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萦相思桥》 第一章许愿石 “你们坐下说,坐下说啊,姨去生火做饭。( )<冰火#中文 ” 呆呆地望着三姨匆匆下楼的背影,我无力地靠在床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最后确定立在我眼前的人,并不是来自梦境。凝视着他那风尘仆仆却依旧温暖如昨的笑脸,我淡然一笑,用探询的眼神无声在问:你怎么跑来啦? 他似乎看懂了我的意思,咧唇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绽给我一抹好看的笑脸:“来找你!为什么连招呼都不跟我打?” 他叫杨显刚,26岁,在省医院工作,是一名外科主任医生,我常听曹玲说他有多么多么厉害,医院的领导是如何如何赏识他;他父母是回国华侨,从前和我爸曾在同一所学校任教。 “我,”我原本想说,干嘛跑来呢,你在医院工作,又不是打听不到我的状况。顿了顿,心里突然酸苦得厉害,结果搞得自己又凝咽住发不出声,越想抑就越是抑不住急涌上来的泪。 他轻轻拉过我的手,专注地将他的和我的合在一起,再用力握了握,抬头时正好对上我已经泪流满面的脸。那一瞬,我看见他黑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心疼。 被他一把揽进了怀里,我想拒绝却拒绝不脱,就像冰冷实在很难拒绝温热。 “灵曦,什么都别说,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灵曦,你其实一直都明白的,是不是?” 是。 我叫沈灵曦,今年23岁,在省城艺校美术系读大二,出生在云南与缅甸交界处不远的一座大山上,母亲是村寨中一名美丽的白族姑娘,父亲是山里唯一的一名青年教师。一个是才华横溢的知识青年,一个能歌会舞的少数民族姑娘;一个漠然含蓄,一个美丽多情。他们的爱情在这个年代来说,是甜蜜是不幸的,更是刻骨铭心无法替代的。在我六岁那年,父亲独自回省城复考,幸运地分配到城里教书,好消息传到家里才只有几天,母亲却因一场暴雨引起的塌方事故与世长辞。后来,父亲与我相依为命地度过了十六个春秋。我们每年寒暑假都会从省城赶回山里的老家,修修补补山里的小木楼;父亲对母亲一直念念不忘,他时常坐在小石坡上对母亲念叨,陪她看红光醉人的日出日落。去年,父亲因长年过度吸烟一路挺进肺癌的晚期;今年,我又始料未及地突然陷入了昏迷,在医院一躺就是三天,醒来被确诊自己患了血癌。 医院啊,带给了多少病人希望,为什么给我的偏偏却是绝望!我是个才刚满二十三岁的女孩子!这不是拍电视,是我,是一个真实生活中的年青人呀!要我怎么办!谁告诉我,我能怎么办呢?怎么办,父母都已经不在了,明知住在医院也没有用,还要筹钱去做化疗,去在孤单恐惧没钱中慢慢等死吗?自然,没人能想象那段日子,我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我也不想说。 眼泪在爸爸去世的日子已经差不多流干了。 我拒绝了医生的出国治疗建议,瞒着所有的亲友私自办理了退学手绪,单子上填的是因父去世,忧伤过度,无法学习。离校的时候,我没有通知我最好的朋友曹玲,也没有向那人,和我谈了三年的初恋男友说什么。并不是自己有多坚强,好逞强,你又知不知道那时我有多么的无助和绝望!曹玲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跟与她相识多年的男友分了手;而就在不久前室友还告诉我,说亲眼看到我的初恋男友和另一个寢室的女生也打得火热—— 卖了城里的房子,我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悄无声息独自回到山里的小楼。山里虽然静,没有电话也没有邮局,便没有人打扰,没有人对我可怜。这里有父母的陪伴,我想在我生命的最后一程,不至于太窘迫太孤单。 门前的水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灌满,木架子上盛米的坛子也被塞得实实的,床上多了张军用绿棉被,屉子里摆着许多种印着英文五颜六色的药盒。 我蜷着身子坐在竹板凳上,目光追随他在屋子里忙前忙后:捣弄着瓷盆瓦罐,趴在古老的土灶后烧火,聚精会神地抄着锅铲做饭。他朝我努了努嘴,示意我开动,我发着愣,盯着摆在眼前的粥碗,呆了半晌。 他蹙着眉用医生的专业视线对我打量,接着,转身提过来一只矮板凳,坐下调了个和我持平的姿势,搅了搅舀粥的小竹勺,声音很轻:“我来喂你。” 见我不说话,他善解人意地微微一笑:“弄个饭什么的不难学,拿手术刀可比这个难多了。喔,对了,”他扬了扬眉:“你们家里的东西,还有这山上的小路,屋后的小菜园子,竹林子,我已经摸熟了,撵人的心思就别再起了。” “呵呵,”他轻轻吹了吹粥,确定温度合适后抬起头,像父亲般目光柔和地宠溺着:“来,趁热吃。” 日子因他的到来开始变得轻快。 天晴的时候他会将我抱到门前的小平坡上晒太阳,帮我按摩几乎快麻痹的双腿;下雨或起风的日子我们就窝在小阁楼,我缩在被子里听他吹口琴;偶尔兴致很好的时候,他会“乒乒乓乓”地跳起滑稽的踢踏舞,逗得我笑弯了腰。晚上,他像一个没有丝毫男女意识的人,钻进我家唯一的蚊帐,给我讲他的小时候和他能记起的所有有趣故事。见我咬牙忍痛,他就像个话唠般这个那个问不停,打着打着岔,一个本是艰熬的长夜倒也过去得不知不觉。 我开始昏睡,而且时间越来越长。有一次,自己似乎睡了很久,朦胧中悄悄瞥见他正睡在自己枕旁。淡淡的月光从窗外优雅地挥洒进来,梦幻般点亮了小阁楼里每一个角落,简单的小屋里弥漫着令人不舍的温馨。我努力地侧过身子,借着令人感激的月光,深情地端详着他的脸,用视线默默勾划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每一处小小的细节,渴望着将它们画成一副肖像,再烙进自己记忆的深处。 趁着清醒,我开始回想,回想第一次见他的样子:那个周末曹玲兴冲冲地挽着他的胳膊朝我走过来:“灵曦!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人!”他的身形很匀称,温文尔雅的笑容,还有他那盯着你看,一直看得你不好意思的热烈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也说不清到底是种什么感觉,总之我害怕面对他,对我来说他就好比是一团火,稍稍一靠近,我怕自己下一刻就会被这把“火”熔化掉。所以后来,只要一遇到他,我就会想办法找各种借口逃之夭夭。记得有一次我被他堵在走廊上不让过,他笑嘻嘻地问我:“lady,我是怪兽吗?干嘛一见我就跑?”想到那时的情形,自己忍不住掩嘴想笑。 回过神的时候,我的心忽然像快被扯断的弦般撕着痛,全身禁不住瑟瑟发起抖。 “灵曦,你怎么了!”他似乎受到了心灵感应,猛地从床上坐起,一脸惊惶地扶住我肩膀。 我哆嗦着牙齿身体打起冷战,伸手赶紧捂住胸口:“没,没事,” “你让我看看。” “不,不用,”我开始紧张,就像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在频频向我招手:“刚,给我吃两片止痛药就行了。” 他利索地帮我喂水吞下药后,在我的再三恳求之下,我被他从头到脚像蚕蛹般裹在被子里抱出小木楼,来到以前一家人看月亮的老地方。不知他从哪里寻来一张木板垫在地上,又不放心地在上面铺了床褥子:“夜里露很重。” 喘了会儿气,我好了很多,抬头见繁星点点将夜幕装饰得炫烂璨灿,伸手指了指星空:“刚,你快看,月亮好美呀,星星好多!” “天凉,还不快把手缩回去!” 缩回手,我张张嘴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敢说的?” 我攒了一会勇气,嘻笑着慢吞吞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呀?” “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又迷糊地不着边际问:“你相信有来生吗?” “以前不信,现在你信我也信。” “我信,我还梦见我爸妈正在那边焦急地等我。” 他慌乱地抚上我的额头。 “没事,我现在好多了,真的,一点都不疼,” 听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嗯。”“我想知道,”我突然特别想谈这个话题,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好知道怎么去找他。 “第一次,”他顿了顿“就是那回你们学校举办的‘迎新年联欢晚会上’。那时,你上台跳了一支你们家乡的舞蹈。”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他轻轻地叙述着,仿佛在念着一本精心藏好的日记:“你穿着彩色的小褂子,系着窄窄的一叶裙,披着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看着你的一频一笑,我当时就想,即便是上帝看见你,他也会为你的美所惊叹。那晚回去后我常常失眠,脑海里塞满了你的样子,于是,我恳求曹玲带我去认识你。灵曦,或许就在初见的那夜,我的心便跟着你不翼而飞了。可你每次见到我,不是躲就是逃,呵呵,脸还特别爱红。” 眼前越来越黑,麻麻点点飘浮在眼前,潜意识再反复提醒着自己,我忙使出力气抓住他的手。 “灵曦,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你找到,然后永远牵住你的手。灵曦,别害怕,在那一世我会去找你的,你等着我好吗?” “我也想许愿——”声音轻得像哼哼。 他忽然从脖子上取下了条亮闪闪的坠子,摇摇摆摆地在月光下泛着悠悠的光晕,小心翼翼地套在我的脖子上:“灵曦,这是块许愿石,我奶奶说,已经在我的家族里传了很多代,你试试,一定会灵验。” “真的吗?” “恩。” 那时我已经很虚弱,身体像是快要飘浮起来,灵魂似乎已经接收到了上天的指示,趁着月色,我强使着自己尽可能睁大眼睛,想把他看得清些,再清些,我嗫嚅着唇,无声地向他告别,好想对他说上最后一句,亲爱的,我许下的愿望就是,若有来生,我们再续前缘 耳边传来他声嘶力竭的呼唤,眼皮却再也不听指使,怎么睁也睁不开,就那么沉沉地,沉沉地睡去 再见了,亲爱的,我们来生再见 第二章奈何桥 前面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井然有序地缓缓向前推进。( )<冰火#中文 我被挤在队伍的中间,后面有人轻轻点点了我的背,小心地问道:“这是哪里?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回头望去,透着幽幽的红色暗光打量着她,一个梳着马尾穿着白蓝条纹病友服的年轻女孩,正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瞪着我。我摇摇头,表示我也是初来乍到;随即又点点头,略有所悟道:“应该是吧?” “肃静!”一声怒吼似平地惊雷般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我侧头循声望去,顿时手脚冰凉:一个身形巨大浑身漆黑的“人”身上披着黑幽幽的蝙蝠衫,因为全黑辨不清他的容貌,只瞧着两只巨大的铜眼珠,像乒乓球一样直突突圆滚滚地四下乱转,迸射着磷火般的青光,摄人心魄。四下里霎那间一片寂静,天上像盖着无穷尽的黑锅,周边远远近近地飘散着一双双大大小小的青光眼,我们就像被群狼环伺的羔羊,胆颤心惊瑟瑟向前。那巨型黑衣人扬手举着一条挂满倒齿的长鞭,鞭身微微地燃着如血色般鲜艳的炭焰,宛如一条活脱脱的赤蛇正雀跃游动;那鞭上的倒齿竟也活了般像蛇身长满了毒牙,踩着节拍一咬一合,吐纳着噬血的兴奋。 我心下茫然几欲打听,无奈队伍排成的近乎是一条笔直线,见前面挡着一堵宽阔的后背,学着马尾辫的样子向前面那位的腰际轻轻点了点,满心的企盼却未得半丝回应。幸好时间是一味极好的恐惧稀释剂,不知队伍已向前挪了多久,魂群中又渐渐躁动了起来。 总有一些健忘的,耳聋的,还有一些敢于挑战权威的人存在,不知谁用不大不小不卑不亢不粗不细的声音,挑了一个令人生敬的头:“嗨,这是哪儿,你们都是从哪儿来的?” “看你一脸熊样儿的被人给整的吧?哎呀妈呀老惨的。” “啧啧,看,那人,前面那人死得可真是惨啊!”“是啊,脸都变形了,全身没一块好的,身上还透着七八个窟窿。” “兄弟,打哪儿来的呀?” “我是关东军啊,这点伤没啥,跟日本人干的。” “佩服啊,佩服,我似川军啊,老兄,你似哪个队伍地?” “慢慢慢,你们说的是哪儿跟哪儿,我怎么听不懂啊,现在不是大明朝吗?” “什么?什么?我是大唐的,我是大唐的,有没有人是从唐朝来的?” “这里不分年代,只看你有没有死干净。咳,大家好,欢迎来到死亡集中营!咳,咳,我自我介绍一下噢,我叫许世华,祖籍淅江。这个——” “闭嘴书呆子,莫打岔,兄弟,兄弟,那个刚说到哪儿啦?” “有没有叫李二憨的?有没有?我是你亲哥李大魁呀,我在这儿哩,兄弟,投胎咱兄弟可得手拉着手赶着伴儿的啊,来生咱还做好兄弟!” “呀,啧啧,这里就是阴间呀?” “我们这是去干嘛?” “嗬,我们那儿有个大善人可好咧,那真真的叫好人呐,我们那儿十里八乡的人都说咧,说他要转世去当皇帝咧。做善事多的人呀,听我娘说咧,投胎不是大富大贵就是当大官儿咧,我似好人,这一趟啊起码也要投个三品,嘻嘻。” “屁的。” “就你那耸样,小子认识几个字儿呀?还当官儿?” “嘿,你们看那大黑鬼,我敢打包票绝对是个聋子,有没有人下注?” 一道青光暴起,眨眼间前面腾出了个空子,魂群皆不约而同地向前挪了一个大步,只闻得几声哀嚎在虚无中回了个荡便无存。 “年轻的伢子们不懂事个喽,上了这黄泉路哪来这多乱七八糟的话子讲喽——”一道年迈的声音给聒臊的舌浪注入一针强性镇静剂,于是我,马尾辫,大背,还有形形色色的魂们,随声坠入了强烈的悲哀的不舍的愤怒的等等等等——那林林总总的已死亡意识形态里。 良久,耳畔传来若隐若现的歌声,又似乎是水浪声,催促牵引着魂们加快了脚步,频频翘首期盼着即将出现的站点,那声音便越来越大节奏有力滚滚唱来: “黄泉路上你莫回头呀你莫回头, 后悔的滋味呀不好受呀不好受; 三生石开你几伤心呀你几伤心, 往事的甘苦你尝不尽呀尝不尽; 奈何桥上你没法过呀你没法过, 无可奈何你无人说呀你无人说; 忘川之河你呀滚滚过呀滚滚过, 神仙的汤水得请你喝呀请你喝。” 歌声竟一串串地从河中漫出,也许是一个尘世中名叫“时间”的东西在唱,搅得魂群一片悲凉,唏嘘声此起彼伏,想那前尘中的千种万种,总让人心有不舍,令人牵肠挂肚。 我摸了摸胸前的小坠子,担心他想念他爱他,接连起责备自己痛悔自已,伤心不己。 浑浑噩噩中,我被连推带搡着挤上了桥,一道明晃晃的银河从脚下奔腾而过,急燎燎的半点也不为桥上人的伤心而停留。 桥面极窄,只容一人通过;而桥极长且高,拉扯起一个巨大的半弧形架在两岸。只是,既望不见彼岸也回头不见来岸。桥的对面是一块巨形的黑石封住了去路,上面刻着三个朱红大字:“三生石”;而回头,已是黑压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行至桥的中间,那里向外悬空依桥嵌着一个小小的亭台,亦只容二人席地而坐,一位半面蒙戴着黑纱,额头布满皱纹的老妪坐在案旁伸手邀请道:“客官过来坐吧。” 我躬身坐了下去,对上她仿佛看尽沧海桑田万物众生的眼神,那里面一片空洞,让人心悸,却是如临深渊。 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正欲提杯倒水的手忽地顿住,眯起眼睛探身向前朝我胸口瞟来,声音陡然变得尖利:“你脖子上挂的什么?” 我吸了口气:“我男朋友送的。” 她忍不住伸出两指,拈住了我胸前的坠子地摩挲着把玩了起来,一副艳羡的神色啧啧叹道:“真想不到竟在这里得见此物。” 我快速侧身一闪,格挡掉她的手,怒道:“你是谁?想干嘛呀?” 她盯着我,支手托腮凝思了一会儿,眼珠子像滚彩票般打起急转,忽尔嬉笑道:“我们来谈笔买卖怎么样?” 我不解地望向她,打断话头:“你是孟婆吗?” 她翻了个白眼:“哎呀,呸呸呸,什么婆不婆的,人人都叫我孟姐,”说完不悦地摆了摆手。 一时语塞,再想想,实在想不出在这冥间和孟姐有什么生意可做。 见我沉吟不语,她抛过来一下吓死人不尝命的媚眼,用手指了指岸边的三生石,抬手一晃,那黑漆嘛乎的石头应势而开,一束束金光瞬间射石而出,眨眼的功夫,一道银屏便显现在石上:正是那抹熟悉的身影紧紧搂抱着死去的“我”泣不成声,浑身颤抖着悲痛欲绝。 “不!”我心痛地失声道,扭过头去捂住自己流泪的脸。 她盯着我研究了半晌,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又立马掩唇望了望天:“天机不可泄露啊。” 我忽然开始期待她的下文,期待我期待的一些东西,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心有所求,语气登时便软了许多:“说说你的交易,好吗?” “想必你也知道这碗神仙汤的来意,本是令凡人忘却一切烦忧的好东西,只可惜,见你年纪轻轻便命赴黄泉,与心爱之人永隔,自是有些遗憾。” 我难掩心喜地贸然打断:“你能让我回去吗?” “那老娘我无能为力,不过,我却能令你来生与他相见相认。”她漫不经心的欣赏着自己的手指,我却觉得那十骨嶙峋实在无甚看头,不好意思地催促道:“怎么说?” “嗨,权当为了这块许愿石吧,我这儿汤汤水水的掺了回假的,想来也无甚大不了的。”她一脸正色,丝毫不以索贿为耻,反而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我从不屑的高峰急跌至求人办事的低谷,巴结地看着她,缓缓取下那沁着醉人绿色的小石坠,不舍地递到她手中。 “既如此,拿人钱财替人办差,”她打了个响指,利索地掀手拂过了案上盛满黄汤的碗,一脸慎色对我叮嘱道:“你带着前世的记忆降临人间,此乃天机,万万不可泄露,否则你我全都在劫难逃!切记切记!” 我感激地连连点了几个头,应了声:“恩,记住了。” 随着一声:“起!”我毫无防备地被她推下了滚滚浪涛之中,坠入万丈红尘。 第三章何其巧 (时间:宋大中祥符四年八月十五中秋节 地点:大理巍宝山桂家寨) 一阵阵时强时弱的外力将我从一个闷堵湿滑的甬道挤出,憋着一股混浊之气,我歇斯底里地张大了嘴,发出的却是“哼啊哼啊”的婴啼。( ) “生啦,生啦,生啦!” 一个兴奋得略带沙哑的声音向我的父母,还有我,在第一时间汇报了这个好消息。 “生啦?” “是啊,生啦,快把孩子的脐带剪断!” “我来给孩子抹抹,快看,快看,这孩子长得真俊,真像先生。” “孩子呢?”一丝细语疲惫无力,是我今世的母亲,声音有些熟悉,于是很好奇她长的样子。一小会儿,我便如愿以偿,被轻柔地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就在眼角微抬开的那刻:老天加上帝,妈妈,居然是我前世的妈妈,尽管记忆已泛白了十六年,可这张美丽的面孔我决不会记错,这个真的就是我前世的妈妈呀!我嚎啕大哭。 “是个女娃子,夫人。” “恩,她好小哦。”她轻轻地踫踫我的小脸小鼻子“怎么我一抱她就哭了呢?” 我慌忙地闭住嘴,尽可能地将眼睛睁得更大,意图使自己看起来能显得稍微可爱一些。 “快看,快看,这孩子一生出来就开始睁眼睛了。” “夫人,可以叫先生进来了吗?” “恩。这孩子好乖好可爱,宝儿,我是你娘,宝儿--”她用细腻的手指轻轻抚着我的脸。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脚步急匆匆如流星赶到:“夫人可好?” “我没事,夫君,你快来看看我们的女儿!”母亲激动的声音里溢满了初为人母的喜悦。 一双清亮的大眼应声专注地向我凝视了过来。 能有多巧就有多巧。 多想大声对幸福说:幸福啊,好久不见啦,您老这回来得,排场忒地够猛!瞧啊,杵在眼前的,那熟悉的浓眉,那看惯的大眼,不是我前世的爸爸还能是谁? 我的心激荡起如潮的狂喜,利用一个小婴儿各方面不完善的综合神经力量,极致发挥,绽给了她爹一个最灿烂的微笑! 我爸被这一幕彻底震倒了,连搂着我包被的手都禁不住顫抖了两下,惊叹道:“我的个天啊!”嘿嘿,我心里偷着笑,乐得张嘴打了个哈欠。只可惜眼睛撑着没睁开多久,一股昏沉之感便浓浓袭来,如此后,便反反复复地睡去醒来。 一日后。 简直就像是饿了一个世纪,我瘪着肚子扯开喉咙“嗷嗷”地哭爹喊娘。 “这,这可怎么办啊?”我妈急得声带哭腔,向昨天给我剪脐带的阿婆求助道:“婆婆,我这儿还是没有呀。” “不着急,您就试着让她吸,自个儿得忍着点疼就行,可别小瞧这新生的幼雏儿,嘴上那狠劲儿可大着呢!来,您抱着她再试试。” 我如何能不急啊,听这凉快话儿说得:您饱婆哪知我这饿崽的饥? 鼻子一嗅到那甘甜的源泉,我如狼似虎张口冲了上去,哪怕只能吮出一丝儿奶腥味儿,都能不由自主调动出我全部的劲力。可见这生命,原本是多么神奇! 传来母亲一声痛苦的呻吟,显然我把她弄疼了,她下意识地想推开我离开那片圣域,转念间又轻轻地将我搂得更紧“恩啊”地咬着牙哼哼,放任我的肆意。 我本想放开嘴打住的,事实上却忍不住吮得更急。人之初,不谈善恶,却始于自私。而妈妈,有始无终付出的却是无尽的爱。 幸福地吃饱了肚子,还未对妈妈表达谢意,便精疲力尽地呼呼大睡。如此吃饱了睡,睡够了吃,几乎连梦都懒得做。 朦胧中就最喜欢听到妈妈反复安慰的那句:“别急别急哟,这边还有呢,多多的够你吃哩,小宝儿哟。” 然后身体就像发了水的海绵,一个月后便长得鼓鼓满满地。 一个月后,正是九月十五,天气晴好极了。 昨个晚上听父母聊天,知道今天是为我办满月酒,宴请亲朋乡众的好日子。妈妈,哦不,应该改叫“娘”了,娘帮我穿上红红的小衣裳,被他们狂亲了一通后,年轻父母抱着他们的小娃娃迈出了门槛。 “哎呀,弟妹,恭喜恭喜喽,让嫂嫂看看,哟,瞅瞅,大家伙看看,多漂亮的小金花呀!”一张美得令人惊叹的脸探了过来:头上盘着乌黑的辫,发上系着五彩的线,精致匀称的五官,似乎比我的娘还好看上一分。 “瞧瞧,孩子眼睛真漂亮啊,俊山,快来看看你妹妹。” 妈妈抱着我坐了下来,我被刻意放低平躺在母亲的膝上,一双肉乎乎的小掌不管轻重地将我摸了又摸,我不悦地瞟了他一眼,见到一个就像是年画上走出来的“胖娃娃”他正满面好奇地打量我,我有些想笑,暗中想象着将自己与他作了一番比较:好像还是他更可爱。 “哎哟,笑了笑了,这孩子一见俊山就笑了,你们快来看看!” 母亲幸福地在我额上亲了亲,我像件艺术品被众人击鼓传花般一一接过,无奈地迎面接过数点唾沫星子,弄得我直痒痒,苦于不能言语,嚎着“哇哇”哭了起来。 终于又回到了母亲的怀里,暖暖晒起了太阳。 她是一个不爱多话的人,只静静寻了个向阳的地方坐下,一脸温柔地看着我,似是千疼万疼也疼不够。给亲爱的妈妈回了一个满满的微笑,我闭眼装起了小睡,旁边众人正在谈笑,我便仔细聆听了起来。 “义弟,为兄恭喜你喜得千金,这杯酒咱们干了。” “谢大哥,来,干了。” 我爸有个结拜大哥? “恭喜沈先生!”几十种不同的声音说的是同一句话。 我正想入非非,胖娃娃奶声奶气地凑了过来:“小娘娘,这是我妹妹。” “好孩子,俊山喜不喜欢妹妹?” “喜欢。”我一抬眼睫毛正瞧见他点头,心情似乎好了点,勉强接受了这个“哥哥” 日复一日,转眼到了年关。 可怜呐我这半年,为了应付睡眠之外的无聊,倾心精力,将所有的空闲基本上都用来复习。复习什么?嗨,只要是能记起来的,例如一些古诗古词啊,零零整整地统统背了不下千遍,不好意思的是,其实我根本就忆不全几首整的。唉,诸君试想,一个没有任何准备,直接被遣回了历史前朝的人,最迫切需要的是什么?对了,自然是历史!可恨加悲催:这一门,我真的真的完全就是眼前一抹黑!掏空了脑袋,搜尽了枯肠,我发奋地嘬响了胖乎乎的手指,最终能记起来的一些,或许有用的所谓与这时代相关的历史,完全仰仗电视里放过好几遍的“七侠五义” 偶尔也尝试,把小时候的每一件开心的事统统倒出回味,开始还有些趣味,嚼过了几遍,便索然无味。实在没啥好打发时间,只要是能记起的山歌啦,流行歌曲啦,全部在心中反反复复哼唱无数遍。嘿!连我都有些难信,自己在这方面记忆存储量居然多的惊人!随便一哼,那歌词儿就不用想便滚滚涌上,不必像记其他学过的知识那样费神,不仅记住的歌多,还曲曲皆整。 左右无事,便聊聊我现今的家庭概况。 我爹姓沈名越,祖上皆出身将门,无耐香火寥寥,几代下来全靠一脉单传。轮到我爹这辈儿,祖父母相继英年早逝,只余下我爹小苗儿独支。 祖父在临终前,将幼小的沈越托孤给家族世交,同时也是祖父上司,即宋朝骁骑卫上将军张美。张将军辞官后定居在江陵府,平时管教子女相当严厉,子辈孙辈没一个不怕他老人家。 这张老一世英雄,偏偏对聪明调皮的沈越一筹莫展,可谓伤透脑筋。一番苦心将他送往多处求学,原指望着他能学有所成,大小考取个功名也好光耀光耀门楣,孰料小家伙竟如此顽劣不服管教,求人托信,辗转东西,可不管去了哪处,结局都像枚上了场的足球:踢踢踢! 老将军摇头哀叹,对这比孙嫌大比儿嫌小的野小子,全无一点儿办法,打也打,骂也骂,苦口婆心的唠也唠了,这小儿跟个茅坑里的石头似的,软硬不吃,急得死你。 谁曾想,有心栽花花却不发,信手丢枝生根发芽!我爹每日里钻墙打洞,上树掏窝,下水摸鱼,东拼西凑地自学成才,且捞了个文武双全。 混到十四岁,在当时的江陵也算得上小有名气了老将军声势隆重地将父亲认作义孙,十分得意。张老在外逢人便夸赞他,小沈就不同了,哪管什么场合,十次九次顶老张的嘴,张老一回家抄棒就开打,一老一小,一追一闪,爷孙俩不把院子闹个鸡飞狗跳决计不作罢休,每每讲到这种情形,娘就笑得喘不过气。 十五岁时,父亲心下满满地立志游遍四海踏遍天下,瞒着老将军离家出走了。 在关外结识了俊山哥的老爸,也就是现在的桂寨主桂守贤,两人意气相投,共历几番生死,结为莫逆之交。 父亲从来就无意功名,常对民间诸般手艺感兴趣,他本就擅长音律,曾四处寻访好琴未果,最后就干脆自己学起制琴。也是他运气极好,得桂伯伯一番指点,竟在岭南最深的原始丛林中,觅得一棵世间罕见的千年古树,历时三年费尽心思,终制成两把绝世好筝。 据实而论,我爹虽然胸罗百象,其实样样都不算太精。凭着那两把琴中奇葩,再加上一手胜赛天音的琴技,二十岁后方才真正名扬天下。 两筝其中一副名曰“塞外雪”琴身线条玲珑唯美,雕工精美绝伦,音色美妙动听;它还有个最大的奇处,父亲竟然在琴身中嵌入了一组暗器连发机关,射程远射针细密,发动起来令周身之处防无可防,这工艺精妙处实令世人匪夷所思也。当时,大辽的皇帝也是习武爱乐之人,欲出千金求取江陵沈越手中的的塞外雪。父亲没甩辽帝,将自己打造的无价之宝送给了知音好友,出身武林世家白雨尘作为新婚贺礼,辽帝差点儿没气得吐血。 另一副取名为“江南月”色泽极其古朴暗沉,乍一看似乎寻常,最多只能算是保管得较好的古物而已。你须细细察看,但见得琴身弯如缺月,随手一拨音色绝对堪称天籁:急扫琴弦时,高昂处可荡起千军万马;勾拢沉吟时,慢捻出雄浑大气;拔揉起伏中,缠绵慢划下细语嘤咛;高挑轮弹里,激洒过瀑浪滚滚。 它的名字有两个出处,一是来源琴身所用之漆。这漆略看普通,实则不同凡响,它混合了父亲独家发明的一种夜光材料,在月光下能反射出一层明媚的光晕,配合着琴身的弯月之形,美仑美焕,对月闲奏一曲,仿佛人间月邀天上月;另一说是当年父亲在江南偶遇母亲,一见之下倾心不已,正逢中秋佳节,在满月之夜的江南一家酒楼,父亲面向母亲,即兴演绎一曲,没脸没皮,情热意炽地求得佳人芳心,他将当时的那曲命名为“江南月”琴亦名为“江南月” “江南月”一直跟随着他们夫妻,成为这段爱情的美丽见证。 母亲的故事就比较简单了,她生于江南一户商贾之家,兄妹四人排行老幺。因祖辈累代均盛产男子,可想而知,最小的女儿多么受家人的宠爱了,就比如从祖父为她取的名字上便可略见一斑:谢宝珠。母亲个子不高,整整比父亲矮了一个头,估计一米五五的样子,面容柔美,身段窈窕。她的琵琶弹得很好,其他方面倒不见所长,那又怎么样呢?照样把桀骜不驯的父亲轻松虏获。表面上看母亲整日里羞羞答答的,没有前世的率真活泼,却人见人爱,你会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不由自主地喜欢她。我一直想,也许是因母亲的善良和温柔吧。 要补充的是,我外公当年坚决反对他们的亲事,把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无事处。知难而退怎么会是江陵沈越的本色?好小子,他就直接把我娘给拐到异国他乡的大理,娶作老婆了,当然,若没有我娘的点头,他也干不成这么帅的事。 可怜我外公被气得,直接和他们绝了关系。 对娘家,对我祖父,母亲一直很内疚。然而,即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表面柔弱内心坚强的母亲,其实是个极有主见的女人,自然,最后的结局诸君都知晓,女大不中留呗。 最后是关于我的名字的问题了。父亲小心提了个议:“夫人,咱们的女儿声音响亮,不如叫‘沈天音’如何?” “夫君,这名字听起来倒像个男子。” “女子也好,男子也罢,我的女儿定然是与众不同,一枝独秀。” “夫君,不若我说个名儿如何?” “好啊,愿闻娘子高见。” “叫灵曦可好?要不咱们问问孩子的意思?” “夫人说笑了,咱们女儿才半岁,哪会言语?” “所以说,这才是宝儿的不同之处,不信你试试,你把两个名字都说给她听,如果她拧眉就是不喜欢,如果她笑了决计就是欢喜的了。” “啊?” “试试看,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这孩子好像什么都能听明白。” 我登时无语。你能了解到我娘的慧眼独具了么?只是,两个名字我都很喜欢“天音”很帅气“灵曦”就更是巧是不能再巧了,正是我前世的名字呀!两相权衡一番,联想到奈何桥上孟婆的一番提点,在爹问我是否喜欢“天音”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拧了一下眉,问到是否喜欢“灵曦”这个名字的时候甜甜报之一笑。 “夫人,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无疑,自己是非常幸福的,年轻的父母和前世里一样,恩爱得如胶似漆。总有人慕名前来向我爹订做琴筝,除此之外,我爹还在寨子里当教书先生,家里生活虽然谈不上多富裕,却从没让我娘为银钱操过心。作为他们的爱情结晶,我一直被他们当心肝宝贝疼着护着。我娘本还想再生个儿子,我爹却极力反对:“夫人,生孩子简直不是人干的活,你生曦儿的时候,我就已经肠子都悔青了,生怕你有个什么闪失。再说,我们家的曦儿可不比男子差呀,到时给咱们招个上门女婿,我沈家老祖宗想必也不会太过责怪咱们,你说是不是?” 不同的时空,相同的父母,相同的名字。这是怎样的一种缘份,能巧到如此地步? 第四章踪林 十年后。( ) 人生最开心最无虑的莫过于童年,而日子一如潺潺的溪水,欢快却不停留。 “灵曦姐,你再给我们讲讲嘛!” “是啊,讲讲嘛,讲讲嘛!” 一帮子小屁孩围坐在山寨后的竹林里,刚听我讲完一段“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见孩子们听得如痴如醉,不免有些得瑟:“不行,不行啦,刚刚我已经讲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靠着记忆和瞎编,凭着声形并茂的表演和通俗易懂的讲解,从前内向的自己,浑然练就了一副“说书”的本领,在娃娃堆中颇有点小“参谋长”的声望。 帮中谁是老大?其实大家之前也见过的,对了,就是那位“年画娃娃”“司令”如今不白也不胖,虽说虚岁十三,却长成了一个高挑挺拔,黝黑英俊的小伙,是寨里寨外姑娘们竞相爱慕的阿哥哩。他的名号在这十里八乡简直比他爹还响,你想,祖传的独门武功,加上我爹的倾囊相授,外兼体形精健骨骼清奇,人见人夸的练武奇才,在我们这块儿哪个后生仔不崇拜?我爹曾说过,要是让他再练个几年,这小子指不定打得过他亲爹。 “阿姐,我还想听!”小丫头摇了摇我的胳膊,一副讨好的样子。我打量着她:圆圆的脸蛋白嫩中晕着淡淡粉红,光华闪动的双瞳透着天真烂漫,恰到好处的五官让你无从挑剔,实实在在的美人胚子。这就是我的义妹桂彩蝶,俊山的亲妹子,堪称是我义父母基因完美结合的巅峰之作,在普遍长得黑瘦的滇贵一带属于另类极品。 原本我也不爱照镜子的,自小我三岁的她出生了以后,一种强烈的比较感,使我不禁开始偶尔顾镜自怜起来。哎,怎么我就长得这么像我爹呢?虽说也能谈上生得俊,左看右看,就是没有我娘和义母身上那种女人的感觉,我朝镜子挤眉弄眼,摆了摆各种造型,越瞅越觉自个儿帅气,几乎跟我爹有得一拼,一个童年沈越正跃然眼前嘛。于是,我要求我娘给我缝像父亲一样的宋朝儒衫,把长发扎成一小团用丝巾包住,模仿我爹的举止语气。起初,只是觉得好玩儿,久了连我父母都觉得我这样打扮十分潇洒,且有趣得紧。 “姐姐今天故事讲完了,后面的我得想出来才能跟你们讲。妹妹,要不阿姐唱歌你听好不好?”我摸了摸她的头,学我娘的口吻。 唱什么好呢,山歌都唱了n遍,想了想,很怀念当年叶倩文那首“潇洒走一回”便鼓动着大家拍起手为我打节奏,放声高唱: 天地悠悠 过客匆匆 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 生死白头 几人能看透 红尘啊滚滚 痴痴啊情深 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我拿青春赌明天 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 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单纯的孩子们听得带劲儿,小手鼓得老响,搞得我越唱越来感觉,胸口似乎被激起了万丈豪情,纵身一跃改站在石上,昂首挺胸将声音提高了一个令歌者们艳羡的八度,又尽兴地唱了几遍,愉悦舒畅极了。 结果一回家,便被爹娘堵了个实。我娘惊诧地问我:“曦儿,平时你讲的那些个五花八门的故事,你说是你瞎编的,我们也没多想,觉得是你这孩子想象丰富罢了。今天你唱的那些,是谁教给你的?” 我正欲胡扯一通,说是一个叫叶倩文的姐姐教我唱的,抬头见爹环手于胸一副“编啊,编啊,你接着编”的架子,遂吞了口唾沫,暗想:若他继续问我叶倩文是谁?住哪儿?带我们去见见吧之类,我怎么答呢,山里山外我父亲没一处不熟,凭空能变出个人来吗?歌词我是记得,是谁写的,对不起啊哪位前辈,我还真不记得您的名字,一定要原谅小妹在另一个时空占用您的作品啊。 我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爹娘怎么想起问曦儿这个?定是我今天唱得特别好听,对不对?” “还行,我女儿嘛,自是不同反响的,”爹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一副对我极为赏识的样子。 “嘿嘿,”我笑嘻嘻地打着马虎眼。 “灵曦,今天跟娘说实话,快说。”我娘可不好唬弄,怎么办呢,微一沉吟,我厚上脸皮:“我临时瞎唱,自个儿编的词儿。” 我娘惊疑地看我,就像看怪物似的,面对猜疑我只有壮起胆子再次大声承认了一遍。 “曦儿,曦儿,你太有才了!小小年纪,随口就能唱出这般豪情,爹都有些自愧不如啊!夫人,你瞧瞧,这孩子从里到外跟我都是一个模样儿,大有青出于蓝之势也,哈哈,好好好,妙极,妙极!” 自此之后,我便不敢再瞎编瞎唱了,免得被爹娘看出端倪徒惹麻烦。 也许是因为没有遭到工业污染,这里的天是那么的蓝,水是如此的清,尽管交通太不便利,大多村民们的生活因物产颇丰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我爹对我的教育,基本上是放任自流的态度,简单来说:想学什么学什么,学不到的找会的人学,找不到人先学其他的,不想学的可以不学。哈哈,羡慕吧? 我娘就不同了,她会什么我必须得会,真搞不懂这天地之别的两人是怎么一见钟情的,为了减免会引起两人争吵的因素,我爹对我采取了明里支持我娘,暗里对我放纵的政策。 “娘,我不想绣这些个,看一会儿眼睛就花得历害,我情愿学琵琶或者去做饭,只用动动耳朵动动手就成,”我把绷子扔一边,赌气道。 不知道怎么回事,除了比别人多拥有一世的记忆,基本上我很普通,没小说里常见的什么特异功能之类的。体质偏差,所以对武功完全提不起兴趣,错失当一代女侠的资本。或许是受了我爹遗传,我拥有一副好嗓子,可以唱美声喔,而且乐感极好。同时也有一些方面令人很无耐,比如四岁的时候,我偶尔发现自己的右眼弱视,看东西没有立体感,非常模糊不清,左眼虽然好一点,却散光得厉害,无眼镜可配的现在,注定这辈子都得当半个睁眼瞎。另外,我自小完全丧失了方向感,只要是不熟悉的地方,很容易就迷路;以及,五岁以后,我几乎没有了嗅觉。很奇怪吧?知道的人都很奇怪,爹和娘用了很办法都治不了,时间一长这些方面我也就无所谓了。 因临近清明,爹娘去大宋回江陵祭祖,担心我受不住长途跋涉,他们便把我安顿在桂伯伯家。桂伯伯祖上其实也是汉人,在南昭初期时迁徙到巍山居住,在这一大片多民族混居的山区很有名望。他比我爹大一岁,两人好得跟亲兄弟似的,他这个人重情重义,对我们全家都很好,自小在他们家我就从没拘束过。桂伯母是傣族人,她原名叫玉罕,意思是金子般的姑娘。俊山哥的外公苏呷是整个巍山的大鬼主,也就是大族长,派头可大的去了;他的外婆金珠尼来头更猛,据说是云贵南疆苗族大首领的长女。除了伯父母和俊山彩蝶,他们家还有两个仆人,一个是为我接生的婆婆,人们称呼她为阿嬤,是伯母的奶娘,另一个是伯母的陪嫁家奴阿力威,皮肤很黑人很精瘦。 晚上,我和彩蝶睡一张塌,她总有n多的提问让我头疼,就像现在:“阿姐,你什么时候嫁给我阿哥?” “我要嫁给你阿哥吗?为什么呢?”我学她的语气反问她。 “啊?我阿哥说的,说你得嫁给他。” 我这一把年纪的人了,跟一个七岁的女娃聊闺中蜜语,实出无耐:“他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数。打住啊打住了,妹妹,姐姐只嫁给自己爱的人。” “你不喜欢我阿哥吗?” “爱跟喜欢是不一样的。这样说吧,你喜欢你阿哥吗?” “喜欢。” “对了,我跟你一样,也喜欢你阿哥。可是你会嫁给他吗?” “妹妹不能嫁给哥哥的。” “就是嘛,所以我不能嫁给你哥哥。明白了吗?” “你不是亲妹妹,可以嫁的。” “我一直把自己当作他的亲妹妹,所以我也不能嫁了。” 为了止住小家伙没完没了的话头,我无保留地奉献了压箱底儿的好故事,好歹换来了半个月的宁静。 白天,俊山跟着他爹会去父亲令我禁足的落霞谷练功。这天,趁着没人注意,我提着心底十二万分的好奇,溜出门朝落霞谷奔去,那个地方还有一个别名:迷踪林。 离开村寨急走了大半个时辰,在竹林深处有条隐约的小路沿着山坡蜿蜒向下,顺着小路越走越深入茫茫丛林,逐渐寸步难行。小路的尽头长着大丛大丛的杂草,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压在草丛中,上面刻着:迷踪之林,万勿靠近。 吁了口气,心徘徊在恐惧与好奇之间。目扫四围密密麻麻的各色树藤草,脑海浮起了爹的叮嘱警告,陡然吓出我一身冷汗:奇怪,今天是怎么了,没事我疯了似的往这跑干嘛?这儿又没什么好玩的,我还是个路盲,更况且我一个人?胆子再肥也不能去呀,心念处忙转身开拔欲沿来时的小路回家。刚迈开腿,我的心突然倏地痛起来,好痛,我捂着胸口纳闷,问自己到底怎么了,就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正向我不停地召唤,呼喊着我,催促我向它靠近似的。四下张望,什么都没有,仔细凝听,寂静无声,再迈步时,那感觉又绵绵袭来,似乎要把我的心撕成碎片。 我蹲在地上,把自己抱成一团,闭上眼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听到了,听到了,听不出是什么发出的鸣啼,或许是种鸟的声音,断断续续十分凄历,我的心也跟着那声音一起痛。管不了那许多,不问方向,也不顾脚下的荆棘,寻着那声音的出处一路觅去。 在哪儿,你在哪儿,我来了,坚持住,我来了 你是谁,你认识我,你在向我求救吗,对吗? 我肯定是疯了,因为我满脑子念叨的全是这些。 我抹了把汗,大口喘着气,身上被树枝藤条上的倒刺刮得到处都是小血口子,脚下一步不敢停,口里默念着:在哪里,在哪里? 根本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身在何处,天色已经渐渐黑了起来,体力快要透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就像马上要出现。直到天全黑,铺天盖地的枝叶把我困在了林子里,什么都看不见,我干脆闭上眼睛,扒拉着双臂,全凭听力继续摸索,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前方露出一小片开阔,清透的月光从天而降,驱散了四下的黑暗,点亮了我的眼睛:一方清浅的小池倒映着月影,洒落着一地小石子的岸边,躺着一只跟孔雀似乎很像的鸟,那一身雪白的羽毛美丽得如梦似幻,长长地拖曳在地。更奇的是,它的身边站立着一只高大的仙鹤,那鹤正一边焦急地围着白鸟儿打转,一边不时朝我张望。 自然而然地,一种相遇前世自己的感觉,真的,是那种感觉,我快步上前坐在地上察看起来。以下称呼它为“小白”吧,小白无力地软倒在地上,我问它:“你受伤了吗?” 小鹤伸出长嘴拔开小白长长的尾翼,露出沁进石缝中的大片血迹,原来小白的脚被狩夹给夹住了,可恶,不知道是谁在这里布的陷阱,那夹角上布满了锋利的剧齿,深深刺穿了它的脚背。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呲牙咧嘴,暗自把将那狩夹的主人骂了个千百遍,两手终于把夹子掰开,腾出一只脚轻轻把小白的腿从刺上挑了出来挪到一边,它疼得身体不停抽蓄。我举起一块石头把夹子砸得不成形,扔进了池里,撕下穿在外面的袍子角,小心翼翼地为小白包扎。然后将它轻轻搂进怀里,抱到池边喂水,解下挎在肩上的布包,取出早上带出来的两面饼,撕成一条条喂到小白嘴里,鼓励道:“来,吃吧,很好吃的,没事啦,没事了啊,我来啦,我来啦。”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就仿佛对自己在说话,又像是在对一个老朋友说话那般自然。它艰难地吃了几口,喝了些水,慢慢起了些精神,朝我眨巴眨巴眼睛,我呵呵一笑:“好样的,再吃,来。” 两面饼吃了个干净,一点沫儿也没给我留下,一手搂着睡着的小白,一手揉了揉我咕咕叫的肚子,对身边的小鹤道:“你是它的男朋友吗?” 那家伙一副很懂的样子,摇了摇头,我又问:“好朋友?”这次它摇得有些不耐烦,哎,想想自己的经历,就觉得世间没啥不可能的,鸟儿能听懂人话算不得太意外,我想了想,惊讶地问:“难道你是它的丈夫吗?” 它点了点头。 晕,我不解地问:“你不是仙鹤吗,它跟你不是同类,怎么能结婚呢?” 这次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叹了口气,安慰道:“没什么,你们很相爱对吧?” 它肯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后,看我的目光里写满了感激。 “那就行了,呵呵,我肚子好饿,你能帮我找点儿吃的吗,果子之类的就行。” 它嘶了一声,展翅飞去。 吃完小鹤衔回的几个野果,我们仨儿紧紧靠拢在一起,依偎相伴。那期间,我们也聊了聊天,不过仅限于我问小鹤答,所以能了解得很少。晚上很冷,依稀能感觉到附近无数蛇虫鼠蚁在蠢蠢欲动,小白还很虚弱,小鹤负责担当起了保卫的工作。为了打发恐惧不安,我打起精神唱了一宿的歌,一只猫头鹰蹲在岸边的树枝上,时不时的嚎两嗓子,我就当是它在为我的歌声喝采了,偶尔对它挥手致意:“谢了,哥们儿。” 如此,熬到了天明。 我揉揉发困的眼皮,欣慰地发现小白好了许多,虽然不能行走,却可以振翅腾飞了,我开心地欢呼了起来:“加油,加油小白!你太棒了!” 风中飘来细细声响,我仔细聆听了一阵,依稀辨出俊山的声音。正欲张口回应,转念一想,这里一般不会有猎人进来,能进来的只有--难道是俊山下的套? 糟糕! 我蹲下身子,凑到两鸟跟前,低声郑重道:“你们快走,下套儿的坏蛋来啦!” 催促着他俩赶快离去,我振动着双臂,心里默默地说着保重和再见。 等了许久,确定它们飞得够远,我扯亮了嗓门高呼:“桂俊山!桂俊山!我在这里!” 那家伙轻功果然不赖,没有辜负我一柱香时间的等待“刷”地“飞”到我面前,垮着张黑脸:“你,你,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嘻嘻嘻,桂俊山,跟你妹子说话就不能客气点儿吗?”我死皮赖脸地讨饶,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才好。 气归气,他对我的好从来都让人无话可说。浑身上下被他细细查看了几遍,就差要扒我衣服了,我红着脸嗔道:“说了没事儿没事儿了嘛,你还不信吗?” “信你才怪,”他两眼快喷出火似的:“你知不知道一个寨子里的人整夜都在找你?”那话里的意思当然也包括,他一整夜的在找我,而且是发了疯的找我。 登时无语,眼泪挤在眶中打着转,我踮起脚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哽咽道:“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真的没什么地方伤到吗?”被他搂了个紧,我有些不好意思,挣脱了出来,转身羞道:“恩。” “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恩?”他强势地扳过我的肩膀,挑指勾起我的下巴,貌似审问却又带了些许调戏的味道。 我打掉他的手,不悦道:“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啦,就是没命地往这里跑。” “你中邪了吗?”他斜扯着唇角,可惜露出的并不是微笑。 “或许吧。”我狠狠翻了他一个白眼。 他顿了顿,片刻无语。我嘟着嘴,刚才的一翻感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一屁股坐在碎石滩上,无意瞥见昨夜小白残余在石缝的血迹,心里七上八下的,迅速爬起身揽住他的手,献媚道:“俊山,好俊山,我肚子好饿,在这鬼地方吓了一夜了,万一你找不到我可怎么呀,所以别生我气了嘛,走嘛,走嘛,我想回家,别凶我了成不成?” “叫俊山哥。” “桂俊山!桂俊山!” “我就不懂了,我明明比你大得多,你从小就不喊我哥哥,人家争着抢着喊我还不愿应呢!” 我心说:得瑟什么,死小子,算年纪我可是你姨字辈儿的,人家抢让人家抢去,我就不中意你这款,怎么了。就着口水连捎着这句话,一股脑儿地被我吞回了肚里,我苦着脸,尽量装得能有多可怜就多可怜,最好是楚楚可怜,一副眼泪快要决堤的样子。 “过来!”他躬身要我趴到他背上,然后一路急驰,奔得飞快,等回到寨子里的时候,我已经睡得很深了。 第五章九璃珠 一场好梦硬是被肚子里的馋虫搅醒,睁开眼被吓了老大一跳:塌前围满了人,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桂伯伯和桂伯母,彩蝶坐在塌边担心地问道:“阿姐,你怎么跑到野林子里去啦?” 当地村民也管叫迷踪林为“野林子”他们历代相传,说里面住着妖魔,只要是人就永远别想出来,只有他们的寨主有“本主”护体才能进去。( ) 伯母也挨着坐到了我身旁,抚了抚我额头,凝神深深地打量着我,什么都没说。 “阿姐,里面有怪兽吗?”彩蝶拉着我的手追问。 我吐了吐舌头:“没有啦,”忐忑不安地望向一寨之主,等候发落。 “阿细(同阿曦),自你出生以来,伯伯一直把你当成自家的孩子来疼。现在你爹娘不在,你招呼不打就一个人乱跑进野林子里,你知不知道我和你伯母有多急,整个寨子几百号人找了你一天一夜!”一向和颜悦色的桂寨主越说语气越重,气得胡子直抖。 “是啊,阿细,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啊?” “阿细姐姐,我们到处找你。” “---” 大家嗡嗡地乱成了一锅粥,和我最要好的翠云过来摸了摸我的脸,担心道:“灵曦姐,你莫怕,是不是有坏人把你抓去的?” 我心下惭愧得要死,不知该怎么说,肚子又饿得前胸贴后背,深吸了口气,可怜兮兮地瞥了俊山一眼,小声道:“饿。” 狼吞虎咽后,我的解释是:我也不知道,就鬼始神差地往那里跑,后来就迷了路,困进了野林子直到俊山找到我为止。小鹤小白那段自然给掐掉了。 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越传越邪,就连俊山的外公苏呷大鬼主也被惊动了,领着一帮披头散发的巫师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 当天夜里,桂家寨举行了有史以来声势最为浩大的祭祀活动,祠堂内外被灯火点得亮如白昼,赶马坡(离祠堂不远的一方空旷场地)上燃起了熊熊篝火,除了本族连附近几个寨子里的人都来了。 几个村民一言不发地把我架了起来向赶马坡拖去,任由我一路上两脚乱踹哭爹喊娘,所有的人像集体失聪似的充耳不闻,我狂洒唾沫星子:“桂俊山,快救我,你个死小子,跑哪儿去了你呀?” 那几个家伙冷面无情地把我捆成粽子,绑在篝火旁临时搭建的祭祀台上,就连一向老实憨厚的阿力威,也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往我嘴里塞上帕子,我扭头尖叫着躲开,到了现在才真正明白过来自已捅了多大的篓子。 惊惧了片刻后,我放弃了徒然的挣扎,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环视了一遍那些围火而跪表情虔诚的乡众,心中呐喊着:“同志们!这是迷信活动,迷信!” 一串震耳欲聋的擂鼓声,划破了巍山单纯的夜。一堆人从祀堂浩浩荡荡地走来,可惜我的眼睛本来就不好,又被浓烟薰得视线模糊,看不清俊山在哪儿。正在我眨巴眼睫毛想挤掉被薰出来的眼泪时,一个身穿红黑绸缎的老头威风凛凛地走到我面前,拈了拈须,用白话(一种少数民族的语言)问:“就是这丫头?” 桂寨主的声音:“正是。” 与其睁眼饱受催泪之苦,我索性闭上眼睛凝神倾听。 我心想:那老家伙只怕就是苏呷老爷了,不然还有谁能摆这么大的派头? “阿爹,你看怎么办才好?”伯母的声音。 苏呷:“让蒙撒看看再说。” 我不由猜想:蒙撒?记得翠云跟我说过,蒙撒就是云岭最负盛名的巫师,人人都说他神通广大,法力深厚,只要是他的占卜,预言无一不准。我的神哪,连这位也来了吗?就为我这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不-至-于-吧?身上被绳子勒得又缰又痛,那痛便怂恿着我,将兴师动众搞迷信活动的老家伙暗骂了一通。还有事情的罪魁祸首,布狩夹子的桂俊山,明知道我眼神不好胆子又小,不来救我就算了,连个响儿也不放,万一自己今天不幸被迷信残害,壮烈牺牲了,我爹我娘可怎么办呐! 不知是什么粉子沾到了我脸上,弄得我直痒痒,我闻不到味道你洒了也没用!我气鼓鼓地重新瞪大眼,朦胧中瞥见一张戴着金面具的脸,正歪头打量我,他的个子真是高,几乎快一米九的样子,体形健壮,全身黑服,肩上系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迎风一吹飒飒直响,犹如一尊天神。 就在我纳闷听不懂他叽里咕噜说着什么的时候,他突然一个急转身,背对我面向大众,高举起手里的银晃晃的法器。 众人皆匍匐而拜,无一例外。 我正自琢磨天神说了些什么,居然连老苏呷和桂寨主都得下跪,那家伙一抬手,十几个穿着五颜六色古怪服装的巫师,便迅速朝我围拢,一边朝我洒着黄色的粉沫子,一边手舞足蹈哼哼唧唧着念念有词。 桂伯伯见我犹自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脸上现出不忍之色,一跃挡在我跟前沉声道:“住手,这是我义弟之女,蒙撒,你一定是看错了,她绝不是什么煞星转世,这十年来寨里寨外都很安宁,并未发生你说的什么不祥之事,天灾灭族之论简直是危言耸听,一派妄语!” 苏呷大怒道:“放肆!” 伯母跪着爬了过来,紧紧抱住桂伯伯的脚,哀求道:“守贤,你快让开,就是越弟在这里也没有办法,谁知道这孩子中了什么邪,我们受累不要紧,桂家寨几百号老老小小,可都是你的族人呐,你为了义气,连他们都不顾了吗!” 什么?我,我是煞星? 我一直以为桂伯伯的武功是巍山最高的,显然这评断下得太早,一众人等大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杵在跟前的我也只是略微感觉了一道风声,桂伯伯就软倒在地,被苏呷派人给抬了出去:“玉罕,他没事,你们夫妇二人回避一下也好,阿力威,看好你的主人。” 我的最后靠山都倒下,就更不谈指望着老家伙和黑魔神发慈悲了,满目的人群啊,你们善良的心跑哪里去了? 每个人手里拿着根柴火,走到巫师们的面前停下,被巫师洒了几点圣水后,将柴火塞到祭祀台下的空档里。 我就是再蠢,也看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既然如此,反而不再去想害怕:被烈火烧死,总比前世被疼痛折磨而死来得强些吧。只是搞不懂,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后悔吗?能后悔吗?不想后悔也没法后悔,我本是个随性洒脱的人,既然这便是今世注定的命运,抱怨和挣扎仍旧是无用。 想开,也就顿时释然。我由衷庆幸,庆幸父母回了大宋,我想,桂伯伯知道怎么跟他们说,会有办法不让他们回来受池鱼之殃的,他们还很年轻,可以继续再生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或许今生我与他们的缘份太浅—只是,有些遗憾,因为十年来,我依旧没有找到他,是我太单纯,轻易就相信别人的话吧,又或者我与他之间,也许永远都不会再重逢。 我一边微笑,一边流泪,泪水充盈着眼眶,划过笑起的嘴角,流进嘴里带着丝丝咸味。时间在分分秒秒麻木地逝去,我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浑然不觉,直到耳际传来那声熟悉:“沈灵曦!” 因为我老是连名带姓地喊他,所以他也学我。 我突然哭得很委屈,特委屈,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吸着鼻子哭得一塌糊涂。 看不清,不管我怎么挤眼睛,还是看不清,他是怎么像阵旋风似的一下子冲到了跟前,一刀将缚在我身后的绳子砍断,只听到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苏呷:“俊山,你找死吗?退下!” 除了黑魔神,其他人全一股脑儿噗通跪倒,大呼:“圣灵恕罪,圣灵恕罪!” “找死又怎么样?” 苏呷:“你,你,你吃熊心豹胆了吗?来人!来人!给我将他拿下!” “慢!”谁也没想到,站出来说话的居然是黑魔神:“桂公子,你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管你们做什么,但若是想伤她一根毫毛,我就要了他的命!” 我从没听他撂过这么狠的话,腿又麻又软,斜靠在他身上。 “只怕是你自己也得赔命呢!” “那又如何,我先整死你再说!”他一手把我的腰搂住,一手横刀于胸。 苏呷一屁股倒坐在地上:“孽障!孽障啊!你被这丫头灌了什么*汤?蒙撒,看在老夫的面上,千万莫和我孙儿计较,饶恕他冲撞圣灵之罪啊!我族定当多建祠堂,供奉圣灵!” 底下传来一片片哀求声。 我呆呆地侧首仰望着他模糊的面孔,心想:你比你爹厉害多了。 黑魔神绕着我们转了几圈:“小子,她可是煞星转世,会带来灾难,而且,会克死与她最亲的人,我听说你一直想娶她,难道你不怕被她克死吗?” 俊山:“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可以带她走。” 蒙撒:“你太蠢了,你以为她愿意跟你走?愿意嫁给你吗?” 是,我不愿意,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尽管他对我这么好,尽管他为了我连命也不要,连家族都抛弃。即如此,我又何必去连累他呢? “俊山,他说得很对,放开我,你走吧。”我用力推开他,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的心碎。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他朝我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点吧。”我淡淡说了句,就像一副没有知觉的木偶,蹲坐在曾经傅住我的柱子旁,将脸埋在臂弯里。 苏呷:“点火!” 只听得他一声:“不要!”人已经飞跃到我脚前:“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我抽蓄着身子,见他慢慢蹲下,拉过我的手,套上一串黑闪闪的珠子,然后不顾我嗷嗷喊痛下重力捏紧,那珠子上像长满了利齿的虫子似的,往我手上的肉里狠狠咬去,似乎要钻进血管中。 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开头,更是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结局。 我回到家,把自己关在屋里,只等父母一回,就跟他们离开这里。抬起手腕,九颗珠子,原本的黑色已经变成了炫目的血红,长圆扁,贴在肉上,没人拔得下来。你要是以为那是珠宝,就大错特错了,它是活物,苗族千年传下来的圣物:九璃珠。活物?对,珠只是它的硬壳而已,而壳的里面住的却是万蛊之王,一但它附上你的身体接受你的气味,就会与你合为一体,双方默默立下生死契约:每到月圆之夜,它们会顺着血管爬进心脏,吸取宿主的心头之血;作为回报,它们会分泌出一种体液,令宿主百毒不侵,邪戾不近。 这宝物,原本是俊山他外婆留给爱孙的保命锁,现在却成为了我的护身符。 第六章老锅头 连续好几天,我都是一个人。( ) 寨子里的人们见了我就像见了瘟神似的,孩子们被大人藏到家里,生怕撞了我这号“煞神” 我背着竹蒌子去林子里采笋,一路连个人毛都没碰见。家里呆着太闷“江南月”又跟着父母回了江陵,晚上无聊我还可以玩玩娘的琵琶,有时也会故意大声鬼哭狼嚎一阵,吓得满寨子跟着鸡飞狗吠,就算是对愚昧老乡们的“打击报负”了;白天就没那么潇洒,终究还是得靠自个儿,为一日三餐作“斗争” 悄悄偷听过寨子里一些人们的谈论,说桂伯伯一家被罚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俊山他外婆一听说心爱的外孙,随随便便将连皇帝老儿都觊觎的苗疆至宝,拱手相送给一个汉族丫头,而且人家还不稀罕当他的孙媳妇,登时气得一命呜呼。这是我的错吗?我到底错了什么呢?回家的路上我苦苦思索着。 “那不是阿细吗?阿细,阿细!” 我心下一惊又一喜:有人叫我吗?终于有人叫我了。 待回头,只见两人牵着一马朝我迎面快步走来,等到了几步远的地方我才看清:马帮的李锅头,还有阿夏大哥。 “阿细,你怎么一个人呀,那群小猴崽子们呢?他们不是天天围着你转的吗?”马锅头打趣道。他个子不高,人也精瘦,却双目如电,了解茶马古道的朋友就知道,作为“锅头”在我们这里有多么受人尊重,所到之处待遇都是“英雄”级别的。 “阿叔,你说我是怪物,是煞星,是专门害人的吗?”不知道怎地,在英雄的面前,我就不自觉地脆弱起来。 “谁瞎说的?阿哥去揍他!”一边的阿夏哥凑了过来,愤愤不平道:“阿细,告诉阿哥谁欺负你了?” “哇,”我破口大哭了起来,越哭越响,最后干脆一咕噜找了块就近的石头坐上,哭得肠子都快打结了。 两人都惊诧莫明地看着我,只听得马锅头吩咐:“阿夏,去寨子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了?”而后蹲在我跟前,用他那布满老茧的粗皮手帮我轻轻拭去眼泪,拍拍我的肩膀,和蔼地安慰道:“孩子,哭够了就跟阿叔说说,是怎么回事?” 我一把搂着他的脖子,就像平时搂着我爹一样,抽抽噎噎地将事情的前后说了个大概,只是把蒙撒如何造谣诽谤我的那段,作为重点,添大火加重油地炒了一遍;再将那万恶的老苏呷,如何封建迷信,煽动群众迫害无辜,也声泪俱下地控拆了一通;最后仍不忘,将俊山作为英雄,大大地赞美讴歌了一番。 他刚开始听得很认真,表情非常凝重,听着听着,忍不住好笑了起来:“阿细,你相信蒙散的话吗?” 我松开手,抹掉眼泪,几天的郁闷一下去除了不少,想了想:“不信。可是寨子里的人们都信,他们都信那个大黑鬼蒙撒。” “哈哈哈,哈哈,”马锅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顿了顿,认真道:“孩子,别人说什么信什么那是别人的事,对错并不重要,只要你问心无愧,不做伤害别人的事,去帮助你能够帮助的人,那你就是个好人,大家就会喜欢你。” 我痴痴地看着他,就像看着我心中的神,诚然,阿叔的这句话,影响着我一生。 同样是备受尊敬,人们对蒙撒,是出于恐惧;而对马锅头,却是出于感激。 “阿叔,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上至那些大小鬼主,下至妇嬬老弱,就连目中无人的我爹,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字,都是满心佩服。 于是心里的阴霾被扫了个干干净净:“阿叔,你是来找俊山他爹的吗?” 原来,阿叔他们一百多号人,这次在勐泐(西双版纳境内)载满了货,途经大理整顿后,本来准备前往吐蕃的。马帮里原来有个好手叫乞木尔,在前年出了意外,妻子死得早,母亲一人带着他的小儿子,自从乞木尔去世以后,老人家伤心欲绝,没多久也撒手人寰了。阿叔在勐泐找到了乞木尔的儿子,想把他带到大理找户人家寄养,结果孩子路上不知得了什么病,出了一身的麻疹,看起来特别吓人,大理无人愿医。阿叔便带着几个人,快马加鞭把他带到桂家寨,想找我爹帮忙。 前面跟朋友们提过,我爹是一位“杂学”大家,岭南多擅一些制毒解毒之术,相对去疾治病,自然是中原医学更为博大精深。 “我爹回江陵了,只怕还得月余才能回来,翠云说蒙撒也懂医术,阿叔,你去找他帮忙吗?” “他不肯帮忙,”阿叔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我跟着担心了起来,灵光一闪:“阿叔,先去我家吧,箱子里有很多我爹看过的书,我记得有本子允谈医,里面写的都是一些关于疑难杂症,说不定可以找到办法!” 虽然心里有些准备,但第一次看到“小猴儿”的时候,还是让我很震动,倒不是他浑身起的红疙瘩有多疹人,你们也知道我眼神儿不太好,而是:他比同龄的孩子要小要瘦太多太多!明明只比我小两岁的男孩子啊,站直还不到我的下巴,用“皮包骨”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我眯着眼睛瞅着书,照着小猴儿的症状比较,发现他是在出水痘,照着书里的方子,抓了块黑炭(我实在不喜欢写毛笔)在纸上写了方子,喊阿夏哥去想办法弄了。然后拧起冷水帕子,敷在小猴儿额上,或许是同病相怜吧,看着他我觉得心里很难过,他一直高烧不退,昏睡不醒。 阿叔急道:“这孩子一直没吃东西也不是个办法,等阿夏抓全药赶回来只怕得等到晚上了。” 我们熬了些浓浓的米汤,阿叔负责掐住他的下巴好迫他张开嘴,我负责捏着小勺往他喉咙里送。记得我前世发烧时,爸总唠叼说你要多喝水才好退烧,我拎壶温开水,把小猴儿的枕头垫得高高的,趁着阿叔和另一个阿哥不在,想了想,嫌一勺勺太麻烦,量又小,直接往自己嘴里灌一大口,捊着舌头往他嘴里吐,果然事半功倍! 就这样,天黑前,阿夏哥不辱使命,风驰电掣般的冲进门:“阿细,药抓来了,快!”我心里暖暖的,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一边扇着火,一边不时回头看看他们:从心底肃然起敬起来。 还是没有别人敢到我家来,翠云刚到我家院子外,就被她阿妈一把扯走了,我推开院门,外面放着一篮鸡蛋。 “阿叔,这是什么?”我手里端着碗,用舌头舔了舔:“鸡汤?是阿夏哥打的吗?” 老天保佑,又或者是阿叔的善良感动了神灵吧,小猴儿命不该绝,第二天居然退了烧,三天后水痘也开始结痂了,在朴素的劳动人民眼中,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奇迹! 阿叔抽了口烟,笑道:“不是他打的,你猜猜看。” 我撇撇嘴,想起了狩夹子的主人,自从他上次在祭台上对我吼了一顿,就再没理过我了。 晚上我们在院里生起一小堆篝火,阿夏哥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只羊架在火上,烤得“磁磁”响,我陪着小猴儿坐在火边聊天,几天下来,我们已经混得很熟。 “阿姐,我不想去大理,”小猴儿怯怯地说。 我支着腮:“恩,那里你一个人都不认识,要不,你就住在我家,我一直很想要个弟弟呢!” 他眼睛发亮,激动地站了起来:“真的吗,你让我做你的弟弟吗?” 阿夏哥打着趣:“那可不行,先生可不答应呢!” 小猴儿像泄了气的皮球,蹲了下来,耸拉着脑袋。 我拉住他的手:“不会的,我爹娘听我的,我就要你做我弟弟。” “真的吗?”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天上的神灵都听见了,阿叔也听见了,对不对?”我回头望了望马锅头,他正微笑着看我们,嘴里“吧唧吧唧”抽着烟。 经过阿叔的同意,我帮小猴儿取了个正式的名字:沈瑞新。阿叔他们问我是什么意思,我说就是苦尽甘来,人生重新开始!从此后,我和瑞新的命运便紧紧联系在一起。五六天后,瑞新恢复得很不错。那几天,我和瑞新一直缠着阿叔讲他们路上踫到的各种有趣或惊险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他逐渐变得开朗起来,也很喜欢和我在一起,阿叔常摸摸我们俩的脑袋,脸上很欣慰。 ---题外话--- 你能否想象,在没有汽车和公路的古代,在崇山峻岭的西北、西南边陲,马帮用自己的双脚,踏出了一条崎岖绵延的古道,从云南普洱茶原产地(今西双版纳、思茅等地)出发,经大理、丽江,到西藏、缅甸、尼泊尔、印度,路线全长3800多公里。成千上万辛勤的马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风餐露宿的艰难行程中,用茶叶换取盐和其他少数民族急需的生活必须品,开辟了一条通往域外的经贸之路。马帮的人都有着讲信用、重义气的性格,每次踏上征程,就是一次生与死的体验之旅。茶马古道的艰险超乎寻常,藏传佛教在茶马古道上的广泛传播,进一步促进了滇西北纳西族、白族、藏族等各兄弟民族之间的经济往来和文化交流。从久远的唐代开始,历经岁月沧桑一千余年。 第七章点子鼓 清早,我俩在寨子门口与他们三人挥手作别。( ) 除了我们,寨子里的老老少少都来了,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曾受过马帮的恩惠,当大家亲眼见到瑞新跟我手牵手站在一起时,我听到他们三五成群地嘀咕: “寨主说得对,蒙撒大人一定是看错了。” “是啊,我看阿细那孩子多好啊。” “那是因为俊山家的宝物,赶走了阿细身上的煞神。” “你看阿细身边的孩子,听说是阿细救活的呀。” “哎,我们真是对不起先生啊——” 尽管如此,我和瑞新还是遭受着村民们的冷遇,他们依旧对我们敬而远之。 白天,我们坐在山坡山晒太阳,拿着竹枝在地上写写划划,教瑞新跟我学认字。晚上,我们就坐在院子里,听我弹琴唱歌。 “阿姐,你的歌唱得真好听!”他赞叹道。 我得意地呵呵一笑,学爹的样子拱手行礼:“承蒙兄弟夸奖!” 其实我的琵琶弹得很烂的,不过人嘛,最受不得的就是被夸,我飘着一颗自满的心,跑到阁楼上取出我娘的心爱之物,发力一阵狂弹,想显摆显摆。 “怎么样?”我挑起眉毛,洋洋得意,就像一个已经知道自己考了第一的学生,故意问打分的人:我考得还行么? 谁知他愣了片刻后,居然摆了摆头。 我的得意,仿佛在一瞬间被盆洗脚水浇灭,只剩下无语。 “不是的,阿姐,我觉得如果有鼓会更好听。”这家伙小小年纪,就会察颜观色,明明不愿骗人,应个急转个弯,理由都找得这么好。 我想,他可能从小无依无靠,所以习惯了对别人小心翼翼吧,于是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瑞新,没关系的啦,我愿意接受批评,往后定当好好学习,争取天天向上。” 小家伙皱眉不解:“阿姐在说什么?” “哦,哦我是说,我以后一定会努力,把琴弹得更好,瑞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阿姐是不会生你气的。” “阿姐,我也会一种乐器。” “什么乐器?” “鼓。” 意料之外的绝对惊喜,原来瑞新的族人很少,四散隐居在深山中,为了方便联系,他们的祖先发明了一种“点子鼓”来传音,平日里方便召集众人,聚会求偶时也可以助兴。这种鼓鼓面较小,体形像我们平时坐的圆板凳,随身方便携带,包括瑞新在内,他们每个族人都会做。 第二天一早,我们在吊脚楼下的仓库里,找到了许多我爹制琴剩余的材料。 我心急火燎地问:“这些够不够?” “恩,太好了,不过还差张好羊皮,”他兴奋地说,摩拳擦掌准备开工。 羊皮,羊皮,去哪里找羊皮呢?换作平时,小事一桩,可现在村子里的人都不待见我呀。 天知道,一个喜欢音乐的人多需要一面好鼓伴奏啊! 我万分失落地坐在门口,看着瑞新拿着工具专心致志地凿木头,为了一张羊皮发愁。等到万事皆备的时候,我鼓起勇气,跑到老猎户木桑爷爷家去借“东风”爷爷家的院子里挂着各色皮毛,我躲在篱笆后面朝缝隙里偷望,见他老人家正搓着烟叶子,心下犹豫不决,踯躅了许久,最后还是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我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背后传来木桑老爷爷洪亮的声音:“阿细,你来找爷爷有事吗?” 我的眼泪一下子喷涌了出来,用袖子使劲儿擦了擦,磨磨蹭蹭地走到他面前,低着头小声道:“爷爷,我想找您借张羊皮。” 当我揣着一颗激动的心,把羊皮摆在瑞新面前的时候,他眼睛亮得发光:“上好的山羊皮嘞!” 当他问我从哪里弄来的时候,我告诉他是寨子里那位善良的老爷爷,听说我们要做鼓送给我们的。 我永远都会记得,木桑爷爷那朴素慈祥的面孔:“阿细啊,下次再来找爷爷就直接进来啊。” 又过了半个月,经过不断的调试,瑞新的鼓成功降世,音色妙极了!我把自己最喜欢的几首歌改编了下,调好了节奏,跟瑞新配合得相当默契。山里的人们啊!他们对美好的音乐,充满着与生俱来的狂热。 这天下午,我们正在山坡上挖红薯,对面的山腰子传来动听的歌声: 对面的阿哥看过来哟看过来 红红的鲜花等你摘呀等你摘 阿妹生得好容貌哟好容貌 唱个情歌勒传过来哟传过来 我问瑞新看到了什么,他跑开了一会儿回来讲:“阿姐,对面有个姑娘在唱歌。” “我当然听到了,我是问什么姑娘,在对谁唱歌。” 他搔了搔头,嘿嘿傻笑道:“不认识那个阿姐,不过穿着跟我们不一样的衣裳,可能是哪个外族的吧,我还看到一个大哥哥站在离我们不远的草棚边很着急。” 我拉着他跑了过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大川哥!” 他回头看到是我,先是一愣,接着朝我猛挥手:“阿细,快来帮我想想,我该怎么回过去呀?” “你喜欢她吗?” 他拼命地点着头,踮起脚尖伸着脖子张望:“她还在等我呢!” 在我们这里,不认识的青年男女,如果女方对男方有了好感,会通过“对歌”来考验对方,通过考试的,她就会再通过歌声告诉你她的名字和家住的地方,然后男方就准备好去对方家里提亲啦。 我小声,他大声,一句跟一句,唱了起来。 哎,哎哟哟哟 对面的阿妹你听我唱喽 你就像那冬天的一把火 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你的大眼睛 明亮又闪烁 好像天上的星星里面呐 最亮的一颗 一首摇滚被他唱得不伦不类,我和瑞新俩蹲在地上,捂着嘴狂笑。 一场朴素却充满浪漫气息的爱情拉开了帷幕。 两天后,大川哥带着他们全家跑到我家里做客,听说新娘子马要就要被领回来了,我们都很开心。 晚上,我和瑞新并肩坐在小竹凳上看星星,小家伙兴奋地说:“阿姐,你太厉害了。” 我告诉他这首歌是一个叫费翔的俊阿哥唱的,我也只是借花献佛。 “阿姐,我今天特别高兴。” “我也是,呵呵。” 我们一起大笑了起来,为了助兴,将我爹私藏的一壶桂花酿找了出来,学着阿夏哥的样子,端碗豪饮了一番,两杯一下,均是满脸通红。 接着,打起了我们的点子鼓,我站在石桌上权且把它当成舞台,手里握着一把我爹的纸扇,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架式:“瑞新,打一二一二一二三的拍子。” 只听得“咚,嗵嗵,咚,嗵嗵,咚,嗵嗵,嗵嗵嗵”伴随着热烈欢快的节奏,我们都开心得手舞足蹈,情绪越来越高,我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变调,把肺活量提到最高点,放声大唱: 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 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 名和利啊什么东西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世事难料人间的悲喜 今生无缘来生再聚 爱与恨哪什么玩意 船到桥头自然行 且挥挥袖莫回头 饮酒作乐是时候 那千金虽好 快乐难找我潇洒走条条大道 我得意的笑 又得意的笑 笑看红尘人不老 我得意的笑 又得意的笑 把酒当个纯镜照 我得意的笑 又得意的笑 求得一生乐逍遥 一首李丽芬的老歌,越唱越过瘾,过了一会儿,翠云兴冲冲地跑了进来:“灵曦姐,我把葫芦笙带过来了。” 狂欢了小半个时辰,院子里人越来越多,除了满院的小孩子,还有许多爱唱歌的阿哥阿姐,就连木桑爷爷都跑了过来,笑嘻嘻地捊着山羊胡子坐在旁边,看我们瞎闹。 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第八章紫竹笛 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qiuww。net" >qiuww。net) 我坐在草地上,把瑞新拾过来的野花就着柳条细细编成花环,他一个我一个。我们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阵阵风儿柔柔拂过,粉白的蝴蝶在野花丛中流连忘返,叽叽啁啁的鸟儿隐在树丛里欢乐吟唱。 “灵曦姐,我们去大川哥家!”翠云一把将我扯起,我们一蹦一跳地回到寨子,大川哥家里正挤满了人,吹吹打打热闹极了。 我们三个一溜儿挤了进去,又好奇又兴奋地观看完新人的婚礼,等他们走完仪式后,我拉着新娘子的手:“金花姐姐,你是白族的吗?”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她甜甜地笑着,眼睛像星星一样亮闪。 “你头上戴的包头。”在前世,我妈就是白族人。 “恩,我家是从大理搬过来的,就住在山对面。” 那几天,我一直赖在他们家,听她给我讲大理的风土人情。因为自己是路盲,所以这一世没走出过桂家寨,前世也只在两点打转。就像只激动的井底蛙,我心驰神往地听她描述着大理的风光如何的美,蓝色的洱海多么的广阔,蝴蝶泉边那令人心碎的爱情故事,街道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有热闹欢快的三月节。 回家的路上,瑞新问:“阿姐,你想去大理吗?” 其实是,我很想去那里找一个人。 一晃到了六月初,爹娘终于回来了,行李都没来得及整理,我就被他们一路拖拖曳曳地拉到桂伯伯家。 “越弟,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彩蝶,快去把你阿姐扶起来!” 我噘嘴跪在地上,瞟了站在旁边的俊山一眼,心里抱怨:都不知道拉我一下。 瑞新挨着我坐在一边儿,他有些紧张,我拉起他的手,笑嘻嘻道:“别怕,”伸手指了指俊山:“你莫看那个阿哥样子凶,其实他跟阿叔一样,是个大英雄嘞。” 拍了这么大一马屁,那家伙还是杵着不动,甩都不甩我一眼。彩蝶怯生生地躲在她阿妈身后,时不时偷望我,像看个生人似的,这让我很难受。自从俊山外婆归西后,他们全家一直留在巍山古城操办丧事,也就前两天才回来。我故意对她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她才笑起来,那横在我们之间的无形障碍,立时散去了许多。 两对夫妻在那边儿,一个:兄弟,大哥有愧啊,没把阿细照看好;另一个:大哥,兄弟感激都来不及,都是这孩子平时让我惯得无法无天,闯下弥天大祸,连累了你们。 一个要跪,一个要扶,最后两男的都趴到地上去了。一个:受不得,受不得,贤弟,你这不是在打哥哥的脸么?另一个:大哥一定要受兄弟这一礼,大哥义薄云天,恩德越永不敢忘。两女的更好玩,拉拉扯扯着哎哟哎哟的,这边儿:弟妹啊,你万勿怪我们才好!那边儿:姐姐说的是哪里话,若非曦儿顽劣,怎会惹下如此大祸,妹妹不知如何谢过兄嫂的大恩大德呀! 我“扑哧”一声,忍不住扭过头笑了起来,回头时,桂俊山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终于到了开饭时间,那家伙刚好坐在我对面,我刚夹了块肉,他就横过来一筷子抢了去,故意嚼得“吧唧”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想了想,趁其不备,筷子快速瞄准另一块肉,结果又被抢! 