “没有故意不见,”他继续模糊焦点“反正设计图又不可能看看就马上作决定,你先帮我收下,我们再开会讨论。” 珈玮对他实在是太过了解了,不管他说什么,她总有办法把话题转回来。 “为什么闹得不愉快?是为了镯子?” “没有不愉快,”璟瞿本来就很烦,这下被她搞得更躁。“我说的是不是外星话?你都听不懂的?” “搞得懂你才怪呢!”珈玮嗤了一声。看他的模样,似乎再扯下去就要发火了,珈玮只得饶了他“好啦,我帮你见她就是。” 璟瞿不说实话,珈玮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不知道璟瞿对织菁的那些莫名其妙奇怪感觉,暗自揣度,除了镯子以外,还有什么可以让璟瞿为织菁伤神的? 唔,珈玮基于和璟瞿的亲戚加好友关系,下了决定,应该要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她跟织菁同是女人,有时候女人跟女人反而好商量。 于是织菁在三点依约前来,见到了璟瞿的秘书,却被转身领进珈玮的办公室。织菁心中很是疑虑,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被带来见这女人。 “岳小姐?”珈玮含笑从办公桌后站起。“你好,我是企划部经理董珈玮。抱歉,璟瞿他临时有事出去了,来不及跟你改时间,所以嘱咐我跟你谈。” “哦。”织菁这声轻轻的“哦”其实包含了十分复杂的情绪在里面。一是璟瞿为何临时失约?再是董珈玮,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原来她不只是璟瞿的女朋友,还是这里的企划经理;而那个卫璟瞿,竟然叫他女朋友来见她! 织菁打量着爽落干练、身材高姚的珈玮,莫名其妙竟对她升起一股敌意;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把织菁的脑子塞得满满满,把她的头弄得胀胀眩眩的,昏沉中她听到珈玮客气的声音说: “姑妈和璟瞿都跟我谈起过你,今天终于见到面了。” 好像被人在头顶上泼下一盆水,织菁霎时清醒了过来,微凝着眉问她:“嗯你姑妈是” “哦,”珈玮笑道:“我姑妈就是董事长。” “那卫先生就是你的”织菁大吃一惊,脑子马上又变笨了,连这么简单的亲戚关系都算不出来。 还好珈玮看不见织菁心情的奇妙变化,她只是笑着接口:“表哥。不过他只大我两个月,通常我不承认,因为这样辈分就大我一截。” “喔”织菁把尾音拉得好长好长,顿时仿佛心中的昏昏茫茫都被一扫而尽,换上万里晴空,心情开朗让她脸上露出了灿灿的微笑,对珈玮的古怪敌意也马上消失了。 珈玮虽然不知道织菁笑什么,但她感觉得到织菁似乎比刚进门时可亲近多了。她领织菁到办公桌旁的小沙发坐下,请助理送来一杯茶;织菁伸手去接杯子,袖子往上一拉,露出了那只镯子。 “就是这只镯子吧?”珈玮的眼光停留在她手腕上,笑道:“就我一个人没见过,还真好奇呢。” 织菁大方地把手腕伸向珈玮,好让她瞧个够,心里却不由得在想:这镯子快比她出名了。从前人家见到她是夸羡她的美丽,现在人家是赞美镯子。 果然,珈玮也不例外地称赞这镯子。 “嗯,是真的很漂亮,只不过我不是卫家人,实在不懂得璟瞿干嘛这么为它着迷。” 珈玮中肯的话,让织菁对她多生了几分好感。 “我不卖他镯子,他还真是伤透脑筋了呢。” “就是啊。”珈玮慢慢把话题扯上璟瞿和这镯子。“我看他这几天又怪里怪气魂不守舍的,不晓得是不是又在为镯子心烦。” “他最近很烦?”织菁实在不懂她干嘛这么关心。 “嗯。”珈玮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璟瞿平常压力就满大的。你看,他这么年轻,却得掌管两家大饭店呢。现在又加上镯子,有来自他父亲的压力,他一定更难熬了。” 织菁静静听着珈玮诉说,她那纤细的心思,猜到珈玮话中的弦外之音。“你是在帮他劝我,把镯子让给他?” “倒也不是,”珈玮客气地微微一笑,其实当然就是想说动织菁。“我只是跟你说,他其实也满惨的。你知道,璟瞿跟他爸的感情很好,亦父亦友,据我所知,他父亲知道他发现了镯子之后非常兴奋,我想他光为了想让他爸开心,他也会很想把镯子弄到手。” “如果能卖的话,我早就卖了,”织菁幽幽地道“我也有我的压力。” “我想像得到。只是,我看璟瞿为了这镯子,大概什么办法都用尽了。动之以情,劝之以理,se诱、威胁、利诱、施压力、人情他把这工作给你,也是想博得你的好感。” 珈玮对织菁说实话,不过也只是想让织菁体谅一下璟瞿,答应卖镯子。只不过珈玮的用心良苦,却让敏感的织菁听来十分刺耳,仿佛璟瞿对她仁至义尽,都是她不好,不知感恩,还死守着这镯子,不肯帮帮他。 “结果我还是恩将仇报了,是吧?”她自嘲似地轻轻冷冷一笑。 织菁倏然展现的冷漠与嘲讽,让珈玮也产生了警讯。怎么?她说的不对,惹恼织菁了?终究珈玮还不太笨,懂得适可而止,她连忙轻松地笑笑“也不是这样讲。嗯,我们来看看你的设计图好了。” 织菁遂将镯子的事甩到一边,公事公办。她呈上一个文件夹:“设计图,还有电脑画的透视图,都存在这张光碟里。这些是我列印出来的,都交给你了,请你跟卫先生讨论。” 珈玮随手翻了翻那文件夹,从织菁的准备里,她看出织菁十分心思细密,非常周到。她赞似地笑了笑“嗯,这样我们就方便多了。” “那就这样,我先走了。”织菁礼貌地站了起来。 “我送你出去。”珈玮也起身。 “不用了,”织菁微微一笑“我不会迷路的。” “那好吧,”珈玮遂不再坚持,她对织菁微微颔首“很高兴见到你。” “谢谢,再见。”织菁客气地道了谢,关上珈玮办公室上的门退了出去,她置身于一整列办公室的长廊中。 织菁当然不会迷路,这饭店的十六楼她已经来过许多次了,只不过通常是到走廊的另一头璟瞿的办公室;但她现在要去的电梯,就在璟瞿办公室附近。她走着走着,忽然身边的一扇门一开 出来的人竟是璟瞿。 璟瞿楞了楞,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倒楣,他在办公室窝了好久,盘算着织菁应该早走了,才准备去上个洗手间,没想到这么巧,一出门就撞上织菁。 织菁也愣了一下,本能地问:“你不是出去了?” “嗯”璟瞿的眼光有些闪烁“刚回来。” “是吗?”他那闪躲的样子,就教织菁难以信任。 “唔。”他敷衍似的,想把话题移开:“设计图交给珈玮了?” “嗯。”织菁应了一声,然而她此时的心思全不在设计图上,只在乎璟瞿这诡异的行径。她猜忌地问:“你该不是故意躲着不见我吧?” 璟瞿再度模糊以对:“有那必要吗?” 他愈否认,织菁就愈肯定他在说谎。才怪呢,刚回来?看他闲闲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刚忙完的人。 织菁狐疑地凝着他,前后想想,把珈玮讲的那些话跟他这怪怪的谎言一串,忽然她就有了“织菁”版的答案。 “有啊!笔意躲着不见我,然后叫董小姐以同性的身分,委婉劝我把镯子让给你”织菁难以认同地摇头。“啧!你这人心机真重。” “你在乱讲什么啊?”璟瞿烦躁地,这跟镯子又扯上什么边了?他运气不好被她赃到,心里已经够呕的了,她还来说些没头没尾的话。“我可没有叫珈玮替我作说客。” “做了就做了,干嘛不承认!”织菁完全没想到她可能误会了璟瞿,还很不欣赏他的不爽快。 “没做就没做,我干嘛要承认?!”璟瞿只觉得织菁莫名其妙口气当然也不太了。 只可惜此时珈玮远在走廊另一端她的办公室,没听见这两人已经口气愈来愈僵,否则她大概会直冲出来解释。她怎么会晓得她的一片好心,竟会弄巧成拙,害两人在这里剑拔弩张? 织菁斜睨着他,哼:“你这人诡计多端,说出来的话还真难让人相信。” 璟瞿瞪着她,那两道顶好看的眉毛拧在一块“你别诬蔑我的人格。” 织菁也觉得自己的话好像讲重了,但她理直气壮,才不退让呢。她的想法是:就算他想让珈玮劝她卖镯子,也可以找其它时间,为什么故意取消他们的见面?这实在太不尊重她了。 “那你为什么躲着不见我?”织菁滚圆的大眼瞠着他。“我来找你是为了重要的公事,也请你好歹尊重一下我的工作。” 璟瞿的风度已经被织菁一步步逼尽当中,真是不被她惹火也难。 “我怎么不尊重你的工作了?珈玮代收你的设计图,之后我们再开会讨论,流程本来就是这样!难道你希望我当场看了你的设计,当场就告诉你,ok,你的设计太好了,我们就这样决定?”他嘲讽地道:“小姐,你也别把自己看得这么伟大吧。” 织菁沉着脸应话,脸色难看得很。 “我没有把自己看得多伟大,我只是看不惯某些人公私不分!” 璟瞿平白无故被织菁冠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又气又怒,一张俊脸不只发绿,还发青发紫。 “我公私不分?你才顽固不灵!” 短兵相接,刀剑在空中铿锵作响,织菁气得胀红了脸“我顽固,至少比你阴险狡诈好!”璟瞿冷笑,不留情地说:“我是阴险狡诈,只不过偏偏你还得拜托我这个狡诈的人给你工作!” 织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男人,已经不是区区可恶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你”织菁气得横眉竖眼,想搜索出脑中最恶毒的的一句话来骂他,不过也只是句他妈的,这太便宜他了! 身后的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织菁一声再见也不说,就直冲进了电梯门。 这个该死的男人,她再也不要见他 织菁奔出大楼,坐车,回到公司,心里还是这么忿忿地想着。她实在不晓得自己接下来的班是怎么上的,她全身上下仿佛蕴着一盆火,一股不平的怨气,不是得找人泄忿,就是得找人诉苦,但她找谁泄忿?同事吗?还是河童张? 她只得委屈地把一切都往自己肚里吞,熬到晚上下班回家,找人诉苦。 织菁拿出电话,正在电话簿上寻找号码,电话铃声巧合地响了起来,织菁一看萤幕上显示的号码 真是奇迹,就是她正想找的人。 “我刚好想打电话给你。”织菁的语气充满了她今天难得出现的愉悦。 “心灵相通?不会吧?”璟瞿,不,在这通电话里他的身分是梁中书,在电话那头说。 “难讲。”织菁微笑道:“你为什么找我?” “心情不好,”他哼“被人气个半死。” “更巧,”织菁噘着嘴“我今天也在外头受气。” “被什么样的人气的?”他问:“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织菁反问:“你呢?” “女人。” 真巧!织菁吐了吐舌头。“还好不是我惹你生气的。” “你放心,”听他的口吻仍是怒气未消,他咒:“世界上绝对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可恶的女人,你比她好一百倍!” 白天才被一个男人贬得一文不值,现在却让另一个男人称赞,这对织菁有着补偿性的作用。她轻笑“这算是赞美我吗?” “对,你比我认识的任何女人都可爱。”他毫不考虑地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他内心真的这么想。那个可恶的岳织菁,他才刚开始犹豫是否该和她做朋友,而不是敌人,她就把他给气个半死;如此一比较,这电话里的颜恺玉,自然比织菁好得多。 他不吝啬的称赞,让织菁有些飘飘然。 “我本来情绪很糟的,但被你这么一赞,好像又快乐点了。” “你本来就应该快乐。是那个惹你生气的男人该死,他该下地狱。”璟瞿正色地说,完全不知道他正搬砖块往自己脚上砸,把自己骂了一顿。 织菁心情变好了,也开始能原谅人了,她劝:“说得好。所以你也别生那个女人的气了吧。”窗外滴滴答答又是下雨声,织菁走到窗前看了看雨势,笑道:“你看,又下雨了,听一听雨的声音” “心情就平静了。” 织菁闭了闭眼睛。就是这分了解的默契,让她觉得这男人一定值得她珍惜。 “你是在学我讲话,还是你真的亲身体验过?” “自从你上次提过之后,每回下雨我都会静下心来听一听,然后我发现你说的对”他微微一笑“那种被洗涤过的感觉,好像什么事都不重要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 “你被我传染了呢。”织菁轻笑着,再度肯定了那分相知相惜。“下回别只关在屋子里听,到空旷的地方试试看,比如说山上,那种滂沱的感觉,一定会让你更震撼。” “山上?那不是得躲在车里听?” “撑伞也好啊。”这些都是织菁最私人的感受,她从来没对人说过,但她愿意告诉他。“还有,梅雨季的时候去吧,五月左右,那时候山上累积了水气,你置身其中,感觉整个周遭都水水的,好像置身水中一样很奇妙。” “五月,去听雨”他微笑。 “对啦,五月,记得去听雨。”她也笑了。 “你陪我去吗?”他冲口而出。 织菁怔了怔,同时也忽然意识到,他们的交情愈来愈深,对彼此愈来愈熟悉,感情也愈来愈重,照这样一直下去,他们还能躲着不见面吗? “你想见我?”她轻声问。 “我不知道。”其实他刚刚说完之后就后悔了。他们目前的关系之所以如此和谐,一大半是建立在“距离”上,他干嘛非要把那距离打破?当那距离消失之后,他们还能维持像现在这样的感情? “暂时别讨论这种麻烦事好吗?”织菁思索了半天,叹了口气,打商量似地说:“在你这通电话之前,我本来已经很烦了,你别让我们在挂掉电话之后,还继续烦吧。” “赞成。”织菁的那段话正符合璟瞿的心意。何必呢?现实生活已经够麻烦的了,他们现在这样,虽然逃避现实,不切实际,但也没什么不好。 一切,都再说吧。 第七章 这天傍晚,珈玮在璟瞿办公室里讨论一个企划案,讲着讲着就过了下班时间;两人把讨论结束掉,珈玮收拾着桌上的纸啊什么的,忽然想到问璟瞿: “我听说你躲岳织菁那天,后来在走廊上被她看见了?没怎么样吧?,” 璟瞿和织菁那天在走廊上吵成那样,怎么可能不被职员看见?后来就传开了,珈玮当然也有所耳闻。 “我还没找你算帐呢!”璟瞿没好气地。“干我什么事?”珈玮只知后果,却不知前因。 璟瞿皱皱眉,把那天的事大概说了说。 “结果你们就这样吵架了?”珈玮伤脑筋地“是岳织菁误会你了,你怎么不叫我来跟她解释?” 璟瞿没意思地摇摇头“有什么好解释?” “说清楚你没有要我帮你作说客,是我自己自作主张唉!”珈玮自责地“我如果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定不多嘴。” 璟瞿逮着机会刚好教训她:“你才知道你多嘴?!” “我也是想帮你嘛。”珈玮委屈地。 璟瞿揶揄地:“你希望我跟你道谢?” 珈玮像是被骂多了,要替自己辩一辩:“我怎么知道会害你们吵架!那我去跟她说对不起好了。” “算了,没必要。”璟瞿摆摆手,一副铁石心肠,再也没得商量的样子。“反正我跟岳织菁从此以后就只维持工作关系,还有简单的买卖关系如果她愿意卖我镯子的话。” 珈玮侧了侧头,问了一个很特别的问题:“否则你本来还想要什么关系?” 璟瞿怔了怔,没算计到她有这么一问。“你扯什么?” “我只是反向思考啊,”珈玮继续她的另类思考模式,大爆冷门:“你是不是有点喜欢她?” “绝对没有!”璟瞿矢口否认,避之不及似地赶紧找出范例好证实他的话:“我说过,我只对电话中的那个颜恺玉有兴趣。” 又是那个电话里的女人!珈玮受不了地啐:“我快被你打败了,你打算娶她了吗?” “为什么不可能?”璟瞿耸耸肩,刻意满足珈玮丰富的想像力,在她想提更多问题之前,眼光一瞥墙上的钟,很理所当然地:“我要下班了。” “你要回家?”珈玮家其实就在璟瞿家附近,她常常搭璟瞿的便车,以至于她习惯地:“我跟你一起回去,路上边讲边说。” 璟瞿边收拾东西,边回答:“我可没说我要回家。” 珈玮楞楞地:“下班不回家你要干什么?” “随便干什么,”璟瞿蹙蹙眉,两手一摊“岳织菁晚上要拿那个什么鬼金线莲来给我妈,我可不想一回家就看见她。” 原来还是为了织菁。珈玮原本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这会又坐回去“那就在这继续谈好了,我帮你叫便当。”说着,珈玮已经拿起璟瞿桌上的电话来了。 “拜托,我最怕吃便当,”璟瞿坚决抗议,收拾公事包的动作他一点没停。“我要下楼吃义大利面” “你给我坐下!”珈玮忽地吼他,对着电话咕噜咕噜地交代了什么,然后挂下电话。转头对璟瞿说:“我给你订日本料理的五佰块便当,再挑,我就把你从十六楼的窗户扔下去。” 璟瞿倒不是怕珈玮真的把他从窗户丢出去,而是一来他不想跟他表姐争,二来,他原本也没准备要上哪去。 “说到岳织菁,”珈玮好整以暇地调整好她的坐姿,延续刚才的话题:“我觉得你应该去跟她道歉。” “你说什么笑话!”璟瞿松了松领带,走到柜旁去替自己煮一壶咖啡。“她才该来跟我道歉!” “你们互相都该跟对方道歉,”珈玮公正地说。“但她是女孩子,你让让她,先低头有什么关系?” “不让,我没必要跟她低头。”璟瞿靠在柜边,等咖啡煮好。 “你这个死脑子!”珈玮忍不住骂。 “不是我死脑子,”璟瞿从柜里拿出两套咖啡杯,匡琅匡琅,不是太高兴的样子。“要道歉也要看看值不值得,是朋友道歉才有意义,但我完全不觉得岳织菁把我当朋友。” “你也不见得把人家当朋友啊。”珈玮从远处瞟瞟他“处心积虑只想要人家的镯子。” “所以了,注定我跟她不可能是朋友,”璟瞿带了两杯咖啡回到办公桌来。“除了工作和镯子之外,没有发展其它关系的可能性。那就这样好了,我一点也不在乎。” 珈玮隔着热咖啡升起的雾气,狐疑地看看璟瞿“奇怪,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逞强?” “逞什么强?”璟瞿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我现在脑袋里对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怎么样让她把镯子卖给我!” “还在想这个”珈玮叹口气,喝她的咖啡。 “当然,否则我想什么?”璟瞿轻啜着咖啡,仿佛自问自答。“我在想,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她都不肯放弃那只镯子,我还有什么方法可以用?还是,找个算命师去骗她” 珈玮拧拧眉“骗什么?” “女人不都很相信算命?”他挑挑眉“我就找个人骗骗她,说那只镯子会为她带来不幸、意外灾难。”璟瞿笑得鬼鬼的“然后,雇个人在她晚上回家的路上吓吓她,让她魂飞魄散;再不然,找谁在路上制造个假车祸撞她,让她真的感觉自己噩运连连。” 珈玮放下杯子,直视着他,那样子好像她本来不认识他似的。 “璟瞿,你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缺德邪门的事都想得出来?” 他耸耸肩。 “我从没说过我是正人君子。” 珈玮大摇其头。 “就算你很想要镯子,就算她不是你朋友,你也不要这样对人家吧?” “有什么不可以?”璟瞿哼,对他自己的诡计似乎还颇为得意。“这样犯了法,要坐牢?” 珈玮正想回答他,桌上的电话却响了起来,两人被迫中断谈话。 璟瞿拿起话筒“喂?” “璟瞿?”那头传来的声音是他老妈,微颤的声音,语带焦虑地:“不好啦,织菁出车祸了!” 璟瞿一下子思绪转不过来,没头没脑地说:“我又还没找人去撞她,她出什么车祸?” “你在乱七八糟讲什么啊?!”卫太太又急又恼“她真的出车祸了,你当我开玩笑?!” “等等!等等!”璟瞿终于镇定下来,有条有理地问他老妈:“她出车祸,怎么会由你来跟我说?”这实在没什么道理。 “她刚才拿金线莲来给我,我让司机送她回家,路上就出了车祸,人都送进医院啦!”卫太太急急地跟璟瞿解释,当然免不了心慌意乱,虽然事情还交代得很清楚,但口气却是愈来愈急、愈来愈躁,十分慌张。“结果司机没怎么样,就打电话给我,听说织菁的伤好像很严重哪!怎么办?这下真糟了” 璟瞿的心咚地往下一掉,有几秒钟,他的脑子简直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织菁真的出车祸了? 他连忙做了几个深呼吸,稳住自己的情绪,先安抚他老妈:“妈,你别急,告诉我他们在哪家医院。” “三总。” “你别担心,”他交代:“我现在马上赶去医院。” “不不!”卫太太个性急,要她在家等消息,她等不住。“你先回家来接我,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好。”璟瞿简短地回应,便挂了电话。 “怎么了?”珈玮从璟瞿对话中的口气,从他倏然转变的严肃态度,感觉到必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妈叫司机送织菁回家,结果路上出了车祸,我现在得赶去医院。”璟瞿在回答珈玮的时候,已经穿上外套,抓起了公事包。 “怎么这么巧?你才刚说完就”珈玮一脸骇然,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这实在有点恐怖。 璟瞿苦笑地奔向门口“我大概可以去通灵做预言家了!” 璟瞿在车上先打了电话问司机阿文车祸的状况,跟阿文说好在医院大厅见面,回家接了母亲便直奔医院。 “阿文,你还好吧?”卫太太关切地问,她一看见阿文,就先看见他额头上贴着一小块纱布。 “我没事,”阿文十分庆幸地道:“因为有安全气囊,所以我只有一些擦伤。岳小姐坐后面反而严重了。” “她呢?”璟瞿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她在骨科病房,”阿文边说着,人已经往电梯的方向走了。“我先帮她办了住院手续,我带你们去。” 璟瞿连忙护着母亲跟了上去。上了骨科病房所在的三楼,卫太太忍不住问阿文:“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车祸的?” 阿文懊丧地解释:“我开在快车道上开得好好的,突然一个欧巴桑穿越马路跑出来,把我吓了一跳,为了躲她,不小心就去撞上安全岛” 卫太太还听着阿文描述意外当时的情形,璟瞿却十分机灵地发现医生刚从织菁的病房走出来,他赶忙迎了上去。 “医生,我是岳织菁的朋友,请问她现在的状况怎样?” 医生刚看完病历报告,所以回答得十分流利:“岳小姐她全身有几处小擦伤,比较麻烦的是左前臂桡尺骨骨折,必须动手术复位,以钢板固定,目前排定明天早上开刀。” “这么严重啊?!”卫太太在后面一听,注意力都被引了过来。 “别担心,这种手术并不危险,”年轻的男医生微笑道“病人的恢复状况也一向不错,不大会有后遗症,放心,没你们想像的严重。” “谢谢。”璟瞿镇重地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哪里。” 医生走了。他们三人则进了阿文替织菁订的单人病房。织菁靠坐在床上,神情看来有些疲惫,卫太太一见织菁,马上就怜惜地走过去握着她的手,关怀地问:“你还好吧?” 织菁懔了懔,有些受宠若惊“董事长你们怎么都来了?” 卫太太亲切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出了车祸,我们当然要来看你,更何况是我们家阿文载着你去撞安全岛:” “这又不是他的错,”织菁谅解地看了阿文一眼“他也不是故意的。” 璟瞿一直在旁边站着,这时才终于开口:“伤口是不是很痛?” 他一问就问到了重点。织菁勉强对他笑笑“还好,刚打了止痛针。” “你明天开刀,医生跟你说过没有?”他再问。 “嗯。”织菁点点头。 璟瞿想到的都是重要而实际的部分“需不需要我替你通知你的家人?” 一提到这,织菁的细眉就蹙起来了。“我家人不住台北。而且讲了他们一定会很担心” 璟瞿大概了解她的意思,但他不得不提醒她:“这不是小伤,手术之后还要打石膏,除非你一两个月都不回家,否则你手上吊着一堆石膏,想瞒也瞒不了。” 也对,织菁暗暗叹口气,眼光移到床边的柜子。 “我的皮包在抽屉里,麻烦你从皮包里帮我把手机拿过来好吗?我等等好打电话回家。” 璟瞿依言替她找出皮包。 “两支手机,哪一支?” “铁灰色的那个。”织菁回。 铁灰色的那支手机是无盖的,按键又极灵敏,璟瞿不小心碰到了织菁预设的快速键,萤幕上便显示出了电话簿,璟瞿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看可不得了,就在手机中文电话簿上的第一位,列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梁中书。 璟瞿骤然呆住!脑子像是一时缺了氧,什么都没办法反应,直到织菁问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消除了电话簿,把手机就放在织菁枕边。然而他口中说着没事,事实上怎可能没事?他此时心跳的速度,大概都快超过一般人体可承受的了。 他怔楞地望着她,只是不断反覆思量,织菁电话簿上的梁中书会是他?抑或只是同名同姓?她也不叫颜恺玉啊!不过他既然可以用假名,她也大可如法炮制不是? 一连串的问号,像鞭炮一样在他脑里爆炸,把他炸得又躁又乱,他急于证实他的疑虑,但如何证实呢? 他可以打电话。 璟瞿一想到这法子,就迫不及待地想试。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去问问看医生明天早上什么时候开刀。” 