桂伯伯:“俊山,休得胡闹!” 我翻了那家伙一眼,索性搁下筷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吃。 几个大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桂伯母“咳咳”了两声:“今天,趁着弟妹夫妻二人都在,我是个性子直的人,有什么话也不喜欢憋着,越弟你说是不是?” 爹忙起身拱手道:“嫂嫂有话不妨直说。” 我们全一脸莫名地望向她:“客气话我也不会说,那些个文绉绉的词儿我也不会用,这事儿想必你们都清楚了,自那天发现阿细不见了以后,我家俊山跟疯了似的到处找。好不容易把阿细给带回来了吧,又出了咳,我阿爹本把他绑在祠堂里的,也不知这孩子自个儿是用什么法子挣脱的,竟提刀把阿细从祭台上劫了下来,口出狂言冲撞圣灵。这傻孩子为了救曦儿,把我阿姆私下传给他的九璃珠硬套在阿细手腕上,可怜,”话说到这里,哽咽了片刻:“我阿姆硬给,给气死了,我阿哥走得早,膝下又没有儿子,阿姆一直拿俊山当孙子一样宠着的呀。” 瞟了瞟满脸凝重之色的父母,又羞愧地看了俊山一眼,他正怔怔地看着我,不由得羞愧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他阿妈接着道:“阿细这孩子的确可爱,说起来我和守贤也是喜欢得紧,你们也都清楚,我儿子自小就喜欢你们闺女,守贤跟越弟又是结拜兄弟,这来来去去的照你们汉人的说法,那叫个什么,哦对,缘份,是不是?若你们不反对,我看不如今天两家大人应个诺,给两孩子把婚事给定下来,等阿细满了十六就让他们成亲,我们两家不就亲上加亲了吗?” 桂伯伯:“这个,这个,越弟,你嫂子性子直,你们别往心里去。” “曦儿,你的意思呢?”娘的声音。 我能有什么意思呢?我的意思没人不知道,你们懂的。心里乱得紧,无意瞥了他一眼,见他正紧张地瞪着我,我不由暗想:哥们儿,你才十三岁好不好?我也就十岁,还是上小学的年纪嘞,有这么小就玩早恋吗?是是是,说实话,你人帅,又能打,对我照顾有加,按理说我嫁给你,绝对是高攀了。你看我吧,长得还没你妹子好看,又是半个瞎子,啥也不会,你干嘛就非得一根筋盯死在我这儿呢? “阿姐,阿姐,”瑞新用脚蹭了我两下,将思路又扯回了眼前。 我朝母亲投去可怜兮兮的目光。 “大哥,大嫂,现在孩子年纪还小,谈这些不免为时过早了些。我看,不如等孩子们大些了,再听他们自己的意思,我们也乐得少跟着操心不是?” 爹把我的手拉过去看了一眼,从脖子解下根细绳,上面挂了根成人一指长的小竹笛,对俊山招了招手。 饭后,父亲带领着两家人马,声势浩荡地开赴赶马坡,在我们齐刷刷的注视下,他单独站在不远的一旁举笛吹了吹,笛子发出几声类似于鸟啼的声音。一分钟后,令人砸舌的一幕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天空中飞来各种五花八门的鸟儿,盘旋在我们的上空飞来飞去。 你能想象到,那种场面有多么神奇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挤在周围指着天空啧啧称奇,谁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只听父亲大吼一声:“静!”大家纷纷把目光调了过来,却见得父亲拿起小笛又吹了几声,立时鸟儿们全部落了下来,将父亲单独围成一圈,密密麻麻都是,看得人眼皮发麻。就在我们眼珠子都快看掉了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老爹又故意秀了一把:也不知他是怎么通过笛子来传令这些鸟儿的,别的鸟儿均原地等待,只有乌鸦们不约而同地振翅飞起,围着父亲打转,发出片片“哇哇”的声音,他动作潇洒地举起一只手,那只最黑最神气的乌鸦就乖乖落在他掌心上,一副俯首称臣的样子。(朋友们有所不知,自古以来在我们汉人眼里,黑漆嘛乎的乌鸦长得丑,叫声呱噪,视为不祥之物;可在许多少数民族人们的眼中,乌鸦是吉祥的神鸟,甚至有些少数民族把乌鸦当成他们的精神信仰和图腾)没见过魔术表演的村民们,不约而同地对着沈大帅跪拜了起来,一位老人道:“先生神人也!我等愚昧无知,还请先生怒罪呀。” 我拉了拉娘的胳膊,她表示她也不知道,自己老公还有这么一手绝活儿;我又瞅了瞅早恋那家伙,他正激动得要死。 爹当众耍了一宝后,便声势隆重地,把令我们所有小孩子艳羡的神奇小笛子,送给了俊山,正所谓礼尚往来,纵然我眼红得要命,却不得不坐看宝贝挂在了“桂小英雄”脖子上。 晚上,我胡搅蛮缠地将沈大师的耳朵拧了一通,气道:“爹,你有宝贝也不早拿出来给女儿看,要是有它,我也不会在迷踪林里迷路了,说不定可以骑着大鸟飞回来,要多神气有多神气,现下可好,这红通通的珠子总咬得我直疼,哪有指挥鸟儿有趣?” 这事儿还真怪不得他。 话说许多年前,沈家的老祖宗拜在鲁班门下学艺,代代相传,手上积累许多不外传的绝活儿。后来,他们的家族里有个年轻人叫沈子聪,有次路经云岭,误打误撞闯进一片山谷,竟遇到一只世上罕见的白凰,沈子聪被白凰深深吸引“子聪”“子聪”也就是说这孩子非常聪明的意思了,于是沈子聪制出一根神奇的小笛子,成功引起了白凰的关注。后来,白凰不知何故离开了那片深谷,再也不知所踪,沈子聪又给小笛琢磨出许多古怪的吹法,竟通过笛音和百鸟对话。这宝贝一路传下,只传男不传女,最后落到我爹手里。因为我是女儿,他也不好提前亮出来,这回要不是为了还人家天大的人情,咱也舍不得割宝呀。 哎,神奇的小笛子呀。 第九章火把节 镜头快进到三年后。( "qiuww。net" >qiuww。net) 三年来,大家都过得还不错:我爹自“万鸟事件”后,人气扶摇直上,在滇贵一带大有盖过蒙撒之势;俊山现在都不怎么练本家武功了,专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学,不过更厉害了是真的;彩蝶漂亮得没法儿形容,她阿妈每日里不停地换新样给她打扮,害我们一帮女娃跟着后面自惭形秽;瑞新长胖长高了许多,我娘对他极好,这善良的孩子太缺乏母爱了,拼命地跟我娘抢着做家务,因我娘是江南人,自小又没吃过什么苦,她的厨艺跟她的琴艺成反比,结果促就了瑞新一手好厨技。 还有二十多天,就是一年一度最令我们期待的“火把节”了。 一早,我和翠云头顶着“一片瓦”(一种少数民族女子的发饰),穿着鲜艳的短袖衣,系上大摆的腰裙,背起竹篓到山外的树林里采果子。 翠云:“姐,我阿妈的手艺不错吧?” 翠云的父亲是桂家寨的本族人,母亲是彝族人,一手蜡染和绣活儿顶呱呱的,我见翠云身上穿的彝族裙装好看,便央求着她阿妈也给我做了一套。 我提起裙子一角,原地转了个圈儿,赞叹道:“没得说!” 一路上两人天南地北地闲聊,最后又绕回了火把节各自穿什么好看,我道:“要不,我还是穿那套书生蓝儒衫吧?” 翠云:“哎呀,不好不好,阿姐,你是个女娃就该有个女娃的打扮嘛,先前是太瘦衬不起衣架子,现下好了许多,穿裙子好看。” 正聊着,迎面走来三个人,等处近了我才看清,最显眼的莫过于中间那位女孩:她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穿得五颜六色,那衣服的色彩特别浓郁艳丽,腰上系着百褶裙,身上挂满了银饰,脖子上戴着超大的银圈圈,圈圈底下坠着一排小铃铛随着步伐“叮叮”地响,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要数她头上戴着一整圈银围铂,围铂上又环了层精美的银花冠,花冠前方插有6根高低不齐的银翘翅,银冠上除插银片外,还插着对高约一公尺的银牛角,角尖系彩飘。 我们的目光被这夸张的服饰震呆了,杵在那里木木地打量她,至于旁边的两个男孩子,一高一矮,相貌普通服装粗陋,跟女子形成强烈的对比。 经过的我们的时候,她瞟了瞟我们一眼,一脸得意,嘴角挂着些许嘲弄,那意思像是在说:没见过美女啊?土帽儿。 回家后,我已经记不得她的五官,脑子里晃来晃去的都是她头顶上银子做的长牛角,想着想着就觉得好笑。后来才知道,那女孩儿原来是俊山的隔代表妹若齐小姐,从苗岭远道而来,住在俊山家做客。 火把节的前夜,我娘把我喊进了房里,拉着我坐在她身边,悄声问:“曦儿,告诉娘你为什么不喜欢俊山呢?” 哎,又是这老三篇,我不耐烦道:“爹,你躲在帘子后面偷听,羞不羞啊?” “你眼睛变好啦?”他大喜道。 “我眼睛不好不代表我耳朵不好啊。” “女儿,这不是你大了吗,闺女大了,有些事情我这当爹的也不好当面儿,原谅原谅啊。” 被两人围坐在床中间,我好气又好笑,看他们一脸的认真,想了想,叹道:“我没说不喜欢他。” “等一下,”见他们张大了嘴,我赶紧补充:“但我不会嫁给他。若你要问我为什么?” 爹急忙问:“为什么?” 我反问他道:“你为什么不娶别的女子,偏偏拐带我娘呢?” 爹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你想不想嫁给俊山,跟我想不想娶你娘有关系吗?” 娘叹了口气:“曦儿的意思是,她还没有遇到她想嫁的人,若遇到了,就算别人不愿娶,她自会学她爹想办法嫁的,叫我们别操心。” 我不由朝我娘竖起了大姆指。 盼啊盼,盼啊盼,终于盼来了六月的火把节,我们狂欢的节日。 白天,献上三牲,祭“本主”祭祖先,大家一起共祝五谷丰登;全家欢聚一堂,端上丰富的菜肴;赶马坡上举办赛马,摔跤和拔河的活动,喊声震天。 当夜幕降临后,人们挥动火把,成群结队绕村串寨,翻山过田,互相往对方的火把上撒松香粉,打火把仗,满山遍野照耀得如同白昼。在火把上撒松香粉,使火把“嘭”地腾起一团绚丽的火花,并扬起一股香气,是表示一种美好心愿:后辈对老辈撒,是尊敬,祝福长寿;长辈对晚辈撒,是爱抚,祝愿吉利;同辈互撒,是亲密友爱;青年男女互撒,则是恋爱的开始。 最后,所有人相聚在赶马坡上围成一个大圈圈,燃起篝火,大家拉起三弦,吹上葫芦笙,席地围坐,老人们抽着烟袋,孩子们吃着蜜果甜点,年青男女们唱歌跳舞,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我还在房里打扮,身上穿着母亲从江陵带回的绸子做成的衣裙,按的是江南流行的少女款式,外面穿了个薄薄的蚕丝织成的对襟小开衫,胸前系着小带子,头发被我娘梳了个简单的少女髻,上面插着两只玉蝴蝶。我急燎燎地问:“娘,弄好了没,他们都快开始啦。” “好啦,好啦,夫君,快过来瞧瞧我们女儿真漂亮!”我娘喜滋滋地拿来铜镜照给我看,我苦着脸道:“这铜镜我看得不大清楚。”翠云快步走了进来,一把拉住我:“哎呀,阿姐,快点吧——阿姐,你今天可好看了。” “真的?” “假的啦,快点快点,瑞新,把鼓带上,咱们走啦,”这丫头性子比我还急。 那是一副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景象。 我们钻进人圈子里,那边都已经开始跳上了。桂伯伯夫妻坐在首位的主台上,身前摆着各色吃食,俊山侧坐在他爹旁边,和其他男孩子一样穿着黑色的短衫。十几个穿着鲜艳的阿姐围着火堆跳起了民族的舞蹈,旁边围着一帮阿哥正打打闹闹着起哄。 就在我们刚刚赶到,喘气抹汗的时候“银牛角”小姐身着夸张的苗族彩服,艳丽登场了。大家登时安静了下来,看他们的表情,估计大伙儿跟我们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感觉差不多吧,一个字:“震。” 那两个跟她一起的男孩子继续挡在她两边护架,穿戴要干净整洁了许多,那高个儿的将旁边的几个阿哥赶开,态度相当跋扈,惹得大家有些生气;小个儿的脸上就跟戴了层面具似的,完全没有表情。 闹哄哄的声音被场上的三人拍灭,只听得柴火烧得“咔喳”响,台上传来桂伯母的声音:“若齐今天真漂亮啊,你是要跳舞给俊山看吗?”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爹娘也上了台子,桂伯母赶紧给他们让开位子,自已挨着她老公坐了下来,笑道:“越弟,妹妹,这是我表哥的大女儿,叫若齐。” 个子高的男孩拍起了八角鼓,若齐小姐踩着鼓声跳了起来,她的舞蹈跳得很好看,带着很浓烈的原始神话色彩,听说,苗族是蚩尤的后人。有几个阿姐也跟了鼓点跳了起来,却被大个子摚了开去。 大家碍着桂伯母的面,都闷着没有作声。 我们站在篝火的另一边,憋着一肚子的气,和翠云交换了一个眼神,我飙出一个最高音:“瑞新,点子鼓,敲起来喽!”声音大有冲破云宵之势。 不待大个子和“银牛角”反应过来,随着瑞新的点子鼓骤然响起,一种比原始的八角鼓更为响亮,更充满节奏感的“咚咚咚,嗵嗵嗵”热烈传来,翠云吹起欢快的葫芦笙,本来没打算跳舞的自己,揣着一颗愤愤不平的心,一个急步冲了上去,腾挪转跃,抬手搭肩,虽是胡乱的跳法,穿得又是中原服饰,却也管不了那许多,跟着熟悉的音乐跳了起来。 欢呼声呼哨声接连着响起,那边的阿姐们跑了过来跟我们一起跳,阿哥们则心照不暄地拢在一处把大个子荡了开去。 我们跳得高兴极了,大家手拉手转圈圈,点子鼓打得特别欢快热烈,我们一起唱着山歌,气氛又重新鼓动起来。我扯着嗓门震天价地打头唱道: 月影波光荡漾 芦笙声声响 竹楼前的阿妹 来把情歌唱 凤凰花又香 阿妹好模样 吹芦笙的阿哥 吹乱心思怎么办 哎啰喂月色朗朗 啰喂啰喂把情歌唱 哎啰喂月色朗朗 啰喂啰喂把阿哥望 大家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几个阿哥阿姐交换着他们的定情物,大家笑作一团,我抽了个空子蹦蹦跳跳跑到台子边上,横了坐在俊山旁的“银牛角”一眼,一个箭步上前,猛拉着他的手就往圈子里跑,大喊:“桂俊山,我们跳舞去哟,哎哟哟哟喂。”他先是脚步有点硬像被我拖着走,随后便拉着我“飞”跑起来。 那一整个夜晚,星星和月亮在笑,我们也在笑。 第十章情何物 娘正在陪我练琴,几年来,手指上磨出了厚厚的茧,脱了起,起了再脱,现在我基本上可以不用眼睛手指就能找琴枕上的音位,双手娴熟到可以闭着眼睛弹,一首下来总体还算流畅,可照我娘的说法:还差得远呢。( )<冰火#中文 说实话,我更喜欢江南月,它的声音虽不及琵琶圆润,却大气广阔,能随着乐者的心情弹奏出千变万化的意境,弹奏的姿势又极为飘逸潇洒。 瑞新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阿姐!” 我们跟娘打了个招呼,说想出去玩会儿,然后悄悄摸了瓶爹的金创药,瑞新拉着我飞快地往寨子外边跑,我喘着气问他:“瑞,瑞新,慢点儿,我跑不动了,你这么急的叫我拿药来,做什么呀?” “快了,快到了,就在林子后的小溪旁边,你看了就知道了。”这家伙跑起来真没说的,他把我拉到一块大石头后面,示意我朝他指的方向看。 那不是一直跟着“银牛角”的男孩子吗,就是小些的那个,我还从没仔细注意过他呢,只记得他总是穿着一件很旧的黑衣。只见他躺在小溪旁边,一动不动的,正奇怪时,瑞新又着急地指了指示意我往他头上看,我不耐烦道:“忘了姐姐眼神不太好么?” 搞不懂瑞新干嘛急吼吼地跑来,却鬼崇崇地躲在后面,又没干啥坏事,怕什么,想了想,我径直向那个男孩子走了过去。他还是没有动,我奇怪地蹲了下来,欲问他怎么了,却惊讶地发现他散乱的发间正冒出汩汩的血迹。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一屁股坐到地上,刚想破口大声喊人,他突然睁开眼睛,吓得我赶紧将嘴闭住,瑞新也壮着胆子跟了过来,战战兢兢道:“姐,姐,他受伤了。”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在我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男孩的时候。 他大概跟我差不多年纪,身形清瘦,面相普通,眼睛很亮里面盛满了冷漠。 我热心地问了句废话:“你受伤了吗?” 这不明摆着的,还用问吗?他不悦地瞟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望着天, 明明很疼痛才对,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若换作自己早就嚎破天了。他那种漫不经心的冷漠,对别人是,对他自己也是,仿佛在他眼里,什么都不重要,包括自己的生命。 我和瑞新呆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面面相觑。 顿了顿,我想,这个人怎么那么冷,不是冷酷的冷,而是冰冷的冷,他的心,就像曾经沉淀过数不尽的忧伤,忧伤到不再希望也忘了绝望。 人家根本不稀罕你的同情,可我还是忍不住要这么做。 未经过伤者的同意,我擅自就动开了手,幸好他并没有拒绝,只是无动于衷而已,依旧是淡淡的悉听尊便。我拨开他的头发,发现头上不知被什么砸破了一条大口子,血还在半凝结半渗涌中,朝瑞新甩了个眼色,瑞新慌忙解下自己的包头布,我们简单清了下伤口,洒完了整瓶的药粉,再一圈一圈地细细包好。 见他并不反抗,我又壮着胆子将他全身大概检查了一遍,发现他两手都布满了粗茧,那是练武留下的,还是繁重的劳动留下的呢?我捧起他的手看了又看,什么男女之防的,在我们这些个纯朴的山野乡民眼里,根本不值一提。虽然声音很小,我还是听到他的肚子在“咕咕”叫,便让瑞新赶回家去取些吃的来,那段空档,我特别想和他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你多大了? 你和那个全身银晃晃的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你从哪里来,是哪里人? 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那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呢? 你的家人呢? 尽管被人家当作空气不理不睬,我还是自顾自地问着,他一直静静地望着天空,就像在望着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他的家吗?有他的亲人吗? 瑞新气喘吁吁地拎了一大包吃的过来,生的熟的,红薯地瓜馒头全有,我递了个馒头给他:“快吃吧!” 他还是不理我们,瑞新奇怪地看着他,又看向我,那眼神在说:姐,不会是个傻子吧?我摇了摇头,虽然不认识,但我肯定他决不是傻子,你见过傻子的眼神会这么忧伤吗?傻子的目光是呆滞的,而他的目光就像万年寒冰,他不仅不呆,恰恰相反,他比我们都聪明深沉得多。 我把吃的放在他抬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拉着瑞新走了,路上瑞新问:“阿姐,我们不管他了吗,要不要通知寨主一声,那个阿哥不是寨主家的客人吗?” 于是,我们跑去俊山家,刚进院子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门是开的,我们直接走了进去,恰好跟俊山撞了个满怀,我忙拉着他急问:“桂俊山,你家有个客人,就是那个黑衣男孩,他头受了很重的伤一个人躺在寨子外面,你快跟我去看看!” 瑞新在一边也急着跟腔:“是啊是啊,阿哥,跟我们去看。” 也没顾得上他是什么反应,我就扯着他的袖子往外边走,只听得一道脆脆的少女声:“哟,这是谁呀,这是你家吗?” 我回过头“银牛角”正挽着桂伯母神气地朝我们走来,我抬头看了看俊山,心里有点犯酸。 很久没有这么近仔细打量过他了:一如既往的帅,只是脱掉了许多稚气,无形中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男性气息,没有味道也可以将你笼罩。 难道是我眼花,居然有些温柔,他朝我笑了笑,一把攥紧我的手:“走,你带我去看看。” “姑姑,你看他们,喂,”她快步挡在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气急败坏:“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喔,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汉人生的煞星!” “若齐无礼!”伯母喝道,过来拉开她,笑着对我说:“阿细,若齐跟你不熟,你莫跟她一般计较才好。” “我才不要跟她熟呢,长得难看死了,你找俊山哥做什么?”还不等我开腔,她像连珠炮似的发射:“赤黑是我的家奴,死活干你什么事?我的奴仆我自会管,你就是想找借口来亲近俊山的是不是?” 原本,我是怒不可竭,准备跳起来跟她干一架的,或者像个狮子一样吼她一顿,以证明我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听她发完炮,才明白原来人家把我当成假想情敌,翻了醋坛子了。扫了桂伯母一眼,我按下呼之欲喷的心火,甩掉俊山的手,狠狠地剜了“银牛角”一眼,喊了声瑞新:“阿弟,咱们走,我们汉人从来不兴跟没有教养的小人计较。”在说到“没有教养”这个词的时候,我陡然加重了音量,然后朝她扮了个鬼脸,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拉着瑞新闪了。 等我们回到小溪边,那个冰冷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身影,让人欣慰的是,那包干粮也“不见”了。 从此以后,我只要一遇到俊山就躲,不管父母问什么,再也不踏进他家的门槛;他来找我,我也关门不见,烦了的时候,也会没心没肺地对他嚎两句绝情的话:“找我这个丑丫头干嘛?”“我长大了也不会嫁给你。”“有人希罕让人希罕,反正我是不希罕!” 我以为我们打打闹闹惯了,三头两头数落对方几句,只是家常便饭,他不会在意的,过段时间两人就会和好如初,万万不想,一天,娘跟我说俊山离家出走了。 我十指插在头发里,狠狠刨了几下,瑞新安慰我:“阿姐,俊山哥那么厉害,不会有什么事的。” 除了父母,他是我今生最亏欠的人。 对不起。 那天我本来打算去找翠云,图近便挑了条七拐八拐的小路,转弯的地方传来溪水流淌的声音,蓦地撞见桂伯伯侧站在柳树边朝小溪痴痴地张望,是痴痴的,对,一个武功这么高的人连我走到了近前都没发觉,不是痴了是什么?我嘻笑道:“桂伯伯干嘛呢?” 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噢,阿细呀,你去哪儿呀,你爹呢?” “我去找翠云,我阿爹去城里教书了,您不是知道的吗?” “喔,对对,去吧,伯伯有事先走了,”几个步子便没了影。 我纳闷地望着他的背影,转头的时候听到溪边传来“噗噗”声,便跑了过去,原来是我娘在拿棍子洗衣服,我一边帮她拧洗好的衣服,一边抱怨:“不是说了我洗吗?还有瑞新也可以洗,您老是抢这些活儿干嘛呀。” 但回首,看见母亲微笑的样子似春水般温柔。 转眼到了冬天,俊山还是没有消息“银牛角”自她的心上人闪了以后也走了,母亲却不小心感染了风寒,父亲辞了城里的教务,专程赶回来照顾,汤汤药药的换了不少,始终不见好转。 全家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桂伯伯还闯进野林子里寻了些珍贵的草药送过来,父亲不分日夜地守候在母亲身旁,我和瑞新俩不停地扇火煎药。 “明明是伤寒之症啊,为何医不好呢?”爹坐在床边,苦苦思索,从最开始的咳嗽到现在体虚无力,隔二差三地发烧,已经有两个多月了,马上就要到年关,别人家中都是喜气洋洋着准备,我们家个个心急如焚。爹什么办法都用过,他用飞鸟报信,将大宋有名的神医裴雨墨大夫都请了过来,施针下药依旧无丝毫好转,裴叔叔走的时候叹道:沈兄,裴某惭愧矣。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一早,昏睡半日的娘醒了过来,精神好了许多,全家跟喜疯了似的围着她转,爹喜的眼泪都淌了出来,娘一如既往地温柔笑道:“瞧你,瘦了一大圈,怪我,这次大意了没照顾好自个儿,你瞧,我今天好多了。” 大家开开心心地吃完早饭,我搂着母亲的肩膀,喜极而泣,喃喃道:“娘,对不起,曦儿以后一定定好好练琴,好好学习,再也不任性顽皮,等俊山哥回来,我再也不说那些个浑话了,我去桂伯伯家跟他们道歉,如果你想要我嫁给桂俊山的话,我就嫁给他。” 她轻轻拍了下我的后背,柔声道:“好孩子,你懂事了娘很开心,娘只求我的小宝儿一生康健平安,想嫁给谁小宝儿长大了会自己决定,女人只有嫁给与自个儿相爱的男人,才能真正幸福。” 见父亲端坐在母亲身边弹筝,我和瑞新便去厨房准备些个过年的吃食。正忙着,突然听见父亲大呼母亲的名字,我们撒开腿往屋子里冲:爹伏在床边,搂着母亲的肩,浑身颤粟,脸上全是惊诧,和痛苦。 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 不知道接下来的三天我们是怎么一秒一秒地过的,我爹一滴泪也没流,一句话也不说,甚至一动也不动,就那么将他的妻子搂着,仿佛她还靠着他熟睡般。 屋里屋外围满了人,桂伯伯他们也是伤心欲绝,善后的事宜全靠翠云父母在帮忙操办,刚从吐番回来的阿叔他们,亦闻讯后日夜兼程地赶了过来。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没有安慰父亲,劝他节哀顺变;也没有拉着母亲的手,与她倾心话别。两个月前她还在对我温柔笑语的啊,为何转眼间视线越来越模糊,不知是哭还是没哭,似梦非醒着。 “阿细,阿细,好孩子,快醒过来,快醒过来,一会儿你娘就要火化了,你不去看她最后一眼吗?孩子,快醒过来,振作些,醒过来!”朦胧中听到阿叔的声音,他的声音特别洪亮,是他的声音,他在说什么?什么最后一眼?我娘吗?我一个猛子从床上爬了下来:“阿叔,阿叔,我娘在哪里?” 阿叔背着我飞似的赶到寨子外面的小树林子后,那里围满了人,大家自觉地给我们闪开道,只见我娘穿着她平日里最喜爱的衣裙,头发整齐雅致,脸上似乎还描着淡淡的妆,一动不动地安然睡在木台上,下面堆满了柴火。 在我们这里,人死后是不用躺棺材里埋起来的,而是火化。 我爹被桂伯伯他们几个按在十几步远的地方,神志疯狂。 我疾步往母亲身躺的台上冲去,还没拉到她的手,就被翠云她们几个给拖了回来,哭得震天价响。 “嘭”的一声骤响,红通通的烈焰顿时火光冲天,张牙舞爪地欲图吞没一切,就在一片哀声恸天的时候,我爹,我爹,他,他居然一个人,一个人似离弦之箭般冲进了火堆中,瞬间被火势淹没了身影。 “越弟!” “先生!” “先生!” “先生啊!”我好像在喊,好像在哭,好像要痛死掉,又像是要疯颠,那“啪啪”的燃烧爆响中,隐约听见爹的声音:“曦儿,曦儿,好好活着” 遵从着爹临终前对阿叔的嘱托,我们收拾好行李,与乡亲们依依惜别后前往大理。 我紧紧地捧着装有父母骨灰的坛子,那外面包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丝帛,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再见了,爹娘,再见了,寨子,再见了。 一对不知名的大鸟儿从空中飞过,越飞越远。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 第一章小哑巴 “阿姐,阿姐,你吃点儿干粮吧!阿姐,喝口水,喝口水也行,呜呜呜”瑞新轻轻摇着我的胳膊,搂住抱着骨灰坛的我小声哭泣着。( "qiuww。net" >qiuww。net) 一直以来,父母给予我的爱,细致入微,宠溺至极。我从不为吃喝操心,不为学习发愁,肆意无忌地玩耍,天马行空的幻想,可以笑得在地上打滚,顽皮到把父亲当成马骑,不用害怕被谁欺负,更不用担心找不到回家的路。 爸爸,妈妈,爹,娘。 那些点点滴滴的琐碎,那些如水般流淌过的温馨,那些反复浮现的音容笑貌,那撕心裂肺生死离别的情景,一幕幕在我眼前交替上演,就仿佛还在昨天。 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父母”被阿叔抢过,我被“拖”出车外。 “阿细,瑞新,你们看那是什么?”阿叔的声音就像把开门的钥匙,可以进去将我的魂重新领回来。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片湛蓝的水域,令人心醉的,似梦般迷人的蓝,那蓝色的水面波光潋滟,一层层起伏涌动;可以望见对岸的山脉,却望不穿两侧的尽头,比江河宽阔,比湖水长远,即便不能像小池般清浅令你一望见底,那水的纯净却让人无庸置疑。 阿叔双手拢着嘴,面朝那宽广的蓝水域高喊着:“沈越--宝珠--你们在那边过得好吗--你们放心--你们的曦儿很懂事--她很好--叫你们不用担心她--曦儿每天都祝福你们--”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般流个不停,傻傻地望着蓝水,水鸟们成群地在水面上自由飞翔,清风徐徐地轻拂着水面,那荡漾的波光中似乎还隐约闪现着父母的笑脸。 阿叔说,那片蓝水域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湖,它的名字叫“洱海” 我们继续前行,我手捧着一小包阿叔从附近村民手里买来的蜜饯,尝了一颗,嘴里心里全是酸酸甜甜的。 瑞新:“阿叔,为什么爹不让我们跟着寨主,而是跟你去大理呢?” 是啊,为什么呢?桂伯伯不是他的大哥吗?难道?我仿佛明白父亲的苦心,他是怕老乡们认为我克死了双亲,又或者怕我不好面对俊山吧。 阿叔比爹小,看起来却很显年纪,脸上被风刮日晒得憔悴苍桑,却任何时候都挂着淡淡的笑,那笑容如此温暖。 瑞新:“喔,我明白了,因为阿叔比寨主更厉害!” 阿叔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呵呵,你这孩子,你们的爹自有他的道理。” 这次连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是把自己的想法跟瑞新说了。 瑞新:“可是阿叔不是要回马帮吗?我们也去马帮吗?” 阿叔告诉我们,他在大理买了处宅子,以后就跟我们一起生活,马帮已经交给阿夏哥他们了。或许是为了安慰我们,他说他年纪大了,想养两个可爱的儿女安度晚年。 瑞新乐得欢呼起来。 我们好想对他说:阿叔,你真好。 两年后。 我们住在离南城门不远的地方,房子是一室两耳的砖瓦结构,我睡一间,阿叔跟瑞新一间,院子还算比较大,里面种着许多美丽的花花草草,阿叔还在院子里给我系了秋千。 每天清早阿叔带着瑞新扎马步,练些基本功,然后出城去山里打些猎物采些药材水果之类的回来。瑞新跟我差不多高了,还是长不胖,黑得像条泥鳅,他对练武始终提不起多大兴趣,可对做生意充满好奇,瞒着我们跑到一家汉人开的茶馆里当伙计,说他长大了也要开大茶馆,大酒楼,然后养活我们。阿叔本来想让我跟着梅姨学绣艺,梅姨一家原本也是从中原搬迁到大理的,她的丈夫死得早,一个女人既要撑着绣坊又要拉扯着幼子,阿叔平日里对她们母子十分照顾,日子一长我们都熟悉起来,关系好得像一家人。因为眼神不好,我帮不上梅姨的忙,阿叔又想办法帮我制了张画板,整了许多粉质细腻的小柴炭,我便天天在家画画练琴,做做家务。 中秋节那天,大家陪我吃过长寿面,梅姨的儿子来福拉我出去逛街,来福今年十岁,长得可爱极了,眉宇间特别像他母亲。一路逛逛停停,我在一个摊子前给他买了支“小糖人儿”看他“吧唧吧唧”舔得津津有味,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不知谁扯了把我的袖子,我惊讶地转过头,一个小女孩正怯怯地打量着我,她七八岁的年纪,头发很篷乱,衣衫破旧单薄,一双大眼睛美极了,我问她:“小妹妹,是你拉我吗?” 她甜甜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却不答话,递给我一个钱袋,我接过一看顿时愣住:这不是自己的钱袋吗?她打着手势,朝我比划了一翻:你,钱袋,掉了,我,捡到,给你。我心下暖暖的,当时特别想送她点什么,还没回过神,她就闪进人群不见了踪影。回家后,我时常会想到她,以及她那双美丽的眼睛。 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聊天看月亮,庆祝我的十五岁生辰,欢度中秋节。 我们追问阿叔是哪里的人,是不是像人们传说的那样,真的是山神的儿子?他哈哈大笑,跟我们解释他其实是一户普通山民的儿子,父母去世的早,又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很小就出来浪迹天涯了,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厉害,只是走过的路,见过的人和事多一些而已。 我想了想,认真地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娶老婆,不生一堆孩子呢? 这次,他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我还没睡着,瑞新像只猫儿似的溜进我房里:“阿姐,我知道阿叔为什么不娶老婆不生娃娃!” 惊天大内幕呀!我们激动地坐在一块儿聊了半宿,原来阿叔喜欢的是梅姨,梅姨也喜欢他,可是汉人规矩多,寡妇不好再嫁,阿叔又从来不表个明话,两边都没捅破这层纸。 我们认真商讨了一番:这个事必须要管。 决议通过后,我们俩兵分两路,由我负责去找阿叔谈,努力做通他的思想工作;瑞新负责去找马帮的阿哥们帮忙,除了阿叔难得一见地“不好意思”大伙儿都激动得要死,举双手双脚地赞成,就跟自己要“娶老婆”一样兴奋。 剧情是这样的:晌午,瑞新急燎燎地跑到绣坊,告诉梅姨阿叔受了重伤,现下正倒在街上;跟计划中预料的丝毫不差,梅姨将手里的绷子一扔,拼命往“事故”地点奔来,街上围着许多路人,阿叔咬着牙疼得满脸是“汗”(其实是我们洒上去的水),弓着腿半躺在街面上。 梅姨推开人群朝阿叔扑了过去:“老马,你怎么样,哪里疼?” 阿叔“疼”得咬破下唇,声音打颤轻描淡写道:“没事,死不了,就是一条腿废了,这辈子恐怕只能躺在床上,你别担心。” “什么?怎么会这样?走,走,我扶你去看大夫。” “看什么大夫呀?”阿夏哥带着几个马帮的年轻人挤了进来:“想不到啊,大名鼎鼎的马锅头以后就是瘸子一个喽。” “阿夏?阿夏!你在说什么?快搭个手把你阿叔抬去看大夫呀!”梅姨颤着声音,不可置信地打量着那几个马帮的年轻人。 “现在,我才是马帮的‘锅头’,他只是个没用的老头子罢了,谁也不会要这个废人,我劝你呀少管闲事。”阿夏哥俨然一副忘恩负义的混混嘴脸。 人群骚动,大家全都愤愤不平,有些老人甚至忍不住气得厉声斥责起来,几个过路的男人一捊袖子拢过来就要抬阿叔。 谁知阿叔摆摆手,拒绝大家帮助,一脸落寞和悲苦:“我现在是废人,好就好在活到如今还没有老婆孩子,死了也算干净,终是没人要的,想想,活着也是难受得紧。” 一席话说得当场的人们眼圈都红红的,女人们忍不住哭了起来,梅姨一把将阿叔紧紧搂住,嚎啕大哭:“你胡说,你瞎说什么!我要,我要!我要你!我要你!我就是你的老婆!你有孩子,来福就是你的孩子,还有曦儿,瑞新,他们都是你的孩子!你连我们都不要了吗?你这个死鬼,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呜,呜,不就是条腿吗?亏你还算个英雄,缺条腿你就活不下去啦?你不是还有我吗?”梅姨哭得稀里哗啦的,紧紧搂着阿叔不放手。 我们躲在人堆里,几乎忘了这一幕正是大家编排好的戏,我,瑞新,还有阿夏哥他们,都忍不住跟着伤心地哭了起来。 只见阿叔无意中“伤腿”不弓了,脸上的“汗”也干了,眉头不皱了,继而幸福地笑了,搂着梅姨站了起来,平日里一贯的语气:“好,我好好活,带着老婆孩子好好活。” 一众人等个个惊谔,梅姨抹了把眼泪,挣开他的怀抱,对阿叔上下察看了一番,末了转过弯来,双手叉腰咆哮道:“好你个老马,竟敢骗我!” 一瞬间的愣怔后,大家恍然大悟,东倒西歪地哄笑成一团。 阿叔只是深情地望着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我们不约而同地四下合围堵住梅姨逃跑的路,闹着笑着瞎起上哄,只听阿夏哥不知臊地学起梅姨的腔调大声喊:“我要,我要,我要你,我要你!大家伙的刚才听到了没有哇?” 大家齐唰唰答道:“听到啦!” 阿夏哥又嚎了一嗓子:“听清楚没有哇?” “听得真真嘞!” 欢声雷动后,一对有情人,总算结成了眷属。 在我和瑞新的强硬表态下,阿叔被我们“撵”出家门“栖身”到梅姨家。 家中更静了,虽然梅姨隔三差五地把我们喊过去吃饭,阿叔也三天两头地拎些吃的用的过来,瑞新总对我说:姐,你不还有我吗? 那天,瑞新特意向老板告了假,怕我整日待在家里闷,执意带我出城去游玩。我们刚过城门没多远,就见路边围了许些人。 挤进去一看:居然是“银牛角”若齐!我不由向老爷抱怨,想找的人这么多年影子都没看到半点,最不想见的,跑哪里都能踫头,这是个什么“缘份”嘛! 一个小女孩跪在若齐面前,正背对着我无声哭泣,身形看着有些熟,我几步奔过去将她拉起:“咦,你不是那个小阿妹吗?”她清亮的眼睛里满载着恐惧,抽抽噎噎地哭着看了我一眼,又朝另一侧望去,旁边跪着的少年抬头看向我,那少年正是赤黑! “哟,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若齐昂着头走到我面前,瑞新赶紧堵了过来摚在我们中间:“阿姐,我们走吧。” 我撇开瑞新的手,将那个小阿妹朝外牵开几步,扫了正凶巴巴打量我的若齐一眼,赤黑还是跪在那里没动,依旧是从前那副拿什么都当空气的死德行。我认真地看着小妹妹,问她:“你不会说话吗?”她点了点头,眼眶里还噙着泪。想了想,我故意放开喉咙声彻云宵地问:“小妹妹,告诉姐姐,谁在欺负你?你干嘛跪这儿?这里这么多人,大家不会不管的!” 这炮杖一放,人群马上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若齐旁边的大个子朝我走过来,一副要揍我的样子,瑞新赶忙将我们俩拉到身后炸着嗓门嚎:“干嘛,大家快来看啊,有人要行凶,大理的老百姓好欺负啊,有没有人管呐!” “你,你!好,沈灵曦,果然狠!克死了你爹你娘,气跑了我的俊山哥哥,下一个准备克死谁呀?” “你胡说八道什么!”瑞新气得脸都青了。 “我说错了吗?爱管闲事的老毛病还是没改呀?这两个是我的家奴,我爱怎么着是我的家事,”她朝越围越厚的人群不耐烦的摆手:“走开,都走开!” 我赶紧问:“阿妹,快告诉姐姐,是不是她欺负你,姐姐会帮你的!” 她愣了会儿,却松开我的手,又走过去挨着赤黑并排跪了下来。 我无语了。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若齐得意地挑了挑眉,冲我挑衅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呀?现在你那个厉害的爹已经死啦!俊山也不会护着你了!到处管什么闲事?回去照照自个儿!喔,我忘了,听说你是个半瞎子,哈哈”瑞新气得牙齿咬得格格响,转身就要拉我走:“姐,咱别跟疯子一般见识。” 我忍不住再次打量了小女孩一眼,那篷乱的发,单薄的衣,心里涩涩的,脚跟定住了似的挪不开。我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就像若齐说的多管闲事,可我忘不了那小女孩的眼神,忘不了她比划着手势朝我甜甜的笑,那么穷的孩子啊,干嘛把捡到的钱包还给人家?她明明可以去买些吃的,买些穿的 我对着若齐嚷道:“你说他们是你的家奴,有证明吗?” 那家伙气得直哼哼,气冲冲地跳到我面前一字一顿道:“对,我买的,”“唰”地从袖子里掏出两张卖身契,高举在手中晃了晃:“大家看好了啊,这的的确确是我的家奴,他们可都是按了手印儿了的,白纸黑字,看清楚了啊!”我说:“你多少钱买的,我把他们买回来!” “哟,想得还美嘞,我不卖!”她一把收回契纸,挑衅地瞪着我,那神情似说:沈灵曦,了不起啊,我还就跟你杠上了,怎么招啊? “我出两倍的钱,总可以了吧?” 她轻蔑地笑了笑,绕着我打量了两圈,一副不咸不淡的口吻:“想当好人?行,我呢也是个心软的人,有什么好事我让给你做,只怕你呀就落个嘴皮子痛快,逞英雄谁不会呀,钱呢我也不缺,只要你当众下跪,给我叩两个响头,说两句感谢的话,两个家奴嘛,我也没那么小气,就让给你了。怎么样啊,沈灵曦?” 我一口气胀在胸口,憋烫了脸。 “太过份了!” “是啊!”“这么好看的女娃心这么坏!” 指责声此起彼伏,路人们纷纷开始对那位大小姐指指点点,出声指责起来,或许是迫于形势,在大众的压力下,那家伙清咳了两声,赶忙给自己找台阶:“拿钱来赎也不是不行,就怕你呀出不起!” 瑞新:“你说,他们两个多少钱?” 她举起一根食指。 瑞新抢道:“少卖关子,大家伙都在这儿做见证,你就直接报个数吧!” “好,”她朝我瞪了瞪眼睛,大声道:“一千两!” 不等我们反应,她又补充道:“黄金!” 我那个胸口的气呀!没办法只有一下子散了。 瑞新又想拉我走,人群在散,毕竟,谁有一千两黄金呢?天文数字啊!就算有,谁会拿来救两个与已无关甚至不相识的人呢? 我垂下头,瞥见赤黑手指插在土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欲转身离去,迎面跟大小姐撞了一下,她故意挤到我眼前掏出一块小瓷盏,揭开盖子亮了一下,里面似乎有两只红艳艳的小虫子在爬,她凑到我耳朵旁边小声道:“你猜,我的虫儿最喜欢吃什么?” 我似被电击了般。 “住手!”我朝她大喝了一声:“是不是一千两黄金!” 不是问而是吼。人群又拢了回来。 “是不是一千两黄金!”我又吼了一遍,瑞新被我惊得呆住。 “不错,大家都听见了,”她一脸得意。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窜出来这么大的力气,竟冲过去将那两个跪着的人提了起来,气咧咧地站在圈子里嚷嚷着,请求围观的众人留下来为我做个见证,让我好回去取钱。 她说只等半个时辰。 飞似的跑回家,不顾瑞新一路哀求:“姐,咱们算了吧,”见拦我不住,他直接奔阿叔家的方向跑了。 去哪里弄千金呢,一金都没有。找阿叔吗?他好不容易才过上美满的好日子。思前想后,我回房里抱起江南月急燎燎地朝当铺跑去。江南月,对不起了,先救人要紧,我日后再想办法一定会把你赎回来。 当铺的老板听说我要用一把筝当千金,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再听说这把筝就是天下驰名的江南月,眼神亮得发光,我耐着性子等他把江南月看得仔仔细细,急道:“不当就算了。” “慢,姑娘,你说你是沈先生的女儿?” “是。” “姑娘,老夫也不想诳你,此物却是人间奇宝啊,只不过这千金嘛,这样,我出五百金如何?” 我转身奔往另一家当铺,半路上那家伙又气吁吁地追了过来:“哎呀,姑娘,我说你走这么急干什么呀,生意嘛,大家好商量的是不是,我也没说不收嘛!” 他塞给我一千两黄金的银票,嘱我细细点了点,一把抢过江南月,一溜烟没了影。 攥着钱的那刻,我的心似乎也空了。 回到城外的老地方,庆幸着人还在,我挤进人群,上气不接下气,将一打银票递给目瞪口呆的大小姐:“你,你数好。” 看着她的表情从吃惊到懊恼再到气极,最后在人们的哄骂下狼狈逃掉,我将两张契纸撕成碎片迎风一洒,说不出的痛快加畅快,走到他俩跟前,我问小女孩:“阿妹,赤黑是你哥哥吗?” 她笑着点头,扑闪着大眼睛,甜甜的笑脸就跟我第一次见她时一样好看。 “跟你哥哥走吧,你们自由了。”我握了握她的手,懒得看赤黑那不冷不淡的死相,拢了拢小女孩的乱发:“再见!” 回家的路上,我默默想,赤黑兄妹自由了,他们可以好好地生活,真好。 刚进城门,袖子又让人扯住,我怔怔地望着那兄妹俩,哥哥还是老样子,妹妹则冲我甜甜地笑着,她打手势说她想跟我走,她和她哥哥可以做我的奴仆,慢慢还钱。 我狂笑了一通,轻轻地抱住她:“你可以跟我走,你们去我家吧,不过我不需要‘奴仆’,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就做我的弟弟和妹妹吧。” 就这样,我又多了俩弟妹。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赤黑不是哑巴,他是可以说话的,而我阿妹原本的名字,就叫“小哑巴”作为大姐,我给他们重新取了名字,排了辈份,赤黑名“沈旭峰”排老二,小哑巴名“沈默言”排老幺。我们当着阿叔夫妇的面,祭拜了爹娘的灵位,宣誓结为兄弟姐妹,永远相亲相爱。 可惜,后来才发现,当票居然被那黑心老板趁我点银票时换成了“死当”我们找他去理论,结果小伙计说他们的老板换人了。 晚上,我们四个吃完饭手牵着手坐在院子里看星星。我心说:爹,娘,对不起,我把江南月弄丢了,可我又多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你们高兴吗? 第二章再相逢 “谢谢梅姨!太好看了!”我捧着两套颜色鲜艳手工精细的女童衫,对着梅姨鞠了个九十度大躬。( ) “你这孩子,怎么对我生份了?再说这些个客气话我可生气了!曦儿,哎,算了,我看么越看越觉得你这孩子性子倒像老马呢?”梅姨温和地抚了抚我的肩,轻轻叹了口气:“姨给你做套粉色的裙子可好?” “不必了,谢谢您,我还是喜欢穿蓝色的儒衫,像我爹一样。” 又对着梅姨由衷地谢过一遍后,我在街上的阿婆那里买了几股丝线绞成的彩绳,像只麻雀似的一蹦一跳回家。 为了将“赤黑”(后来我打听了才知道,这个名字是狗的意思)“小哑巴”这两个称谓从所有人的记忆里彻底清除掉,我不再称呼他们阿弟阿妹,而是直呼其名“旭峰”“默言”时间一长大家都跟着我这样喊起来。 旭峰从开始的只说一个字,比如你问他什么,他的回答要么就是“恩”要么就是扭头不答,到现在进步到可以说上两个字“好的”“谢谢”“不行”老马叔说他有不错的武功底子,只是路子不正,在我们的再三央求下,他终于答应跟着阿叔学本事。两人白天基本上都在一起,前天阿叔跟我们说旭峰其实很厉害,结果晚上我们三个就狂追着逼问了旭峰一宿,因为我们都太想知道,这家伙到底如何个“厉害法”不说清楚就别想睡觉。 回家后,我和默言烧了一大锅的热水,她刚开始有些怕羞,我费了好些嘴皮子才哄着小家伙洗了个澡,她的身上留着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疤痕,刺伤着我的眼睛和我的心。她天真无邪地看着我,比划着手势:不疼。我笑了笑,什么都没问。我们嘻嘻哈哈的拍水,然后自告奋勇地帮她搓背,时不时呵她痒痒,结果整得她扑了一地的水渍。 当她穿上梅姨做的新衣裳,甜甜地站在我面前时,我眼前一亮,高兴了一会儿后,不知怎的竟有种想哭的冲动。我抱了她许久,认真地对她说:“阿妹,默言,好孩子,阿姐和阿哥们永远永远都疼你。”最后我们两个哭成一团。 我把她又枯又黄的头发剪掉了一大段,只留下到肩膀的一截,用彩绳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辫,可爱极了。晚上我们做好饭,等瑞新和旭峰回来“吓”了他们一大跳!两个家伙连说好看,默言还给我们跳了支舞,那裙子随舞而动,美得醉人。 我笑得合不拢嘴,两小子却跟我刚开始的反应差不多,一边笑着说好看一边眼角漂着泪花。 三个弟妹都特别懂事,而我却开始惭愧起来。默言在梅姨那里帮忙,这孩子心思玲珑手脚又勤快,很讨绣坊一帮阿姨姐姐们的喜欢。瑞新现在非常受茶馆老板的赏识,而旭峰什么事都帮我抢着做,阿叔说他练功极为克苦,经常是徒弟的猎物打得比师傅还多。 我也曾试着画些比较抽象的画拿到书局去卖,结果被人家喷得灰头土脸回来,一想到书局老板的话:我说公子,您这画的是花儿吗,还有这个,这个是人的脸吗,怎么比鬼还难看之类的,我就想学老鼠打洞。 没有江南月的日子,我的心像缺了块什么,又似乎是破了个洞,不能言状的失落感,使我越来越多愁善感。我开始频频地转而疯狂地想念,想念父母,想念他,想念俊山,还有翠云,彩蝶,木桑爷爷 直到那天,瑞新冲回家兴奋地对我讲:“姐姐!我们徐老板说,他们家也有一副好筝,是从中原带来的,他听我说了你的事后,想请你去他的茶馆工作,不是要你倒水扫地啦,他说只要你在茶馆弹弹琴给客人听就行了,就当是你平日里练琴那样随意就可以了!” 徐老板中等个子有些偏胖,圆圆的脸圆圆的眼,跟我们这里的人不同,他说话超有水平,什么话经过他的嘴加道工出来,坏的变成好的,丑的也能变成美的,特别入耳,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在我们这些个从来说话都是“一根肠子通屁股”直来直去的少数民族人们眼里,这种七拐八弯的委婉说话方式,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除了徐老板和瑞新,茶馆里还有徐夫人在帮忙,徐夫人听说我其实是汉人,还是个女孩子的时候,对我热情极了。他们夫妇只有一个儿子,现下在护城军里当差,当徐夫人问我为啥穿着书生儒衫的时候,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搔头,想了想答道,这样比较帅。 于是,我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 茶馆的名字叫“四海来客”在大理城算是比较大的,位置也不错,正处于十字路口旁边。徐老板坚持要我叫他徐伯,顾虑到我是个女孩子,思虑周全的他特意在茶馆的东南角左右两方摆上两道屏风,而面对客人的那面则从梁上垂下一席编裁精致的竹帘子,这样客人们可以品茶听琴,而我又不必担心被人盯着,自由自在就当在家中一样。 第一天上岗,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虽与江南月相差甚远,多少却也能谈上是把好琴。当手指轻触到琴弦的那一刹那,一种久违的感动包围住我,那情感是如此丰富,有想念,有悲伤,有热爱,还有若干说不出的滋味,而我又太迫切地需要,需要将它们渲泻出来,不,是倾诉出来。 于是,我闭上眼睛,将自己封锁在一个方外的空间,屏蔽掉外界所有的干扰,忘情沉醉在那澎湃,那激涌,那涓细交汇而成的情感世界里,用琴声将它们滋润,描绘开来。 我弹了一首问情。 曲子的原身来自一部电视剧的结尾,调子依旧,只是我把它编成了古筝版,加入了一些摧泪断肠,凄迷柔软的元素。 问世间情为何物? 问你,问我,问他,是有情,还是无情? 琴在随心而动。 我终于明白,为何不管我从前如何苦练,娘她总说不够火候,原来弹琴要的不仅仅是眼花瞭乱的技巧,更需要的是弹者的一副真心一番真情!用了心,乐器才能“活”注了情,曲才会“真” 许久未练,我反倒更得心应手,挥洒自如。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那勾挑揉按,上下轻划,轮指颤动里,声声细韵,如泣如诉;那行云流水般连绵不绝中,起伏成潮如梦如幻;那丝丝缕缕汩汩淙淙的流动下,缠绵缱绻着难舍难分。 一曲反复,终声消情收。只是余音回荡,似缤纷梦境般,令人犹自回味不舍。 片刻,茶馆里,小窗外,爆出了满堂彩,久久不息。 一个月后,四海来客茶馆在大理声名大振,每次我去上班,大堂内基本上是座无虚席。许多从大宋来的客人追问徐伯弹琴的人是谁,徐伯怕我惹上什么麻烦,就谎称我是他的侄子,师从江陵沈先生门下,性格内向,不愿与生人说话。 那天,我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领回两世以来赚到的第一笔工资回家。我当然是兴高采烈,瑞新却是愁眉苦脸:“太不公平哇!这不公平,我在茶馆跑前跑后辛苦了几年,姐你才干了一个月,凭啥工钱是我的五倍呀?” 大家笑得前俯后仰,我跟他说等到以后他当上大老板,我的工资还得靠他发,他想了想后咬牙切齿大呼:“我以后一定一定要当上大老板!” 三月节前两天,我心情极好,坐在茶馆里比平常多练了半个时辰,记得最后弹的一首曲子是“女儿情”不知为何,最近特别喜欢这首曲子,难道是因为自己芳华十六了么?所以也开始滋漫那柔情似水的少女情怀? 就在我准备止弦收工的时候,瑞新一把掀开帘子奔了进来:“阿姐,你看这是什么!” 我震得呆若木鸡,久久不敢相信,我的江南月,父母的江南月居然回来了!我深情地搂着我的琴,就像搂着我深爱的人,抚了又抚,生怕这是梦境,不禁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半晌后,我才想起问他:“你从哪里找回来的琴呀?” 他说是一个在茶馆喝茶的年青的公子,刚刚嘱他亲手送给我的。 我急道:“那人呢?” 我朝他指的方向奔了过去,却是人走茶凉,我又冲到门外,见一辆马车正缓缓离开,瑞新撵了过来:“就是那辆车里的公子!” 我们追了上去,车却越跑越快,我边跑边高喊着:“公子请留步!” 车依旧飞快,一丝不停,就在我上气不接下气停步的时候,马车的主人掀开了车后的帘子,与我打了个照面。 不敢相信,我傻傻地呆在原地,痴痴地,痴痴地望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那正是我前世的恋人,也是我今生一直寻找的人。 月光与星子 玫瑰花瓣和雨丝 温柔的誓言 美梦和缠绵的诗 那些前生来世都是动人的故事 遥远的明天未知的世界 究竟会怎么样 寂寞的影子 风里呼喊的名字 忧伤的旋律 诉说陈年的往事 所谓山盟海誓 只是年少无知 告别的昨天 远去的欢颜 究竟是怎么样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有没有机会重来一次 飘荡在春去秋来的日子里 是苦苦隐藏的心事 (来自周治平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第三章相思桥 我的脑子塞得满满,而我的眼睛却是一片空白。( )冰火!中文 只是痴了般,从茶馆到回家,再到半夜,没有讲过一句话。往事如泉涌,充斥进我身体,我的头脑,我心中的每一个地方。 他对我说过的话,仿佛还萦绕在我的耳畔: 来找你! 什么都不说好吗?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以前不信,现在你信我也信。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在第一时间将你找到,然后牵住你的手,一直牵,牵到永远都不放手。 那温柔,像漆夜里的明灯,刹那将我吸引;那热情,如熊熊烈火把我烧了个通透。 深夜,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见默言尚在熟睡,便替她捂好被子,一个人去院子里坐会儿。江南月回来后,我还没来得及把它搂热,就被瑞新抢走不知藏到了什么地方,他说这是父母留下的珍贵遗物,比他自己的生命都重要,不藏好的话指不住哪天又被我给卖了。 夜凉如水,月色轻柔,冷风微送,竹影摇晃。 看见自己的影子,似乎也在寂寞,使得心底泛点苦涩。我坐在竹凳上仰望着星空,那璀璨的星河中,哪一颗是你,哪一颗又是我呢?如果找到了那颗代表你的星星,我好想问它,你好吗?你在哪儿?你为什么不令车子停下?是不认得我了么?既如此,你又为何将江南月送还给我呢?你还会来找我,来听我弹琴吗? 肩上多了件小袄,我回过头,三个弟妹齐唰唰站成一排。 心下有些愧疚,我轻轻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真的没什么事,只是想静静地坐会儿。” 于是,我们四个又并坐在一起。瑞新惶惶不安道:“姐,我错了,我不该抢走你的琴,我把它藏在阿叔那儿了,明儿个我就去取回来,你别生我气了行吗?” “没有啦,你别瞎想,还有你们俩,”见默言一脸的不安,我顿了顿,认真地凝视着他们说:“不是为了琴啦!其实,是因为那个送琴的人。” 他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莫名。 我补充道:“那个送琴的人,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瑞新纳闷地问:“姐,你以前就认识他吗,我怎么不知道?” “是啊,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不过现在人家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 默言对我打着手势:姐姐,送琴的哥哥,你,喜欢,他。 摸了摸她的头,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整个白天,除了茶馆里的“工作”我所有的精力全部都用在找人上。找遍了城南的每一个角落,向所有认识的人们一一打听,还是抓不到任何线索。也曾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还会来茶馆,因此我每天都比以前多弹一个时辰,直到指甲划断手腕酸得抬不起来,可惜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向徐伯请了几天假,说自己身体有些不适,嘱咐好瑞新只要一见到他的踪影,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留住;然后瞒着弟弟妹妹,带好水和干粮,一个人开赴城北,大街小巷地瞎晃。 因为家住在城南,所以那一小块儿地方我还算走不丢,而城北大宅大院特别多,有钱人当官的大多住在这一块儿,形成星罗棋布的格局,没走多久我就失去了方向。 一路尽可能地把眼睛睁大,随着散乱的步子,我走走停停着,寻觅那熟悉的,深刻在我记忆里的影子。半天下来,干粮没有动,水也忘了喝,抿了抿枯裂的嘴唇,阳光照得我发晕,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散成道道重影。我走到一座看起来有些年代的小石桥上,背靠着桥栏并腿坐下,喝了些水才发现嗓子干得快冒烟。 石桥不大,宽约三米左右吧(到现在我还搞不清楚一尺一丈是多少),长也就十米左右,下面流淌着一条清澈的小河。 歇了一会儿,重新开始自己的寻人之旅。走街串巷,询问打听,仍然一无所获,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落下屋檐,暮色渐涌,而我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地迷了路。我拉着行人打听怎么回城南,七拐八弯后,还是沿着老地方打转,最后转到了那座石桥上。 天已经全黑了,我不禁开始有些害怕起来。小时候我常常迷路,俊山便再三嘱咐我:灵曦,如果你迷路了,你就坐在一个没有遮掩的地方不要动,别害怕,俊山哥一定会很快,很快就会把你找到,记住了吗? 联想到孩堤时的情景,泪又不知不觉地泛滥成灾,女人那不值钱的泪水哟!坐在桥边,被一整天的徒步劳累,和连续几个夜晚的失眠,侵袭着昏昏入睡,直到旭峰将我找到,终于听到旭峰第一次开口大声叫我:“姐姐!姐姐!姐姐,在这里!”紧接着,瑞新牵着默言狂奔了过来:“姐啊,姐,你是想吓死我呀,呜呜”还有阿叔举着火把,一脸担心地蹲在我面前。我想当时我的眼睛一定很花,因为他们在我的眼里全是一个头,两个大,重影使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我依然强烈感受到,那麦芽糖浆般浓得化不开的亲情。 自那天后,旭峰便开始守着我寸步不离,我们将大理城找了个遍,甚至连城外的住户都一一问过,依旧是消息全无。 半年后。 明天就是农历三月十五,大理一年一度最热闹最盛大的三月节了。 我们开开心心地准备好新衣服,瑞新将他的小钱袋装得满满的,兴奋道:“姐,默言,明天我们去好好的逛,你们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咱就买!” 我轻轻推着默言荡秋节,小家伙如今头发又黑又厚实,我便想着法儿地给她打扮,就像小时候的彩蝶那样,为了这,瑞新无数次跟我闹拐扭:“哼,阿妹长得好看你就偏心,你咋就从来不兴跟我打扮打扮,我不就长得黑点儿丑点儿么。” 旭峰还是话很少,不过表情不像以前那么冷了,有时候也会笑笑,可惜我们一直没有机会,领略他到底怎么样个“厉害法” 第二天从大清早开始,所有的街道,城里城外熙熙攘攘,人山人海一片,家家商铺张灯结彩,就连城外的官道两边都摆满了小摊,各色商品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大理城附近山区的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这是我们这里每年最大的集市。 这半年来,我落下了个毛病,就是习惯性的找人,可惜茫茫人海,我始终没有寻到他的影子。吃饱喝足,东西买了大包小包,我们开开心心地回到家。晚饭后,瑞新见我依旧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便提议趁着花好月圆,良辰美景,一起去城北耍耍,那边比城南繁华多了。 他带上点子鼓,我问干嘛还带这个?他说他长大了,很多女孩都说他“俊”(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差点笑闪了腰),趁今天晚上出来对歌的年青人多,定要好好露一手,当我们的面儿证明自己的魅力一点儿都不比我和默言差。 很多年青人吗?对歌吗? 我的眼前灵光一闪,奔进房里翻箱倒柜,找到一套梅姨给我做的鹅黄长裙,上身服贴小巧,袖口应我的要求做得很窄,腰上系条淡绿的丝带,把头发梳齐后,分出上半部份用条银色的缎子扎紧,像绺柳条般垂到腰际。 出来的时候,吓得他们张大了嘴。 瑞新:“阿姐,你今晚不扮风流才子改当仙女儿啦?” 默言打起手势:我,知道,姐姐,找,心上人。 我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还是默言聪明!” 一路上热情的腼腆的,美丽的英俊的男女们,三五成群。 或许是冥冥中的牵引,我们一行漫无目的地,又来到我迷过路的那座老石桥。 记得阿叔后来跟我说起过,这座古老的石桥曾经有过一段动人的传说,还有一个浪漫的名字:“相思桥”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河的两边住着两家人,一家有个女儿,另一家有个儿子。男孩和女孩隔河相爱了,可他们的爱情却遭到两家父母的坚决反对,因为两家很早以前结过仇怨,相爱的他们最后被迫双双投河殉情,后人便造了这座相思桥,以祝愿相爱的两人能跨越所有的障碍,成就美好的姻缘。 我静静地站在桥的中间,环顾四周,人来人往,心说:你在哪儿。 一轮满月似玉盘般遥挂在天际,月华洒得大地像是被镀上一层银辉,风拂得长发丝丝飘扬。我手搭着桥栏,回味着流淌在桥下小河里那凄美的故事,脑海传来前世的阿妈唱过的古老歌谣,阿妈对爸爸那浓浓的思念,清晰呈现在我眼前。 我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把肺填得满满的,学起前世里我阿妈站在山坡上,踮起脚殷切期盼的样子,纵情放声高唱起来。 嗬嗬唷哎,嗬嗬唷哎 嗬嗬嗬嗬哎 嗬嗬唷哎哎 在一个,一个遥远的地方 住着位,一位美丽的姑娘 你且细细,细细听嘞 姑娘那动听的歌声 歌声是多么的响亮 咿哟喂哟喂 歌声会让你,让你忘掉所有的忧伤 你且随声,随声寻找她的方向 那美丽的孔雀呀,也随她跳起舞 翠绿的凤尾竹哟,跟她一起歌唱 让我们一起哟喂 一起将美好向往 你且随声,随声寻找她的方向 那动听的歌声哟 让你忘掉所有的忧伤 所有的忧伤 那声又高又长,响亮且悠远,古老而纯朴;音又绵又细,飘渺到极致,既洋溢着山歌的自由浪漫,又张透着美声的空灵婉转,歌谣越过千山万水,穿过云层天际,声声在呼喊,切切地召唤。  我闭着眼睛,手捂着胸口,一遍又一遍深情地唱着 不知就这样忘情地唱了多久,一缕萧声悠悠传来,伴上那歌谣古老的节奏,两相缱绻。 萧声越来越近,似乎已到眼前,我睁开眼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只见桥两岸已经密密麻麻围满了人,我独自站在桥的正中间,就像开着“个唱”(个人演唱会)。正欲四下寻找三个弟妹,不曾想那位持萧的人正缓缓上桥,面朝我款款行来。 我痴痴地凝望着他。 他走到我的面前停下脚步,面带与前世一模一样的微笑,我们默默地打量着对方,目光流转中一时无言。 一样的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泪痣,一样的唇;头发跟我一样分束在脑后,一袭轻盈的月白色长衫。 使劲儿地眨了眨睫毛,我不禁伸出手轻抚上他的脸,手的冰凉踫到了他身体的温热。 他愣了一秒,却没有被我的唐突惊到,唇角抿出浅浅的弧线,似乎对我熟识已久。我们依旧旁若无人般,深情相视着良久不语。 就在这含情脉脉,跨代重逢的美好时刻,一阵“咚咚咚,嗵嗵嗵”的鼓点猛烈响起。我心说:瑞新嘞,你咋捡上这个节骨眼儿拍点子鼓哟,我这边火候还没到哩 两岸的人群欢呼涌动起来,葫芦笙小三弦此起彼伏,男女青年们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唱上了热情的歌谣,将我们两个“起头人”遗忘在桥上。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第一次,那时,你上台跳了一支你们家乡的舞蹈。 我倏地记起他前世的表白,凝思了片刻,按下自己满心的悸动,慌忙踩上瑞新的豉点,面朝着他热情洋溢地跳起家乡表达女子钟情男子的舞蹈来,他先是愣怔了一小会儿,转而扯起唇角憋不住轻声失笑。 我越跳越热烈,早把羞臊扔到了一边,笑得要多灿烂有多灿烂,没脸没皮地在桥心围着他跳转,其它一切早抛诸在脑后。就在我们两情相悦,恨不能立马私定终生的时候,人群中冲上来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年青人,两步三跃挡在我们中间:“公子,主人要见你,请速速与我离开。” 我停下脚步,苦着脸怔怔地注视着他,见他只略微沉吟了片刻,便毅然将视线从我身上调离,快步离去,只甩给我一道颀长的背影,眨眼淹没进人群。 他走了以后,我还呆在那里,痴痴愣愣地,直到瑞新对着我的耳朵喊:“我的阿姐,你傻呀,好不容易把他引出来,你怎么光顾着跳舞,不问人家叫什么名字,住哪儿呀!我的老天爷啊,我的傻大姐呀!哎!” 第四章牵魂令 靠在床边半躺着,我径自想入非非。( "qiuww。net" >qiuww。net) 想着想着,一会儿甜蜜得捂嘴想笑,一会又懊恼不已:按瑞新的说法,就是魂被勾跑了,连人家的姓名都忘了问。 默言翻了个身面朝我,扑闪扑闪地眨着蝶羽般好看的睫毛,摸了摸我冰凉的手,她打手势让我赶快躺下睡觉。罩子里的灯熄了,窗子关着月色进不来,房间里黑漆漆一片,我只好缩进被窝,可睁眼闭眼全是桥上的“花絮”又哪里能睡得着? 糟糕!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匆匆洗漱好,也来不及多想什么,穿上我最喜欢的那件湛蓝色儒衫,头发盘在脑后束成一团,用蓝帕子包住,再用带子扎好,赶忙朝茶馆奔去。 平常我都是上午到茶馆,绕个弯子从厨房后面的小门进去,避免跟大堂里的客人打照面,再根据自己的心情和手感,练上一两个时辰就闪人。我问了问路边的阿婆,才知道午饭的时间早就过了,再眯眼看了看太阳,估计下午两三点左右,为了图快,直接改进大门。刚奔到门口,在“四海来客”四个漆红大字的横副招牌右下角,又多挂了一道小竖牌,我凑过去一看,上面写着:“客满” 推开门帘,里面正是座无虚席,虽闻不到茶香,却见每张几案上,都氤氲着淡淡的雾气。放眼望去,一下也搞不清到底来了多少客人,只是大多都穿着中原服饰,各自端坐,举杯细啜慢饮,待再次仔细打量,竟发现众人之中,举止气度不凡者比比皆是,搞得我突然有点小紧张。 瑞新和另一个新来不久的小哥正忙着给客人提壶泡茶,徐伯眼神儿贼尖,没一会儿便看到了我,别看他老人家身材发了点小福,走起路来又快又稳,简直就像凌波微步。他一把拉过我,两人隐在梁柱后,悄声对我说:“曦儿,今天可是了不得哟,你可算是来了,再迟会儿我就差亲自去请你啦。” 我问他咋的啦。他吸了口气,对着我的耳朵发出只有蚊子才能听见的声音:“你瞧了没,今天来的全是大理的权贵名流!还有一位,口音像是从大宋京都来的,听谈吐那绝非等闲啊,至于人家的名讳我这儿也不方便打听,还有几个西域过来商客,来头可不小哇,那几个商客都催了我好几道了,人家点明是冲着你的琴曲而来呀!你瞅瞅,我脸上的这个汗,就没干过!” 我心说:您老这不是在给我背思想包袱么?再一想,毕竟,往后还得指着老板才能领到工钱,今儿个千万千万得给他老人家撑住场子。 瑞新悄声奔了过来,表情古怪,我瞟了他一眼:“有什么高兴的事呀?睢你那样,要激动就激动嘛,还使劲儿压抑着。” “哎呀我的天哪,知我者阿姐也,这你都看出来啦?姐啊,你快猜,今天有个你最想见的人来了,你猜是谁?” 我慌忙问:“他在哪儿?” 理了理耳旁的碎发,揣着激动与不安,信步朝瑞新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在大堂最靠后的地方,一个不起眼的台位,我找到了他。 他穿着浅蓝色的儒衫,头发和昨晚一样分出一半束在脑后,见到我微微一笑,就仿佛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又或许他也是专程为聆曲而来。他对我微微颔首,眉宇间荡漾着温文儒雅,神采中另有一番说不出的高贵清华。 瑞新怕我又犯花痴的老毛病,跟了过来阴着捅了捅我的后腰,我轻咳了两声,对着我的心上人露齿而笑。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位高个子青年,满面冷峻之色,气质寒冽如冰,背挺得直直的,身后还背着柄长剑,也不喝茶,只是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瑞新轻声道:“走啦,徐伯在叫你呢!”一把将我拉走。 我正欲掀开帘子,想了想,又把帘子卷了起来,直接面对听众。走进去一看,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又被瑞新给换成了江南月,实令我心下大喜。躲在屏风后脱了鞋,我拉开下身的衣摆盘腿坐在蒲团上,随手拔了两声,琴码的位置都对,音位和从前一样准。再抬头时,四下里原本小声的喧哗登时全收,满座皆朝我举目望来。 我突然万分后悔,后悔不该卷起帘子,原本我是想方便自己观赏我的心上人的,没想到现下竟令自己面对众目睽睽,片刻便紧张得如坐针毡。 心里一紧张,手就不自觉地跟着抖起来,我赶紧将手缩回琴后。 四下里寂静无声,几乎落针可闻,我瞟了瑞新一眼,他正大声都不敢出,比我还紧张。怪不得人都说姜还是老的辣,这个关键口儿反倒是徐伯镇定自若得很,他对我挥了挥手,微笑着朝我点头示意,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没事儿,随便弹。 我心似擂鼓般,欲抚难平,脸上有些发烧,手还在轻轻抖着。 起先,我闭上眼睛,迫使自己沉静下来,吸气呼气,再深吸气呼气,稍有平复后,垂目只盯着江南月,一动不动。古朴而深邃的江南月啊,遥想父亲当年坐在它的旁边,尽情挥洒时的豪迈,不禁令我万分神往。那琴弦似乎也在“嗡嗡”低鸣着,邀请我与它共谱华章。 那一瞬,我生出种强烈而逼真的错觉:我就是沈越,沈越就是我。 弹什么呢?思索了片刻“梁祝”跃进了我的脑海。 于是,心曲合一。 双手抬起,几声慢拔轻划,拉开一段唯美爱情的序章。只听得小泉正叮咚,溪涧在潺潺,枝叶轻摇下,花开特娇艳,一对有情人坐在花前月下,温言细语情意绵绵;一幕温馨,一曲轻柔。仿佛就在眼前般,那对年轻人正携手,带着一脸幸福的喜悦,款款向你走来;就在那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连你都不由自己,发自内心地为他们祝福的时刻,一丝哀凄之音穿插进来,越拔越高打破凌乱了这美好的意境。而那对有情人便再也不见,令人扼腕叹息;接着,仙音缕缕传来,阴霾散去,依旧是相同的地点,一对双飞的蝴蝶翩跹而至,飘飘闪闪,两相追逐嬉戏,出没在花间。 一曲终了后,我的心绪宁静了很多,脸上的烧也退了。抬头环顾四周,众人皆是一副沉醉之色,我忍不住微微一笑,可惜离得太远,看不清我的心上人,多想知道听完这首缠绵悱恻的曲子后,他面对我,将会是怎样的一副神情? 离我很近的斜角坐着位中年文士,他也穿着套和我同色的长衫,浓眉朗目,颇有些道骨仙风的味道,朝我抱拳行礼,眉宇间流露出欣赏之色,于是,我坐直身子郑重还之一礼,对他笑了笑。不知为何,那人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感觉极好,只是当时也说不清到底是一种什么的感觉。 就在我有些怡然自得的时候,一双咄咄逼人的目光似利剑般朝我射来,我举目与之对望,心脏一阵猛跳。怎么会是他?我收回目光,心里像翻倒了五味瓶,是机缘?还是巧合?我又看了他一眼,与他四目相视:那家伙正是我前世的初恋情人,花花公子陈子鸣也。 看他的衣着打扮,混得还真不赖,四个字:“富贵逼人”再瞅了瞅他身边侍从的着装,若我所料不差,这一桌正是徐伯口中的西域商客。 也许是对前世的种种还有些耿耿于怀吧,我故意带了点嘲弄的意味,随意“瞟”了他一眼。不曾想,混到这一辈子,这家伙依旧不是个省油的灯,居然“腾”地一下站起来,居高临下凶巴巴地“藐视”我。他个子不算太高,却非常魁梧挺拔,气势刚健,皮肤比我前世时黝黑多了,甚至还泛着些古铜的光泽,面上带着股桀傲之气。 徐伯赶紧拢过来打圆场,几句场面话一说,那家伙面子上缓和了不少,我索性懒得看他,谁知他倒是黏上我了。只听他用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侃侃道:“传闻江陵沈越如何了得,我看倒是徒有虚名罢了。”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出来,这家伙见我不悦更加洋洋得意,专门挑我的痛处下手:“怎么?我说得不对么?徒弟也就如此,师傅能高得到哪里去?看你一副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样子,哪有半点男儿的阳刚之气?弹个曲子也是软绵绵的,有气无力,哪里有甚听头。”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在大理,虽地处偏隅,不比中原地域广博,却不乏音律高手,于是斥责之声接连而起:“岂有此理,尔等竟出口狂言!” “不过是附庸风雅的浅薄之辈罢了,哪里懂什么曲理?” 明知他故意激我,关系到家父的“英名”不由我生出一股激烈的好胜之心。当下闭目,敛收心神,久久未动,集中所有的意念,将自己封闭起来,耳畔似乎还传来父亲曾经的指点:每个人都有一道心魔,这首“牵魂令”是爹当年游历西域时,从一段经文中领悟而得,曲如其名,能令听者魂飞体外,深陷魔幻之境,你切记奏时心神合一,否则自己也会迷进去。 几声高挑之音,骤然“撕裂”一室喧嚣;紧接着,似马蹄的“得得”声由远及近传来,空中开始弥漫越来越浓的黑雾,慢慢将一切吞没;黑暗中,天际投来几缕亮光,就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你拼了命地朝那光跑:有人吗?这是哪里?那“得得”声又再次响起,音乐变得迷乱,你的心也跟着一起乱;那几缕光慢慢凝聚成一团,节奏开始快速,黑马上跳下位年轻的神秘女郎,她漆星般的眼睛睫毛卷翘浓密,妖艳的红唇似乎在喘息,她穿着半透的黑纱,性感惹火的身材凹凸有致;音乐开始张驰,但见她扭臀耸胯,勾手抖肩,跳起曼妙妩媚的舞蹈;音律不再是一声声,而是成串急促袭来,她的舞步便越转越快,她那眼中流露出的火热的挑逗,仿佛瞬间将你俘获,你口干舌燥,血气翻涌着,欲火焚烧;突然,音调又急转,眼前的一切全部消失;天上布满浓浓的阴云,沉沉压下,地面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空中飘洒着漫天的飞雪,开始你或许还欢喜它的洋洋洒洒,而紧接的那漫无边际的亮白逐渐灼伤你的眼,强烈的孤独感阵阵侵袭而来,你深陷在积厚的雪坑里举步难行,极度的寒冷迅速将你冻结,渐渐你几乎可以感受到血管正变得僵硬,身体一寸寸失去知觉,可你的脑子偏偏敏感又清醒,饥饿,干渴,寒冷,孤独,一点点将你包围着啃噬着,痛苦和绝望将你撕碎;就在你快彻底疯掉的时候,一道石破天惊之音,激射而出,将你从死亡的边缘拉回;这次,你坐在一条小船上,刚松口气,还来不及欣赏那天高云淡,风和日丽的美景,周边的水面却陡然升高,再看时天上阴云暗涌,倾刻间,狂风大作白浪掀天,小船不知何时竟驶进了四面无岸的大海,一道怒电劈开天幕,惊雷滚滚后下起瓢泼大雨,你驾着孤舟随时都可能葬身海底,大自然不断运用它的鬼斧神工,震憾恫吓你的每一处神经,每一道感官。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两下舒缓,雨过天晴,小船靠岸,最后一缕琴声变得若有若无,至到完全消失。 我睁开眼睛,猛拍了一下琴右首的暗箱,只听“嘭”的一声,才把众人的魂叫回来。静止的空气开始缓缓流动,一众人等个个瞠目结舌。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应该是那位中年儒士,他平复下来后喝了口茶,望了望四周,然后定目看着我,我想他定是乐中高手,听完牵魂令后居然还能如此气定神闲,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良久,最迟的几乎是过了半个时辰才醒来。 被逼无耐,谁叫我逞一时之快,轻易打出了我们老沈家的“王牌”为了脱身,我只好承认自己便是沈先生的亲生儿子“沈天音”而我的名字便和这曲“牵魂令”捆绑在了一起,有人叫我“天音公子”也有人叫我“魔音公子” 发现我的心上人站起身,我生怕他又不打招呼走人,便撇开众人朝他奔了过去,刚刚的一番潇洒荡然无存,换了副小女人羞答答的姿态:“你要走了吗?” 他神密地一笑,没有做声,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轻轻道:“我明天再来。” 下班后,喜滋滋的我,几乎是蹦回去的。 ---题外话--- 谢谢我所有的读者们! 第五章小霸王 晚上,我们一家四口正吃着晚饭,瑞新边大口嚼饭边说:“姐,我现下算是服了气。( "qiuww。net" >qiuww。net) ” 我们忙问他怎么了,服啥气? 他又跑去盛了一大碗饭回来,边吃边眉飞色舞地拿起筷子,连比带划,唾沫子饭渣子横飞,把今天下午的事又跟默言和旭峰夸张地描述了一遍:“你们是不知道,我当时就跟做梦似的,喔,不对,梦哪有那么真的?后来,我回头一看,徐伯那个满脸的汗哪,还有还有新来的阿铁哥,鼻血都快流出来了!”末了,他狼吞虎咽下最后一块坨坨肉,叹了口气:“姐,你不知道,我们茶馆的茶水钱,那是一涨再涨,比城北最大的‘品茗轩’还高两倍,贵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可照样天天客满!” 我心想,原来对一个人的人生而言“选择”是如此重要,同样是努力,如今我这“术有专攻”在当今时代就格外“吃香”可怜的瑞新当初偏不喜同我一起学琴,又不愿学阿叔也搞搞“物流运输业”偏整个“茶馆管理”辛苦好几年,也就混一“领班”把自个儿算进去,总共也就管两号人。 昨晚又是一宿失眠,幸好醒来还在上午,我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头发都没扎牢,就慌着奔出门,一路心急火燎地连走带跑,不一会儿就到了地方,依旧是“客满” 我正靠在门框边儿上喘口气,徐伯满面春风地将我拉到了一边,细声道:“灵曦,从现在开始,工钱徐伯再给你加一倍!” 我不禁喜上眉稍:“啊?” “不够?不够再加,咱们是个什么缘份?徐伯可从来没拿你和瑞新当过外人呐!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就只管开口,可不兴跟我老人家生份呦!” 我忙说够了够了,又掏心掏肺地说了些感谢的话。 不知怎地,今天和昨天截然相反,心情相当平静,可以说是好极了,或许是因为爱情和事业都迈上了个好台阶吧。 我踮起脚,遥遥地朝那个方向望了几眼,确定那抹熟悉的影子已经到位,心里像含了块儿糖,这才心花怒放地奔过去,带点儿夸张地故作番潇洒风流之态,翩然坐好。 四下环顾一番,同样是“座满”怎么客人比昨个儿明显多很多呢?再往细处看,桌椅变多了,过道变窄了,往窗外一瞅更令我无语:不知啥时候起,外边那几个小杂货摊子竟不见了,却多出几张茶桌茶凳,竟也是“座满” 调回头,我这还没抬手起弹呢,三面儿整个“齐刷刷”地朝我看过来。 叹了口气,谁叫我又多拿了份工钱呢? 刚收回视线,又跟“陈子鸣”对上了眼,同样是最靠前的位子,今天咋挪得比昨天离我近?岂有此理!我有些不悦地噘了噘嘴,瞟了他一眼,没想到那家伙一反昨儿的咄咄逼人,一大老爷们,看上去也有个二十小几了,还支手拖腮挤眉弄眼一脸坏笑的。我突然未经大脑,快速朝他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那家伙却捂嘴趴案上狂笑,害我掉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懒得理他,我又够起脖子睁大眼睛,使劲儿朝我心上人那块儿望去,虽然隔得太远,眼神儿不好看不清他的脸,但确定他能视线无碍地看着我,心下稍有安慰,遥见他似乎对我点了点头,便回之以一个甜蜜的露齿级微笑。 再侧首,却不见那位中年文士,换了位锦袍加身的长须长者,他面色红润,见我打量他,便朝我微笑示好,我淡淡还了一礼。 不经意地在离我不远,卡在中间的地方,我又找到了那位中年文士,心里竟生出些小激动,便起身而立,与他相视后躬身行了个大礼,他速速站起,与我还礼,我们相视而笑,感觉就像老朋友般。这时,他身边的两个我昨天没见过的人也站了起来,与我遥遥对礼,我瞅了瞅,哇噢,左边那个身长玉立,一袭轻衫白底上还绣着清雅的墨竹,玉冠束发广袖博带,可谓是举止翩翩气度从容,不禁令我有些自惭形秽;另一位个子就矮多了,貌似普通,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之处,细一品他身上却透着股豪气干云的味道。 一切就绪后,见一众人等个个屏息凝神,喝茶的不喝了,聊天的闭嘴了,就连瑞新和阿铁走路都像猫儿似的不带响,徐伯朝我打手势:可以开始啦! 考虑到今天来的客人大多昨儿个也来过,为了弥补牵魂令给他们的脆弱神经,造成过些许极度的刺激,便挑了首花好月圆,歌舞升平的“春江花月夜”作为开场,一曲过后,令人身心舒泰,烦事全消。 随后,又凝神贯注地弹起“高山流水”一副群山伺水的巨型中国水墨画,便以气吞山河之势铺展而开,或高昂或浅吟或激荡或婉转中,一对琴瑟友人仿似从画中走来,又超脱于红尘之外。弹奏的中间朝他们那边望过好几次,每次我们都是抿唇相笑,我暗说:此曲专为谢过您这位知音。他拈了拈须,双目炯炯有神带着微笑,那意思像是:收到,荣幸之至。 第三首,当然是专奔我的心上人而来,我再次恬不知耻地朝他热切张望,心说:为你弹的嘞!于是闭上眼睛,全身心沉醉,拔拉起那首练过无数次的“彩云追月”以期表达我对他热切的爱意,并且坚决一追到底的决心。叮叮铮铮处,只听得,阵阵轻柔,款款深情,踏着彩云梦幻般的节奏,追月而来;那细弦乱撞,上下拔划的不安中,透着求之不得的苦恼;那丝丝缠绕起起停停的纠结下,声声诉说着对心上人满腔的倾慕,满心的痴狂。一曲反复,半晌才作罢。 我睁眼一看,看不清他是笑是嗔,倒撞见就近的几位长者正忍俊不禁地干笑着,登时满面通红烧到了耳根。 于是便像只兔子般开了溜,提前撤退,躲在茶馆大门外不远的一颗树后,心里“呯呯”乱跳,紧张地等候他。 果然没多久,他和就那位冷面“背剑”客,一同走了出来。我都还没准备好,如何上去“搭讪”一辆马车像变戏法儿似的突然冲了过来,拦在我们中间,我就多愣了几秒钟,车已经飞快地开动起来,我忙奔过去想喊他,张口却无语:他叫什么名字?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就在那个犹豫的当口,车转了道,一晃消失在我的视野。 我抱着头蹲在原地,胸口郁闷的恨不得吐血。 不是说女追男隔层纱么?完全是扯淡!不然,为啥到了我这儿,怎就忒地难呢?是我太笨么? 苦恼了一会儿,我猛地生出番冲动,心下打算着若明天再见他,我就立马冲上去,直接先拉上手再说;然后追问,甚至不惜“逼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还有就是千万别忘了问最关键的一条:几时来我家提亲? 想了想,又觉得超好笑,我还是个女孩家吗? 站起来撒手朝天伸了个懒腰,真想鬼哭狼嚎一通才好,胸口兴许就不那么郁闷了。 一个小男孩跑到我面前:“阿哥阿哥,有一个大哥哥在那边等你!他要我来告诉你一声!”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有个大哥哥在那边等你,叫我来喊你的。” 我抱起他猛亲了一口“啵”地一响,心下正喜得发狂,那小家伙却委屈地哇哇大哭了起来,一转身拼了命地跑了。 呵呵,我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大笑一阵,忘了自己没换女装了! 糟糕!小家伙说在“那边”“那边”到底是“哪边儿”呢?我东张西望地环顾着四周,气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思索片刻,径直朝马车转道的方向奔了过去。 东转西转,还是不见人,我开始心急如焚,越走越快,最后不知窜进了哪条死胡同,心下正暗暗叫苦,转身却跟一人迎面撞了个正着,准确来说,简直是直接撞进了人家“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赶忙本能地往后退,那人却一把将我揽了个紧,我一惊之下又羞又怒,用力将他搡开,抬头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丫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居然又是“陈子鸣”! 我一边暗自咒骂:老天爷,你瞎开什么玩笑,专爱整那出,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老把戏;一边扭头朝反方向撒腿狂跑,没跑上几十步便被一堵高墙挡了个结结实实。 欲哭无泪之际,那家伙嘻皮笑脸地撵了上来,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我。 我鼓起腮帮子怒道:“刚才不会是你叫的那个小阿弟吧?” 他得瑟地调笑道:“正是。” 我恶狠狠地打量他:长得真够壮的,刚跟撞堵墙没什么区别。再看他,手上十个指头,又是大扳指又是绿宝石的,衣服上也是镶金镏银,心下不由得更加愤愤不平:凭什么呀?这家伙做过什么好事,积了多少功德?怎么混到哪个时代都这么有钱? 他向我一步步迈近,逼得我一步步后退,最后砥到了墙上,我嗔道:“找我干什么?我没钱!我跟你认识吗?有仇吗?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是男的!我对你没兴趣!要死啊?” 他也不说话,一双眼睛跟喷火似的,又像利刃,把我划得体无完肤,我哆嗦着腿肚子,深吸口气,趁他不注意,飞速从他身侧的一处空档冲了过去,结果被他轻易就一把扯回,就在我被他带着转身摇头,那电光火石的一瞬,我的头巾竟散落坠地,长发倾泄而下,拂得我和他满脸都是。 被他压在墙边,两手也被摁了个实,徒自挣扎了片刻动也不能动。他低下头朝我的脸面呵着呵着,狂喷热气,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几乎是发自潜意识,扯开嗓门震天价吼:“俊--山--救--我--” 嘴被另一张嘴堵了个实,那家伙竟将舌头伸进我口里搅动了起来,老天爷,你瞎了呀,这可是我的初吻呐,为什么呀 我正欲以牙还牙,这家伙却贼精,马上把舌头缩了回去,只被我咬破了点唇皮,他舔了舔唇边的血丝,冲我满脸邪笑。 我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有多么的蠢,多么的傻,多么的白痴,多么的没用,恣意大哭了起来,想起前世我跟他之间的种种过往,他那死德性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我哭得相当惨(不过这也正是女人的拿手绝活儿),或许是总算吓到了他,又或许是他还有一丝怜香惜玉之心,居然放开了我。就在我抱膝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之际,一阵刀剑激烈交迸之声突然传来,我慌忙站起大呼救命,那家伙一跃挡在我身前。 我翘首期盼着,过了一会儿,奇迹终于出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阿弟旭峰穿着他传统的一袭黑衣,正满脸煞气,手持一柄钢刀,如地狱修罗般“唰”地“飞”到胡同旁边的屋檐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 我忙收回快掉下地的眼珠子,张老大嘴,嗫嚅了半天,硬是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赶忙朝他挥手。 瞬间,他和“陈子鸣”交上了手,我赶忙闪开身躲进角落里“呯呯锵锵”声不绝于耳,那个花心大萝卜明明是空手的呀,也不知从哪里竟多出柄软刀,毫不示弱。两人激战正酣,斗得难解难分,眼花瞭乱处,我才发现原来旭峰的武功这么高,他的招式十分诡异,变幻莫测,完全不讲章法,不久便占据攻势;我心下暗暗窃喜,不曾想,跟花心鬼一起喝茶的另外两个家伙不知从哪里窜了进来,三人形成合围之势,几下把我们家旭峰逼进了死角,险象环生。 我倒抽着凉气,手心早湿透,就差高喊:旭峰加油,旭峰加油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旭峰钻了个空档就地打了个滚“叮叮”几声,几道亮光一闪而过,钉进墙砖,迸得火星四射。“陈子鸣”退出战团,一把拉过我的手,我忙嚷道:“放开!”转眼间,他的两个“帮凶”又将旭峰逼到了屋檐边“乒乒乓乓”声中,青瓦裂得四溅,我心快速想:奶奶的,二挑一太不要脸了,一急之下,扯破喉咙放声大喊:“阿--叔--救--我--”四人均是一愣,措手不及间“陈子鸣”伸指疾点了我一下,我就像口里含了块石头似的再也发不出声,我一边凶巴气急地瞪着他,一边忧心忡忡地观看旭峰那边的战况。 那两个家伙真能打啊!我家旭峰吃亏就吃亏在经验不足,否则也不会越打越狼狈了,我急得直跺脚,恨不能手提两块砖朝那两人拍去!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只见一道青影像黑鹰又像疾风般,飞檐走壁俯冲而来,那人?我踮起脚睁大眼看,不是阿叔,正大失所望处,又觉得有些眼熟,但见“飞鹰”拔剑加入了房顶的战团,我松了口气,是帮我们的!再细看,那人,不正是和我心上人一起的冷面“背剑”客吗,喔不,是冷面侠才对。随后,场上优劣形势立转,我不由欢喜起来,却被“陈子铭”拉过一把搂住,几个起落,随他飞了起来,我忙对他连踢带踹,挣扎中被他扬手砸了一下,眼前一黑,人便失去了知觉。 待醒时,竟发现自己披头散发躺在一张大床上,猛然起身,还好自己的衣服没动,转头一望,他正端坐在床侧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嘴角带着一贯的邪笑。我张嘴,却发不出声,心下极度惶恐,惊疑不定地望向他。 他哈哈大笑:“你想问我是谁?” 我点了点头。 只见他站起身,学我的招牌动作,也朝天撒手伸了个懒腰,露齿而笑:“听过小霸王‘李元昊’么?” 我叹了口气,脑子狂晕,心道:你要是说别人,一百个里我九十九个都搞不清楚,偏偏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我还真就知道。 我“嘿嘿”干着嗓门对着他挤了挤唇角绽出一抹微笑,讨好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你保证不鬼哭狼嚎?” 我连忙重重点头,见他不怎么信,又哭丧着拉下自己的脸。 幸好,这招竟奏上奇效,他手指疾点之下,哽在我喉咙里那块石头总算是挪开了。 无耐处,再跟他对了一眼,我不禁抱怨老天,没有牙膏的时代,你的牙咋就这白?有钱人还真是:处处都不一样。 ---题外话---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章夜未央 见满室的烛光摇曳,我忙掀开被子,鞋子都没穿,直接从床上跳了下去。( "qiuww。net" >qiuww。net) 还没冲到门口,就被那色鬼摚住,接着,一步步被他逼得向后退,他双手环抱于胸,一副洋洋自得的嘴脸,以及那种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最后,我们在房间里绕来绕去,不知不觉玩起了搞笑的,猫与老鼠的游戏。 丫的,我闪,他也闪,我退,他就进,我索性不动,他也不动,两人目光跟502胶上了似的,黏在一起。 我冷冷地防备着他,心说:好玩吗? 他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那意思像是答:还行。 趁他大意了零点零一秒,我飞速转个身,绕到另一侧,背抵在一张半人高的衣柜边,手缩到身后摸索着,想踫踫运气,看能不能抄到个“家伙”如剪子之类的。 那家伙扬起唇角,突然抛出一句:“虽说身材不怎么样,”我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鼻子“哼”了一气,他哈哈笑了两声,接着道:“恩?我说错了么?本王也算阅美无数,”他伸了根戴着大扳指的拇指,貌似猥琐地蹭了蹭鼻子,盯着我正色道:“不过倒也谈得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我差点没吐出来,对他作了个想呕的夸张表情,他却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连呼:“有趣有趣,妙极哈哈妙极!” 手好像摸到了个什么东西,我心下悄然一喜,一把攥住,抽到面前,两人都吓了一小跳,再一看,自己真恨不得干脆晕死算了:一根鸡毛掸子。 那家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抽的,差点没就地打上滚。 就在场面陷入了万分滑稽的时刻,窗外传来一声爆响,像是烟花在天幕上绽放,闪得房里跟着一亮,门突然被猛地撞开,吓得我心脏一阵紧缩,只见那俩“帮凶”窜进房里,满脸凶光,一人道:“太子,我们被围了,快走!” 我一愣,花心鬼却目光如鹰般冷峻地射向我,我倒抽着凉气退后一步,但听得另一人道:“这丫头来历没那么简单,带上她我们势必会陷入险境!” 我紧张地惊出一身冷汗,生怕那“花花公子”打起掳拐良家妇女的念头,见那家伙犹豫不定,赶忙连声附和道:“就是就是,我一见这位师傅就看明白了,您哪简直就是英雄与智慧并存!说得实在是太对了!你看我,又不会飞,喔,就是不懂那个轻功;还有,您可别看我瘦,其实我可沉嘞,你们带上我,多有不便,多有不便啊!”小魔王一对好看的贼眼狠狠地盯着我,像是恨不得把我看穿个洞,末了竟甩给我深情的一句:“一定等着我!”我想也不想地冷冷答道:“慢走不送。” 见他们转身朝门,我心下大喜,正乐得拍上手,孰料那死到临头的家伙,居然趁我不备又跳回来对着我的嘴“蜻蜓点水”了一下“嘿嘿”奸笑两声再扭头就跑,我破口大骂:“你就一臭流氓!上辈子下辈子都是臭流氓!”骂声还没落尽,三人已不见了踪影。 我几步奔出门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左右无人寂静无声,心中默想:“被围了,”那几个家伙那么厉害,能被谁围呢?“不简单,”我有什么“不简单”的地方呢?是有人来救我了么?于是跳起来高呼:“救命!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话音刚落,对面离我不远的院门就被一脚踹开,趁着身后房间通亮的灯光,我紧张地注目望去,双手不自觉地拳成一团:会不会?是他来救我了吗?还是旭峰呢? 当下一人似风般卷来,站在离我七八步远的地方,冷冷扫了我一眼,我心中有些失望,口说:“谢谢!” 冷面侠丝毫不为这句“感谢”所动,抱剑站在一边;接着,旭峰也冲了进来,一个急“刹车”停在我面前,我忙喊:“旭峰!”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耳畔听得他的细声哽咽:“姐姐!”泪水不禁打湿了自己的眼眶,我拍拍他的肩:“恩,我没事,真的没事,那几个人跑了,没把姐姐怎么样,真的。” 等我们分开,再抬头看,惊喜地发现我的心上人也来了,就站在冷面侠旁边!我心中盛着满满的激动和爱意,微笑着正欲冲上去,也给他来一个“热烈的拥抱”谁知才刚迈出一步,他却迅速转身背对着我,快步离去,只扔给我一个瞬间消失的背影,我甚至还来不及看清那背影的颜色。 愣愣地站在原处,我的心被慢慢结上一层又一层冰环,片刻后,碎落一地冰渣。 晚上回到家,我把事情跟所有人,三个弟妹,阿叔一家,徐伯一家,详细地说了几遍,当然,有些“情节”肯定是要剪掉的。 那天夜里,我们四兄弟姐妹挤在一张塌上,睡着了还紧紧地手牵着手,因为,四个孤儿的亲情,四个孩子的“家”你是否能了解到,它们来得有多么不容易! 我闭着眼睛,一夜清醒到天亮。 如果说,后面的人生,我和瑞新是紧密相连,那么和旭峰便是,如影相随了。 自出了这件事后,大家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甚至,江南月也变成了重点“看护”对象。 第二天,我抬着沉重的步子,以及沉重的心情,和旭峰慢慢踱到“单位” 在那个“老位子”我一眼就确定了他。 旭峰也拿过来一个蒲团,侧身坐在我旁边。两个时辰下来,我不停地切换着,弹了很多首从前没在茶馆弹过的曲子。那些曲子,就像一封长长的信,信里艾艾期期地诉说着一番告白;又像一首诗,写诗的人心里很迷乱。 你在想什么 你在怀疑什么 亦或是逃避 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晰 还是我不算美丽 对你的死心塌地 从未想过保留自己 日日的期盼 期盼与你重逢 夜夜的思念 思念让我着迷 看着我的眼睛 你就能听到我的心跳 若说是无意 为何你踏上相思桥 若说是有情 偏偏对我若即若离 每曲终了,总能听到或轻或重的声声叹息,或远或近地传来,甚至有位客人带来的女眷,竟因乐声而感怀小声啜泣了起来。 我正待收工,他却站了起来,我一时情急,跟着奔了过去,站在他的对面,满面深情满目探究地看着他,眼角不小心滑落一滴泪水,他只淡淡看了我一眼,便侧身绕开我,不带一丝犹豫地离开。 你为何要救我? 你为何每日来茶馆听我弹琴呢? 是我,在自作多情么? 我双手绞住衣袖,顿在那里,任泪水满面,良久良久。 分分秒秒,日以继夜,心痛着。 记忆纷飞,恍恍惚惚,沉梦不散。 就这样,每天的日程不变,看似生活仍然,而我的心却回不了原点,痛,一点点一丝丝一片片,将我折磨得憔悴如斯。 从痛苦到迷茫,再从迷茫到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是几日,还是半月?不知是衣服被洗得松垮,还是自己在逐渐消瘦。 有那么一天,收工后,我和旭峰从茶馆出来,刚跨出门槛,他和冷面侠恰巧也出了门,刚好并站在我身侧。 与他四目相接后,我默默无声地心问:爱,还是不爱? 他沉吟不语,静如明川的脸,只是淡定无波。 那辆马车跟了过来,打断了这段无声的对白。我收回目光,捧紧了还想徒自挣扎却又痛得麻木的心脏,侧身为他们让开道,然后定定地看着他们从容离开。 那天夜里,我喝了杯酒,意欲把自己灌倒,好沉沉睡去,谁知一杯再一杯,全无半丝醉意,我举起酒壶问瑞新:“什么酒啊?一点感觉都没呀?” 那家伙眼珠子骨碌乱转:“姐,家里没酒啦,还是上回三月节时喝剩下的一口,我,我就给兑了点儿水,你将就着意思一下,意思一下啊”我登时无语,心说,没痛死倒先给气死。 把壶一扔,抬脚奔出了门,不分东南西北地乱跑乱窜,哭得稀里哗啦,最后不知怎的,竟又跑到了相思桥上。 我站在桥上,哭着,哭到肝肠寸断;喊着,喊到声嘶力竭;我想,我或许是快要疯了。 哭累了,喊嘶了,抱着头坐在桥上。 旭峰不知什么时候,又或是本就一直站在我身边,他见我静了下来,便陪我坐着,默默无语。 夜已深,而夜色是那么清冷。 悸动的心,忐忑的心,不安的心。 前世的承诺,前世的相约,茶馆外的一面,还有这桥上的那幕,就像美丽的泡沫般,飘浮在我的眼前,那些浪漫的,深情的画面,如同一个极美的梦境,让我沉醉着,不想出来;又如同一潭沼泽,我泥足深陷,根本无法自拔。 那些有过的美好感觉,是如此的,让自己迷恋不舍,多想与你携手,不管前面的路如何,不管未来是美好还是坎坷,只要你愿意,千山万水我们一起走过,永远相爱永远不再分离就好。 而你的冷漠,你的退避,又或者你的毫不在意,让我该怎么办?即便自己就在站在你眼前,中间却像横着无形的深堑,要我怎么做,才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呢? 你的温柔,你的笑语,反反复复,回荡在漫漫长夜里。 挥不走,散不去,爱,美丽得让人心颤;爱,心碎得令人窒息。 第七节思放手 那天晚上,旭峰陪我在桥上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我晕晕沉沉着站不稳,旭峰才将我背回家。( "qiuww。net" >qiuww。net) 一直半睡半醒着,有时仿佛还能听到自己在梦呓,只是忘了都说过些什么,除了瑞新照平时一样去了茶馆帮忙,默言担心得不行,朦胧中我跟她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去绣坊,和旭峰一起在家陪我。 完全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瑞新急燎燎地赶回来,手上拎着大包小包:“姐,放心,我跟徐伯说你今天不舒服,你就安心好好休息,别想多了啊。今天我下厨,给我姐整点儿好吃的!” 我靠坐在床边,默言又往我背后塞了个枕头,我摸了摸她的脸,见她两道柳眉皱到了一起,便拂指将它们展开,对她轻声说:“让你们担心了,瞧我,年纪最大,却最不懂事。” 她使劲儿摇了摇头,扑到我怀里。我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搂得紧紧的,又抬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旭峰,伸手拉他坐在我们旁边,心下顿时暖暖的。我想,这辈子,我真的很幸福,有爱我的父母,有处处保护我的俊山,还有三个贴心的弟弟妹妹,这就够了。至于他,我总不能像父亲一样将他拐跑吧,人家脑子比我灵光多了,要拐也只有我被拐的份儿,再说我也不会武功,又是个女孩子,能怎么主动呢?或者,就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都“主动”得太过了,人家恰恰不喜欢这样的吧;所以,感情就让它随缘好了,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疯的。到时候,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弟弟妹妹。 想通了以后,我精神便振作了许多,招呼默言和旭峰一起去厨房帮忙,掀开被子刚下床,默言不知怎么的竟惊得跳起来。我们顺着她指的床单上一看,就在我刚才坐的地方,渗着一大滩血迹,触目惊心,她又指了指我身后,我顿时明白过来,忙打发他俩先出去,再带好门换了身衣服。 原先,我一直奇怪,自己眼看快十七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手上这串珠子,却一直没有来“那个”我吁了口气,心道该来的总还是要来,只是,该怎么跟他们几个“解释”呢? 我还没换好床单,默言又着急地奔了进来,比划着要带我去看大夫,她才刚满十岁,这方面的事肯定不知道,我掩着嘴附在她耳旁,讲了一些女生长大以后的生理问题,完了后她还是半信半疑,真让我哭笑不得,外面还站着俩傻小子呢,这可叫我怎么办才好? 花了长长的功夫,打了n个比方,总算叫他们明白了,谁叫这个时代没有生物教科书呢!又没有父母,他们几个都没上过学,就跟着我简单识了些字而已,瑞新也就比我多会一门:打算盘。 即使是这样,瑞新还是死活不肯让我明天去茶馆,非要我在家多歇几天,好了再说;默言还特意跑去问了梅姨,最后才放心地带了许多棉布回来。 我想,我又岂止是“幸福”呢?这辈子,再怎么着,也知足了。 在家又待了两天,不仅没有要“完”的迹象,反而量越来越多,我有些腰疼,整日的躺在床上。梅姨和阿叔领着来福上家里来看我,带了些土方子要默言熬给我喝,不时嘱咐这,又提醒着忌讳那,末了心疼地抚着我的发:“灵曦呀,好孩子,瞧你这次是怎么了,你爹娘不在,她们要是知道你这样,还不--算了,不说这了,你瞧你这脸色白的。是了,一晃你也十七了,姨去跟你说门像样的亲事可好?” 我赶忙打破,第一时间熄灭掉她这方面的念头。 她叹了口气,又道:“你这孩子,长得一点儿不比什么千金小姐,什么公主的差,就是偏偏不好打扮,这次你得听我的,衣服啊首饰这些的,喔对,还有胭脂水粉,梅姨去给你张罗,沈先生把你托付给老马,他就是信得过我们,我和老马就是你的父母。行了,你听梅姨的,别跟我犟,不然你叫我和老马,拿什么脸将来去见你九泉下的爹娘?” 他们走了以后,我思来想去,或许梅姨说得有道理,哪个男人不喜欢美丽的女人呢?瞧自己,还像个女人吗,更何况正值豆蔻年华,这不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光吗?再想想,那天在桥上,自己多少还打扮了下,后来完全就不像个样子了,难怪他对我越来越冷淡。又想到我娘,那一副温柔如水的神情;还有俊山他娘,那些个漂亮夺目的衣服,发饰;那天李元昊不也说我身材不好么?我低头打量着自己,从肩头到脚,实在是,有些“一马平川”我娘不就是胖起来后越来越好看么?怎么看怎么有女人味。可能,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吧。 我问瑞新吃什么能快速“长肉”一段日子没好好打量这小子,个子窜得已经比我高,跟旭峰差不多比肩,身材嘛,别说,还真长结实了不少,多看看,竟也有那么点“俊”的意思,起码不丑了,于是更加对“长胖”向往起来。 他拍了拍胸脯,扯着副男孩子变声期的公鸭嗓:“嘿,姐,这回你找我可找对人了,从今儿个起,你的伙食,兄弟我一手操办,你只管敞开了吃,我负责你一定越长越好,哪个阿哥见了你都拔不动腿!” “你个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我撵上他狂拧了把耳朵,痛得他直咧嘴讨饶。 这期间,徐伯他们也来过我们家好几次,不过都是晚上打烊了以后,我问他生意怎么样,他顿了会儿说还行,只叫我安心调养好。 是啊,这么多人关心着我,还求什么呢?如果,如果实在不行,如果他真的不喜欢我,那就放手吧。或许,前世的事他根本什么影儿都不记得,只是我自己在一厢情愿罢了。 不记得是我休息后的第几天,家里来了位客人,中等个子,年龄有个三十几吧,穿着十分不俗,我和他聊了几句,才知道此人竟是城北“品茗轩”的掌柜,他说他的东家曾经见过我,对我的琴艺赞不绝口,如果我愿意入主一品轩,只需要一如既往弹弹琴就好,工钱就不谈了,直接分五成净利给我,如果不放心瑞新,他们还有很多分铺,连大宋都有,瑞新也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他说得很诚恳,当我好奇地问道,那位东家究竟是谁时,他神密地笑了笑,只答到时自然会见到。 我想了想,没等瑞新回来,便断然拒绝了他,话还是说得很委婉客气,只是觉得徐伯对我们一家都很好,至于钱呢够用就行了。对于我这个决定,他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诧意,也没有过份强求,只说若我今后有什么困难,直接报上“品茗轩”的名号,或者叫瑞新去叫他一声。 我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对他,我还是极有好感的,也由衷地感谢了一番,最后怎么说他都要留下一大堆礼物,便匆匆而去。 我有时想,自己何德何能,竟受上天如此眷顾呢? 十天后“那个”终于“干净”了,一家人才集体松了口气,只是脸色还是很苍白。梅姨寻了个空,私自作主,联合几个弟妹将我的儒衫全部没收,柜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各色女装,空荡荡的桌子上,摆上了铜镜,首饰盒子还有各色胭脂水粉。 一清早,我刚起床,梅姨便牵着默言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给我“扮”上了。我又是求爹爹又是告奶奶,磨了半天嘴皮子才勉强求得她少往我头上插两根钗,只系了些串了几粒珍珠的彩色头绳,脸上扑了一点点胭脂。默言喜滋滋地举铜镜给我看,我说看不清楚,她又端了盆清水来给我当镜照,这次我大概看清了些,只见水中那人大面儿上看跟我父亲的五官很像,细面儿上看,多少还有些闭月羞花的味道。 完事后,今天竟成了全家人来看我的“演奏会”我一路上不停问:“你们大家都没事做吗?”个个头摇得像波浪鼓,连说今天休息,一直没好好听我弹过曲子,今天特意来洗耳恭听。 就这样被他们牵着拉着,扭扭捏捏地从大门走进茶馆,徐伯一家三口早在门口候上了,我问小海哥今天不用当差吗,他搔搔头就知道傻笑,福来拉着默言兴奋得直拍手。 徐伯为他们安排了中间的位子,听瑞新说,位子越靠前“茶水越贵”这生意做得,我算是服了。翩然端坐下来后,我环视了大堂一圈,第一个潜意识,仍改不了还是那个老位子,可惜,人并不在。再看其它,奇了,今天怎么清一色的全是年轻的公子,还都穿着儒衫,再瞟了眼梅姨,见她只拉着阿叔在那儿笑得合不拢嘴,原来是布好的“相亲会”呀,我的头不由开始有些犯痛。 再想想,权当他们都是一番好心罢了,顿了顿,便闭目弹了起来。好久没有抚上我的江南月了,与它一触之下,顿感“情投意合”便更加肆意挥洒起来。 琴声正浓,*迭起,睁眼一瞧,默言和来福听得可入神,于是一笑,曲风陡转,带些童趣和欢快的节奏而来,默言听得情不自禁有些跟着节奏轻轻地手舞足蹈,再看了看那个老位子,还是不见他,心下感慨,琴弦慢拢轻划下,不自禁地放声高唱起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轻轻地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情愿做一条水草 那榆阴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的虹 有谁在浮藻间 深淀彩虹色的梦 寻梦 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离别的声萧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地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以为自己能洒脱地放下,而事实上那影子,已经在我的记忆深处扎根了十七年,又怎么轻易挥得去呢?一曲作罢,台下的年轻人们拍着手轰然叫好,神情跟我当时犯花痴时差不多。我捊了捊垂在胸前的发,心想,何必招惹其他呢,当下找了个不舒服的借口,也不管梅姨他们的反应,径自低头奔了出去,还没到门口,便与一人撞上,我抬头一看,却不正是“那人” 心还是会跳,只是因跳过太久,便会跳得有些累,所以还算把持得住。他穿了袭湖水色长衫,依旧是清新隽逸,想了想,便抬起头来大方地微笑了下,淡淡福了一礼,便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 出门后,我一直对自己说:做得好,很好,就这样,沈灵曦,干得不错!坚持就是胜利,很快你就会走出来的。 我又跑去了相思桥,这段时间,我已经把从家到相思桥这段路跑熟了,站在桥上,我哪管人家怎么看,直接振臂高呼上:“沈灵曦,加油!沈灵曦,你真棒!”心情果真轻快了不少。 第二天,我和旭峰依时去“上班”一到门口,便见到那熟悉的“座满”牌子,不由有些想笑,掀开门帘,里面的人全“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先是有些紧张,我暗说:有什么好紧张的?于是,干脆给来上一poss,再加个璨然一笑,结果唿哨声响起一片。 我干咳了两声,三下准备,便爽快地奏了起来,心下盘算着要不,就整个难度有点儿小高的?于是,几段华彩,直奔着惊艳的主题而来:这不仅仅是弦的声乐,更是手指的舞蹈,索性放弃了左首的揉按,双手相聚在琴身右侧,左右开弓,勾挑轮划,真真的眼花瞭乱,节奏打得飞快,这是江南月的舞台秀,亦是我的舞台秀,即如此,便敞开来秀个淋漓尽致,岂不痛快? 正自挥洒间,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我收回手,再听得:“灵曦!沈灵曦!” 我几乎是跳下那张搭起来的矮台,侧首朝大门望去,顾不得满室哗然,那人,那人朝我疾走两步,再疾走到我的面前,与我久久相望。 他还是那么黑,还是那么酷,更高更结实,唇上还冒着密密的胡茬,双目像黑宝石般燿燿生辉。 我轻轻唤了声:“俊山。”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像小时候那样,径直拉着我就飞跑开来,我们一口气冲到茶馆不远处的一条偏僻小路上,良久凝望打量着对方,我几乎可以听到他起伏的心跳,急促又激烈,又唤了声:“俊山,你还好吗?你跑到哪里去了?别生我气了行吗?” 被他紧紧地搂进怀里,几欲令人窒息,嗅不到那里的气味,却闻得到那里的感觉。 “我好想你,灵曦,我好想你!你知道,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我也很想你。” “真的吗?” “恩,在我迷路的时候。” 他一把将我松开,先是苦着张脸,继而又大笑了一通,用手指刮了一下我鼻子。 我问他:“你再不会离家出走了吧?” “看情况吧,如果有媳妇儿了的话,兴许就不走了。” “媳妇儿在哪儿?”问完后我特想骂自己蠢。 果然,他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双手捧住我的脸,认真道:“媳妇儿在这儿。” 我瞧着,再下去,就该吻上了,咳了两声,赶忙转移话题:“走,咱回家,今天我做饭。” 刚转身手拉手准备回家,正是哪壶不开揭哪壶“他”正站在几步远的路中间定定地看着我们,我想刚才的热烈一幕,定然是被“他”尽收眼底了吧,心里马上开始慌乱,想冲上去跟“他”解释,再一想,解释什么呢,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况且,他对我,似乎也没那意思,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可不知怎的,心里还是很难过,而且越来越,是放不下么?还在幻想么?眼下,最后丝希望也该泡汤了吧,再大方的男人也决计受不了,那女子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的。 第八节三连撞 尽管如此,却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点小眼泪,傻傻地看着“他”心对“他”说:让我忘了你吧,既然你不属于我。( ) 俊山顺着我的视线也看到了“他”气氛开始变得诡异而沉闷起来,我看不清“他”脸上微妙的神情,却看到俊山的眼底在喷火,忙轻轻抹掉眼泪,拉着俊山,径自与“他”擦肩而过了。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我故意装得不经意,低着头走得很快,不看“他”也不敢去看“他”过后心便痛得要死,像是我强行拿着刀子,将自己的心脏给挖掉了一块儿似的。 我们才走了一小段路,旭峰也跟了过来和我们走在一起,我跟俊山大概讲了一下自己这几年的近况,他听说我有了三个弟妹也很高兴,一路上紧紧牵着我的手没松。 刚回到家不久,瑞新竟把阿叔全家加默言都给带来了,我们高高兴兴地做了一大桌子饭菜,给俊山接风洗尘。 原来他这几年,竟学我爹年少时般,天南地北地四处闯荡,有几个在中原名声很响的武林大家,看中了他的资质,想收他为徒,他倒好,反还看不起人家;从大宋到大辽,从中原到草原沙漠,他几乎快走遍了大中国。他兴奋地跟我们讲,真正的大海是无边无垠巨浪滔天的,而沙漠却像黄金粒子堆起来的坟墓,掩盖下的其实是死亡,还有广阔的大草原那万马奔腾的壮观,瑞新和来福听得均是满脸向往之色,阿叔只是微微笑着,旭峰表现还是有点淡,可能俊山让他想起了那个“银牛角”和以前的一些不好的事情吧。 梅姨问:“俊山呐,以后可不兴再跑了啊,你不知道寨主和你娘,差点儿没急死。” 他马上答道:“恩,再不走了,我已经回过寨子里了,跟我爹娘打了招呼才跑来找灵曦的。” 梅姨笑道:“哟,还打了招呼,我看打不打你都一样,估计是包袱一放就十万火急地撵过来了吧?”梅姨还是那么泼辣,专往人家心窝子里搔。 那家伙可不讲什么羞臊,转头把我盯得死死的:“嘿嘿,我在大漠游着游着,回头一想,自己十九,那灵曦就有十六了,就赶忙跑回来了。” 梅姨笑得花枝乱颤:“你个臭小子,倒没先惦上你爹娘,你是惦着灵曦快到嫁人的年纪,生怕她被别人先下手给娶走了吧?” 众人皆笑作一团。 我登时无语,白了梅姨一眼就直接奔门外跑了。 一个人走到城南的大街,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办呢,看俊山这架势,我拒绝得了吗?真的要嫁给他吗? 一个阿叔叫住我:“姑娘,快来看看嘞,上好的胭脂水粉嘞,姑娘你抹上最好看嘞!” 我不禁停下脚步,随手拿起了一盒,他忙道:“不信你闻闻,可香嘞。” 我心说,可惜我闻不到,抹上了又怎么样呢“他”会看吗?瞧我,到现在满脑子还是“他”便轻轻将那盒胭脂放回原处。 正待走人,突然听得:“您给包好!”“好的,好的,公子真有眼光!” 我回过头,正好和“他”面对着面,我强按住狂自悸动的心,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意外中,只见他一手拿上那盒胭脂,另一手轻轻掰开我的左手手心,将胭脂放在我的手里,然后两只大手将我的手合在一起,就像一只贝母,用心地包住了它腹里的珍珠。 我不解地看着他,默默问:为什么? 他依旧是温和地一笑,腾出一手拂开我额前的碎发,然后那手便停留在我的脸颊。 我什么都来不及去想,更不提去深想,只是回味着这一刻的暧昧,似痴了般定在那里。 就在那时,耳畔传来俊山的声音,是在喊我的名字,那喊声就仿佛似道利电,将我从梦中劈醒。 我忙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他”的“掌控”然后飞快地将那盒胭脂放回卖货老板的货架上,还没转过身,俊山就已经奔到我身后,一把将我扯过,接下来,终于出现了我眼下最担心的一幕:这两个男人大眼瞪大眼,目光在空中激烈“缠斗”了起来。 拉住俊山,我生怕他那个火爆脾气,从小到大谁也劝不住,基本上就是说打就打;再望了眼“他”第一次见他拧眉嗔怒的样子。心下不由叹了口气,我对着“他”再次无声地说: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你又何必呢?当初不赶着紧的来提亲,现下,你叫我怎么办才好? 街上人来人往,想了想俊山小时候的胡作非为和胆大包天,为避免央及无辜,我哀求道:“俊山,我们走吧,不然我真生气了,以后绝对不再理你。” 幸好这句恐吓,多少起了点效果,我使劲拉扯他,终于将他拉回了家。路上他问我刚才那人是谁,我说是一个朋友,曾经救过我,还帮我找回了江南月,他才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神情依然相当不满,我使劲儿踹了他一脚,他才破怒为笑。 就这样,我一边陪着大家说话,一边魂不守舍着。吃过晚饭,俊山竟当着所有人的面拉住我:“明天,我就带灵曦先回寨子,等我们成完亲,她想住寨子也行,想住大理也行。” 我想也不想地答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跟你成亲了?” 他黑着脸盯着我,那意思是:你敢不答应? 我本想说,我当然敢!再一看,他换了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只怕又要离家出走打包走人了,联想到桂伯伯和桂伯母在家伤心欲绝的样子,又回想起从小到大他对我的照顾,心不知不觉登时又软了下来,喃喃道:“你让我想一下,可好?” 俊山立马欢呼起来,一大家子也个个欢喜摆在脸上,默言和来福乐得直拍手,瑞新大呼好好好,梅姨对阿叔说她得去准备嫁妆了,只有旭峰面无表情淡淡看着我。 我压抑得不行,待众人走后,便声称想一个人出去走走,那家伙贼精,一阵风似的撵了上来,一只粗手像老虎钳子似的,把我的手钳着。 月色正好。 我们边走边聊,有一句没一句的,我有些漫不经心,走着走着,又走到了那个让我动情,又让我伤心的老地方。我们刚上桥,只见一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正笔直立在桥的另一端,让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狭路相逢”短短的一天,三个人,这已经是第三次“相逢”了。 是“他”在故意,在介意吗? 我不敢想象,再这样下去会撞出个什么结果,我害怕各种结果,又期待那最终的结果: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不管是我和“他”之间,还是我和俊山之间,最后总得有个结果。 一时,三人都定着没动。 半亮的黑蓝天幕,仿似突然飘来层层浓云,空气悄悄开始凝结,气氛被紧张无形笼罩,压抑感层层扩散,憋得人喘不过气。 我见形势不妙,一把拉住俊山,准备往回撤,谁知这家伙像座山似的,钉在那里,任由我如何使出吃奶的力气拉扯,竟是纹丝不动。 扭头见“他”负手站在桥对面,亦是纹丝不动,只是距离较远,加上月色又太过朦胧,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联系到他白天拧眉的神色,不用想也猜得出,那边脸上定然也是极不好看的。 完了,我心说这回真玩完了。 看看这两边的架势,只怕不消片刻,非得打起来。 我的心开始扑腾腾地狂跳不安。 果然,凝结的空气中,缓缓多走出一道人影,三两步立在桥心停下,一副据傲的寒冽之态,却是一直随“他”左右的“冷面侠” 而让我大跌眼镜的是“冷面侠”居然一改往日冰封之面,一副故意挑衅的神情毕显无疑。 我暗想,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简直就像“他”的影子般。 俊山那丫的,是那种受得住人家挑衅的人吗,还等你动手?不先整死你就不错了! 我一颗心吊到嗓子眼儿,忙苦苦哀求起来:“俊山,我们走,我们走吧” 可惜他现在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猛地将我搡开,害我向后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没摔个“仰面跌”再站稳去看时,两人已经赤手空拳在桥中间打到了一处。 我急得直跳,朝对面的“他”挥了挥手,嚷道:“快叫你朋友住手,别打啦!” 他依旧负手而立,并没回我的话,看了我一阵,便调头关注桥上的战况起来。 我沮丧到极点,急就急在自己又不能打,贸然上去拉架,还不得给他们连带着打成“包子” 耳畔传来两人“呼呼”的拳风,几年不见,俊山还真是不负“练武奇才”之名,那攻防扑守间,身形矫若游龙,起跃处,又似鹰搏长空,一袭黑衣飒飒作响,桥被两人踩得呯呯直晃,真怕它受不住会塌。  那边的冷面侠就不必细说,大家也见过,只是今夜的他寒气更盛,宛如一座冰川,拳风凛冽,似冰刀冰剑,隔老远都能感受到那寒澈之意。 不到一盏茶功夫,俊山便占据了优势,冷面侠开始频频只有招架之功缺乏还手之力了,他迅速捡了个空处与俊山两相错开,各自占据一方。 两人虎视眈眈地瞪视着对方,一动不动。 第九章蛇鸦斗 夜色更浓,万籁皆静。( "qiuww。net" >qiuww。net) 我赶忙大声唤道:“俊山,别打了!那位大哥救过我的命!” 俊山闻言愣了一瞬,态势有些松动起来,我心下一喜,正欲奔过去将他拉回来,却听得对岸的桥头传来一声:“灵曦,别动!” 原来“他”大声说话时,声音是这么清亮,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听起来,却像曾唤过我无数次。我不由开始怀疑“他”是否很早以前就认识我了,并且了解我所有的一切?否则,那日“他”怎会那么巧地在相思桥上出现呢?被李元昊掳走后,又救我救得那么及时?想找“他”时“他”偏躲着让我寻不见;想躲“他”想忘掉“他”时“他”又处处堵在你面前。 现下可好“他”今天似乎就是专为捅俊山这坨“马蜂窝子”而来。 随着“他”的喊声一出,俊山自是更加怒不可竭,撇开冷面侠,改成双拳直扑向“他”的面门,幸好被冷面侠及时挡住。 否则我的心,还差零点零一秒就得飞出来! 随后,冷面侠挡在俩情敌中间,缓缓拔出背后一柄青光萤现的利剑,那剑面迎着月,反射出道道炽芒,无疑的,连我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也能看出必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剑。 我心下一惊,糟糕!俊山空手跟我出了门,手上没武器,总不能去徒手接剑吧?看冷面侠现在恨不得要“吃人”的凶相,那家伙原也不是什么好惹的鸟!我跟个热锅边儿上烤的蚂蚁似的急得团团转:左一个怕“他”被俊山伤到,右一个担心俊山空手吃亏,左右为难,左右担心,爹呀娘呀,女儿现下该怎么办才好!一早还好好的,怎么会演变成这副局面!要命哪,不是吗?不吓死,也得急死! 正焦灼间,见俊山撮指一吹,一道不高但极细极尖的声音冲上云宵,片刻后,空中射箭般飞来一个黑点,眨眼功夫冲到我们上空,眺望之下,忍不住暗暗称奇:一只半人高的黑雕振翅而来,双爪紧抓着根貌似棍子的东西,一个出奇不意的漂亮低空滑翔,棍子便落在俊山手上,那棍子一米多长,通体幽黑乌亮,接着,那黑雕便潇洒地腾空飞去,一晃消失。 是俊山吹起了紫竹笛吗?那宝贝果真“神奇”! 我咂着舌头,不禁又对那宝贝生出一番觊觎之心。 两人再次棍剑相交恶斗在了一起,棍子和剑击得“呯呯铿铿”直响,击声比我奏乐双手连弹时的音节还密。 双方越打越狠,从试探到手下留情再转成生死博命。 空中浓云更盛,月亮不知为何竟也悄悄开始躲藏起来,夜色席卷着阵阵神密的肃杀之气,不断涌动推进,我的身心也被那阴沉的黑暗开始无形地压迫,就像一只吹饱的汽球,有人在用手不断地施力挤压着,保不住下一秒它就得炸破。 天越来越黑,就在我开始什么都看不清,为了减压,像个神经病人连连跳脚的时候,一道类似脆瓶乍破的声音点亮了墨染的夜幕,那桥心的方向骤然间银光四射开来,刺得我眼睛一花,再睁眼望去时,只见冷面侠的背后,竟腾窜出条水桶粗细的巨型三头蟒蛇! 蟒蛇身上层层铺满了银光闪闪的鳞片,三个蛇头剧烈扩张开,三张长有尖细蛇牙的血盆大口,口里狂吐着殷红的舌信,蛇身激烈地扭曲跳动,那银蛇狂舞的画面,宛如从地狱里爬出的三条恶鬼!冷面侠高举手上的青光剑,那巨蟒的三个头就像收到指令,似握成拳的手指以闪电之速“嘭”地张开!蛇身倏地直起,蛇尾就像卷从地心钻出的银色实心锁链,盘成一团缓缓流动着,巨蟒的神情漾满了噬血的狂热,全身注满张力作出预备攻击之态。我不自控地浑身筛起糠,总觉着那大家伙下一口,就将自已“下饭”了!正想着怕着,那怪物像跟我心灵感应似的“啪”地一跃而起,我吓得直闭上眼,心如擂鼓了片刻,手指一掐掌心:还好,本人还在。 当下起念,速速拉上俊山跑路才行!我一手捂上嘴巴,腿脚不自觉打着哆嗦,另一手抵住胸口,实在怕自己一颗脆弱的心脏被吓得破腔而出。黑朦朦中,悄悄踱着步子摸过来又摸过去,却哪里寻得见挑事人半点影子?也不知道他到底躲在哪里,害我吊着条小命,没头没脑地四处捉瞎,起码总该给我点儿声响,从小玩到大的人,竟完全没成功建立好默契。再想来想去,又开始寻思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应该还没栽到蛇肚子里,那人呢?跑了?照说,他绝计不会将我一个人撂这儿的。 我紧捂住胸口猫着腰,带着点儿小声轻呼:“俊山,你在哪儿?” 桥心那狂人狂蛇一听到我的声音,像张游动的弹簧,猛地弹起朝我这边调头,凶神恶煞。 我连连摆手献媚道:“大侠息怒!蛇老大,蛇祖宗!”见它不为所动,我咽了口唾沫:“您老口下留情,噢,我错了,您不老不老,完全不老。朋友,实不相瞒,我身上有毒的!剧毒,万蛊之毒,不能吃的!刚那男的,他是我哥哥,肉特别硬,也不好吃!您老消消火!” 哎,完全不给我一点儿面子,依旧是一步步朝我这边开拔,连退两步后我吓得一屁股坐倒,不禁临死生感:俊山,你是溜得快,我却死定了,你这篓子捅得够帅的,连三头蟒蛇这号千万年前的奇芭都可以撩出来,如今我只好壮烈牺牲,虽死犹荣。 就在我准备着跟一切说拜拜的时候,天空陡然射下数道炫目的金光!那光束迅速集结,拧成一股投射向桥心,在那束金色的耀眼光圈下,跃然而现出一只黑色的大鹏鸟,再细看,又像是只“变种”的巨型乌鸦,它面对着“蛇老祖”振翅噪鸣起来,丫的,这家伙发出的高音分贝简直要刮破你的耳膜!难道,这不是基因变异?我乍一想,既有“蛇老祖”怎就不能有“乌鸦老祖”? 我忙奔到近前去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骑在黑色大鹏上的人,可不就是那要命的“搅屎棍”桂俊山么? 他本来正凝神贯注地备战,听到我在唤他,便转过头来朝我作了个得意的鬼脸。 我张大着嘴巴半天没合上拢,见他竟把“乌鸦老祖”当马骑,再瞧瞧他那一副得瑟的死样,既惊讶得无以复加,又眼红得气不打一处:这就是我老沈家祖传下来的宝贝笛子,召出的“鸟儿”么?当下拿定主意:这趟要是有命回去的话,无论如何先把笛子给没收了。 接下来,就已经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打斗,直接改成“蛇老祖”与“乌鸦老祖”两位老人家之间的激烈搏杀,自己就像是亲身走进了亿万年前的动物世界。 几粒血珠溅上了我的脸面,我伸手拂去,手上马上添了层腥红的血印子。正急切地想看清场上的战况,到底是谁受了伤时,突然间,四面八方各有一阵疾风同时荡来,但见八个白袍僧人分作八个方向,似八道白色怒电般朝桥心“射”来,刹那,桥中段两个正打得你死我活的人与兽被八僧团团围住,几个眨眼,八僧中分出四僧挤入狭小的战圈。 忽闪的间隙中,依稀瞧得三头蛇柏只剩下两枚头颅,而冷面侠的样子似乎也“挂了彩”他又撑了个两个回合,也不知怎么弄的,急急召回“蛇老祖”退出战圈后竟不见了踪影,另外四僧趁隙补上,八僧各自入定,口中似沉声诵经般念念有词,那梵语我一句都听不懂,继而八影依次穿插变幻成阵,将俊山困入阵中。 形势骤变。 八僧阵绕得我眼花瞭乱,只觉变幻莫测,而各僧又皆是武功高强,深不可测。 我不由慨叹没有科技的时代,到处卧虎藏龙!仅一个历史中的大理,竟潜有这许多神奇的高人,正应上那句古谚: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还有强中手。 不久,八僧连环阵便占领绝对性优势,幸好他们意不在伤人,只是将俊山全面封死。 看不清包围圈里的战况,激战不久后,阵中掀卷荡出数根大鹏的黑羽,我踮脚朝里面探望,依稀中,见“黑鹏老祖”正着急地在八僧阵中团团打转,可不管它如何朝哪个方位拼命突围,哪个方位都会出现一面无形之盾,将它弹射似地挡回。 我一急“黑鹏老祖”跟“蛇老祖”刚殊死相搏过,现在又陷入了八僧连环阵,再怎么牛,也胜不过八位高僧的车轮战。看了看手上的血迹,心下越来越担心,猜想着俊山很有可能在这之前就受了隐伤,再这样没命地缠斗下去,就算高僧们手下留情,没打算取他的小命,指不准他也得受些重伤。心下急转,灵光闪动,我便扯开嗓子震天价哀嚎:“俊--山--别--打--了--我--要--死--了--” 于是,我应声就势倒地不起。 两边同时撒了手。 早知道这招对两边都有用,怎不一早想到? 俊山疯似的冲过来,将我从地上扶起,他嘴角上还挂着丝血:“灵曦!” 我紧闭住眼睛正装着死,耳旁又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桥而来,忍不住侧头偷偷眯眼一望:“他”正领着众僧定在离我五六步远的地方,满面忧色。 我只好放弃了装死,睁开眼,心下有思,眼中便对“他”无声哀怨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早一点?你明明懂的,你明明爱得很深,早些时不带我走,非要撑到现在,结果可好?闹成这样?叫我怎么办?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会儿他俩就看了个明白。 头痛的是,明知我一番苦心救大家罢个手,他俩不知怎的,看着看着,目光又交上了火,形势一触即发。 情势所迫下我硬起心肠,一把搂过俊山的脖子,郑重道:“俊山,别打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只要你别再打,我就嫁给你,我们明儿个就回寨子成亲,以后不来大理了行么?” 他立马喜上眉稍:“当真?” 我点了点头,他又激动地问了遍:“灵曦,你不是哄我的吧?” 我叹了口气,心想:我倒是想哄呀,可哄得住吗?你是那善茬?简直是我的命里克星。于是又点了点头道:“真的嫁你,百分百。” 跟个孩子似的,他一把打横将我抱起朗声道:“好,我听你的,回家!” 我挣扎着要他放我下来,又羞又急之下,忙嗔道:“你快放我下来!我没事!” 刚站住脚,旭峰一阵风地奔了过来:“姐姐,我刚听到你的声音,你怎么样?” 我忙跟他说自己没事,三两下讲了刚才的大况,再检查了番俊山的伤势,抹掉他嘴角的血丝:还好,打了个半天,只是落了些皮外伤。欣慰之下,不禁对他的功夫和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 回头,原想着只淡淡看“他”最后一眼,当作是决别也好,而时间太快,没看清。 第十章叉口 默默对自己说:沈灵曦,算了吧,今生,我们依旧是有缘无份。( ) 一手一个,铁下心肠拉过俊山和旭峰急着往回走,才走得十几步,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咆哮:“站住!” 是“他”在吼吗? 颤抖着回了头,两世以来,从没见“他”发过脾气,我揪着一颗心,既无耐又难过。 俊山咧咧道:“干嘛?还要打?别以为我怕你,不就是有几个厉害的帮手吗?” “闭嘴!”那声音气得抖了起来。 俊山怒道:“你才闭嘴,给我少打鬼主意!” 那声音已换作歇斯底里的语气:“不想死给我闭嘴!” 俊山那野牛又被挑衅了起来:“不闭又怎么样啊?” 我白了“野牛”一眼:难道这两人是命中注定的怨家?眼看着我们三个又被团团围住,我忍不住开口对“他”相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哀伤地注视着我,目光深处似痛得厉害。 就像匹布被他们撕来扯去,撕得我手足失措头脑发昏,没听清俊山又“炸”了些什么话头,正好点燃了“他”最要命的一根导火索,但见“他”怒极后,提手一扬,四面八方又涌上来上百黑衣人,团团守住桥畔四围,将我们包成了“饺子馅” 我不能置信地看向“他”:“你要做什么?” 他却不看我,手指着俊山冷冷道:“她留下,你可以走!” “我整死你!” 俊山的口头禅刚落地,耳旁又劈里叭啦打成一片,旭峰也给掺了进去,我独自被撂在战场外围,旭峰和俊山却联手掉进了八僧连环阵。 慌乱中,两道黑影倏地穿梭而来,及时相助“剖开”了八僧阵,我顾不上其它,急着跟上去:是阿叔和桂伯伯赶到! 还没跟两位长辈说上句话,被“他”握紧一把将我远远带开,再转身来看时,冷面侠已提剑杀上,与八僧聚首,两路众人又打得难解难分,场面混乱之极。 月色渐开,星星寥寥中,我东张西望着找不见大黑鹏和俊山,便挣开“他”的手,也来不及顾念“他”的心情,心下打算好歹先把俊山拖走,其它的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好说,于是心下慌乱地找寻起来。 刚迈出两步,左右环顾时,视线飘闪中好像看见道黑影,正猫着腰阴身藏在七八米外的一棵大树后,那地方恰巧是众人都没注意的斜角,惊诧间见黑影纵跃而起举棍快步疾冲,方向竟是朝“他”而“他”只顾着看我,全然未觉到身侧的危险!我心念急转,抢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一步扑倒在“他”身上,猛然,我和“他”双双倒下,身体绞在一起上下交换就地打了几个急滚。 发生得太过突然,我的后脑壳被地上的青石砖“呯呯”磕得发懵,尖锐地震痛,等我俩搭手从地上撑起来的时候,身边已经被十几个黑衣人护住,慌乱中我抬起头,见俊山手上竟操着棍子,愣愣地杵在眼前几步远,跟发痴了似的盯着我。我松了口气,原来是这小子在搞偷袭,幸好自己眼睛好使了一回,就在我刚站起身准备过去拉他走的那刻,一个卫士竟趁他不备,自后面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我失声惊呼:“俊--山!” 他仍保持着一副不愿相信的表情,接而身体软软倒下,那过程只有几秒,刻进我脑海里却永远忘不掉。 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连滚带爬地扑到他那里,他胸前的血汩汩向外冒,我怎么摁也止不住,血沁透黑色的衣服,从我的指缝中渗出月光下,那血的颜色鲜艳得刺目,我伸出左臂托起他的头,右手摁住他的伤口,疯了般喊:“你这个傻子!痴子!你在干什么!你不会躲么!”那时,他还睁着眼睛心碎地看着我。 打斗声消失,阿叔第一时间赶过来朝俊山身上急点了几下,血总算被止住,阿叔张口咬牙拔掉了一个小瓷瓶盖子,朝他伤口洒上白药,再扯下自己的包头布,我们连忙给俊山打紧绷带,这时,俊山已经渐渐晕了过去。 刚包好,桂伯伯俯身过来,我连忙起身让开,见惊慌失措的桂伯伯,搂着他的儿子,一双大手微微颤着,口中念道:“你这不听话的孩子呀,痴儿,痴儿呀都是命。” 怎么会成这样?好好的怎么会成这样?我头脑空白成一片,心神迷乱中再抬眼看时,四围已密密麻麻布满了护城军,全副铠钾拉弓搭箭,箭头正对着我们。 冷面侠突然将我带起,瞬间移到“他”面前,我腿一软,扑倒在地“他”忙蹲下扶住我,抬头后,双目相对,我揪着心说不出话,他亦抿唇未语。 顿了会儿,我轻声央求:“能不能下令放过他们?” 他抬了抬手,除了八僧和冷面侠护在我俩周围不动,其他人等整齐地退了下去。 我惊讶地打量着他:原来,你的来历如此不同寻常,难怪,你可以帮我找回江南月,李元昊也得对你望风而逃。 我哀怨地问:“俊山会死吗?” 他忙肯定地答道:“不会的,你别担心,他只是肩胛受了伤,没有刺到要害,相信我。” 突然,一人似团黑云又如同巨鹰飞天而降,大家集体一惊,仔细一瞧:那巨人的身形和戴在脸上的黄金面具,举手投足间气势有如万魔之首,正是蒙撒。蒙撒急速落地后一个转身,黑色披风所过处荡出层层黑雾,待得黑雾散去,连同俊山和桂寨主,三人皆不见了踪影。 阿叔和旭峰奔了过来,我听到阿叔洪亮的声音:“阿细,你没事吧?” 我忙站起身过去检视番旭峰,幸好没受伤,不放心地拉住阿叔的胳膊:“阿叔,俊山他怎么样?他们三个人呢?” 阿叔正认真地打量着“他”稍后竟使力扯住我和旭峰,迫我们一起朝“他”跪下:“草民无意冒犯陛下,请陛下恕罪!” 虽知道“他”不同寻常,还没想过竟是“陛下” “他”抬了抬手,八位僧人应势隐退,只余那位冷面侠依旧面色冰冷地候在身侧。 “他”又恢复成不带一丝表情的脸,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不禁朗声问道:“你是国王吗?” 众人皆是一惊。 阿叔急忙将我拉进他身后,低声道:“无礼!还不见过皇子殿下,阿细,莫再胡乱说话。” 他挥了挥手,阿叔连声磕头道谢,我和旭峰马上被阿叔径直地扯回家了。 一整夜,堂屋里的灯没熄过。 阿叔说俊山没有伤到要害,有蒙撒在,俊山肯定不会有事的,我才心下稍安了些。至于“他”阿叔解释说,因识得“他”腰上挂的玉牌,是大理皇宗的信物,再根据他的年龄,推算“他”的身份应该是位皇子;那八位白衣僧人,便是苍山兰峰无为寺(大理国皇家第一寺)中的八大护法,能调动八大护法的皇子,当今大理就只有一位。 我们都听得目瞪口呆。 瑞新惴惴不安地问:“阿叔,您说的‘只有一位’到底是谁呀?” 阿叔凛然道:“圣德帝(大理当今皇帝)最钟爱的儿子段素意。” 我们前前后后说到大半夜,大家时不时的瞟上我一眼,我想,他们差不多都搞清楚了今天的事,也猜到我和段素意之间那层朦胧微妙的关系。 一个人先进房间,静静靠坐在床侧,见我心事忡忡的样子,几个弟妹都沉默着没敢上前打扰,只有阿叔临走时拍了拍我的肩,说了番语重心长的话:“阿细,圣德帝去年刚刚继位,大理虽说以儒治国以佛治心,表面看来相当平静,实则内忧外患不断,就连皇室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你性子太过单纯,好孩子,还是能避则避,离那少年远一些吧,今晚全在他手下留情,不然俊山哪还有命在?阿叔看得出来,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爹那般,明白吗阿细?” 阿叔走后,我想了一夜。 是,我明白。你是王子,我是灰姑娘。童话里的王子和灰姑娘,邂逅在一场浪漫的舞会后,他找到她,因为他们之间有一只美丽的水晶鞋做红线,那我们呢?我们的红线是江南月吗?童话里的最后,他们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那我们呢?我们可以在一起吗?王子可以娶普通的女子吗?可惜,中国没有这种童话,中国的王子一生中,会有无数美丽的女子,中国的王子不执行一生一世一夫一妻的爱情。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你只是一个普通人,那样我们就可以像我父母那样,做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生上许多可爱的孩子,我们一起携手度过从今往后的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晚,手拉着手说着说不完的话,唱遍这世间所有动听的歌,就像我们前世那样,一起看朝霞看彩云,一起守候每一个日出和日落 既然喜欢自己,又明知自己对你的一番心意,却不敢向我走近;既然后来对我冷漠,既然你选择与我做两条平行线,任由我心痛,又为何不能容许我和别人走在一起? 我猜不透,也看不穿你。我原本只是期待一份简单的爱情呀 从马车后的第一面,到今天发生的种种,那些场景,交替浮现在自己眼前,还有俊山,我和他年少时的种种,挥不去拍不散,闭上眼睛,俊山那心碎的眼神,仿佛还纠缠着停留在我脑海打转,从前,我一直把他当成小孩子,小孩子的感情自不必放在心上,现在呢,一个人对自己好到这种程度,自己还能装作视若无睹吗?自己还能对他十年如一日的感情无动于衷吗? 我决然不会嫁给什么皇子,不会去和无数女人挤在一起,争夺一份不完整的爱情;何况我已经把俊山伤成这样,如果再放任自己对你肆意爱下去,依俊山的性子,多么疯狂的事情他都干得出来,那样的后果是我不敢想象的;选择俊山吗?不,我无法违背自己的真心。 跌跌撞撞着,奔到一处感情的交叉路口,左右都走不通,未来的人生,我又该何去何从? 第一章五六月 吃完早饭,简单将自己打理了一下,便和旭峰出了门。( "qiuww。net" >qiuww。net) 走到茶馆大门口,瞥见“座满”的小木牌,我止住脚步,顿了顿,嘱咐旭峰先进去把屏风前的帘子放下,然后自己再从厨房的后门直接弯进屏风内。 脱鞋端坐好后,我轻声问坐在身侧的旭峰:“坐这儿嫌不嫌闷?” 他淡淡摇了摇头,我想了想,旋即收回自己要他不用陪我尽管随阿叔去习武的话头。两世加起来,自己活了三十多年,还是懵懵懂懂,踩在一个老地点原地踏着步,就像个年复一年始终留级的学生。问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稳重成熟起来?最起码不用拉扯着一家人为自己操心。 滤掉心头的浮躁,想象自己和旭峰坐在一个无人的幽谷,柳暗花明中,自有清风应邀前来和弦,百鸟脆鸣同我歌唱,便轻轻淡淡悠悠远远地弹了起来。 从朝云暮雨到礁石鸣琴,从空山鸟语转至梅花三弄,我随着琴声漫步在山野林间,一路上欣赏着肃静的小景,小路越来越曲折蜿蜒,引领着我走来走去,最后踱到一处叉开的路口,而回首时,已不见来时的路;周边的景物渐渐开始飘浮变幻,迷乱着我的眼,我蓦地想到,是我的手指正在拔弹那曲“轮回”吗?还是我真的身陷入轮回幻境?再看时,林子竟绕着我飞速旋转开,随着一串急音激晃,我心中怦怦慌乱-- 我忙闭上眼睛,就地盘坐起来,聚拢精神,排却杂念,任由各种不相干的抨击之声冲撞,良久,干扰声息,接着,周遭似水波粼粼迎着太阳荡起整面璀璨星光,水面悄悄开始平静,我仿佛正盘坐于水中央,上善若水的意境中,随波传来泛音点点,逐渐,泛音开始有如编珠成串,排列作谱,幻化成一片空灵。我掀开眼帘,发现自己和旭峰仍坐在空谷原处,不由淡然一笑,心下极为平和安宁。 收工后,我拉着旭峰从屏风后绕出门,看时间尚早,在路边吃了点小食,奔出城去想看看好久不见的洱海。 走到湖畔,觅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举目遥望安静美丽的洱海:她还是穿着梦幻般湛蓝的衣裳,那衣裳和她的胸怀一样广阔无边;湖心荡漾的波光,是她纯洁又善良的心灵;她就那么静静地,永恒陪伴着巍峨连绵的苍山,仿佛一个温婉柔美的妻子,依偎着自己所深爱的丈夫。 我对着她大声呼喊:“洱海姑娘,我来看你啦,你好吗?” 阵阵柔风拂动着水面,波光潋滟处,就像她娇羞的脸,我想,她和她的丈夫一定很幸福。 一直没开口的旭峰也笑了起来:“姐姐,你怎么知道洱海是一个姑娘呢?” 我笑着说:“你不觉得她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吗?她嫁给了苍山,做了他美丽的新娘,你看他们依偎在一起,多幸福啊”谁知旭峰听完后,一改难得一见的微笑,眼神又像从前那样,极尽忧伤地飘散向远方。 我忙挨着他坐下,拉着他的手小心道:“旭峰,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他依旧挂着很久很久以前那副漫不经心的冷漠表情,我紧张地掰回他的脸,对着他的眼睛,惊喜道:“旭峰,你看,你的眼睛里面不再是空空的了,里面有我,真的,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我的倒影。” “可是你会嫁给别人。”他居然又淡淡地将头拂了过去。 我心下悄然一惊,怎么两个人刚说的话像是双关语? 我顿了会儿,旋即释然,便将他心疼地搂进自己怀里,柔声道:“旭峰,你心里不再是什么都没有,你眼里有我,有默言,还有瑞新,我们四个永远在一起不会分开。我现在不想嫁人,就算,就算将来嫁人,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旭峰以后不也要娶媳妇成亲吗?那样就像苍山和洱海,你就永远不会孤单了。” 我手抚着他的脑后,良久,他总算是回过神来,不再淡漠得像团空气。我又紧张又心疼地细细注视他:一袭黑色短衫,头上系着包头,皮肤比瑞新白些,其实他的五官已经谈得上很清秀了,比从前好看许多,眼睛和默言一样又大又亮。我心下稍慰,再一细看,惊讶地打量到,旭峰怎么没有喉结呢?深想下去,他比我只小得一到半岁,照说该长喉结了啊,再回想,似乎也没像瑞新那样有过变声期,又盯着他的唇角瞅,干净得一点胡须苗头都没有。 我的手不自觉抖了起来:你到底经历过什么?转念间,会不会是我思虑过头了?赶紧掐灭心中的疑虑,我温和地问他:“旭峰,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了吗?” 他轻轻摇了下头。 我们回城的时候,城门边儿上有个卖竹笛和葫芦笙的阿叔在吹笛子,我兴奋地跑过去又挑又选的,个个都想买,于是问旭峰喜欢哪个,他摇了摇了头,我有些小失落,挑了根竹笛:“旭峰,姐姐教你吹笛子好不好,以后我弹琴你吹笛。”幸好这回,他总算是点了头。 我不喜欢也不会用毛笔,就做了几根像钢笔似的小木棍,在木盘上堆满细沙,平时教他们几个写字。除了这些,平时也教他们练一下琴,可惜瑞新的兴趣除了做吃的,其他就全扑在学徐伯说话和做生意上,旭峰只对暗器和武功、捕猎感兴趣,默言倒是肯学,只是绣坊太忙,她又得负责我们一家四口所有人的衣服和鞋子,很少腾得开手练。 晚上,我们四个吃着饭,瞎开着玩笑,打打闹闹的,瑞新说到得意处,跑进房间,片刻后捧着个陶罐子出来,往桌上一倒,劈里啪啦的全是碎银子和铜板,我们个个眼睛瞪得老大,捂着嘴巴简直不敢置信,家里竟存下了这么多钱,我连声高呼道:“发啦,我们发啦!哈哈!” 兴致一高,我挑了个头:“兄弟,有酒的没有?依我之拙见今天是个好日子!” 结果去厨房找了半天,半点酒都没捞到,我们集体郑重委派旭峰以重任,命令他即刻发动轻功,急速去阿叔家取酒回来,没等上一会儿,旭峰幸不辱命,一整坛酒连同阿叔一家全带过来了。 大家一高兴,连梅姨都跟着喝了几杯,其实我也就雷声大雨点小,喝了两小杯身体就有点小飘,瑞新把点子鼓一拍,来福和默言嬉笑着欢快地跳起舞,我坐在秋千上悠悠唱到: 月亮升起来哟 山寨静悄悄 弹起小三弦 阿妹轻轻唱 让我们相依在一起 诉说心里的悄悄话哎悄悄话哎悄悄话悄悄话哎 自那日起,除了茶馆,我基本上足不出户,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跟段素意“偶遇”上,实在太闷,就眯着眼睛杵在画板前,用炭笔画一些简单的素描,画的有我爹娘,有默言,有旭峰和瑞新,还有阿叔和俊山,最后还是忍不住画了张他的。他的那张画得最久,画的也最神似,有时看着看着竟会呆上半晌:半个多月了,你还好吗? 不知为什么,可能特别想带着旭峰从以前不好的回忆里彻底走出来吧,我拜托梅姨跟旭峰做了好几套儒衫,清一色全是洱海的湛蓝,等默言把衣服带回来要他换上时,他开始还不好意思,最后我们三个就差冲上去给他扒衣服了,他才“羞羞答答”地回屋换上,连瑞新都给关在门外,出来我们一看,差点没笑掉大牙:衣服倒是合适,关键是头上还缠着圈黑包头,那样子别提有多搞笑。我们赶忙把他摁坐在竹凳上,解开包头叫瑞新拿去给扔了,再拿剪刀绞掉一段头发,默言笑得东倒西歪递给我根彩头绳,哪管这冷小子反抗不反抗,分出上半边头发直接就给系上,完事儿我们一看,原来冷小子长得还真不赖,按瑞新的原话讲:“咋个个长得比我好啊,不公平哪太不公平!阿姐和阿妹好看我也认了,凭啥你也长得比我俊呀?不行,我也要换儒衫!” 算日子,俊山的伤也养了快一个月了,前几日我哀求阿叔去了趟巍山,看俊山好些了没有,顺便给他带去些蜜饯,还有我给他画的素描肖像;阿叔回来说没看到俊山本人,不过桂伯伯说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在家关不住,桂伯母又寻死觅活着不许俊山再跑到大理来找我。本来我还想回趟寨子去看他的,听阿叔这么说后,心里特别愧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俊山父母。末了我又追着阿叔问俊山后来怎么样,才知道蒙撒收他做了徒弟,将他带走了,开始俊山自然不愿意,两人斗了数场,俊山被揍得心服口服,还扬言说学成之后回来找段素意报仇,简直让我无语。 转眼间到了六月,夜里蚊子特别多,在我们这儿有句方谚:三个蚊子一盘菜,你可以想象得到那蚊子大到什么程度了吧?到了这个季节,我才领悟到手上这串珠子的妙用:你让蚊子叮我一口,我的手没肿,蚊子反被“毒”死了;你将蚂蚁呀虫子呀放在我身上,我不动,它们却疯了似的逃。给瑞新羡慕的哟,夜里搭上了蚊帐,他们还是被叮得到处是包,最后瑞新拉着旭峰直接往我们塌上钻,被我和默言往外哄:“干嘛呀干嘛呀,挤!哎呀,走啦,挤死了!”只见他嬉皮笑脸道:“哎呀,我说姐,你可怜可怜我们兄弟俩,你瞅,看这儿,还有我背上,那包大的,你们姐俩儿舒服啊,默言你别踢三哥呀,你能跟着大姐沾光,敞着门蚊子都不敢进来,美美地睡个好觉,求求二位,给行行好,让我们哥俩也将就着在这儿凑合一宿,对付一宿啊”还没等你踹上一脚,他已经打上呼噜了。 瑞新长得越来越壮,身材大有往成年黑熊方向发展的势头,看着他肉光水滑的膀子,你还能想象,这就是当年那个瘦成皮包骨的小猴儿吗?平日里学徐伯操着一口地道的河南话,偶而还串些个京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宋京城过来的呢,自从他学旭峰也穿上汉服,就再也在他身上找不到边远民族的味道了。 我有时候取笑他:“瑞新,我说你的脸皮怎么越来越厚,有时候简直谈得上不要脸。” 他嘿嘿一笑:“那就对了,脸皮儿薄的他做不成生意,真正做大生意的,就是得不要脸,哦不是,就是得厚着脸,徐伯说了,我就是干这个的料,姐,你等着我当大老板的那一天!” 默言也长高了许多,漂亮极了,又聪明灵光,真真叫人见人爱,我们经常对来福打趣:“来福,还不赶着紧的来提亲,小心默言明天就给哪个阿哥给拐走喽。” 旭峰被我整日里打扮成个书生,他这方面很随意,随便我怎么给他折腾,反正从来不照镜子。 这三个月来,在瑞新的“重油水”招呼下,我真的长胖起来了,有时洗着澡看看自个儿,竟还开始有些女人的小味道。天太热,梅姨便给我做了些裹胸的小衣穿在里面,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外貌上真的变了很多。 旭峰真的很聪明,他要么不学,只要开始学,领悟能力实在令我们羡慕不已,那竹笛他吹得很好听,慢慢的,我教他一些越来越复杂的调子,后来我们干脆把江南月从茶馆带回来,琴笛合奏,倒也渐渐生出些默契。 那些日子里,我还是会想段素意,思念前世的他,躲避今生的他,在茶馆,我不敢掀开帘子,回家,我不敢去相思桥,有时候也会有些冲动,想跑去拉他的手,最后却是,对自己一笑了之。是,我是没有勇气,这并不是有没有勇气的问题,不是我不想选择,而是不能选择,所以,我只有坐在那叉路口,静静等候,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梅姨曾跟我提过两次,说有几个家境合适品貌上上之选的青年打发媒婆找她代为说合,均被我一口回绝了,她说人家上茶馆见过我,对我别提多满意,越说我越惶恐,恨不得立马去跟徐伯辞工,徐伯吓得连连摆手,徐伯母拎着一堆东西上绣坊跟梅姨不知说了些什么,反正最后工也没辞成,好在再没什么媒婆之流的让我烦心了。 