他交代了一声,便走出了病房,只将房门搁着,没关紧,他自己隐在门边,听见房内他母亲在说:“你好好养病,什么都不要担心,知不知道?不管什么事我们都会负责。你家人不在台北不方便,我会找人来照顾你。” 太好了,声音听得十分清楚。他取出自己的手机,拨了那个他熟悉的号码,他屏着气息,听着手机中传出第一声拨号声 果然!病房中此时也应和地响起了一声音乐铃,璟瞿心一懔,怎么可能?! “喂?” 当然可能。因为手机中传出了织菁的声音,他定了定心神,报出自己的假名:“我是梁中书,你在哪?” “我在医院。”织菁马上把声音放低了,璟瞿从门缝中瞥了织菁一眼,终于明白她在电话里一直都用假声说话,怪不得他没发现。 璟瞿当然不必问织菁为什么人在医院。“你在医院,方便说话吗?还是我晚点再打?” “没错,我有朋友在身边,再聊好吗?”织菁总不能放着卫太太不顾,自己抱着电话猛讲吧? “那就这样了。”璟瞿草草断了线。他哪有心思跟织菁的分身在电话中瞎聊?他此时心中的震撼,简直没有任何文字足以形容! 他机械似地走出医院的长廊,在阳台上抽了一支菸,镇定自己的情绪。岳织菁竟然就是颜恺玉!他在电话里约会了无数次的女人,倾诉了许多心事、情感的对象这对他的震撼如此之剧,大概不是他抽一支菸就足以镇定的了。 他走回病房,在门前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还是推门进去。病房里与他刚离开时一模一样,阿文仍在沙发上坐着,卫太太依然亲切地坐在织菁床边拉着她问长问短,只有璟瞿,前后不过几分钟,他的心情却完全变了。 他望着织菁,这女人,原来不只外表令他倾倒,她心灵的那一面同样吸引他,不可思议。 然而这不是他长久以来一直追求的理想?他望着她,怔怔呆呆地望着她,心中十分感慨,也十分感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他好像是非得爱上她不可了。 他有个冲动,想开口告诉他所发现的事实,然而织菁抢先一步朝他启口,她说的是 “喂,你不是去问明天几点开刀?怎么问这么久?” 璟瞿只好撒谎:“没看到医生,没问到。” “算啦,反正等等护士应该会说。” 织菁的口吻并不太客气,明显带点敌意。璟瞿猛然想起,对了,几天前他们才刚大吵过一架,织菁显然火气未消。 他再仔细推算,发现就算他们不吵架,织菁恐怕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因为他处心积虑只想买她的镯子,据他所知,她对他印象并不好。 他也恍然了解,当他发现岳织菁就是颜恺玉时的兴奋与欣慰,在织菁身上大概是找不到的。织菁要是知道梁中书就是卫璟瞿,她对梁中书的好感或许会因为她对卫璟瞿的厌恶而打折扣也说不一定。 这太恐怖了,不行,暂时不能说! “你发什么呆啊?”卫太太发现了一旁变得傻傻的儿子。“对啦,记得帮织菁去跟她公司请假,知不知道?” “不用了,”织菁并不想领璟瞿的情“这种事我自己处理就可以。” “你啊,就是太客气了,”卫太太轻责地看她“你是坐在我的车上出车祸的,我当然有责任照顾你。” “董事长,您这样我反而过意不去。”织菁真心地说“您放心,我命耐得很,您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了。” “好吧,那我也不吵你休息了。只是你需要个人来看顾你吧?”卫太太想得很周到。“在你家人来之前,还是我叫我们家菲佣来照顾你?” “不用了,”织菁笑了“这里有医生护士啊,而且我又不是伤得多严重,至少还有一只手可以动,脚也能走。” 织菁一迳不愿麻烦他人,卫太太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倒是璟瞿自己放不下心,吩咐司机:“阿文,你载我妈回去。妈,我陪她好了。” 卫太太点点头。 “也好。” 织菁正打算开口继续拒绝他们的好意,然而卫太太已经偕同阿文离开了,璟瞿就这么留了下来。 织菁哪晓得璟瞿此时的心境已是不同于往,两人吵闹的前帐早一笔勾销。她自己倒是看着璟瞿就觉得别扭,之前吵得那么凶,还没了结呢,这下又对她这么好来照顾她,怪! “你不必陪我的。”她在床上动了动,换了个较舒服的坐姿。 看来织菁还真的对他没什么好感。璟瞿暗自苦笑,还好刚才没跟她说实话,否则下场一定很惨。 他凝着她,试着用苦肉计:“你要是真的这么讨厌我,我就走。” “唔。”织菁本能反应。 这可把璟瞿吓了一大跳!连苦肉计都没用?织菁真的这么厌恶他?他不死心“你真的要我走?” 他那紧张的样子,让织菁终于有了那么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好像太不领情了。“没有。” 他叹了口气。 “你还在生我的气。” 知道就好。织菁只哼了一声。 他靠在窗边,与她有些距离,但他的眼光却专注地凝着她,语气也十分真诚:“我说抱歉有用吗?” 织菁噘噘嘴。 “真心想道歉当然有用啦,只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心?” 璟瞿收回视线,对着窗户里倒映出的自己苦笑“看来我在你心中的记录很差,你很难相信我。” “说对了。”织菁扬扬眉。 这是该怪老天捉弄呢,还是该怪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从前使诡计用尽一切正邪手段想要织菁手上镯子的时候,可没料到她竟会是他这辈子头一回真正想要的女人。 他似乎只有叹气的分了。 “别叹气,说个让你开心的。”她语带调侃地伸出手腕“你看,我出车祸,连手都断了,这镯子却没断,你放心了吧?” 他不答话,却皱紧了眉头。这是什么话! “我想,”织菁意犹未尽似的再解释:“与其我受不受伤,你可能比较在意镯子是否完好如初。” 他盯住她,谨慎而严肃地:“这镯子再贵重,也比不上人的价值,我重视你的安危,根本没想到过镯子。” 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发火了,织菁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许有些过分,但她仍不肯给他好脸色看,顶他:“那你干嘛对我这么好?还陪我?” 因为我想陪你。璟瞿在心中回答,却不好说出口,只道:“你出车祸,我也有点责任。” 织菁啐笑 “又不是你找人来撞我,你有什么责任?” “呃”璟瞿当然也不能告诉他,在她出车祸之时,他是真的正打算找人撞她。 他改口:“你是坐在我家的车上,载你的是我家的司机好了,我们别讨论这些好吗?”璟瞿找借口实在也找烦了,他直截了当说:“反正在你家人或朋友来照顾你之前,我陪你,就这样。” “我家人不会来照顾我的。”织菁出人意料地说。 “为什么?”他一怔。 “因为我只想跟家人说我车祸受了点伤,但我没打算告诉他们我住院。”织菁说:“你知道,我爸妈都得上班,如果他们知道我住院,一定会请假来台北照顾我,我实在不想让他们这么麻烦。” 好一个独立又懂事的女孩,只是太好强了。璟瞿发现自己好像愈来愈懂得织菁的个性,也愈来愈欣赏她,但她的好强也让他更放心不下“那你住院这段时间谁照顾你?我还是雇个人来好了。” “跟你说了不用嘛!”织菁说着,都快没耐性了。“这里有医生护士,而且一定会有同事朋友来看我的,怕什么!” 织菁的个性,有主见得很,璟瞿明白自己不太可能说动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我上回在停车场碰到的那个呢?你不是跟他很熟?他能不能陪你?” “停车场?哪个?”织菁一时想不起来“喔,颜恺誉啊,是很熟,以前的老同学了。可是再熟也不能要他一天到晚陪我吧?他还得陪女朋友呢。” 恺誉,璟瞿想起那时还莫名其妙吃过他一点点飞醋呢,不过他现在不仅仅醋意尽消,还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颜恺玉,原来她电话里的假名是打从这来的。 “他叫颜恺誉”他闪了闪睫“听起来倒像个女生的名字。” “没错,我常这么取笑他。”织菁嘴角往上翘了翘,笑了。不过她发现璟瞿好像笑得比她还乐,这点小事,值得他这么开心? “你神经兮兮地笑什么?”她瞪了瞪他。 “没有!”璟瞿顿时提高警觉,敛下笑容转移注意力“你饿不饿?我去买东西给你吃。” “我不饿。”织菁摇头“你想吃东西你去啊,我没关系的。” 他假意又叹。 “唉,又赶我走?” 敝人!吧嘛整晚上尽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样于?织菁扭过头去不理他。 “吃不吃随便你,我是怕你等会饿了怪我。” 也是。他为什么这么好说话?她一晚上对他几乎没有一点好口气他又叹气了。 神经!不只怪里怪气,还光会叹气!织菁身体往下一滑,把自己放进棉被里,剩下一个头。 “你不去?我不管你哦,我想睡觉了。” 罢打的止痛针也许有些副作用,即使时间还早,织菁却困得极想睡。 “你睡吧,”他好脾气地“我等你睡了再走。” “爱等就等吧。”织菁依然不承他的情,被子往上一拉盖住头,眼睛当真闭上了。 不过织菁就算眼睛闭上,心却闭不了。有个问题一直烦扰着她:这家伙,今天为什么对她这么关心? 他的关怀、体贴,一切的好意,都像是真的,织菁也打从心里感受到。但他之前的辉煌记录总让她不得不提醒自己:别被骗了,这家伙哄骗起人来可真是有一套的。 还是为了那只镯子吗? 织菁不由得悄悄拉下一点点棉被,露出两只眼睛眯着偷瞧他,他依然凭窗靠着,高大健硕的身材,漂亮的薄嘴唇,帅得很潇洒,豪放中又带点优雅的气质,不,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讨人厌,而且还很吸引人。 唉织菁赞叹似地暗喟一声,能有这样的一个男人照顾她、陪她,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吧 幸福你个头哦!织菁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狠狠地骂了她一顿。你是个没脑筋的笨女人吗?千万别被男人迷人的外表给蒙骗了! 她倏地又把棉被往上一拉,把头整个盖了起来,真的闭上眼睛睡觉了。 不知睡了多久,织菁睁开蒙眬的眼睛,看见早晨的初阳从病房的大玻璃窗投射进屋内,仿佛粉质的、暖融融的光线,让病房多了几分温暖,也仿佛让新的一天有了更多希望。 织菁揉揉眼睛,相信昨天的葯一定发挥了极大的葯效,她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 “你醒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她背后的沙发上发出,织菁吓得坐起,视线所及,竟然是璟瞿那双关怀的眸子。 “你还没走?”她呆望着他,大吃一惊。 “医生昨天晚上告诉我你今天一大早就要开刀,”他说:“我想开刀前还是不要留你一个人去面对的好。” 他的头发乱乱的,看起来有点憔悴,想必这一夜在沙发上没什么睡。一股异样的情绪打从织菁心底油然而生,她有些被打动了。即使他真的是有目的的对她好,这一切也真难为了他。 她的口气不自觉地温和了:“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细心,” 他微微一笑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了。” 织菁看了他一眼,然而璟瞿竟也正凝视着她,他们彼此承接着对方的视线。她仿佛在他深黝的眼中看见了隐约的情意,他则在她灵灿的眸中看见了难得的温柔,霎时有一道电流通过两人的心,俱都重重一震,那样奇异的悸动,相信不只是他,她也有同样的感觉。 不会吧?织菁深吸一口气,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这么轻易又被他迷人的外表给勾引了? 敲门推门进来的护士解救了织菁,她把门开得大大的,道:“你已经起床了?准备好了吗?我们要进开刀房了。”护士手脚俐落地将病床轮子的卡榫放下,望一眼璟瞿:“这位是你先生还是男朋友?帮我推床好吗?” 织菁莫名其妙地红了脸,连忙撇清:“他不是我先生,也不是我男朋友,你别替他乱冠头衔,要是害他没了追护士妹妹的机会,他会恨死我。” “这样啊?”护士笑着看两人,随口说:“可是你们两个看起来很衬呢。” “不会吧。”织菁故意翻了个白眼。 