俊山自伤好后,一直没来找我,说实在的,我也怕见他,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才能婉拒他,我只想和他做兄妹,虽然这想法特自私,可我对他,实在是没有那方面的感觉,并不是因为他霸道蛮横,脾气暴燥,其实他在对我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可我就是对他爱不起来,或许是因为,我的心里早就住着另外一个人吧,只有一个位子,又哪里坐得下两个人? 第二章会三友 眼看着进了八月,算算,离三月节那晚的桥上相会已经过去了半年,这小半年里,生活还是那样,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又似乎变了很多,起码,我从一位“公子”变成了一名“女子”( ) 听徐伯说,我的琴艺在外面传得很响,中原和大理自不必提,连大辽(也称契丹)的一些爱乐之士都知道我的名字:江陵沈越的女儿“天音公子”综上所述,我已经在当代乐界名人中混出一席之地,其实自己本身哪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接替了父亲在乐界的知名度罢了。 有那么一天,我弹了没多久,徐伯神密兮兮地掀帘探头进来:“灵曦,有位客人想见你,我向他打听名讳,他说只需对你报‘高山流水’这四个字,约你晚上在城北聚仙楼见面,去不去你自己拿主意啊,徐伯只答应了人家要把话传到。” 一下午我都在想,那人是谁呢?我哪有什么故人?要是翠云她们来找我,还用打什么“高山流水”“小泉叮咚”的暗号吗,不直接奔我家得了?段素意?他不是我的故人,是我的情人才对,这半年,明里我对自己说躲他,暗里,或许我其实天天在等他,只不过自己也不想把事情理得太明白,何必徒增伤心呢? 晚上等弟妹们回来,我把徐伯的原话跟他们讲了一遍,瑞新主张我去看看,默言连连打手势说女孩晚上出门不安全,旭峰随我的意,我思来想去,再看时,月如银钩已经悄悄挂上柳稍头了,突然间记起那位道骨仙风的中年文士,便连忙将自己简单梳洗了番,正准备换上旭峰的蓝儒衫,却被瑞新一把夺过:“我说姐啊,这么热的天,衣服穿得又薄,一个女子的身材,穿个儒衫不伦不类的像什么话,你还以为自个儿跟以前那么瘦啊,男不男女不女的。” 我将他一双耳朵撕得通红后才带着旭峰离家扬长而去。 城北主街不同于城南,酒楼茶馆四处林立,翠柳花红的风月场所也多,平常我们都已经上床休息的时间,这里却是灯火通明,忐忑间,脚步已经踏进了聚仙楼,这栋酒楼在大理也算小有名气,听说东家是大宋东都洛阳人士,很多从中原过来的客人都住在这里。 一位店小二走过来热情地招呼我们:“两位客官,里面儿请嘞。” 我对小二哥说,自己是应人之邀,再谈到应谁之邀时,我傻了眼,糟糕,自己并不知道那位文士怎么称呼,偌大个酒楼,总不能一道道挨个儿去问吧。 小二哥见我犯难,便问我那位客人的外貌特征,末了我不得不佩服起这位小二哥,真真的叫“机灵”我只简单形容了一下他就能猜到我找谁。随后,我和旭峰跟着小二哥上了楼,他领着我们走到一个雅致的包间门口,推开门伸手请道:“两位看看,是不是这三位客官相约?” 我径自走了进去,目光掠过,顿时心下直跳:可不就是半年前坐在茶馆听琴的那位中年文士和坐在他身边的两个年轻人么?他们三个原本正在谈笑风生,此刻正三双眼睛齐刷刷朝我打量过来,从前我穿着内两层外一层的儒衫,多少还有点风流才子的自信,现下,我悄悄背着手绞了绞自己这套桃红的薄裙,脸上不禁开始发烧。 幸好,只熬了半分钟,那位中年文士朝我走过来,举手合扇对我淡施一礼:“想必,这位就是天音公子了,半年不见,差点让范某认不出来。” 我忙抬起头微笑着还上一礼:“原来先生姓范,久仰久仰!” 他捊须一笑,那位个子不高的年青人立马凑了过来,抱拳朗声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天音公子真的是位女子啊,人说我还不信呢,我叫狄青,也叫狄汉臣,大宋汾州人,幸会幸会!” 那位狄青声音爽朗,脸上有道很明显的黑疤,目光十分诚恳坦然,举止间不拘小节,不禁令我顿生好感,我连忙同样抱拳回礼道:“天音见过狄大哥!” 气氛一下轻松了不少,大家都爽朗地笑了起来,就在我胸中涌出了些许豪迈之情时,另一位白衣绣竹的公子举步优雅地走到我面前,四目相接下,我的脸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烧得更透,见他盯着我凝神细细打量,自己的头便不自觉地浅浅垂下,只听范先生轻咳了两声,对面那人才开口道:“小可姓韩,单名一个‘琦’字,字‘稚圭’,祖籍安阳,之前与天音公子,与姑娘见过,不知姑娘还曾记得否?” 我心想,怎会记不得呢,长得比我帅太多的人我一般都记得,吸了口气,抬起头来大方一笑,他比我高出大半个头,估摸有一米八的样子,怪不得坐着都鹤立鸡群,我对着他淡然施礼:“天音见过韩公子。” 我拉过旭峰,也给他们介绍了一番,他们三个面面相觑,狄青道:“喔?听闻沈先生只有一个女儿,原来传言不实?” 我忙接过话头解释道,旭峰是我的义弟,另外还各有一个义弟和一个义妹。 席间,见他们都管范先生叫范大哥,我也跟着喊起了范大哥,他是个谈吐幽默,委婉含蓄的人,几番聊过,我发现这位范大哥不仅胸藏经纬且见闻十分广博,不禁对他大为崇敬起来,从听他侃谈一些各地的风土人情,到议论庙堂之上的治国方略,我又从佩服到震惊再到深深佩服。 简单互道了些家常,我才了解到,原来这位玉树临风的韩琦公子,今年才刚满二十,年纪轻轻便高中进士,他本人真正的是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最可贵的是,他身上并无半点骄横傲慢之气,为人谦虚有礼,他和范大哥狄青大哥一样,胸怀满腔治国安民之心,和他一比,自己立马感到无比的惭愧,深谈过后,对他,我不禁由衷地欣赏起来。 没想到向来不爱言语的旭峰竟能和狄青一见如故,狄大哥说他出生微寒,幸好少年时遇到一位贵人,教他练就一身武艺,还说改日定要和旭峰切磋一番,旭峰忙对他抱拳郑重行礼,看得我差点儿没掉落眼珠子,但听旭峰细声道:“不敢,狄大哥有空可否去我家一坐,旭峰也好求教一番。” 我揉了揉眼皮子,狄青哈哈一笑:“有何不可?” 我忙约上范大哥和韩琦一起去我家,略尽地主之谊。最后,大家畅所欲言,宾主尽欢,我无比庆幸今晚前来应邀,认识了三个在未来影响我一生的好朋友。 我们约定后天下午,届时旭峰专程来聚仙楼接过他们三位去我家做客,之后便起身谢宴告辞。回家的路上,和旭峰两人都激动得要死,穿过几条街道后,不经意间我又不自觉地走向相思桥,明明是想抵住自己的腿停下的,一路不停暗暗央求自己:“灵曦,别去,”可心还是不受指挥,仿佛桥那里才是它的快乐老家,接着竟越走越快,有如那里藏着个巨大的磁场,正把自已往跟前吸。 旭峰跟在我身后,我最后几乎是跑过去的,奔到桥头时满头大汗,我弯下身子,一手插腰,一手捂住吃饱后因急跑差点肠子打结的肚子,左右一看,四周空空如也,再抬头,桥心却站着抹侧对我的身影,那身影依旧是一袭熟悉的月白,只是衬着暗沉的月色备显孤寂。 我的心忽然开始难过,天或许知道,自己恨不能像一颗子弹朝他发射过去。经过这半年来的修行,我的脑子尚余着清醒,狂热的心跳和意图宁静的头脑,就像两位决赛的辩手,占在我体内做着激烈的辩争。为了管住自己不争气的腿,我索性双手捂住有些绞痛的肚子蹲在地上,心说:腿啊腿,这回,你跑不成了吧? 旭峰以为我哪里不舒服,忙过来扶我:“姐,你怎么啦?” 我抬头看去时,白影正好也应声朝我看过来,两相一对视,心底的情愫更加激涌,我怕再坚持个几秒钟,自己就得往他那儿扑过去了,趁着自己还留了最后丝清醒,咬着牙对旭峰小声道:“旭峰,我肚子痛,快背姐姐回家。” 我躬着身子蜷在那里,也不知旭峰怎么想的,直接打横将我抱起来连跑带“飞”地赶回去了。 自是一夜难眠,原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在见到他之后再次溃不成军。原来,自己是那么想他,就像那剧烈摇晃过的啤酒瓶,只要撬开小盖子,酒会自己喷涌个干干净净。 幸好,怎样去隆重接待三位中原的良友,转移了我许多注意力,否则,自己极有可能做梦都去找他。 第三章喜客 第二天,我们四个天还没亮就开起了早堂会,会议决定,由瑞新负责酒菜,旭峰负责上山打些野味采些鲜果回来,我和默言负责准备其他的。( "qiuww。net" >qiuww。net)冰火!中文 上午等我收完工,旭峰便全副武装开拔去城外了,跟瑞新打过招呼,我直奔绣坊找到默言,两人一商量,决定咱家四姐弟还是不穿汉服,改穿各自的本族服装,这样更显示出对远方来客的盛情和隆重,于是在城南满大街地逛了个遍,终于凑齐了四套服饰,另外我们还多买了几张凳子和一套茶具。 晚上,旭峰果然满载而归,瑞新搓着手兴奋道:“姐,我跟徐伯打了招呼,明天我就不去茶馆,得在家提前准备好酒菜,你收工后直接回家跟我搭个手。” 我们各自换上本族重大节日时才穿的盛装,再聚回堂屋一看:瑞新的打扮简单,一身纳西族黑布短装,穿在小伙子身上倍显精神抖擞;默言穿了套苗族红黑白蓝黄五彩鲜艳的百褶裙,头上戴副蝴蝶探花的银花冠,既活泼又可爱;旭峰穿上黑底红边的褂子,眼底洋溢起前所未有过的兴奋和热情;我今生的父母虽是汉人,前世里我阿妈却是白族人,再加上大理本就以白族居多,便挑了套白族的服饰。 瑞新骨碌着眼珠子瞅着我:“姐,我觉着还是你这套最好看!” 默言也急着连连打上手势:姐姐,好看,很多很多。 到了商定好的日子,上午我收完工后,以百米短跑冲刺的速度奔回家,刚进厨房就听到瑞新挥舞着菜刀切得砧板“叮叮”作响,默言和旭峰已经换好了衣服,忙着给家里大扫除。我忙拉上默言躲进房里换上那套白族的少女裙,我把头发理成长辫子盘起后,默言帮我系好风花雪月的包头,她拉着我跑到厨房里的大水缸跟前一照:水中倒映出一张眉清目秀的面孔,双颊润着两团红云似芙蓉扑面,浅笑盈盈的眸子里光华闪动,如果说有一种眼睛会说话,那定是它了;水中的少女穿着白色丝质上衣,外面搭了件红坎肩,腰上系了条绣花短围裙;要说最抢眼的,莫过于少女头上系的绣花包头,乍一看又像是帽子。我们白族女子的包头另有个雅名叫作“风花雪月”:帽顶围着一圈白绒,就像点苍山顶的雪;帽子弯弯的造型,代表的是洱海的月;彩布上绣着鲜艳的花,那是上关的花;帽底垂下的一绺白穗子,暗喻着下关的风。你可别瞅着好看就随手摸那绺穗子哟,那穗子代表着姑娘还没有出嫁,如果小伙子得到某位姑娘的青睐,伸手摸摸她的穗子就代表爱上了这位姑娘。摸是有意思,摸完可是要对她负责的嘞! 我把那穗子的含义跟瑞新和旭峰说了,刚说完瑞新就将他那油手朝我伸了过来,我连忙一躲怒道:“死小子,叫你别乱摸这个,你还闹!” 他“嘿嘿”一笑:“姐啊,白族的女娃干嘛整这么多花样,要是万一有个男的不知道,随手摸了又不想娶那女娃怎么办?” 我冷哼了一声:“当然得付出代价,照老规矩,得去女孩子家做三年苦力才能放人。” 他嘴张得老大:“啊?你不早说,我再也不敢摸了!” 大家哄笑成一团。 我们看时间差不多,太阳也快下班了,旭峰便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我守在院子门口,心里不自觉地有点儿小紧张,没想到三位贵客来得这么快,比我们预计中到的早多了,我忙发出暗号:“喜客迎门嘞!” 瑞新立马闪到门外,热情地拍起了点子鼓,我和默言手上各自执了个小瓶子,里面装着清水,分堵在院门两侧,我和她中间只留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空档。 三位贵客走到我们院门口,面面相觑后皆是一副莫名又喜悦的表情,旭峰让到一旁伸手邀请道:“三位贵客请从门口一一通过。” 首先准备进门的是范先生,我和默言朝他灿烂地露齿一笑,用手蘸了些水往他身上洒,这叫“送福”范先生先是一愣,旋即轻笑了起来,等他刚走到我和默言身边,我俩马上把客人挤在中间,腰上使力给他狠狠撞了一下,这叫“撞进门”范大哥哈哈大笑,大呼有趣。第二个便是狄青大哥了,他站在门口先开始有丝犹豫,我忙给弟妹们打了个眼色,一起随着点子鼓原地跳了起来,我和瑞新齐声开唱:“远方的贵客哟你请进来呀,请进来呀请进来”没想到狄青大哥定在门口,被我们俩撞得不想走了,居然连呼:“再来再来!”气氛变得热烈,最后一个进来的是韩琦,或许是我们两个女娃看着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撞得很轻,结果倒是他的脸先红上了,杵在那里发懵,勾得我心里直痒痒,心想原来你脸皮比我还薄啊,朝默言甩了个眼色,两人再把他狠狠撞了个趔趄,大家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我们首先请客人进屋落坐好,再奉上雷响茶(也叫烤茶)。烤茶的做法是这样的:先准备好一个火盆升好火,将一个小砂罐煨热后,往里面放些“下关沱”茶叶,迅速抖动簸荡煨烤;待茶叶烤至微黄色,冲入一勺开水,便听到一声脆响,接着,等茶泡沫落下砂罐,再冲入开水斟茶献客;那茶水色泽澄黄,冲茶分三道,边煨烤边品茗,初饮你可能觉得其味微苦,再品则甘甜醇厚,最后一道更觉香浓,唇齿留香回味不止,此谓一苦二甜三回味,故称作“三道茶” 见范先生他们三人连连夸赞茶香,我们几个都开心得合不拢嘴。品完“三道茶”我和旭峰便直接把桌子摆到宽敞的院子里,默言扒拉好板凳,我连忙去招呼客人们坐下,却不见韩琦,最后我跑进房间发现他正在打量我挂在画架上的素描,便热情地招呼他:“韩大哥,过来吃饭啦!” 他还是愣在那里,继而转过头微笑着问我:“听旭峰说这些都是你画的?” “恩,是啊,我眼神不好,画得不是很细。” 他指着画架上的那副:“这一副就画得极为传神。” 我走近一看,那画上的人正是我的心上人,于是有些脸红,心想,如果段素意看到这幅画,他会怎么想呢?想着想着,不禁有些痴了。 直到旭峰进来喊我们,我才回过神,大家宾主落座好,瑞新献上他的拿手绝活儿:破酥、酸辣鱼、生皮丝、下关砂锅鱼、饵块、炖梅汤、烤乳扇、猪肝胙、炸酥肉;酒是徐伯友情赞助的陈年竹叶青。 我们少数民族的人民特别热情好客,更何况是三位随性爽朗,令人钦佩的远方贵客呢?迎客的家宴上气氛热烈又欢快,大家一起说说笑笑,酒后三巡后,兴致不知不觉更加畅快无忌起来,狄青大哥给我们打了套拳法,看得我们目不转睛,鼓掌大声叫好;旭峰秀了把他的暗器绝活,狄大哥那边也是喝彩连连;默言给我们跳了支热情纯朴的苗族舞,以示欢迎贵客临门;瑞新说他的手艺全摆在桌上,我们一一品尝后不禁对他竖起大拇指;我和范先生琴萧合奏了一曲月射寒江,大家相视一笑,让我亲身感受到有一种友情为什么叫“倾盖如故”;韩琦大哥本想给我们写幅字,万万没料到家里竟没有笔墨,他说他们临走前要亲手画副画送给我。 酒到酣处,大家竟相放声高歌起来,我们听狄青大哥唱起将军令,他给我一种浓烈的感觉,和阿叔的善良不同,同样是英雄,阿叔是我们少数寨民心中的英雄,而狄大哥是那种在战场上浴血搏杀保家卫国的英雄。可能没人会想到,其实我的内心深处也有一种很深的英雄情节,可惜,英雄、狗熊、枭雄都与我无关。在我认识的人当中,除了狄大哥和阿叔,李元昊也算得是一位历史上的枭雄了,至于范先生,到今夜我才知道,他竟是前世语文课本上,因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而让我记住的范仲淹。 那夜,在大家的怂恿下,我也跳了支不伦不类的舞,只是跟着自己的心跳,时而学当年蒙古的同学舞些草原上骏马苍鹰的夸张动作,时而学翠云舞些少女背篓采茶的天真烂漫,最后学我娘踩着碎步长袖邀月,长到现在这么大,再一次认真跳起娘的舞蹈时,我终于明白是什么让当年的爹一见钟情,虽然瞧不见完整的自己,从大家的眼神里我猜得到:那一定是极美的,就像湛蓝的洱海姑娘。 第四章表白书 我们本想抽个空,带着范先生他们游览一番大理的湖光山色,没想到他们临时有急事,第二天就急着赶回大宋了。( "qiuww。net" >qiuww。net) 他们走后,有人给我送来副画,打开一看,是张手法极为细腻的工笔画,画中立着一个巧笑倩兮的少女,穿的正是我那套桃花粉红的长裙,落款上印着韩稚圭的篆印,旁边写着几个优雅隽逸的小字,刚好够我看清:人面桃花相映红。 收好画,不由想到,那套粉裙从今往后我是再也不敢穿了。 中秋节的前几天,马帮接了趟短程的急货,留在大理的好手却不够,便求着阿叔出手相助,可三十多岁的梅姨刚好怀上了孩子,大夫说梅姨胎气不稳要阿叔千万得细心照顾,阿叔急得不行只好叫旭峰去帮忙跑这一趟。 明天就是我十七岁的生辰了。 下午我一个人在家,把父母的画像拿出来看了又看,那是我为他们画的合影,爹还是那么潇洒,拉着娘的手,我仿佛能听到娘在柔声唤我:小宝儿明天就满十七啦,可找到自己的意中人了么? 我扑哧一笑,喃喃自语道:“找到啦,可是人家是皇子,娶不了小宝儿,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变成乞丐就好喽,招上门给你们当女婿。” 忍不住又取出段素意的画像,挂在画板上看了半晌,生起思念如潮。 推开窗户,天空中布着团团阴云,空气潮湿憋闷,旭峰这几天都不在家,一个人无聊又抑郁,便带好院门独自在街上信步闲走起来。 看天色像是快要下雨,一路上行人很少,出门时我也忘了带伞,本想着只随便走几步透透气就好,结果越走越远,一直走到令我魂牵梦萦的老地方。 立在桥心,扶着栏杆,想起从聚仙楼回家的那晚,当时他就站在我现在站的这个地方。 风吹乱了我的发,空中洒起了绵绵细雨,我伸出手摊开掌心,想感受那小雨的柔情。 一道温和的声音意外落入耳际:“怎么在这里?” 我蓦地转过身,他穿着一裘白色长衫,神情温柔脸色却憔悴,专注的目光越过千年的岁月长河依旧温暖如昨。 我好想说,我在等你啊,我一直在等你,你知不知道?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们像两具雕像一动不动地两两相望着,似乎只是一瞬,又像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人说春雨最多情,那这秋雨呢?拂在面上带着的只是丝丝凉意。 雨开始渐渐下大,他从袖子里抽了块绢帕,轻轻拭掉我脸上的雨迹:“雨要下大了,我送你回去。” 我想也不想地答道:“雨再大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呀,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你愿意跟我做一对寻常的夫妻吗?”话音刚落下的那刻,我还真有些佩服自己的勇气。 可过了半晌,他仍然没有应声,脸上是一副淡淡的惊谔。 我的心渐渐绞痛得厉害,雨越下越大,将桥上的两个人淋了个湿透。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咬牙,捂上胸口,像只逃窜的兔子没命地往家跑,边跑边哭着 第二天一早雨过天晴,瑞新为我煮了碗长寿面,可我哪里吃得下去,心里跟个刀子在绞似的,跑到水缸前一照,眼睛肿成两个桃子,便盘算着等到下午眼睛消了肿再去茶馆。 知道问我也是白问,瑞新和默言也就索性什么都没说。 上午瑞新和默言走后,我一个人正坐在院子里发呆,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拉开门:“谁呀?”人影都没见到一个,再一瞧,脚边多了方书本那么宽的檀木盒子,拿起来一看,盒面上竟用隶书刻着我的名字:沈灵曦。 我又喊了两遍,再跑到院子外围转了一圈,还是没人,心里不禁有些打鼓:谁一大早给我送了个盒子呢? 回小院将盒子打开:盒底铺了层莹白的缎子,上面放了个木雕的人儿。拿起来仔细端祥,心下登时“呯呯”直跳,不知是哪个大师的杰作,雕工细致入微,神情栩栩如生,简直和段素意一模一样。 是谁将木雕的“他”送给我的呢? 缎面儿上还留了张小字条,像是用小细棍蘸墨写的:“萧内见真章”放下字条我捧起“他”看了又看“他”的手上可不就正执着一支“萧”么?我捏了捏,那比一根香烟还细的“萧”便让我给抽了出来,信手扭了扭“萧”被分成了两段,落下了另一卷小纸条,那纸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又薄又韧,展开一看,像是用袖珍毛笔写出的字: 有美一人 婉如清扬 妍姿巧笑 和媚心肠 知音识曲 善为乐坊 哀弦微妙 清气含芳 流郑激楚 度宫中商 感心动耳 绮丽难忘 离鸟夕宿 在彼中州 延颈鼓翼 悲鸣相求 眷然顾之 使我心愁 嗟尔昔人 何以忘忧 我顿在那里,心想,这算是一封“情书”么,送情书的人是小木雕的“他”送木雕给我的又是谁呢?想着想着,幸福得一塌糊涂又想起那句“萧内见真章”这是他对我的“表白”么? 来回咏上几十遍,我仿佛正看见,他坐在案前凝思想念我的样子。喜悦层层漾满我的心头,我心想,你现在在哪里呢?在看着我吗?干嘛不直接进来?还是在桥上等我?在桥上?心念处,我忙将檀木盒收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衣柜里,拔脚朝相思桥的方向奔去。 我跑得气喘吁吁,几次差点跟路人撞上,提着一口气直奔到桥头,万分心喜的是,他果真站立在我们昨天淋雨的地方,我欢喜地喊了声:“素意!” 那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他慌张地调转了身子,我哪里还管得了其它,人和心一起射箭朝他飞去,下一秒,两个身体拥在一起打颤,越拥越紧,从此便不想再有一秒分开。 我伏在他的肩头喜极而泣,口里念念着轻唱: 让我们一起哟喂 一起将美好向往 你且随声,随声寻找她的方向 那动听的歌声哟 让你忘掉所有的忧伤 良久,我又哭得稀里哗啦,蹭了他一肩膀的眼泪鼻涕,边哭边说:“不管你是谁,我喜欢的只是你这个人啊,只是你这个人,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一直等着你”若能永远这样在一起,该有多好啊,多羡慕苍山和洱海,我痴痴地巴望着他,直到他终于开口:“灵曦,我们成亲吧。” 我破涕为笑。 第五章映烛红 我又朝他肩上蹭了把眼泪,额头抵上他的下巴,抽噎道:“那你什么时候上我家提亲?”谁知他竟轻笑起来,抽了方帕子帮我擦净眼泪揩掉鼻涕,随后一脸的认真:“灵曦,你相信我么?” 我当然相信,重重地给他点上头。( ) 他拉着我奔到桥下不远的一条分叉路后,扶我上了辆看上去很普通的马车,我正准备问他怎么不是他从前去茶馆时乘的那辆,他突然正色道:“灵曦,你先坐在上面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见他满脸凝重,我也不好再问什么,连忙点头。 他走后,我随意打量了一下这辆车,发现从座塌到车门挂的帘布都很精致,那帘布外面我记得还悬了张竹帘,车厢不大,刚好并坐两人,里面很洁净。 心里甜丝丝的,之前的狂喜和激动慢慢深淀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以及对这种幸福感越来越深的憧憬。 没过一会儿,车帘被他掀开,我俩相视一笑,随即幸福地拥坐在一起,我将头埋在他胸口,手把他的腰搂得死死的,生怕这份幸福握得不够牢靠。 外面传来几声马嘶,我惊慌地问:“怎么回事?” 他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灵曦,跟我去一个地方。” 于是我俩压下嗓子脸对着脸,学两只蚊子谈恋爱,吱吱嗡嗡地谈了起来。 我问:“去哪儿?” 他答:“我们的家。” 我一喜,心想,原来你连新房都准备好啦?不早说!忙悄声问:“什么家?” 他一笑,笑容有点儿坏:“婚房,咱们的家。” 我一羞:“现在去?”脸登时烧起来。 他一急:“恩,今天就成亲,行吗?”大手已经捧上了我的红脸。 我一嗔:“这么急?我还没跟家里人说呢!” 他一慌:“你家里边我会派人去知会的。” 我一乱:“不行嘞,太仓促了,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再说,你家那边,他们知道吗?” 他突然禁了声,只把我紧紧搂靠在他胸前,良久,我听到他微微叹了口气“灵曦,原本,我是不想让你牵连进来,只想着,你若过得幸福我便足矣,可真的见你和别人走到一起,我又控制不住自己。” 我心里偷着乐:原来你早就爱上我了呀,害我一天到晚胡思乱想,有好几次真恨不得痛死过去算了,这笔苦帐以后可得好好跟你算。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这半年,我私下造了处隐蔽的园子,请了位中原奇士在园子外围布上迷阵,外人很难找得进来。灵曦,如你所愿,若想做对寻常夫妇,现下只有两条路走,”我忙打断问:“哪两条?” “第一条自是学你爹,你把我拐跑。” 我不禁捂嘴狂笑,趁着窗隙投进的亮光,歪着头仔细瞅他,我笑了小半会儿见他仍是一脸凝重之色,微微懊恼地掰正我的头:“我们自可以寻个天涯海角无人认识的地方长相厮守,可你弟妹,还有你阿叔一家,甚至整个桂家寨,全部都会受到牵连,我们能把这些人全带走吗?” 我多想骂自己是个笨蛋,于是也跟着他郑重起来。 “自幼,我父皇一直对我期望甚高,现下,他每日里早晚为国事劳神,我身为长子,就这么冒然离去,实在有违孝道;再说,大理边境的几大异族部落,一直蜇伏在暗蠢蠢欲动,对我段氏皇朝虎视耽耽,只怕略给他们钻上个空隙,大战小战就会一触即发;朝中,二皇叔向来与我父皇不和,私下里二皇叔总在不断挑唆皇室内部的权争,眼下既是外忧又是内患,稍有不慎,最后受难的还不是大理上上下下无数之众民!却叫我此时如何走得开?” 我急道:“这条路自是行不通,那第二条呢?” 他缓了缓,一脸慎色:“那便是我们先成亲,生米煮成了熟饭,就算皇室再不满,如果我们有了孩子,皇祖母一高兴还是会接受我们的;至于我父皇那边,四叔公想必肯帮我们这个忙,毕竟一直以来,他对你印象还是极好的。” “你四叔公是谁?我不认识他呀!” “我父皇的四叔,你见过的,品茗轩的东家。” 蓦地记起那日上我家拜访的中年掌柜,回想起他对我说过的那番话,使私奔无望的我,心里又滋生出大片希望,正思量着,突然传来几声叩门的轻响:“公子,已准备妥当,可以走了吗?” 他松开我,问得有些小心:“成吗?” 我一愣:“什么成不成?”再一想,脸又红了个透,慌道:“我弟妹他们怎么办?还有徐伯那里?” “明天自有人接他们过来,只是茶馆你可不许再去了,以免招回些狂蜂浪蝶。” 我轻轻踹了他一脚,他先是一愣,随即两人忍不住笑成一团。 马车从平稳到越来越颠簸,只知是出了城,似是在爬坡,却不知走了多远,去往哪里。一路上我们紧紧依偎在一起,车前坐着马夫,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静心享受着期盼已久的温存。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终于下了车,原来马夫竟是冷面侠,我朝他笑了一笑,他还是面无表情只对我微微点了下头,素意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冷川”我不禁心生慨叹:真是人如其名啊。 下车后冷川独自赶着马车不知去了哪里,素意拉着我穿过一片密密麻麻的竹林,东几步西几步的,绕得我头晕眼花,最后绕到一面悬崖底下,他拔拉开一片藤草,居然出现个两扇门那么大的山洞,刚进山洞几步,我也没看清他拉了拉洞壁上的什么东西,没过多久就从洞里跑来个年轻人,举着灯笼对他弯身施礼,接着一言不发地转身带我们走出山洞。 借着灯笼的微光,我隐约瞧见那洞里竟到处穿着分洞,简直跟个迷宫似的,看得我眼皮打架,幸好素意紧牵着我的手,不然真保不住自己被这黑漆嘛乎的*洞给吓死。大约过了一柱香时间,才总算得已重见天日,等我回转过身,竟找不着洞口在哪里,那个年轻人也不见了去向,我沿着山壁四处扒拉,居然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进来的,便双手叉着腰感慨一番:“当真是奇了!” 素意对此相当满意:“灵曦,有了这个地方,从今往后就没人可以打扰我们了,将来我们的孩子也好有个安全成长的环境,你们母子便不必卷进皇家的纷争。” “婚都还没结呢,你都想到孩子了”我正低着头小声嘀咕,一阵热吻由生涩至浓烈朝我铺天盖地袭来,我暗自想,怪不得前世的室友都说男人就没有不坏的,这话堪称真理中的真理。良久,他吻得一阵比一阵急,我忙一把将他推开,转身撒腿开跑。 脚下像是一处两道半山腰相交错成的裂谷,左右皆是悬崖绝壁,下面其实挺宽阔的,抬头一望上面竟是一线天,我沿着铺好的碎石子路小跑了一段,路的终点出现了个小院,院墙是用石砖彻成的,比大理常见的宅院高出许多,说是小院可推开一看,竟比我家的院子大了两三倍,院里种着许多花花草草,里面盖了栋竹楼,跟我小时候在巍山住的吊脚楼很像。 我刚靠在院门口喘气,素意便撵了上来,我羞得不敢看他,等他挨到我身边,我一个出其不意狠狠撞了他一把,谁知这小子贼机灵,居然对我了如指掌,没把他撞倒我自己倒给搭进了他怀里。我徒自挣扎了两下,没给挣脱出来,抬头一看,这平素看上去老实儒雅的家伙居然笑得合不拢嘴,果真天下乌鸦一般黑,我忙低下头,生怕他又占住我的嘴巴不放。 走进院子和吊脚楼,四处看了看,不禁对细心的他生出满满的感动来。那院子和我们大理的院子布置十分相似,连秋千的位置都相同,楼里的物件摆设跟我小时候随父母住时的样子一模一样,他告诉我里面很多东西都是他派人从我老家运过来的。更让我震动的是:我父母的骨灰坛和牌位,不知什么时候竟也被他遣人搬了过来!我俩对着我爹娘的灵牌默默跪了很久,我想我和他,各自心里应该都有很多话要跟我爹娘说。 再次见到了那个山洞里带路的年轻人,原来他叫阿木;还有一个略有些发福的阿婆,我听阿木喊她阿嬷,她看上去特别慈蔼,我也跟着喊了声“阿嬷”朝他们淡施了一礼,吓得他俩连连摆手,差点没给我跪下:“少夫人,不可不可!” 刚吃着饭,天就全黑了,素意问我吃不吃得惯,我喝完最后一口汤一抹嘴:“呵呵,比我家瑞新做的还好吃。” 沐浴完,阿嬷竟给我拿来套新婚喜服,帮我梳洗好,她乐呵呵地举了个铜镜给我照:“少夫人真是美得阿嬷睁不开眼嘞!” 虽看不清楚,听阿嬷不停地夸赞,心下还是十分欢喜。 待我和阿嬷上到阁楼,让我惊喜的不仅是搁在木案上的江南月,还有满室的通亮红烛和墙上粘贴的喜字,床单被褥都是红艳艳的缎面,枕头上铺着鸳鸯戏水的绣锦,桌上摆着花生果仁和几样精致的小点,一旁还放了酒壶和两个小瓷杯。 阿嬷朝床上撒了些花生和百合,喜笑着:“少夫人和公子定会百年好合,”又拢到我耳畔轻声说了句:“早生贵子!” 我抱膝坐在床上,支手托腮,心里七上八下的,是一急二喜三羞四怕:急的是瑞新和默言见我没回家还不知给担心成什么样儿;喜的是终于应验了前世的许诺和他走到了一起;羞的是那句“早生贵子”;怕的还是那句“早生贵子”虽然前世跟陈子铭谈过恋爱,却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这方面我爸平时可盯得火眼金金的,陈子铭是有那个贼心,面对我爸的拳头倒生不出那副贼胆。 满室温馨的红烛摇曳,映出一室的缱绻和旖旎。 他也换上了喜服,朝我急步走来,在他清亮的双瞳里,我看见一位红彤彤的少女,美艳又娇羞;在他扬起的唇角,我看见他心头荡漾的幸福和喜悦。 喝过交杯酒,烛火被悄悄吹灭。 那一夜,我们在生涩中缠绵,就像一首歌词里写的,痛并快乐着;又像我们白族的三道茶,先苦后甜再回味。 自那时起,我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 第六章朝与暮 “灵曦。( "qiuww。net" >qiuww。net) ” “恩。” “我们成亲了。” “恩。”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 “什么人?” “夫人。” “那你也是我的人。” “什么人?” “男人,嘿嘿。” “呵呵,男人还想再看一下女人,行吗?” “不行!我衣服呢?快点给我交出来!” “天还没亮透呢!我刚没看得太清,要不,我让你看一下,你也让我看一下,这样总行了吧?” “想得美嘞,你那里哪有甚么看头,我不看!” “呵呵,女子出嫁得从夫。” “我嫁给你了吗?明明是你嫁给了我!” 天全亮的时候,我又睡着了,正揉着眼睛,翻了个身没见到素意,我忙唤了他几声,却听到瑞新的那副公鸭嗓:“阿姐!” 幸好衣服就放在床边,我飞快地把衣服穿好,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就直奔下了楼。 默言两只眼睛哭得肿肿的,我笑着搂过她:“好默言对不起,昨天没来得及跟你们说,让你们担心了,你看大姐这不是好好的吗?” “姐呀,你咋老是把人给吓死,我就知道二哥不在家准得出什么事儿,这不他才出门没几天呢,你就让人家给拐跑了,呜” “这么大个小伙子还哭,羞不羞哇,”我拧了瑞新耳朵一把:“明明是你姐把人家给拐了,兄弟,姐还行吧?” 谁知他竟啐了一口:“呸!行什么行呀,你拐人家咋不把人家领回咱自个儿家,害我们差点儿没急死。” 我和阿嬷将好吃好喝的把桌子堆满才终于堵住瑞新的嘴,吃着吃着他竟直接趴桌上睡着了,默言打手势告诉我,他俩昨晚一宿没睡。我又心疼又抱歉,本打算把瑞新唤到楼下的小房去睡,结果推都推不醒,这家伙又忒沉,只好拿了件厚衫给他搭在身上。 问了阿嬷才知道,素意一早就进宫了,说是晚上回。 后来默言告诉我,昨天回家后,他和瑞新家里家外全找了个遍,最后在衣柜里找到个装着小木人的盒子,瑞新看过之后在院子里鬼哭狼嚎到半夜,说大姐被小木人给骗走了。 我坐在床上笑呵呵地看她比划,末了她搂着我的胳膊小心问:姐姐,嫁人,开心吗? 我和素意原本想让他们搬过来,瑞新却还想留在徐伯那儿学做生意:“姐,你娶了亲,我和二哥还没娶呢!”默言说绣坊正缺人手,梅姨怀着孕,她也不好走开。 他俩回去后,我一个坐在院子里荡着秋千,晚饭后,素意还没有回来,掀开小窗,月光被高崖挡着,窗外黑漆漆一片。 时间往往是这样,你等得越急它走得就越慢,我实在静不下自己的心,便像钟摆似的在房里不停来回踱着。许久,心底悄然滋生出些许酸楚,或许,在选择爱他的同时,自己就已经选择了无尽的等待。 从古到今,又有多少可怜的深宫女子,锁在高墙的一角盼那良人盼到望眼欲穿呢?可叹那薄情的君王只怕早已忘了她的名字!相较而言,自己还能幸运地拥有一份等待,拥有着他的心,虽不知早晚,起码他一定会回来,不由心生感叹:原来能和自己相爱的人日夜相守,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我急切地盼着他回来,又生怕他跻身黑沉沉的夜色走进竹林阵和*洞。 幸好默言把那个檀木盒带了过来,搂着“他”我才能勉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不知过了多久,似响起一串轻轻的脚步声,我倏地从浅睡中惊醒过来,他的眉稍发际还沾了些露水,眼角挂着憔悴唇角却扬着微笑。 “灵曦,对不起,我回来太晚了。” “这么晚了你干嘛还回来,天黑路又不好走。” “我想你,若等到天亮,我怕自己会想疯了。” “傻子,我又不会跑。” “我怕你胡思乱想,怕你在家哭鼻子,呵呵。” “素意,我很幸福。” “那我再把你搂紧点儿?” “恩。” 这次,我保留了一萤烛光,垂下帐子,朦胧中我隐约能看清枕旁与记忆深处相重叠的面孔,想起了两句诗,便轻声咏了出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谁知,他听完竟喜上眉稍,咧唇笑道:“前面那句呢?” 我一愣:“还有前面吗?我就只记得这两句。” 他挤了抹坏笑:“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灵曦,刚才还痛么?” “好些了。” “这段日子我只怕很忙,你在家闷不闷?” “我--我不闷,有江南月陪我,明天我让阿木帮我把画架和炭笔带过来。” “还说不闷?” “对了,那个小木人儿是谁雕的?” “你猜。” “我不懂雕刻。” “就是你夫君雕的。” “这么厉害?” “我这儿还有一个呢,你一个,我一个,你的是我,我的是你,呵呵。” “啵~” “这边儿的脸再来一下。” “没了。” “恩?”“没力气了啦。” “我这儿还有呢,要不,再来?” “不要!” “要就是不要,不要就是要。” “那我要!” “遵命。” “你无赖!” “昨晚你还说天下的男人都是乌鸦一般黑呢,左右你夫君都是只乌鸦,黑就黑吧。” 日复一日的早出晚归,眼看着他的眉宇间越来越憔悴,有时我甚至能明显察觉出他极力隐藏的焦虑。多希望自己可以帮他分担一些,哪怕只能听他谈谈也好啊,可他却笑着说,那些事不用我担心。于是,我便动作夸张唾沫横飞地给他讲一些我小时候的故事,一个讲得眉飞色舞,一个倒也听得乐不可支,那些故事里,他好像最喜欢听迷踪林里的奇遇。 有天夜里醒来,他说梦见我变成了一只美丽的白鸟,在天高海阔中自由自在快乐的飞。 “灵曦,你想要什么?” “我只要有段素意就够了。” “我是说你的梦想。” “梦想就是和你多生几个孩子,我们永远在一起,还有就是我们所有的亲人都得到幸福。” “呵呵,不如再加上国泰民安。” “嘻嘻,你呢?” “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梦么?或许,做鸟比做人更简单幸福得多,我想变成另一只白鸟,飞进那个梦中,陪着你飞遍天涯海角,看遍世间的美景,与你形影不离。” “你不是乌鸦么?” “呵呵,我得跟你成双成对才行嘛,好吧,最多我尾巴上带些黑羽。” 我开始习惯白天休息,晚上等他睡着后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偶有闲暇,我画画他刻木雕,我弹琴他吹萧,不时相视温柔一笑。 我们的院门上挂了块木匾,由我亲自题写了三个歪七八扭的字:“夹缝园”名字虽然土了点,可形象呀,那代表着我们的爱情,在夹缝中顽强求生存坚决求发展。 虽不见朝云晚霞,夜幕中有时会偶现星河的一隙,那里也有两颗相依相恋的星辰,就像夹缝园中的我们。 第七章恨间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了快两个月。( )冰火!中文 成亲后,我一直没有离开过夹缝园。天气开始变冷,我好求歹求,素意才勉强答应如果太晚便不再赶夜路回来。逐渐,他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三五天才能回来一次。我很想问他怎么回事,好几次话到嘴边又被自己咽了回去,暗想,若不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他一定早就飞回家了。每次赶回来,连吃饭他都没松过我的手。 这中间,瑞新和默言基本上是隔个两三天的就来看我,吃的穿的往我这儿送,挡都挡不住。这天,我们一起吃着午饭,默言说梅姨下个月就要临盆了,阿叔每天守着她寸步不敢离;瑞新说已经攒够了开个小饭馆的本钱,如今徐伯那儿生意差了很多,虽然请了个说书的先生串场,收效却不大,瑞新已经开始留意街铺上空着的铺面,摩拳擦掌着准备踏上“大老板之路” 我的胃口越来越差,昨天中午还没吃上几口饭,就全给吐了个干干净净,见不得蒜头和油腥子。阿嬷忙问我这俩月是不是没来“那个”了,我一想,好像是自从住进夹缝园就没来过了,阿嬷乐得是喜笑颜开,一会儿阿咪陀佛一会儿菩萨保佑的,我连问了几声她才回过神儿:“少夫人呐,您这是害喜啦,也就是怀上娃娃啦!哎哟喂,公子啊,您可赶紧的快点儿回来吧。” 阿木送瑞新他们走后,我坐在院子里拿起针线,眯着眼睛学阿嬷做些个小衣小鞋,本想过段日子送些给梅姨的小宝宝,再一想梅姨开的不就是绣坊吗,还缺我这些个?且不提针角乱七八糟正反面到处是线疙瘩头子,那绣上去的真看不出是花还是饼。我轻轻托起自已辛苦做成的一件小衣仔细瞧了瞧,忍不住又笑了一通,哎,好歹是自己辛辛苦苦缝的,留着将来给自个儿的娃娃穿在里面吧,反正段素意笑趴在地上不知多少回了,若能让他看见就笑一场,也挺好。 “阿嬷,还是教我做个简单些的吧,要不您就教我做袜子!”我心想,袜子简单,简单些好哇,布是白的,线也是白的,线头多针角乱不仔细你可看不出来,我给它多缝上几圈,只要结实耐穿就好,干脆多缝点儿,素意的,我的,旭峰和瑞新默言他们的,一算人还真不少呢!一想到大家穿的都是我做的袜子,嘻嘻,心里不禁开始生出些小激动。说干就干,我捏了根小针,针眼咋那么小呢,穿了半天穿不进,不禁有点恼火:“阿嬷,阿嬷!” 阿嬷刚说去厨房看看汤煲好没,这小半天的了还没出来,我又试着再穿穿看,嘴巴里小声嘀咕:“奇怪,阿嬷咋一穿就进呢?哎,真难穿呐。”试来试去试得我眼睛想流泪,揉了揉,突然乍见眼前的地上竟一声不吭多出双大脚,差点没把我吓死,抬头一看,竟是他-- 我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挤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俊山,你怎么来了?” 他站着没动也没吱声,面色阴冷地盯着我,吓得我浑身缩起鸡皮疙瘩。 顿了顿,我低下头咬牙小声道:“俊山,我,我成亲了。” 再抬头看时,他正歪着头锁起眉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睛里射着吓人的凶光,我给吓得连退几步差点儿没拌倒,针线也抖落掉了地上,心头直跳,支吾着:“俊,俊山,对不起,我,我,”他保持着那副凶样一步一步慢慢朝我逼过来。 可能是太不习惯他对我摆出这副穷凶恶极的模样,我忍不住吼起来:“桂俊山,我已经嫁人了!” 再瞥见他眼神里流露出的痛苦之色,心下又开始隐隐不忍,轻轻扶上他的一只胳膊,柔声道:“俊山,你别这样行吗?你的伤全好了么?你怎么来的?这里很难找,对了,连迷踪林都困不住你,何况是这儿?瞧我笨的,还是你聪明,我当时一进来就眼花得不行。俊山,别这样了好不好,求你了,我真嫁人了,你这么帅,从小喜欢你的阿妹可以排成十几队,你看我,长相就那样,眼睛又半瞎,再说你又不爱听琴,你不是老说听得想睡觉么?俊山,好俊山,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难过得要死,算我求求你了,行吗?” 见他的脸色慢慢放缓,我暗自松了口气,他期期艾艾地看着我,伸出老虎钳子般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接着,一把将我抱了个实,哪里还推得动? 我能感受到,他现在有多么的伤心难过。 这些日子虽也曾想过将来要怎么去跟他说,可一下子来得这么突然,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又推了他两下,身后猛然传来阿嬷的尖叫:“淫贼,有淫贼呀!” 我赶忙使劲儿去搡开他,他还是像狗熊似的箍着我不放手,我这边儿还没来得及跟阿嬷解释上,那边儿已经抄了根棒子连打带敲地对“淫贼”招呼上了:“打死你个臭淫贼!快放开我家少夫人!撒手!你给我撒手!” 我急得大喊:“阿嬷!这是我哥哥,您别打啦!” 谁知他像机枪炸了膛:“我不是你哥哥,我不是你哥哥!你跟我走!”一把扯过我的手臂径直往外拖,阿嬷扔了棍子冲过来使劲儿去掰他的手:“放开少夫人,你这臭小子还不快放手,我怎么没听过夫人还有个哥哥,你个死小子,再乱来,小心我家公子回来饶不了你!” 我暗想着完了完了,阿嬷呀阿嬷,您这不是扔出炮仗点火药吗! 果然,阿嬷话音刚落,俊山突然间像中了魔似的怒目圆睁龇牙咧嘴咆哮起来:“段--素--意--我整死你!”闪电般挥起一掌照着阿嬷的胸口就拍了下去! “俊山不要!”就在我失声惊呼的一瞬,阿嬷一个后仰摔倒在地,我扑过去扶她:“阿嬷!阿嬷!”亲眼瞧着她惊讶地睁大着眼睛嘴里喷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她痛苦地瞧了我最后一眼,朝我伸了伸手,随即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阿嬷!”我扯着嗓子尖叫,跳起来挥舞拳头雨点般砸在桂俊山身上,用力打他不停骂他,他痴了般呆在那里任由我打骂了一阵,骤然间两目凶光更盛,一把将我扛倒在肩大步向木楼走去。 “桂俊山,你这个死小子,你脑子被驴踢了,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呜”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踢死你!阿嬷呀呜呀,对不起呀,我对不起你呀,啊呜桂俊山!你想干什么!啊!你跑楼上来干什么!快点放我下来!老子今天跟你拼了!你妈的!” 他甩沙包似的直接就把我给重重甩到床上,害我全身的骨头像跌散了架,一个俯身压在我身上嘴巴正对着我的脸:“这就是你们的新房?恩?快呀,真快,原来他早就算好了日子,他以为把房子藏到这里我就找不到吗?哈哈好!我就在这里等着!灵曦,我今天就让你瞧好,看我怎么弄死他” 我没法相信,也相信不了,在我眼前的这人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桂俊山吗?还是那个从小和我玩到大的小孩子吗? 简直像魔鬼,怎么是这样?他怎么能是这样! “住口!你是人吗?你是人还是鬼!桂俊山,你看着我!”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我的手在他脸上扇下了几道深深的指痕。 响声后,两人顿时愣在当场:我不敢置信,他的脸上也写着不信。 看着他的表情从暴怒至极的凶恶一点点变成愤恨伤心和痛苦,我很难过,却不知该怎么把他平抚下来。良久,我哆嗦着手,抚上他宛如猛兽在哭泣的脸,凄声哀求道:“你别这样。” 有眼泪划过他的眼角,也划过我的眼角。 他痴了般凝视着我,我听见他的心噼噼啪啪碎成一粒粒四溅在地。 我小心着轻轻去掀开他,起身的时候瞥见他的目光被铺在枕上的鸳鸯绣锦吸引住,再一看,那枕旁还放着我和素意的内衣,便不假思索地扯过绣锦将内衣盖上--他突然一把扯过那几件内衣扬手抛洒得四处散落,我正欲发作,他却疯了般欺身朝我压下来 他那眼底恣意燃烧起越来越烈的欲火,圆睁着双目盯着被压在他身下的人,我惊恐尖叫着朝他胡踢乱打,撕斗中,胸前被他疾点了两下,之后身子一软四肢再也使不上力;也不理会我的哭喊嚎叫,他伏身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地喘着粗气,突然,他猛地潜下头沿着我的脖颈一路向下狠狠吻去,越吻喘得越急,紧接着三两下匆匆撕扯开我的外衣,骤然又是几声撕裂,我的身体顿感一凉,他像具发狂的野兽,失控地上下粗暴折磨起我的身体 直到我闭上眼睛哭道:“俊山,我怀孕了” 他终于住了手。 良久,当我再睁开泪眼,看见光着膀子的他正顿在那里,脸上是一副似被雷劈过的古怪神情。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他回过神后拉拢被子盖在我身上,又哭又嚎又吼又骂,楼上楼下“乒乒乓乓”四处传来摔烂打碎的声音,院子里的花盆被砸得噼里乓当,最后花架子也被掀得“嘭嗵”大响。 我被钉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独自躺在悄然来临的黑暗中。 终于听到外头传来了声响,传来了阿木的惊呼声,黑暗中门外洒进些光亮,有人冲上楼来:“少夫人!” “别,别过来,你别过来!” “少夫人,你怎么样了?” “别过来,别看!” “好,我不过来,不看,阿木马上去通知公子,夫人再坚持一会儿,我去请大夫!” 我害怕,极度害怕。 不仅是对俊山发了疯的后怕,更怕自己往后怎么面对素意。 第八章恐惧症 即便是当着我的面极力忍耐,从揭开盖在我身上被子的那刻起,素意的怒气无疑是巨浪滔天。( "qiuww。net" >qiuww。net) 他不停地自责,不停地抱歉,不停地安慰,我还是控制不住身子发抖,停都停不住。 我一直蜷着没有说话。让我说什么呢?说发生了什么事,说桂俊山是怎么强暴我的吗?或者让我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很好,那我满身的伤痕又是从哪里来的?骗得了谁呢? 我把头埋在臂弯里不敢看自己的丈夫。不管他怎么掰我的头,我还是不敢直视他,我不想让他担心,可我现在无法面对他。 一整夜,我一直蜷缩在床上埋着头任由他抱着。 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竟变成这样。瑞新他们昨天来之前原本也是见过俊山的,还骗他说我去了江陵,他们不告诉我是怕我担心;阿木没想到凭自己的武功,一路被人跟踪上竟毫无察觉;素意没想到桂俊山那么快那么容易就找了进来;阿嬷没有想到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年青人竟是个暴戾的火药桶;我没有想到自小保护自己呵护自己的人会发疯般伤害自己。 我一夜没睡,素意也没睡;我是怕的,他是气的;我没怎么动身子,他一会儿挨着我躺下来,一会儿在房里踱来踱去,一会儿阿木来叫他,一会儿呯呯呯下了楼再回来。 我不肯见生人,也不想吃东西,躲在被子里,不用照镜子也想象得出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吓人 有人在收拾房间,有人在打扫院子,我听到很多来回匆匆的脚步声,还有压低嗓子的谈话声,虽然很小,我还是隐约听到了其中几句:“那杂碎在哪儿?”“百花楼。”“”“是。”“人手调齐了?”“是。”“陈御医呢?”“外间正候着。”“夫人现在情绪不好,天亮后再让御医上来。”“是,殿下,明天,宫中?”“不去了,就说我头疾犯了,在外休养一阵。”“皇上那边追问起来”“就这么说!” “那宋朝公主合亲的事”“没有合亲!谁愿娶谁娶,谁想做太子就让谁做!” 我慌忙从床上爬了起来,房里的一切似乎已经恢复成原先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匆匆找了套衣衫穿好,那一刻我看见自己前胸、手臂和大腿上到处都是大片红紫和青印;我没头没脑地将衣服套了一件又一套,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再踮着脚跑去把灯吹灭,迅速爬回床上蜷着。 似乎是素意上楼的脚步声,我一个猛子想也没想直接从床上急跳起来,不假思索地抢到门后扣上门栓,蹲在门脚抵住门,身子还在抖。 门被拍得直响:“灵曦,灵曦!是我,素意!你开门,别怕,我回来了,别怕,没事了,没事了,快开门!灵曦,听话” 我听不进去。 怎么办,我成了这样,他还会像以前那样一心一意对我好吗?日子久了,时间长了呢?封建年代的男人,又是皇室的男人,谁不要脸面,谁不介意这个呢?他们家还会让我进门吗?嫌弃,一定会嫌弃!他也会嫌弃我--只要他勾个手,身边好看的女子还不堆成山地朝他涌去,个个都是冰清玉洁美若天仙他还会,还会要我吗? 我蹲在那里就像一片寒风中的枯叶簌簌直抖着,仿佛眼前就真真地浮现着那副画面:他坐在美女群中左拥右抱,把我当成破衣裳一样扔在旁边;他再也不会和我同睡,连我的孩子也不想认;他的家人骂我的孩子是野种,指着我的鼻子要我滚蛋 他越是急着拍门越是大声唤我,我就越是情不自禁地哭得更厉害,一声盖过一声,最后发展成悲天怆地,边哭边对眼前想象中的负心汉抽噎说:“你走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你,你去娶别人吧,娶一堆我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呜啊我的孩子也不是你的!我不上你们家呜啊呜你走!你快走!” 他又重拍了两下门:“灵曦,灵曦!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什么没关系?你胡说什么!我是你丈夫!什么孩子,你说什么孩子?你再说一遍?你快点开门,再不开我就撞了,我数一二三我就撞了啊”我忙起身,拖张八角桌过来抵住门,再把几个圆凳往桌上码,只要拖得动的全往门后拖,正拖着,门突然“嘭”的一声被撞得像破扇子,我从门的破洞里看到外面站了好几个人,便飞快跑回床上把床帐通通放下来,再钻进被子里躲着。 “去把陈御医叫上来!” “是。” “微臣参见殿下!” 被子被拉开一角,素意把我连人带被子一起搂住向外挪了挪,附在我耳畔轻声唤道:“灵曦,听话,你是要忍心看着我急死吗?让御医看一下,相信我,很快就好了,我不走,我再也不走了,天天陪着你一步不离,你信我好不好?” 片刻后,我听到那个陈御医说:“殿下,这--” “下去说。” 御医走后,素意一把掀开我的被子,像搂蜗牛那样将我搂着。一整夜,他深情地对我说了很多,像翻阅日记般,从马车上的第一次见面到相思桥上的对歌,以及后来的所有种种,他保证我们之间什么都不会变,那意思似乎在暗示我,让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和从前一样。渐渐的,我开始幻想,也愿意相信,不会有那一堆女人出现,没有破衣服,我们还是可以白头到老。 我问素意大夫怎么说,他却并没有流露出对我怀孕的惊喜,只说要好好调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我暗自想,难道我根本没有怀孕,是阿嬷弄错了吗? 从那以后,素意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我,慢慢地,我的情绪好转了许多。这些事我们没告诉瑞新他们,可我一时还不想见人,便找了些借口不让他们来看我。 我以为可以将自己与桂俊山之间的一切全忘掉,然而有些页面,你越想把它撕去擦净,它越是被潜意识传唤着来回提醒,频繁出现在脑海与梦境。于是,我开始怕黑衣服,怕黑面孔,怕粗手,怕洗澡,怕睡觉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只知道素意派了很多人在追杀他。 每当脑海又浮现那张熟悉的面孔:我想逃可又逃不掉,问自己是不是该去恨你呢?为什么要打死阿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要命的程度,得不到了就要伤害她就要毁了她吗?这是什么逻辑?你有权利去喜欢谁去爱谁,可你没有权利去要求对方必须同样的喜欢你爱你呀!爱她难道不是盼着她开心,盼着她幸福吗?再恨,我也不想要段素意去杀你,你快跑吧,跑得远远的,把我忘掉,我也会忘掉你。 第九章喜与惊 半个月后,我身上的淤青差不多褪完,每日里与素意朝夕相伴,虽然不如从前那般开朗,起码一切看上去还算正常。( ) 胃口慢慢好了些,本来吃的就少,主食基本上也是些粥啊之类清淡的饮食,没怎么再吐,我想,应该是阿嬷误会了吧,因为我的肚子不仅没大起来,反而身子比以前更清减了许多。 依旧是同榻而眠,感觉却有些变味,我不让素意脱光衣服睡,也不知道他是怕伤着我还是我们心底都有些阴影,不约而同地尽力回避着夫妻之事。 下午,我有些饿,下楼去厨房看看做点什么吃的,经过院子右边小房的时候听到素意的谈话声,便悄悄收住脚步,侧耳凝听了起来: “公子,您再不回宫,只怕皇上要亲自摆驾上咱这儿来了!” “就说我病得重,走不了。” “说了,这日子一久也不成啊,您还不清楚,什么事能逃得过皇上的耳目?依我看,皇上可能什么都知道了,上回那个陈御医,前几天被皇上叫去问话,之后连影都找不着。在大理,能让一个有头有脸的大活人连着根的凭空消失,除了皇上还有谁?” “夫人她才刚好一些” “公子,听阿水一句劝,您要是再这样不理朝政,皇上牵怒下来,夫人今后的处境更堪忧啊!有什么事,您先顺着皇上些,寻常男人都还娶上三妻四妾,您眼看着马上就要册封为太子,日后可是要登上九五之尊的,到时候封夫人做个贵妃娘娘还不行么?您要宠谁,要疼谁,还不是自个儿说了算。” “闭嘴!” “属下知错!属下该死!公子,阿水自幼跟着您,也不会说些个曲意奉承的好听话,可阿水从来都是一心为着您着想的呀!您只有先顾上自个儿,才有余力顾上夫人呐!” “先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我忙躲在墙后,脑子有些发懵,待他们走后,我去下人房看了一眼,认出那个阿水就是三月节那晚,上桥来唤素意走的“不速之客” 阿水是素意的心腹吗?说的,就应该全是实情了吧,我该怎么办?我和他该怎么办呢?他毕竟是个男人,男人是要有担当的!他不仅仅是自己的丈夫,更是别人的儿子,是国家的一柱支撑,难道一辈子都要让自己占尽不放吗?可一想那个阿水说的什么“三妻四妾”什么“贵妃娘娘”自己就像吃了瓶辣椒酱,嗓子冒火!遥想到自己跟着一帮女人围着他屁股后面打转,我脑子里生出的唯一念头,就是打包走人,直接离婚!让我去抢别人的丈夫,或者看着别人来抢我丈夫,对不起做不到。一个都不行,还一堆? 再一想,毕竟我爱他,我更想让他过得好,做他自己想做的事,不想让他因自己而为难,爱他就更应该成全他。至于那所谓的“一堆女人”目前我还是相信自己的爱情,相信自己的婚姻,万一不行,万一真有那一天,还有离婚一途可走,若他真不再爱我,没男人我又不会死,顶多去当女和尚拉倒。好歹,先陪着他把眼前这道难关渡过去再说。 下午,我一直在厨房忙活着,他乐呵呵地站在旁边看我弄菜煲汤。 “哎,别动别动,不用帮忙,我很快就好了啊,等着吃就行!” “没事,我来切。” “讨厌啦,你看你切得像什么样,哎呀,别帮倒忙啦,坐着别动。” “呵呵,看你做总行了吧。” 晚饭,我吃了很多,吃得“吧唧吧唧”响,汤也喝得精光,他笑得合不拢嘴。洗了个澡,穿上用香熏过的衣服,虽然闻不到,但我知道他喜欢。熄了灯,我主动搂过他,没有用语言,只给了一些小小的暗示,当时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见他犹豫了片刻,便翻了个身朝里面睡去,故意把身子挪开了些,眼泪不知不觉打湿了眼眶;他伸手轻轻将我的肩扳了回去,极尽温柔地呵护我身心的每一处,直到我们彼此都彻底走出那些不愿再提及的阴影。 夜里,我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 “灵曦,怎么还没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可能是吃多了吧,素意,我差不多全好啦,真的,要不,你明天还是回宫去上班吧。” “‘上班’?什么是‘上班’?” “喔,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是上朝。” “呵呵,怎么想起这些?” “你这么长时间没回宫,事情肯定堆了很多,再说,你爹这么长时间没见你肯定惦着你呢?” “灵曦,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啊,对了,好长时间没见瑞新他们了,梅姨好像也快生了,我能不能回去一趟住个小几天看看他们?” 他没说话,只轻轻抱住我,我猜他还是在担心。 “你不相信我,怕我出去招引蜜蜂蝴蝶吗?” “呵呵,好吧,好在你住的地方离皇宫不远,我多派些人跟着你总成吧?” “不行,太不行了,那还不把我家四周的街坊给吓死啊,我没事儿啦,真的,瑞新不是和我在一起么?最多,你让阿木跟着我,其他的就再没得谈啦。” 天还没亮,他在我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便悄步下了楼,其实我根本没睡着,兴许,他也根本没睡着,这样想着,觉得自己的丈夫真的太辛苦了,自我嫁给他起,似乎一直都是他的包袱。 肚子“咕噜”一响,我摸了摸它,心中有些无耐:唉,肚肚啊肚肚,你咋净嚷着饿就不寻思着下个“蛋”呢! 一回到阔别两月有余的家,心中当真是激起感慨万千,恨不能立马召集三个弟妹,朗声发表一通回家感言。 瑞新和默言听说我回来了,喜得直蹦。旭峰还没回,我问瑞新不说是短程吗?他说,是啊,一般的长程一个来回就是两年,短程得看天气,估摸着最快也得三个月吧。我登时无语:交通建设真是太重要了!别看咱马帮就靠着两条腿,就现在这年头,绝对彻底的运输业中一级领头羊,技术力量武装力量全是岗岗的!转尔又想到,凭咱家旭峰的手段,身轻如燕的轻功加五把连发的暗器,完全能在物流运输业中求个好发展,最好再说门漂亮贤慧的媳妇,嘻嘻。想着想着,我不由得傻笑了。 “哎呀,我说姐,你光顾着傻笑咱不吃菜呢,快尝尝兄弟我最近学来的菜式,保准你吃得不想走了。” “这啥玩意儿,一坨坨的,貌似很肥的样子?” “毛式红烧肉,一点儿都不腻,入口即化,还带点儿甜味,你问默言,她天天求着我做呢!” 我把怀疑的目光投向默言,见她正一块块往口里塞着呢,听瑞新一说,连连朝我点头。 夹上筷子尝上一口,嘿!好吃,忒好吃!我忙咧咧着:“瑞新,你别吃那么快呀,给我多留点儿,你咋不多做些呢,下顿记得多弄点儿。” “恩,好嘞,晚上给你单独做一大碗,保准姐你越吃越好看,嘿嘿!” “怎么做的?一会儿教我。” “你是想做给你男人吃吧,记得让他也给我这当兄弟的意思一下,其它嘛好说!” “你小子在哪儿学的没正经,管他叫哥!小心我扯烂你的耳朵嘞!” “哎呀,又撕我,姐,你现在还是我姐吗?心里全向着那小白脸小皇子,不把兄弟当回事了,算了,我哭死去了喂。” 他苦着脸,可惜我和默言,虽然一个说话,一个打手势,却都是一个态度:“快去快去吧,把肉给我们留着就行啦,哭完记得回家洗碗啊。” 梅姨的肚子好大啊!看着她和阿叔,老两口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恩爱模样,再瞅瞅那滚瓜般的肚子,我真是羡慕得紧。 回家的路上,我琢磨着梅姨说过的话,她那些怀孕的“迹象”怎么跟自己现在一模一样呢?再想想,到现在,我“那个”竟还没来,自己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御医,御医,不见了,难道? “瑞新!” “哎,怎么了姐?” “你知不知道梅姨平时请的是哪位大夫?” “知道啊,不就是离咱家不远的李大夫吗?” “走,咱们去看看。” “啊,你哪儿不舒服呀?” 李大夫住这儿快三十年了,虽说年事已高,可既不眼花也不耳聋,四下乡邻间也算是很有名望的一位老大夫了,见他闭目凝神为我问脉,我顿时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又是个“搞错了” “李大夫,我姐她咋样了,我看她吃的比平时还多呀!”瑞新站我身后询问。 “唷,灵曦呀,听瑞新说你成亲有些日子啦?” “恩。” “嗬嗬,那老夫就先恭喜一声啦,你呀,没病。” 瑞新一拍大腿:“我就说嘛!唉,不是啊,李大夫,没病还给恭喜呀!” “嗬嗬,我说傻小子,你姐这是害喜啦,估摸有两个多月喽 ,灵曦,你快回去好好歇息,记得别跟以前似的乱跑乱动啊,现在胎儿尚小,可禁不得你乱动嘞,瑞新,多给你姐姐补一补,嗬嗬,这孩子,完全还是个没长毛的瓜嘛。” 最近,我都快给一惊一炸一悲一喜搞糊涂了,脑子一点儿都不好用。 自然,我是开心的,开心的要命,晚上,在弟妹们的“呵护”下,我又吃了两大碗。那之后心里边一直盘算着,怎么把这个好消息跟素意说呢?联想到素意知道自己要当爹时的开心样子,我心里那个激动! 幸好,没多久,出门去办事的阿木回来了,我十万火急地喊他进来:“阿木,公子呢?” “公子只怕这几天得在宫里忙一阵了。” “可我有急事找他。” “啊?什么事?” “我,我得亲自跟他说,他什么时候能来见我?” “那好,明天一早我就进宫给夫人传口信。” 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阿木都说没见到素意的人,连阿水冷川他们都寻不见影。 到了第三天,竟连阿木都是有去无回! 旭峰不在,瑞新的武功只够简单防个身,我更不能去麻烦阿叔,可夹缝园没有阿木带路我也回不去呀! 阿木不见后,我心里的疑虑担忧似野草般疯长。 又过了七天。 这七天里,瑞新帮我寻遍了整个大理城,却瞧不见阿木他们半点影子,皇宫我们又进不去。照说,素意早该来接我了,就算他再忙,也不可能不吩咐人给我报个口信,阿木也不可能不回来 不管瑞新他们如何阻拦,我再也没法坐得住,漫天的四处去寻他,坐在相思桥上巴巴地盼着,等着 “姐,姐,咱回去吧,再等几天,兴许姐夫有事走不开,你别着急呀,大夫都说了,你千万得静心调养” 除了分秒不间断地焦灼和漫无目的的寻找,我的脑子几乎是空白一片的我该怎么办,安心养胎,叫我怎么安心呢?怎么去安心? 我吃不下,喝不进,坐不住,睡不着,猜疑,忧虑,害怕,惊惧将我的头脑撕成一堆废纸,无法再冷静思考,无法再正常工作,似乎下一秒我可能就会疯掉 第十章催眠术 从夹缝园回来的第十天开始,有时甚至是披头散发顾不上梳洗,我像个疯子一样大街小巷地乱窜,每天不停的找 鞋子脏了破了,脚底脚背全是水泡 瑞新和默言担心得不行,也成日里陪着我四处跑,我不想他们担心呀,可我管不住自己,我已经近乎于疯狂的状态,神经被持续的惊恐和恐怖的恶梦彻底地击溃 夜里,坐在院子可以坐到天亮;被瑞新拉回房间,坐在床上可以坐到天亮;再被默言掰下身躺下来,可以睁眼睁到天亮 找不到一个跟素意有关,我能认识甚至有一点面熟的人;品茗轩我也去了,掌柜换了人,他说他们东家出门去游玩了,不知猴年马月才会回,劝我不用等;皇宫我去了,守门的卫士威胁我,再去闹着找人高声喧哗的话就直接送我进大牢 第十三天中午,我站在相思桥上眺望,阳光炽亮着刺伤我的眼,金星直冒,便人事不知 “哎呀,我说瑞新呐,你怎么让你姐姐变成这副模样啊!”“李大夫,求求您快给治啊,开药,对对,写药方,我姐夫失踪了姐才会疯成这样,我,我现在也是六神无主啊!”“好,我先开几副养神安胎的药,叫默言煎好喂给灵曦喝,千万不能再出去乱跑啦,不然不仅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大人也--那就是一失两命呐瑞新!” “呜啊,大夫你别吓我呀,我就是把我姐给拍晕也再不让她出去了,呜--” 睁开疲惫的双眼,抿了抿干裂的唇,轻声对默言说:“水,”默言两只眼睛肿成桃子,赶忙端给我一大碗温热水,喝完以后我正欲下床,直接被瑞新给“拍”晕了。( "qiuww。net" >qiuww。net) 不知睡了多久,似在恍惚又似是迷梦,没有味道,却特别熟悉,有个人在轻轻抚摸我的脸,帮我擦眼角犹自沁涌的泪,我好像一直在喊他:素意,素意,是你回来了吗,别走,你再也别走了,我害怕,我真的怀孕了,三个月了,大夫说的,不会错了,素意你别走可是,又好像不是素意,那手很粗糙,我惊吓着,颤声哀求:是你吗,你走,不要,不要,你快跑吧,他们会杀你的,别回来了,我不恨你了,你快走吧,求你别这样对我,你忘了我吧 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了,又喝了很多水,被瑞新哀求连同强迫性地灌了些苦药,又被默言哭求着喝了许多粥,到了晚上,精神恢复了许多,神志也开始清醒起来。 “瑞新,家里来过人吗?” “没,没啊--” “可我怎么觉得我睡觉的时候一直有人坐在我旁边呢?” “啊--那是我跟默言呢!” “不对啊,默言的手很小,你的手又肥又滑,不是那种感觉,是不是素意回来过?” “没,没啊,要是姐夫回来我还不早告诉你呀!姐,你别瞎想了,姐夫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他肯定是被什么缠住了,过些日子一定会回来的!你再这样下去,大夫说了,搞不好--呸呸呸,你忍心把孩子给弄丢了,想把自己给弄傻了吗?到时候姐夫回来看你们成了这样子,他还不哭死啊。” 我开始尽量让自己正常起来,瑞新说得对,他一定会回来的,以他的能力不会被什么事情困住太久,他一定会回来,我不能把自己和孩子逼到险境,我得好好的,等着他回来。 我坐在院子里练琴,靠在橙上画画,虽然勉强吃得下去,可一到了晚上就没了办法,喝再多安神的药,依旧是睡不着。有天夜里很黑,我翻来覆去着,突然像带过了一阵风,紧接着我就昏昏而睡了,且一夜无梦,第二天上午才醒,精神似好了许多。 就这样,夜复一夜,总在不禁意的时候房里曾带过一阵风,于是我又睡着了。 算算日子,我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肚子明显大了起来,身体也有些圆润。 快过年了,天气偶尔谈得上有些冷,我被默言裹得像个胖粽子;梅姨家生了大胖闺女,两口子欢喜得要命,我们也很开心;旭峰却还没有回来,在我们的追问下,听阿叔说好像路上出了点什么小事故,不过人都没事,可能就是损失了些货物,大面儿上还是有盈头的,眼看着旭峰马上就要回来,这么长时间没见,我们都想旭峰想得不行,我想,他也应该想死我们了,他还不知道我成亲了呢。 素意那儿还是没有消息,幸好小木人儿我一直随身带着,没事就把“他”拿出来,挨着我的肚子亲亲:“素意,你快看啊,这是你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呢,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快点儿吧,不然孩子出世了会不认识你的,到时看你怎么哭鼻子!” 那天夜里,我肚子有点儿不舒服,摸黑起来去了趟茅房,回来的路上怕吵醒他们,脚上走得很轻,正当我掀开房间的门帘,见床边正立着一道黑影,我看他的时候他也刚好朝我这边看过来--我吓得还没顾得上尖叫,一只脚没踩稳身体径直向后仰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双手闪电般把我托起来的同时是“啊--”的一声惊呼。一瞬间,瑞新和默言跳了过来,灯亮了,我惊恐万分地盯着他,结巴着挥手朝他打去:“是你!你走--滚开--瑞--瑞新救我--救命啊--” 也不知他是怎么吹了我一下,自己就昏昏着说不出话,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心里不那么恐惧了,沉沉的像做梦。 他好像把我轻轻地搂回了床上,坐在我的旁边,朦朦胧胧闭上眼睛后,我恍惚听到了瑞新他们的声音:“俊山哥,幸好有你在,不然我非得急死,我姐跟疯了似的,以后可怎么办呐!” “照顾好她。” “嗯,那是肯定的,现在旭峰又没回,皇宫我又进不去,咋整?也不知道我那姐夫咋还不回,他妈的,难道是那小白脸把我姐给甩了!若真是那样,老子可得去找他报仇!” “哎呀,默言,你个小丫头懂什么,你别管,有三哥在,你二哥不也快回来了么,还有俊山哥在,没人敢欺负咱姐!你可记住了啊,明天姐醒了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她一直好好睡着呢!” “俊山哥,你去过皇宫了?找到那个姓段的没?” “恩。” “那他在干什么,咋还不来?” “别问了。” “噢,我又不是小孩,你还瞒我,他是不是去娶那个什么公主了?妈的!你别瞒我了!昨天我上街,城门那儿都贴上告示了,现在谁不知道啊!说什么太子什么大婚举国同庆,我看那个太子指不定就是他!” “我想带你姐走。” “嗨,你就是脾气太爆了,不然上次你们俩就回寨子把亲给成了,哪轮得上那家伙插上一脚,招呼都不跟我这个当兄弟的打,就直接把我姐骗跑了,想想我都有气!我爹走前我答应过他要把我姐给照顾好的,你不知道我这心里跟个刀子绞似的!你看她刚一见你吓成那样,那天晚上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旭峰又不肯跟我说,跟个闷葫芦似的,再说她现在有了娃,跟着你,那你们算是怎么回事儿!再说了,这孩子毕竟不是你的,你爹娘能点上那个头吗?” “只要她肯点头,这天地间,我还怕谁不点头呢?” “嗯。”“你们先出去,我再陪她一会儿就走。” 我在迷糊中挣扎,似乎只要思维轻轻放松一秒,便会沉下去再也浮不起来,怎么了?是被他催眠了吗?我惊惧着,感觉到他正牵着我的手,时而摸着我的脸,又在抚平我的眉,我想说话,想推开他,甚至想骂他,可发不出声,身体也不受头脑控制,兀自不停地想去睡。我听见他在轻声说话,说什么?别睡,别睡,他好像在说:灵曦,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跟我走吧段素意他已经娶了别的女人,他根本就不爱你!他真正喜欢的是皇位!灵曦,这世界上,只有我,只有俊山哥对你才是真心的!你知道我喜欢你喜欢了多少年吗?我不是没试过,可谁也取代不了你,你说,你叫我怎么忘,怎么去放手!你爹娘也是答应将你许配给我的,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灵曦,你原谅我吧,那天是我浑,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时就是找不到你给气的,我做梦都没想到你竟跟着他跑了,我气疯了!再加上看到你们--我就一下子像中了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对不起,灵曦后来,他派了很多人来追杀我,哼!虽然我现在还杀不了他,可他也休想杀得了我!灵曦,你别怕,我再也不会那样了,你信我,信俊山哥好不好?从小到大,谁敢踫你一根头发我都会去打死他,我再不会伤害你了灵曦,我不会嫌弃你的孩子,真的,你根本不知道我对你的好,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我对你的好呢!为什么!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段素意他做得到吗?你别难过,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大草原,那里天高地阔,我们可以骑着马在草原上飞奔,你可以唱歌,我们还可以生很多孩子。灵曦,原谅我吧 ---题外话--- 写到这里,我们的第一部“大理之无果花”马上就要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将铺展开故事的中段——人物众多的,更为精彩纷呈,真正荡气回肠的大宋之旅;若亲爱的你喜欢文中倾述的故事,喜欢文中的灵曦,若亲爱的你,曾因我的文笑过,或者因我的文湿润过眼眶,请一定记得,将我加入你的收藏!因为,我真的很累,我在日以继夜地加班着尽管,我的文字功底很浅,但每个字,每一句,我都在用我的心去刻,去画,你能想象吗?在这里,在这个地方,我衷心地谢谢与拥抱你们,所有喜欢我陪着我和我一路走下去的,我不认识的读者朋友,我的好朋友们! ——寒山暮雪2014年4月5日 第十一章忘忧草 我的眼角划过一滴泪。( "qiuww。net" >qiuww。net) 那时,我什么也不愿再想,默默在心中弹拔起“轮回”一曲收尾,我坐在水中央,破了他的催眠术,蓦地睁开眼睛,倏地从床上直坐起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灵,灵曦,你没睡着吗?” “怎么会,你破了我的催眠术?” “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 “灵曦,”他仍旧握着我的手,稍稍用力紧了紧,见我不说话,小心着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拂掉我眼角划下的泪痕。 我抽回手,扭过头,淡淡道:“你走吧。” “灵曦,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你说,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我不去看他,顿了一会儿,眼前一幕幕掠过我和他的种种,那过往的一切,好的,坏的:那个三岁的,奶声奶气说喜欢妹妹的年画胖娃娃;那个五岁的小男子汉对我说,灵曦,要是你迷路了,你别害怕,找一个没有东西挡住你的地方坐着,俊山哥哥马上就会找到你的;我在迷踪林里困了一夜,他就疯了般找我一夜;他不顾一切地冲上火场,哭着问我为什么不要他,把人人觊觎的宝贝强戴在我手上,只为救我的命;我们在篝火前手拉手欢乐地跳着舞;他捧着我的脸说,灵曦,我好想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还有他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那时他伤心欲绝地看着我;以及,他的疯狂,他的伤害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灵曦,你恨我,我知道。” 我轻轻摇了摇头。 “真的吗?你肯原谅我了吗?” 我没有作声,随即又点了点头,抬起头来看他。 “对不起,灵曦,我错了,灵曦,我再也不会了,你信我!”从来没哭过的人,居然第二次在我眼前哭泣。 “俊山,你走吧。” “为什么?你不跟我走吗,你不是刚都听见我说的话了吗,那段素意他--你还在糊涂吗?” “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那我呢,我呢?那你跟我之间算什么呢?”他的话声越来越激动,瑞新和默言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我淡淡地瞥了瑞新一眼,他一愣,随即垂下了头。默言跑过来挨着我坐下,以为俊山在发我的火,一脸防备地盯着他。 我没有回答,也不再看他,是啊,算什么呢,我和他算什么呢? 想了想,我照实答道:“我心里只有一个人,没有两个位子,永远也不会有。” “你心里就只有段素意!我哪里比不上他!你说!他就是个骗子,骗你这个傻子!他身边堆成山的女人,你以为就只爱你一个吗!你以为他不介意我把你--他已经娶了那个大宋的公主了!你以为他还会要你,要你的孩子吗!你醒醒吧!非要我杀了他你才会醒过来吗!”他越说越急,越说越大声,几乎开始咆哮起来,也不顾瑞新的拉扯。 “俊山哥,你别说了,你瞅瞅我姐她已经受不了了,你要害死她呀,大夫说了她不能激动。” “对不起,灵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那个人我就受不了,灵曦,你别哭,我不说了,你打我,你骂我好吧,我不走,我想守着你。”