璟瞿在一旁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在心里苦笑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护士小姐即使没人帮忙,其实自己也可以推床,她一个人将床推向病房门,织菁在床上回过头来跟璟瞿说:“你不必陪我了啦,真的。” “我知道。”璟瞿没跟上去,是想陪也没得陪,他还得赶去上班。 “谢谢你。” 在病床被推出门的那一霎,织菁终于很细微、很小声地说出了她至少该说的一句话。 璟瞿听见了。他没来得及回话,织菁就被推走了,不过他欣慰地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看来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第八章 璟瞿不只得赶去上班,还急着想告诉珈玮昨天发生的事。于是一到午餐时间,他就抓着珈玮往楼下餐厅跑,在他们点的义大利面送上来时,珈玮已经得知了昨天晚上的一切。 “没想到这么巧”珈玮连面都忘了吃,只顾着稀奇。“奇怪?你们都认识这么久了,竟然没察觉?” “我昨天才发现,她跟我讲电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璟瞿仔细回忆“而且现在想想,她好像从来没跟现实生活中的我通过电话,每次联络都是公事,我总是叫秘书打给她。” 珈玮笑着拿起了叉子。“喏,这就是老天安排的了,你们注定要有这一段的。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他根本就无视于眼前的义大利面,只用着一种认真的口吻对珈玮说:“我这辈子还没遇过像她这样,不管外表或心灵都让我着迷的女人,你说我打算怎么办?” 珈玮从出生就认识璟瞿,她果然从来没听过他说这样的话,吓得她差点噎到:“你说真的假的?” 他的眼睛晶亮亮地看着她。“你看我像在开玩笑?” 好吧,是不像。她恢复了进食的能力,道:“那就去跟她说实话好喽,去承认你就是那个什么梁中书。” “我不是说了吗?”他重重地吸气“她对我印象不好。” “可是她对梁中书印象很好。”珈玮提醒他。 “这不见得有用,我不敢冒险。”他谨慎起来的时候,不管任何一个小节都十分在意。 “得失心这么重呵!”珈玮更是诧讶了。“难得难得。” 璟瞿自嘲地:“想我一直觉得没有女人配得上我,哪晓得我终于发现了一个配得上我的,她却觉得我不够好。” “这叫报应。”珈玮用叉子指指他“让你知道,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那么容易的。” “报应。”他喃喃重复。以前总是他不要人家,没想到现在他也有让人嫌弃的时候,织菁似乎还真的替他从前认识的女人报了仇了。 “嘿,”珈玮忽然想到一个重点“你要是追到她的人,不就连镯子也一块有了?一举两得呢。” “我没这样想过。”璟瞿坦白地说:“事实上当我知道她是颜恺玉之后,我就忘了镯子的事了。” “咦?”珈玮睁大了眼睛。 他严肃地:“她对我来说,比镯子更重要。” “是哦。”珈玮完全是调侃的口吻。 璟瞿的样子不只是无奈,更像含冤莫白“连你也不相信我。” 珈玮嗤一声笑“谁叫你记录不良。” “由此可见岳织菁是怎么看我的。”他悻悻然道:“还好我昨天没笨到直接跟她坦白。” 珈玮从义大利面中抬起头来,正色问他:“你打算瞒她多久啊?” 璟瞿手上的叉子大概不是吃面用的,叉子老停在半空中,任他思索“既然瞒了,好像什么时候说实话都不对。” “这样好吗?”珈玮也放下叉子“你不等于在骗她了?” “这是善意的谎言,我也不愿意。而且你没听过一句话,”他向珈玮眨了眨眼“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本说谎秘笈。” 珈玮摇头,再摇头。 “你啊,就是这么狡猾。” “我狡猾又没害到别人,”璟瞿说得理直气壮“只不过是想让我跟她顺利一点罢了。” “这样就能顺利啦?”珈玮哼道。 璟瞿叹了口气“我希望。” 事实上,这一切并不如璟瞿所希望的顺利。至少,在他接下来几天去医院探望织菁的时候,不巧织菁都先有朋友在,热热闹闹围着病床,他连个缝隙都插不进去,站在那既尴尬又别扭,只得匆匆离开。 织菁看在眼里,心里了解他的好意,也很过意不去。但住院就是这样,同事朋友轮流来报到,再加上恺誉,几乎每天都要来看她一次才放心,甚至还负责去她家帮她喂鸡。 在医院待了五天,织菁终于出院了。 虽说不住院,但织菁左手打着石膏,实在也很难去上班;可织菁责任心重,又很担忧自己手上的案子,河童张两相权衡之下算是大发慈悲,准她拆石膏之前可以在家工作,不必上公司打卡,只要不延误工作就好。 就这样,织菁用她剩下的那只右手在电脑上画设计图、打电话联络公事;她很少出门,因为左手裹着石膏撞来撞去的真是麻烦,更没办法打扮 她干脆就窝在家里不打扮,丑就在家丑好了。 然而这天有个人来探望她的狼狈样;在她拿起对讲机,听见璟瞿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的那一刻,她实在很想谎称自己不在家,哪晓得璟瞿听得出她的声音,直接又说:“不开门啊?” 织菁只得无奈地按下开门钮,趁他上楼前这几分钟冲到镜子前抓起梳子刷了刷头发梳不直,因为昨天洗完头之后没照顾好长发,现在翘了 织菁只好胡乱找了个发箍结束住头发;身上穿的,是路边摊那种三百九一套的家居服,哎,没时间换了,楼上的大门前已经响起了门铃 织菁奔去开门,有点埋怨他为什么忽然出现,不给她时间准备。 她微噘的唇角、闷闷的神情,都看在璟瞿眼里,他盯着她看,慢慢地说:“一副不欢迎我的样子。” “不是,只是没想到你会来。”织菁辩着,口气转了个弯:“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 “阿文说的。”司机阿文不只一次送织菁回家过。 璟瞿进了屋子,环视这间小小的公寓小巧玲珑的客厅,布置得简单却温馨。这屋子虽然不大,但对一个独居者来说,空问似乎仍是太多了些,他不免问:“你一个人住这间屋子?” “这是我姑姑的房子,”织菁走过去拿开沙发上的几个抱枕,让璟瞿坐。“我几个表哥之前也在台北念书,所以我姑姑就干脆买了一间。现在我表哥他们出国的出国,当兵的当兵,这屋子就借我住了。本来还分租给别人的,但我比较喜欢自己住,所以”她耸耸肩,算是解释完毕。 “你的手怎样了?”他没坐,却关切着她的手。“还痛不痛?” “痛是不痛,不过变成签名簿了。”织菁一笑,抬起手腕来给他瞧“大家都要签名。” 白色的石膏上,果然杂乱无章地让许多人签名到此一游,璟瞿玩心大起,笑道:“我也来签一个。” “拜托”织菁伤脑筋地嘟起了嘴,却倒不是真的拒绝,反正石膏上已经够热闹的了,再多个人名也没差别吧。织菁遂任由他找出了笔,在她手腕上留字。 织菁看着璟瞿低头在她手腕的石膏上慢慢写下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卫璟瞿。他的字十分漂亮,既流畅又阳刚,然而织菁在意的却不是他的字,而是其它。 他离她很近,太近了,缺乏空间的距离,让织菁嗅到从他身上传出的气息,是他平日习惯的菸草味,加上干净衣裳透出的淡淡芬芳,组合成只有他才特有的味道,这男性的醚香竟令她有几秒钟的神驰迷荡,她感到自己身上泛上来的燥热 “好了!”璟瞿收了笔,抬起头来,织菁这才像是猛然一醒,意识到自己的失常。 织菁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像个苹果了。她退后一步,转过身掩饰地想说些什么,看见餐桌上放着刚买上来下久的炸鸡,随便就问:“嗯,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璟瞿微微一笑,也看见了桌上的炸鸡,忽然一懔:“我妈送你的鸡呢?” 织菁噗哧一声笑出来。 “放心,不是桌上这盘。鸡在后面阳台。” 璟瞿一时兴起“我去看看!” 经过厨房便是后阳台,织菁开了后门,阳台的不锈钢架上放了个铁丝笼子,鸡就住在里头。 那笼子,已经不是璟瞿当初送织菁时的那个小塑胶笼了,大了好几倍不止。令人惊讶的是,那鸡的体型完全不像卫太太形容的只有十来公分,根本就长成一只正常的鸡了。 “我的天!怎么这么大一只?”璟瞿不置信地瞪着那只鸡。 “你才晓得。”织菁走过去抓起一把饲料顺便喂鸡。“你妈一定被骗了,哪是什么观赏迷你鸡。” 鸡一看见饲料,两只细脚便灵巧地跑跳过来啄食,怪的是也没别的鸡跟它抢,它却不知是习惯还是怎地,边吃边咕咕叫。 “它这么爱叫?”璟瞿皱了皱眉头。 “唔。”织菁的表情是很忍耐的。 那鸡不晓得是知道有人在谈论它,抑或是想吸引人注意,竟咯咯叫个不停,璟翟的眉攒得更深“吵死了。” 织菁白他一眼。 “有胆你就弄死它,不然就忍耐。” 璟瞿陡地又乐起来“没关系,跟它朝夕相处的人不是我。” 织菁撒手往屋里走。 “还说呢,都是你的杰作!” 璟瞿咧嘴笑,也跟着走回了屋里。 织菁却又钻回厨房里,取出咖啡壶装水,拉高声音问他:“你喝什么?我煮咖啡好不好?” “好。”璟瞿顺口回。 织菁在厨房里弄得铿铿锵锵响,璟瞿则随便在沙发上坐下,抓起几个造型特殊的抱枕来看;几分钟过去,织菁忽然一头从厨房冒出来,手上拿着的不是咖啡壶,而是一只大虎钳,气冲冲地往门外奔。 “讨厌,又没水了!”她怨。 璟瞿看着就想笑“你是要去找人打架,叫人给你水吗?” “不是,”她没好气地“我们公寓顶楼水塔的马达控制开关有点问题,三不五时不灵,从自动变成手动,要人工去开。” “你去开?”他诧问。 织菁瞄他一眼。 “公寓里的邻居都上班去了,我要用水当然我去开。” 一只细嫩白皙的手,握着一具又大又重的虎钳,另一只手臂则打了石膏吊挂在那 璟瞿不由得失笑。 “我帮你吧。” “你真的行?”织菁怀疑的口气。 璟瞿脱下身上的外套交给她,从她手中换过那只虎钳。 “总比你手上打了石膏强些。” 织菁带他上了顶楼。控制开关在水塔顶端的盖子上,璟瞿顺着铁梯攀上塔顶,不像织菁一爬上去只是用虎钳敲一下那控制开关就了事,他还大概检查了一下开关的状况。 “这接线都老旧了,接触不良。”他从塔上向下面的织菁喊:“你家有没有电气胶带?” “好像有。”织菁喊完,便跑回楼下找那种不透明的胶带,从她表哥留下来的工具箱里一阵乱翻,还真的给她找到了,她拿了胶带剪刀又连忙奔回顶楼。 “我爬上去拿给你?”织菁在水塔下问。 “你开什么玩笑!”璟瞿可没忘了她只剩下一只手。他下铁梯来拿了工具才又爬上去。 好一段时间,璟瞿只是安静地在水塔上做水电工。织菁远远看着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所认识的卫璟瞿,应该是一身光鲜坐在满室明亮的大办公室里的,应该是趾高气扬吩咐支使人的,然而这么生活化的璟瞿 她怔忡了一会。忽然发现,这男人也许嘴上讨厌了点,有时狡诈了点,但他也有体贴的一面、成熟的一面。 织菁仰头望着这个挥汗工作的男人,忽然之间心里掠过一丝暖流,无以名状的,甚至是,她不熟悉的,可是那感觉还真好。 璟瞿终于忙完了。他带着工具步下铁梯。四月的午后,淡金色阳光虽然不炙,却也有它的热力,他一身是汗。 “我把线重接过,应该还可以撑一阵子,不过那个开关很古老了,建议你找水电行来换一个。” “你真懂啊?”织菁咋舌,没想到他说得头头是道。 璟瞿诧笑。 “就只是重新接线缠缠胶布,不是每个男人都会?” “我忘了,”织菁的眼里掠过一丝玩笑的狡猾“男人是拿来装灯泡修马桶用的。” 璟瞿笑了笑,顺手扭开了水塔的水龙头,就着水龙头下洗了把脸。巨大的水流泼溅得他一身都是,他也不在乎,反正衣服早就汗湿了。那水释放出他衬衫下面的原始曲线,织菁几乎看得见他壮硕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更引人遐思 织菁都快看得痴了,好半天才收回视线,暗骂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心竟然还怦怦跳得这么快。 他关了水龙头,甩了甩头,水珠飞溅得到处都是,那模样既豪迈又潇洒,织菁往后退了几步,算是躲水,顺便也离他所散发的男性魅力远一点,比较安全。 “对不起,”织菁不好意思地说:“害你把衣服弄脏了。这是名牌吧?” “脏了去洗不就得了?”他笑道。 织菁一下子也调皮起来“我也只是说说罢了,你以为我还会赔你一件哪?” “我可没这么想。”织菁难得这么轻松地跟他说话,那开朗的语气,水样的眼眸,摄走他的心。 织菁忽然冲着他噗哧一声笑,这一笑就笑不停了,手掩着嘴,遮住了笑容,却挡不住笑声,还笑。 