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始终对他爱不起来,他就是这样,他的爱就是这样,粗暴又蛮横,永远不懂替人着想,永远不懂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更不懂什么是温柔,什么是两情相悦,什么是心心相映 我一字字,慢慢的,认真的,郑重的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原谅你,并不代表我愿意接受你;你是喜欢我,可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爱我不是这样的,我要的爱不是你这样的;就算你再护着我的周全,可我的心已经被你撕得伤痕累累痛不欲生;你走吧我不会恨你,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一直把你当亲人,却永远不可能把你当爱人。如果,你非要跟我做个了断,那就把我的命拿去吧,那是我欠你的,如果你下不了手,或者还是不肯走,我可以自己动手,把它还给你。”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呀!” 我举起手腕,把那串红珠子其中的一颗咬到嘴里,用力咬下去。 “不--”他闪电般错指卡住我的下腭,迫我张嘴把珠子吐了出来,那珠子筛糠般直抖吓得叽叽作响。 “我走!我走!灵曦我走,灵曦我爱你!我爱你--” 离开的是人影,而留下的只是泪。 我坐在那里抖着肩膀,默言和瑞新环抱着我,我听见瑞新在哭,在说: “姐呀,你这是为什么呀--” “姐,俊山哥他真的喜欢你,寨子里没人不知道啊--” “姐,你干嘛这么伤他呀--” “那段素意到底有什么好啊,你说的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你到底要的是什么呀--” “姐,你怎么这么傻呀,我的傻姐姐呀--” “姐,你好好的,好好的行吗,我怕,我怕你想不开--” “你要什么,你跟我说,我给你行吗,现在没有的我以后给你行不行,我先欠着,只要你别再想那个段素意了” “呜,你看看,你看看,我和默言现在急成了什么样儿,姐,你看哪--” “等旭峰回来,我们就离开这儿,离开大理,再也不回来了,我和旭峰可以养活你们,我们去大宋,去爹娘他们长大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就我们四个好不好,我不成亲了,我不离开你们,你也不要离开我们,姐,我求你了,呜--” 我一把抱过他们,哭得泣不成声 一清早,坐在院子里,我的心虽痛,却想不通。 拿起“他”我摸了又摸,对“他”说:“你不是把你送给我了吗?那你在哪里呢?他们说的,别人说的,我都不信,我信你,你是爱我的,对吗?素意,你快点儿回来吧。” 正难过,正想着,瑞新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小木人儿:“姐,你就是世界上最蠢的女人!要我怎么说你才信!你还看他,他就是个骗子!不信你跟我去外面,外面到处都贴着呢!你跟我走!” 他扯着我走到街上的一处空墙,指着上面的告示:“你自个儿看!” 那是用官方文言文写的一则皇榜,意思大概是说,皇长子被正式册封为太子,迎娶宋朝嘉慈公主,在皇宫隆重举行了大婚,从此两国共结连理,百年相安,由此昭告大理的万民。 我不信,我不相信,肯定是瑞新故意贴上去骗我的,素意说过,他不会娶什么公主,他说太子谁爱做谁做,反正他不做的-- “瑞新,你又骗我,这是假的,是你故意贴的!” 他急得直跳,又拉着我去了一个又一个人多的地方,到处都贴着同样的纸,同样的内容:“你看,你看看,这是我贴的吗?这些都是我贴的吗?” 他拉着我去了城门,问守城的兵士:“这位大哥,这皇榜上写的是真的吧?” “小子无礼!皇榜怎有虚言!”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认字儿,大哥,那太子叫什么呀?是不是叫段素意?” “大胆,太子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吗!” “哎呀,看我这口没遮拦的,您给息个怒息个怒啊,这点小意思,您喝口茶,嘿嘿,咱乡下人啥也不懂啊!”“快滚!” 我不信!我不相信!你叫我如何信!他不是那样的人,难道,难道我们之间的一切全是假的吗?不,不,那细细的暖暖的爱,是作不得假的--是他嫌弃我?不,不会,他真的嫌弃我就不会一直守着我--一定是有人搞错了! 除非我亲眼见到,除非他亲口跟我说,说他不要我了,否则我不会信的! “姐,你要怎么样才肯信呢?” “你要亲眼看见才信?” 我们走在路上,我像个痴子般,突然人群中有人在说,说什么,好像是关于太子的,我疯了般上去扯着他:“你刚才说太子怎么了,你快说啊!”“你谁呀?” “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兄台,我刚听你在说太子,我姐想跟你打听一下。” “喔,我们刚才在说,听说太子和太子妃今天去无为寺还愿。” 不顾瑞新的拉扯,我拼了命的往无为寺跑,拼了命的跑 不管瑞新怎么喊,我以死相挟,他只有不停地唤着,慢点儿姐你慢点儿 是你吗?是你在那里吗?真的是你吗?你告诉我,这一切是真的吗?我要亲耳听你说,说你不要我,我要亲眼看见,看见你娶了别人-- 不,一定不是的,不是你,是的,不是你 终于,爬到了无为寺。 寺门口已经被士兵戒严,我们根本进不去。 于是,我站在寺门口,大汗淋漓地喘着气,小肚子还在有些隐隐作痛,我捂着它轻轻说,宝宝别怕,别动,妈妈去找你爸爸-- 不知等了多久,一阵风卷过,背心的汗似冰般透起凉,冷得我浑身抖起哆嗦。瑞新脱下他的羊皮褂子搭在我肩上,苦着脸撇着唇,不知是在骂还是在哭。 终于,终于门开了,我们被撵到路的一旁,里面走出一队队威武的士兵,我一边抹着汗,一边冷得抖,在冰火两重天中煎熬地等待着,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驶了出来,我扯开嗓门大声呼喊:“素意!素意!素意--你在哪里--” 车停下,车门突然被一把掀开,我心中一喜,正欲冲过去,两个士兵凶狠地举起长枪拦住我,使我们隔着四五米的距离。我不管不顾着其他,只顾着踮起脚尖视线朝他那边探询,果然,我看见了他!我咧唇笑了起来,用力朝他挥手:“素意,我在这里,素意!”他坐在车上怔怔地看着我,脸上挂着一副莫名的表情,素意怎么了?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接着,车里又探出另一个身子,一个窈窕动人的身体,穿着华服,一副娇丽精致的面容,美得令人不敢直视。她是谁?她为什么要靠着素意,为什么要挽着素意的胳膊?那一瞬,我呆在那里,你是谁?她又是谁?你是太子吗?她是公主吗?那么,我又是谁呢? 我的身体,被头脑和心胁迫着,完成了它所能承载的极限,在求到了答案的那刻,它缓缓地倒下,我躺在地上空洞地望着天,泪水迷花了我的眼,我似乎是在轻声喃喃自语,又仿佛是在哭泣-- 车轮声渐渐远去,我们被刀枪围在了里面,听见有人在说,抓起来;又听到瑞新在向人讨饶,说他姐姐精神失常,特意到寺院来烧香;最后,我看见一个人居高在上像一座冰川矗立在我眼前,我揉了揉眼皮,擦掉上面汹涌而出的泪水,他弯下身子看着我,是冷川,我心中一喜,想撑着坐起来,却手脚使不上半寸力,于是,我哀求着对他说,冷川大哥,是我,我是灵曦呀,素意呢,他在哪里,马车里的不是他,对不对,麻烦你告诉他,我怀孕了,要他快点回家 他走了,什么都没说,那些兵也没抓我们,人都散了,瑞新抱着我喘着气歇一会儿,走一会儿,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夜里,我躺在床上哭着,一个黑影闯了进来,他用冷川的声音对我说:夫人,你快走吧,带着你的弟妹离开大理,公子,公子他失忆了,皇上以你的性命相逼,让他吃了一种药,那种药的名字叫忘忧草,所以,他永远都不会再记得你了。 第十二章断子汤 街上挂着很多红灯笼,很多好看的花灯,人很多,我看见他们在笑,小伙子,姑娘们,孩子,还有老人,于是我也笑了-- 我捧着肚子,笑呵呵地走着,一边笑一边流着泪,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元宵节吗? 头发像稻草般散乱在肩上,我一急,糟了,忘了打扮,过节得打扮,打扮好相会呀,相会在相思桥,于是,我喜滋滋地跑到相思桥上。( "qiuww。net" >qiuww。net) 正坐在桥上玩耍呢,我弟弟像阵风似的跑来,我摸着他的脸心疼地说,瑞新,你怎么瘦了呢?他却抱着我嚎啕大哭。我问他,你哭什么呢,掉了什么吗?他说他姐姐走掉了。我劝他,别伤心,你姐姐迷路了,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说他找到了,可他姐姐不肯回来。 泪水又泛滥了我的眼,是,是我不肯回来,我回不来了,怎么办,我怎么回呢? 于是,我也哭了。 除了哭泣,除了心痛,我还能做什么 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也忘不了,放不下。我想他,不停地想他,想他的眼睛,他的泪痣,他的眉,他的唇,他的衣服,他的笑脸,他的每一句话,他的一切 是老天在作弄我们,还是世人容不下我们呢,我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我们,我们只是简单地相爱着。 他会看见我在笑吗,他会听见我在哭吗?不会,因为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们再一次被错开,虽然我们都活着,同住在一个地方,同看一片天空,可我站在他面前,他却不认得。 我听见瑞新在哭骂着,便认真对他说:“你怎么骂人呢?”所以,我们回了家。 坐到院子里没多久,默言刚捧了碗粥给我,院门被人踢开了。 很多男人,威武的男人,像是军人,古时的军人把我们的院子围了起来。一个胡须刮得很干净的老头走到我面前,细声问我:“你就是沈越的女儿?”我说:“是啊,我爹叫沈越,你有事吗?” 他命人把瑞新和默言押了起来,我一急跳起来吼着:“你们干什么,干嘛抓我弟弟妹妹?” 他拂了拂我的乱发,口里发出啧啧声:“想不到啊想不到,哎,沈越的女儿,大名鼎鼎的天音公子,原来竟是这副模样,我看你呀,活着也是受累,所以,你的孩子跟着你更累,不如,从哪儿来我送它回哪儿去吧。” “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就是想帮帮你。” “你给我滚出去!” “咦哟,没傻嘛!瞧瞧,我说呢,装的!还是我们皇上英明啊,一眼就把你这小丫头看穿了。” “你说什么,滚!” “啧啧,火儿还挺大的,姑娘,你的事儿呀,老朽也清楚,我呢,也是一番善心,这孩子,它留不得。这是恶胎,祸胎。” “你胡说,这是我丈夫的孩子,他会回来的,我孩子有父母疼。” “我怎么没听说过你嫁人呢?这是野种,是你跟那个南诏余孽弄出来的野种!” “我打死你!” “嘿哟,脾气还挺大的,你不记得啦,那个姓桂的,‘桂’就是‘鬼’,知道什么是‘鬼’么,鬼就是守墓人。你那个情哥哥,他们家就是守墓人,他全家都死光啦,你说,你跟他的种还有谁要呢?小孩子没有爹很可怜的。” “姐姐,姐!你别听他放屁,他胡说的,姐!你脑子醒醒!” 我看见瑞新被人打,便抄起板凳去砸那些人,可又来了两个人,把我拖进房里,摁在床头,我大声尖叫着:“你们干什么!救命啊,有强盗啊!”那个老头又凑了过来,拍了我一下,我干嚎着发不出声,便伸脚去踢他,旁边的人又叩了我两下,我使不上力,便在心里把他们家十八代骂了个遍。 有人端了一个壶,壶里倒出一碗汤。 老头端着汤,朝摁着我的人打了个眼色,他卡出我的下腭,那冷汤便朝我的喉咙我的气管里一股脑儿地灌了下去。 老头走的时候对我说:“姑娘,这是断子汤,你得谢恩哪,是我们当今圣上特意赏给你的,今后啊,别跑出去乱说,知道吗?圣上心软,他喜欢你,想让你好好的活着,你可别说些不中听的,万一圣上发起火,你,你们全家,日子就不好过啦,明白吗?” 他走后,阿叔和梅姨赶了过来,李大夫也赶了过来。 我的血不停地流,流着梅姨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哭着,不停说造孽啊,这是造了什么孽-- 我看见阿叔的眼圈红着,默言哭着,瑞新被打伤了。 还有徐伯他们,一个个哭得泣不成声,帮我们收拾着东西,不等旭峰回来,马帮的大哥们已经在准备着送我们离开了。 我痛得在床上不停扭动,时而蜷着,时而抖着 我听见梅姨在骂:千刀杀的!狗皇帝!自己的亲孙子也下得去手啊,天哪,这是个什么世道啊!孩子,你这个傻孩子呀!你怎么不听你阿叔的劝,不离那个少年远一些呀!当初嫁给俊山多好,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呀!这个傻俊山跑去给你报仇,害得全寨子都被那狗皇帝给杀光了呀!我的孩子啊,你这个傻孩子,竟去招惹些不该招惹的呀!宝珠啊,我对不起你,我没脸见你们我的灵曦该怎么办哪,灵曦,我的好灵曦,以后都不能再有孩子了,她这么善良的好姑娘啊,这个狗皇帝你怎么下得了心,该死的,我咒死你,狗皇帝你等着,等着断子绝孙吧,恶有恶报,呜呜,可怜我的灵曦啊-- 我不再动,像个死人般躺着。 半个月后,我的血停了,我突然不傻不疯了,只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家都很高兴,陪着我说话。 因为接到了旭峰的信,马帮决定再多等两天出发。晚上,我做好饭,弄了点儿酒,陪着瑞新和默言喝着,两孩子一高兴就多喝了两杯加了蒙汗药的酒,睡得沉沉的。 清早,我把自己洗净,穿上准备好的一袭白裙,那裙子很飘逸,是梅姨特意送给我的。我在一家卖丝线的店子里淘了些白色的羽毛,将它们像编花环那样,用白线穿连起圈成一个羽环,戴在头上。我走到厨房的水缸前照了照,很美,像白云仙子,不,好像更像迷踪林里那只美丽的白鸟儿,我张开手臂转了几圈,两袖飘飘着,很像一对翅膀,于是很满意地走出了门。 那时,外面的人很少。 我走到相思桥中间,把阿妈的那首古老的歌谣默默唱了几遍。 我听见一个声音,他在对我深情地柔声诉说着,他说: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在第一时间将你找到,然后牵住你的手,一直牵,牵到永远都不放手--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知音识曲,善为乐坊; 灵曦,我们成亲吧! 灵曦,你相信我么? 灵曦,今天就成亲,行吗? 灵曦,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 男人还想再看一下女人,行吗? 我想你,若等到天亮,我怕自己会想疯了! 我怕你胡思乱想,怕你在家哭鼻子。 我这儿还有一个呢,你一个,我一个,你的是我,我的是你,呵呵。 我得跟你成双成对才行。 灵曦,我梦见你变成了一只美丽的白鸟,在天高海阔中自由自在的飞,我想变成另一只白鸟,飞进那个梦中,陪着你飞遍天涯海角,看遍世间的美景,与你形影不离,形影不离,形影不离! 我爬上桥栏,笔直地站在上面,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我听到桥底下的水流声,我听到素意在呼唤我。 那一刹那,我还听见爹在大声唤我:灵曦,好好活着!我回答他,对不起,爹,我活不下去了,我想你们,我去找你们好吗? 我听见有人在喊:姑娘你在干什么,快下来呀! 我还听见俊山在喊,他大声对我说:灵曦,我想你,我爱你-- 于是,我张开翅膀,微笑着,朝空中飞去-- 随着巨大的落水声,我直直地跌进了水底,那时我闭着眼睛,头被震得“呯!”的一声后,大脑不再思考,四肢不再挣扎,我极度痛苦着难受着,同时又暗自喜悦着,急切地准备迎接死亡。 突然,又传来一声巨大的落水声,我被那潜流激得往外一荡,张开嘴,水往里面直呛,我又不得已地潜意识挥动着挣扎起来。有个人迅速靠近了我,一只手搂住我,把我往水面上带,那时我的胸口鼻腔极度憋闷,像要炸开一样,很短的时间,我被那手,那肢体,带出了昏暗的水底,当我们浮出水面,有张脸贴着我的脸,他的脚在蹬着水,我听见两岸到处都是喊叫 又有几个人跳下了水,我被几股力量拖离了水域,有人飞速拿来席子,有人拿头巾给我擦水,有人在哭,有人在劝:孩子啊,我年青美丽的孩子,你有什么伤心的事想不开,跟阿婆讲还有人在说:好孩子,别想不开啊,咱得好好活着呀--有很多人在附和,在劝着,在叹息着。 痛苦难受地吐出了好几口水,当我从死亡的边缘走回,再次睁开眼睛打量这个世界,有一双手紧紧地搂住我,有一张熟悉的脸庞正对着我的脸,他的脸上淌着水珠,他的眼睛不再空洞,他的唇在轻轻喊我姐姐。 --梦萦相思桥--大理篇之无果花至此完结-- 下一段故事:江南篇之天音阁 天音阁上卷第一章怪老头 (时间:北宋天圣七年 地点:江陵张家老宅) 我破口开骂:“臭老头!” “嗬嗬,老夫臭吗?你又闻不到。( ) ” “我就是想骂你臭!” “哼哼,说不过就骂人,看来呀,丫头不仅蠢,还蛮不讲理。” 我憋起一口四川话:“您凭啥子把我爹说地一无是处?我麻烦您出切(去)打听打听哈,外头随便哪个一提起我爹的名号,不说佩服?!所以说,您勒个老头子,也就是个井底老蛙!” “嘿嘿,老蛙说得不对么,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沈越勒个娃,死得连片鸡毛都不如。” “您懂啥子嘛!您懂爱吗?!啊?您懂不懂啥子是爱情,啥子叫生死相许?” 老头撇了撇胡子:“爱分大爱与小爱,你爹对你娘那只能算是小爱,哎哟错喽错喽错喽,连小爱都不能算喽。” “那您说啥子是大爱,啥子是小爱?” “哼哼,就你勒个笨脑壳,说喽你也不懂,老夫才懒得跟你磨哩。” 我怒不可竭地盯着眼前这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当真是鹤发童颜。老家伙六十多岁的高龄,照旧是精神十二分抖擞。他就是闻名江陵的退伍老将军--我太爷爷张美。 我大声甩给他一句:“好,下回再莫拉起我聊天!” 他瞟了我一眼,笑咪咪地闲坐在水塘边悠然自得地钓鱼。 奔回厨房,我一边奋力地抄菜刀切萝卜,一边恼恨地抱怨:丫的,自半年前阿叔非要亲自将我们送到江陵,从那以后我们四兄弟姐妹就没过上一天舒服日子。 记得初到江陵的那个月,我日夜都将自己关在房里。有天晚上,我和旭峰正沉默地对坐着,瑞新被默言半推半搡着走进我房里。 “姐,你骂我吧。” 我抬头一瞅,见瑞新哭丧着脸一副心碎的模样,再看默言的脸上竟带着很少见的怒气,接着,默言居然当着我和旭峰的面儿,跳起来踹了她三哥几脚。 尽管如此,憔悴多日的我,语气问得还是有些无力:“你们怎么了?” 默言气愤地比划了半天手势,我却没看懂,便颓废地朝她摇了摇头。 瑞新抢白道:“呜呜--姐,今天下午,我跟默言去把咱家这几年攒下的一罐子钱存进钱庄,这不刚把钱票揣上还没捂热乎呢,我还隔一会儿就拿出来看一眼,生怕那字儿是假的,生怕那纸给飞了,结果这脚还没踩回家门呢,再一模,那票儿竟然不见了!我记得自己明明把钱票贴身放在胸口,手还这么捂着的呀,咋说没就没了呢!那么多钱哪!呜呜--” 多少钱哪!虽然也为钱心痛,我和旭峰只沉默着对望了一眼,都没做声。瑞新嚎了一夜,默言气得一宿不肯睡。 哎,正应上了那句:辛苦好多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令人始料不及的是,第二天,张老头就收到了这条消息,随即吹胡子瞪眼地找上了我,语气相当尖刻:“我说丫头,你太爷爷我就那么几亩薄田过日子,可不够养活你们四个又年轻又能吃的大活人!”瑞新拱着鼻孔横了老家伙一眼,立马遭受一顿数落:“还看!特别是你这个小胖子,吃一顿三碗饭还不够添的!” 瑞新连忙垂下头,老家伙又神气地来回踱上两步蹿到旭峰跟前唾沫横飞:“还有你,你自已说,好歹也是个练武地人,堂堂七尺男儿,既不上沙场保家卫国,也不寻个啥子事做,成天到晚守起个女娃子!” 接着是默言被训:“小丫头鼓起眼睛凶老爷爷做啥子?” 最后是我被他指着鼻子喷:“还有你,十八岁个人喽,还是四个里头地老大,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里,啥子都不干,还好意思让几个比自已小地弟妹来伺候起,哎唷,传出切(去)简直是把我这把老脸丢光喽!” “嘿!想走?哎哟,那我勒个老家伙当真是求之不得!但是,走之前先把帐给我还清喽!” “啥子帐?我说你们几个,你爹自小吃我地,用我地,现在他拍拍屁股滚蛋喽,父债子还,勒个钱你总该认吧;还有,你们四个在我老人家这里也住喽些时候,饭钱,房钱,是不是该给?我这个粮食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地嘛!” 我由痴愣瞬间改为惊疑,不可置信地瞅着他:看起来挺慈祥威武的一老头啊,不是说曾当过将军吗?不是把我爹认成孙子了吗?第一天他见到我的时候,不还激动得抹着老眼泪吗?咋是这么一“周扒皮”呢! 老家伙一本正经地拿着欠条,高举天理人道的大旗,义正词严地逼着我签字画押后,瑞新去了如意酒楼当厨子;默言去了紫云间绣坊当童工;旭峰被“周扒皮”介绍给江陵府王大人当捕头;我更惨“周扒皮”竟遣散了跟随他多年的唯一老管家肖爷爷,指派我给他当管家兼使唤丫头。 “你以为我想请你呀?又懒又啥子也不会做!” “这个菜炒得太淡喽,跟你说喽好多回,老夫爱吃麻辣味!” “哎哟喂,我说丫头,这是你给太爷爷缝的袿子啊?上下都是线头子,你要‘黑’(吓)死我哟,里头还有一根针!” “丫头,端水来太爷爷要洗脚!” “嘿唷,连鱼都不敢杀,啧啧,怪不得没得人要喔。” “笨死哒,笨死哒!” “”从此,我起早贪黑地干活,到了晚上上床的时候,早累趴了,直接埋头睡上。我得做一家人的饭,洗全家人的衣,打理偌大一片菜园子种菜、浇水、除草、挑粪、施肥,体力活也就算了!还得照顾老人家的精神需求:不能表现出厌倦情绪地,反复倾听他当年浴血沙场的英雄事迹;只要我稍得空闲,就得弹琴唱歌给他听,还要被一个不懂音律的人鸡蛋里挑骨头;不仅如此,最让我气极的是,竟每天逼我陪他下象棋。 “太爷爷,我不会下棋。” “多下个几次不就会喽嘛。” “我真不爱下这个。” “胡说,明明是你太蠢。” “看吧,我又‘死’了,你又不肯教我几个绝招,这样有意思吗?” “教给你,那我老家伙以后还靠啥子混?” “嘿嘿,我当头炮将军!” “嗬嗬,反将!” “我想毁一步棋!” “世上没得回头路,免谈!” “这样玩也没啥意思,您老总是赢不觉得无聊吗?不如我们下过瘾点儿的?” “嗬嗬,好啊,哪么个下法?” “这样,你就仅仅的,只让我两车,得不得行?” “哼!上阵只有你死我亡,敌人会让你吗?我一个卒子都不得让!” “哈哈,今天终于栽在我手上了吧,糟老头,我将将将!我将死你!” “哈哈哈哈,好好好,马我吃喽,车我抽喽,嘿嘿,你再拿么子来将嘛?” 有时候我在想:时间咋突然走得这么快了?繁重的劳动后,一晃就是半年。 这天做完家务陪太爷爷钓鱼,坐了会儿,我愣怔着出神。 “曦儿,想啥子嘛?” “太爷爷,我不懂。” “看在老夫今天钓了好几条鱼的份上,权且听你说说。” “生命是什么?” “我说你勒个娃儿,成天在想啥子名堂嘛,命就是活起嘛。” “那活着,又为了什么?” “盼头。” “那如果一个人,她已经没有盼头了,还该活下去吗?” “你哪么个就晓得没得盼头了呢?活起才能有盼头。” “您不懂。” “嘿,丫头,死了就能有盼头吗?只要你活起,就能有。” “可要是那盼头今生永远都实现不了呢?” “世上有人能预料到明天,明年,十年后吗?” 是啊,谁能预料到呢,素意为了让我活下去,自个儿情愿服下忘忧草,素意,你是要我好好活着等你吗? “好,那我再问你,我爹明明那么厉害,为啥您老是当我的面儿踩他呢?” “嗬嗬,那小子本来就没啥子出息,只晓得耍威风。” “你这老头太目中无人了,敢问现今世上还有入得了您老法眼的人么?” “多得去喽。” “那你说出来听听。” “哼,丫头还莫不服气,我就随便说两个你认得地,比你爹不晓得强到哪里去喽,怎么样?” “你倒说出来!” “好比说那回送你过来地,云滇马锅头。” “我阿叔?看来您不是井底老蛙。” 老头子重重“哼”了一声,翻了我一个白眼。 “要说近期嘛,有一人倒甚得老夫欣赏,你也认得。” “谁呀?” “我听王允翰(江陵府王大人)讲,这个人现在被贬到河中府当通判,名叫范仲淹。” “啊?您还记得我上次跟您提过的范大哥?” “一个小小地密阁校理(皇帝的私人文员),没有任何后台背景,竟敢不顾朝廷当下地复杂凶险,再三上奏,逼刘太后撤帘罢政,怂恿满朝众臣扶少年皇帝登台亲政,此人其忠,其义,其胆色,令老夫打心里佩服!” 我忙打听上:“您老真是,耳聪目明!嘻嘻,您就全盘跟我讲一讲嘛。” 老头子瞟了我一眼,我头一低,谁叫自己是个历史文盲,又这么喜欢听故事呢,还是关于范大哥的,这不成心搔得我心痒痒吗? “原来,皇帝才比我大一岁呀!” “恩,依老夫看来,勒个皇帝娃娃将来有出息。” “他比我爹厉害?” “你爹再厉害有啥子用?只顾个人。只有胸怀天下,心爱天下地人,才是真豪杰,真英雄!” 我呆在当场,反复咀嚼着太爷爷这句话,见他捊着白须一脸正色:“莫看年青地皇帝表面懦弱,处处被老太后制着,不信你就等起看,最多不出三年,范仲淹绝对会被皇帝调回朝廷重用,刘娥(刘太后)要不了好久还得给我下来。” 我噘起嘴双手支腮凝神打量他:炯炯有神的眼睛,红润的脸庞,年老背不驼,每日傍晚还能陪旭峰练上一阵,连王大人都得隔三差五来拜访他,见面都得对他恭恭敬敬,开口闭口老将军前,老将军后的。听说他当年在战场上杀过很多凶残的辽军,这么一号江陵人人心中钦佩的老英雄,当真是“周扒皮”吗? 天音阁上卷第二章白雀灵 夜里突然下起了一场暴雨,几阵惊雷将我从睡眠中击醒,狂风把窗户掀得“啪啪”作响,好不容易暂且掩埋住的记忆再次破土而出,将我抛进冰窟和烈焰中来回煎熬。( ) 窗户又被激烈地“哐当”了两下,猛然间房里被灌进几股凉风,那阵风让我想起一个人。恍惚中,看见他满身是血,朝我伸出手,期期艾艾地望着我:“灵曦,我好想你--” 我磕巴着牙齿身体筛上糠,爬起床往灌风的方向走去,口里叽哩咕噜念上:“为什么不逃得远远的,为什么还要跑去,你这个傻子,你哪里受伤了?别跳窗,我给你开门--” 刚拉开栓,门便被风“嘭”地荡开,狂风夹上骤雨溅着得我满身满脸,刮得衣摆呼呼直响,我伸出手顶着急风朝外面走去:“你在哪儿呢,别躲啦,我不恨你了--”终于,我终于又看见了他,他从走廊那边朝我飞快地跑来,我喜不自胜地朝他挥上手:“我就知道你没死,不会死的,你终于回来啦!” 黑暗中,那人和风一同卷了过来,他双手扶住我的肩,我不停问他,你伤哪儿了?我房里有药--他突然一把将我抱住,从背后拍了我一下,我又开始迷糊了过去。 浑浑噩噩中,我零碎地做着一个迷离的梦,在梦里,有个人对我说他今天杀了一个人,那人害死了很多无辜的女子,他便寻了个暗处直接把那人杀了,鬼都不知道埋在什么地方,他拉着我的手问我,这样做对吗?后来他又告诉我,杀那人的时候他心里别提有多痛快,可埋尸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剥夺了一条生命,心里很矛盾 虽是九月底,江陵的天气还是热得厉害,夏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我还能记起昨晚奇怪的梦,那感觉特别的逼真。梳洗完,我提脚朝瑞新那边房里走去,张家老宅其实很大,我们四个现在都各住着一间房。 “瑞新,见到旭峰了没?” “他房里没人吗?我不知道啊,昨晚我睡得太死,哎唷,姐,我这天天的可真是累死了。” “这么累你还长出一身膘!” “我不多吃点儿,哪有力气干活呀!那个老板我算是见识了,上个月我还暗暗欢喜着他总算给我涨了倍工钱,妈的,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让我一人干两人的活儿呀!姐,咱啥时候才能把老爷子那帐还清啊,我真累得不行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有些无奈:哎,钱哪。是啊,要是有钱,我们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小家,还可以给旭峰和瑞新娶上媳妇儿,将来也可以给我的默言留上一笔丰厚的嫁妆。人家中原人都兴这个,办婚事要办得体面风光,不像我们山里人,只要男女双方互相喜欢就行。没钱,很多人都娶不上媳妇儿;有钱,家里可以屯上十几个老婆。眼看着再过个两年,他们俩年龄都大了,也该到了娶亲的年纪,怎么办呢?若是我出去弹琴的话,那钱应该来得会快些,可素意曾说过不想我出去招蜂引蝶--我不禁气上自己,空有一身技术又有什么用呢? 默言还没睡醒,这孩子最近也是累得厉害,我坐在床边打量着我妹妹,十一岁的漂亮小姑娘,多聪明伶俐的孩子啊,老天偏偏不让她唱歌,不让她讲话,相比之下,自己不是幸运得太多吗?听说,江陵的绣娘很多,竞争激烈得很,手艺不行的,偷懒的立马卷铺盖走人,多的是有人做。她一个孩子,在那些妇女扎堆的地方,是怎么留下来的呢? 我想让我弟弟开上自己的店子,想让我妹妹简单快乐地长大,想让我家旭峰早点娶到他的“洱海姑娘” 抢上时间把活儿干完,我跟老头请上假:“太爷爷,下午我想请半天假。” “干啥子切(去)?” “你莫管嘛,你要是无聊,就玩我昨天教给你的五子棋。” “你那个太简单喽,不好耍。” “太简单你还走不了几步就死翘翘?老实地给我待在家里琢磨,有本事赢了我再说大话。” “哼!不就是五颗小籽籽吗?我老头还不信下不过你!” 翻来找去,这半年来没做过一件新衣服,长期在地里干活,原来的衣服都磨旧得不像样子,唯一上得了台面的,就只剩那套梅姨送给我的白裙了,自那次跳水后,便再也没穿过。想了想,换上那袭白衫戴上那圈羽环,心里还是有些纠结,再翻箱倒柜,居然让我找到条白纱巾,不由心中一喜,将白纱巾蒙住半边脸系在脑后,悄悄出了门。 江南月是肯定不能带出去的,我的画又不被世人所接受,自己还会什么呢? 我先找到了江陵那家最大的茶馆,人家问我是干什么的,我结巴了半天说不上话,又被人给请回了。 经过一处红墙绿瓦,我听到墙内飘来丝竹之声,吹的是一曲古韵秦风,也没怎么想,便随乐高歌清唱了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乐声暂歇,我回过神,转身匆忙离去,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一道略带娇嗲的女声:“姑娘请留步。” 她衣饰鲜艳华贵,俏丽中透着妩媚,稍带些性感却不失端庄,肤如凝脂白玉,五官姣好,明艳动人。 “请问刚才,那歌是姑娘你唱的吗?” 我点了点头。 原来她的名字叫“添香”是江陵一所乐坊的总管。经过一番简单的商谈,我被成功应聘为香玉楼乐坊的“兼职业余歌手”没有底薪只有提成,工作时间自由。 她问我的名字,我摇了遥头。 “在我们这里都得有个艺名,这样吧,就叫你白牡丹如何?” 我差点儿没吐出来,心想,这名字也忒俗气了吧!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你想取个什么名字?” 这也不能怨我啊,谁叫她来来去去起的都是各种花的名字,要做我得做白鸟儿,于是我联想到了一个让我很熟悉的名字“白雀灵” 走进去才发现,这座乐坊竟然这么大,里面对于我来说,就像迷宫似的,九曲回廊,纱幔层层叠叠,我不由开始担心,如果没人带路,自已是不是走得出去。 我被香姐七拐八弯地领进一座宇阁,她细细打量了我一番,迸出句:“还行吧,既然你不想让别人认出你,我也不便强人所难。你平时擅长什么乐器?” 我暗想,那自然是筝了,再一想,用筝不就告诉人家我就是天音公子么?转念后,我找她讨了把琵琶。 该我出场了,虽然无数次上台演奏过,这一次,蒙着白纱巾,一身素白的我,还是不禁有些紧张。 香姐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我,淡然道:“我看你不像是追逐富贵名利的人,既为求财应急,想必有些迫不得已的苦衷,你瞧瞧,台下有钱的人多的就是,只要你有真本领,还怕我给不起缠头么?” 我低下头,什么都没说。站在垂帘后这还没做好准备呢,直接就被她给推了出去,踉跄了两步踏上了圆台。 那圆台约摸有五六个平方,四围飘垂着几缕青纱,衬着我这袭轻衫长发,倒相映出五分朦胧,五分飘逸。 略一望,见许多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围坐在桌前,我忙收回目光,顿在那里纠结万分地呆了半分钟,最后不禁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吧。 紧了紧手里的琵琶,想起了我娘,心中泛起阵阵苦楚。也没怎么想,随意盘坐在地上,几串叮咚脆响后,一曲一剪梅便应弦而出。 起先有一小段生涩,毕竟五年没再练过琵琶了,渐渐地,倒也听得过去;伴着这首经典的曲子,昔日的回忆纷至沓来,我在深情的旋律里正忘我地沉醉着呢,香姐忽然几个小步凑了过来,附在我耳旁轻声道:“你还是唱歌吧,琵琶还得再练练,”也不问我同不同意,夺了我手上的琵琶,扭着腰肢就走了人。 我登时无语,自尊和骄傲被打击成碎片。 场中一片寂静,无数道目光不约而同朝圆台这边投射过来,我的脸和脖子瞬间烫成一片,愣在当场尴尬无比。我摸了摸唯一给我安慰的面纱,万分感谢它在关键时刻帮我打住了掩护,不然自己必须得拔腿闪人。想了想,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向“钱”看吗,遂深吸了口气,无耐地站起身,举头瞥见不远的一张木架上,搁了盆娇艳欲滴的水仙,心有所想,便放亮嗓子清唱道: 凄雨冷风中 多少繁华如梦 曾经万紫千红 随风吹落 蓦然回首中 欢爱宛如烟云 似水年华流走 不留影踪 我看见水中的花朵 想要留住一抹红 奈何辗转在风尘 不再有往日颜色 我看见泪光中的我 无力留住些什么 只在恍惚醉意中 还有些旧梦 这纷纷飞花已坠落 往日深情早已成空 这流水悠悠匆匆过 谁能将它片刻挽留 感怀飘零的花朵 尘世中无从寄托 任那雨打风吹也沉默 仿佛是我 只是前世磁带里常放的一首老歌,突然唱出来,竟牵出无限的惆怅与伤感,不觉中,唱得越来越投入,眼底泛起丝丝泪光。 两遍过后,泪水潸然滑落,我背过身,心中不禁十分后悔来到这里:同是献艺,感觉差异却太大了!同是众目睽睽之下,不同于拔捻江南月的自信潇洒,这种清唱的方式,总令我忍不住垂泪丢人 算了吧,这钱我是没本事赚到,谁叫自己脸太薄,又这么敏感呢?接下来,一门心思只想夺路而逃。 路在哪儿呢?香姐就堵在后门,自个儿只有从前门跑了,心念下,急速转个身,泼墨般飞扬起一袭轻纱长发,右前方好像有一方光亮,应该是大门吧?懒得去管其它,双手提起长裙朝亮处快步奔去,我听到身后传来香姐喊我的声音,不由跑得更快,一晃奔到亮处,那里果然是大门!我赶紧抹掉泪,一步踏出门外,夺路狂奔,没头没脑地瞎跑乱窜,见弯就转,直到再一次迷路为止。 糟糕,东南西北又搞不清楚了。 我问了个路人,打听张老将军家怎么走,他东指西指怎么怎么个拐法,把我头都搅浑了,末了,我总算聪明上一回,又问他江陵官府怎么走,他一愣:“哎呀,我说姑娘,这不就在你面前吗?” 我抬头一看,面前这栋门楼上,可不就挂着江陵府的横匾吗?不由暗暗骂自己是个睁眼瞎的笨蛋。 当衙役大哥带我找到旭峰的时候,他怔怔地打量了我很长时间;我缓缓解开蒙面的丝巾,片刻后,我见他唇上竟勾起一抹很少见到的笑容。 天音阁上卷第三章金饼饼 晚上,我一直睡不着。( )<冰火#中文 其实太爷爷说得很对,我除了会嚎两嗓子扒拉扒拉琴,其它方面简直蠢笨如猪。为什么我总是不长脑子,永远变不成熟呢?为什么我一直都在留级?我到底是蠢得没救,还是天生弱智?看看旭峰,瞧瞧人家!也就半年时间,在衙门里混得多开呀,那些衙役大哥对他多尊敬,多崇拜呀!连老爷子也常夸赞他,说他聪明机敏,思虑周全,办事稳当。我呢?走了多少回,居然还摸不熟回家的路,像个小孩子似的被自个儿弟弟牵回来,真是笑得死旁人。 捧起我的“素意”:“夫君,我太没用了,钱一文都没挣到,还在外面丢死人。呜呜,素意,你说,怎么样才能赚到钱呢?” 琢磨了一宿,还是没想出什么赚钱的好主意。我要默言把绣坊里的工给辞了,回家照顾太爷爷,家里虽然活儿也多,好歹能抽出个空歇歇。她犹豫了会儿,还是不肯,我便随她跑到绣坊,当人家老板的面儿,扯过默言非把工给辞了:“都说了不干了,你还想雇佣廉价童工?这是非法的!” 中年男老板眯起一双淫荡的眼睛奸笑道:“我说姑娘,你不就是嫌工钱少了点儿吗?小孩子嘛,能干多少活儿?这样吧,你来我这儿,我专挑些轻好的事给你做,工钱我们好说,怎么样?嘿嘿。” 我跳起来正欲破口开骂,一道娇嗲的声音飘了过来:“哟,这不是白雀灵姑娘吗?我正托人四处寻你呢!” 恶狠狠地剜了那老板一眼,我拉过默言就往外走,假装没听到也没看到香姐。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恰巧又跟她撞上:“怎么,不认识我啦?换了身衣裳,解了面纱,就以为我认不出来么?” 就像被人揪住小辫子:“找我有事吗?” 她娇俏地冲我一笑,对我抛了个媚眼,害我身子被电得一麻“嗨!也没什么事啦,就是想问你,还缺不缺钱?” 心立马一动,我仿佛正看到老板揣着厚厚一沓钱对我说:沈灵曦,麻烦你过来领一下工资。 我喜不自胜:“你是要给我发工资吗?” 她捂嘴格格娇笑:“哟,工钱啊?工钱你还怕我给不起吗?可你得干活,你不去我那儿唱歌,我怎么好给你发工钱呢?跟我走吧。” 不管她怎么说,条件开得多优厚,我是死活不肯再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在以前的老柜子里找了套粗旧的男装,穿上去虽然有些空荡,勉强倒也能看得过去。用长布条把胸部裹平,再往脸上抹了点灰,找了块旧帕子将头发包成一团,对着水缸一照:嘿!连自个儿都认不出来了,看上去就一穷小子嘛。相当满意自己这个造型,悄悄跟默言打了个招呼:“默言,你在家照顾太爷爷,姐姐出去找工作。” 默言一把扯过我,摆了摆手。 “没事的,放心吧,你看看,谁都认不出我对不对?” 她咧嘴笑出一口白瓷牙。 拍拍她的肩,我赶紧悄悄溜出门,生怕被太爷爷撞见。 下午,我饿着肚子倍受打击地蹲坐在马路旁,耳畔似乎还在回响: “我说,有你这么笨的伙计吗?才干了半天的活,就已经打破了我仨盘子!什么?还找我要工钱?我没找你赔我盘子钱都不错了!” “你会些什么呀?噢,什么也不会,你跑来干嘛?” “沙包你扛得动吗?” “会算帐吗?” “还嫌少啊,人家求着我给她洗我还不应呢,哼!洗十桶衣给五文钱还不应!” “黑是黑了点儿,这细皮嫩肉的,你会生娃吗?莫跑哇,以为我看不出你是个女娃子呀?嘿嘿。” 肚子“咕噜”一响。哎,出来的时候太急,竟忘了带钱,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怪我,多年来出门老是作瑞新的指望,换成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跟个废物似的不长脑子。回去的路没记住,倒看见江陵官府就在斜对面。怎么办,穿成这个样再去找旭峰吗?昨天我去府衙,他看了我一会儿什么也没问,直接带我回了家。今天又去吗?在他面前我倒是不怕丑,那些衙役大哥呢,还不笑死他,说你姐姐真是蠢到了家,叫他以后还怎么在人前混? 正懊恼着,有个人从我面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我瞟了他一眼,再收回目光时,一个钱袋不偏不倚不早不晚恰好落在我脚边。 我拾起来打开一看,手直哆嗦:我的个老天,两锭金子呀! 不得不开始相信,原来世上真有天下掉馅饼的事情!心下一盘算:有了这两锭金子,不就可以解决我眼下的困境啦?!心情顿时激动万分,一跃而起拍拍屁股上的灰,攥紧钱袋子,欢喜着准备去找旭峰,偏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哎呀,我的钱袋呢?” 我下意识地赶紧将手连同钱袋缩到背后。 “天哪,这可是我准备娶媳妇的钱哪!这可怎么办!小花呀,我对不起你呀!” 内心做起无比激烈的思想斗争,十秒钟后,我朝失主奔了过去:“你掉了多少钱?” 他表情夸张地朝我比划:“一个钱袋,里面有两锭金子!” 我打量着他,跟素意差不多高,身材也很像,长得虽不同,也没有素意英俊,却别有一番神采,再仔细看他的眼睛,觉得他的眼神也跟素意很像,那种淡淡的,温柔的感觉。当下不再犹豫,把钱袋还给了他。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催促道:“快看看,这是不是你的钱袋?” 他解开钱袋,把里面的两锭金子倒在手心,我瞟了眼,原来里面还多了一枚铜板,见他点过头,我嘱了句:“下次小心点别再弄掉了!” 他忙点了点头,我正准备走呢,他塞给我一锭金子:“谢谢你。” 我连忙还给了他,虽然我也很想要:“不用不用,你留着娶媳妇吧。” 他又塞给我一枚铜板:“那这个总行吧,作为对你拾金不昧的报答。” 我捏着铜板,实在是太心动了!起码,它可以买俩包子。 咽了口唾沫,我本想问他哪有卖包子的,再见他一副痴痴的表情,竟生出种错觉,那眼睛为什么那么像我的素意呢?眼泪竟涌了上来。瞅着手里的铜板,我心想人穷志怎么能穷呢?岂不是叫素意瞧不起我,便将铜板也还给了他,转身朝府衙走去。 在府衙旁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我抱膝坐在地上,忘记了渴和饿,一时陷入疯狂的思念。一只手递了个包子凑到我眼前,我抹了把眼泪看着他:“怎么又是你呀!” “噢,赶巧赶巧,我正吃着包子打这儿过呢,顺路跟你打个招呼。” 我本来还有些犹豫,再一看他怀里还揣着五六个包子呢,动了动嘴唇没作声。 他扑哧一笑:“你不饿吗?” 饿,怎么不饿,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那还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两人相视一笑,结果我吃了六个,他吃了两个。 “你叫什么名字?” “沈灵曦。你呢?” “我叫贾明自。你多大?” “十八了。” “我十九,呵呵,你娶亲了吗?” “恩。” “啊?你这么小就娶亲啦?” “恩,可是,可是他已经不认得我了。” “你娘子为什么不认得你呢?” “他家里人反对我们在一起,给他喝了一种药,他就再也不记得我了。”我埋头大哭了起来。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药啊,别哭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呢?” 我摇了摇头,接着哭。 “那你也把她忘了吧,这世上好女子很多呀,你可以再娶一个。” 我又摇了摇头:“不娶了,这世上只有他对我最好,我爱他,他也爱我。” “你怎么知道呢?或许还有其他人也对你好,也爱你呀!” “我很笨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脑子不好用,常常犯迷糊。谁会爱我这种傻瓜呢?” “你娘子叫什么名字?” “他叫段素意。” “啊,段素真的儿子?” “谁是段素真?” “噢,没什么,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回家呢?” “我本来想找份工作的,结果没找着,现在又找不到回家的路。” “你想赚钱吗?” “恩。” “你家住哪儿?” “张将军府。” 他一把将我拉了起来,我忙问:“干嘛?” 他冲我神密地一笑,朝我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带你去挣钱啊,跟我来。” 旺财赌坊。 “大,大,我押大!” “小!我押小!” “还有没有跟的啊,还有没有?没有我就开了啊,开!” “这位公子手气真好啊,把把都赢!” “是啊!”我不可置信地左右手各攥着一个金饼饼,愣愣地看着今天刚刚认识的贾明自。 他一脸得意:“怎么样,厉害吧?走,我送你回家。” 一路上,我皱着眉头打量他,怎么看怎么像我的素意,背影简直一模一样。这么会挣钱,还用得着为了掉个钱袋在街上大呼小叫吗?现在走路走得跟“飞”似的,那会儿在我面前怎么走得比老婆婆还慢,越想我越吃惊,眼看着快到家门口,我赖住不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转过身:“怎么啦?” 我把金饼饼塞进腰带里,拉过他的手仔细看了看:像!比划比划他的肩,像!再不顾仪态地捧起他的脸,盯着他眼睛看,还像!脸型也有点像。我哭着问他:“你说,你到底是不是素意?” 他一头雾水愣在那里:“什么?我是贾明自啊。” “不对,你不是素意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真不是你娘子,你看吧,我是男的,我真叫贾明自!” 良久,我擤了把鼻涕,用袖子擦掉眼泪,认真看着他:或许真的只是某些方面有些像罢了,应该是自己想他想疯了,才会见人就往他身上想。我不好意思地向贾明道歉:“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家到了,那座房子就是的,谢谢你送我,还帮我赚钱,再见!”然后一扭身头也不回地跑回家。 天音阁上卷第四章失心疯 “姐,姐,你怎么啦,你快点儿开门!” “曦儿,有事跟太爷爷说,哎呀,太爷爷把欠条撕喽!” “姐,你到底是怎么啦!快开门!” “”素意,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活下去吗?我情愿去死--今天那个贾明,他是你吗?为什么跟你那么像呢?世上哪有人,连神情都这么像的?一定是你不认我了,你为什么不认我!我的孩子也没有了,我活着做什么,我恨你!“啊--啊--”我是个蠢材!我没有脑子!我为什么要活着?根本就没有希望!你不认得我了,俊山也被我害死了,他全家,全寨子都被我害死了!我就是个豁害,蒙撒说得对,怎么那么巧,我就偏偏没喝孟婆汤呢?我一定是煞星转世,我克死了我爹娘,克死了俊山!他从小对我那么好,我却克死了整个桂家寨!俊山,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呜--我为什么不嫁给你呢?嫁给你不就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就是这串珠子!是你害的,你为什么要我活着!我咬死你!“啊!”好疼!干嘛往我血管里钻?呵呵,我把血放干了,看你还喝什么!刀呢?没刀,对对对,有剪刀,在哪儿? 我捂住高高肿起的脸,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你打我?” “姐,别怪旭峰,你刚刚犯迷糊了,疯了似的拿剪刀往自个儿身上戳,他是把你打醒!” 一家人围着我,我低下头,身上被划得到处是血口子,剪刀还攥在旭峰的手里,上面粘着殷红的血痕。( ) 默言哭着想帮我解开身上的衣服,血口子上的血还在细细渗着。 “默言,你和瑞新去陪太爷爷,这里交给二哥。” 我恨恨地盯着他:什么时候默言和瑞新那么听你的话了?全家都听你的话?我不是你姐吗?你为什么偏不让我死呢?当初让我溺死在河里多好!现在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门被他锁了起来,我一惊:“你要干什么?”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端来水盆拧了帕子,也不理会我的辱骂,直接点了我的麻穴,像个没事人似的,就那么--直接脱了我的衣服。 “你干什么?你疯了吗?我是女人,你不羞臊吗?你这个混帐!” 不管我怎么骂,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就仿佛此刻呈在他眼前的物景,早被他看惯。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只是细心地给每一道口子洒上药,也不顾我如何龇牙咧嘴嚎丧喊痛,一圈圈用白布将我的伤口包好,最后再淡定地为我穿上干净衣服。 “你不觉得我很惨吗?你不可怜我吗?啊?你还算是个男人吗?随便就可以这样看我?你有病吗?” 我穷凶恶极地瞪着他,他却微笑着深深凝视我。 我呆了半晌。 随后,我又着急起来:“旭峰,我怎么了?我是不是疯了?为什么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得了失心疯吗?是了,就是神经病,怎么办?我可能会害死你们的,不如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他微笑着淡淡道:“你昨天穿的那套白裙很好看。” 我一喜:“真的吗?你也觉得好看?素意肯定喜欢,你觉不觉得我很像一只美丽的白鸟儿?” 谁知他摇了摇头:“比白鸟儿更好看,像仙子。” 我一笑:“是吗?呵呵,我昨天穿它去卖唱了。” 他拿出两个金灿灿的饼饼:“这是卖唱的钱吗?” 我红着脸:“不是的,卖唱一文钱都没赚到,这是素意给我的。” 他认真地问我:“你见到他了?” “嗯,他的脸变了,可我认得他的眼睛,他给我包子吃,还给我钱,送我回家,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对我好,”随即我又撕心裂肺起来:“可他为什么偏偏不认我呢!” “他不是,你认错人了。” “不,他不喜欢我了,他不想要我,所以骗我的!没人要我了,我生不了孩子了。” 他搂过我:“胡说,他喜欢你,他要你的,真的,是他要我转告你的。” “真的吗?” “嗯,你为什么要去卖唱呢?” “我想赚些钱。” 他微笑地看着我:“你想买什么吗?” 我木木地看着他:“有钱就可以给你和瑞新娶媳妇儿了。” 他身子颤了一下,轻轻拂了拂我的发:“我不娶媳妇儿。” “为什么呢?你长大了,当大捕头,你得娶媳妇了。” 他蹙起眉头将我的手贴在他的唇边:“你不是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吗?我娶不了媳妇。” 如遭五雷轰顶。 他轻轻掰正我的头:“看着我,”拭掉我眼角的泪,他的目光是那么深邃,里面泛着柔和的光,就像在对一个孩子般他慢慢对我说:“不用为我难过。你不是一直问我多大吗?其实我和你是同一天出生。我的生世很复杂,一下也说不清,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你没疯,你只是躲着,不敢面对自己,面对一切罢了。你看我不活得好好的吗?你也可以活得好好的,好吗?这世上,有我,还有瑞新和默言陪着你。把段素意忘了吧,只有忘了他,你才会好起来,好吗?桂俊山没有死,他继承了蒙撒的衣钵,拥有不死之身,他和你已经没关系了。桂家寨被屠也不是你的错,那是南诏国与大理国之间的问题,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开开心心的活着,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你想要孩子,我们可以收养很多孤儿呀,这世上比我们可怜的人,太多太多了,我们可以去想办法帮助他们,对不对?就像当初你救瑞新,救我,救默言那样。我们不都是你救的吗?”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原来我从来没有丝毫去了解过他。 他告诉我,默言并不是他的亲妹妹,他说他的家族是权力的牺牲品,而与他的生世所相关的一切已经全部埋藏在汪洋大海中了。 “旭峰。” “恩。” “我忘不了,你不知道,我和段素意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对我来说,已经刻到骨头里了。” “你认为,他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吗?我相信,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忘了他。” “是这样吗?” “对。” “那他以后要是记起我来了,怎么办?” “世上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解他的忘忧草。” 我一喜:“什么办法?” “噬心蛊。世上最痛苦,最折磨人的一种法子,你想让他试吗?” “不!” “忘了他吧,那样,他才能没有负担,才能快乐。你不是爱他吗?爱他就应该为他着想,让他好,你不是总这样对我说吗?” “我忘了他。” “嗯,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你不再是沈灵曦了,你叫沈天音。” “对,我是沈天音,我是沈越的儿子,天音公子。我可以弹琴,我不是废物,我可以赚很多钱的,可以救很多人,对不对?” “嗯,对了。” “旭峰,我不迷糊了,我好了,真的。” “嗯,我不想再叫你姐姐了,行吗?” “可我也不想叫你哥哥。” “那我叫你天音。” “好吧。” “旭峰,你真伟大,为什么我一直不了解你呢?” “我们都只是普通人。” “旭峰,你怎么这么坚强,这么聪明呢?怪不得人人都佩服你。” “因为你啊,是你救了我,不记得了吗?是你给我感情,给我希望,我才活下去的。” 天音阁上卷第五章贾明自 三天后。( "qiuww。net" >qiuww。net)冰火!中文 我正在房中练琴,默言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朝我连比带划:姐姐,一人,找,你。 正准备问她是谁找我,那人已经跟在默言后面踱了进来:服饰华贵,气宇轩昂。 请他坐下后,我倒了杯冷茶推到他面前:“你找我有事吗?” 他喝了口,苦着脸:“这不会是隔夜茶吧?” 我不悦地瞟了他一眼:“能喝不就行了,天这么热,难倒还喝开水冲泡的?” 他撇撇嘴,盖上杯盖,一眨不眨地盯了我半晌,继而嬉笑道:“原来你是女子啊,长得还这么好看,呵呵。” 我叹了口气,低头瞅了瞅身上这套仙姿飘飘的白裙:“我以后只做男子。” “为什么呢,做女子不好吗?” 我白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喔,对了,”我把两金饼塞给他:“这个还给你。” 他一愣,把饼饼又推给我:“你不是很缺钱吗?难道你不拿我当朋友?” 我有些不好意思:“无功不受禄。” 他打量了我很久,突然换了一副端正的表情。我笑了笑:“怎么啦?‘贾明自’,连名字都是假的,也算拿我当朋友吗?” 他淡然一笑:“你变了。” 我对回之一笑,语气也很淡:“变成了原本的自己。” 接下来,他蹙起眉,脸上挂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全神贯注地观看我喝了口冷茶。我莞尔一笑,突然很想逗他,便当着他的面儿,再一次举杯用极缓的优雅动作,还带了点声音,再喝了一口,喝完后夸张地咂咂唇,意思是:哇,好舒服好凉快呀! 然后,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他像个一级演员,真的,因为他现在的举止绝对称得上温文儒雅,一脸的春风和煦,目光热情又专注,声音充满磁性,全身散发着极具吸引力的魅惑:“我可以叫你曦儿吗?” 我猜,一定有很多女人喜欢他。和李元昊那种厚颜无耻的花花公子不同,他的那种魅力是由内而外自然而然的,似乎他自幼就生活在脂粉堆里,在女人丛中一路摸爬滚打长大的。 我读不懂他的眼神,和前几日那种淡淡的温柔不同,在他那盈光闪闪的眸子里,看不出是对我的欣赏多一些,还是挑逗多一些。我冷冷道:“不可以,我改名字了,你可以叫我天音。你呢?既然你不想告诉我你的真名字,那我就称呼你为贾公子,如何?” 也许是相隔太近,又或许是我的眼睛突然清亮了很多,虽然他的嘴角仍挂着柔和的笑意,我发现他的目光却迅速变得严肃起来,像是在对我观察,又似乎是在探索。 我挺直身子与他对视,因为我也很奇怪,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忽尔一笑,打趣道:“有意思,你和我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我打断话头调侃他:“你的小花呢?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呀?” 他摸摸头,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她嫌我太丑,又找了个俊的,一脚把我踢了,我就是因为太难过,所以才来找你诉苦的。” 我心想:装,接着再装,最好让人永远看不清你的真假,算了,我懒得跟你矫情。当下不悦道:“我觉得你的心好累,你孤独吗?” 他一脸震惊地瞅着我,显然这话是戳到他的痛处了。想了想,我收回了冰冷的语气,柔声道:“若是没事,我弹琴你听吧。” 那天我弹了很久,少了些缠绵,多了些寄情山水的悠远。他一直没有作声,等我收弦转身的时候,他的茶已经喝光了。 后来,他一直赖着不肯走,吃完了中饭又等着吃晚饭。无奈处,他倒送给我另一份惊喜,原来他这么会下棋:不仅下得巧,而且下得快,应变迅速,几乎不用时间思考,一盘棋只需极短的时间,步步紧逼,环环相扣,迫得我太爷爷只有腾挪躲闪的份,哪还有半点还手之力,最后只有缴械投降。 “贾明自,你太厉害了!将得好,将得妙,将得这老头呱呱叫!” 他脸上绽开轻松灿烂的笑容,我们击掌相庆,十分开心。 老爷子一会儿搔搔头,一会儿摸摸鼻子,两道剑眉都快并挤成了“一”字,半天举棋不定,最好还是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认了输:“没得法子,老头输喽!” 我们原本正候在那里,陶醉般欣赏我太爷爷冥思苦想时的精彩表情,没想到这比孔雀还骄傲的老头这么快就认了输,当真是一扫我这半年来在棋盘上的抑郁之气。 太爷爷捊了捊胡子,白了正在吹呼胜利的我们一眼,环手于胸:“曦儿,想不到你勒个新朋友,还真有两下子喽。嘿,我说,你叫啥子,‘假名字’?嘿嘿,勒个名字有意思!” 我转过头,和他相视一笑,见他略有些尴尬,我忙打个圆场:“不是‘贾名自’,是‘贾明’,明天的‘明’” 吃完晚饭,我问他怎么还不走,他苦着脸认真对我说:“曦儿,我明天就要回汴京了,可能以后,最起码很长时间都来不了江陵,我今天晚上就住你家行吗?” 他非不肯叫我天音,学太爷爷一口一个“曦儿曦儿”的叫,整得我肉麻兮兮的,我也就贾明来贾明去地唤上了他。他神采飞扬地用文言文对我形容汴京是如何的大,如何的繁华,叙述的途中被我无情地打断:“能说简单点儿吗,那些词我都听不懂。”最后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汴京。 “你家原来在汴京呀?” “嗯。”“你家是做什么的?” “这个,曦儿,我不能说,又不想骗你。” “看你穿得那么阔,你家很有钱吧?是大老板吗?” “差不多吧。” 他送给我一玫方方的玉坠子,颜色很透亮,我接过来瞧了瞧,上面不知镂的是什么花样,看了半天我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头一秒,他还喜滋滋:“曦儿,你把它收好。”却不曾料到后一秒,我连玉坠子稍带俩金饼饼一起还给了他:“谢谢,我不想要。” 他怒极地一拍桌子:“沈灵曦!早晚有一天,你哭着求着找我要!”便头也不回地从我房中扬长而去。 我以为他跟我翻了脸,拍屁股走人了,心里原本还有点愧疚的,毕竟他一直在帮自己。孰曾想,气归气,他就是赖着不走,竟大摇大摆地把旭峰赶到了瑞新房里,颐指气使地命令默言给他换上干净的床单被子,就连我那目中无人的太爷爷,也不知是喝了他的什么*汤,居然对他服服帖帖,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晚上,旭峰进来找我:“天音,你怎么认识那个贾公子的?” 我把事情的前后跟他说了一遍,末了补上句:“旭峰,你相信我,他虽然没跟我说实话,但绝对不是坏人。” 谁知旭峰一脸无耐:“我不是指这个,天音,你猜不到他是谁吗?” “谁?” “你想想看,能让太爷爷这样的,世上还有谁呢?” 我摇了摇头。 我扶住我的肩:“他就是当今天子赵受益啊!”我捂上嘴:“啊?不会吧?” “王大人已经赶过来接驾了,人马都在门外等着呢,皇上现在传诏要见你。” “见我,作甚?” “你说呢?” “他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从明天开始,你还是穿男装吧。” “旭峰,我--” “你可别小看当今这位圣上,我想,他应该还不急着马上召你入宫,毕竟,目前掌握实权的还是刘太后。” 我坐在江南月前,打量眼前的几人:正首端坐的自然是“假名字”皇袍加身,气势凌人,正漫不经心地漠然扫视我;左首,我家老太爷,依旧是背挺得笔直,一脸浩然正气;右首,斯斯文文一身官服的王大人 ,笑得不知有多热情;旭峰面无表情地站在王大人旁边,就像没看到我一样。 王大人捊了捊他的山羊须,朝“假名字”拱手献媚道:“皇上,微臣亦曾闻得沈兄之女琴艺非凡,青出于蓝且不输于蓝,今日有幸随皇上聆听仙乐,实在是三生有幸啊!不知皇上想听什么?” 他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死相,也不作声,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太爷爷连忙附和上:“皇上,依老臣看,我这曾孙女儿琴弹得可不怎么样。” 我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不悦地扫了老爷子一眼,暗说:那是因为我一直在对“牛”弹琴。 他和我正面对面坐着,想必我的表情是被他尽收眼底了,见他一下没憋住竟扑哧笑了出来。 我不由暗想,你想笑就笑嘛,憋着不难受吗? 王大人眼尖,忙打上圆场:“哪里哪里,老将军太过谦啦!天音公子之名早就从大理传到中原,试问天下爱乐之人,孰人不知,哪个不晓啊?” 我得意地一笑,他却不悦地横了我一眼。 太爷爷立即凛然道:“曦儿,圣上面前不可放肆!依太爷爷看,你的歌唱得还凑和,也不至于太给老夫丢人,但是,不能唱那些花前月下儿女情长的,要唱就唱英雄好汉,壮志豪情的!” 一时,众人皆是无语。 我抬眼一看,那家伙脸上可不正流露出兴灾乐祸的表情吗?意思像说:哼哼,等着看你的好戏呢,可别让我等太久喔。 脑筋急转弯中灵光一闪。 于是,我坐直身子,扬手拔弦,沉了沉嗓子,边笑边唱道: 道不尽红尘奢恋 诉不完人间恩怨 世世代代都是缘 流着相同的血 喝着相同的水 这条路漫漫又长远 红花当然配绿叶 这一辈子谁来陪 渺渺茫茫来又回 往日情景再浮现 藕虽断了丝还连 轻叹世间事多变迁 爱江山 更爱美人 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好儿郎 浑身是胆 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 不醉不罢休 东边我的美人哪 西边黄河流 来呀来个酒啊 不醉不罢休 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当我唱到“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的时候,老爷子直接“唰”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我忙加重语气,接唱上“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老爷子才吹胡子瞪眼地坐了下去。我心里狂笑,王大人也忍俊不禁起来,我侧头看他,见他正扬唇微笑着,脸色比之前好看多了。 结果,太爷爷屁股刚一落座,我又给老人家整上要命的一句“东边我的美人哪西边黄河流”老爷子眼睛一鼓,也不知是气还是羞,脸都红了;我赶紧补唱道“来呀来个酒呀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他才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闭眼再也懒得看我。 我不愿深想,可很多时候,你越是躲着某种东西,它却偏偏缠上你。幸好,那一夜他没有留在张家老宅,起驾上轿的时候,他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面好像写了很多东西,可惜,我却看不懂。 天音阁上卷第六章下扬州 赵受益走后我的心里很不安,便拉着旭峰三更半夜在房里商量了起来。( "qiuww。net" >qiuww。net) “旭峰,贾明怎么会是天子呢?” “一切都是天意,别想多了。” “要是他把我召进宫逼我做他的小老婆怎么办?” 他忍不住好笑:“那你愿意吗?” 我忍不住有些恼,白了他一眼:“这还用问?”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认真对我说:“天音,我们离开江陵吧。” 我一愣:“这么急吗?我们都走了,太爷爷一个人怎么办?” 他笑了笑:“肖爷爷就住在这附近,瑞新那两张银票也没丢,在太爷爷那里存着。” 转了个弯明白过来后我忍不住有些上火:“好哇,原来是那老头自己偷的!还有你,竟帮着老爷子来骗我们!”立马准备下床:“这个老头害我们几个累死累活干了大半年!不行,我得去找他算帐!” 他按住我:“肖爷爷原就是‘神偷’出身,加入太爷爷麾下后,只做取富济贫的‘义偷’了,你想想当年那么多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他们留下的孤儿寡妇仅靠朝廷那点微末的抚恤够吗?还不是太爷爷和肖爷爷东挪西凑拼出来的吗?太爷爷不逼着你干活,逼着你下棋转移你的注意力,你怎么才能慢慢回到正常呢?他和肖爷爷一直在教我武功,还不是想让我护你一生周全吗?老人家对你,才是真正用心良苦。” 我鼻子一酸,心里很愧疚,自己在背后不知骂了他老人家几万回了! 就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房门被敲了几下。 “曦儿哟,你今天可真是给太爷爷捡回个大宝喽!” 几个公公打扮的人跟在老爷子身后鱼贯而入,随之三个大木箱便整齐地排放在我房里,待他们退出去后,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女笔直着身子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深红色的劲装,竟屈膝朝我跪下,语气淡漠:“红袖拜见娘娘。” 我无奈地蹲在地上,十指插进头发里狠狠刨了两下,望着满满三大箱衣衫:件件男款,清一色地白,春夏秋冬四季齐备。再瞅了瞅像影子般跟在我屁股后面的红袖,一天到晚对我“娘娘”“娘娘”地叫着,我心说我还没跟赵受益怎么地呢! 有天我实在是憋不住了:“红袖姑娘,我真内急,很急的那种,以后上茅房就不用跟着我了吧?你守在旁边,我弄不出来--” 妈拉个巴子的赵受益呀! 我回忆再回忆,三思又三思和他认识以来说过的每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再娶一个。” “还有其他人也对你好,也爱你呀!” “原来你是女子啊,长得还这么好看。” “我可以叫你曦儿吗?” “有意思,你和我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沈灵曦!早晚有一天,你哭着求着找我要!” 蹲在地上一惊,我仿佛能听到他怒极地朝我拍桌子:你不是要做男子吗?那就好好的给我做!不希罕跟我去汴京?那你就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蹲着!你喜欢白色吗?给我天天穿! 如今,我又成了好吃懒做的无业游民。下地?有人干了;洗碗做饭?有人抢了;就连下棋,太爷爷也不敢邀我了。我每天内衣外衣上衣下衣穿的全是白袍子,白褂子,白裤子 我以为他会把我召进宫狠狠整我,可令我煎熬了三个月后,他那边依旧是淡定自若:既不准我跑路,又将我搁这儿干撂着。不一样,真不一样!我寻思着,他可能就爱玩长线,要换成陈子铭李元昊之流只怕早就心急火燎上了。 除了三箱白衣服,赵受益居然还给我整了几大盒子胭脂水粉香料亵衣什么的,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想的,又想让我打扮给他看,又逼我穿男装像生怕人家知道我是女人似的。 出乎我和旭峰预料的是:红袖居然这么厉害!有时是她缠着旭峰,有时是我怂恿旭峰,总之两人隔一天斗一场,虽然武功比旭峰差了点儿,可她的暗器活儿一流,飞针和银镖“唰唰唰”扔的是又快又准,甚至还在旭峰之上。难怪名叫红袖,那袖子里像变魔术似的不知藏了多少家伙什儿!赵受益忒会取名字,我估摸着那歌舞坊的总管香姐也是赵受益底下的班子,红袖红袖,添香添香,除了他这风流皇帝,还有谁能想得出来,给两个“超级泼辣女”取这号名字?一想到这儿我不由使劲儿跺上脚:赵受益呀赵受益,老子这回算是服你了! 一个冷冬的月黑风高夜。 “旭峰,都准备好了么?” “嗯,瑞新和默言已经在船上了。” “我们一跑,太爷爷会不会有事?” “不会,船就是太爷爷安排的,叫我们放心。” “为什么不去人烟稀少的草原大漠呢?那里谁也找不着我们。” “那里环境十分恶劣,我怕你们吃不消,扬州四季如春,其实人多的地方更利于藏身。” “我们一走,红袖姑娘怎么办,赵受益会责罚她吗?” 他叹了口气:“但愿她不被牵连吧。眼下,我也顾不上那许多,刘太后年迈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皇上马上就要总揽军政大权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召你进宫的,咱们不能再等了。” “嗯,红袖和那几个仆从呢呢?” “喝了点茶,应该会睡上两天。” “我们要不要去给太爷爷告别?” “不用了,太爷爷不喜欢磨叽,只是要我转告你,到了扬州记得去看看你外公。” 我们四个围坐在甲板上,对着两岸青山,激动地挥起双臂放声吹呼着:“哎--哎--嗨--江南--我们下江南喽!” 我们几个都激动得不行,一年来,这是我们一家人最开心的几天。虽然我和默言有些晕船,却并不影响一路上欣赏那“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天江天际流”的美景。 瑞新一脸兴奋:“姐,我真是太高兴了!你呢?”我嘻笑着点头:“嗯,默言呢?”呵呵,小姑娘下巴点得跟啄米似的。 船不大“船长”被我们喊作胡大哥,他的父亲早年前曾在太爷爷帐下服过军役,自从胡大伯战死沙场后,仍下胡大哥孤儿寡母一家艰难度日,后来太爷爷找到了他们,日子才撑了下来。胡大哥性格极为爽朗,和太爷爷一样溜一口有意思的四川话,皮肤晒得黑红发亮,半脸的络腮大胡子硬翘翘着像刺猬,特别给人一种梁山好汉的感觉。 他待我们四个亲切随和,没事儿的时候我们也爱跟他开上玩笑:“胡大哥,您不是铁匠吗?咋船也驶得这么好嘞?” 他咧嘴一笑:“我说小胖子,在我们江陵边边上勒一块,跟我从小一起长大地娃子,就没得不会耍水不会驶船地。” “胡大哥,您家几口人哪?” “嗬嗬,婆娘嘛就一个,娃娃嘛,有三个喽!” 江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船只,小的大的不计其数。靠我们右首不远行驶的几艘更是大得惊人,若非亲眼所见,在交通工具并不发达的古代,如此规模的航队当真让我难以想象,原来在一千年以前,我们国家的造船技术就这么发达了,我不禁问道:“胡大哥,这些船都是做什么的?您看那边几艘,怎么这么大呀!” 他扯了扯帆,朗声应道:“大小姐,这些都是漕运地官船,你想嘛,山高路好远喽,走水路就方便得多喽!” 我问他:“您去过扬州吗?” “去过,扬州黑(很)繁华,景色好得很!不过跟汴京比起来,还是差得远喽!” 我实在难以相信,难道比大理要大得多吗?追问道:“汴京有那么大,那么厉害吗?” “嗨哟,你们没去过当然想象不出来喽,那个城里头是人山人海,就连晚上街上全是灯火通明。有一回我在汴京城里头转了三天都没有转完,你说该有好大嘛,我听说汴京有人口百万户,别地我还不是黑(很)清楚,但是我晓得京城里头,光是军营大小指挥就有两百余人,皇宫禁军,加上四围驻军水军就有十万,特别是我们大宋地皇宫,光地方就占了京城地十分之一。不仅在整个中原,就算是整个天下,汴京城也是最大最富庶个府城。” 我还想再打听,瑞新喊我:“姐,快到仓篷里来,外面风大!” 吃完干粮,我坐在那里发愣,默言打手势问我:姐姐,想,什么? “到了扬州,咱们住哪儿,靠什么维生呢?” 瑞新坐在我身边一把拍过我的肩:“嗨,这不是你们女娃操心的事儿,这不还有我和二哥吗?姐,我合计过了,咱现在存下的钱可以租个小房子先住着,然后我找个便宜点儿的铺面,等赚了钱,咱再买个大房子!你说呢,二哥?” 旭峰淡然一笑:“先得改个假名字。” 我一琢磨:“对呀,改什么名呢?” 瑞新抹了把鼻子,嘿嘿笑道:“我想到个名字,不如我就叫有财吧,‘沈有财’怎么样?嘿!你们几个别笑哇,有钱了我才能当大老板!默言,这回你的名字三哥给你取了,就叫‘沈小妹’!哎呀,别笑啦!这不是假名字吗?咱就随便给想一个不就行啦?” 我想了想:“那我喜欢弹琴,就暂时叫‘沈悯琴’吧,旭峰轻功好,跑起来像阵风似的,不如叫‘沈迎风’,如何?” 本来正为自己和旭峰的新名字而自鸣得意,我心想,哼哼,赵受益,取名字我的水平可不比你差!谁知平时最随意的旭峰竟出言反对:“不行!” 瑞新:“为什么呀,我觉着姐取的新名儿挺好听的呀!” 旭峰:“我们的可以,天音的名字得重取,你还能姓沈吗?旁人很容易猜出你的身份。” 我呆呆地看着他,咋自己就不能像旭峰这么聪明,思虑周全呢? 瑞新:“那姐姐不姓沈姓什么?难道还要把姓都改了吗?” 我也学旭峰那般深思熟虑起来,几个名字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白鸟儿”“白雀灵”“小白”都不行,最后一拍大腿:“有了!我不姓沈,我可以随我娘姓谢呀!世人都不知道我娘姓什么,我娘叫‘谢宝珠’,我是她生的,我就叫‘谢明珠’!” 自然最后大家都夸我有才,嘿嘿。 天音阁上卷第七章创业难 一千年前的扬州(也曾被称作广陵),风景似画,四季如春。( ) 我们租了户小院,跟在大理时的户型差不多,院子还要小一些,为了图便宜,位子离城里的主街有些远。才到不久,太爷爷就托人给我们送来一封信,大意是嘱咐我们各自改名后,靠自己打拼,不得好吃懒做,信中特别交待,要旭峰一到扬州立马入伍当兵,绝对不准成天到晚“守起女娃子” 旭峰自然是争气的,我们还没找好铺面,他就已经从卒子升做都头(宋代军队最基本的建制,底下管一百号人)了,驻扬州的军都指挥使孟大人十分赏识他,结果他只能住在守营里隔个几天才能回来一趟。 虽然这几年我们也存下了不少钱,可来到扬州这个高消费地方后,我们才充分领悟到什么叫“钱到用时方恨少”我和瑞新半月来跑遍了扬州城,围着大街上贴着出售牌子的铺面挑来选去,地段好的买不起,买得起的地段又太差。 这天,我脚走得打泡,在马路边找个槛子一屁股坐下:“瑞新,要不咱就买那个便宜的小铺子行吗?” “姐,你不懂,开店子做生意那地段太重要了。” “瑞新,不是说酒好不怕巷子深么?” “嗨,你听人瞎说,屁的,等到人家知道你这里酒好的时候,你早就饿死了。” “可你相中的那铺面,价太高咱连零头都付不起呀,咋办?” 瑞新学我一屁股坐下,眼珠子骨碌直转,他差不多有个一米七五的样子,比旭峰还高,又黑又肥壮。我曾经调侃过他:“瑞新你咋能长成这样?你小时候那么瘦,现在像头狗熊!”他回答说那还不是怪小时候给饿狠了,所以后来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吃。 坐了会儿他对着我极其认真:“姐,你信我么?” 我纳闷着,咋你们个个都爱跟我说这句话呢,素意说,俊山说,旭峰说,现在连你也说,便不耐烦地甩给他一句:“别用肺说话行吗?说的全是废话。” 瑞新咧唇一笑:“嘿嘿,咱这点儿钱肯定是买不起那铺子,但是租得起呀,我扒算了下,开酒馆太累了,而且还得请好几个伙计成本太高,不如咱还学徐伯开个茶馆,垂个帘子让你弹琴,凭你的琴技,就算不用天音公子的名号,照样在扬州打得响。反正咱初到中原,既没人认识你,也没人听过你弹琴,再说我们全家都改了名字,谁知道呀对不对?” 我嘟哝着嘴有些犹豫:“行不行啊,万一赵受益又找过来,逼你姐去给他当小老婆怎么办?” “嗨!你管他呢,咱天高皇帝远的,他怎么会知道呢?这又不比是汴京。你从前当天音公子的时候不老穿儒衫吗?咱换成裙子,女装,谁还知道啊!大不了,你再蒙个面纱什么的总行了吧,实在不行,我给你脸上整个疤子,巴准人家看不出来。” 我撕了把他的耳朵,扯得他哇哇直叫:“好好,不整疤子,哎呀,姐,咱这不急着要挣钱吗?你饶了我吧行不行,我饿死了,早上都没吃饱。” 我们寻了个路边摊子,他一口气吃光了两碗阳春面,我还半碗都没吃完,我刚说了句:“瑞新我不想吃了,”一个衣衫破烂的孩子突然窜到我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一把抢过我面前的碗,呼拉拉几筷子吃了个干干净净,完事了他还把碗底使劲儿舔了舔,吓得我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 面摊老板奔了过来,像赶绿苍蝇似的:“嘿,小孩,你敢抢我客人的东西吃,看我不打死你--” 我忙把面摊老板拦住:“别别,我请他吃的。” 那小孩五六岁的样子,全身又黑又脏,指甲缝里都是污泥,我和瑞新都是孤儿,特别是瑞新,他小时候也在街上乞讨过,我想他心里肯定是酸溜溜的。 瑞新一搁筷子:“哎,我说老板,再给来两碗面!” 那孩子本来想溜的,见我俩对他一脸善意,也就坐着不走了,一会儿小心地打量我,一会儿瞅瞅瑞新。 我怜声问:“小弟弟,你多大啦?” 那孩子小心翼翼地盯着我不敢和我说话,老板喜滋滋地端来两碗面,我还以为两碗都是给那孩子的呢,哪知这个时候瑞新还能再吃一碗,另一碗被他推到小孩面前:“来,哥哥请你吃!” 吃完第二碗面,我尽量温和着语气问小家伙:“小弟弟,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一脸的天真:“我不叫小弟弟,我叫三妮儿,住在那后面的小巷子里。”我和瑞新对视了一眼,心道原来是个小女孩儿呀。她的声音很稚嫩,说话的时候睫毛扑闪扑闪的,我这心里禁不住一酸,转头再看瑞新眼角都漂上泪了。 瑞新柔声问她:“三妮儿,跟哥哥说你咋一个人跑出来了?你爹娘呢?” 三妮儿低下头,小声答道:“我没爹,我娘不让我叫她娘。” 顿了顿,一时我们都作不上声。我这眼泪又不争气地眨巴了出来,瑞新眼圈也熬得红红的,心里特别难过,我真想把她领回家,这么小一孩子难道就这样流落在街头吗? 面摊老板凑了过来:“我说二位客官,你们别搭理她,这孩子是个野种,她娘是干‘那个’的。” 瑞新一愣:“干哪个的啊?” “嗨,原来你这小伙子还是个愣头青呢,这都听不懂?就是做皮肉生意的,妓女,懂了吗?” 我和瑞新同时出口喝道:“闭嘴!” 可能是我们的声音太“凶”吓得三妮儿赶紧跑掉了,老板吓得直捂耳朵,口里叽里咕噜不知念叨什么赶紧闪到了一边。 这件事对我和瑞新触动很大,路上我拉着瑞新说:“弟弟,三妮儿太可怜了,我这心里难受得紧,以后要是有了钱,咱买个大宅子,开个孤儿院,把这些流落街头的可怜孩子都拾回来,教他们认字学手艺,长大了都能谋上个好生活,你说好不好?” 瑞新激动得恨不得当场跟我来个“熊抱”哽着喉咙:“姐,你咋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小时候就这样到处讨过饭,看到三妮儿我心里真不是个味儿,就寻思着把她领回家,只当咱再认个妹子。” 我抹掉他的泪傻笑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呵呵。” 下午,我们又跑到“相中”的那间铺子,瑞新满脸堆笑,只要能捡上那东家的马屁就可劲儿地拍,哄得那中年胖子笑得合不拢嘴:“嘿哟,小兄弟,我一看就知道,你呀绝对是个做生意的人。这样吧,三个月,我先租给你三个月,你也知道,我这一家老小的快要搬去汴京了,这三个月你要是凑不上银子,我就只好卖给别人。” 从桌子到板凳,从茶叶到茶壶,我到今天才了解到,咱家瑞新这些年苦不是白吃的,日子不是白混的。每一样物件儿都被他精挑细选,砍价砍得唾沫星子直飞,马屁是逢人就拍,一直给你拍到天花乱坠。回家的路上我有些烦:“瑞新,你咋见人就说好话?感觉特没出息。” 他不以为然:“说说好话又不要本钱,尽管赶多了去说,你瞧瞧,那卖茶具的老板嫌我还价太低开始死活不肯卖,后来还不是笑嘻嘻地卖给我了吗?你以为拍马屁说好话简单呀?学问可大得去了,眼睛得疾,脑子得转得快,表情还得真,得搔着人家心窝窝说,找人家最得意的地方拍!” 后来他又拉着我到成衣铺,让人家老板赶最好的料子,最新潮的款式给我赶着紧的做几套衣裙。老板乐得是眉开眼笑:“哎唷喂,我说小哥呀,这是你家小娘子吧,长得可真俊呐,跟那仙女似的,我老头给你打包票,她要是穿上我这店子里的衣裳哟,那一整个扬州城的公子哥们准得把你给羡慕死!” 不想瑞新竟一脸欣喜,立马接上瞎话:“真的吗?嘿嘿,太好了!” 我一脚狠狠地给他踩上:“你个死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呀?老板,你别瞎说,我是他姐姐。” 老板赶紧赔罪:“嘿哟,我老汉失言喽失言喽,姑娘对不起嘞,我其实就是想说呀,您这姑娘可真漂亮,比老汉见过的所有姑娘都漂亮!” 我翻了那老板一白眼,暗说,跟瑞新一样,又是个哄死人不尝命的。把瑞新拉到一边:“咱现在不是手头正紧着吗?你干嘛还给我买那么贵的衣服?” 他嘿嘿一笑,附在我耳畔悄悄说:“这你就不懂了,这叫羊毛出在羊身上!” 当真是把我们仨儿累死,我和默言两个一天到晚洗呀抹呀清的,瑞新得四处采购茶叶,又得张罗着请人给订做招牌。一连四五天,我们三餐饭都没顾上吃几口,晚上我和默言就睡在茶馆里边的一间小房里,瑞新还算特别照顾我们两女娃,给我们整了个衣柜和梳妆台,他自个睡的杂物间里边儿堆满了杂货,也就刚够腾出个空地儿睡觉。店名曾被瑞新寻思了好几年,名为“寻音茶馆”那意思人家不懂,咱家几个还能不懂吗?这死小子,准是受徐伯启发把我当成摇钱树了。 天音阁上卷第八章谢明珠 我们原来租的小院离铺子太远,来回不方便,为了省钱,瑞新退了小院,我们把家里的东西全都搬到了茶馆。( ) 旭峰一般不回来过夜,只是隔两天抽个空来茶馆看看我们,嘱咐我们要是遇上什么麻烦就赶紧去军营找他。 太爷爷又写来一封信,信里三分之二篇幅都是对旭峰的夸赞,鼓励旭峰多看兵书,将来有机会征战沙场报效朝廷之类的;另外还吩咐瑞新眼珠子放亮些,做生意小心点儿,别得罪那些不相干的人;最后是提醒我去拜见我外公。 瑞新曾陪我找上过我娘的故居,可惜我外公一家早已搬去了汴京,扬州老宅里只留了位老管家守门。老管家有些上了年纪,我大着嗓门费了半天功夫跟老管家说明了我的来意后,老人家激动得眼泪直流拉着我不肯放,说要马上就捎信去汴京,让我几个舅舅赶回扬州接我。我连忙摆手道:“不用了爷爷,我不想去汴京,我就在城南街上的寻音茶馆里打工,要是我外公舅舅他们回来了,麻烦您去茶馆跟我说一声就行。”他死活拉着我非要我住进沈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告诉我,自从我爹娘私奔了以后,谢家老太爷整日里哀声叹气,特别是这两年,年纪大了就更思念他从小捧在手心呵着的宝贝女儿,动不动以泪洗面,时不时自言自语着“珠儿呀,我的宝珠啊,你不要爹啦你不肯回来看爹呀”就盼着我娘早些回来。去年谢家打听到沈越的儿子“天音公子”在大理国的消息,我三舅立马出发亲自找去巍山,才知道我爹娘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再寻到大理城又没找到我。三舅从大理回来后跟老太爷扯谎说我娘生了个女儿,明年领着孩子一起回来,老太爷才吊着一口气撑到现在,至今还在巴巴地等着呢。 我这泪呀,流个不停,被管家爷爷说得心都碎了,要不是瑞新已经把铺子给盘下,我真打算立马去汴京寻我外公了。最后,我跟管家老爷爷好说歹说,赌咒发誓自己不离开扬州就在这儿等着才脱开了身。 开业的那天上午,店里居然一个客人都没进来有,我和默言伸直了脖子朝马路上张望着,行人挺多的呀!咋就不来我们茶馆喝茶呢?咱们茶馆里里外外收拾得挺整齐的呀,比在大理的“四海来客”布置得精致多了。我站在柜台后踱来踱去,渐渐沉不住气:“瑞新,你咋还不让我弹哪?你看看咱们连张都没开!” 我这边和默言急得不行,瑞新那小子倒是泰然自若得很,像租铺子不要钱似的:“姐,你只管歇好喽,哎呀!快把面纱系上!别急嘞!还没到喝茶的时候呢!这扬州可跟咱大理不一样,我仔细瞧过了,那些真正有钱的,当大官的都喜欢晚上出来溜达,白天搂着青楼的小娘们儿怕给人认出来!” 我立时无语。 若不是看在家里已经一个子儿都没剩下的份下,就冲这话,我真想给这死小子翻脸。 扬州城样样喜欢追着汴京的潮流跑,汴京有不夜城,扬州就跟着兴开了夜市,只不过平头老百姓这个时间早回家歇着了,出来晃的全是些文人“骚”客商贾巨富,消费集中在风月场所和酒楼茶馆这些地方。 太阳下了班,月亮正偷偷对我笑呢,瑞新赶忙把我拉进屏风里面,告诉我可以开工了。我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瞅着自个这一身白底粉纱的霓裳羽衣,为了讨个生活,也顾不上那许多了。正准备弹个高山流水什么的,瑞新又一掀窗子探头进来:“姐,你先唱一个,谁叫你唱得真真的好听呢!你弹人家还不知道你是女的,你一开唱这条街都听得到,哎呀我的亲姐,你别打我呀,这样吧,就今天晚上唱一回,算我求你了!成吗?咱得先把茶馆的名声打出来!你说呢?” 我心里特别别扭,再往钱这方面考虑又有些无耐,我边想边安慰自己:唱歌有没什么不好的呀?凭啥我非得觉着唱歌就被人给轻贱了呢?我想唱就唱,还就要唱得响亮!歌也唱爽了钱也挣了,我管人家怎么看呢! 思来想去,弹上红楼梦里的插曲“枉凝眉”我颤动起轮指,打出一串动人心弦惹人心伤的起音;随后轻勾慢拢,接连起绵音阵阵,似要心酸得肝肠寸断;种好伏笔后,我深吸两口气,极力将自己的音域拓展到最高最宽,使歌声能传送到最远的地方;如此似出谷黄莺般的女子美声,句句如泣如诉,声声婉转动听,席卷着夜色,飘窗入户过街走巷,令人忍不住频频回首驻足四望,那音色美妙得不由你侧耳倾听: 一个是阆苑仙葩 一个是美玉无暇 若说没奇缘 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 如何心事 终虚话 啊一个枉自嗟呀 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 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 多少泪珠儿 怎禁得 秋流到冬季 春流到夏 啊我是一个很容易被音乐感染的人,从我拔出第一个音开始,便会忘记周边的一切,忘情沉醉在歌声曲声勾织串连出的意境中,踏着歌声我仿佛正走进那层层叠叠的烟雨红楼,摇身一变成了个多情又命苦的丫头,又像是被赵受益玩腻了打进冷宫的小老婆,一个人躲在花树下拿着铁锹铲着土,无限自怜无限伤感地将落在地上的花瓣一片片拾起来,捧成一把轻轻埋进土坑里“葬花”我喜欢将一首入境的曲子翻来覆去地弹,那歌声也就随着琴声接连不断地唱,直到瑞新凑到帘子跟前,喜滋滋地对我轻声说了句“成啦”我才回转过神。从曲中醒过来后,我一敲额头:吃饱了没事儿自己跑去葬个什么花? 于是歌停,琴止。我掀开帘子想看看外面有客人来了没有,刚探出身差点没把我吓得脚底打滑:又是“座满” 虽说我躲在屏风里弹唱,原本就是为了招揽吸引顾客,可从一个客人都没有突然变成所有板凳上,连过道上都站着人时,自己仍是禁不住有些慌乱。第一个下意识就是摸自己脸上这纱还在不在,然后松了口气:纱还系着。可这个动作又恰巧成了个暗语,似乎在提醒诸位听众:相信大家都认为我的歌曲琴技相当不错吧,你们想看我长得什么样子吗? 果不其然,所有的目光三面六方齐刷刷朝我脸部探来。 我一呆二急三慌四心里打鼓:有点想跑路,可这回是咱自家的场子!真金白银租回来的铺子,明天的饭钱还不知道有没有呢! 心念急转下,微微对众人福了一礼,眼角挤上点笑意,学我娘迈上娉娉婷婷的细碎步子,掀帘后一屁股坐倒在屏风里。 刚坐下,堂中传来一声清朗:“小生扬州徐子敬,今夜有幸闻得姑娘音韵天成,琴技非凡,求问姑娘芳名!” 我一愣,自己在大理弹了好多年,从没客人敢直接这样冒昧相问,今天才刚开张,就被人咄咄相问,我是答还是不答呢?听那人的声音,好像是个年轻的文人,听说江南多才子,举目是佳人,实属艳遇高发地带。我答应过素意不能招引蜜蜂蝴蝶的,怎么办呢?再学默言装哑巴它也来不及了呀! 思索间又传来另一道男中音:“当真是,密态随羞脸,娇歌逐软声,皓齿信难开,沉吟碧水间哪!” 我听见瑞新一边给人泡茶,一边打上哈哈:“嘿嘿,诸位,这位谢明珠姑娘是本店请回的乐师,这个她平时不爱讲话,还望大家多多包涵,请大家接着继续品茗聆曲!” 一连几日,为了挣钱,我的指甲弹断了好几次,手腕子又酸又胀;瑞新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默言这孩子虽然不会喊累,可做的活儿却不少,一天三餐饭是她做的,衣服是她洗的。我们三个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再多雇了两个伙计。而我们所有的辛苦没有白白付出,我们的小茶馆不分昼夜宾客如云。寻音茶馆在扬州一炮打响,喜乐之人对这里是趋之若鹜。我们的茶具越来越高档,茶叶越来越顶尖,档次从普通全部提升为极品:有极品云雾,极品毛尖,极品普洱,极品铁观音,极品龙井自然,茶水钱嘛也就越来越贵。 就这样,银子呼啦啦往瑞新钱袋里直钻,每天打烊后我都能听到他的算盘扒得“啪啪”响。 有时,我的手弹得酸了,就歇会儿,隐在屏风后面唱唱歌;实在太累了,就搂着我的江南月趴在屏风隔成的小小空间里睡会儿。这几天,我时常联想起在大理的日子,联想起我在茶馆里为素意弹彩云追月时的情景,联想起我们的相遇相知相爱我仍然会流泪,会哭,会笑,我真的可以做到对这段感情放手,因为我想要素意可以安心过得好;可我却兑现不了对旭峰的应诺,因为我根本忘不了素意,就如同我的手指忘不了江南月。素意送给我的小木人被我包好就藏在江南月右首的琴箱暗阁里,好几次我都很冲动,我想把“他”取出来看一看,最后还是逼自己忍住了。既然忘不了,就先把他藏起来吧,藏在我心中一个隐秘的角落就好。 总有一些不死心的人缠着追问我的什么芳名,家住哪儿,出阁了没,烦了,我直接往屏风外挂了个牌子,上面写了几个“龙飞凤舞”的炭笔字:谢绝提问,沉默是金。 开张后几天,谢府的管家爷爷跑来找过我,也不听我答辩,一把老眼泪一把鼻涕自顾自地念叼,说是如果让老爷知道我在这里“卖艺”还不得心痛死,还说要不了几天,我舅舅他们就会赶回扬州接我去汴京一家团聚,死活是要拉我走。最后也不知瑞新耍了什么宝,竟把管家爷爷哄得笑咪咪地打发回去了。 我问瑞新:“兄弟,你太厉害了,你是怎么把爷爷劝回去的?我头都痛死了!” 他嘿嘿一笑:“姐,你别骂我,我这不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么?我哄老爷爷说,你在这里弹琴是为了寻个懂音律的才子,好给谢老爷子招个孙女婿。” 天音阁上卷第九章烟柳巷 又过得两天,我的指尖不再是隐隐作痛,而是钻心地痛,右手的指甲五个全断了,嗓子也发沙,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qiuww。net" >qiuww。net)晚上歇着时,我还痛得忍不住哼哼,默言心疼得不行,帮我敷了些散活血散瘀的药,用纱布把我十个指头绑得跟小胡萝卜似的。 没办法,瑞新又请了位说书的先生来串串讲,起码可以和我换个手。歇了一日,手指还是痛得厉害,肩膀手腕酸得不行,我坐在茶馆的厅里想听人家先生说书吧,听客们全瞅着我,我估摸着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把我的面纱揭开,说书先生在台子上咳了又咳,惊木拍了又拍,还是扯不走这些人的注意力,我只好一个人逃回小杂物间里躺着。 旭峰抽了个空回来,见我嗓子哑了,手指包成这样,第一次对瑞新大发雷霆。我从没见他这么凶过,当官了手下管的人多了,就是不一样!我说了半天好话,跟他写保证书,以后一天最多不能练琴超过两个时辰,又把瑞新连日来是怎么个辛苦法添油加醋地形容了一遍,还有瑞新想开孤儿院的伟大理想也捧了出来,才助得瑞新躲过一顿拳脚。 旭峰:“天音,跟我出去走走,来了扬州你还没好好转过吧?” 我随着他在大街上慢慢走着,出来我才发现,扬州真的很美,和大理一样美,风和日丽,繁花似锦。虽然没有洱海,却处处是亭台楼榭小桥流水。我的脚步滞留在一座小石桥上,心飘向一处遥远的地方。如今可不正是阳春三月,花开正好的时节么?我手扶在桥栏上,低头见自己一身青紗,随清风阵阵衣袂飘飘,十九岁的年纪可不正是花样年华么?岁月随小河流淌,时间在变,我们也在变,从女孩到女人,变得不只是心境,还有纱裙掩不住的身材。按前世我们大学里室友的话说,那叫“该有的咱都有啦”要按现在文人笔下的酸话来形容,那大概就叫做婀娜多姿风韵天成吧。 在外面,我依旧没有解开面纱,面纱带来的神密感引得我的回头率很高。旭峰带我进了一家玉器店,请人为我订做了一副玳瑁护甲。他是一个很细心的男人,如今在我们家,我已经下了课,现在归他当家。他又领着我上了一家酒楼,帮我点了几个江南小菜。那时我有些心不在焉,他也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说。就在我们吃完饭,我系好面纱走出包间的时候,有人跟旭峰打招呼:“迎风!” 我就搞不清楚那个孟大人怎么这么欣赏旭峰,非要把旭峰引荐给他的同僚。我们刚吃完又被拉进另一个包厢,本来我想自个儿先回去的,可又不认识回去的路,只好被旭峰连带着牵了进去。 大圆桌围坐着八人,除了我们俩,首位坐的是扬州太守明大人,然后是旭峰的顶头上司军都指挥使孟大人,还有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似乎也是副指挥使,姓什么我不记得了;另外还有一个道貌岸然的山羊胡子秦师爷,以及明大人的儿子明锦江。 一桌人在那里说说笑笑的,却把目光不停往我脸上的面纱扫,特别是那个明公子,眼珠子跟定住了似的。我往旭峰旁边挪了挪,扯了下他的下衣摆,想回家。 太守:“果然是仪表不凡,呵呵,沈都头年纪轻轻武功就已经如此了得,孟大人在我面前可不止一次提到过你呀!将来随孟大人,定是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呵呵。” 我瞟了旭峰一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旭峰忙站起身,说了些官面上的客套话,随即找了个托辞,想把我先送回去。 谁知孟大人却插进一脚:“迎风,你还从未跟本官提及过你的家人呢,我可听闻你并未娶亲啊,不知你身边这位佳人是?” 我正准备说我是他姐姐,却被旭峰抢了个先:“这是我二妹明珠。” 话头又被打断,旭峰推脱不过,给那边几位老总一一敬酒,一干人也不知道打官腔扯些什么,都是一些互相提携,什么感谢,什么仰慕之类的听得我耳朵起茧子。酒到酣处,我是实在受不了了,也不管场合,直接站了起来:“诸位大人请慢饮,小女身体有些不适就先告辞了。” 众人皆是一愣,旭峰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那个明公子马上离座凑到我跟前:“沈都头,不如由我先送令妹回去吧,你陪几位大人接着饮。” 明大人没作声,只是微微拈须含笑,不仅没半点指责他儿子唐突佳人的意思,反而像是在暗示他儿子:不错,很懂得把握机会嘛,嗯,孺子可教也。 孟大人哈哈大笑:“好好好,来,旭峰,我们接着喝。” 我和旭峰对视了一眼。我暗说:怎么办?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好象在安慰我:别担心,他不敢怎么样的,你先回。 旭峰对着明公子抱拳:“如此,就有劳锦江兄了。” 出了酒楼,我步子走得很快,明锦江突然拦在我面前一笑:“明珠姑娘,你家住哪儿?” 我说了地方,又跟他讲不用送我可以自己回去,还没走上几步又被他拦住:“还说不要我送,方向都反了,你什么时候回得了家呀?要往这边走也行,不过是回我家,呵呵。” 我打量他,长得还凑和,可怎么看都觉得坏,家里有位当官的老子,养的独子肯定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十有*和李元昊是一路货色。便撂下他转个身往反方向疾跑,跑了一大段再回头已经没见到他的身影了,心中不由暗喜上:嘿嘿,终于把那家伙给甩掉了。奔到个十字口,我又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了,便问了位摆摊子的大叔,按他说的走法东拐西拐怎么都拐不回茶馆,现在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分不清哪边是东哪边又是西!又问了几个路人,因为我们是新开的茶馆人家都不知道在哪儿。我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着,这心里越来越急,眼看天色都要黑了,这回酒楼的路我也不记得!可怎么办才好? 我开始后悔,刚才要是由着那个明什么江的送我回去可不就好了,早就可以到家。扬州这么大,我该怎么找呢?天越来越黑我还没回去,瑞新他们只怕是急死了,旭峰搞不好也被几个老领导灌得酩酊大醉,我越想心越急,脚步却一路没停,只觉得自己走了很久的路,却似乎离主街越来越偏,因为路边店子越来越少。糟糕!会不会是我又把方向走反了!心一紧,再跟着就慌乱起来,四下一望,便调转个头,沿着刚刚来时的路再往回走。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我见一个问一个,向人家打听去城里最热闹的街怎么走。还有个热心的婆婆对我唠叼,怪我一个女孩家这么晚跑这远不回家作什么,我也不好多解释,说我这么大了还走不到路,人家信吗?越急我就越怕,在一个路口,终于我又找到了个路人,忙走过去打听:“这位大哥,请问去城里的主街该往哪边走啊?” 他转过头瞪着我,吓我往后一退,手脚突然不听使唤抖得厉害,可能是因为那人看起来有些凶吧,前面我打听的路人都是一些婆婆和大嫂,人家见我一个女儿家都挺热心的,这次我突然怕得厉害,身体像筛上糠似的。我慌忙捡了条路拼了命的跑,就像有条狼跟在我身后追着我要把我撕碎似的。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上既是跑出来的热汗又是吓出来的冷汗,幕色裹着浓黑的恐惧侵袭而来,似乎身后还有追着我的脚步声,我忙钻进一条细窄小暗道里,将自己的影子隐进高墙相夹黑暗中。 那追赶声又跟了过来,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徘徊了一阵,我吓得一颗心提到喉咙,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会吓得尖叫,或者发出什么声音!幸好,那脚步声没停留多久便向另一个方向赶去,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我才从暗角钻了出来,衣服不知被墙上的什么东西挂了一下“嗞”地一响,划破了条大口子,手臂竟露了出来,我急得跳脚,连忙用别一只手掩上衣袖,朝有亮光的地方寻去。 终于看到一个窗户里现着暗淡的亮光,我压下心里的恐惧和慌乱朝那里奔去,刚到窗边,我正准备向里边的人求救呼喊,却听到两种不大不小的一男一女的气喘嗔骂调笑声,我又羞又惊又怕,忙矮下身子从窗户底下溜过去,怕人家看见我,也怕看见里边的东西。 又转了个道,路似乎变宽了,我心头一喜,心想准是上正道了,对了,往路宽的地方走,正走上几步,嘴巴突然被只手掌从身后窜出捂住,另一手像鹰爪似的紧箍住我的腰,一声不响地把我往另一条小路上使力急拖,我一边死命去掰捂在我嘴上的手,一边拼命摆头抵住脚,嘴里发出的 “唔唔”的鼻音,我把身子往地下使劲儿一沉,想挣脱那人的控制,结果面纱一下被那只捂嘴的手扯落,那手还想再捂过来,被我抓了个空子使劲儿咬了口,疼得他手抽得一弹:“死娘们儿身子没劲儿牙倒是有劲儿!” 天音阁上卷第十章明锦江 “救--命--啊--” 寂静的夜里爆出一声乍破,那人大惊之下一把扯过我,朝我脸上使力“啪”地一巴掌扇来,打得我头一蒙,急连两个后退“呯”地直直仰面摔倒在地!后脑猛然一阵锐痛,口里一腥,脸上火辣辣着疼耳朵嗡嗡作响,我颓然无助地躺在地上哭喊着,后脑勺那里似乎被石砖磕破着流血。( "qiuww。net" >qiuww。net) 不待我缓过神,那人骤然扑倒欺压在我身上,双手使力掐住我的脖子欲卡住我的声息,喉咙一紧,胸腔马上堵闷憋胀起来,我咬牙使力去掰那双魔爪,弓起腿乱踢乱蹬,就在我几欲窒息的当口,黑暗中震出一声厉喝:“住手!” 紧接着,我的脖子一松喉咙便剧烈开始咳嗽起来,耳朵贴在冰凉的地上连连听到拳脚相击的沉闷声。 “咳咳”我吐出一大口带腥味儿的唾沫,接连着呛咳了几声,气息才畅开,身子还躺在冰硬的石地上,潜意识地弓起膝盖侧过身捂住刺痛的后脑壳,急吸上几口气后,另一只手使力撑起身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昏黑中依稀辨出两道打成一团的黑影“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眯起眼睛强忍住痛朝打斗那边仔细望去,见其中一人的头发像是被另一人给揪住了,头被不停往墙砖上擂得“嘭嘭”闷响。我吓得失声尖叫“啊--”就在其中一人转身的间隙,另一人连滚带爬着两下奔逃得没影。 我还在尖叫,那人走到我跟前:“你没事吧?”夜色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却凭身影看出他不是旭峰。 我又惊又怕又哭又抖地把自己抱成一团,恐惧地哽咽道:“你是谁?” “是我呀,明锦江!” 我吓得往后急退,身子失重猛然向后栽倒,下腰被他伸臂一把抢住带起:“小心!”我打开他的手:“走开走开!” “别怕,是我呀,我不是坏人,坏人已经被我打跑了!” 他朝我走近:“别怕别怕啊,我来救你了啊!”我还是抖得厉害,他扶上我肩膀:“你怎么样了?我到处在找你!你怎么会跑到这烟柳巷来了?” 我哇哇大哭,仍是后怕得厉害,头还在硬生生地闷痛,后脑勺上的血浸过大片头发黏乎乎的,我一手抚上脸一手捂住后脑勺,脸肿得高高的火辣着疼;脑子的神经像根快扯断的细丝,眼前麻麻点点地发黑,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在地上一蹲就是半天。 他跟着蹲下来揽住我的肩,轻声安慰道:“别怕别怕了啊,幸好我找上了这一块儿,又听到你的惊呼声,总算来得及时,没事了不哭啊,糟了,你头上是不是流血了?” 出了巷子走上大街,他发现我衣服破了,便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我身上,一路不停地安慰我,当他得知我是因为迷路才钻进这条以做皮肉生意闻名的巷子时,愣了半天接不上话。在一处灯光相对比较通亮的角落,他轻轻拨开我脑后的发:“还好,只是破了皮,头还痛么?”又拿掉我掩住伤脸的手,对着我的脸仔细察看了起来。 我终于发现自己不仅眼盲,心更盲。他哪里是什么李元昊之流,人家明明是好心带我回去,我却把人家净往坏的方面想,试问自己曾几何时了解过眼前这人呢?随便就给人家叩上个坏蛋色狼的帽子,人家老爹是个太守不错,那素意他爹还是大理皇帝呢。 “我本来去追你的,结果一晃你就不见了踪影,跑到你家的茶馆,你弟弟说你还没回,吓得我又往回跑,再跑回酒楼时迎风兄已经喝醉被人送回了驻营,我急了一晚上到处找你!” 我呆呆地看着他,眼泪婆娑的,擦了把泪才发现他其实挺好看的一张瓜子脸,没有李元昊那种鹰钩鼻,人家不就是多看了我两眼吗?面对他满脸的关心,我心里对他又感激又羞愧,沙着嗓子说不上话。他一笑:“走吧,我送你回家,下次送你时,可不许一个人扭头跑掉啊!”回到茶馆的时候默言一个人在家已经快急疯了,瑞新和新来的两个伙计正四散在扬州城到处找我,我没敢跟默言说刚才发生的事免得小姑娘害怕,刚坐下明锦江不知从哪里弄来点药也不顾我的推挡直接往我脸上涂:“疼不疼?别挡,这样好得快些!” 怎么不疼?火辣辣的疼!那个大恶棍一巴掌差点没把我脖子打断,你说那劲儿又多大!我能不疼吗,板牙似乎都有些被那巴掌给打松了。上好药,我让默言帮我从房里再取来条面纱将脸遮上,免得瑞新回来见了还不知道怎么难受。 很晚了,我劝他回去,他却非要陪在这里,说等我弟弟回来再走。 “原来那个传遍扬州城的抚筝姑娘就是你呀!” 我应了声,低头捂着脸,身子还有些余悸,脑子嗡嗡着没完全缓回神。 他见我不愿说话,也就坐在一旁不再作声,直到瑞新急疯了似的又找回家。 当夜,那件被挂破的衣服被我换下来后就不见了,我问默言,她说三哥让她拿去给扔了。我估摸着,瑞新肯定想偏了,又不敢当面问我,见他自责得不行,我告诉他自己只挨了一巴掌没被坏人怎么样,幸亏明公子救得及时。第二天一早,瑞新买了一堆礼品亲自上太守府给救命恩人表示感谢,再跑到军营里跟旭峰打了一架,下午两人是一起回来的。 我弹完琴见瑞新一副气咧咧的表情站在柜台后面扒拉算盘,旭峰把我拉到小房里坐下,伸手揭开我的面纱。 我没敢看他,旭峰都明明已经暗示我了那明锦江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我非要自作聪明把人家想象成坏蛋,自已再糊里糊涂跑进烟柳巷那种地方,怪谁呢,还不是怪我自己是个笨蛋。 “还疼吗?” 我摇摇头。 “对不起。” 我头摇得更急:“不是的,怪我自己,跟你没关系,你别想多了,我真没事,就一点皮外伤,这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自作聪明任性妄为了。” 我还是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看到他担心自责或者痛苦的眼神,却看到他攥紧的拳头。 良久,他无意中碰了下的肩,我一个惊吓身子往后一缩,肩膀抖得慌,脑子里边冒出的全是昨晚上黑漆漆的那幕,他声音有些颤:“还说没事?” 自那以后,旭峰滴酒不沾,我听明锦江说旭峰也亲自去了趟他家感谢了一番,把他都整怕了,拜托我跟他们说别再去感谢了,我听得有些想笑。当然,出了这个事后我谨记教训,每天窝在茶馆里大门不出。另外,茶馆里每日定板会给一个救命恩人留下位子。 又过得几日,明锦江和我们几兄弟姐妹熟捻了起来,偶尔还留在这里蹭个饭,我听他说他明年会进京赶考,瑞新问他考完了再干什么?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原来在大宋这儿都兴考上个名次回来才好娶亲,所以就有了后世流传的那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明锦江为人很随和,爱打趣说笑,他说他是独子,从小没兄弟姐妹特别孤单,不久便和瑞新混得跟亲兄弟似的,直唤瑞新“有财兄”听得人想笑,还有,连默言都很喜欢他。有天夜里,我见默言手上戴了个银镯子,便问她什么时候买的,她摇摇头,打手势说是:救姐姐,英雄,哥哥,送,自己。 睡不着的时候我会暗想:他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为什么当初第一次见他印象那么差呢?怪不得我的棋怎么下都烂,经常把马当成车用,眼睛瞎脑子又笨,除了会弄点音乐自我陶醉一下,我基本上属于那种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三级残废。 算一算从茶馆开张到现在,差不多十来天了,旭峰帮我订的玳瑁护指已经让人送了过来,戴上它的确舒服了许多,不过,手感却差了不少,所以除非指尖痛得厉害,一般我也不戴它。 一天夜里,茶馆里坐满了人,瑞新问我行不行,我屈了屈手指:“还好,弹半个时辰应该不要紧。” 我蒙好面纱低着头掀帘走进屏风,手一痛,心也跟着痛起来,弹得都是些期期艾艾的曲子,有一段挑声指尖猛地刺痛,竟把弦音扯“嘶”了,曲子便停了下来。我把伤指含在口里吮着,帘子突然被掀开,明锦江一把拉过我走了出来:“你怎么又跑出来弹,让我看看,是不是手指破了?” 我一愣:这语气,这话说的,这关心,这熟捻,我们有这么要好吗?再抬眼看他,直接把我的手给捧上了仔着细的检查。我心说你怎么搞得像我男朋友似的? 堂下响起几声呼哨,另一个年轻的声音:“我说锦江兄,怪不得你天天往这里跑哇,原来早有佳人在怀,当真是令我等羡慕啊!”“哈哈--” 我寻声望去,离我最近的桌上坐着三个衣饰不俗的年青男子,皆是一副时兴的文人打扮,马上抽回自己的手,我有些不悦:“我没事,以后别这样拉我了!” 他呵呵一笑:“我这不是紧张吗?来一回跟你说一次,让你别一天到晚的弹,手还疼吗?” 又是一片呼哨声。 瑞新也从柜台后面凑了过来:“姐,你没事儿吧?哎呀你先去歇着!” 我正欲转身离去,身后却传来声启自记忆深处,熟悉且陌生,遥远又像近在耳畔的声音:“灵曦!” 我猛然转过身,推开明锦江,往堂子中间几步行去,四下寻找。 “灵曦,是你吗?” 第一章花瓣雨 有个人从大堂最靠后的座位上缓缓站了起来,朦胧的光线下我看不大清他的脸,却认出了他的身形。( "qiuww。net" >qiuww。net)我揭下面纱,朝那人露齿一笑,他顿了一下后,大步流星地朝我走了过来,还是那么高的个子,还是爱穿绣竹的白衫,当真走哪儿坐哪儿都鹤立鸡群,却不是韩稚圭是谁?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异口同声后我们相视一笑,瑞新匆匆迎了上来激动得要死:“哎呀韩大哥是你呀!”直接上去跟人家熊抱上了,他乡遇故友,我们三个都开心得不行。 默言在后面睡着,我想了想明天再告诉她吧,转眼间发现客人们正全盯着我的脸看呢,忙把面纱再系上,韩大哥一愣,目光似在询问我,口里却没有作声。 明锦江也凑了过来,打量了韩大哥半天,笑着问:“这位兄台是?” 瑞新忙给他俩介绍,拉上调侃我和明锦江的几个年青人,聚坐在一起畅聊了起来。剩下自个儿被凉到了一边,我心说怎么又没我什么事了?韩大哥坐那儿冲我一笑,想了想,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他,可现在却不是时候,家里又没多的地方,便福了一礼先回房休息了。 默言朝我翻了个身,我见她指甲里净是污泥,心里一酸,便盘算着从明天开始还是让默言跟着我学琴,总不能老是窝在茶馆里打杂吧?将来,等我妹妹找到了她喜欢的意中人,虽然她不会说话,可是她会弹琴呀,琴声会告诉她的夫君,他们的爱有多美他们的情有多深。 想着想着,心里更加难过起来,今夜韩大哥的出现,让我回忆起太多在大理的日子,那所有的一切仿佛仍历历在目,就像刚刚发生在昨天。 那夜,我根本难以成眠,我没哭,只是绵绵不绝地想念。就像一首诗里写的: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我听到外面传来关门打烊声,已经到深夜了吗?我还听见瑞新在说话,说着说着又有了踫杯的声音,他是在和韩大哥叙旧吗?本来,我也很想去,只是此刻的自己特别容易伤感,再说三更半夜的,我去也不像话。还是睡不着,慢慢的,我听到瑞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激动地开始砸杯子骂骂咧咧起来,难道是跟韩大哥吵起来了?我赶紧穿好衣服,赶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刚走到大堂的后门,竟见到瑞新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了起来,韩大哥轻轻拍着他的肩:“瑞新,别说了,免得让你姐姐听到了--” 我一愣,不禁有些心慌,有什么不能让我听的呢?悄悄将自己藏在门后的暗影里。 “妈的!韩大哥你是不知道,我姐当时就跟疯子似的,一天到晚的到处找啊找啊,谁劝她都不听。我姐多好的一个人啊,那心跟菩萨似的,你知道多少人喜欢她?啊?多少人挤破了头的找到茶馆跟我说好话,还跑到我梅姨那里去提亲,我姐是理都不理人家。当初要是随便选上一个,她也不至于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我就不懂,那段素意有什么好的,怎么就能把我姐迷成这样?还有我俊山哥,你知道我哥喜欢我姐多少年了吗?你肯定猜不出来,我告诉你!十几年!打几岁开始他就喜欢她,全寨子没人不知道!她要是嫁给我哥该多好呀,本来我姐都点了头的,谁知那姓段的横起一脚就插了进来,把我哥给捅伤了不算还趁我不在家,又是给我姐写情诗又是刻什么木头人的,等我回去后才发现,他竟然连个招呼都不给我这做兄弟的打,直接就把我姐给拐不见了!” “才两个月,啊,他们才成亲两个月,段素意把我姐送回家,娶了那什么国的公主躲进皇宫就再也不肯见我姐的面儿了。姓段的舒服啊,把我姐玩完了一扔,连她肚里的孩子也不要,害我姐好好的一个人最后成了人不像人是鬼不像鬼!妈的,我是没武功,不然我指不定跟我俊山哥报仇去了!我姐的肚子都四个月了呀!四个月!他妈的那狗皇帝竟派人过来给她强灌了打胎药,自己真真的亲孙子就那么下得去手,他们这是非把她给逼死啊!当时她那血是流个不停,一条命不知是怎么捡回来的--呜呜我的心哪,每天被个刀子绞来绞去,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那段日子我们一家是怎么过来的?” “那天,她做好饭拉着我和默言喝酒,我心里那个高兴的呀,我还以为她受刺激过度,真把段素意给忘了,我是做梦都想不到她竟给我和默言下了蒙汗药,自个儿一大早的跑到桥上跳河了!呜--” “瑞新,别说了--” “呜--呜,你接着听我说,你得听我说啊哥,兄弟再不说,没准儿硬是得憋死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是,后来幸亏我二哥及时赶回来,见我和默言死睡不醒,找到桥上的时候我姐刚落下水,抢回我姐一条命,可又有什么用呢?巍山老寨子全寨人都被杀光了,我俊山哥也死了,老马叔把我们送到江陵后,她是天天的做恶梦,一晚上不知道尖叫多少回!还死活不让默言跟她睡,就拿个小木头人在那儿‘素意’‘素意’地喊哪,有时候乱发疯,有时又像个傻子痴痴呆呆地自个儿坐着说胡话,这么大个人了出门都不认路。还有一回,你不知道我跟你说啊,她关起门拿个剪刀往自个儿这儿,这儿,女人的胸口,胸口子上戳!你说她该有多痛啊,呜哇--呃呜--我的哥啊,哥,你是没见到哇,要不是旭峰整夜整夜的守着她,我们家早垮下去了呀--” “灵曦她--” “是,我太爷爷原来是想给她说个好人家,你知道我姐长得好看,琴弹得也好,根本不愁嫁,可她嫁过人,还再也怀不上孩子,她嫁过去人家家里能不嫌吗?就算她丈夫再喜欢她,最后还是得另娶个小老婆生孩子,到时候我姐咋办?你说,她以后怎么办?我从前想啊,实在不行,得嘞,旭峰不娶,我就把她给娶了!可她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肯吗?一天到晚就寻思着给我和旭峰娶媳妇儿!在江陵的时候,她还傻哩叭唧的跑到大街上找活儿干,想赚钱让我们娶亲,差点没让人给骗走!傻的呀--” 我失声尖叫道:“瑞新--闭嘴别说啦--”一转身冲进房里拿被子蒙上耳朵 第二天,我一直把自己反锁在房里不吃不喝也不睡,无论瑞新怎么哀求怎么解释。我还听到韩大哥的声音:“灵曦,你让我进来,我有话想跟你说--”还有明锦江:“明珠,你怎么啦!别吓我呀,你快开门哪--”直到,门被旭峰一脚踢烂。 他进来后坐在我旁边,很久很久,一句话也没说。 “旭峰,我是没人要的傻子吗?” “不是。” 我苦笑了一下:“你是在安慰我吗?我不疯了,真的,因为我想通了,我放手了。可我的确很傻,起码很蠢。” “那不是你的错。你很好,很多人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你喜欢我吗?” “是,一直都很喜欢。” “那你想娶我吗?” “我不会娶你,因为会有其他喜欢你的人娶你。” “可我不能生孩子。” “只要你想要,天下的每个孩子都是你的孩子。” “旭峰,谢谢你。” “来,我们起来去吃东西。” “嗯。”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已经快到黄昏了。瑞新全身被旭峰打得很惨,只有脸上被拳下留了情。韩大哥还在茶馆里,一直到确定我没事他才走。默言抱了我很长时间,她打手势对我说,她害怕得不行,我心里一疼对她保证说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瑞新看我时眼睛躲躲闪闪的,直到肯定我不再生他的气才嘿嘿假笑了起来。刚吃完饭,明锦江又跑了过来,见我没事后拉着我说了半天,我没怎么理他,偷偷抬眼瞟了下旭峰,旭峰立刻会意将他带走了,也不知道跟明锦江在外面说了什么。 那之后,所有人当着我的面时,说话都学起旭峰,字字都吐得很小心。其实想通之后,我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容易激动了。我努力地使自己表现得很平静,韩大哥怕我无聊,不知从哪里竟帮我搞了套我原先喜欢用的画板和炭笔。有时在小房里,他看我画素描,偶尔我们还能谈上些关于绘画方面的心得。当年他为我画的那幅画已经在几次搬迁中遗落了,他说过两天再送给我一幅,我也答应会回赠一幅给他。 “韩大哥,你多大?” “呵呵,比你大三岁,灵曦,你能叫我稚圭吗?” “好啊,其实我也喜欢直呼其名。对了,我听范大哥说你十九岁就考上进士了,还听瑞新说你现在京城里当博士是吗?” “呵呵,直集贤院学士。” “还不是很厉害,反正就是学问高,”我估摸着可能就跟我以前那时代的清华北大差不多,搞不好还是博士后级别的,于是心中对他更加佩服起来:“我一看那些文言文头就痛,除了记得几句上口的唐诗,哈哈,别的一窍不通。” “呵呵,你的琴弹得好啊,是我听过的世上弹得最好的,我对音律也是一窍不通,所以说我们彼此彼此。” “啊,原来我那么厉害呀?对了,我看过你送给我的画,画得很好看。” “你的画也很独特,非常传神,是你爹教给你的吗?” “嗬嗬,不是的,我眼睛不好,用毛笔我掌握不住分寸,那炭笔是我没事拿来瞎画的。” 通过和他的聊天,我才了解到原来他的童年曾过得十分艰难。他父亲曾任过泉州知府,而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婢女,生他的时候他父亲已经五十多岁了;在他三岁时父母便相继去世,自幼,他是被兄嫂抚养长大的。他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自力,懂得勤俭节约寒窗苦读。他笑着说自己在弱冠之年高中进士完全只是存了些运气,在京城,在整个大宋,学问在他之上的比比皆是。就比如范大哥,当年比他更加刻苦,他还给我讲了许多范大哥从前的故事。 “我听明锦江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既然三年前你就高中进士了,却为何至今还不娶亲呢?” 他有些尴尬,我甚至看到他似乎在脸红。 我一笑:“三年前,喔,对了,我们好像就是三年前在大理认识的!”再一想,自己也开始尴尬起来。 气氛直接变得微妙,一时两人都没再作声,只是偶尔对望一眼。 过了会儿,他站起身,我以为他要走了正准备送他出门,不料他却说:“灵曦,听说西园的桃花开得很美,你天天呆在茶馆里也没出去过,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好吗?” 来到大堂,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和稚圭出去,担心等会儿茶馆里人多忙不过来,瑞新凑过来对着我们眉开又眼笑:“哎呀,一会儿有说书先生来串场,你们快去吧,天黑前回来就行了!对了,韩大哥,你可得把我姐盯紧点儿,别让她自个乱走!” 稚圭笑了笑,我白了瑞新一眼,系好面纱两人一起出了门。 西园在楼灵寺平山堂之西,寺周围古木葱茏,幽静深远;那平山堂前花木扶疏,庭院幽静,凭栏远眺江南诸山,恰与视线相平,景色十分怡人。我们一路观赏,一路说笑,只是天气特好,走的时间一长,我脸上就开始涔涔沁汗了。 揭下面纱,我抽了条手绢擦汗,听到他说:“脚走累了吧,西园就在这后面,我们进去找个阴凉的地方坐坐,你渴不渴?” 我一笑,告诉他自己还好,见这里行人渐少,便索性收起面纱。一路行至西园,里面的景色十分特别,山石高耸,苍松翠柏,荫翳天日。假山、池沼、亭台、馆榭把园内装点得精美别致,有步移景变之感。他带我到一处清幽的泉水旁,告诉我这泓清泉十分有名,也被称作天下第五泉,随即在泉水边寻了块矮石让我坐下等他,他去取个杯子带些水来给我喝。 我四顾张望了一下,发现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树桃花开得正艳,忍不住朝那里走了过去,站在花树下,暖风轻送过后,飘飘洒洒掀起漫天飞舞的花瓣雨,美得如梦似幻。我不禁张开双臂,站在这一场缤纷飘落的花雨下,轻身曼舞了起来,转呀转呀,再回首时,见稚圭正站在泉边面朝我痴痴地看着 ---题外话---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多,白天我做事的时候脑子一直在开着小差,搭错了趟车——回到家打开电脑搜百度时,竟发现自己的书被几十家网站转载。当时,我有点乱,因为我不懂,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好?还是坏?你们喜欢我吗?喜欢我写的这个故事吗?诚然,它只是一部小说,大家不要太过去追究一些历史上的问题;可在我心中,它是活的,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你能感觉到吗?我看着自己写的书,不时笑着,有时又哭得一塌糊涂,你陪着我哭过吗?呵呵。其实我是一个很感性的人,而且,我还是单眼弱视,真的。这是我第一次执笔,常常写完一节又直接给删了,因为我在想,如果连我自己都不能被打动的东西,它能打动谁呢?亲爱的你,愿意支持我写下去吗? 第二章天音阁 从西园回来的那天深夜,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 心,迷惑而慌乱,慌什么呢?我一琢磨,那慌中好像还带了点儿甜,甜什么呢?其实自己一直以来是很欣赏稚圭的,他这个人品性纯良,才华横溢;对人谦虚有礼,对我又细心体贴。我不是傻子,我看得明白他一直在等我,他喜欢我。想到这里,我不禁甜甜地笑了起来,再回想起当时在花树下,他看我愣是看痴了的样子,那一刻,我心中明明很喜悦,呵呵。不对,不对啊,是稚圭吗?我明明记得是素意在看我跳舞的呀,是素意啊,那看痴了的样子,不是我在相思桥上跳舞给素意看时的样子吗?怎么了,我又怎么了?我在想什么,我怎么能对不起素意背叛素意呢?!居然去喜欢别的男子!不,兴许,我太想素意了,我在潜意识里把稚圭当成他了,对。 我的头又开始撕裂起来,扯得我想尖叫,又要发作了吗?不,我使劲握起拳头对着自己的脑子“呯呯”捶打着,一个猛子从床上跃起,仍旧是抑制不住歇斯底里地狂燥不安,胸口像压满了石头,脑子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极力在牵扯撕绞着,我喘着气,我好想大声尖叫!想要发狂!不!不要,灵曦你不要,可我实在是控制不住了,怎么办怎么办,啊,自己答应过旭峰的呀,我受不了实在受不了“啊--”一急之下猛冲着头朝墙上撞去,随着“嘭”的一声沉沉闷响,头一震裂,眼前发黑,身子贴住墙绵绵软倒。 默言惊吓地急跳下床,我好像听见杯子被砸得“呯”地一声脆响,紧接着门被踢开,瑞新闯了进来:“姐,你怎么样?来,过来,我来了啊,别怕,别想了啊--” 房里骤然一亮。 默言又跳上床吃力地扶起我的身子,瑞新一脚踏上床接过我,气促地吸着气声音颤起抖:“姐,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做傻事啊,你怎么样了?默言,姐哪儿伤着了?啊?头上,快,快去拧条冷帕子来呀妹妹,姐头撞了,姐,你不舒服就打我骂我,啊,来坐下,咱好好的啊--” 我揉了揉撞过的额头,无力地软倒在瑞新身上,他搂着我像哄孩子似的哄着:“姐姐不怕了喔,”默言也趴了过来,我们仨儿紧紧地靠在一起,我还听见瑞新在唱:“月亮升起来哟,山寨静悄悄,弹起小三弦嘞,阿妹轻轻唱哎, 让我们相依在一起哟,诉说心里的悄悄话哎 ” 不知是自己的泪,还是瑞新和默言的泪,总之,他们的脸贴着我的脸,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湿的。 我终于缓缓醒了过来,伸手摸了摸瑞新的脸,轻轻拭掉默言的泪,笑了笑:“瑞新,你鼓打得好,歌可唱得真难听哪!” 他一笑,笑得鼻孔里的鼻涕像吹泡泡糖似的鼓出个泡,我和默言笑得不行,他急忙用袖子揩掉鼻涕眼泪,自个也跟着忍不住狂笑了起来,最后笑得直抽的,害我们一起跟着肠子都笑绞住了 那笑得哟,硬是停不下来,越停它就越想笑,个个脸上还挂着泪呢,这真是又哭又笑啊-- 笑完了哭完了,我们仨又紧紧拢抱在一起,我轻声说:“瑞新,原来我真的疯了。” 他一急:“你胡说!你不是好好的吗!?” 我笑了笑:“那天晚上,你跟韩大哥说的话我全听到了,别骗我了,刚才发病的时候我还记着呢,我以前比今天还吓人,对不对?” 他声音很大:“不对,你好了,你好好的好了,我陪着你,默言也陪着你。” 很晚,直到确定我真的没事,瑞新才回去,没多久,我听到了他响亮的呼噜声,默言见我微微在打着轻鼾,就翻了个身也慢慢睡着了。 我轻轻坐起来,窗隙那儿已经洒进了些许灰亮的晨光,给默言掩了掩被子,我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发,十一岁的孩子,多可爱的小姑娘呀。记起自己这个年龄的时候,似乎每天都在无忧无虑地唱歌和玩耍,被父母疼着,被俊山护着,可我的默言呢?一天到晚在茶馆里干活,她还是个孩子啊!我心下一酸,接连着自责起来,我还算是个当大姐的人吗? 有个声音在轻轻对我说:灵曦,醒醒吧,快醒醒吧,别再让一家人跟着自己疯了,好吗?素意他过得很好,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出身高贵美得惊人的妻子,一个可以和他比肩的女人,可以在国事上为他分忧的人;甚至,他们可能已经有了可爱的孩子;灵曦,你忘了他吧,你不是爱他吗,你让他好好的过,没有思念没有痛苦地活着不好吗?你看,他在笑,你的素意他在笑,他在给她的美丽的妻子雕刻着,还有他们的孩子,多好啊,灵曦你说对不对 对,对,我擦掉眼泪,点起头。 灵曦,你醒了吗,面对自己吧,你妹妹多可怜哪,她没有父母,她那么苦,还有你的瑞新,你还记得他瘦得像个皮包猴儿的样子吗?可你看看,他们不都在坚强地活着吗?你还记不记得默言篷着头发衣衫褴褛地还钱袋给你,当时她是对你笑着的呀;还有旭峰,旭峰是什么情况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他是真正从人间地狱里爬起来的善良人哪!你还记得他被别人打破了头,像野狗一样被扔在小溪边吗?你还能记得父母,你还可以有个地方祭拜,旭峰呢?他什么都没有!你至少还爱过,他呢?旭峰,他连爱一个人都不可以啊!你不知道他喜欢你吗?你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对你的吗?他救了你多少次,他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最懂你的人,最爱你的人哪!灵曦,你看看,他们哪一个不比你苦不比你可怜得多!你自小有父母疼,长大了有俊山护,有素意爱你,有旭峰默默陪着你,还有瑞新,默言都守着你,你忍心辜负他们,就这样自私任性地去伤他们的心吗!?你还要迷糊下去吗?灵曦,难道你的世界里就只能有爱情吗?你为什么不去帮助那些穷孩子,那些可怜人呢?你可以帮很多人的呀,你有能力,你知道你的琴艺可以赚多少钱吗,还有你的歌声,你的音乐才华,你不是废物,甚至你根本就是一个天材,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出来吧,走出来好吗,来看看这个世界,它很大,大到你无法想象,灵曦,你愿意吗? 我脸上淌满了泪水,一边无声地痛哭一边捂住自己的头,身体被阵阵电流击过,脑子里的混沌像是被几道怒电劈开再狠狠撕裂,露出背后原本的整片空明--那声音还在问我,灵曦,你可以醒过来的,你可以不再迷路,你可以思考的,灵曦,灵曦,你可以做到的,你愿意醒来吗? 我连连点头,喃喃自语着对它说,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我推开门,原来外面已经麻麻亮了,悄悄走进瑞新睡的杂物仓,我可爱的大狗熊正睡在两条长板凳加块板子斗起的“床”上,鼻子里哄着响亮的鼾声。我轻轻地伏在他身边,跪在地上细细端祥起他的脸,这就是当年我的小瘦猴弟弟吗?简直是基因变种。他很肥,却是肥壮而不是肥胖,他真的很可爱,善良又开朗,呵呵,我忍不住伸出手,微微抚上他的脸,谁知他竟似说梦话般条件反射了一句:“我打死你个死蚊子!” 我抿唇扑哧一笑,在心中无声地唤了他一句,弟弟!刚替他盖好被子,又被他条件反射地掀开了一角,不禁令我回想起他曾跟我开过的一个玩笑:姐,我不冷,知道我为什么要吃胖了么?肉厚,本身就像穿了件皮衣! 我在店子里来回仔细转了几圈,心里不禁浮出很多想法,怎样去把生意做到最大呢?人们在乎的是什么?是茶?不,茶随处可以喝到。是人?是的,他们好奇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们为什么好奇我呢?是因为我的琴声,我的歌声,是因为我的音乐,我的音乐可以冲击他们的心灵,让他们害怕,让他们沉醉,让他们回忆,让他们想要去爱 我有我的特色,我是女人,却不输给男人;我继续当我的天音公子,何必躲着藏着呢?别说赵受益很可能早把我忘到九宵云外了,就算他还想要我,又有何妨呢?或许,那时,我可以为这世上更多的人做得更多。 还有我的音乐,其实,音乐的表现形式是多样化的,我又为什么仅仅局限在古筝上呢?我可以收容那些流落在民间的贫苦艺人,他们也很有才艺,我可以给他们一个平台,让他们有一份安定的工作,同时将自己的生意做得更大,而后接连起帮助更多贫苦无助的人。一颗星即便再闪耀,又怎能与整片银河争辉呢?哪怕是世间一朵最微末的花,它也可以在春天绽放出自己极致的美丽呀! 我可以开一些作坊,让很多一无所有流离失所的人学到些一技之长,将来他们就可以自力更生;我还可以办些孤儿院,让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有个家 第二天一早,我站在大堂里,对着我可爱的大狗熊和我漂亮的妹妹灿烂一笑,再拉起他们说了我的想法,最后我们仨又抱在一起激动地哭笑了起来。 我们把家搬进了谢家老宅,然后请人将茶馆重新修葺了一翻,挂上了“天音阁”的招牌,门口贴了则告示:告诸位新老顾客朋友,本店十日后重新开业,天音公子将于每日未时(下午)献艺,店名自今日起改为“天音阁” 我试了试身上这套湛蓝的襦装,在外面又加了件对襟的薄开衫,刚好遮住自己的身材,默言帮我将头发盘成一团固定在脑后,再系上条银缎带,很“许仙”的造型。默言打手势问我喜欢吗?我一笑:“再定两套!” 外面传来一串银铃的脆响,那是瑞新的暗号:姐,准备好了吗? 第三章生死状 重开业的前一晚,我坐在冷风凝露的院子里,心中默想,明天弹什么呢? “太爷爷,杀人的时候你怕吗?” “那不是杀人。( ) ” “你骗人,所有人都说,说你二十多年前,杀过数不尽的人!” “那不是杀人,那是战争。” “什么是战争?” “战争,就是国与国之间地纷争,是抢夺,最后是屠杀--” “是哪两个国家?” “大宋和大辽。” “抢夺什么呢?” “女人,牲畜,财物,土地,权利--” “什么是屠杀?” “是无数手无寸铁地老百姓,他们地家园被烧毁田地被践踏,女人被奸淫掳掠,老人娃娃活像牲口一样被宰杀。最后是血肉模糊尸横满地,哀鸿遍野惨不忍睹!到处是浓烟,是坟头,是哭声,有娃儿地哭声,女人地哭声,流成河地血,接起就是温疫--” “太爷爷不说了,我害怕!” “所以才会有战争。” “我讨厌战争!” “傻娃儿,如果不切(去)抗争,那我们地家园就没得喽,我们地亲人就会被屠杀,我们地国家就破喽。” “我爹说他痛恨战争,我亲爷爷和祖爷爷全部都死了,战死了,我们家族没人了,都死光了。” “如果,个个人都勒样想,个个都怕死,还有哪个肯切(去)打仗?没有勇士没有英雄横刀于疆场,那死起地就不光是你一家,而是千千万万家!” “那辽人为什么要抢夺我们?他们是坏人!” “自古以来就是弱肉强食地道理,如果你地国家强,军队强,别人还抢得了你吗?” “太爷爷,大辽很厉害吗?” “厉害,他们地骑兵黑(很)厉害,他们地皇帝更厉害。” “那我们呢?我们就没用吗?” “胡说,我等大宋地英雄又何止千万!但是战争不是个人地事情,里头还涉及方方面面地问题。” “什么问题?” “宋朝灭亡北汉后,连起两次伐辽都败喽,于国于民损失都极为惨重,这对大宋皇朝是一个黑(很)大地打击。朝廷对大辽越来越恐惧,最后发展到谈辽色变,又有哪个敢轻言收复幽云?想当年,我大宋最精锐地尖兵在两战中几本上损失殆尽喽,只有被迫从进攻转为防守,时间一久,军心也就越来越消极厌战,战斗力是越来越差。” “那我亲爷爷是什么时候死的?” “他是死在澶渊之盟以前。” “我爹为什么不敢告诉我,关于我亲爷爷的事呢?” “你爹就是个胆小鬼!” “你胡说!我爹说打仗就是害人的东西!所以他才会讨厌的!” 原来我和默言睡的小房改成了临时休息间,默言帮我整理好衣服,穿上这袭稳重的湛蓝,束起发,身心顿时沉静了许多。 踱入大堂,西南角已搭好半米高的木台,我仿佛能听到江南月的微微震鸣声,它在迫切地呼喊我邀请我。踏上两级台阶登上圆台,转身环视厅内,里面济济一堂座无虚席,有气定神闲的长者,也有风度翩翩的文人。最靠前坐的是扬州太守明大人,指挥吏孟大人,秦师爷,明锦江和旭峰,另外几个穿官服的我并不认识;堂中间,华服美裘者比比皆是,当中还坐了个打扮浓艳的女子。最后面,多是些穿儒衫的文人,仔细瞧去发现稚圭也坐在那里,他身边还围坐了几个年青人。我不禁叹了口气,从座位上就可以看出封建社会里官商儒的等级。 在目光的包围下,我站直身子大方地面对所有听客,朝众人抱拳郑重行之一礼,堂中不少人纷纷起身与我回礼,待他们各自落座后,我一掀下袍缓缓坐下。 四下立静,悄无声息。 凝视着江南月,我按下心头的浮动,凝神贯注,闭目回想起来。 “曦儿,战争不跟你讲道理,不讲对错,不计生死,只论成败!” “大家快跑啊,辽兵来啦!” “我们老啦跑不不动啦,你们快些走!不要管我们--” “爹爹,我们去哪儿,我怕呜呜--” “老天爷,救救我们吧--” 几串轮弹呛起阵阵扬尘,黑鸦鸦结成片的骑兵似龙卷风争相狂呼而来,田地里庄稼被贱踏得不像样子,村里村外鸡飞狗跳,越来越多的房子被纵火焚烧,乡民们四处哭喊着乱窜奔逃--粗弦绷起阵阵马蹄声,成群的辽骑四散进村落,家家户户门被踢开,女人们在凄声尖叫,孩子们在哭喊躲藏--细弦刮起道道尖利,刀光掠影下鲜血四溅,横七竖八的是遍地尸体;到处是哭泣声,求救声,窜逃声,淫笑声,牲蓄的嘶鸣声低音起伏呜咽着沉沉荡开,大好的江山如今成了满目疮痍,城里是断垣残壁破墙烂瓦,乡间的良田已经荒芜,大大小小拱起的是数不尽的坟包;你听,听那漫洒在空中飞舞的纸钱,听那成群乌鸦的呱噪,老人在凄声呼喊,喊他年轻的儿女们快回家,孩子蹲在地上哭,哭着说他找不到自己的父母;无数乡民驱车挑担四处逃难,饿死冻死病死的尸体路上随处可见 琴声急转,节奏加快,难道你还要再等待?!你还等得下去吗?!你还等得下去吗!胸口骤然一紧,血液在血管里膨胀;乐声乱冲乱撞,你的拳头紧得不能再紧,你的血已经烧得沸腾!所有的一切已经被砸碎!没有你也没有我!只有我们,我们成群结队,我们四漫而出!乐声激昂频频交错,千军万马踏得草碎尘飞!一个激射弦音冲破束缚连起杀声震天!右首的暗箱被“嘭嘭”震响,传令三军擂鼓待命!你还不高喊吗?你还不怒吼吗?你的心脏就要破腔!杀!杀!杀-- 两军对垒,兵涌成海。 又一道激射之音骤然撕破天际,刀与枪的海洋下,一人一骑率先离阵,以闪电之速面向敌营雷霆出击!那人手执长刀纵马狂奔,就像破天的怒电,就像划空的黑鹰!那人战袍翻飞吼声震天,化成一块巨石激落起千层白浪! 细弦密集,弩箭齐发!粗细弦交替撞跃,刀枪相迸两军相接万人搏杀!强与弱的较量,生与死的杀戮! 台上在手指翻飞,目瞭眼花;台下在大汗淋漓,个个抽气!台上在击魂敲魄,台下在心惊肉跳! 激烈过后,狼烟滚滚尸积成山,数不尽的是死亡;断肢残躯血肉模糊剧痛扭动的还是死亡!处处惨不忍睹!举目皆是血与肉汇积而成的腥红!声声惨不忍闻!四面八方传来痛苦呻吟哀声求救尖声厉叫-- 琴速变缓,悲从中来;渐渐迂低,声声叹息;丝丝余荡,忍不住闪闪泪光 “太爷爷,那个一马当先的前锋就是我亲爷爷吗?” “你爷爷签了生死状。” “呜呜--” “哭啥子!你该骄傲,你爷爷是英雄!” “呜--” “那一仗打完后,你爷爷虽然满身是伤却没有死。” “那我爷爷为什么没有了呢?” “那是后来他被奸人出卖,宁死不降耶律休哥,死得只剩他一个人还在死战!” 一曲终了。 堂中有一人站起,朝我抱拳一辑:“先生当真神乎其技!” 稚圭也站了起来,朝我深深辑下一礼,什么都没说。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我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于是我也缓缓起身,与众人久久回礼。 “太爷爷,我爷爷战死了。” “他不会战死!他是被万箭穿心!” 我收回目光,定定地看着旭峰,他依旧是面无表情,旭峰,这个故事你早就知道,你也要像我爷爷那样纵身沙场吗? “后来大宋和大辽还在一直打吗?” “第二年,辽军又大举南下,攻占了宋涿州、祁州,第三年,大辽继续派兵深入宋霸、雄、贝、冀、邢、洺、深、滨、博、濮、青、淄、齐、潍及天雄、乾宁等十多个州军,掳掠人畜财物,屠杀无辜百姓,给那里地乡民带来灭顶之灾!” “他们太残忍了!” “战争就是这样。” “总不能这样无休无止地打下去吧?” “又过了几年,辽圣宗及其母萧太后再率大军南下,刚入宋境,就遭到我大宋军民坚决抵抗,辽军久攻不下威虏军、顺安军,再攻北平寨,又受挫;辽帝还不死心,绕道攻保州、定州,仍是拿不下来;又东攻瀛州,双方都死伤十几万人。” “太爷爷,我不懂,辽圣宗就那么爱打仗吗?难道他们辽军就不怕死人吗?这样值得吗?” “每一方立场都不一样。” “那再后来呢?” “辽军乘隙进到澶州,消息传到开封,朝廷震慌,寇相力排众议坚持真宗皇帝亲征。” “真宗就是赵受益他爹?” “是啊,御驾亲征我军士气大振,形势逆转,我大宋派出几十万大军迅速集结于澶州,辽军孤军深入本来就犯兵家大忌,再加上主将挞览被我等击毙,士气低落军心涣散;大辽当时腹背受敌进退失据,处境险恶,开始派人向大宋求和。” “这个时候我们更要打死他呀!” “嗬嗬,你勒个女娃娃倒很有豪气嘛,可惜当时皇上太急于息战止弋,放过喽这个千载难逢地好机会。” “太爷爷,那大辽像条狼似的,他说的话能相信吗?” “这个你就想错喽,战争带来地是双边损害,最后还不是两国老百姓在受苦受难?” “怎么个和法呢?” “两国签订‘澶渊之盟’,以白沟河为界双方撤兵,大宋每年给辽白银10 万两、绢20万匹。” “这不就是不平等条约吗?被人家给打了抢了,回头人家打不过咱们了,咱还要赔钱吗?” “你还太小,事情哪有你看地那么简单喽!” “我不服气!” “等你以后看地事情多,了解地情况多喽,你就会晓得。曦儿,你要是个男娃娃就好喽。” ---题外话--- 下一章:守墓人 第四十六章守墓人 重开业十天后,汴京遣人送来急信,大意是说得知我回扬州的消息,整个谢府是激动得不行,谢老太爷更是吵着嚷着非要把家族从汴京再拖回扬州,说是习惯了江南水乡的生活还是落叶归根得好。( )冰火!中文 最后一致决定由大舅和二舅两家留守汴京,我外公拖着大部队在后面收拾着,三舅一个人提前先赶回来。 刚吃完早饭,前院就炸开了锅:“秦叔!我四妹的孩子呢?” 见到那人的瞬间自己心里顿时暖暖的,我打量着他:中等个子,身材发了点小福,脸型长得和我娘很像,笑的时候目光柔柔的,他就是我的三舅谢宝琦吗?我冲他甜甜一笑。 三舅几步奔到我面前,凝神打量了我半晌,管家秦爷爷激动道:“宝琦,这就是宝珠的孩子!喔,对了,明珠喜欢穿男装。” 我的心里盛起满满的感动,亲人哪,见到他就像见到我娘一样,我眼泪巴眨着正犹豫要不要给我三舅来个热情的拥抱,不料他的表情竟直接由热切转为失落:“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宝珠!倒跟那登徒子一个模样!” 我一愣,不禁尴尬万分。 秦爷爷“咳咳”干笑两声,凑过来打圆场:“嗨,事情都过去多少年啦,再说,宝珠和姑爷都已经不在了,这可是宝珠唯一的孩子呀!” 我鼻子一酸,三舅脸色立马缓和过来:“你叫沈灵曦?又叫谢明珠?” 抹了把小泪,我点了点头。 熟悉个三五日后,我跟谢宝琦混成了忘年交:“嘿,我说三舅,您先借我二百两银子,我又不是不还!” 他抿了口茶:“不行,你想要什么想买什么,三舅没舍不得的,可你要办什么孤儿院养那么多跟咱不相关的小孩子,简直是异想天开!你外公知道了还不直接给气死!” 我啐了他一口:“越有钱越小气!钱是啥玩意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一天吃得下十顿饭吗?你一个人睡得了十张床吗?你娶十个老婆你招呼得过来吗?做好事积功德,来世啊搞不好你还能混一皇帝当当,岂不痛快?” 他捊了捊须一脸不以为然:“明珠,人世间哪有你想得那般天真?你知道全天下有多少穷人?有多少小乞丐?你就是把我老沈家给卖喽,还不够给这些人塞牙缝的,噢,不对,是剁成沫煮成汤还不够这些人一人舔一口的!” “不借也行,你可别拦着我去外头卖艺啊,如今我虽说还打着天音公子的名号,外头可都知道我的闺名叫谢明珠。” “嘿哟,好好好,我借我借,话说回来,就此一回下不为例啊,千万别说出去!” 我揣好银票,喜滋滋地正准备拉着默言去茶馆,三舅急道:“嘿,我说明珠啊,你刚刚还跟三舅保证不去外头卖艺,转身就忘啦?” 我冲他一笑:“是啊,我是不去外头卖艺呀,那天音阁是我自个开的,我去我自个那儿献艺,嘿嘿!” 最近我的听客里多了几位女子,有次,一位年轻小姐竟红着脸塞给我个香囊,弄得我哭笑不得。 这天我刚收工,一个女子飞一般冲进来几步奔到我面前,我们盯着对方瞧了半天,最后躲进休息的小房里,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灵曦姐,真的是你,呜--我做梦都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 “翠云!翠云!我不是在做梦吧?” “灵曦姐,你一直还好吗?” “我还好,你呢?你怎么会在扬州,我听梅姨说咱们寨子是不是--” 她痛哭得匍在床上抽起来,我苦劝了半天才把她拉起来:“翠云,现在好了,我不是在这儿吗?你有阿姐呢!他们呢,还有逃出来的吗?” “阿姐呀,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全死光了,后来我听外面的人说,是大理皇帝派的人,咱们寨子上上下下全死了,只有我和彩蝶在林子里玩耍才躲过一劫。” “那彩蝶呢?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我本来想去大理找你,彩蝶非要拉着我去源州找他表姐,结果刚到大宋我们就被人贩子给骗了!我因为会些拳脚,被卖到扬州给一户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当了随身丫头,彩蝶她--” “她怎么了,你快说呀,要急死我呀!” “我不知道,路上我好像听到人贩子夸她长得漂亮,还说要是卖到杭州肯定能赚不少钱,灵曦姐,你说彩蝶会不会是被送到那种地方去了,这可怎么办哪!” 我让默言去军营马上把旭峰喊回来,自己再和瑞新买好礼品去陈府,陈府听说我就是如今在扬州传得沸沸洋洋的天音公子后,对我和瑞新热情得不得了,瑞新三下说明来意,那陈府就痛痛快快将翠云的卖身契给了我,我把身上揣着的二百两银票塞到陈老爷手里,他死活不肯接,只说以后他女儿想学琴还请我指教一二,那有什么问题呢?我当场就跟这位员外拍了板。 回到家的时候,秦爷爷说旭峰正在房里等我,便招呼默言带翠云去后院厢房里安顿下来,再急匆匆奔回房。 我推开房门,见他正站在窗边,不知为什么,他最近对我很冷,基本上不来谢府,茶馆也就是重开业那天去过一次,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就走了。我走过去轻轻拉住他胳膊,呆呆地看着他。 他淡淡一笑:“找我有事吗?” 语气和平时一样淡漠,我出神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他却微微侧开身,我的手便从他胳膊上落了下来。 我的心不知不觉痛了起来,如哽在喉,一时无语。 良久,我把翠云和彩蝶的事跟他说了,他叫我不要太担心,如果彩蝶真在杭州的话,他很快就会帮我找到的。临走的时候,我喊了他一声,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给他买的两套衣服,再把自己给他缝的十双袿子偷偷藏在衣服中间,用块方布包好递给他。 晚上我和翠云坐床上靠在一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说了一夜的话。 “翠云,你快跟我说说,咱们寨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人跟我说什么南诏国,还有俊山,他现在在哪儿?” “阿姐,谁跟你说的?这是只有我们寨子里桂姓本族人才知道的秘密,绝对不能对外人说的。” “现在咱寨子都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得搞清楚才能找得到俊山呀!” “你找不到他的。” “为什么?你不也说他没死吗?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是我把他伤透了吗?” “灵曦姐,你忘了他吧,他已经不是桂俊山了。” “那他是谁?像蒙撒那样当了大巫师吗?” “你别问了。” “你要急死我吗?你是我妹妹,他就不是我哥哥吗?” “他不会见你的,他已经不是人了。”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不是人还是鬼不成?不行,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马上就要去找他!” “要我怎么跟你说呢?” 她做了半天思想斗争,最后在我的苦苦哀求和坚决要马上回巍山的恐吓下,才悄声对我说来:“你别急呀,我告诉你哎呀我告诉你,可你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在几百年前,我们南诏国又叫鹤拓国,虽然我们也信奉小乘佛法,但实际上,皇族内部最尊崇的是道教,也就是乾坤八卦阴阳之术。当年我们的大首领皮罗阁统一南蛮六诏后,把都城从巍山迁到苍山以东,可我们世世代代首领真正的坟墓其实还是藏在巍山。没想到后来,那个杀千刀的郑买嗣竟然忘恩负义,起兵谋反篡位,杀了我们的国主舜化贞,又大开杀戒将蒙氏皇族八百余口屠于五华楼下!当时,我们桂家和段家都在朝中担任要职,我桂家祖上曾出过一位道中高人,擅长阴阳风水之学,皇族的坟墓除了南诏皇帝就只有我们桂家祖上这位风水大师知道。我祖上见南诏大势已去,便辞官退回巍山守坟,才有了后来的桂家寨。这件事是我们本族誓死不能外传的秘密。后来也是天怒人怨,那姓郑的丧尽天良没多久竟被段思平给铲除了,也就有了如今的大理。段思平曾四处搜寻南诏的皇陵,哼,他又怎么会想得到皇陵根本不在大理而在巍山呢?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闯进的野林子吗?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只有俊山和寨主才能进林子不迷路了吧?还有后来,寨子里的人为什么那么怕,为什么苏呷大鬼主非要拿你祭祖了吧?” 我暗想原来是这样,搞了半天我是闯进人家世代守护的祖坟里去了,再一想又觉得不对:“翠云,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说你们世代都兴人死后三天就火化的,哪有什么坟哪?” “那是骗人的啦!哎呀,也不能说完全骗人,尸体是得火化,可人的耳朵会被割下来封进密罐里。我们的皇帝也不例外,皇氏所有的成员死后都会留下双耳封在金罐里,南诏的皇陵不是山,而是洞。” “你是说,迷踪林底下全是洞?” “是啊,全是**洞,像迷宫一样,这是我们老祖宗想出的办法,他说不管是哪一代政权,任你把皇陵修得再坚固再隐蔽,死后还是被盗墓的刨了坟,只有这样才会让世人永远找不到!” “那这跟大理现在的段皇帝有什么关系呢?他为什么要杀我们?” “哎呀,我说阿姐,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善良吗?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年江山?哪个皇权不怕被人刨坟?那段氏找了几百年都没找到南诏的皇陵,后来不知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居然知道皇陵就在巍山,派了很多密探搜进了野林子,全是有去无回。那大理姓段的越想越羡慕,就想占上迷踪林这块密坟作他们自己的死后安身之穴,你想想当年五华楼的事还不够惨吗?我听说大理皇族也在学南诏死后火化割耳藏瓶,只不过都埋在他们的佛寺底下,你想将来保不准哪天段氏倒了,那夺权的人第一件要干的事是什么?不就是刨他的老坟吗?” “所以,大理皇帝就看中了南诏的坟地,逼俊山他爹说出迷踪林的秘密吗?” “是啊,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有必要使一个信佛的皇帝大开杀戒呢?” “那俊山他爹说了没?” “说了还会被屠寨吗?” “桂伯伯他,他宁愿一寨子老小全死光,也不肯背弃南诏遗命” “呜--现在--呜呜--现在你知道俊山哥为什么不能再来找你了吧?蒙撒就是南诏皇族唯一的后人!俊山哥其实是蒙撒的亲儿子!蒙撒大人把他从大理皇宫救出来的时候,俊山哥只有最后一口气了,大人就用阴阳之术以自己的命换了俊山哥的命,把黄金面具传给了他。”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别不信哪,除了俊山哥自己,我们桂氏一族没人不知道。” “那俊山他娘是谁?” “是个中原的女子,生俊山哥的时候难产死了。” “俊山现在在哪儿?” “在迷踪林做守墓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七章感情线 我靠在床边,整整坐了一夜。( )<冰火#中文 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两个小娃娃手拉着手,围在篝火旁,那是他穿着黑色的短衫,拉着我在四处跑;有两个娃娃的声音在悠悠荡开,那是我拉着他学大人们站在山坡上唱-- 月影波光荡漾,芦笙声声响 竹楼前的阿妹,来把情歌唱 凤凰花又香,阿妹好模样 吹芦笙的阿哥,吹乱心思怎么办 哎啰喂月色朗朗,啰喂啰喂把情歌唱 “灵曦--灵曦--你在哪儿--” 我抹了把泪,捂着头,我在这里,我很好,你呢?你在林子里吗?你回来吧,林子里太孤单! “灵曦--我想你--我爱你--” 我咬住下唇,泪水沿着唇角滑进嘴里咸咸的,对不起,对不起!我想你,我也想你! 连夜收拾好包裹,我给江陵的太爷爷,我三舅,瑞新和旭峰各留了一封信压在桌上,揣上那二百两银票,一个人天不亮悄悄出了门。虽然要多费点周折,我却不再迷路了,走走停停天大亮才到了码头。 “船家,我想去大理,你能带我去吗?” “哎呀,我说这位公子,您去那么远干什么呀?” “我要去找我哥哥,走水路能到吗?” “可以是可以呀,就是得走好远唷,搞不好得两个多月才能到嘞--” 买好足够的干粮,我包下这艘小船,船夫是从汴京那边过来的,他说钱不会收我太高,只是路过汴京的时候要停留个两天回家跟老伴和孩子们团聚一下。船才刚驶到江心,我竟听到了瑞新的大嗓门:“姐,姐,你在哪儿?” 我连忙弯身走出船仓,叫船夫先把船停下,还没回过身,一人似轻鸿般“飞”了过来,正好落在我身边,船身随这突如其来的重力一荡,我一个没站稳被他轻轻搂住,回头眼睛正对着他的下巴:“旭峰,你怎么来了?” 我被拖了回去,一家人个个气得大眼瞪小眼,我低头朝桌上瞥了眼,四封被拆开的信正摆在桌上呢。 翠云:“阿姐,你真是要把我给气死啊!”瑞新:“还有我。” 三舅干咳了两声:“明珠,你一个女孩子家去那么远,你考虑过路上会有危险吗?你考虑过家里边会有多急吗?” 秦爷爷:“依我老头看,明珠她是想亲人一时给想昏了头,你们都少说两句算了啊。” 将自己关在房里,是,是自己太冲动了,去大理山高路远,我又不会武功,出了什么事的话,不仅找不到俊山,还得把家人给急死。正想着,门被推开,旭峰轻轻走了进来。 他坐在我旁边也不看我,表情依旧是冷淡,良久还是我先开了腔:“你干嘛不说话不骂我呢?” “你想他?” “是,想了,他什么都没有了,我听见他在喊我,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所以你要去找他?” “是。” “找到了以后呢?你想嫁给他吗?” “不,不想。” “那你去找他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怕他一个人在林子里痛哭--” “既然你最终不能给他想要的,又何必去点燃他的希望再让他失望呢?” “我--” “他比你想象中要强大得多,这世上没人能困得住他,如果他真想来找你早就来了。” “你是说,他根本不想见我?” “是。” “他,他不是一直--” “他爱你,他想让你找到你自己真正想要的幸福。” “呜呜--,旭峰,你别说了。” “忘了吧。” “你呢,那你呢,你为什么躲着我?你也和他一样吗?” “我先走了。” 我一把扯过他:“旭峰!” 他投给我一脸的淡漠。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们成亲吧,我想嫁给你,你愿意娶我吗?” “我娶不了你。” “不!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了,哪怕一句话都不说,我想陪你一辈子,好吗?” “你不是喜欢稚圭吗?” “我是欣赏他,难道你不欣赏他吗?我不想害他。” “你以为他会介意吗?” “我介意。” “我不需要你陪。” “你胡说,你要的,我已经离不开你了,你呢,你不是也离不开我了吗?” 擦干满脸的泪水,我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竟在那干涸的深井里发现了一丝湿润,于是,我笑了,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 他身子颤了一下,还是没有动,任由我搂着。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那些我根本不在乎,旭峰,我只想嫁给你。” 