璟瞿一怔“你笑什么?” “你啊,”织菁笑得一发不可止,忍不住指着他“头发湿得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衣服又脏又湿,堂堂一个总经理耶,居然来修水塔弄得这么狼狈” “笑!”他走向她,轻责地瞪着她那双亮闪闪的、光彩逼人的眸子。“还不都是因为你!” 织菁没回话,却还是笑着,笑个不停。 “你再笑。”他已经站在她面前了,深深地凝视着她,他的声音又低又哑。 那多情的眼神如同无形的吻触,织菁心慌意乱起来,站在他面前,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赤裸面对他的那样害怕、羞怯,她的呼吸急促不堪,她莫名其妙竟又笑了。 倒也不真是这么好笑,而像是在藉着笑掩饰什么。掩饰什么呢?其实织菁自己也不太明白,她的脑子有些糊涂,又好像有些懂,也有些紧张。 他蓦然攫住她的肩,毫无警讯地,把唇紧盖在她的唇上。 一股奇异的感觉在她体内波动,她全身都摊了,任由他把丝缎一般的柔软唇瓣压住她,两具燥湿的身躯紧贴在一块,她嗅到他混合著湿汗的气息,非但不令她难受,相反的,那运动之后强烈的男性气息,几乎令她晕厥。 如果时间可以在此冻结,她感觉自己可以就这么一直昏下去,永远都不要醒来。 他离开她的嘴,搜寻到她颈间细细的脉动,他微启双唇贴上去,紧紧衔住那股悸动,她全身无法制约而微微颤栗,她喘气、渴望、疯狂,无法抑制住那一波波漫上来的欲望 她活动自如的右手攀上去搂住他的肩,她打了石膏的那只手横在两人中间,却不至于形成任何阻碍,两人如火如炽的热情足以跨越一切,然而那毕竟是只刚开完刀的手,脆弱的伤口实在禁不起太剧烈的肢体动作,她感觉她的伤口抽疼了一下,那丝疼痛使得她心头一震,马上,她的思绪回来了,意识也回来了。 她推开了他。 她爱他吗?织菁问自己,答案却是十分模糊的。她欣赏他吗?答案是不知道。她承认他的外表吸引她,但内心呢?她其实并不太认识他,而且她没忘记他一向只知狡诈地想骗她卖镯子。 既然如此,她在做什么呢?就这样被情欲牵着鼻子走吗?她忽然想起她在电话里交往了一阵子的那个情人:梁中书。她想起她曾经如此谨慎地对他强调她重视的是心灵层面,她最不屑一时欢愉、短暂的爱情游戏 她的脸赧红了起来,有种仿佛背叛了梁中书似的奇怪感觉,她往后退了几步,离璟瞿更远了。 “我们下楼吧。”她疏离地说,领头先往楼下走,那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怎么可能没事发生?他还沉醉在她柔软的唇、那令人血液澎湃的热情激荡中。他不懂,她怎么可以上一秒如此柔顺而甜蜜,下一秒却平淡漠然?刚才那激情的拥吻,好像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她完全没参与。 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开始,现在却眼睁睁又要结束,难道他要任由这机会又平白错失,放弃时机? 不,他不想错过。 他一个箭步跨到她面前,在织菁家门口拦住她,直截了当开口问她:“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不会啊。”织菁转身掏出钥匙开了门,很快进了屋,她可不想跟璟瞿在楼梯问讨论这样的事。 璟瞿马上跟进屋去,反手关上房门,他执意要问个清楚“如果说我爱上你了呢?” 他的坦白让她大吃一惊,她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他,像在猜测他的话有几分真实,好半天她才疑惑地:“你是不是又在耍我,想骗我把镯子给你?” “这完全跟镯子无关,”他的神情、语调都变得温和而认真:“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织菁更傻了,感觉自己全身僵直,眼睛不由自主张得大大的。他突如其来的表白令她措手不及,她涌起一股反抗的情绪“你有神经病!” “我正常得很。”他的眼光凝着她的脸。 “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们的关系几乎都只建立在镯子上,你怎么可能爱上我?”她忿忿地说:“别跟我讲那种一见钟情的道理,我不相信。” “那刚才呢?”他倾身向前,靠近她,视线直锁着她,不让她有任何遁逃的机会。“别告诉我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那强烈而带电的眼光,总像魔咒似的,能让她忽地心慌意乱,她烦躁地想摆脱这感觉“那是一时冲动。” 他紧握住她的手,像是怕她跑掉。 “一时的感情冲动也代表着某种意义,难道不是?” 他掌心中的热力传递至她的皮肤,这样的接触提醒她刚才拥吻时那甜蜜而奇妙的感觉她一惊,甩开了他的手。 “代表我忽然被你迷人的外表迷昏了头,但我通常醒得很快。你并不认识我,”她退离他一些,烦躁地说:“你不知道我并不想玩什么爱情游戏,我这人对感情是很认真的。” “我也没要跟你玩游戏。”他肯定地进逼。 他愈是逼她,她就愈不安,也就愈想否定他。 “我不想被你的外表迷惑,你懂吗?我想要的是那种心灵上的默契、十足的了解,你可能吗?不可能,我跟你好像没什么共通点。” “我们会有共通点的,”他诚恳而温和地说:“只要你愿意去了解我。” “可是”织菁盯着他,怔怔说出心里的感觉:“我总觉得,你是个只想要我镯子的大坏蛋。” 他抿着唇,不答话了。他从没想到这镯子的事会成为他的致命伤,就像珈玮所讲的,让他记录不良。 “而且”织菁寻思着该怎么说似的“我现在认识了一个男人,我跟他,也不是说有什么反正我觉得我们有种默契至少他是我想要的情人,在心灵层面上。” 织菁说得不明不白,但璟瞿却像被支棍子敲了一棒似的,骤然想起了他电话中的分身梁中书!织菁现在是在说什么?她想爱的是梁中书,而不是他? 他不置信地要求她:“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很难。”织菁摇头。“反正你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就对了。” 这么说,他是被否定了,因为他被拿去跟另一个他作比较,而他输了。 天下还有这么荒谬的事吗? 璟瞿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神经兮兮的,笑得欲哭无泪,直到织菁忍不住盯他 “你笑什么?” 他这才不笑了。不只不笑,他还变得异常严肃,一双深黝的眸子紧紧凝视着她。 “我只请你,至少目前先相信我一件事,我现在所做的一切,绝对不是为了那只镯子,而是为了你。” 织菁才张口想说什么,他却迅速地截断她:“别急着反驳我,等我说完。” 他口气中有着织菁没见过的认真与诚挚,她身不由己地应了他的要求。 “我所认识的你,也许比你想像中要多很多”他蹙了蹙眉头,苦于不能再多说“别要我解释,我也很难说明白,但我知道,我爱上你了。” “所以,试着去认识我,去了解我”他迫切地说,迫切得近乎恳求“你会发现,我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槽。” 她的眼神由惊讶转为愕然,他坦白的表达让她招架不住,他真诚的语气和炽热的眼光让她完全昏乱了,她脑里的所有言词都像忽然被抽光似的,无言以对。 想说的都已经说完,璟瞿也知道就算再耗下去,也没办法让织菁在短时间内接受他。 他只叮嘱了一句:“小心保养你的手。”就先离开了。 织菁则直到他走后好一阵子,才回复知觉似的,拖着快发麻的步子走过去将门上锁;她靠在门上做了个深呼吸,仔细喘了口大气,这才像是又有思考能力了。 懊怎么说?璟瞿刚才那番惊人的举动与表白,对她不可能不产生影响的。 她心里非常清楚,她的确被璟瞿的魅力所吸引,然而除了她对他的不信任之外,她也十分明白,不管她现在遇到哪个男人,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拿他来跟那个未曾谋面的梁中书来作比较。 织菁默默走回厨房,去冲煮那未完成的咖啡。在机械式的动作中,她头一遭仔细而客观地审视起她与梁中书的这段电话感情。 他是符合她的理想没错,然而她毕竟没见过他;她不知道,她是否一厢情愿的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她想像的人?她爱上的,是她心里塑造出的他,然而真实的他,与她想像中有多大差异? 也许,织菁也没勇气去见他真实的一面,因为如果他并非她所想像的人,那她会是多么失望遗憾? 他们在心灵上的相知织菁几乎是迷信着彼此的那分默契,但她也理智地想到,只要她一朝鼓不起勇气和他见面,只要她继续沉溺于这种梦想式的感情,她就永远不可能接受任何一个真实的人。 不管她遇上谁,她一定会拿他来和梁中书比较,而这是不公平的。 那么,她现在似乎必须得去做一件事 当天晚上,约莫是平常他们通电话的时间,织菁找出他的号码,主动拨了电话给他。 “你最近好吗?”织菁先问候了一句。 在织菁住院的这段时间,他们并没有联络。织菁在医院时每天又是检查又是朋友来采访的,忙得不可开交;一出了院,又急着补上之前请假时积欠的工作,因此她虽然常惦着该打个电话给他,却是心余力绌。 在璟瞿来说,他早已知道她的身分与一切状况,自然不再需要以电话中的假身分来关心她,所以他的联络也是中断的,此时他漫声回了句:“没什么差别。你的” 他原本想问她的手好些了没?随即警觉地想起,梁中书并不知道织菁出车祸。 好险!差点穿帮。他立即一转:“你的生活过得怎样?” 织菁盘算着干脆瞒过了她受伤的事不告诉他,免得他又担心,只大略说:“有点混乱。” “为什么混乱?”他顺着她的话问。 织菁暗叹了一口气。车祸受伤、堆积的工作都没办法让她如此烦恼,盘据她心的唯有一件事 “感情吧。” 璟瞿心里霎时掠过一丝窃喜,是他让织菁心湖波涛动荡?他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问:“愿意谈吗?” “不太说得清楚。”织菁又叹,光听声音都可以感受得到她的迷惘。她干脆明白地要求:“我们见个面吧。” 这太符璟瞿的心意!他正想着是否该把电话里的身分与他真人合而为一,以避免太多可笑的麻烦,却愁不知该如何开口,没想到织菁却先提出来了。 “好。”他马上回应。 他回答得太干脆,让织菁感觉他似乎早准备好了似的。她不由得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不应该再这么下去?” 他似是非是地说:“彼此认知到了某个程度,当然该见个面。” 织菁可以接受这样的答案。她思忖着手上的石膏再过几天就可以卸下“下星期好吗?”她当然不想带着打了石膏的手去见他。“你什么时间比较有空?” “都好。” “那星期六吧。” “这个星期六吗?” “对,晚上八点行不行?” “可以。找个你我都熟悉的地方” 第九章 两人都住台北,要找一个都熟悉的地方,并不是件困难事。 “就远企门口吧。”璟瞿随意说了个地名。 织菁没什么意见,见面的地点就这么订下了。 周六晚上八点,织菁依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远企大门前,她穿了一套黑色的春装她事先跟他提过她会穿黑色。 准八点,织菁看了看手表,莫名其妙紧张起来;她无法抑制她的好奇,那种迫不及待的心理,她是如此想见他,那个从未谋面,却已经在电话中相知的男人。 她下意识做了个深呼吸,似乎从一抵达,她的脉搏就在加快中。 放假的周六,约会的周六,红砖道上不乏来往的人,一对对情侣,不可能是梁中书,然而那落单的人,男人,也没一个看起来像他所形容的自己:一八四公分高,穿灰黑色外套。 有点耐心吧。织菁命令自己,才只刚好八点,她能容忍他迟到一会儿的。 她一个人站在那儿,迎着夜风,有点无聊,有点孤独。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往来的人开始向她行注目礼,皆因她今天还刻意打扮得风华绰约,也正因为她装扮得风致嫣然却苦等无人她开始觉得委屈了。 他是怎么了? 十五分钟后,织菁掏出手机,开始拨他的号码,然而却无人回应。 怎么会这样? 织菁不死心,开始每三分钟拨一次电话,她不信梁中书会故意放她鸽子,他应该不会是那样的人。 然而他依然不曾出现。 织菁狂拨电话的举动,现在好像完全只剩下无谓两字。她下意识握紧了手机,金属的机壳毫无温度,那冰冷的感觉仿佛正一点一滴透进她的心,慢慢侵略着她,渐渐冰冻了她的希望、散去她的热忱,她站在那,春风不寒,她却打从心底觉得冷。 他是不会来了。 织菁心灰意懒地告诉自己,决定不再等下去,她失落地离开了远企大门。 沿着马路,她漫漫地走在红砖道上,心情承受了极大的打击;她对他的一切期待与希望全都落空,她向来对他的那种信任,在此时看来更加讽刺而可笑。 她不由得唏嘘果真没有一个完美的人?现实真的这么残酷? 不知在马路上走了多久,她的行动电话响了。她开启开关,盈耳却是他轻责的声音: “你为什么失约?” 织菁顿了顿,这简直就是恶人先告状!她一股火气全在这时冒上来“你才放我鸽子呢!我等了你四十分钟!” “怎么可能?我足足等了你半个小时!”他的口气也不好。“你在哪等啊?!” “远企大门啊,还有哪里!”织菁几乎用嚷的了,根本就忘记她跟梁中书说话时是该压低嗓音的。 不过璟瞿也气疯了,没时间去注意这种小问题,他吼回去:“我也在门口等!” “怎么可能嘛!”织菁不走路了,走进一家银行的提款机隔间里去,挡住外面车水马龙的噪音,打算好好跟他讲个清楚。 “等等!等等!”璟瞿忽然意会到一个重点,他犹疑地:“我们当初指的是饭店的门口,还是购物中心门口?” “购物中心啊。”织菁理所当然地说:“我到远企一向只到购物中心。” 璟瞿晦丧地喟口气“我指的是饭店门口,我一向只到饭店楼上的餐厅吃饭,我以为你晓得” 织菁怔住了。没错,饭店和购物中心是两栋不同的大楼,从这门口看不到那个门口,更别说是晚上了。 错就错在他们太有把握、太相信彼此之间的默契没想到两人最信任的默契,这回却栽了个大跟头。 “那我打电话给你,你为什么也不接?!”织菁其势汹汹地又问。 “我忘了带手机出来。”他解释:“不过我进饭店去用公用电话打过好几次给你,你都电话中。我根本找不到你。” “我在打电话给你啊!”织菁理直气壮地嚷。 璟瞿实在是哭笑不得。说什么心灵相通?他们这回根本是一点也不通! 反正是一场可笑的错过,他撇开不谈了,直接问:“你现在在哪?” “敦化南路上。你呢?” “我回公司了。”他是回公司拿了电话,才打给织菁的。 “怎么办?”织菁很懊恼。 “这是老天安排的巧合错过,也没办法。”他苦笑“如果你晚上没事,我们可以再约个地方见面。” 再见面?但她之前所有的那些期待、兴奋,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即使现在两人已将误会解释开,她还是拾不回刚才的那种高昂情绪,一点也提不起劲。 甚至,她连见他面的勇气也没了。当她以为他失约时,对他所产生的那种信任的危机,使她不由得又加深了心里头负面的想法:也许,他完全不像她所想像的那样? 她今天能接受更多的失望吗? “算了,”她下了决定:“我们今天别见面了吧。” 他楞住了。 “就像你说的,这是天注定让我们见不着。”织菁叹口气“我也已经没心情,也没勇气见面了。” “好吧,”他能体谅织菁的感觉。“下次再说。” 没想到织菁又冒出了一句:“暂时也别打电话给我了。” 他一震! “为什么?” “我最近的心情真的很乱”织菁沉默了好一会“我想我需要一段时间静一静,好好想一想。” 电话顿时成了无声状态,好像没人在使用似的,显然他也在思考。半晌,他才轻声问:“我能帮你吗?” 织菁苦笑地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有你的存在,我才更混乱。” 璟瞿多想告诉她,不必混乱,因为让她烦心的两个男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但他仍是谨慎地制住了这些话,只说:“好吧,我暂时不打电话给你。” “再见。”织菁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织菁靠在墙上,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吁了口长气,她却没感到轻松,不过是暂时了结一桩事罢了;然而就像她刚才所讲的,她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这烦恼仍然是她的,躁乱的心思仍是她的,一切还是得靠自己去解决。 她走出银行,顺着马路静静地向前走,心情并没有比刚才开朗多少。路经一家小餐厅,织菁觉得有点饿了,遂推门进去,随便点了个简餐,填饱了肚子。 然而肚子饿不饿跟心情好不好,似乎完全没有关联,也划不上等线。织菁吃完了东西从餐厅出来,站在街心中茫茫然。夜风吹来,依然吹不散她心中那个感情的结。 她忽然很想喝酒。最好是喝个酩酊大醉,把什么都忘了。 但要去哪喝酒呢?她没有喝酒的习惯,不只家中没有酒,连到哪去买什么样的酒都不懂,她只到pub喝过酒。 那就找家pub吧。织菁举目,发现自己已经在仁爱路口了。是谁曾经告诉过她,仁爱路圆环的巷子里有家很不错的酒吧? 织菁凭着记忆,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在小巷中寻觅,猛然水银霓虹灯管绕成的艺术字样招牌跳入她的眼帘。一家pub?是这儿吗?姑且一试,织菁推门进去了。 原木为主调的装潢,充满了乡野粗犷的气氛,墙上的飞镖,靠墙的弹珠台,居中摆设的撞球桌,没有太狂躁的音乐,没有太喧哗的客人,说明了这个单纯休闲的小酒馆。 织菁直走向吧台前坐下,点了她唯一熟悉的一种酒“龙舌兰。”她说。 酒保很快就替她送上了一小杯酒、柠檬片和盐,织菁很快就把酒灌下了肚里,那热辣辣的感觉顺着喉咙直烧下去 爽快。织菁又点了一杯。 美丽的独身女子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势必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不管男人女人。然而织菁浑身上下有股冷漠的气质,足以让那些存心想搭讪的男人因而却步。 但仍是有个够大胆的在她身边坐下,还开口问她:“你怎么会在这?” 那声音织菁惊讶地转过头来,看见璟瞿那双深邃的眼睛。 “我想找地方喝酒,就随便走进来了。”织菁顺口又灌了杯酒。“没想到你也在这。”她一进门就直接走向吧台要酒喝,根本没注意周围有什么人。 璟瞿微微一笑“我也想找地方喝酒。” 又是巧合,是吧?但这并不能完全算是巧合,因为知道这家pub本来就是璟瞿告诉她的;而璟瞿,自然是不管心情好不好,只要想喝酒,就会上这儿来。 “这里不错啊。”织菁评论似地看看四周,转回头来很顺的又跟酒保要了杯酒。 “你酒量很好啊?这样子喝?”璟瞿看着她面前的两个小空杯,蹙了蹙眉。 “酒量不好,不过酒兴很好。”她冲着他一笑,很快又说:“别问我为什么酒兴很好,反正我很想喝酒就是。” 他看着酒保又在织菁面前放上第三个小杯。 “像你这样,通常只有一个字可以解释:烦。” “没错,”她笑逐颜开地说:“我心情很差。” “我也不问你为什么心情差了,”璟瞿大概也猜得到原因。“我想你现在大概比较想要人家陪你喝酒。” “说对了,你真贴心。”织菁嫣然一笑。她这么不吝于给他笑容,似乎只有一个解释:她喝得差不多了。 “咦?你这什么酒?”她陡地对他的酒杯好奇起来。“颜色好怪。” “brandy加vodka。”他回。 “我喝喝看。”织菁一说完,就自动自发地去拿他的杯子,璟瞿想拦,却慢了一步,就拦不到了。 “喂,你别这样掺着暍,很容易醉的。”等他终于抢回杯子,织菁早喝了一大口。白兰地伏特加龙舌兰全是四十度左右的烈酒,织菁就这么直灌下去 呃一声,织菁打了个酒嗝,然后一股热气猛地从胃里回冲到头顶上,她的脸红得热辣辣的,头也昏昏的,所幸她的胃还算撑得住,没吐,但显然她已经醉了。 她脸红的模样璟瞿都看在眼里,他伸手盖住织菁面前还没喝的那杯龙舌兰,不放心地说:“我看这杯不要了吧。” “谁说的,当然要!”织菁霸道地拍掉他的手,抢回那杯酒的主导权。“亏我刚才还觉得你今天很可爱呢,没想到现在马上管起我来了。” 他摇头取笑她:“等你醉了,我大概看起来更可爱。” “你本来就很可爱。”酒给了她胆子,她醉眩眩地眯着眼睛,微侧着头,肆无忌惮说:“你看你的眼睛长得多好看!这张脸要是去当电影明星,一定迷死很多女人。” “包括你吗?”他的语气里含着笑意。 “是啊。”她喝酒喝得红通通的脸上,有着正经八百的神情,她是真的惋惜“如果你个性好一点,不要老是骗我的话,多好!”“哪里好?”璟瞿带笑追问。他发现织菁喝醉酒时其实还满不错的,至少会酒后吐真言。 “当然好啊。”璟瞿想听真心话,织菁就乖乖说了。“你不知道我多为你的外表着迷,如果你的内心也可爱一点,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辛苦什么?”他几乎是在引导她说出更多平常摆在心里,打死也不会说出口的话。 “在这里犹豫啊。不晓得是该理你呢,还是该不管你,继续跟那个梁中书混下去”织菁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坦白过。她说了这么多,等她清醒之后,肯定后悔。但她现在正酒醉中,浑然不觉地继续大叹:“所以我现在就只脑屁在中间,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寂寞。” 这些状况,其实璟瞿大概也猜得到,只不过从织菁口中说出来,所造成的震撼更大。她的无奈与烦恼,都让璟瞿心疼,他虽然明白这不是说真话的好时机,但他仍忍不住想向她表明他的身分。 “你不必再犹豫” 璟瞿才说了个开头,就被身边一阵陡起的噪音打断。坐在他们身后的一桌子人,不知是喝醉酒了抑或怎地,竟翻脸吵起架来,吼得大小声,争得脸红脖子粗,拍桌子的拍桌子,骂人的骂人,其中一人弄翻了水杯,水溅出来,刚好泼到织菁的鞋子。 织菁陡地站起来,瞠目开骂:“喂!你吵架就吵架,干什么把水往我身上泼啊?!” 吵架的那人,火气本来就已经够大,哪能忍受挨织菁骂?当场转移目标:“妈的!不过是溅到几滴,你凶什么凶啊?!” 织菁瞪大了眼睛,反口正要给他一顿教训,没想到同他吵架的另外那人率先发难:“本来就是你错,你这人就是这样,该说对不起为什么不说?!” 被骂的那人气得眼睛都红了,手一抬,一拳就挥了过去,对方当然也不示弱,马上回他一脚,当下全武行上演,吓得其他顾客都不由自主地往墙边躲,酒保和服务生想来劝架也不知从何劝起。织菁嫌恶地看了打成一堆的男人,正打算离他们远点,没想到那扭打的两人忽然又往织菁这方向一扑,害织菁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没事吧?”璟瞿赶紧去拉她起来。 被璟瞿拉起来站好的织菁,简直就快气炸了!她甩开璟瞿的手,随手拿起一杯水冲过去往那打架的一堆人一泼,尖声叱:“你们打你们的,惹我干什么?!” 打架的人莫名其妙被泼了水,火气不只不灭,反而更高涨,转过身来大骂:“你这臭女人,敢泼我水?!” 说着就要往织菁这冲过来,好在另一个打架的人又救了织菁,他从背后趁机补了那家伙一脚,那家伙当场又摔了个狗吃屎。 这实在是既荒谬又无聊的闹剧,墙边的顾客已经有人在掩嘴偷笑,有人则摇头离开。璟瞿实在很怕织菁等会也去跟那两个人扭打成一团,他当机立断拉起织菁“走吧,我们出去了。” “走什么走?”织菁还想甩开他的手。“我要讨回公道!” “都醉成一堆、乱成一团了还讨什么公道?走吧!”璟瞿强硬地钳制住她的手臂,几乎是半拖半拉,在混乱的状况中,硬是将织苦拽出了店门,直到走离这家pub一百公尺远,他才松开了她。 在路上走路有点像在太空漫步的织菁,却忽然神经兮兮地咯咯笑了起来。 “还笑得出来?”璟瞿半宠半摇头地斥。 她一脸小女孩似的调皮样“我从来没跟人打过架耶。” 璟瞿更加只有叹气兼无奈。 “打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经历好不好。” 织菁陡地发现新大陆似地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喂!我们刚刚没付钱就出来了耶!” “啊,对!糟糕,真的忘了付钱。”璟瞿懊恼地应。刚才一团混乱,他只顾着把织菁拖离那是非之地,服务生们又忙着劝架,竟就这样糊里糊涂放他们走了。 “没关系,谁叫那pub要让人打架,”织苦笑嘻嘻地哼着。“算他们请客。” 璟瞿倒不是太在意忘了付钱的事,因为他是那家店的常客,下次去再补就行;令他伤脑筋的,还是眼前的织菁,酒精作祟,她的行为思维都反常了。 “你真是喝得够多了你。”他皱眉头“我送你回家吧。” “谁要回家?”织菁用那种好不以为然的眼光瞟他。“我才不想回家,今天周末耶。” 