他又颤了一下,什么也不说,我抚上他的脸:“呜,我--我缝给你的袿子,你穿了吗?里面有没有针?” 他突然一把抱紧我,脸摩娑着我的脸。 我边哭边说:“等我外公回了扬州,我们就成亲好吗?旭峰,你愿意让我当你的洱海姑娘吗?” 正哭着,门被突然推开的同时是翠云的声音:“啊--我没看到没看到,你们继续继续啊--” 我破涕为笑,捧起他的脸:“你看,所有人都看到了,你想不娶也不行了。”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我,虽然在别人眼里,那表情或许叫冷淡,可是我知道,他已经心如狂潮了。我靠在他怀里:“旭峰,那些都不重要,我只要有你就够了,我爱你,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爱上你了,你不要再顾虑了行吗?” 他没有说话,身体却从僵硬变成柔软,手从无动于衷到犹豫不决再到将我紧紧拥住。 全家人都高兴得不行。 三舅到处发喜帖,翠云和默言一天到晚给我张罗着喜服,喜被什么的,瑞新开心得连做梦都在笑,我给太爷爷写好了信,请他来趟扬州主持我们的婚礼。 他还是只能隔二差三的回,不过孟大人已经给我们批了两个月的婚假,那是因为我对他说过:“旭峰,我们成亲了以后,你能带我出去走走吗?” “你想去哪儿?” “天涯海角,或者大漠草原。” “为什么想去呢?” “我想记住,在那很远的地方,你陪我一起走过。” “好。” 那天,我坐在床边绣一个香包,我边笑边绣着,本来是一对蝴蝶,却被我绣成了四个圆坨坨,嘿嘿,我边绣又边笑着,绣好后我拿着它瞅了半晌,结果自己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可我还是很高兴,虽然我闻不到,可默言翠云她们都说很好闻,想了想,我把它藏在怀里,出了门。 翠云她们去茶馆给瑞新帮忙了,三舅去谢记的几家铺子查账,跟秦爷爷打过招呼,我快步朝军营走去。 路上有个人在叫我:“灵曦!” 我回过头,竟是稚圭,我冲他一笑:“稚圭,喜帖瑞新给你了吗?” 他脸上还是带着那一贯的微笑,却并没有立即回我的话,顿了一下才说:“灵曦,恭喜你们!” 我看着他,他的眼底全是真诚,这该是人世间多好的一个男子啊,我想,以他的魅力,世界上恐怕没有一个女子能拒绝得了,便调侃道:“你别光顾着恭喜我们呀,你比我们还大呢,是不是也该赶紧说亲了?莫非是稚圭眼界太高,寻常女子入不了你的眼?” 他一笑,表情却是有些无奈:“随缘就好。灵曦,旭峰他很好,你嫁给他,我也放心。只是扬州的公务已经办得差不多,我得回京赴命了,如果你们有机会来汴京,一定来找我,可好?” 上次从西园回来没几天,他送了幅画给我,画得是我在桃树下起舞的样子,画得极美,落款还是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我在想,或许我和他就如那首诗所写般: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们,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缘无份罢了。当初,我的心里有素意;而如今,我的心里已经装了旭峰。这样也好,他本就应该,应该娶一个更适合他的,冰清玉洁能诗会赋的书香女子。我也送了他一副画,画的是他的素描,落款是几个“龙飞凤舞”的炭笔小字:竹中君子。 我对着他笑,问他什么时候出发好去送他,却被他温语谢绝了。于是,我们的人生再一次擦肩而过。 跑到军营,对着守卫说明了我的身份,那几个家伙眼睛都看直了,看呆了半天才摸着脑袋忙点上头:“您稍等,等一下,我马上去请督头!” 旭峰出来的时候,头上还是满头的汗,我抽了条帕子细细帮他擦了擦,也没去管他手下那些兄弟怎么看,只是像一个普通的妻子在为自己的丈夫细心擦着。他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我一笑,不知怎么的我这两天特别爱笑,拉上他的手躲到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做贼似的从怀里将那香包掏了出来,揉成一团塞进他手里,然后一扭头撒腿就往回跑。 晚上,我坐在床上偷着笑,你猜,他仔细看过那个香包之后会怎么样呢?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还绷得住吗?一定是躲在茅房,或者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笑得搅肠子或者就地打滚了吧? 就在那个时候,门被轻轻推开,是他,他居然这个时候回来了。我见他轻轻合好门,朝我走了过来,脸上还在强忍着笑,便迎上去抱住他:“绣得怎么样?” 他笑得直抽地搂住我:“好看。” 我头靠在他肩上坐在亭子里看星星看月亮,我说:“旭峰,你真好。” 他转过身搂着我,我把手搭在他手上。 我笑着,一直浅笑着,觉得无比幸福。 他问我:“天音,你想好去什么地方了吗?” 我的脸抵着他的脸:“我想先去杭州找找彩蝶,如果找不到再接着找,如果找到了就先送她回扬州,然后再随你去天涯海角。” 我问他:“旭峰,你最喜欢什么,你想做什么?” 他说他想做一座大山,永远守在我的身旁 ---题外话--- 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感情的归属,在这里我们不得不谈到一个令人尴尬的话题,那就是无性婚姻。如果眼前的你和我一样,都曾经历过人生数不尽的磨难和坎坷,你一定会理解,这世间有一种爱是不需要注解的,是默默无言的,是生死相连的,是无尽地付出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九章余子岩 “这是哪里,我在哪儿,你找我干什么?” 是她的声音:“子岩,是不是药效过了?她怎么醒了?” 脸上传来阵阵密集性刺痛,我心里急得狂抓,眼睛也被蒙住了,我惊惧地想扭动下身子,身体却软绵绵的无力动弹,连声音都发得弱不可闻:“我在哪儿,你把我带到哪儿了?我跟你无怨无仇,为什么抓我?翠云呢?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赵受益派你来的吗?” 还是她:“大胆!皇上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吗?你已经够幸运的了!抓你?杀了你都不为过!” 我急于争辩道:“我跟你们皇上没做过什么!我就见过他两次,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当今天子,我已经有丈夫了,你快跟你们皇上解释一下,放了我吧!” 她在发怒:“浑帐!世上竟有你这种蠢货!你到底有什么好?不就是会唱几首歌么?居然能让大理段太子为你喝下断肠草!” 我疯了似的嚷起来:“你说什么?!什么断肠草?你在说素意吗?你快说!什么断肠草?他喝了毒药吗?你快说呀!” 黑暗中,我听到她“哼”了一下,就在我上方又有个人在说话,是个男的,声音很年轻:“香香,你少说两句,她以前得过失心疯,你别把她激怒了。( ) ” 我心下一惊:“你是谁?你认识我吗?香姐,你快跟我说呀!素意他怎么样了?!” 那是轻笑的语气:“哟,还念着老情人哪,你不是刚刚才新婚吗?” 我哀求道:“你想急死我吗?我求你了!” 是那道男声:“姑娘,断肠草也叫忘忧草,没毒,只是让人失去近几年的记忆罢了,你别激动,一会儿我就会揭开你的眼布。” 我一喜,寻思着这肯定是个好人,忙求上他:“先生,这是哪里,你们要对我做什么?为什么我的脸这么刺痛?” “你已经睡了一个月啦,你的脸马上就不会再疼,对了,你手上这串九璃珠是从哪里来的?” 我听见香姐抢着说:“是巍山南诏蒙蛮子给她的定情物。” “香香,这姑娘可不是凡人。” “我看她是愚不可及蠢得没救了。” “香香,总有一天你得栽在自己这张嘴上,先出去吧。” “哼!”没有脚步声,却传来一道轻轻的关门声,我急忙问:“有人吗?你还在吗?” 还是他:“你别急着睁开眼睛,等我揭开布以后,先适应一会儿,再慢慢睁开,明白吗?” 我连忙应道:“嗯,谢谢你,你为什么要蒙上我的眼睛呢?还有,我脸上为什么这么痛?像在烧一样,又刺又痒!” “很快就好了。你不是自小就有眼疾吗?” “是啊,你是大夫吧?” “对,我在为你治眼疾。” “啊!?你是赵受益派来的吗?是他让你为我治眼疾的?” “不错。” “他还记得我?” “呵呵,依余某看,应该是忘不了。” 我着急呀:“我跟他真没什么,你信吗?总共也就见过两次,当时我还痴痴呆呆的,哪里想得到他居然是你们的皇帝,我已经嫁人了,刚成的亲,我丈夫现在肯定急疯了!你能放我走吗?求求你了!” “姑娘,冷静些,你先别急,来,吸口气放松下来,对,就这样。” 我的眼睛一阵刺芒,良久,才逐渐适应过来,在他的同意下慢慢睁开:这是一个精美的小房间,垂着淡粉色绣纹的幔帐。那人朝我瞧了过来,他二十来岁的年纪,留着淡淡的浅须,额头饱满,眉目清朗。 我问他:“刚才是你一直在跟我说话吗?” 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我突然打了个响警:“先生,我的声音怎么有点变了?” 他凝神注视着我,竟伸出双手从我脸上撕扯下一张皮,吓得我差点儿昏死过去:“啊--你在干什么--” 他一边叫我别怕,一边伸指在我脸上摩挲:“还痛吗?” 别说,那刺痛和剧痒的感觉还真变轻了,我松了口气小声道:“嗯,好些了,我的脸怎么了,脱皮了吗?” 他一笑:“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来,试试看,手能握成拳吗?” 我试了试,嘿!还真能使上些力气了,随着他的指引,我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喜滋滋地拿来面铜镜递给我。 天哪!你叫我怎么相信呢?我没法相信哪!自己居然在一千年前被人整容了! 良久,我将镜子还给他,坐床上将头埋进臂弯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那人急了,竟凑到我旁边坐了下来:“姑娘,可是对哪里不满意么?虽说姑娘你原本就生得天姿灵秀,但余某只是为你略作了些改动,花容月貌更胜从前了才是啊!”我哭道:“什么狗屁花容月貌!你把我搞成这个样子,我丈夫和我弟弟妹妹都不认识我了!呜--” 他有些慌:“这是皇上的意思,我只负责开刀而已,姑娘你就说对余某手上这活儿满不满意,如果你觉着哪个地方不如从前好看,余某再接再厉就是!”我心中暗骂:你妈的!你吃饱了没事做吗?你就一赵受益的狗腿子!你经过我同意了吗?啊?你凭啥私自给我整容呀! 他方寸大乱:“哎呀,姑娘你别哭呀。” 我擤了把鼻涕:“好,那你给我整回我从前的样子!” 他撇了撇嘴一脸无耐:“这个这个,嘿嘿,我已经为你刮了骨,还不了原了,姑娘你刚才没瞧见吗?你原来是圆脸,现在成瓜子脸了,由宽变窄易,嘿嘿,由窄变宽难哪!不过,你的眼睛还是没有变的,真的,你眼睛太美了,我思虑了很久,实在是想不出能比你原来更美的,就没下刀。” 我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铜镜,又仔细瞧了几遍:真是漂亮得看不下去了!比我妹妹彩蝶还好看上三分,特别是那双眼睛。我啐了他一口:“胡说!我怎么看不出来?根本就完全都变了!” 他抹了把汗:“姑娘,你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美吗?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喔,对了,你以前有眼疾,根本看不清自己长什么样。” 我一琢磨,狂抓了把头发:“你是说我的眼睛很有特点,而且没变?那我家人还能认出我吗?” 他嘿嘿一笑,打起马虎眼:“这个,这个嘛,兴许会吧,你别急呀姑娘,你那失心疯还没好全,一急就容易犯病,我已经开好了药方,你只要按时服我的药,我保你要不了多久就会比冰雪还聪明。” 我心下立马一动,想了想,送了他个马屁:“这个,余大夫,我能感觉着啊您哪,医术绝对是这个,”我朝他竖了竖大拇指,见他一副极为受用的样子,接着道:“我有不育症,你能治吗?” 他一顿:“你曾喝过断子汤?” 我立马挤出两颗泪:“天哪,你是神仙吧?我不说你都知道?” 他笑得露出了小门牙:“小菜一碟!” 我原本正喜得发颠,心下又灵机一动,极尽崇拜地看着他,哽咽道:“余大夫啊,您真是救苦救难的太上老君哪,您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帮我个忙行吗?” 他捂住肚子一笑:“呵呵,说吧。” 我咬了咬下唇,犹豫了会儿,用蚊子般的细声开了口:“我丈夫,他也有不育症,可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能治吗?” 他神色凝重了下来:“怎么个不育法,你们不是才刚成亲吗?怎么就知道他不育呢?” 我的心抽痛了起来:“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猜,他可能是小时候被人下了蛊,没有男子的变声期,也不长胡须和喉结,这事您千万要替我保密,行吗?” 他忙问:“除了这些,他还有别的症状吗?对了,他是不是武功很高?而且聪明绝顶?” 我一拍大腿,两眼放光:“是啊!他就是这样!” 见他半晌凝神不语,我巴巴地望着他,眼泪哗哗地流,一边抽着一边盼着,最后伏在床上给他磕起了头。 他无耐地扶起我,叹了口气:“你丈夫不是中了什么岭南蛊术。” 我急得不行:“那他是怎么了?” 他又问我:“你丈夫既不是大理人,也不是中原人,对不对?” 我忙点上头:“是的。” 他一脸凝重:“这件事还有人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已。 谁知他竟一口回绝了我:“姑娘,拒绝你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呀,可惜,余某也无能无力,你丈夫不仅没病,还拥有天生神力,他只是被烙上了一种远古的巫咒,解铃还需系铃人,你明白吗?” “你是说要找到那个给他下巫咒的人才行,对吗?” “自然。” “可与他身世相关的一切已经全部埋葬在汪洋大海里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大概,当年出事的时候,他还太小,才五六岁,他的家乡在海外的一个孤岛上,那地方谁也找不到啊!”“姑娘,依余某看,你跟你丈夫今生的缘份恐怕到此为止了。你想,皇上因何命余某为你换脸呢?” “他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我已经有自己的丈夫了呀!” “天子的圣意又岂是你我所能揣测得到的?一会儿,皇上就会来见你了,姑娘说话记得三思,别忘了你的家人还在大宋呢!余某先告辞了。” 我的心从云端直坠入谷底,自己失踪了这么长时间,旭峰只怕正像疯子似的满世界在找我,还有翠云,翠云后来怎么样了?家里人都快急死了吧?这里是汴京吗?如今,我已经被余子岩整得面目全非,赵受益到底想做什么呢?他不是知道我曾在大理嫁过人吗?他不是已经知道我现在和旭峰已经走到了一起吗?还要逼我做他的小老婆么?天哪,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第五十章小兰轩 风卷残云般扫光了桌上的两菜一汤再加碗饭,我实在是太饿了! 打了个饱嗝,我摸了摸吃得滚圆的肚子,不禁懊恼地想起了香姐昨天说的话:“哼,还想绝食?我看你挺得了几天,巧儿,我们走,哎呀,怕什么,你没见皇上根本不来吗?现在还没进宫呢,就算将来进了宫,太后和郭皇后那儿也是绝计容不下她。( "qiuww。net" >qiuww。net)” 在这儿已经住了一个月了,我被锁在第一次醒来的那个小房间里,头二十天是饿得走路都打晃晃,这十天是一日四顿饭还嫌吃不饱。我终于明白瑞新为什么会长那么胖了,按他的原话讲:全是给饿出来的! 喝了余子岩的药后,我的脑子好用了很多,虽然我拼命地思念,思念旭峰,思念瑞新默言还有太爷爷外公他们,但更为令我担心的是,我和旭峰的未来。 怪谁呢?怪谁都没有用。跑吗?又能跑去哪里?跑不了。为什么?赵受益早就知道我去了扬州,当时没将我抓回来,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充分掌权,怕将召我进宫后护不了我的周全;便由着我去了扬州,只暗中派了人关注着就行;他原以为,依我的性子和癲痴的状态是不可能再嫁的,万万不料我竟在如此短的时间选择“嫁”给了自己的“二弟”而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和旭峰已经拜了堂。 他雷霆震怒,怒不可竭! 听香姐说,一个月前扬州河里捞出了一具“天音公子”的“尸体”我外公当天就中了风,太爷爷也病倒了,举家悲痛欲绝。这场罹难是翠云“亲眼所见”见“我”跳进了水中,下手的居然还被安排成李元昊的手下!说是那人受夏国太子之命,因李元昊几年来一直对我念念不忘,听闻我在扬州重新开馆,便不计一切代价掳“我”去夏国。不想“天音公子”性子刚烈,是宁死不屈,竟先自刎后投了河!翠云为了救我身受重伤倒在码头,而旭峰将“我”从水里捞起的时候“天音公子”已经没气了。 香姐还说,皇上最近心情很不好,已经发下话,如果我再“乱说”“乱跑”的话,欺君叛君之罪必当诛我九族,谢府和张府一个都逃不掉。所以,就算旭峰找到了我,就算他认出了我,我敢与他相认吗?我敢吗?! 我日夜不停地思来想去,赵受益真是一个让我难以捉摸的人。 他真的只比我大一岁吗?我明明记得在七侠五义里,他是个温和儒雅,甚至有些懦弱无能的皇帝啊!而真正的历史中,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的一个男人?怎样的一位君主呢? 我真的要做他的小老婆,或者连小老婆的资格都没有,就是他关在外面的一只白鸟儿吗?他喜欢我什么呢?后宫里的美人还不多得是?我听巧儿说,皇上最近特别宠爱杨美人和尚美人,还说那杨美人生得如何美貌,那尚美人的舞步跳得是多么迷人,既如此,他还盯着我做什么呢?再说,以余子岩的手艺,他想要什么样的绝色女子不行?他还缺女人吗?我早已嫁过他人,他又不是不知道,古代的男人不是最忌讳这些个吗? 我想不透,便不再去想他。 拉开自己的衣服,我摸了摸胸前的碎疤,那是去年我有次发病的时候,自个儿拿剪子戳的。这疤只有旭峰见过,当时的伤就是他为我包的,我抚着疤,就像在抚着为它包扎上药的人:你早就发现那尸首不是我了对不对?你在找我,你已经在汴京,甚至,你还在夜里探过皇宫了对不对?你不停地在想我,疯了似的在想我对不对? 抹掉眼泪,我决定主动找赵受益谈一谈。 可惜香姐的回答是:“你以为你是谁呀?皇上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吗?哼,好好待着,你最好啊天天求着,天天盼着,在你老掉之前,希望皇上还能想起你吧!” 铺在地上的红毯已经被我每天走来走去地走脱了毛。门我试过,镀铜的,估摸着只有火药才能炸得开。我的精神是一天比一天好,记忆力也比以前强了些,可惜,这日子我实在是没法儿过了!不管我使什么招,甚至愿以天音公子的“手艺”为她无偿献曲,香姐仍是不肯送我把古筝:“你想把你那野男人招来吗?”我对着她破口大骂,一骂就是三天三夜,最后她主动赏了我把琵琶,这一弹下来就是大半年。 那时,已经到了初冬。终于有一天,赵受益想起了我。 我的衣服被几个会武功的丫鬟三下五除二,直接扔进了漂有花瓣的澡盆子里泡上,浑身是被她们撮了个遍,我尖叫着,狼嚎着:“出去!”“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不羞吗?”“我是人不是牲口!”“天下女人一条心哪!”“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大家都不容易啊!我自己来成不成?”最后香姐一脚踹开门直接点了我的哑穴,出去的时候还甩给我一句:“吵死了!真烦人!” 所以,我只能无语。不得不佩服这几位姑娘,彻底的专业班子,我怀疑她们属于赵受益的私生活“护卫队”手艺太娴熟了!扒人衣服,给人撮澡,浑身上下不知给你涂的什么,反正是把你的血给捏活了。幸好,余子岩说我的嗅觉实在是没得救了,既闻不出什么就任由她们涂吧。 姑娘们面无表情,其中有位年纪看起来稍大的女子盯着我的胸口瞅了很久,我连忙捂住那地方,心说:别看了!这是疤! 她不悦地瞟了我一眼,直接把我推到床上,再给了我两下。我心说完了,又被人给点了麻穴,我正做着最坏最让我不堪想象的打算,谁知那大姐竟拿了方烙子,朝我胸前的伤疤口那儿下死手烙了下去:密针戳着的痛啊! 我在心里破口大骂,将她们家祖宗二十八代都一一问候了个遍! 那烙子拔掉的时候,我胸口的疤变成了一簇红梅。 解了麻穴后,我被迫地穿了件裹胸长裙,外面穿了件薄得跟透明没什么区别的外衫,胸前那点“风景”是蠢蠢欲动,气得我恨不能吐血。 扑了胭脂,眉心还贴了几点不知是什么东西,闪闪发亮的像朵梅花的样子,头发是中分披散的,抹了发油梳得跟黑瀑似的。那位大姐两手一拍,我便被两姑娘架了出去,上了顶轿子。我冷得直抖,将自己抱成一团,心下慌得不行,脑海里浮现的是各种场面,可来来去去似乎都逃不过那一关。我蕴酿起台词,整理着一二三条条框框的大道理,意图一会儿见面后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声泪俱下,只求他能还我自由就行。 才几分钟的时间,轿子便停了下来,我被拖进了一所独立的庭院,有人开门后,我被一位公公领了进去:“姑娘,跟奴家走。” 我偷偷琢磨着看能不能在这房里找根棒子之类的,直接把这公公敲昏再拔脚跑路,不料他瞅着我“格格”一笑:“嘿哟,想打我呀?奴家可是练过武功的,不信你试试看。” 我登时垂下头,那公公还在偷着笑,我暗想,难道自己的眼睛真的会“说话”吗? 绕过了几个房间,那公公忙弯下腰对里面的人禀道:“奴才启禀皇上,人已经到了。” 我一愣,只听得里面传来道清亮却威严的声音:“宣。” 于是,我被那公公一个使力趔趄了几步搡了进去。 房间很大,布置得极其华美,雅致中又透着富贵。像是一个厅,我却没见到厅里的人,再往里面走,左右又各有一间。他在哪边呢?我悄悄踩着猫步,躲到垂有水晶帘子的门边儿上偷偷往里瞧:嘿嘿!这边儿没人!有一床,空的,那床边的衣架上还挂了件外袍呢!我心下悄然一喜,身上可不正冷得直哆嗦吗?心念处,三步抢了过去,取下那袍子给自个儿穿上,虽说空荡荡的,裹一裹起码不那么冷了。 我寻思着,这是哪里呢?是他在宫外的宅子吗?真是够风流的。再过去瞧了眼他的床,真够大的!怎么办呢?跟他谈吗?讲道理,说好话?咦,他怎么不作声,也不过来找我呢?我揣着一颗好奇之心,鬼鬼祟祟地溜到另一间房门口偷偷朝里张望:原来那是间书房,里面有很多书架子,他穿了件银灰色的袍子,正坐在大书案旁凝神阅读着什么。 我隐在门边,心里犹豫不决,进还是不进呢?一回头,突然惊喜地发现那大厅的桌子上,竟放着两碟糕点,还有茶壶!我立马踮起脚尖子,三步两跃朝圆桌扑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两块糕往嘴里塞,边吃边想:哎,今天晚上我还没吃饭呢!一口气吞了五六块,噎住了,慌里慌张再赶忙给自己倒了杯水,温度正好,稍微带点儿小烫,还是喝得进去的,就那么“咕噜咕噜”往口里直灌。喝完水,一瞧那盘子,还有好几块呢!边喝边吃,没一会儿便扫了个干干净净。 我刚抹了把嘴伸了个懒腰,身侧猛然爆出上气不接上气的笑声,吓了我一跳!一扭头,那家伙竟笑得坐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抽。 我两步凑了过去,弯下腰伸手想拉他起来,不料他突然止了笑,拉过我的手往下一扯,我一个猝不及防直接扑倒了在他身上,他就势一个翻滚,将我压在了地上,我正欲张嘴开骂,喉咙里却发不出半丝声音,内心不禁叫苦不迭:完了,还没叫香姐解我的哑穴 第五十一章红鸾错 我心下大急,脑子里蹦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天下乌鸦个个黑!可能是吃得比较饱,我一咬牙发力,竟成功地把他从我身上搡了下去,原本我还想来个鲤鱼打挺,丫的,没挺起来!关键时刻掉了链子!都怪那袍子太大太松,竟从我肩上滑落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千均一发之际,我也顾不上许多,飞快爬起来,谁知袍角竟被自己给踩住,起身又起得太急“嗞啦”一声,就那么一下袍子落地了我也给绊了一跤,狼狈地趴在地上。( )<冰火#中文 他哈哈大笑,笑得恨不得蹦起来!我连忙将长发拂到胸前,将那块儿正灿烂得不行的风景迅速给挡住,再慌里慌张地重新拾起袍子披好,使劲儿翻了他一个白眼。 他一愣,我对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候在外面儿的公公便急燎燎地应宣奔了进来,解了我的哑穴后,再灰溜溜地退了出去,脸上还憋着一副贼笑呢,像是说:皇上,您的眼光可真没说的,今儿晚上,您就好好歇着吧,奴才给您守好门儿! 我郁闷得不行,也紧张得要命,将袍子再裹了裹,一脸防备地盯着他,心说:我招你了还是惹你了?干嘛揪着我不放? 他的脸从嘻笑急转为愠怒:“岂有此理!” 我“哼”了他一鼻子,心说:我才是岂有此理呢!我答应过你吗?我喜欢过你吗?你掳带良家妇女,抢夺人家的妻子,你倒还先占上理了,这岂不是“岂有此理”吗? 他一拍桌子厉声怒道:“好你个沈灵曦!朕看你是还没关够是吗?好!你就一辈子给朕在这里关下去!你的那一大家人全部发配到边疆做苦力!” 我一惊,再紧接着一恐,心念急转下,立马眨了眨眼睛,心道:完了完了,难道我的眼睛真的会说话吗?不张嘴他也听得懂?他怒极地一拂袖正欲离去,我连忙奔过去将他一把拉住:“哎呀,有话咱们好好说嘛,是不是?” 他一抽袖子,脸色黑得吓人,我忙窜上前两步,张臂挡住他的去路,结果胸前那点儿“景致”它又滋溜了出来,羞得我赶紧又收回手将那儿掩住,尴尬至极。 他“哼”了我一声,脸色稍微缓了点,转身又大步踱回书房,把我当团空气似的晾在一边,只顾着坐在案旁看书。 我暗自咒骂:哼!你是爷!你了不起!你是皇帝!行了吧?我得求着你,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你想治谁就可以治谁,甚至,你放个屁都是香的,可以了吧?我算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招了你这只大皇蜂!第一次我是脸上蒙着纱,第二次我是脸上抹着灰,就这样,都被你叮上了,当真是喝凉水都塞了牙。 我心下惴惴,又憋了股子气极,一会儿跑到大厅里抱头蹲着,狠狠刨了刨头皮;攒足了勇气后,又奔回书房,想跟他谈,结果一进书房,那点儿勇气就泄了。反正他是把我当空气看都不看一眼,我索性就在书房里来回踱上了:怎么招呢?看样子,他是不可能放我走的,要么就看我的表现,或许把他陪高兴了一开恩赏我个“小老婆”的位子坐坐;要么把他惹烦了,直接把我关这儿一直关到老死,总之我不能得罪他,不然我的一大家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一晃半个时辰过去,我真是越来越服了他,居然还在看书,还且还看得相当入神,一页一页地慢慢儿翻着。我终于了解到,他与李元昊的不同之处,要换作是李元昊,只怕早就--算了,可你说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我都跟旭峰已经成了亲了!你叫我怎么忍得下去?若是换在当初,我也就认了,可现在呢?我的丈夫还在满世界的急疯了找我呢! 想着想着,我忍不住蹲在地上失声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最后是痛哭,口里喃喃着“旭峰,旭峰”闭上眼睛我就能看到,旭峰现在肯定像个幽灵似的不停在找我,找他的妻子,找他洱海姑娘 他一烦,将书朝我迎面扔了过来,摔在地上“啪”的一响,气汹汹地夺门而出。我也懒得管他,心里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没了,哭到断肠处,心想,我还活着做什么呢?素意那么爱我,竟为我喝了断肠草;我好不容易挺过来,旭峰也爱我,我们总算是成了亲,这才刚刚两天的时间就成了这样,我活着不是在害人吗?哭到最后,我是心如死灰,跑回那间卧室,四处打量寻思着,有个什么法子,除了绝食以外的法子,能快点儿将自已的命给了结呢? 终于,我发现卧室上方竟有一处横梁,心下稍慰了一下,咬牙撕破了那件袍子,扯成一条一条儿的,一节节打上死疙瘩,朝那梁上扔了过去,长度刚好。拖来条板凳,我连忙踩了上去,急不可耐地将绳结套在自己脖子上“哐当”一声蹬了凳子。 熟料,天不从人愿,那绳子竟如此承不住力,我这边才刚刚脖上一紧,那边就“哧”的一声断了,直接将我甩回地面,摔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他急电般冲进了门,一把将我从地上抱起,两步窜到床上,轻轻放下我,急道:“曦儿,你没事吧?” 我哪里还想看他,朝床里翻了个身哭得死去活来,一边抽着一边冷得直抖。他拉了床大被子盖在我身上,又哄了我两句:“曦儿,别哭了,朕不该对你乱发脾气,你还饿吗?” 我哭得更响了,将他盖过来的被子给掀了开去。 他一拍自己脑门儿,再把被子拉了回来,竟躺到我身后,悄悄搂上了我的腰,我听见他在说:“曦儿,朕喜欢你,自从那次在歌舞坊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朕就喜欢上了你,朕从未想过这世上竟还有似你这般的女子,你又像仙子,又像乞丐,又像朵幽兰,你又傻又痴,却那么善良,与朕在深宫,在外面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朕知道,知道你心里早就有了人,朕派过很多人去大理,你的事朕是一清二楚。朕也是后来才明白,为何段素意竟肯为你喝下断肠草;还有那南诏蒙蛮子,竟为你夜袭大理皇宫。曦儿,你跟你那个二弟是没有结果的,他给不了你幸福,你懂吗?他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总有一天他的家族会找上他,到时候,你会比在大理更惨。曦儿,你给朕一段时间,等朕彻底亲政以后,朕可以遣散宫里所有的妃嫔,起码,朕不会再纳任何妃嫔,只爱你一个人,行吗?” 这是他的表白吗?我们才见过两次面呀,我应该感动吗?一个年轻的帝王轻易许下的承诺,说他从此只爱一个女子,我该相信他吗?可信不信,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心里除了素意就只有旭峰了,我不想再爱别人,也承受不了一份帝王的痴情。 我翻过身,掀掉被子,那会儿不知怎么的,不仅不再冷,反而又燥又热,我噙着泪水,哽咽地对他哀求:“谢谢你,我知道你对我好,你送我回家,给我钱,你喜欢我,可我并不爱你呀!不管我丈夫是不是正常人,不管他将来怎样,我都爱他,我和他就像苍山和洱海一样是不能分开的,我求求你了,你放我走吧,旭峰他现在肯定疯了似的在找我呀,我弟弟妹妹他们说不定肠子都快哭断了,你若真心喜欢我,你就放了我,行吗?”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用手拭掉了我的泪,我瞧着他,他的目光里写满了怜爱,那似曾相识的眼神,在我的眼前投射得越来越迷离,逐渐模糊开来,越来越看不清,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四散蒸腾将空气慢慢地浸染氤氲。我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竟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梦:这里,不正是夹缝园我和素意的婚房吗?看,这床,这幔子,都一模一样,我难以置信,我拼命地擦掉泪,拼命地揉自己的眼睛,又将自己的手臂狠狠掐了一把,疼!我看来看去,不错啊,真的是我和素意的家!难道,自己竟突然穿越了?穿越了时空回到从前了吗? 我忙唤上:“素意!素意!你在哪儿!我是不是回家了?!” 果然,果真,我又看到了他,他还是像从前一样,深情款款一脸温柔地俯在我旁边,我一把扑在他身上将他搂的紧得不能再紧:“素意,太好了!我在做梦吗?我们又回来了!素意,我怀孕了,真的,上次你请的那个御医他在骗我们,我真的有孩子了,你高兴吗?” 他亲了我一下,点点头说他高兴,我喜极而泣,不肯再松开自己的手:“素意,你带我走吧,或者,我们快想想办法,你爹要拆散我们,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千万不要喝他的断肠草,我宁愿去死也不想你忘了我,行吗?” 他又点了点头,说他知道。 我狂喜:“真的吗?素意,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直在这里吗?我是不是一直在睡,在做梦?怎么会这样呢?” 他搂着我,说他也很想我,想得不行,然后,他极尽着缠绵,让我漂浮在云端 第五十二章宋仁宗 光线亮得刺眼,我摁着头,从床上爬了起来,吓得惊声轻轻尖叫! 有人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一见我立刻又退了出去:“奴才林海给娘娘请安!” 我急忙拉过被子鼓起肺说话,可惜声音还是只比蚊子大一点儿:“我在哪儿?什么娘娘?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启禀娘娘,您这是在小兰轩,喔,就是皇上在宫外的寓所,现在是未时了。( ) ” 放眼四望后我不由暗暗叫苦:苍--天--哪! 满室的狼籍!那“战场”也不知是他故意留给我看,还是他走得太匆匆来不及整理,总之,现在已经变成了令我哑口无言的“铁证”我揭开被子的一角朝里面飞速瞟了眼,不由满脸通红:大--地--呀! 如果,被子里面儿的物景非要用一个含蓄的词儿来形容,权且叫做“一干二净”吧。 我趴着缩进被子里,额头往床板上“呯呯”直磕:多羡慕蚯蚓啊,随时可以找条地缝钻。 怎么会这样?回想起昨夜的一切,到底哪一处是梦境,哪一处才是真实?我还想抓住丝幻想,再次心有不甘地询问外面的林海:“请问,这里是大理还是大宋?” “回娘娘的话,这里是汴京。” “什么?那我昨天,我--” “回娘娘的话,您昨晚不是被皇上召幸了么?” 当头一盆臊水,顷刻令我幻灭。 大怒之下我狂燥地轻轻说:“什么?你胡说,我衣服呢?快点把衣服给我。” 身体软得是没有几丝力,说话的音量怎么都提不起来。原本是扯着嗓门儿嚎,换从前,这咆哮的分贝能把你耳膜直接震慒,可现在,却像是自言自语说着悄悄话。 我怎么了?莫非是中了毒吗?想了想,这不可能,我手上戴的可是九璃珠。是徐子岩给我下了什么奇怪的药吗?什么药能让我致幻呢?又为何我全身无力?这些,全是赵受益安排的吗? 如此一连数日,我被几个丫环和小公公服侍着,喂水喂饭,然后就是昏睡。一到夜里,赵受益就会像只土拔鼠似的,不知从哪里就冒了出来。 我暗想,这儿不是宫外吗?就没其他人发现?难道皇帝可以每天夜间随意出宫?而他,却始终是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后来我发现,只要到了深夜某个固定的时间点,他就会出现在我的枕边躺着,接着我开始对他咒骂,对他讲道理,然后他在我的眼里又渐渐化成了素意,夜夜循环,幕幕如此。 他常在三更半夜对我讲他的很多烦恼,以及他小时候的事情。 他说他的母后,既睿智又强势,既懂得隐忍又十分专横,做为一个后宫里的女人,他虽然尊重她敬佩她,同时也恨她。至少,他从没感觉过自己爱她。他说他小时候,日子每天过得战战惊惊:别的孩子可以玩耍,他不能;别的孩子可以撒娇,他不能;他很渴望他的母后能抱他,亲他,可她呢,只会把他推开,或者教训他。只有他的小娘娘杨太妃在给他些许的母爱,让他偶尔还觉得有些温暖。为了达到他母后的期望,他日以继夜不停地苦读,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得小心翼翼。他没有玩具,没有游戏,唯一的乐子就是偷偷看宫里的小太监赌钱。 后来,他长大了。有次宫里死了位前妃,他才知道,原来那位他从来没仔细瞧过一眼的女人,那位从前侍奉他母后的低贱婢女,才是他真正的生身母亲。他十分后悔和自责,他说他的亲生母亲并不是不爱他,相反,就是因为太爱他了,才会一辈子躲着他,一辈子在背后默默地看着他,甚至连自己快死的时候都没有去叫他。 对我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眼角湿润着,他亲着我搂着我说,女人很可怜,深宫里的女人更可怜,所以,他撤掉了冷宫,尽可能地善待那些宫人,尽可能地爱护那些妃嫔。 他怕我生气,认真地向我解释,说他才十几岁还不太懂人事的时候,他的奶妈就将自己的女儿送进了宫,那时在这方面儿他真的还什么都不懂,是糊里糊涂的。他娶了他奶妈的女儿,将她封了妃,还有后来,他的母后又为他挑选了十几位美人,其中有几个也封了妃,另一个封为了皇后。可是,他根本就不喜欢那位皇后,她自私又任性至极,脾气十分暴燥,经常当着他的面使性子,或者欺辱别的妃嫔。他求我原谅他,他说这些并不是他主动想要的,而且,他已经娶了她们,其中有几个还为他生了孩子,他总不能将这些女子全撵出去,总不能始乱终弃不负责任吧?他说,他也很羡慕我父母那样,一辈子生死相许,可惜,他生在帝王家,他没法儿选择自己的婚姻,可他又深深渴望那样的一份感情,不是一时宠爱,而是永远相爱。 虽然这些年来,他培养了大批属于自己的势力,可兵权还没有拿到手,所以他不敢冒险,因此在江陵的时候才没有将我召进宫,他怕自己保护不了我。 这大半年,他不是不想我,相反,他想得要命,就在我睡着了不知道的时候,他时常会偷偷来看我一眼就走,怕被宫里的那位发现。 可现在,他的母后病倒了,眼看着再怎么挺也挺不出两年,宫里的钉子全被他给一声不响地拔掉了。很快,他就会给我名份,很快,我们就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他会给我幸福,一辈子都对我好。 他还说,对于皇室的男子而言,光有痴情是没用的,不仅爱不了自己的女人,反而更容易伤了自己的女人。所以,他必须要拥有绝对的权力,紧紧握牢他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有江山坐稳了,后宫才能安宁,他才能给他心爱的女子幸福,才能让他的孩子像寻常百姓那样无忧无虑地长大。 最后,他言之凿凿地对我说,后宫是一方没有硝烟的战场,无能的君主需要倚靠着后宫各方背后所隐藏的势力,因此从古到今,很多帝王根本拥有不了爱情,他们只能想方设法均衡各方势力,只能睁眼瞧着自己的孩子被各种各样的意外所害所伤。对于这些个政治联姻,他简直是深恶痛绝!因此,他现在越来越憎恨皇后郭氏背后所影射的政治团体,不需要太久,他就会把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链统统连根铲除,让他们永远翻不了身。 就这样,日复一日,他与我夜夜相伴,我时而清醒着,又时而混沌着;他时而变成了素意,变成了我的丈夫,我们深情相拥一夜长话;时而他又变成了我的仇人,他强占着别人的妻子,话还说得不知道多动听,就仿佛他正在拯救我,他在帮助段素意,在帮助沈旭峰,帮他们实现他们做不到的,一个丈夫该做的那样。 他对我过去的一切,对我身上的每一处印记都了如指掌;而我对他,除了他告诉我的那些,几乎上一无所知。他对我,或许是极爱的;可我对他,却是熟悉又陌生的。 慢慢的相处,慢慢的倾谈,我开始不得不承认,自已的确不讨厌他,甚至于,我开始欣赏他,很多方面:他十分勤政,他会仔细看每一份奏章;他善待下人,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极少或者从不轻易对他们发火,更别提惩罚了,可那些下人就翻天了吗,没有,相反,那些下人个个对他是发自内心的崇敬,个个愿意以死效忠;还有最关键的一条,他善于识人,他会从那些奏章中找出,哪些人适合做哪份官职,哪些人有能力做哪些事情;不仅如此,他还非常善听,他能听进别人的劝告,哪怕那些誎官的意见与他相左,甚至还带了些讽刺的意味,可他并不生气,他知错就改,他的肚量根本不是一个这般年纪的年轻人,甚至是混到不惑之年的中年人能达到的;他虽然不像稚圭那般才华横溢,也不像范大哥那样博学广闻,可他拥有一种所有人都没有的魄力,那就是胸罗万物,心怀天下,大爱小爱,他两者兼则。 他的缕缕温柔,他丝丝不尽的细心呵护,一层一层地浸染着我;而他的辛苦,他的殚精竭虑,他的忧国忧民,又在无时无刻地感动着我。我越来越佩服他,也越来越离不开他,除了对他发火,除了骂他强占人妻,我还开始学着去安慰他,去鼓励他,去劝他休息 他在我心里,逐渐占据了一处尴尬的角落,他把我推到了一个身份的畸角,一个情感的畸角,在这方面,我恨他。我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妾”目前还是“野”的;我背弃了自己的丈夫,我的苍山,那个与我相亲相爱生死相许的人,整夜与另一个男人厮守。这算怎么回事呢?我还有机会离开吗?我可以走吗?他也很苦,虽然他拥有整个天下;他对我极好,是好得不能再好。舍了那一个,我实在是咽不下这一个;想着那一个,又开始放不下这一个。我该怎么办?你能救救我,你能教教我吗? 在万家灯火熄灭,在他人都安然入梦的时候,他还在点灯熬夜批阅奏折。我悄悄站在门边打量着他:他是一个温柔的情人,一个懂得责任的丈夫,一位爱国爱民的皇帝,一位百年难遇的仁君。 在我清醒的时候,我还是对他很冷,甚至有时故意激怒他。而他,却把我的路子摸得越来越熟,无论我言辞多么难听,不管我的脸色多么难看,他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拍过桌子摔过书,他总是微笑着,暖暖地微笑着,就像我的素意。还有夜里,他也像素意一样,总是那般温柔,总是那般善解人意。我有时在想,天下竟有此等男子?竟有此等君王?历史上真的是这样吗? 可事实的确如此。这到底是自己的幸运,还是不幸呢?明天,明天的明天,我和他的未来又会怎么样呢? 第五十三章沈少侠 喝了余子岩的药后,我的脑子的确好用了许多,而同时我又频繁陷入幻境或梦境。( "qiuww。net" >qiuww。net)冰火!中文 在幻梦中,赵受益和段素意合二为一成了我心爱的丈夫,潜移默化地将我的心拴住。 一分分一秒秒,时间在悄然流逝,直到天圣十年元宵节前夕,那时我二十一岁。 天音公子“死”了快两年,我外公和太爷爷也在这两年中相继去世。红袖如今又成了我的贴身侍卫,赵受益还安排了十几个暗卫在小兰轩附近,如果你对北宋时期的殿前侍卫有过一些了解你就会知道,他们个个是百里挑一的精英。 红袖与我亲近了许多,我把她当成亲人,就像翠云默言一样。她的身世十分可怜,她父亲当年是开镖局的,因为江湖仇杀家里被灭了门,是宫里的刘公公将她抚养成人的。刘公公自幼起就跟随先皇对皇室忠心耿耿,受先皇托孤遗命,现下掌管大内五百鹰卫(隶属殿前司),他本人武功更是出神入化达至颠峰之境。包括红袖和添香在内,刘公公一共收养了十个义子女,如今四散在朝野,充当皇帝的隐形卫士和耳目。 所有外界的信息都是红袖告诉我的,她说旭峰这两年来一直在找我,一年前,她和旭峰还曾在深夜的皇宫大内交过手,在皇上的暗示下刘公公放了旭峰一马。后来旭峰还曾去过大夏国,连大理他都找过,可依然没找出与我相关的半点消息。如今,旭峰他人正在汴京城,瑞新他们已经接受了我遇难的事实,只有旭峰不相信,他始终坚信我还活在这世上。 红袖悄声对我说着,我捂住胸口默默哭着,我苦苦哀求红袖,求红袖去找他,劝他不要再找我早些忘了我。红袖回来后对我说旭峰根本不听,他已经知道了我跟了赵受益,必须要亲眼见我最后一面,确定我活得好好的他才能放心离开汴京。 心痛得撕裂,趁着夜里偶尔清醒的空隙,我求着赵受益,让我和旭峰再见一面。可心胸宽阔的赵受益一到这个时候就变得小气无比,说绝不会冒一丝失去我的风险。我就那么二两力,骂他,他就对我笑,打他,他就亲我,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 元宵节那天,我吐得一塌糊涂,人也昏得厉害,吃吃不进,喝喝不下,心里痛得不行,不停嚷着要见旭峰,骂赵受益不要脸抢人家老婆,红袖杵在旁边哭笑不得,不管赵受益怎么哄我都不听。闹到下午,余子岩抹着汗跑进来,搭过我的脉后他喜得眉飞色舞:“微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她终于有身孕啦!” 赵受益当场欢喜得想哭,我当场羞愤得想哭。 他压抑着激动,大声喜极道:“曦儿,你怀孕了知道吗?你有了朕的皇儿,从今往后你不可以再说那些个要离开朕的话了。” 我放肆着激动,小声气极道:“赵受益,你妈的,你霸占别人的老婆,搞大了我的肚子,还关住我不放我走,你算什么狗屁皇帝,再不让我去见旭峰,我就绝食死给你看。” 最后还是余子岩来打的圆场:“皇上,娘娘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如果再用迭幻香,会对娘娘腹中的幼儿不利。” 赵受益一急:“余爱卿可有何良策?” 余子岩一脸郑重:“皇上,娘娘的香必须得停了,其实这两年来的调理,只要不是太过的刺激,娘娘还是挺得住的。有了孩子后,娘娘心中一欢喜,应该会恢复得更快。依微臣看来,沈少侠是一个极为重情重信的人,他既然答应了袖袖,见过娘娘后绝不会再起它念,皇上尽管放心。” 赵受益终于点了头。 第二天一早,我咬牙喝了碗粥,简单梳洗了番,红袖为我系了件白色的斗篷,坐上轿子去了清若寺。烧完香拜了佛祖,在寺后的揽风亭外,我不顾红袖的阻拦执意下了轿,屏退众护卫后,一个人晃晃悠悠地朝亭子里踱了过去。 天气很冷,风在轻声呼啸着,枯枝不时摇曳作响,衬起满亭的落寞。 我边走边急切地张望,那亭子里的背影,亭子里的人,就是你吗?是的,你穿的是蓝衫,穿的是我给你缝的袿子,对吗? 我越走心越急,脚下飘着虚,身子随脚步左右在晃荡,像是在冷风中摇摆不定的蔓草,迫不及待地踏上了亭子,他却还是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我张开嘴想唤他,那熟悉的名字却哽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心像被凌迟过,丝丝渗着血,我伸手绞了绞衣袖,想马上冲过去抱他,却又羞愧得迈不开步子,胸口被堵了块石头,突然憋得我喘不过气,一急之下眼前描起黑,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就在那倏忽的一瞬间,他急转身单手抢过我的腰,我被他半搂半卧在地上,四目相接后,我们一直两两相望着。 他变了。憔悴而风尘仆仆,他的发,竟掺了几缕灰白;他的眉,是紧紧蹙着的;他的眼睛不再空洞,却极尽着忧伤;他的眼角,在悄然落着泪 泪水迷离过我的眼睛不停往外漫,身子在抖,手在抖,唇也在抖:“旭峰,你认出我了么?虽然我变了脸,你还是认得我的眼睛,对么?” 他对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边哭边苦笑了起来,哆嗦着手想伸上去抚他的脸,帮他拭去眼角的泪,他却拦住了我的手臂,挡住了我手指的去路,再浅浅地摇了摇头。 心顿时碎落了一地,我小声抽泣了起来,头无力地向后仰。 他连忙将我抱到亭边坐好,让我的上半身顺势靠在亭廊上,再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目光注视着我,口里却什么话也不说。 泪就那么汩汩流着,我使劲儿眨巴眨巴眼睛,想把他再看得清些。我突然想,极其想,想不顾一切马上跟他走,跑到一个赵受益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哪怕永远和他东奔西逃,哪怕陪他浪迹在天涯。于是,我痛哭地对他说:“旭峰,你快带我走,我爱你,我仍然爱你。旭峰,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吧,我还能做你的洱海姑娘吗?” 他咬起下唇紧闭了一下眼睛,刹那间泪水汹涌而出。 那是他今生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啊!就连小时候他被人家打破了头都没哭过的呀! 我朝他伸手,可他却不肯握,我边哭边巴巴地望他:“你嫌弃我了吗?你憎恶我了吗?我不想变成这样的呀,对不起--” 他别过头。 我抹掉泪深吸口气,撑着坐直身子想朝他那里靠,想把他再次握紧,浑身抖得像颤动的弦,他回过头伸手抵住我的肩,一股热力立即向我的肩上绵绵涌来,不一会儿就止住了我的抖,却也将我定在原地,仿佛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他咽了咽喉咙,也咽回了想对我说的话,盯着我的眼睛,他的脸从极力隐忍的无情到不言而喻的深情。 我赶紧抢过他搭在我肩上的手,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握得死死的,口里嘀咕上:“旭峰,我要回家--你快带我回家--” 就在那时,风中传来红袖不大不小清清楚楚的话音:“娘娘,您有了身孕,可得注意着身子呀,天太冷又有风,您还虚着哪,我们回去吧,不然皇上该着急啦!” 他的眼睛闪过快速的惊诧,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我的肚子,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一晃便已消失。随后,他淡淡微笑了起来:“天音,回去吧。” “不!” 他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轻易就抽开了被我箍住的手,果断站起身撤走了他的视线,背对我站回了最初的那个地方:“天音,回去吧,我很好。” 别的,一句都不再多说。 我扶着亭廊站了起来,不甘心地哆嗦着小步子向他那边踱去,想过去抱他,边哭边念着:“旭峰你别走,你是我的苍山,我是你的洱海,我们不能分开,你不要离开我行吗?” 他却突然转过身子避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几步消失在我的视野,将我独自遗留在冷冷的风中。 我趴在地上痛哭着,喊叫着他的名字,心被抽离一空。 那天后,每个夜晚,我不再出现幻觉,对赵受益的态度冷得像块冰,不管他对我如何温言软语,我都置若罔闻,就像对着一团空气。 “曦儿,朕没法儿放你走。” “曦儿,只当是为了我们的皇儿,你原谅朕吧。” 只是,我仍然四肢无力弱不禁风,我问红袖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支支吾吾地不肯说;问余子岩,他打哈哈说是奉皇上的旨意,不能让我身体过于“激动”于是,我依旧拒绝不了赵受益的温柔和热情。 我恨他,不再和他说一句话。 实在是被他缠得不行了的时候就对他破口大骂,骂过以后又有些不忍,每日在痛苦的愤恨和怜惜的无耐中挣扎。 一个月以后,小院的兰花开了,我躺在软塌上晒着太阳,拉过坐在身边的红袖:“袖袖,沈少侠现在在哪儿,你帮我打听到了吗?” 她犹豫了会儿,还是抵不住我的亲情攻势:“娘娘,皇上本来有意让沈少侠统兵骁虎卫任副军都指挥使驻守汴京城外的,可沈少侠却婉言谢绝了。” 我闭目凝思起来:旭峰不是他的情敌吗?赵受益为什么要给自己的情敌这么大兵权,还将他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呢?他是真的欣赏旭峰,认为旭峰堪当重用,还是想令我牵制旭峰,或令旭峰牵制我呢?想通了以后,我开始慨叹,这就是宋仁宗,一位与众不同的君王。换作任何君主,不是想方设法悄悄除掉自己的情敌,就是把对手发配到边疆永绝后患。而赵受益呢?明明是厚颜无耻,却表现得理直气壮;霸人之妻夺人所爱后,还不忘封人家个大官当当,实在是令我不得不佩服。他是真心想给旭峰兵权吗?恐怕,他早就算好了旭峰会拒绝,故意摆上这一道讨饶给我看的吧? “袖袖,那沈少侠后来呢?” 她轻轻捶着我的肩:“娘娘,沈少侠要我转告您,叫您别担心他,保重身子好好养胎。他去了天长县,追随天长县令包拯包大人了。” 天音阁中卷第五十四章万世劫 那一年,是我生命中最不堪回首的日子。( )冰火!中文 旭峰走后一个多月,皇上为了给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名份,不顾刘太后和众大臣的极力反对将我召进了宫。我从五品才人很快升为四品美人,身份变成了我二伯张尧封的二女儿,名叫张蓝冰。 在宫中,我曾被皇上奶娘的女儿,苗氏昭节贵妃戏谑过多次,老太后那里就更不用说,连我的面儿都懒得见,最后的一次是我被郭皇后当着众妃嫔的面儿打了十几个耳光。皇上知道后大发雷霆,恰逢奄奄一息的老太后精神突然又奇迹般好转了起来,又值政权相接的多事之秋,皇上只有硬忍下了这口气憋着没有发作。 不知是哪里放出的谣言,说我是妖孽转世勾引皇帝,一人独宠后宫,于是我被宫里宫外的舆论推到了峰口浪尖。 熬到那年九月,我生了个女儿,被皇帝赐封为邓国公主,可孩子生下来太虚弱--我的女儿,她,她出生不到一个月就离我而去 我-- 她很小很小,一个很小的婴儿,你知道吗?你能想象吗? 我的孩子,我历尽千辛万苦腹育出来的孩子啊-- 孩子走了,我的眼泪也快流干了。痛不欲生后,我逐渐开始昏迷不醒,其实我是想一心求死。皇上亦是悲痛欲绝,我被余子岩的保命丹养着,像个植物人般日复一日游走在死亡的边缘。 那时,我的魂魄已经游荡到了很远的地方,游荡在令我魂牵梦萦的大理相思桥,游荡在湛蓝的洱海湖畔。 我偷偷地游荡进大理皇宫,找了很久终于又找到了我的素意。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文儒雅,他有了美丽而高贵的妻子,还有了个三岁的可爱儿子,而他儿子最喜欢的玩偶,就是我们四年前定情的信物--那个代表我的小木雕。小家伙成天对着木雕的“我”天真地说:“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想要你陪我玩儿。”我蹲在小家伙面前,真是哭笑不得。 我很想与素意作最后一次告别。有个晚上我见他睡得很沉,便钻进了他的梦中,那里原本是空蒙蒙一片的,我游走了很久,竟在他的梦里找到了迷踪林里的碎石滩,站在滩上我微笑着对他说:素意,你好吗?我要死了,可能马上会去另外一个世界。素意,来生,我们还相约吗? 还没来得及听到回答,他猛然捂住胸口从梦中惊醒,我被他从梦中赶了出来,惊见他从床上一跃而起,疯了般扑到他儿子房里四处翻找,一直找到那个脏兮兮的小木雕,痴痴地看着。 我游荡到他身边大声喊他:素意,快把木雕扔了吧,别再使劲想了,对不起,我不该来打扰你,素意你好好保重,我走了。 我本想去扬州找瑞新,去天长县找旭峰,可又找不到去那里的路,最后晃晃悠悠地荡回巍山的老寨子,那里如今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寨,荒无人烟杂草丛生,到处是黄皮子乱坟岗,树杈上随处可见密密麻麻的乌鸦巢。 我游荡回小时候的家,吊家楼已经破败不堪了。躺在我爹娘歇过的塌上,一个戴黄金面具的黑衣人找到我。 我激动的问他:“你是不是俊山?” 他顿了会儿,用很浓重的鼻音告诉我桂俊山是他的前生。 我对着他哭了起来:“原来,俊山还是死了。” “那不重要。” “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要留在巍山?” “是的,我可能已经死了,不然魂怎么会回来呢?” “你阳寿还未尽。” “你现在是迷踪林里的守护神吗?” “我是魔王世子。” “魔王?魔界之王吗?什么是魔?” “。魔能让你滋生疯狂念头的欲忘。” “我没有了。” “跟本王走,回魔界后本王会为你修回真身。” “什么是我的真身?” “白凰。” “什么是白凰?” “还记得十二年前你在迷踪林救过的那只白鸟吗?” “嗯,那只鸟就是白凰?” “那只鸟也是你。” “什么?我不懂,我不就是我吗,怎么又是鸟又是人呢?我到底是谁?” “在上古以前,你本是妖界之后,而我是魔界之王。” “不,我明明是人,我前世是得了癌症死的。” “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你真身三觉中的人觉而已,你救过的那只鸟,它就是你的地觉。而你的天觉,在上古之前已灰飞烟灭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因为恨,因为我的爱和恨。” “你怎么了?我和你之间有关系吗?” “我在落霞谷与你相遇,原本我们很相爱,可你后来却背弃了我。” “什么时候?我根本不认识你!” “那是远古的事,你自然不会记得。” “我为何背弃你?” “因为你又爱上了一只白鹤,你想离开我与它私奔,我在盛怒之下捏碎了你的真身,对你下了万世情咒,让你转世的人觉生生世世在痛苦中沦回。” “你--” “我后悔了,我去人间找过你,想把你找回来,可你的天觉已彻底破碎,而我自己也遭受了天遣,被打落进凡尘世世与你纠缠,不死不休。” “”“现在你明白了?” “不,我不认识你,也不爱你,更不了解你说的故事。” “下一世你会更痛苦,如果不修复你的真身,我就无法解掉加在你身上的万世情咒。到时若你还是选择离开我,我不会再拦着你,你可以去找他。” “谁?那只鹤吗?” “是。” “它也被你下咒了吗?” “他的法力比你强,真身也没有尽毁,三觉尚还皆在,经历这场情劫后他兴许会因祸得福悟道成仙。 ”那它是谁?他是不是段素意?“ ”段素意和迷踪林里的那只鹤是他的人觉与地觉。“ ”什么?那他的天觉呢?天觉也转世成人了吗?“ ”灵曦,这个本王不能再告诉你。“ ”为什么?你快告诉我,我好去找他呀!“ ”这是天机。如今我承袭了父王的法力不再入轮回,你却堕入了永世的情劫,可他还没有,你想让他修不成正果吗?“ ”不,不,俊山。“ ”你从前喜欢叫我蛮子。“ ”蛮子,原来你真叫蒙蛮子!那我从前叫什么?“ ”你从前的名字就叫灵曦。“ ”蛮子,蛮子,我想不起这个名字了,我还是叫你俊山好吗?“ ”你喜欢叫什么都可以,灵曦,随本王走,待我为你修补好真身,你就可以像从前一样在落霞谷唱歌。“ 就在我准备随魔王世子走的时候,我听到旭峰在不停地喊我,唤我:”天音,别跟他走,你快回来!天音!“ 而后,我还听到赵受益在撕心裂肺:曦儿!快醒醒,别睡了!朕再也不会关住你,再也不会让余子岩下逸骨散,曦儿,你快醒过来,别抛下朕,曦儿-- 我滞住脚步,有些犹豫。 ”灵曦,是沈旭峰在唤你吗?“ 我点了点头,犹豫的当口我又听见旭峰在大声喊:”天音,我想你,我也想你,别走--“ 我松开了魔王世子的手,对他说我还是有些放不下。 ”灵曦,你想好了么?后面的路你会越走越艰难。“ ”俊山,我舍不得他们,你同我一起去人间吧。“ 他摇了摇头,说他暂时还不能离开迷踪林,他在我背上烙下了一符魔印,说这样我死后就不会再被冥界接收了,到时,他会启动魔印将我的魂魄召唤走。 良久,我缓缓睁开了眼睛,终于瞧见了旭峰。 他正紧紧握着我的手呢,我对他笑了笑:”旭峰,你来了,我听到你在喊我。“ 在他的瞳孔里,我看见一个瘦得不成人形的女子,忙摸摸他的眼帘:”旭峰,你眼睛里怎么有个瘦得像皮包骨的女子?“ 他一把搂过我深不住抚上我的发。 我反应了过来:”那瘦女子是我?“ 喝完一碗粥后,他放开我的手。 我忙拉过他:”你又要走,又要离开我吗?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你说那只鹤是不是你?“ 他认真地盯着我:”不是,跟你有缘的是另一个人。“ ”你胡说,不是你是谁?“ ”到时你自会知晓。“ ”旭峰,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你又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不然你和他的最后一缕尘缘就散了。“ 从那以后,旭峰再也不肯见我。 我一直躺在床上慢慢休养,后来我才知道,皇上为了将我唤醒,听从钦天监的建议,将年历由天圣改为了明道,也就是说天圣十年变成了明道元年。 皇上还是常来看我,只是不再对我做什么,仅和我谈些简单的家常,对我笑笑就走,明明很想亲近,却又故意与我保持起生疏,我在他的眼底看到深深的内疚与自责,以及难以言说的痛苦。 有一次,他浅笑着背对我说:”曦儿,朕喜欢你,朕爱你,朕万万没想到,伤你最深的恰恰是朕自己。你安心将身子养好,今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飞就自由自在的飞。毓秀宫还是会保留你的名份,对朝野朕会宣称张美人体虚多病不受外界打扰,你若想回宫想见朕,也可以随时回来。“ 我心想,那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呢? 他转回身坐在我的床边,目光柔柔的而唇角却十分伤感:”曦儿,你可曾有分毫喜欢过朕?“ 见我半晌不答,他苦笑了声,离开的时候我听见他轻声说了句:”朕,终究不是段素意。“ 第五十五章催命火 今年,大宋十几个州县出现大规模的蝗虫灾害,而西夏的李元昊却在东征西掠忙得不亦乐乎,两国在边境线摩擦不断,国库被庞大的军需和振灾吃紧。( )内忧外患下,老迈的太后仍是迟迟不肯交出军政大权,坐阵三省六部首席的全是些暮气蔼蔼耳聋眼花的老臣,年青的皇帝虽有心励精图治,在朝野却是威信不够手上又没有兵符。皇上忧心忡忡,大宋陷入了风雨飘摇。 大宋是一个以儒治国,崇文抑武的封建王朝,特别注重孝道,因此类似“逼宫”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皇上是万万不敢做出的,何况皇上自小是太后一手带大,若不是她一个女人十几年如一日的苦撑,政权早被当年的奸相丁谓独揽,哪里还能存留下现今这副局面。只是太后明知皇上早到了亲政的年纪,久居位高是硬舍不得放手,毕竟,那千丝万缕的网子里还缠着无数士大夫团体的利益。 自从那回在御花园,我挺着大肚子被郭皇后堂掴了以后,皇上一改平时的温良仁厚,脾气逐渐暴戾了起来,在垂拱殿经常大发雷霆,有一回竟直接将揍折朝臣相吕夷简(太后最信任的老臣)砸了过去陈辞痛骂他无能,吕相当场昏了过去,第二日就开始告上病假。 谁都知道,郭皇后是当年太后执意逼迫皇上册封的,小公主早夭后,临盆前被皇后羞辱的张美人昏迷不醒,这位美人可是当今圣上真正心怡的女子啊,中间的微妙众人皆是不言自明。沉敛的太后精神虽见好,可毕竟垂垂老矣,而年青的皇帝根基虽浅,却是雄心勃勃英姿焕发。于是,朝中不少大臣纷纷向皇帝抛出绣球投诚表忠,一些资历深厚与太后错综复杂的军机要臣也开始各自暗酿鬼胎。 几日后,皇上正式撕破脸,在朝堂上明目张胆与太后言语冲撞起来。 十月底,皇上不顾太后阻拦,执意将范仲淹调回京师领职右司谏,再将掌管后宫的殿中省(也叫内侍省)大小官员包括御药院集体大换血。 十一月,皇上罢黜了太后曾任用的宰相吕夷简,枢密使(相当于国防部长)张耆,枢密副史夏竦,参知政事(相当于国务院总理)陈尧佐等人,提拔张士逊、李迪为相,王随任参知政事,李谘为枢密副使,王德用为签书枢密院事,再将十来年长期避门不出的八王赵元俨召回朝拜为太师,整体组成全然一新的最高层大宋皇朝领导班子。 张士逊是集贤殿大学士,六十多岁,曾是皇上少年时的恩师,当年因触怒了太后一直贬在许州做地方官,皇上将张老调回后,还让他同时掌管了刑部。而七侠五义中的八贤王赵元俨,就是宋太宗的第八子,当今皇上最小的叔叔。当年皇上十二岁刚刚即位,赵元俨唯恐刘太后猜忌,深思沉晦,闭门与外人隔绝,自称谬语有阳狂病(神经病),不能上朝议事,如今国家正遇多难之秋,皇上也已长大成人,自是再也不能作壁上观。 皇后到了这个关头才开始后怕,为了讨皇帝的欢喜,召了十几位绝色女子进宫,毕竟皇上二十三岁了至今还未有皇子,那苗贵妃虽在早年为皇上生育过一子一女,可皇子生下来不久就早夭了。皇后跑进文德殿(皇帝平时办公的殿宇)劝皇帝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广洒恩露才能绵延子嗣,话说得相当动听,引得朝中不少臣子都颂扬起皇后的贤德。可惜,皇上第二天就给这些女子每人发了三百贯,直接驱逐出宫了。 事情越闹越大,皇后又亲自领了一众妃嫔兴师动众地上毓秀宫来看望我,却被冷姑姑(后宫的女执事官)手执皇帝的金牌给挡了出去。蹭了一鼻子灰的郭皇后吵闹着跑到老太后那里告我的状,又被老太后劈头盖脸地赶回了风仪宫,整得宫中十来位妃嫔个个诚惶诚恐惴惴难安。 休养的这段日子我开始爱上看书,特别是神秘的古籍山海经。躺了将近十来天,我渐渐可以下床走路,气色也好了许多,皇上又增派了几名侍从到毓秀宫。 慢慢的,身体开始恢复,皇上赐给了我一张音色绝美的箜篌,令我爱不释手。练到了寒冬腊月,我打发一直蹲在毓秀宫照料我的余子岩为我做了一张仿皮面具,戴上他,我就可以重新变回沈天音。我心想,等过完年,扬州的瑞新他们就该收到我的信了,等他们来到汴京,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再次团聚,在汴京继续开馆,重新把我们的事业做起来。 年底,天气突然开始干冷多风,早晚刮得窗户噼噼叭叭响。我听红袖说殿中丞(掌管皇帝衣食住行的官员)又被皇上换了人,此人名叫滕子京。 我一愣:“滕子京?怎么这么耳熟呢?” 红袖好奇地问我:“怎么,娘娘识得此人?” 我摇了摇头,可总记得在哪里听过他的名字,便追问红袖:“他是哪里人?” 她顿了顿,接着又想起了什么:“娘娘您从前不是认识范大人吗?我听说这滕子京和范大人(范仲淹)刘大人(刘越)当年是同科进士,也是知交好友。” 我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前世初中的语文课本上我不是背过范大哥流传后世的一篇岳阳楼记吗? 上面好像是这样写的: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我默念着,滕子京谪守巴陵郡,庆历四年春,现在是明道,还不到庆历;谪守,也就是被贬官了;他先做到高官,再被贬了下去,说明此人还是很得皇上赏识的,范大哥不也老被贬来贬去么?他一介文臣,怎么会被皇上大老远调回京师,派到宫里当皇上的私人管家呢?不对不对,还有,既然能和范大哥成为知交好友,那他应该也是一位忧国忧民才华满腹的人,皇上火眼金金,又怎会让他去做个殿中丞? 我不由默想:皇上在打什么主意? 果不其然,就在年关前两天的夜里,祥符宫(皇上的个人寝宫)竟突发惊魂大火,火势急速蔓延,被大风一卷火舌四蔓,恰好那夜又赶上沉雷滚滚电光四掣,天火地火,天怒人怨,幸好滕子京发现得早,带着皇帝一路狼猾地逃到了延福宫,等到众大臣连夜接命赶到延福宫见到皇帝时,皇帝的眉毛都被火舌给舔焦了一小块,那滕子京的衣服上也是烧得几个大洞满脸黑灰,满席文武吓得心惊肉怕,如若皇上有个闪失,那朝廷,那整个大宋--简直不堪想象!再回头看被宫人们抢火浇熄的祥符宫时,一座琳宫玉宇,竟一夜间变成了一片瓦砾荒场! 朝野震惊!查,严查!撤查! 滕子京因失职被打进天牢。 然而,查无可查。众臣皆暗自心惊,这到底是天火,还是人火?流言满天,再牵扯起一段陈年的灾事。 天圣七年(三年前)六月,京都开封曾下起过连天暴雨雷电交加,任谁也不会料到,规模宏大的玉清昭应宫内,竟突射入一大火团,火团落地后四处爆裂,霎时间烈焰腾飞穿透屋顶,大火烈烈轰轰地烧了一整夜,竟将三千六百一十间房屋的一座琳宫玉宇,烧得只剩下长生、崇寿两座小殿。当时执掌朝纲的刘太后闻报,大怒之下将守宫官吏全部系狱抵罪,可枢密副使范雍、中丞王曙、司谏范讽均上谏言,说大火是天意,与人无关,不当置狱穷治。刘太后无奈,便借机将多次劝她还政于帝的首相王曾以“兼领玉清昭应宫使管理不严,因而发生大火”为名,罢免了王曾的首相之位,贬为青州任知州。随后,范仲淹、滕子京等诸多臣子分别奏请刘太后放弃垂帘听政,将国事大权交还给皇上,刘太后大怒,将范仲淹一等中小官吏逐出朝廷贬至边远州县任地方小官。 两相一联系,大家也就纷纷看了个明白,这可不就是“人为”的“天意”? 皇上已然摆明:君要“以死相搏”一旦皇上出事,莫说是大小臣官,乃至无以数计之万民,整个大宋就彻底完了! 还用考虑站在哪条队伍吗?还不明白皇上的决心吗? 于是朝中众臣竟相踊跃上奏:“愿修政以禳之,思患以防之。”“倘能如此,需请太后还政”“庶灾变可销,而福祥来格也。” 这是天意啊!太后再不还政于帝,老天都发怒了!到时就不再是场未损一命的大火,而是整个大宋皇朝将陷入水深火热,不堪想象之乱! 必须得还政! 滕子京又被放了出来,还因为及时在大火中救出皇上,忠心可嘉而连升三级,人家范仲淹是右司谏,滕子京就被拜成了左司谏。 刘太后急怒攻心下直接再次病倒,这回的太医个个是“怒微臣无能,太后年事甚高,我等亦是无力回天哪!” 现下不再是太后肯不肯交兵符的问题,而是她回不回天的问题。 于是,过完个惊心动魄的年,太后咬牙拖到开春三月,垂帘听政专权长达十一年之久的刘太后终于一命呜呼了! ---题外话--- 一连两个月来,我每日的平均睡眠不到五个小时。当我从故事中走出,才发现很久没有陪我的儿子和丈夫了,镜子上也蒙满了灰尘,好像早上还没洗脸。有朋友劝我:何必呢,你有家有店,这样下去把自己累得不像样子。 是,有几天我真想停手不再敲字,可我醒来和梦里全是她的影子,全是她的故事,全是一千年前的历史。我发现自己的书在潇湘点击率极低,这让我倍受打击。一部没有读者欣赏的作品,我反复问自己,还要疲命地写下去吗? 昨夜,我一直无眠。我想,我还是要写下去的,因为这所有的字里行间,承载了我太多的泪水,太多的失笑,承载了我全部的人生阅历,承载了,我所有的情感。 我渴望你的留言,渴望——你的关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六章燕归来 有一份遥远的亲会因岁月而蒙尘,会被你潜意识地想去忽略,而后随着利益的争夺一步步转换成解不开的仇恨。( )****** 你胜了,从她手里夺回了长久以来你最为渴盼的东西;那个人终于死了,死的时候你甚至不想看她一眼,你仍是憎恶。 可突然,你突然现,原来与她的种种嫌隙只是出于误会,出于不理解!再回过头时,她与你已经生死永隔。面对逝去的亲,面对飘散的爱与恨,你会怎么样? 刘太后刚死,当今圣上的生母之谜就被吵上了朝堂。 几年前,燕王曾暗地里对年少的皇帝说,他的生母李宸妃是被刘太后毒死的。于是这件事成为了他的心结,要命的心结。 前相吕夷简在朝堂上极力上奏,义正词严地高调请求皇上将其真正的生母李氏以皇后之礼重新隆重入葬! 此举无疑在最恰当的时候最恰如其分地点中了皇上的下怀,吕夷简立马被重新封相。群臣不由暗叹,吕相这步棋走得可真是叫“高”啊!说起来这也是朝中人尽皆知的秘密了,怎么自己就没先想到呢? 当皇上率着一帮朝臣气势汹汹地将李氏的故冢破坟而开,结果竟看到,他生母李氏尸身上穿着的居然是皇后的礼服,全身浸泡在水银中尸身不仅无损面目简直还栩栩如生!她是正常病死的,陪葬的祭品按的是一品夫人的标准。 这一幕,是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有人说,这恰恰就是刘太后的高明之处,太后一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以此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也有人说,太后还是极重感的,自从李氏生下皇上后,太后不仅没有迫害她,反而还将她封为宸妃享尽了荣华。 他沉寂了一段时日,没有去后宫,也没有再来看我,我想,他此刻的心定是五味杂陈的。 除了有些瘦,我恢复得已经差不多了。临走的前一夜我去找过他,当时他正独坐在御花园喝闷酒。 他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接着继续喝酒,一时,两人也无话。 我本想对他说些保重之类的,话刚到嘴边又觉得这些东西说出来无力又苍白,联想起与他之间的所有过往,事到如今相处已经成为一种尴尬。 于是,我为他弹奏了一夜的箜篌,将所有对他的欣赏,所有对他的恨,所有对他想说的珍重全部寄托在琴声中。那时夜凉如水,他一边喝酒,一边频频举头望月,我听到他不胜伤感地低声吟着:“霞散绮,月垂钩,帘卷未央楼,夜凉河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说来惭愧,除了爱唱歌和绘画我前世的语文成绩是极差的,所以,他念的这段词我没有听懂,只知道即将面临分手,或许此生我都不会与他再有交集。想了想,我放开喉咙,大声唱起今生为他唱过的第057章,我可以和他随便开玩笑他也不介意。他的名不在朝堂,而在江湖,他为人极为随性洒脱,也极为狂放,一把年纪的人,喝醉后可以当众跳舞,你说他狂不狂? 第057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春留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你要是还猜不出来,我只有告诉你了,他就是大文豪欧阳修。 另有一人,比我小一岁,是欧阳修的连襟,当年与欧阳修同登金榜的状元郎,当今最受圣上提携的年青臣子之一:王拱辰。此人极为风趣,爱开玩笑,属于我这里的活跃份子之一,不过我却不是特别欣赏他,总觉得他涉世不深有些心浮气燥。 最后来压轴的人,并不是你想猜的狄青大哥,狄青大哥去边关驻防了;而我要介绍的此人,是在我此生中可与范大哥比肩之人,我极为欣赏他,简直就是崇拜他。对他而,范大哥是他的恩师,对我而,他又是我的恩师。他历经各种苦难,却从不对人诉苦,看似糊涂,其实机智聪敏,反应迅捷,这正是我的薄弱之处。他的官阶很低,还多亏靠了范大哥的提携,我总将前排最好的位子留给他,他也欣然受之,丝毫不以为诧。近期他还被范大哥牵了红线,当了大教育家晏殊的女婿。他的名字叫富弼,比我大七岁。 如此,我的生活开始丰富多彩,除了会些音律,在他们当中我属于文盲级别。你也别多想,他们全是我的亦师亦友,除了稚圭,其他的全部都成亲育子了。 在这里,我套用稚圭写过的两句诗作为我的开业陈词: 迎得春来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 本书由,请勿转载! 第五十七章闺中 从开业到现在快一个月了。( ) 天音阁在汴京城的乐坊里算是首屈一指,只是不同于别的歌舞风月场所,名人汇聚,实打实纯粹的“文艺沙龙” 瑞新任董事长兼总经理,红袖保安队长,玲珑杂务科长,我自然是文艺部长,默言跟我学琴,另外我们还雇了三个机灵的小伙计:昆子,小钱,二憨。三个小伙计人如其名,昆子相貌堂堂;小钱贼机灵,嘴巴讨喜爱赌点儿小钱;二憨老实敦厚。 我的密秘,家里几个弟妹心里都清楚。 瑞新心疼我,一日三餐非要亲自给我做:“姐,你咋能瘦成这样——”在我家大狗熊的细心喂养下,我终于丰润了些,只是腰仍旧不盈一握,腰带系紧了还能再系紧。 默言爱上了琵琶,我编了些曲子带她与我合奏。我的衣服都是默言缝制的,清一色湛蓝儒衫,默言十分懂事,美丽又聪慧,她不会说话却很爱笑,长得快和我一般高了。 翠云长相秀气,性格却豪爽泼辣无比,又爱使拳脚,在这崇文抑武的汴京城,我真担心她嫁不出去,偏偏她还无所谓:“阿姐,你急什么急呀!你都不慌我慌什么!我管人家娶不娶我呢,要是有我看上的我就把他给娶了!什么?人家不肯,我管他肯不肯呢!哎呀,你别再跟我提那些酸不溜丢的文绉子,看得都烦人,听不懂他们叽哩咕噜地说什么!我要是找呀,一定找个会武功起码打得过我的。” 我发现红袖常常心不在焉,便跟她提起为她相门好亲事,她却不肯:“天音姐,你别操我的心了。”红袖虽然长得不及翠云和默言,但也是个聪慧的女子,就是性格有些冷漠通常不给人好脸色。我问她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她居然脸红了,支支吾吾不肯说。 我问过瑞新,这死小子对翠云居然没兴趣,红袖也不合他的眼,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他眼界还忒高,要长得胖会做饭还得会唱歌,我烦了:“瑞新,你长得跟个熊似的,能把你嫁出去都不错了,你还要求这么高,我叫媒婆上哪跟你说媳妇儿去?”他一气:“哎呀,姐你咋老是爱瞎操心,我有钱还怕找不着媳妇吗,你别管了,过些日子我就给你领个弟媳回来。” 我们的天音阁生意相当不错。大宋的臣子俸禄相当高,熙熙攘攘的汴京城五湖四湖的大豪商随处皆是,玩够了风月都向往起我这里的高雅之所。天音阁分前堂和后堂,我弹琴一般在后堂,前堂有上下两层,一楼是棋室茶座,二楼是分隔的雅间供客人聊天叙旧用。茶是好,却也贵得吓人。 手头一富裕,我便忙着开了一家救济所,收容一些流浪无依的妇女和孤儿,挂牌“慈幼局”因近年来频繁的自然灾害,慈幼局收容的孤弱越来越多,没多久整个汴京的乞丐都往我这里挤,我只好另找我大舅借了笔钱买下城外一座荒弃的大宅子稍做了修补,再请那些收容来的妇女照顾孩子,又请了个秀才为孩子们教书。 几下一加,开支庞大,天音阁的收入根本入不敷出。无耐之下,我开始接些外场的邀聘,为一些王孙公子有钱的“大老板”上门献技,收费自然是高得吓人,在汴京艺人界排行第一,谁叫我与众不同“雌雄莫辨”呢?幸好汴京最不缺的就是充满好奇心的有钱人。 这个时候,我与一人结成了深厚的友谊,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汴京城有名的艺妓“白牡丹” 她与我同岁,已经风月场混迹了上十年。私下里,我总唤她从前的闺名“冠芳”冠芳原本家境富裕,她母亲从前也是一代名伶,出了青楼后嫁给高龄的富商陈大冲做了第十二房小妾,生下冠芳不久,陈大冲两腿一蹬就死了,再过个几年冠芳她娘也撒手人寰,落下年幼的冠芳无依无靠,成天被十来个姨娘欺辱。