他的车就停在前面,但他不能硬把织菁塞进车里载她回去,只得耐着性子:“那你想去哪?” “随便。”织菁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随口道:“我们去夜游,去看星星。” 好吧,星星就星星,横竖璟瞿也不可能放心任她一个人,势必得陪她。 看星星得空旷的地方,璟瞿挑了个最方便的地方:山上。台北四面都是山。 车往内湖的方向跑,很快就进了山路,一阵曲折回旋,车在山顶停下。 “哗,还有夜景可以看耶!”织菁像个小女孩一样叫起来,快乐地望着前面挡风玻璃外的一片台北灯海。璟瞿还没熄火,她就迫不及待开车门,闯了出去,然而她才下车,就打了个寒颤, “噫,好冷。” 春初,夜晚仍有些凉意,两人没料到会在这么晚还跑到山上来,自然没准备什么保暖的衣物;璟瞿还没下车,遂在车内向她喊:“那就别出去吧。” 织菁是真的怕冷,她缩回车里来了。车里有天窗、暖气,收音机里还轻声播送着音乐,他将椅背往后倒,面向天窗半躺着,笑道:“这样也能看星星。” 织菁嫣然一笑,也学他的法子卧靠在椅子上,马上,满天的星空便呈现在她眼前。 天窗的范围虽然小了一点,但直接与户外相连,没有什么隔阂,依然是如假包换的夜空,仿佛唾手可得的星辰。 “嗯,真好。”织菁舒服地躺在车椅上,很满足于这样的安排。她转头抛给他一个灿灿的笑容“我不知道你这么浪漫。”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了。”他缓缓地说。她妩媚的笑容摄走他的心,他无可自拔地将视线投注在她身上,直到他发现自己总不可能永远盯着她不放,这才收了收心神,半开玩笑道:“怎样,我是不是渐渐合格了?” 织菁忽然凑过来,调皮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还没,只有四十分。” 她调皮的举动让他的心思又荡了荡“剩下的六十分是什么?及格的四十分又是什么?” “那六十分是你的坏纪录,让我不敢相信你。”因酒而迷醉的织菁,其实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她看着他充满男性魅力的外表,赞叹似地叹了口气,作梦般的口吻说:“那四十分则是你结实的肌肉、你的身材、你宽阔的肩膀、你的眼睛又漂亮又迷人的眼睛,还有你的嘴”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轻轻摩挲他的唇。 “让人幻想你的吻” 这不算是勾引,因为她的行为不是预谋也没有计画,完全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然而那自然而纯真的态度依然勾惑了他,他凝着织菁,流连在她身上的眼光仿佛沿途留下一道火迹,她裹在衣服之下的肌肤似乎全燃烧了起来,她心跳怦然,恍然间意识到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她只听见他低低呢喃了一句:“你不需要幻想。”旋即,他吻住了她。 她刚刚吞进去的食物和酒在胃中作怪,心跳的速度在狂翻,她僵硬地绷着唇,而他温柔地在她绷紧的唇上游栘,灵矫的舌尖采进她嘴里温存地撩拨,她在迅速的软化。 控制不住急促的呼吸,欲望在她体内的每一个细胞流窜,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放肆的情潮仿彿要将她淹没。 她的胳膊已经攀住了他的颈子,他的手滑进了她的衣服,抚触着她柔软的肌肤,火样的激情在车厢中燃起,那狂野的热力简直足以让整个车厢变成烤箱,她全身强硬却又柔软,每一吋的肌肤都贴上他的每一吋,魅惑的身体挑逗着他,她的手爱恋着他结实宽阔的胸膛,欲火同在两人的体内迅速燃起,蔓延、燎原 他俯身向她,身体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绑住了。他猛然发现是车上的安全带勒紧了他,他竟然忘了解开安全带! 他诅咒一声,扯下安全带,织菁则因为这小插曲而咯咯发笑,直到他用唇堵住她的,那甜蜜的热力,她再度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声轻柔而虚弱的投降。 他伸手解她针织上衣的扣子,可是那细细的小扣子一整排,解得累死了,她忍不住又笑,干脆往头上一扯,当套头毛衣似地整件拉了下来,他的视线像磁铁一样地定在她身上,胸膛因急遽呼吸而起伏,迷醉的双眸渴望、强烈、狂野。 猛地一声恼人的乐音 “天”她捂住了耳朵,嫌弃那突然变成吵杂广告歌曲的广播电台,他皱眉头反手关掉音响,几乎给了那开关一拳! 安静了,也没安全带了,她害羞的轻笑像是种邀请,延续他的欲火,他将她放倒在躺平的椅子上,用唇探索着她的喉咙、酥胸,隔着内衣挑逗她的欲望。她兴奋地轻颤、喘息,昏眩地用手攀住他的双肩,拥吻的两人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尝试着翻身,一声声刺耳的喇叭声在叫 是哪个人的脚踩到了车喇叭?织菁偷空瞥了眼方向盘,看到自己的脚。 不管了,喇叭叫就叫吧,他的手在她身上游栘,摸索着她的身体、肋骨、圆翘的臀,她猛然倒抽一口气,那绝妙的感受令她几近昏厥 卡滋、卡滋,一阵又一阵,规律而机械的声音,织菁猛然推开他,惊问:“那是什么?” “雨刷,我碰到了开关”他咕哝着吻她,没时问去顾雨刷,于是那机械式的噪音便穿杂在他们的轻笑、低喘、呻吟声中 陡地,他从她的胸前抬起头来,拧眉怀疑“我们的车是不是在动?” 织菁眼珠子转了转,歪了歪头。“好像是。” 什么好像是?根本就是!他骤然跳起来,发现手煞车不晓得什么时候又被他们撞开了,他急忙重新拉起开关,车才停了下来。 她卧躺在椅子上,吃吃娇笑。他们太激动了吗?这车子好像快被他们给拆了。 他笑着吻了她一下,边脱下自己的衬衫,她怔怔地望着他健硕的身躯,古铜色的健康肌肤,结实的胸膛,平坦的腹部,一个活生生的诱惑 她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呆怔了两秒之后 她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这一哭不仅令璟瞿傻眼,更教他手足无措,他完全呆住了! 怎么?他的身体这么令她失望吗?居然他一脱衣服,她就哭了?! “我怎么会这样?”她边哭边说:“我一向对爱情很认真的啊!就算我对你的身体再饥渴,也能忍耐的呀,我从来不想要什么一夜情” 她用手去抹眼泪,哭得好伤心。 “难道我真的寂寞到这种地步?” 还好,她哭不是因为他的身材。璟瞿自嘲地苦笑了两声。奇怪的是,他很能理解织菁此时的心情,是因为对她的了解吧?她是这么样一个敏感而纤细的女子呵。 她今天反正是醉了,那么一切行为举止,也都没有常理可言了,他似乎不该利用这样的时机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但他刚才实在是受不住诱惑。 出自一种怜爱与疼惜的心态,他揽着她的肩,将她纳入怀里,紧紧地拥住她,安慰她:“好了,没事了,别哭了。” 她泪落不止,觉得自己可怜,觉得自己悲哀,反正一切负面的情绪都在这时涌上来而他温暖的胸膛却像提供了一种安定的力量,她偎在他怀里,渐渐觉得好过些了。 “别哭了,乖。”他拍拍她,细心地替她把衣服穿回去,她却不想离开他的怀抱,总觉得依在他的胸前好舒服、好平静她似乎一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了。 他不得已推开她,好替自己穿衣服,但她马上又眷恋地偎进他胸怀中,他没奈何地笑了笑,只得维持拥着她的姿势,就这么坐了好一会。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轻轻推推她,温柔地说。 “唔。”她漫漫应了一声,快睡着了。 第十章 那天晚上织菁最后的记忆,是璟瞿送她回家,然后她一到家倒上床就人事不知了。 直到她隔天起床,看见自己一身皱巴巴的外出衣服竟还在身上,还有点错愕,随即宿醉之后的头疼一点一点将她昨夜的记忆唤回。 老天爷! 她昨天怎么会醉到那种程度?竟然有胆子向卫璟瞿说出那么露骨的话,还做出那么离谱的事?! 她伤脑筋地敲敲自己的头,即使只是面对自己,她都羞得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然而这世上当然没有地洞好让她钻,而且她还得出门去见人。快八点了,她得赶去上班。 她连忙进浴室去冲了个澡,那冲激的水流,让她的思绪清晰了许多,她想起璟瞿。 他倒像是个不错的男人呢。至少昨晚还很维护地照顾她,而且他也算是个君子,他大可趁她昏醉的时候对她为所欲为。 织菁想起她的临阵脱逃,不知是否害他欲火难耐?她想着想着,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织菁挤了一把沐浴乳在身上搓揉出泡泡,想起璟瞿,还是没来由地要笑,心有那么一丝甜甜的。水有些凉了,她伸出左手去扭热水,却楞了一楞 奇怪,她的镯子呢? 不在手腕上。 怎么可能?! 这下非同小可了!织菁马上忘了璟瞿,以最快的速度洗好澡,冲出浴室,在她昨天的衣服、皮包一阵乱找当然没有。镯子一向戴在她手上,哪可能会在皮包里? 那么,会是掉了?织菁车祸住院之后瘦了几公斤,手腕也变细了,以至于原来戴起来刚好的镯子,现在变得有点松动,很轻易地一拉就退下来了。 会是因此而掉了? 织菁扔下皮包,开始在家中翻找,地上、沙发上还找出门去,一路寻下楼没有。 怎么会这样?!织菁懊丧极了!会在哪里掉了?这镯子戴在手上虽然松,也不到走着走着就晃掉的地步,除非有拉扯 拉扯!织菁陡地想起昨天晚上在pub的那场混乱,她想起自己还摔了一跤! 有可能是在那时候掉的,或者碎了。虽然说这镯子坚强得很,这么多年来都好好的,她上回车祸也没摔碎掉,但就算它这次碎了好吧,至少也该有尸体。 她匆匆地换了衣服跑出家门,在路上打电话去公司给河童张请了两小时的假,然后直奔那家pub。 pub当然已经打烊了。心急的织菁等不到它晚上再开门,直接在店门口又是按门铃又是拍门的;也算织菁好运,pub里竟有人在,织菁吵了大概有十分钟,那铁门终于呀地一声被拉起来了。 一名睡眼惺忪的男子茫然看着织菁,织菁连忙迎上去,诚恳地说明状况。 那男子便是昨天店里的那位酒保,也正是这家店的老板,就住在楼上。他当然清楚昨天晚上的吵闹,也还记得织菁,不过他在打扫的时候没有看见什么玉镯子。 “可不可以让我进去找找?”织菁恳求地。 店主还算是个好人,让织菁进门去了。 织菁一进去,就地毯式地搜索了整个空间,只差没把家具整个翻过来!然而令人沮丧的是,没有镯子的影子。 织菁无可奈何地谢过店主,却还是不死心,留下了她的手机号码,拜托店主问问是否有哪位客人捡到镯子,麻烦通知她。 失望地离开pub,织菁随手拦了部计程车赶去上班。车上,她迷惘地看着窗外的街景,心里只是不断地在想:镯子会在哪?被谁捡走了? 猛然一个人跃过她的脑子:卫璟瞿。 是啊,为什么不可能是他?他最有嫌疑了,因为他是那么处心积虑地想要那只镯子,而昨天是多好的时机!她醉得整个人笨笨的,他要取她手上的镯子,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会是这么卑鄙可耻的人么?织菁怀疑。 她考虑着是否该去找他问个清楚,但如果真是他拿的,她能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她的心情顿时往下坠落了百八十公尺,十分低落。会是他吗?织菁打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遗憾的情绪,她并不希望是他。 然而织菁一进公司,就看到她桌上的留言。璟瞿阳明山那家饭店的案子,请她下午如果有空去谈一下建材的问题。 也好,她想,去探探他的口风。 下午,她依约到了饭店的办公室,接待和参与会议的是主管的部门和建材厂商,织菁并没有见到璟瞿,然而在会议结束后,璟瞿却走进了会议室。 与会的人都走了,织菁则在看见璟瞿之后停下了脚步,会议室于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璟瞿一看见她就笑问:“你酒醒了?早上起来头痛不痛?” 织菁回答得很冷漠:“还好。” 织菁的平淡反应让璟瞿错愕,他十分不解,明明昨晚还那么甜蜜融洽,怎么今天就变了一个人,冷若冰霜? 他正想开口问,织菁却按捺不住肚子里的话,直截了当告诉他:“我的镯子不见了。” 璟瞿一听大惊“怎么会?!” “我不知道,昨天不见的。”织菁沉声说。“不晓得”她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有没有看见?” 璟瞿本能反应:“我以为镯子一直在你手上。会掉在哪了?” “也许在pub,但我早上去找过,没找到。我留了电话给pub老板,请他帮我留意。”织菁缓缓地说。 她虽然只是诉说一个过程,但那故意放缓的语气,似乎透露着另一种意思,璟瞿很快明白了她的用意,霎时他的睑色全变了 “等等!你怀疑我?” “我没说。”织菁口中否认,眼神却直直锁着他的,似乎想看出他说的是不是实话,要他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璟瞿气极,直觉被羞辱了,他斩钉截铁地说:“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他的脸色铁青,为织菁竟然怀疑他而大发雷霆。织菁叹口气,实在不知该相信他还是继续拿他当嫌疑犯好,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织菁接了电话,声音不大,璟瞿听不清她说什么,只见她的脸色一下子焕发起来,几近笑逐颜开,随即马上又黯淡下去,然后愈来愈低沉,愈来愈凝重,再也提不起劲终于,她结束了通话。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镯子找到了。”找到镯子应该是件快乐的事,然而织菁的口气却很沮丧,完全没有该有的喜悦。 璟瞿洗刷了冤屈,虽然气消了些,却还不太能原谅织菁对他的不信任。他的语气不是太开心:“镯子在哪?” “被pub的一个服务生捡到了。”织菁肩膀一垮,整个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他要我拿一百万去换。” “什么?!”他不可置信地叫。 织菁软软地跌坐在会议桌旁的椅子上,看起来像是快哭了。 “他说他拿去给人估过,知道镯子是个古董,可以卖个几十万,如果我不拿钱去换,他就拿去卖掉。” “怎么有这么可恶的人!”璟瞿咬牙切齿地骂,心里却十分明白织菁遇上了这种事只能自认倒楣,因为织菁完全没有办法证明这镯子是她的。 但是,难道就任这差劲的家伙趁机敲诈? “你跟他怎么说?”他问。 织菁软软地说:“我说我考虑考虑,再打电话给他。” 璟瞿当机立断:“把他的电话给我。” “你要干嘛?”织菁嘴里问着,然而他那有把握而自信的语气,却让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拿电话。 他接过电话,笃定地说:“我去帮你把镯子要回来!” 织菁即使答应了要让璟瞿帮她找回镯子,自己却还是放不下心。也难怪,除非镯子真正回到她手里,否则她是一定不安的。 几乎是当天晚上,她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事情进行得怎样了。但璟瞿总不可能廿四小时跟她报告进度是不?她只得命令自己别担心别担心撑到了隔天。 第二天一早,她忍不住打电话到公司给璟瞿,秘书的回答是他不在;织菁又没有他的手机号码,只得每隔两小时又去烦他的秘书,居然找了他一天,都没找到他! 织菁更担忧了,到底璟瞿找到那敲诈的家伙没有呢? 织菁也明白,既然她答应了让璟瞿帮忙,就该相信他。可是他一天一夜的无消无息,又让她忍不住怀疑起他来。 她忍不住提醒自己:他比她还想要这镯子,既然如此,他当然可以趁这机会把镯子从那敲诈的家伙手中买走,她根本也拿他们没辙。 璟瞿会这么做吗? 往坏处想,是有这可能性,织菁不得不提防。紧张兮兮的她,甚至打了通电话给她姑姑,试探性地问:“嗯,如果镯子搞丢了” “什么?!”姑姑的嗓门几乎可以掀破屋顶。 “镯子搞丢了?!” 织菁连忙补救:“我是说如果” “还好只是如果,”姑姑舒口气,口吻还是严重的:“否则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荚浦怖!织菁在电话这头骇都骇呆了,赶紧敷衍:“没有没有,我随便说说罢了。” 她马上后悔打这通电话了,因为姑姑严厉的口气丝毫没有安慰她的作用,只不过是让她更担心、更紧张罢了。 她再度慌张地找起璟瞿来。公司、家里都打过电话,不在就是不在,一直到熬到下班,她茫茫然站在公司楼下,也不知该上哪去才好。回家?一定是继续担心;去吃饭?没胃口;跟同事一起去逛街?当然没心情! 一个冲动,她去了璟瞿的公司,就在饭店一楼的大厅坐着。下午他的秘书曾经告诉过她璟瞿还会回公司,她就干脆在这等着。 这饭店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只上到一楼,要往高楼层必得在一楼换电梯。这电梯面向露天的中庭花园,一楼的这部分并没有大玻璃窗与中庭间隔,于是这里晴天可晒得到太阳,雨天可看得到雨,非常融入自然的设计。 换成平日,织菁的职业本能一定会好好研究赞叹一番的,然而现在她只是靠在墙边,坐立不安,注意着电梯门,翘首而盼。她相信只要璟瞿回到公司,她在这里应该可以见到他。 织菁的盘算果然不错,大约八点,她看见璟瞿从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里走了出来。 平日英姿焕发的他,此时显得有些风尘仆仆,脸上尽是疲惫的痕迹,仿佛一夜没睡好,又忙碌了一整天。 织菁相信他定是为了镯子的事操烦,顿时她羞愧起来,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大方坦率,既然答应了让他帮忙,却又小家子气地想探听这探听那,监视人似的。 她马上就为自己在这等他的行为反悔了,略略侧过身低着头,希望经过的璟瞿别注意到她然而她的祈望没有奏效,她被看见了。 他一见到她,脸上的线条就全变了。原本疲倦的脸色马上泛上了一片光采,黝黑的眸子发出雷射光一样的热力,充满了感情。 “我正想等一下去找你,”他走过来,笑着凝视她,意外而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嗯,发神经。”织菁咕哝着,很快问他:“你找我做什么?” 他微微一笑,打开公事包取出一个小纸袋。 “你看。” 尾章柔媚的魅惑 织菁屏住气息,迫不及待地打开纸袋,马上,那只她熟悉的镯子滚出了来,别来无恙。 “你要回来了?!太好了!”织菁惊叫着,几乎喜极而泣!当下也忘了注意自己的措词:“我担心了一天,精神都快虚脱了!就怕你”果然被他逮着。他凝着她:“怕我什么?” “没没有。”她手捧着那镯子,支支吾吾。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死死盯着她“你怕我跟那家伙交涉成功之后,干脆把镯子留给自己,对不对?” “没有。”织菁的否认起不了什么作用,她低垂的眼光,微弱的声音,都泄露着她的心虚。 “你还真是不相信我。”他叹,十分怅然。 织菁不想再继续这尴尬的话题,她抬眼看他“你是怎样要到镯子的?” “你以为我在忙什么?我昨天在电话里跟他耗了一晚上,今天又为这事累了一天,最后杀价成五万”他终于又展露了笑容。“我可是威胁利诱拐骗什么招术都使出来了。” “这我相信,”她笑了“你这几招是很厉害的。” 他睨着她“这算赞美还是讽刺?” “都算。”织菁嫣然一笑,拿起镯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谢谢你,这五万我明天还你。” “不必了。”他干脆地说:“算我送你的礼物吧。” “干嘛又对我这么好?”织菁噘嘴。 “到现在还问这种问题?”气氛又凝滞下来了。他再叹气。“我不相信你还不明白我的心。” 织菁心中一震! 说真的,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是很感动,也为之心动,但她谨慎的天性,仍让她不放心,她幽幽说:“你要是拥有了我,不就也几乎等于拥有了镯子?一箭双雕。” 璟瞿瞪大了眼睛,被这话触怒了。她就算还不能领受他的好意,却怎能怀疑他的用心?他怒气的眼光中,有种被诬蔑的挫败。 他沉重而忿然地道:“你还不相信我?好,你去把镯子还给你姑姑!或者要她传给你家其他的女孩,最好是刚出生的小女婴!看我可不可能为了镯子去追老太婆或小女孩!” 勃然大怒,证明了他有多在意织菁,显示了他的真心。也直到这一刻,织菁心中对他的防线才终于瓦解,至少,她愿意相信他了。 他气得抿紧了唇,她却甜甜笑了起来。 “说不定哦。”她调侃地说。 “说不定什么?!”他拧着眉。 织菁似笑非笑地“我说,说不定你为了镯子,真的肯去追老太婆或小女孩呢。你上次不曾经就se诱过我吗?” “上次的情况不能相提并论好不好?!”他气急败坏地辩解。 看着他心慌着急,织菁终于有了点不忍,她决定饶了他。 “好啦。”她轻声说。 她突如其来的反应,令他十分错愕“好什么?” 织菁瞅着他,要笑不笑“好就是点头答应了嘛。” 忽地,一阵感动划过璟瞿的心,他深黝的眸子闪过一丝色采,整张脸庞似乎因此而容光焕发,他默默看了她一会,又仰了仰头,像是在感谢老天,他的努力没有白费,爱情终于有了回应。 他笑了,笑得满足而安慰。他回归了幽默促狭的本性,道:“答应什么?答应嫁给我?” “你美咧!”织菁噘起嘴,故意高高地抬起鼻子“我答应跟你交往看看。” “到现在才只是交往看看而已?”璟瞿假意叹口气,认真地说:“而且口说无凭,你好善变。” “那你要怎样?”织菁不以为然地“立契约啊?” “这倒也不用。”他的唇往上弯成一个弧形,她才刚意识到他的意图,他已经狠狠地吻住了她,吮吻的热力既缠绵又强烈,像沙漠中饥渴多日的旅人终于找到他的绿洲;她的理智飞走了,陷身在迷醉的云雾之中,感官冲击着她的心灵,目眩神驰。 “这样就算个约定了。”他微笑地放开了她,轻声在她耳畔说。 织菁红着脸,察觉到自己身在饭店的大厅,也算个公众场合,但此时她心中充满了幸福的感觉、爱人与被爱的柔情,她并不担心别人侧目的眼光,她甚至好想向全世界宣告:她找到了一个她想爱的男人。 她主动地凑上去,温柔地吻了吻他,他俩鼻尖对着鼻尖,开心而甜蜜地笑了起来,织菁有感而发:“其实你跟我的祖先没完成的恋情也许可以在我们这里让它圆满。” 他赞同她的话,缩紧手臂拥着她,两人就这么静静环抱了好久,幸福而宁静的感觉像清澈的溪水一样流向他们,这一刻似乎就是永恒。 哗啦啦的雨声从中庭传来,他们站得太靠近檐廊,一两滴雨水甚至还淋到了他身上。 “下雨了。”他把织菁往檐里拉了拉,怕她淋到雨。 织菁离开他的怀抱,往室内躲雨,随口说:“梅雨季啦,五月了呢。” “五月,记得去听雨”璟瞿的脑里掠过这样一个段句,他不由自主地顺口说了出来。 织菁一怔,猛地盯紧了他“你从哪听来这些句子?” 璟瞿大概是太幸福太开心了,一时不察,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出来。他自悔失言,却已经来不及。 算了,就坦白承认好了。他抱着豁出去的心态,姑且一试的想法,说:“我曾经在电话里认识一个女孩子,她告诉我的。” “你在电话里认识的人”她睁大了眼睛,呼吸急促了,她结舌地,口吃地问:“梁中书是你的呃” “我的”璟瞿硬着头皮承认:“化名。” “竟然是你?!居然会是你?!”她尖叫着、惊跳着,声音和动作都足以吓到周遭经过的人,但她没时间管那么多,只是不信地、狂喜地嚷:“我就是颜恺玉啊!我用了假名字!怎么这么巧?就是你!哎,如果我早知道是你,我就不用” “不用什么?”他小心地追问。 “我就不会犹豫那么久了啊!傻瓜!你不知道我有多欣赏你!电话里的你!”她开心地笑着、跳着,她对他再没有疑虑,再没有任何忧心了,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爱眼前这个人这个不管心灵或外表,都是她梦寐以求的男人。 她笑着跳进璟瞿怀里,他诧笑地倒退了两步,仍是拥住了她,见她笑得那么灿烂,他也被感染了。 好吧,看来织菁并未怀疑他早已知道这事实,那就罢了。其实这里有个大破绽,织菁曾经告诉过他颜恺誉这个名字,而他当时佯装什么都不知。 就保佑织菁暂时不要想起这个小插曲吧。 然而什么时候说出真相她正仰头望着他,眼中布满了温柔的爱意,像是等待着他的吻 他抗拒不了她柔媚的魅惑,心中一荡,缠绵地俯身吻她,至于要不要告诉她实话呃再说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