冠芳自小长得美艳,几个好色的哥哥成天打她的主意,逼得十二岁的冠芳离家出走,辗转漂泊多处最后还是被恶人拐卖到妓院,妓院老板见她身段好人又聪明,便请了舞师调教她,从十六岁开始,她就是闻名汴京的花魁娘子。如今,冠芳“年纪大了”汴京城里名伶频出,像有名的刘师师,陈玉英都是十**的花样好年华,去年的汴京花魁赛冠芳被她们挤下了前三甲。 她虽栖身在青楼,我却十分佩服喜欢她。 她是个十足的性情中人,爱憎分明敢爱敢恨。听说我开了慈幼局,她竟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全掏给了我:“天音,这些你都拿去,哎呀,这是我资助的,你看不起我吗?” 她历经人世的沉浮与悲苦却始终乐观:“嗨,生死由命,钱都是身外之物,天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掏心窝子的姐妹,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于是,我的故事除了前世和上古那些“天机”基本上都掏给了她。当我把人皮面具揭下来给她看的时候,她差点咬了舌头,最后咆哮着手将我的脸摸了半天:“天哪,这余子岩怎么把你的脸整得像妖孽一样?” 我们比亲姐妹还亲,套用前世的一句话:一条裤子两人穿。 “冠芳,过些日子我凑够钱就为你赎身,你老待在那地方不是个事。” “嗨,我在那边儿也能挣不少缠头,再说我那个乐坊只卖艺不卖身。” 我不信:“真的吗?” 她一笑:“假的,哈哈,说是不卖身,谁信呢?踫到些达官贵人缠着你带人来砸场子闹事,那也是没办法的,这些年我早习惯了。” 我捂着头心里难受:“冠芳,我一定要为你赎身,到时候我们再开个真正的乐坊,收容那些有才艺的民间艺人表演,谁再敢来闹事,我就——” 她嘻嘻逗我:“你想阉了那些坏蛋不成?” 最后我们笑成一团,我说我把那些死色鬼赶出去总成了吧? 她曾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毕竟一个女人总不能单身过一辈子,我打断她:“还说我,你自己呢?” “别赖,快点跟我交待!”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事,不是被人赶了,就是被人休了,再不就是被人抢了,现在又混得不伦不类的。?” “胡说!他们都是瞎子浑蛋!这事我来跟你操心,偌大个汴京城,我就不信找不出个让你入眼的才子来!对了,那范大人拿你当妹妹一样,你不是说他桃李满天下么?我去求他为你再说合一个!” 我赶紧堵住她的嘴:“别别别,他已经被皇上派去振灾了。要不,我给你讲讲范大哥的事情?” “好啊!你说,今天晚上我不走了,听你说一夜好不好?” 我告诉她,范大哥的亲生父亲死得早,母亲抱着两岁的他孤苦无依,无耐下改嫁到长山县一户朱姓人家,他原名曾叫过“朱说”一直在朱家长大成人。范大哥小时候读书极为刻苦,常去长白山上的寺庙寄宿读书,他每天只煮一碗稠粥,凉了以后划成四块,早晚各取两块,拌几根腌菜蘸些醋汁,吃完继续读书。连僧人都觉得他生活过得太苦,可他对这种清苦生活毫不在意,只把全部精力放在书中,以书为乐。几年后,范大哥几乎把长山县的书读了个遍,一个偶然他发现自己原本竟是范家之子,这些年来全靠朱姓继父的关照在生活。这件事令范大哥深受刺激,他脱离了朱家,不顾旁人的阻拦,流泪毅然辞别母亲离开长山徒步求学去了。 冠芳听到这里不禁砸舌:“啊?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天音你那么敬重他。” “我敬重他可不仅仅是因这些。” 我接着告诉冠芳,范大哥后来去了应天府苦读多年终于高中进士,调往泰州当盐官,没多久他就发现当地多年失修的海堤已经坍圮不堪,不仅令盐场亭灶失去保护的屏障,广阔的农田民宅也屡受海涛威胁,若遇上大海潮汐水淹泰州城,成千上万灾民就会流离失所,官府盐产与租赋都蒙受损失。 为此,他上书给江淮漕运张大人痛陈海堤利害,建议在通州、泰州、楚州、海州沿海重修一道坚固的捍海堤堰。工程虽极其浩大,为了长远,张大人还是表示赞同的便上奏了朝廷。范大哥被任命做兴化县令,全面负责治堰。 在兴化,他一待就是三年。范大哥率领着来自四个州的数万民夫奔赴海滨,可治堰工程刚刚开始不久便遇上夹雪的暴风,又赶上一场大海潮,那场海难吞噬了一百多民工的性命!有人开始造谣,也有人开始退却,连许多官员都认为这是天意,这海堤建不成,主张取缔原议彻底停工。 事情报到京师,朝廷也踌躇不定,范大哥临危不惧号召众人坚守护堰之役。当时,大风卷着浪涛冲到他腿身上,兵民们纷纷惊避,官吏也惊慌失措,只有范大哥和他的至交好友滕宗谅依然顶着海潮从容不迫,众人见他两人泰然自若,惊慌才平定下来。 经过范大哥的努力感召,捍海治堰又全面复工。几年后,绵延数百里的悠远长堤,便凝然横亘在黄海滩头,盐场和农田的生产从此才有了保障。往年受灾流亡的数千民户,又扶老携幼返回家园。人们感激兴化县令范大人的功绩,都把海堰叫作“范公堤”兴化县不少灾民,竟跟着范大人姓了范,这一忙下来,范大哥一直拖到三十五岁才成亲,最后调回京师当了大理寺丞。 “原来是这样啊!”“嗯。”“那后来呢?后来就在汴京当大官了么?” “大理寺丞只是个小官儿,后来他母亲去世,范大哥回老家服了三年母丧,受晏殊大人之邀去了他年青时曾求学过的应天书院,做了书院的老师。为了便于教务,他搬到书院住,还制定了一套作息时刻表,按时训导学子读书。应天府书院的学风没多久就焕然一新,前来就读的人络绎不绝。范大哥总是热诚地接待这些迢迢而来的学子,不倦地捧书为他们讲授,用自己的微薄的俸禄招待他们吃饭,以至自己家中窘迫不堪。经他指教和影响过的很多学子,往往都各有所成。范大哥不仅文韬武略,连曲诣都不在我之下,只是不像我这般术在专攻罢了。” “天音,你怎么知道范大人这么多啊?我见你们相谈的话并不多呀?” “这些都是稚圭从前告诉我的。” 她调笑我道:“哟,开口闭口都是稚圭稚圭的,那韩大人不也比你大吗?你怎么不喊他韩兄或者韩大哥?死丫头,快跟我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喜欢他?哎,别说,天音,依我看那书呆子韩琦好像对你有那么点意思嘞,他虽然来你的茶馆少,不过每次来都死盯着你看。” 我狠狠搔了冠芳一顿痒痒才令她住嘴。 我们俩就是这样,常常同塌而眠一说一夜。有时候我跟她开玩笑:“冠芳,你又是不想嫁又是说你嫁不出去,要不这样我就一条心做个男人,把你给娶了吧?” 她忙搡上我一把:“呸呸呸!谁要嫁给你呀?不就是面皮子长得好一点儿么?词不会填词,诗也不会作诗,画个画更是让我看得一头雾水还说什么抽象,手无缚鸡之力吧个子又矮。” 我哈哈大笑:“莫非你喜欢高大威猛的?” 她笑得乱颤:“别说!哎呀我心里有人啦,有机会我带他来见你!” 我一愣:“原来,你这小妖精还真有心上人啦?快说是谁,那坏小子怎么还不来娶你?” 她忙打发我:“哎呀,别问啦别问啦,日后你就知道了。天音,说实话,我觉得韩大人真不错,你俩站在一起别提多相配了,不如我寻个空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赶紧掐灭她这个念头:“千万不要,不然我可跟你翻脸了啊!他现在在开封府里每日忙得焦头烂额。” 夜里她悄声对我抱怨:“天音,你真美,比我还好看,你真讨厌哪!” 我一笑,接而伤感起来:“傻瓜,再好看又有何用,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你不是常念什么,宝镜似空水,落花如风吹么?” 哎,芳华二十二的汴京城俩“老”女人,以后嫁给谁呢?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八章竹君子 天气开始炎热,为了遮掩身材,我穿得有些多,弄得身上整天汗渍渍的。( )余子岩为我做的人皮面具并非是真的人皮,而是种特殊的材料,面具有些部份薄如蝉翼,有些部份却很厚,一出汗就容易脱落,用来沾贴的旱胶也弄得我的脸阵阵起痒。没办法,最多只能戴两个时辰我就得躲回房中将面具揭下来。 除了每天下午的天音阁专场,我还在四处奔命,几乎所有的相府王府都请过我,特别是夏府(夏竦)三天两头地邀宴聚会。 默言这些天不知是怎么了,死缠着我非要我帮她画一幅“英雄哥哥”明锦江的素描,说实话我都已经不大记得他的面孔了,叫我怎么动笔呢?我问默言为何偏让我画他的,她红着脸不作声,我暗暗吃惊,莫非小姑娘情窦初开了?再一想,觉得明锦江这人挺不错的,若能成事倒也是对美眷,便欣然答应了她:“默言,姐姐帮你画,可明锦江不是在扬州吗?”她打手势告诉我,我失踪后的第二年他落了榜,明年会再来汴京应考。听完后,我笑了,笑得有点儿坏,轻轻拧着她的红脸蛋:“不管他明年中不中,姐姐都为你说媒好不好?”她听完脸更红,一扭头就跑了。 好不容易抽了一天空,才发现自己手有些疼,被瑞新他们几个打发独自先回了家,揭掉面具洗个澡人才舒服一些。 展开瑞新从扬州为我带回的画架,匀了匀炭笔,记忆在搜刮明锦江的面容,对着画板我的脑海却浮现了稚圭:稚圭,你会不会是上古前让我爱上的那只鹤呢?会不会是素意的天觉呢?说有缘,我们又无缘;说无缘,偏偏绕过了两个弯子,从大理到扬州,再从扬州到汴京,我们又重遇在一起。 哎,不想了。他娶不娶与我又有何关系?对于旁人而言,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他谦谦君子前途无量,自己以后还是跟他站远些才好,说不定他已经有了意中人。我还是一心赚钱吧,也能为民出些小力,只是越赚越顶不住花销,我盘算着,再攒些钱先把冠芳的身赎了,剩下的我先开个作坊,也好让那些乞丐有份工作,那些无依靠的难民这样天天蹲在慈幼局也不是个事。 画着画着,是画出了个人,而且画得很神韵,不过没法儿送给默言,因为我画出来的竟不是明锦江,而是我心中的竹君子韩稚圭。放下炭笔,我掩嘴笑得不行,欣赏了会儿自己的“作品”我对他念起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念着念着我又忍不住放声高歌起来,唱得还是这首诗。 正陶醉呢,门突然被叩响:“灵曦,我能进来吗?” 我一呆,当真是唱哪壶来哪壶呀! 糟了糟了,我的面具呢?我慌得像个乱跳的蚂蚱,一边急燎燎地往脸上贴面具一边朝外面喊:“稚圭,等会儿,我马上就好!”真是越慌越干不成好事,手忙脚乱地整了半天总算是贴上去了,匆匆地为他打开门,嘻嘻笑道:“不好意思稚圭,让你久等了,进来坐。” 刚将他迎进屋里坐下,一抬头无意瞥见画架上的“作品”我赶紧扯块方布将画盖上,再做贼心虚地给他倒杯茶:“你公务这么忙,有事直接让瑞新给我带个口信就行,何必还亲自跑来找我呢?” 他盯着我的眼睛,满脸的惊悚。 我一吓,跑到镜子前照了照,不由方寸大乱:我晕!糟大糕了!完蛋完蛋,面具贴歪了,怎么办怎么办? 我正急火攻心,稚圭竟走了过来,我赶紧躲到一旁的床边,背对他拉过帐子:“稚圭,我有些不舒服,要不你先回吧,有什么事明天我让瑞新去你府上找你。” 他仍定在那里不作声。 我心里叫苦不迭:天!刚才肯定把他吓死,指不定把我当成鬼了。 我润了润嗓子,想忽悠他:“稚圭,我,我那个来了,你先回吧。” 他迈开步竟又朝我走近,我心下惴惴:这不是他的风格啊,换作平时他决不会为难我的,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算了,我还是先把面具揭下来,免得把人给吓死了! 刚揭下面具还来不及往怀里藏,帐子竟被他一把扯开,肩膀被他猛然扳了过去,他抢过我手上的面具,再盯着我的脸和眼睛仔细瞧,满脸的错愕,满脸的惶然。 我一时语塞,看了他两眼后垂下头,等候发落。 半晌无语,房中静得落针可闻。 顿了顿,我鼓起勇气与他对视,见他脸上的惊疑和错愕一圈圈慢慢褪去,接而蹙起眉,目光深处写满了爱怜:“是你!” “我--” 他将面具还给我:“灵曦,我已经知道了。” 我一惊:“谁,谁告诉你的?” “前几天出公差,我顺路去过天长县,找旭峰谈了许久。” 我背转过身,心被击痛:“你找他作甚?” 他还是站在那里:“问他为何当众送你休书。” 我无地自容:“别说了。” 良久再无话,我听到他走了几步,回转过身见他正盯着画板瞧,我两步抢了过去挡在画板前:“别看了,我--我随手画的,是默言让我画的。” 他又盯着我的脸看了起来,我慌忙背过身子:“是他告诉你的?” “不是,关于这几年你的事他什么都没说,是瑞新告诉我的。” 我暗骂,这个死瑞新,什么话都跟稚圭说。心下一乱,又羞又愧:“是我的错,你别怪旭峰,是我先抛下他对不起他的。” “不。灵曦,这几年我每日上朝,也曾路过后宫,只是万万不想,毓秀宫中那位张娘娘竟是你--” 我捂住胸口,压下里面的翻江蹈海:“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对吧?如今我已是残花破瓦,不堪回首了。” 还来不及抽泣,他竟从背后将我揽了过去:“不。” 我用力掀开他逃了两步:“你走吧,什么都别说,我明白。我听说晏大人还有个二女儿,相貌如花似玉,才高八斗不输男子,晏大人早就有心,连欧阳兄和王兄都在为你说合,我也觉得她很适合你,你该娶亲了。” 他没忍住激动:“灵曦,你明知我心里是怎么想的,非要我说出口么?” 我心里一个激荡,泪就汹涌了起来,对着自己幻想出来的空镜,照映了番自己千疮百孔的心,千疮百孔的身体,再对比起晏小姐的冰清玉洁兰心蕙质,不由自惭形秽地低下头,一咬牙无情道:“不,不要,我是欣赏你,却不爱你,我心里有人了,那人不是你。这副画只是我随手画的,你不要多想,对不起,什么都别再说了。” 他走了,走之前他的声音很平静:“灵曦,我一直站在花树前等你。” 从那后,我极力躲着他,也开始躲那些朋友,常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每天疯狂地画画。 冠芳跑来骂了我一顿:“天音,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干嘛要拒绝韩大人?” “你别解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又是那什么晏小姐?韩大人已经当晏大人的面将这件亲事拒绝了,你还要他怎么样?非要他当众向你求亲,你才能相信他吗?” “谁会笑话你啊谁会笑话你?你说,说出来我去骂他!” “范大人?你以为范大人是那种人吗?他肯定举双手赞成!还有你弟弟,你弟弟最想要你嫁的人就是韩琦!这回我算是看明白了,人家等了你五年,真心实意等了你五年!你还要他怎么样?”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要气死我吗?” “你别跑,还想躲?我已经去求见过八王爷了,王爷已经点头为你们保这个媒,你还想推吗?你要让韩琦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吗?” “难道沈旭峰不见你,你就要等他一辈子吗?你那个大理的段什么人家都有儿子了!皇上后宫有十几个美人,我听说那尚美人最近不知道多得宠,她老爹现在京城里是作威作福快翻上天了!谁还会记得你?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不会老吗?你的不育症不是治好了么?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很晚的夜里,我悄悄溜到院子里打秋千,天上几颗零零碎碎的星星,让我想起了夹缝园“夜空”的一隙,想起了素意对我说过的话: “灵曦,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 “我想你,我怕等到天亮,自己会想疯了!” “灵曦,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会牵住你的手,你等我!” “你一个,我一个,你的是我,我的是你!” “灵曦,我得跟你成双成对,成双成对!” “我想变成另一只白鸟,飞进那个梦中,陪着你飞遍天涯海角,看遍世间的美景,与你形影不离,形影不离!” “灵曦,灵曦,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我是你丈夫!” 风吹乱了我的发,也吹乱了我的心思,吹到了相思桥上,那是我在对他说: “雨再大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呀,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你是谁,你是谁呢?稚圭,他就是你的天觉吗? ---题外话--- 这两天,我看到些网络到处在转载我这篇,里面章节混乱,错字连篇,实令我痛心疾首!在此,我郑重发表声明,请诸多网站书院不要再转载我的作品!已经转载的请您高抬贵手下架!否则,我将会追究相关之责任!感谢我的每一位书迷,感谢我的每一位朋友,请您理解一下作为写书人的呕心呖血和辛苦付出,好么?我的书唯一发表的媒介,是。谢谢诸位,寒山暮雪于2014。4。28日 第五十九章白玉堂 一早刚梳洗完,冠芳便急燎燎地找我:“天音,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真是美的不像话,我忍不住想调侃:“好一个云鬓花颜金步摇的白牡丹哪,邀本公子去往何处?是不是想芙蓉帐暖度*呀?” 冠芳扑哧一声笑得花枝乱颤,两步走过来挽起我的胳膊:“可不是吗?走啦!陪奴家去逛逛街,买些个胭脂水粉嘛!” 两人屁颠屁颠地,装得像对小情人亲昵逛着街,东挑挑西选选,一路回头率回数,我悄悄点了点她胳膊小声道:“冠芳,你看路上那些男的恨不得把我给踩死,谁叫你打扮得这么漂亮,笑得又娇媚,连我都快把持不住了,下次扮素点儿行不行?” 哎,这真是,你越说她就越给你嗲:“不要嘛,奴家就想打扮给公子你看!”麻得我差点浑身一酥。( "qiuww。net" >qiuww。net)冰火!中文 买了盒胭脂,一转身竟被另一男一女挡住路,我们往左,他们也往左,我们往右,他们就故意往右,女子对我们满脸的怒气,男子对我们满脸的鄙夷。 我心说,我们惹你们了吗? 冠芳直接破口:“我们惹你们了吗?” 面前这对儿十*的模样,男子一副有钱人家的公子打扮,潘安之貌凤表龙姿,身穿一袭绣着精美纹饰的儒衫,手执把水墨纸扇,不时扇个两下,十分潇洒倜傥。我定目打量他,越看越觉他气质不凡,像是暗怀武功,很有些翩若惊鸿,华茂春松的味道。他身边站了位青春正盛的少女,身穿套鹅黄的嫩裙,五官秀丽,娇俏可爱。 冠芳没出息的看那男子看痴了,这一男一女对我们就更加摆出副鄙夷不屑的表情来。 我叹了口气,这世上好看的何止是女人呢,朝那公子微一抱拳话还是说得很客气:“这位兄台,我们并不相识,为何拦住沈某的去路?” 他这才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子随意打量了我一眼,语气漫不经心:“本公子有挡住你吗?明明是你挡住我。还有,我怎么看你怎么既不像男人,又不像女人,既不像男人又不像女人的人,叫什么人?” 他身边的女子“咯咯”地抿唇娇笑,拉了拉他的胳膊,像是说咱们也别太过份了吧。 冠芳气极地怒道:“呸,哪里来的浪荡子满嘴胡言乱语!” 我忍不住也有些来气,我与你素不相识,更不谈惹过你,干嘛要拐着弯的骂我? 他扬唇一笑,嘴角勾起丝丝讥讽:“你就是江南月的主人沈天音?” 冠芳抢白道:“是又怎样,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无名小卒?” 他扇了两把扇子:“既是女子,却又为何扮成男子,莫非是你被人休过之后无地自容?” 我这下子是真怒了,怒不可竭!心说你丫的老子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无地自容,一扯嗓子震天价河东狮吼--炸得满条街的招牌幌子都打飘:“老子扮不扮男子关你屁事!” 那小子被我吼得呆若木鸡张嘴结舌,他身边的女子更是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我没好气地剜了他们一眼,拉过冠芳扭头就走。 冠芳笑了整整一天,吃个饭还在笑,喷得一桌子都是饭菜,我朝她碗里夹菜:“有那么好笑吗?” 她放下筷子:“天音,我刚刚才想起来那一男一女是谁,或许人家就是故意来找你磋儿的。” “谁?我根本不认识他俩,是那男的先损我的,还骂人不带脏,想拼嗓子天下还没哪个胜得过你男朋友我呢!” “去,什么男朋友,人家说得也对,你说你怎么老是扮成这个样子,看起来确实太怪了!” “我喜欢当男人,怎么啦?” “天音,你知不知那女子是谁?” “谁?我没得罪过什么人,那两人干嘛跟我过不去?” 她叹了口气:“哎,你这些时日天天躲在家里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来中午堵我们的那两人,一个是晏大人的二千金,另一个说起来跟我还有些渊源。我爹年青时除了江南月,还曾制过一把名震四海的奇筝“塞外雪”送给了他的知音好友,出自武林世家的白雨尘,而今天在街上和我对杠的正是白雨尘之子。 “冠芳,白庄主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啊?整个江湖没人不晓得,锦毛鼠白玉堂!” 我喷了满口饭:白玉堂!七侠五义里的“锦毛鼠白玉堂”? 自此以后,我跟白玉堂的梁子算是结上了。 由头是这样的:那天稚圭从我这里一走,直接去了晏府,当着晏大人的面婉拒了晏家二小姐的美意;这回晏家的面子是丢大了,二小姐原本就喜欢了稚圭很久,过后在家哭得死去活来,只是感情的事情讲求的是你情我愿,勉强不得。这事情本来也就算了,谁知八王爷第二天亲自替稚圭向我提亲,又被我一口回绝了。 晏小姐“无地自容” 三番四次寻死觅活,他表哥“塞外雪”的主人白玉堂知道后,特意赶到汴京来整我,非要把我的名声搞臭。 白天我在茶馆里弹琴,白玉堂就在底下敲杯子,故意打乱我的节奏;红袖和翠去将他撵出去,他就在外边叩门打乱我的节奏,还不要脸地喊:“哪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把客人往外面赶?”“你们天音阁只奏乐给达官贵人听是吧?”“大家快来瞧瞧啊!这边有女扮男装好戏看哟!”“哎呀,还不是被她夫君给休了才穿的男装!” 稚圭跑到茶馆跟我道歉:“灵曦,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晏大人拎着大包小包来了:“天音,你千万莫跟小女和外甥计较才是!”过得两日,茶馆里终于清静了下来,这可恶的白玉堂又拿了面锣站在街上“哐哐哐”敲得震天价响:“白玉堂正式向沈天音挑战!”“我白某人不服沈天音天下第一之名!”“天音公子浪得虚名!”“本公子要向沈天音宣战!” 红袖去找那死小子单挑了一场,最后败得灰头土脸回来一脚踹翻了板凳。冠芳在家里骂了一天,瑞新又跑去找那家伙打了场,鼻子都被人家打扁了,那家伙当时还甩着手:“哎呀,你会不会武功?笨得要死都不知道带躲的,害我手都打痛了!” 我烦了,极度烦了!实在是欺人太盛! 五月十五夜,八王府,天音公子沈天音携江南月,武林世家白玉堂携塞外雪,一场颠峰对决传遍了整个汴京城。 临行前我着急:“冠芳,天太热了,我怕时辰一久面具会掉下来。” 她扯过我正准备穿的蓝衫:“天音,你还穿什么儒衫呀?人家都骂你不男不女了!瞧瞧,咱又不是没身材,干嘛还藏着捂着?依我看那面具也别戴了,就系面纱!” “我没有女衫!” “嗨!我早给你备好了,别急啊,天音,今天我陪着你,咱们得好好的美它一回!” 换来换去,我都不满意:“冠芳,太透了!那个颜色也忒艳了,我不习惯!” 最后勉强换上套飘逸的白裙,径直将长发垂在背后,系上面纱,冠芳还在我的眉心点了梅花妆。等我们一行来到八王府的后花园翠微湖畔,里面早就坐满了人。 红袖悄声告诉我,连皇上都来了。 露天的场子中间搭起座高台,高台上已摆好两把闻名于世的奇筝,左右对峙,今夜白玉堂也是一身白衣飘飘欲仙,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信手拔弦。柔曼的月光下,塞外雪通体发亮光芒晕射,将我的江南月完全掩了下去。 人群全向我们这边齐唰唰地注视了过来。 冠芳和翠云拍了拍我的肩,帮我打气;瑞新大大咧咧朝我喊道:“姐,魔死那姓白的!”我顿在那里,环视了一圈,看来今夜整个汴京的名流几乎都到了。 我恨恨地盯着白玉堂,他浑身浸润着月华,似朗月,又似天山,不像是凡人,倒像是位 游戏红尘的仙者。说起来我和他也算是世家,并不比他和晏家表亲的关系浅,为什么非要逼我呢?还闹得这么大!为何你非要整我?我还不够惨吗?你占尽了人间风流,而我呢?是,我是被休了,可那是我的错吗?为何你非要闹得人尽皆知?你知道我有多痛吗?偏偏,要在我的伤口洒盐,要将我的腐肉拔光吗? 红袖扶我穿过人群对皇上下跪行礼,一段时日不见,他的眼神比从前更加深邃,竟让我瞧不出里面盛载的是喜还是悲。人群中我没瞧见稚圭,你为何不来呢?躲着我吗? 与众友一一揖礼后,八贤王对我使了个眼色,红袖搂紧我的下腰,一个跳跃便利索地“飞”上了高台,我和她一白一红,朝众人抱拳行礼,下面的人群轰然喝出声彩! 红袖“飞”下去后,我缓步走到白玉堂面前盘腿坐下。 他还是在信手拈弦,像没注意到我一样,我按下流血的心,屏气凝神起来。 八贤王一抬手,四下立马悄然无声。 “皇上,可以开始了么?” 我没听到声音,应该是皇上点头了吧。 “二位想要如何个比法?” 我淡淡地瞟了白玉堂一眼,他正盯着我的面纱瞧,一副见惯不惯的样子:“本公子又不是没见过你,还藏什么藏?” 我啐了他一口:“少废话!怎么比?” 第六十章魂阵 他扫了下弦,一串华音应射而出:“不如这样,我出一题你出一题,岂不公平?也免得天下人说我以男欺女!” 他说“以男欺女”四个字的时候声音特别响,底下众人立马哄笑成一片,他居然还洋洋得意地朝台下拱手,对我满脸的鄙薄之色。( ) 不知是哪些人在浪笑着瞎起哄: “白公子,胜负可有甚彩头?” “若是沈姑娘输了,不如解开面纱让我等一睹芳容如何?” “哈哈,妙极,据说天音公子有沉鱼落雁之容啊!”“依我看,若是沈姑娘输了,干脆以身相许给白公子得了!” 我气得面红耳赤,白玉堂却笑得乱颤:“如此甚好,正合吾意!” 吞了口唾沫,我赶紧沉声打断这些淫词浪语:“既如此,你我就各出一题,胜当如何,负又当如何?” 他敛下满脸的浮夸,郑重其事道:“若我胜,你就得嫁给我,做我的偏房!” 台下闹成一团。 我深深地凝了他一眼,心说你羞辱我羞辱得还不够么?顿了顿,我摁住那些撕裂的陈疮,放声大笑道:“好!可若是你输了呢?” 不知是谁立马高声接腔:“那还不简单,让白公子给沈姑娘做偏房呗!” 四下里顿时集体哄然失笑!人人都是一副擦亮眼睛等看好戏的样子,连我那些朋友也都在强忍着笑,王拱辰更是差点没笑趴地上去了!老臣们全是笑吟吟的,这回连皇上都忍不住莞尔,我们家那几个也跟着笑弯了腰。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刚才那接腔的人肯定是白玉堂搞来的。 晏大人终于忍无可忍,大声斥责道:“玉堂休得胡闹!圣上在此!” 众人又静了下来。 我强按下心头的痛,脸上估摸着正青一阵白一阵呢,白玉堂拧眉问我:“你想要怎样?” 看着他,拿匕首捣弄着我的胸口,我居然想笑:“可惜,我对你没兴趣。” 他脸泛起青,语气尖刻:“你以为能胜过我?” 我横了他一眼:“废话少说!若我胜了,这张‘塞外雪’就得重新回我沈家的门!” 四下声息全收,我和他,两人击掌一拍,这斗琴就开始了。 “你先出!” “你先出!” 居然跟他异口同了声,我不悦地拂了他一眼挑衅道:“若我先出,我怕你连一场都挺不过去呢!” 他不上我的当:“如此,在下就承让了。这一场,我弹曲你来打拍,只要你的拍子能跟上我的曲子,就算你赢,如何?” “一言为定!” 他的曲子开始极慢,弹的是凤求凰,曲境极美音色动听,我跟在他的音节后单手拍起了江南月右首的暗箱:他的旋律轻,我的拍子就轻,他的旋律重,我的拍子就重,他快我快,他慢我慢。 紧接着,他开始变调,不停地切曲,时快时慢,忽高忽低,听得人头皮发麻;我紧跟在他后面,不紧不慢敲着。 我很想报复,一个机灵,在某个无意的对视中,我盯住他的眼睛,黏上他的心神;慢慢地,他被我的眼睛所吸引,竟看得痴醉起来;然后,我开始一步步掌握主动权,利用节拍的快慢偶尔急速连拍,诱使他的音律反被我的拍子牵着走。 正得意着,他猛然一个警醒闭上眼睛不再看我,曲子弹得飞快,手指在弦上跳得眼花瞭乱,我暗自心惊:他的技艺丝毫不在我之下。一分心拍子差点被他甩掉,忙闭目也收敛起心神,跟在他的音节后奋力急追。 弹了许久,我的拍子一直像影子般缠住他的琴弦紧追不舍,他有些沉不住气,双手连弹起来,混同着我“嘭嘭”的节奏,音节掺搅在一起密集如雨;而后,他竟开始同时弹两首曲子,还是一首快一首慢,一首重一首轻的,两相交错根本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心下更惊:原来他的琴技到了如此高超的地步!当下集中耳力,也用上双手左右拍打,寸土不让。 他琴声一滞:越发拼出全力,抑扬交错。 我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彼此一眼,收下先前的轻视,再各自闭目抢弹起来。 我几次试图打乱他都没有成功,手心全是汗;他也频繁地想要甩掉我,旋律越发变幻莫莫测。 一直斗得难解难分,他加深起指力,在弦上注入内力,那弦发出嗡嗡震鸣混淆音律,差点把我甩脱;我忙将江南月敲重,江南月陪我多年,与我相当默契,一收到指示马上“轰嘭”起隆隆声,震得他耳朵发慒。 斗了半个时辰,随着八王的一声令下,我们同时收了手,判了个平局。 八贤王揉了揉耳朵:“你们再不停,我们的耳朵就要聋了!天音,下一场你还是弹些曲子吧,让我等也有幸聆听些仙乐。” 我悄悄将手藏到琴案下擦了把汗,再抬头时他的脸色比之前明显柔和了许多,收了些许薄鄙,竟带出几分对我的欣赏之色。我扭过头不想看他:“这回不用你打拍子,我也不弹多,就一曲!只要你能从我的曲中走出来,反将我震醒,就算你赢,如何?” 他两眼登时放光,十分来劲:“好!久闻你有魔音之名,可是要弹你沈家的独门绝曲牵魂令?玉堂洗耳恭听,当真要请教一番!” 台下一众兴致都被调得老高,谁都知道,这曲牵魂令我是从不轻易对人弹的,这几年来,我还从未在外人面前演奏过。 我对八王爷大声道:“王爷,麻烦您传个声下去,凡是胆子小有心脏病的必须退场。” 撤掉一些妇儒老弱,八王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天音,本王念此曲久矣。” 我对他笑了笑,暗说不是我平时不为你弹,这是魔曲会慑人魂魄,想念之说从何论起?再不放心地看向皇上,无声对他说:你要不要紧?一会儿可能吃不消的! 他对我淡淡笑了笑,那笑容我在他脸上已许久不曾见过了,像是他在回答我:没关系,朕也想听听这传闻中的绝曲。 收回视线,我坐直身子,不再看白玉堂,凝神闭目,口中念决,不一会儿就进入忘我之境。占据了魔境主载之位后,我开始用江南月的琴弦呼风唤雨起来—— 阴云密布,沉雷滚滚,天地浑沌不开。 我站在外围,看见所有人全跌进了我的魔障里,十分满意。 一发千均之际,我同时劈下数道怒电,震得一干人等胆脏俱裂,争相掩耳在黑暗中惊呼狂奔,大声喊起救命:“天哪!”“这是哪里?”“天怎么黑啦!”“啊!”“有没有人!”“发生什么事啦!” 可惜,我才威风了片刻,就发现有几人从我的风雷阵逃了出来,八王脸上还带着笑,朗声对我说:“天音,不错!”紧接着,就是白玉堂:“沈天音,想困住我可没那么容易!”我瞥了白玉堂一眼,又有些担心皇上,见他正在我的暗海孤舟中沉浮,便将他扯上了岸。 一回神,糟糕!那白玉堂太聪明了,正在找门路破我的牵魂引呢! 我赶紧再敛聚精神,心下急转:必须要速战速决,以免皇上挺不住。 想了想,曲风陡转,景物立变! 四野布满了流动的毒蛇,蛇头上长着血红的鸡冠,蛇嘴里狂吐着黑信“咝咝”声嗡嗡不绝似无数只蚂蚁钻进你的耳朵,密集式的蛇头刺瞎了你的眼睛。 你一心想逃,可上哪里找路! 所有人都被我赶进万蛇阵中间,有几个竟当场尿了裤子。白玉堂哈哈一笑,对浮在空中的我大声挑衅:“沈天音,你就只有这些本事么?” 我挥洒起音浪,立马就有无数条蛇箭雨般朝白玉堂射去,那蛇或是紧勒他的脖子,或是咬住他的身子不放,像麻花般扭动的蛇身密密麻麻条条蠕动一瞬间将他包成蛇蛹,吓得在场的众人捂住眼睛失声疯狂尖叫! 八王连忙对我大声摆手道:“天音,还请手下留情!” 我俯在天幕中放声大喝:“白玉堂,向我求饶,我幸许饶你一条小命!那蛇是有剧毒的,你的皮肤会发黑溃烂,全身浓肿痾腐!” 除了十几个人还挺在我的毒蛇阵里颤抖,其他人全部被蛇浪吓昏了过去。让我略为安心的是皇上还在,八贤王紧紧拉住他的手,我见皇上额头在沁汗,便收了五成指力。 白玉堂被蛇群咬倒在地嗷嗷直叫上下打滚。 我正自得意,眼看就要成功了,谁知白玉堂突然挺住身子不再动,任由蛇随便咬,口中还念念有词起来:妈的,念的竟是驱魔咒! 我深吸口气,下死手令蛇浪疯狂地层层朝白玉堂身上涌射,小一些的蛇头竟直接钻进白玉堂的嘴和耳朵里,迫他再也开不了口。人群中不停尖叫,一个接一个地吓得昏死过去,除了白玉堂之外总共只剩下了三人:皇上,八王,夏竦。 顷刻,白玉堂的蛇蛹被蛇海所淹埋,我刚松口气,蛇海下却骤然四射出万道精光“嘭”地一声,白玉堂身上竟荡起一层光环,那光环像原子弹爆炸似的将我的万蛇摚射爆裂,飞溅起漫天的蛇尸! 我暗骂了声:你奶奶的。死小子果然有来头,怪不得我爹会把辽帝都觊觎的塞外雪送给你爹! 心电急转下,我甩出杀手锏。 琴声变得迷乱,场景再换,地上铺着红毯,天上飘着淡黄色的帐幔。 白玉堂拂了拂头发,狼狈从地上爬起来,吐了口泥:“沈天音,你又想玩什么花样?有招一起使出来!” 我双臂一展从天上轻盈地飘了下来,双手一拍,十几位身姿曼妙的女郎便从纱缦后款款走出。 节奏开始张驰,我朝白玉堂抛了个媚眼,往后退了两步,女郎们纷纷退去外衣,穿着半透的轻衫,对着纱幔下的人跳起了热烈奔放的舞蹈。 我嘻笑着闪了开去,见八王笑得合不拢嘴,夏竦眼都看直了,皇上居然红了脸。 我轻轻对着白玉堂跳了起来,再打了两个响指,姑娘们全往他身上扑,嘴里对他喷着热气,白玉堂当场流出鼻血,想推开我的姑娘,蹭得姑娘们“咯咯”娇笑。他又羞又急:“沈天音,你——你卑鄙!” 我掩唇轻笑,心想,你以为我爱使这一招?还不是让你给逼出来的,谁叫你一天到晚找我麻烦,跟我死磕? 见他仍兀自挣扎,我的指力开始加深,打起节拍,姑娘们跳得也越来越卖力,对着他热浪地扭臂耸胯,妩媚地频送秋波。夏竦一时没顶住,突然喷了口血,皇上也捂住胸口蹲了下来不敢再看,八王连连朝我打脸色叫我适可而止,别忘了那边几个全是男的。 我按下节奏,姑娘们不再跳舞,那白玉堂被我的姑娘们搂着亲着,困在我的美女阵中不停鬼哭狼嚎。 我怕皇上吃不消,便对白玉堂娇声道:“认输了么,认输了我就放你一马!” 谁知那家伙死撑到底,一边痛苦地嚎叫一边推开我的姑娘们,百忙中还不忘咒骂我。 见皇上歪在地上,我心一软,就收了手,命姑娘们退了下去。白玉堂从地上爬起来举袖擦着鼻血,我缓缓走到他跟前,心想,胜负就在此最后一举了。 他吃惊地瞪着我,我朝他浅浅一笑,缓缓解开了自己的面纱,深情款款地看着他。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咂着舌不可置信地瞅着我:“原来,你实际上长的竟是这副样子。” 我淡淡地对他神密一笑,翩然甩起云袖,对月邀舞,衣衫似白影重重,如轻云蔽月,又像回风在舞雪。然后,飞转起身姿,转到他身旁,拉起他的手陪我跳舞,当我发现他的瞳孔已经痴了的时候,突然推开他,流着泪飞跑了开去,他跟在我身后追我:“别走——” 我躲在纱幔后,哀泣地说:“你还不认输么?” 他马上回答:“我认输了,你出来吧。” 我嘻嘻一笑,立马收弦,使劲儿拍了一下琴箱,随着“嘭”的一声骤响,将所有人从我的牵魂令中赶了出来。 回头一看,八王抹了把汗正赶紧着给皇上倒茶;夏竦擦掉嘴角的血,似看妖孽般看着我;那死白玉堂还趴倒在他的塞外雪上,口里念着:“你别走,我认输了!” 第六一章一团 收完牵魂令我才注意到,除了八贤王和夏竦,其他人全昏了。( "qiuww。net" >qiuww。net)冰火!中文 我冲下螺旋梯两步奔到皇上跟前,一颗心提在嗓子里喊了半天才把他喊醒,见他悠悠转过神,我连忙抽出帕子为他擦了擦汗,他痴痴愣愣看了我好一会儿,对我悄声道:“曦儿,你刚才在阵里——” 我脸一红,当即打断他:“皇上,你现在可好?”见他点了点头,精神恢复了许多我才放下心。 他对我展眉笑了笑,那笑容里浓着一团火热,我怕自己禁不住那火的炙烤,忙找了个托辞走开,跑去将瑞新冠芳他们唤醒。 王府乱成一锅粥,幸好夏竦夏大人反应得最快,急调天武、捧日三千禁军才将混乱摆平。 恭送了圣驾后,我让冠芳坐我来时的轿子:“说了你胆子小让你早些退下去,你非不听,吓着了吧?” 她紧捂着胸口还后怕着呢:“天哪,天音,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人还是妖?你是不是蛇妖?不对不对,瑞新说你一开始还使了那个什么‘风雷阵’,你是神仙吗?” 我哈哈大笑:“傻瓜,那只是琴音给你的幻觉罢了,你不记得我还有个外号叫‘魔音公子’吗?” 她绞起绢帕使劲儿擦了擦手心的汗,仍有些惊魂未定:“可我觉得活真真的,白玉堂没被你的毒蛇咬死吧?” 我口里说:“没有啦!都说了是幻觉,那是道阵法,叫‘万蛇阵’,别怕了啊。” 我心暗说:咬了就好喽,害我还动用了“美女阵”最后不惜以牺牲自己的色相才逼他服了输,哎,不知那家伙以后看到我会不会羞死! 正准备走,八王急匆匆找我:“天音,让你弟妹陪冠芳先回去,今夜本王想与你长谈。” 见八王爷一脸慎色,我便招呼瑞新他们先回去了,只留下陪我。 二更夜,八王书房。 屏退众人后,王爷径自在房里踱来踱去,时不时打量我一眼。 见他半天不说话,我忍不住先开口:“王爷,这可不像您平日的性格,有什么话您直接与天音开口便是。” 他一个潇洒的转身在我旁边坐下,一脸肃重:“天音,你且解开面纱让本王看看。” 我不禁提防起来,再想想八王爷一贯的人品和作风,旋即又释然,嘻笑着扯了个谎:“王爷,我不好意思以女装示人,所以才蒙的面纱。” 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我的面纱上。 我心飞速想:莫非在我与白玉堂相斗的最后一瞬,您寻空看清了我的面目?不对呀,那时夏竦已经吐血昏了,您不是在照顾皇上吗?除了白玉堂,没人撑到我解开面纱的最后一刻。 顿了顿,我向八王解释道:“王爷,那只是天音用琴声幻化出来的各种**阵,王爷不是早就看破了么?” 他语气竟变得急切:“既如此,你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本王?” 我惊疑不定地看向他,心下不禁惶恐。 “天音,你莫怕,本王何曾有过害你之心?与本王说实话,你和皇上是否早已熟识?” 我张口结舌狡辩道:“我——我只是怕皇上被我的**阵给吓到了,所以才——” “天音,勿须多言,你速速解开面纱!” 我暗想,从前在后宫中你是见过我的,若解开面纱你不就认出我是张美人了吗?那我和赵受益的过往还掩得住吗? 心念下,我赶紧捂紧脸上的纱,紧张地与他对视,见他眼底全是坦荡真诚,心底又不由惭愧,八王和我可是忘年知音哪。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坚决地拒绝他:“王爷,不是天音有意欺瞒您,实在是天音有说不出口的苦衷,您就不要再苦苦相逼了,我与皇上真的没有什么,您就别再问了,好么?我有些不适,先告辞了。” 和回去的路上,我心里仍七上八下:“袖袖,白玉堂后来怎么样了?” 她满脸兴奋,声形并茂地说:“哼,那死小子这回可是吃鳖吃惨了,当众出大丑,醒的时候还在到处找姐姐你呢,口里念着‘你别走,别走,我认输了,你出来吧’,哈哈哈,瑞新和翠云都快笑死了!天音姐,这口气咱们出得漂亮,我见皇上走的时候还瞟了白玉堂一眼,皇上脸上当时还偷着笑呢!反正白玉堂已经认了输,那把塞外雪早被翠云给抢了过来,让默言抱回家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是靠“非常手段”才赢的他,若凭真本事,我最多也就和他战个平手,叹了口气:“袖袖,一会儿你还是把将塞外雪给人家送回去吧。” 立马跟我急起来:“凭什么呀?那死小子自己都认了输,还说输得心甘情愿。再说,默言可喜欢那把塞外雪,这把筝本来就是沈家的宝物,只算是物归原主而已。天音姐,你忘了前几日那死小子有多可恶么?天天找你的麻烦。你若是把琴还给他,那翠云指不定得把家里的锅给砸了。” “袖袖,你现在脾气怎么越来越像翠云?那丫头现在把你和默言带坏得不像样子,你从前话不是很少么?” 她一噘嘴:“反正不能还。” “其实,我最后并没有赢白玉堂。” “你不是在万蛇阵中将他困死了么?那蛇浪密密麻麻涌过去的时候,连我都被吓昏了,天音姐,你可真厉害呀!今天晚上我才算是真服了你,刺激!哈哈”我拧了她一下,忍不住也随她放声大笑了起来,震得一条街狗吠马嘶,吓得我俩手牵手飞快往家跑,边跑还边在笑。 路过开封府衙的时候,拉了拉我的手停住脚步:“天音姐,你说韩大人今晚怎么不去看你和白玉堂斗琴呢?” 是啊,他虽不爱热闹,可毕竟和我的名誉相关,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非去不可的。莫非是他病了?还是出了什么事?越想我越担心:“袖袖,韩大人住在哪里?” “我知道,有次我跟瑞新来找过他,就在开封府后院。” 我本想去找他,再一想这三更半夜不方便的岂不落人口舌;想走吧,心里又有些挂念。 犹豫了半晌,让用轻功带我从后门溜进去,只要瞧他一眼,确定他没事就行。 当下把我带到后门,托上我几个起跃便“飞”了进去,悄悄溜到稚圭房门口,里面还亮着灯。 他在干什么呢?这么晚还不休息?一定是公务太忙,所以才抽不开身去看我斗琴吧?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为官廉正奉公,为民兢兢业业。 这样一想,心里又莫名甜了起来:他是个好官,更是个温柔体贴的良人。还要让他继续等吗?或许,他真的就是那只“鹤”他那么高,我不是老觉得他鹤立鸡群吗?从当初到现在,已经五年了,我越想越觉得他就是那个与我有缘的人,越想越觉得他肯定就是素意的天觉。 我突然想,极想与他见一面,极想听他再一次对我深情表白,那样我幸许会在今夜应诺他,真的。 心里涌动起阵阵热切,鼓起勇气我走过去轻轻叩响了他的门。 叩门声很轻,掩嘴一笑,我脸就跟着一羞,见我扭扭捏捏,帮我使劲儿“呯呯呯”地大声敲了敲——当时我真想转身就逃!哎呀,这么晚还跑来找他,真是的,他肯定莫名其妙,再不就得笑话我。 我刚转身,又一把将我拉了回来:“哎呀天音姐,来都来了还跑什么跑!回头让翠云和冠芳姐知道肯定得骂死我。” 那一瞬我慌乱得不行,隔着面纱手都能触到脸上的烫,他若是一会儿出来看见,那以后,还指不定怎么取笑我呢!正想着,门没开,里面却传来道惊慌失措的女声:“谁?是谁?” 门里门外皆是被吓了一跳! 我手忙脚乱地扯过,声音压低得像蚊子:“是不是搞错了,这里面住的是女子,不是稚圭的房间!” 她一急声音居然带起响:“不可能!我怎么会记错呢,这里明明就是韩大人的卧室啊!”我连忙朝她打手势,让她噤声,再拉过躲在一旁的暗角里一时惊疑不定,片刻后门被打开,一位窈窕美丽的女子貌似衣冠不整地从房里探首出来,我不禁捂上自己的嘴巴:这——这不晏家二小姐吗!她慌里慌张地左右一瞧,见屋外没人便紧张地轻轻踩起猫步,一溜小跑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门是敞的,里面没有声音。 良久,还是不见响动。 胆子大,径直就往房里闯,喊都喊不回来,我急得没办法,又不敢声张,只好跟上她迈进房间里。 的确是稚圭的房间,里面布置得十分干净整洁,书案旁的墙上还挂着稚圭的画,画的是一个站在桃花树下的女子。 绕过屏风走到内室,我登时被电劈了般傻在那里:他睡得很深,肩膀裸在丝被外面,地上还落了件女子的裹腰(女子的内衣)。 天快蒙蒙亮,我却没法睡得着,这一夜,实在是太“精彩”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出来的时候,我得带好门,再对千叮万嘱,千万不要将那一幕告诉任何人。 从床上披头散发地爬起来,披了件外衫,我像游魂般独自踱到院子里打秋千,晃着晃着,泪就晃了出来。 干嘛要心乱如麻呢?干嘛要难过呢?干嘛要痛得抽呢! 我答应过他吗?我嫁给他了吗?没有。既如此,他为何就不能和别的女人怎么样呢? 那姑娘喜欢他,那姑娘爱他,不惜以身相许,不惜为他—— 泪如泉涌,我敞着泪呵呵笑着,笑声很苦,边笑边念:“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刚抹掉泪,一道熟悉的声音不大不小随风传来:“既然哭,又为何笑?” 第六十二章千年舞 我一愣,从秋千上跳下来,左张右望没寻见人影;再抬头望去,房檐上坐了个人,正提着酒坛子喝酒,四目相接后他竟冲我一笑,朝我举坛相邀:“要来吗?” 不是别人,正是白玉堂。 我连忙背过他把泪擦干,再将外衫紧了紧,回头瞥了他一眼,虽说现在那酒对我诱惑力相当之大,可我和他的梁子还结着。 一转念再回想起几个时辰前美女阵中“旖旎” 的一幕,我不好意思地瞥了他一眼,那家伙的脸好像也“唰”地红了起来,估摸着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赶紧收回视线,甩给他句:“不用!” 我一宿没睡,就那么睁眼睁到天亮,心里是你越不让它乱,它就越是要乱!像一边拿着醋瓶子,一边拿着“敌敌畏”搅在一起喝的滋味,又酸又苦又冲! 轻轻打开柜子,取出我的小木雕,看了“他”很久很久,禁不住双目汪汪泪流两行:这就是所谓的“万世情劫”么?是不是一旦我选择谁,那个人就会很快离开我?就会出现一些你永远意想不出来的意外? 我兀自不甘心地搜寻回忆,回忆稚圭前些日子,就在这间房里,他曾深情地对我说,一直在花树下等我。 我们之间,突然走到这一步,就这样,是有缘再又是无缘。今生的爱还没开始,而来生的痛却在提前。 我伏在床头痛哭不已。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等我刚刚回头,那个人就不见了-- 再醒时,已到下午。 等我匆匆忙忙洗漱完,肚子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幸好红袖留在家中等我:“袖袖,我头好痛,你们怎么不早些喊我起来?” 她端了些吃的给我:“瑞新说你昨天晚上为了演阵肯定思虑过度,才会一直不醒的,我喊过你,可喊不醒,便留在家中守着你了。” 据案大嚼一通后,我总算舒服了些:“袖袖,塞外雪呢,走,随我一道将琴还给人家!” 她连忙收拾起盘子:“不行,塞外雪已经被默言带到茶馆了,现在客人们正在品琴呢!天音姐,我告诉你个好消息,这回你的名气可是出大了!咱茶馆里的茶水钱又涨了一倍!呵呵,我开始还有些担心,瑞新说不涨两倍都算便宜了!” 太阳老大,天气越来越燥热,我也越来越烦:这怎么穿呢?衣衫虽薄,穿棉的太热,穿绸的又贴着身子,将胸口绑着又难受;最关键就是这面具,一流汗老爱脱,我不禁开始万分怀念扬州和大理的天气。 最后我还是穿起裙子系上面纱,让二憨他们整来三道屏风再垂下道竹帘,免得被那帮朋友盯着,看得我发毛。 晚上,茶馆里外坐满了客人。 一千年前的汴京同时也是座“不夜城”在汴京,举目皆是青楼画阁,茶坊酒肆,宝马争驰,雕车竞路。这座城池里居住着将近百来万人口,只是上下层贫富差距极大。 上流社会主要是些达官显贵,皇亲国戚,另外汴京还麋集着众多的豪门旺族地主富商,以及众多禁军小大头目,别看这是在古代,他们不仅拥有令你咂舌的购买力,对消费品和消费环境要求也极高,他们同样追求奢侈品,追求生活品味。这样的封建上流社会生活风气十分奢糜,他们倒不太计较价格的高低,有时甚至以愈贵愈好,那样才代表一种强烈的阶层之分。 在这里,八荒争凑,万国咸通,水路交通十分发达,来自五湖四海的豪商比比皆是。仅说“南通”一巷吧,那是汴京的金银彩帛奢侈品交易集中之所,里面的店面之广阔,即便是一千年后的人也会望而生叹!每一交易,动辄上万,你能想象吗? 然而,这些只是光华的表面,相对这些大富大贵而言,汴京城里聚集得更多的是摊贩,苦力,脚夫,奴仆和供人玩弄的妓女。在城西的万民巷里,住着无以数计的卑贱贫民,靠着各种各样的活计为生,三教九流是应有尽有。 天音阁离皇城很近,虽不在商业的主街,却在各种达官贵人府宅的环拱之中,客人主要以朝廷的大小文臣为主,武将极少,毕竟文官更好风雅。 自昨夜与白玉堂斗琴后,瑞新说今天来的客人里竟多了许多西域和大辽的豪商,为了争茶座居然有几次还吵了起来。幸好八王爷差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来护场,不然连瑞新都摚不住。 弹了个把时辰,我手有些酸,便掀帘探身出来,想喝口凉茶,这水还没进口,就被欧阳他们几个给拉出来调侃了番。 又是王拱辰打的头阵:“我说天音兄,昨夜我回去后是一宿难眠,里里外外把房里查了个遍,总疑着有蛇往床上钻,到现在还麻着哪!” “哈哈哈,君贶兄(王拱辰的字),依我看你不是怕蛇,而是被天音的美貌给惊呆了吧,你们瞧瞧,他这会儿还盯着天音的面纱看呢!” 我瞥了这人一眼,正是可恶的滕子京在开逗,见这几人把我当作幅极品仕女图般诗兴狂发,心想要是再聊下去,他们肯定得把我的面纱给揭了才肯作罢,当下找了个不舒服的托辞赶紧闪人,那几个死衰仔还在后面笑呢:“天音,别走哇!” 穿着女裙,脸上又蒙着神密的面纱,无论我走到茶馆的何处都是如坐针毡。逃回茶馆的休息室,我郁闷得要死,无意间瞥见衣架上挂了套小二穿的粗布短褂子,心悄然一动,关紧门把裙子脱下来一扔,再将面纱解开朝天一撒,我换好衣服,找了块灰头巾将长发盘起来,再弄了些炭笔沫子将脸一抹,踩了双黑布鞋,给瑞新留下张字条说我出去逛会儿就回家,偷偷摸摸地趁二憨没注意从后门溜了。 这时正是晚饭时间,街上车水马龙,小摊小贩多,摊子上还挂着红灯笼,家家店铺也在华灯初上。 我在路边买了几个包子,才吃了一个就被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给讨了去,听他们一口一个哥哥地喊,我的心纠成一团,将自己兜里剩下的钱全给他们了。 蹲在路边,瞅着自个这身装扮,不由想起了四年前的江陵,想起了贾明自和他给我的金饼饼,那段对白我到现在还记得:“你把他忘了吧,你可以再娶一个。”“我真不是你娘子,看吧,我是男的,我真叫贾名自。” 我不禁摇头苦笑,贾名自,假名字,皇上,你还好吗?你的尚美人快有孕了吧?恭喜你。除了赚钱开几个收容所,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你多多保重吧。 随便一走,竟走到开封府,站在大门口,我忍不住探首往府衙里张望,时不时有惊木响亮的击叩声,里面好像在升堂,守门的侍卫大哥问我是不是有事,我慌称自已是天音阁的伙计,他立马就要去通知韩大人,我赶紧拦住他:“没事,没事,韩大人在务公,其实也就是我家天音公子,天音公子想恭喜韩大人,祝他与晏小姐早日新婚而已,大哥您去忙吧,我走了。” 笑红尘呀,我是在笑,苦苦地笑。 边走我边喊我爹娘,爹,娘,你们在那边还好吗?小宝儿想你们,羡慕你们,小宝儿也想要个羁伴一生的良人,可他在哪儿呢? 我矛盾,一方面明知自己逃不过情劫,逃不过极快的悲剧收尾;另一方面我又渴望,从内心里渴望一份心相知长相守。因为,我是个女人,一个想拥有爱情的女人,我无法做到那种出尘的潇洒。 最后,我踱到了虹桥,汴京城里最大的渠水桥。 站在桥心,回忆起自己这些年的过往经历,我失声放纵地哭了一场,蹲在桥栏边掩面而泣。 桥上人来人往,没有人会打量我这哭泣的穷小子一眼。 对于大多数人们来说,生活的艰辛和磨难早已让他们麻木,熙熙攘攘,只为利往,大家急忙的,辛苦的,是如何生存,如何讨份生活。 月色下,桥两岸延伸着节鳞次比的檐廊,川流不息的人群,吆三喝四的叫卖声。一千年前的花花世界是那么热闹,而我,却如此孤独。 我想飞,想自由自在地飞!张开双臂,我在桥上“飞”了起来,转啊转啊,我觉得自己就像只飞鸟在云彩下翱翔,在空中,我仿佛可以看见金黄的麦浪,看见了蔚蓝的大海,看见白茫茫的冰川,看见了万马奔腾的大草原 “快来看哪!虹桥上有疯子在跳舞!” “哎呀,那小伙子是谁?” “跳得好看,像雀子在飞!” “我说您到底有没有眼力啊,人家跳得是苍鹰,你没见他手臂是这样,这样一波一波地振动吗?” 一枚铜板朝我滚了过来,二枚,三枚,竟还有碎银子-- 我呵呵傻笑起来“飞”得更加淋漓尽致,再跳起一千年后我在学校迎新年晚会上跳的那支白族舞,你在吗?你会看到吗?你还能认出我吗? ---题外话--- 为了感谢你们的支持,今日连传三章,哈哈,把我积攒的一点小底子全献给你们喽。故事的风格马上就要转变,谢谢你们一路还在陪伴我。这几天,我写得很晚,也想得很多,有很多话我想对你们说,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其实,在我的故事里,有些东西若你愿意反复慢慢品读,那你就一定会懂我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我爱你们,我所有的书迷朋友,我的知音好友!</p> 第六十三章钟山镜 午夜,我独坐在院里弹琴,不一会儿便魂游于方外,那是几万年前的上古之境落霞谷。静坐在空谷中,皓月高悬,清风拂面,为了忘却烦恼,我凝神研磨起一些新阵法,扬手时,奇葩艳卉竞相争妍;回拢处,妖邪兽怪群魔乱舞。 正当我沉迷其中融会贯通之际,耳旁竟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我心下大惊,慌乱中散去阵形悄悄躲藏在一株古树后。 白玉堂身穿一袭青灰色滚边轻衫,背上绑着柄长剑,朝我这边探头探脑地寻了过来。我暗自思忖:此人果真是奇才!我是凭着俊山留下的魔印才找回了落霞谷,整整修行半年才略有小悟,这个年轻人明明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竟然轻而易举就循音摸进了我老家。 我本打算收弦将他赶回去,却见他这时从腰上解下支短笛,竟对着我隐身的方向浪漫地吹了起来。他的笛声十分婉转动听,丝丝缕缕和我的琴声相缠相绕,引得住在落霞谷里的群妖,禁不住跟着曲声如痴如醉。 连我藏身的老树精都在朝我挤眉弄眼,我搔了“它”一下蚊子般嗔道:“老没正经!”痒得它晃落了一地的树叶。 笛声缓缓而上越发缠绵起来,似乎在诉说着倾慕之情,又像是在表达浓浓的爱意,幻化成一道七彩的虹架在落霞谷上空,迷迭出鲜艳缤纷的梦境,美得令人醉目。 我悄声问古树:“梨木爷爷,他明明是凡人,怎能寻进落霞谷?” 它正对白玉堂一脸欣赏与赞叹:“灵曦,此人仪表不凡,乃人中龙凤天纵奇才呀!” 虽然,从心底来说我也佩服他,可终究与他过结甚深:“哼!天之骄子,好事都让他一人占尽了。” 老家伙这回是神密兮兮笑而不答,还冲我做了个鬼脸。 我一气,收弦停声,就差下逐客令。 他一愣,四下里探首,也将笛子收了起来。 我十分想搞搞打击报复,故意从他身边飞一般一闪而过,只留给他道惊鸿艳影,再迅速隐身于一丛野菊后瞧他的反应。 他先是吃了个小惊,接而唇角一勾喜上眉稍,竟大声吟诵起凤求凰,荡得整个落霞谷充满了诗意: “凤兮凤兮归故乡, 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 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 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 胡颉颃兮共翱翔。” 小野菊捂嘴偷起笑,对我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我白了它一眼,自己也忍不住想笑,酝了半天才想到两句残诗勉强应付,丽声回给了白玉堂:“妾身如古井,波澜誓不惊!” 这回,整个落霞谷都哄然大笑了起来,唿哨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吓了白玉堂一大跳! 我红起脸赶紧干咳了两嗓子,群妖才恋恋不舍地憋住笑,那白玉堂惊疑了好一阵功夫,目光上上下下到处找我:“沈天音,你出来吧!” 我心想:你算是狂蜂,还是浪蝶呢? 我从小野菊身后走了出来。 他一喜,两步跨到我跟前,看得出他心喜如狂:“果然是你!” 我奔了两步,他又追了上来,我一转身差点没跟他撞在一起:真是冤家!前些日子,你天天拿个刀子专往我胸口捅,怎么痛怎么捅!现在又为何追到落霞谷?是觉得好玩吗?像你这样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的人,又哪里会了解我的过往,了解我的感觉呢?凤求凰,凤求凰,你是只金凤,可我却是只残凰。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我本来坐在你家屋顶喝酒,见你一个人在院子里练琴,一时好奇,就跟了进来。这是哪儿,里面的奇花异草十分古怪。” 我心说,这里住的都是几千年的老妖精,老祖宗,不奇怪才叫奇怪呢“这里是我的故乡落霞谷。” 一时两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我瞧他,他忙收回目光,等我再瞧他,他又在瞧我,我正准备转身离去,他急忙拉住我的手,我赶紧将手抽回来,他一急话竟结巴上:“我--” 你怎么了?你玩上瘾了,是么?你什么都不懂!你随意伤害别人!随意伤害我!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完了,你又开始好奇,好奇我为何这么惨吗? 抹掉泪,我撒腿就跑,靠在桃树下嘤嘤地哭起来。 许久,我听到了他的步子“沈天音,对不起。” 噙着泪望了他一眼,我真想揍他一顿。 “你表妹已经和韩大人在一起了,我想不用多久,韩大人会去晏府提亲的。” 站起身,我甩下他飞跑了开去。跑啊跑,那些树,那些草都在纷纷往后退,唯有月光穿透枝叶连成的网洒在幽亮的石子路上。落霞谷的深处有一大片桃木林,林子的尽头是处万仞高崖,我不停地朝那边跑,就仿佛,那绝壁的深处,便是我的终点。 那里风很大,掀得我的衣服和头发散乱飞扬,一帘银色的瀑布飞天而降隆隆作响,站在悬崖的旁边朝下望,深不见底令人心裂胆寒。 “沈天音,你要做什么!” 我回头望了他一眼,又朝悬崖走近了一步,下面是什么地方呢?摔下去我仅剩的人觉也会粉身碎骨吧。 他以风一般的速度一把抢过我大声喝道:“你疯了吗!”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待了一夜。 背对背坐在草地上,我将自己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了他。 “原来是这样,”他突然转身扳过我的肩:“沈天音,我有办法可以帮你!” 我一愣,不可置信地瞅着他。 他两眼放光:“你读过山海经么?” 于是,我和他白天专业流连于各种书局,书斋,书院;晚上,我和他穿起夜行服,偷书摸本于各处高府深宅的书房,藏书阁,只差皇宫还没逛了。 除了 “九州杂谈”尚书括地志禹贡甘石星经这些,我们还收集了不少没有书名的残卷孤本,有的是藏文,有的是白文,我看得简直是头晕眼花,他却读得津津有味废寝忘食。不算睡觉上茅房,我和白玉堂几乎一整天都待在一起,天音阁我也没再去,我们就像两只书虫似的成天钻在书堆子里。 全家人都瞪大了眼睛。 瑞新曾私下里拉过我苦起脸:“姐,你不会是又看上了这种小白脸吧?” 翠云:“阿姐,你要是敢跟他--我就跟你急!除了旭峰哥,我哪个阿哥都不会认!” 冠芳:“天音,人家韩大人对你一往情深,你是吃错了什么药,竟和这个死小子一天到晚黏在一起,还看什么看,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书!你是要气死我么?” 红袖:“天音姐,红袖错看你了,哼!”哎,叫我怎么跟他们解释呢?百口莫辩!说出来他们会信吗?喔,说我其实是远古的一只鸟,辗转来回在几万年间?人家白玉堂纯粹是在好心帮我? 我摸了本残卷,仔细看了半天:“玉堂你瞧这里,西山三百里,曰女床之山,有鸟焉,其状如翟,这书上面画的样子跟我很像。” 他凑过来一瞧:“天音,这是鸾鸟,跟你不同,你是白凰,羽色皆白,仅雌,而鸾鸟是七彩之身,有雄雌之分。” 玉堂少年时曾在一部旧书中找到片楼兰古经的残页,残页上记录了一些关于巫咒的密决,其中一则讲的就是我身上的万世情咒,此咒根本就没有破解法门,除非我们能找到传说中的比翼鸟,只有比翼鸟的眼泪才能化解我的情咒。 “玉堂,这比翼鸟就是两只鸟么?” 他说,比翼鸟也叫“蛮蛮”山海经中曾提及过,住在崇吾山,样子像野鸭,只长了一只眼睛和一只翅膀,必须要和另一只相同的鸟合起来才能飞行,所以也叫夫妻鸟。 “那崇吾山到底在哪里呢?这上面写的我还是看不懂。” “应该就在大夏国境内,天音,你别着急,如果能找到你在上古之前的出生地,就一定可以修回你的真身。” 可那要等多久呢?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那时素意已经转世了。 “玉堂,我看还是不要管这些,只要能解情咒就行,难道我还要再等几百年吗?” “天音,你不想和我一起修道吗?” 我横了那死小子一眼,搞了半天竟还在打这个主意 :“算了,我自己去找比翼鸟。” 他赶紧凑过来朝我挤眉弄眼,完了竟一把搂上我的肩,激动不已:“天音,如果我能让你辨出谁是段素意的天觉,你打算怎么谢我?” 明道二年,五月二十,夜,毓秀宫。 我在庭院里踱来踱去,红袖早去给刘公公传信了,皇上会来吗?听说自从太后过世后,除了郭皇后那里依旧在坐冷板凳,其他妃子都被他召幸过,其中以杨、尚两位美人最为得宠;而我的毓秀宫,基本上跟冷宫没什么区别。 是,我本就不该对他有任何所求,至于他对我说过的柔情蜜语,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过,因为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丝希望。 这么晚了,他在做什么呢? 我让宫女叫来林海:“小海,红袖怎么还没回来?皇上呢?还在文德殿看奏章么?” 林海对我小声道:“娘娘,您今儿晚上恐怕是等不到皇上了。” 怪我心太急,不该抢在戌时入的宫:“皇上是不是已经歇下了?” 原来,他去了尚美人的瑶华宫。红袖这傻丫头,明知等不到怎么还不回来?夜里竟起了阵阵凉风,坐在这阔别已久的庭院,我再一次体会起后宫女人的生活,细细品尝着酸涩的滋味。 我还记得那次在御花园,无意撞见了皇上的妃嫔们,当时我的手在发汗,心里七上八下极度不安,小家伙也在肚子里“乱踢” 那些女子们穿得可真漂亮!一片珠光宝翠隔老远就刺得我眼睛发花。有的看起来妩媚多姿,有的身材丰润标志,还有一个弱质纤纤那腰细的几乎不盈一握,个个美丽动人,炫得我目不睱接。 她们齐齐朝我走了过来,没有一个是好脸色。那些向我投射的目光,像刀片般在无形削砍着,恨不能将我剁成碎片,一个个死命地盯着我的脸瞧,就像在我脸上仔细找雀斑;再不就盯着我的肚皮瞧,瞧那里面到底是不是个“带把的” 我浑身发抖,眼睛几乎可以看到她们的嘴型正嚅嗫着无声暗骂:狐媚子!小妖精!真够媚的!肚子都这么大了!骚不要脸的!死贱人其中有两个盛装的女子眼神更是狠恶,简直像粹了剧毒的利爪保不住下一秒就要把我撕成烂泥! 我赶紧躲开她们的目光,下意识地拉了拉夏日里凉薄又显身形的裙子,摊开手掌就像撑开两把可怜的小伞般盖在肚子外面,越怕越慌就越打哆嗦。那时,林海提醒我,让我赶紧参拜皇后娘娘。 我打量着她,她的脸色冷得像刀子,对我毫不掩饰地摆出不屑一顾的表情,而紧挨在皇后身边的另一位女子却在连声讥笑:“哟,皇后娘娘,您瞧瞧,皇上的眼光真没说的,这张美人可真是美艳绝伦哪!啧啧,瞧瞧张美人的眼睛,比那秋水寒星还亮!” 皇后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她螓首蛾眉,头上戴着九龙四凤冠,腰上挂着白玉双佩玉绶环,整体上看粉光玉靓,华容婀娜,珠玉宝簪,气势逼人。 站在皇后旁边煽火的是苗贵妃,皇上奶妈的女儿,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为他生下过一子一女,儿子早夭,女儿被封为周国陈国大长公主。她比皇上大五岁,又生过两个孩子,身材稍显雍肿,长相普通,可气势较皇后却不遑多让,一副恨不能立马整死我的架势。 后来,就不说了,我也不记得到底被她们打了多少个耳光,或许在后宫,这根本不算什么。 不知不觉,独坐到凌晨。 算一算,我和他也曾夜夜相对过两年。他的日子并不比我好过,准确来说比我要难得多;我是烂命一条,日子过烦了随时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他不行,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得挺过来,他就像一个棋手,他在棋盘上的成败直接决定无数人的荣辱生死,一旦开局,就不能悔子,不能丝毫犹豫,没有人知道,他的每一步下得有多么冒险,多么惊心动魄,他不停地在取舍,在斟酌,没有一刻不在思量。他曾对我说,他没有梦,因为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做梦。 他现在迫切地需要孩子,皇子,那是“江山社禝”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可他还是没有再纳新妃,为什么呢?在汴京,随便一个王爷都有几十名姬妾,比他这个皇帝还多得多。而他,那是因为他还在恪守对我的承诺吗? “皇上--驾到--” 是刘公公的声音,我赶紧跪在地上接驾。 他依旧是淡淡的微笑,像这夏夜里的清风,我笨着嘴跟他寒暄了几句,听得自己都好笑。 “曦儿,你这么晚来见朕,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瞧着他,心里不禁百味杂陈。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表情善变的贾名自,而是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始终只有一副表情,一副和煦表情的仁宗皇帝。和他在一起,听着他沉稳洪亮的男中音,看着他眼角流露的微笑,就像寒冬里的暖阳,你会情不自禁地被他的温暖所照耀,给他的万民以一种亲近的安全感。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开了口:“皇上,曦儿想向您借一样东西。” 我手绞着衣袖有些忐忑,那东西对我太重要,可它是一件宝物,一件回鹘进供给大宋皇廷的宝物,它的名字叫“钟山镜”是吐蕃先族流传下来的圣物,也是我们妖界的圣物,可以照出我和素意的原形。 我以为他最起码要问我一声,借这宝物有何用,可他却什么都没说,一顿饭的功夫那面古朴得像把大梳子的小妆镜就呈到了我手上。 他起身走了。 我拿起镜子悄悄对自己照了一下,镜子里果然映现出只白鸟。我心中刚一喜,无意中镜子的一个斜角,竟照到了他的背影,那一刻,我如遭雷击! ---题外话--- 写到这里,书的第二卷天音阁就告一段落。随后,我的风格会有些转变,希望大家看得慢些,读得慢点。至于内容我就先卖个关子,因为我太希望你能陪我继续走下去。下一卷:山海经 寒山暮雪2014年5月1日祝大家节日快乐,永远幸福!</p> 第六十五章再世缘 难道,这就是天意? 我千寻万寻,千呼万盼,而那人原来就在我的面前,我却一直没发现! 一点一滴,每一幕,我回想了一遍,两遍,三遍,十遍,百遍 “你可以再找一个,再找一个--” “这世上的好男人很多。” “沈灵曦!早晚有一天,你哭着求着找我要!” “曦儿,朕喜欢你,自从那次在歌舞坊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朕就喜欢上了你。” “曦儿,你给朕一段时间,等朕彻底亲政以后,朕只爱你一个人,行吗?” “曦儿,你怀孕了知道吗?你有了朕的皇儿,从今往后你不可以再说那些个要离开朕的话了!” 可是,我呢?我居然从来没有用心去看过他一眼! “灵曦!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素意,你就是以这样的另一种方式,在冥冥中找我的吗? 我没有办法不哭,我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非要有那首诗,非要有那首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是他,竟然是他! 这一切,全是命中奇巧的注定。 哭过以后,我让红袖回去给家人传个话,也给白玉堂传了个话,说我会在宫里住一段日子。而这次,红袖明显是欢喜的,终于什么都不再问我。 那两天,我一直在画画,画了一幅又一幅,又被我撕了一幅又一幅。 对不起,对不起,我竟然没有记住你眉稍的细节,没有记住你的唇线 我穿梭于每一个他曾走过的地点,踩着他踩过的每一道足迹,体味着他的每一段成长,感受着他的每一份孤寂,每一份苦闷和无助 我站在他常站的醉心亭,分享着他的每一次成功,追逐着他的每一个希望 我渴望去见他,渴望他的唇,他的吻,他的拥抱。 我犹豫,反复徘徊在月下,徘徊在他的宫墙外,我怕那道无情的咒语,我怕自己只要离他一近,就会出现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意外,我怕他再一次离我而去。站在这里,起码我还可以远远地看到他,可以想念他,而如今,哪怕是一分一秒的想念,对我来说都是珍羞美味,都是甘之如饴。 我被一浪掀过一浪如潮的思念冲击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他朝政的宫殿,不求能远远地望到他一眼,只求心能感觉到,他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我穿着最简单的衣服,不作任何打扮,既不像宫女,也不像娘娘,不伦不类地站在百官参朝的垂拱殿外几十米远的广场上,像塑泥雕般一动不动地遥望他坐着的方向,一天,两天,三天。 从他临朝一直站到他退朝。 不久,我听到了很多议论,说法很多,我也没时间品析;渐渐地,所有的文武百官都认识了我,都记住了我,冷宫中的张美人。 他没有宣召过我,我也没有去求见过他。我已经满足,我劝自己必须要满足,不然我可能很快连这些都没有了。 很快,我的两只脚都打起了泡,我的身形憔悴了起来。我不再哭,也不再笑,因为我觉得自己似乎在变成他。 一天夜里,我径自走到了御花园,在那里,我曾为他弹过一夜的箜篌,我想再去唱歌,唱那首爱江山更爱美人。 在花园的外围,一株不知名的树下,我停住了脚步。那里人很多,宫女,太监,护卫都围在四周,他坐在亭榭里,依旧是满脸和煦,他的眼睛望着一个女人,一个极美的年轻女人。那女子随着宫人的乐声正在翩跹起舞,她像只美丽的蝴蝶,仿佛扑闪在花间,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那是沉浸在爱情里,快乐女人的笑。 场景十分唯美朦胧,铺满了优雅,写满了诗意。 那位美丽的女子跳完舞,在众目睽睽下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对他巧笑倩兮,娇语羞嗔;他也抱起了她,他们十分郎情妾意,仿佛外围所有的一切,一切人,一切目光,对于相爱的他们而言,形同空气。 我并不心痛,真的,你信吗?我用目光,一笔一划地勾勒下他的面容,他的笑脸,他的眼神,将它们深深刻划在我的脑海,我记忆的深处,一点点描绘开来,铺展开来,清晰开来。 我听见有人在咳嗽,似乎是刘公公,于是我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平静地走开。 穿过花园的幽径,我独自走在九曲回廊,走到人工小池畔,那里有一个向外嵌出的平台,像是用木头铺成,名叫邀月台。 站在那里,我遥望着天,没有月光,却有成片的星星!在那些星星里,我终于找到了你。我喜悦着,幸福着,我跳起了那支白族舞,跳起了我娘为我爹跳的舞蹈,我沉醉在爱中,在思念中,在无尽的风中-- 几天后,我终于画出了一幅让我满意的“作品”在画中,他的轮廓清晰,惟妙惟肖,目光极为传神,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温暖又迷人。 我生出股冲动,极想将这幅画拿去送给他。收好画,我将它细心地放进竹子做的画筒里,飞跑着奔到他退朝后批阅奏折的文德殿,内心怀着无比的喜悦。 站立在殿门口,我又退了开去,退到几十步远的地方,傻傻地盯着那个方向,很久很久。有一位公公没忍住,跑来问我,他说他叫阎文应,是红袖的大师兄,需不需要他为我给皇上通传一声。我真心地谢过他,说不用,我再站一会儿就走。那天,我一直站到日落西山。 于是,我又成了皇宫内外众人皆知的“疯子”不知他们口中的故事是如何精彩,幸好在这宫中,再没有人为难我,我也从不去找任何人的麻烦。 一晃我在宫里已经住了半个月。 除了他,我已经将身外的一切,包括自己的一切全忘了个一干二净,就像位贪恋红尘的修行者,贪慕着明知自己根本无法得到的东西。 睡不着的时候,我想为他绣个荷包。在我的家乡有个习俗,当女子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一定要为她的情人,她的心上人绣上个荷包;那荷包里装满了女人的思念和期盼,思念她的情郎,念他早些回家,盼他的情郎事事如意,平安吉祥。 这次,我的眼神极好,绣得相当投入,成果也还看得过去。我的荷包是黄底,那代表他是“皇帝”我在外面绣了一只振翅高飞的仙鹤,在鹤的旁边还“飞”着一只白凰。我剪下自己的一段头发,藏在了荷包里面,那代表我对他的守候,代表我和他是结发。 我日日挣扎,无数次疯狂地想把这两件盛载满自己爱意的“信物”亲手送给他;又无数次抱着画,揣着我的荷包,站在他的寝宫前,他的文德殿前,最后再将“它们”原封不动地带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子里锁好。 时间过得飞快,居然又过了半个月,我争分夺秒!可时间还是不够我用。 一天下午,我本想出去走走,路上有许多人,他们的脸上很兴奋,我听说很久以来,宫里终于在今天举办一次宴会,在紫宸殿迎接来自大辽的使臣,所有的文武大臣后宫妃嫔都会参加。 我斟酌了许久,实在是极想去。我想去分享,分享他的荣耀,感受他的成功。 没有任何打扮,没有任何通传,我在所有人惊讶的注目礼下,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进了热闹无比的宫宴,自然而然,就仿佛,那里是我的落霞谷般。 我一直走到他的面前,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住脚步。 我直直地,不加任何遮掩地,微笑地看着他,眼里全是他,而我眼角的余光全是空白,直到红袖匆匆跑进来下跪,我才回过神,在所有人的万分惊诧下,对他下跪行礼。 他赐给了我一个位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我却并不意外,也不狂喜。 还是那般,我的眼底全是他,而其它无数道向我投来的目光,对我而言根本就视而不见。 我时而笑着,时而腼腆,时而抬头深情地看他几眼,时而低头,看着自己的几案。而那上面的美味,我却没有动过一下。 我想到了一首歌,一首男人唱的歌,是我前世最喜欢的歌手,他的名字叫童安格。那是首他曾唱过的歌,一首让我无数次为之流泪的歌,我特别想唱,在这里,为我心爱的人而唱。 于是,我深深地望向他,张着嘴,却不发声,我无声地唱着: 我的梦有一把锁 我的心是一条河 等待有人开启,有人穿越 你的唇是那么热 你的吻是那么甜 仿佛前生相识,今世再见 月下独自来到旧日相遇的地点 吐散着迷惘的尘烟 也许,只有一个人 才能明了这一切 遥远的思念 堆积在眼前 也许,只有一个人 才能改变这一切 前世的思念 今生今世来了结 他的视线一直很忙,在和很多人说话,但偶尔,他也会向我这边瞥来一眼,脸上还是挂着,那副你读不出任何情绪的微笑。 可当我唱歌的时候,他的视线却不再抽离,他的唇也不再说话,他的目光紧紧黏在我的脸上,与我相对而视。 或许,他是在品读,在研读,我的无声歌曲,我的无声告白。 我唱了好几遍,对他微微笑着,我想我的眼底,一定毫无保留地流露出了我对他的爱意。因为,我竟在他一成不变的笑脸上看到了丝丝震惊;接而,那震惊越来越多,他的手开始抖,他的目光变得急切,他似乎想站起身,似乎在极力隐忍,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将我紧紧拥抱;就像一团熊熊的烈火,迅速将我和他沦陷在其中,瞬间烧成一片灰烬;然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任何人,任何事物,任何天意,都无法再将我们分离错开。 我望着他,他望着我。 我多么希望,无比地希望,希望那一刻可以凝固下来,定格在历史中,定格在时空中某一个地方,不会被抹去,不会被淹灭,永远不会被遗忘,而后晶结成,永恒。 猛然间,我惊醒了过来。 不可以,不可以! 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冒冒失失地越过这片界线--我差点忘记,我还有希望,还有份希望,一份可以和他长相厮守的希望。 我突然站起来,任何招呼都不打,更不谈礼貌,我立时收回自己所有的表情,目空一切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无视所有人再一次无以复加的惊讶,就那么径直地走了出去。 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来去自如,没人对说我什么,也没有人为难我。我想,或许在一些人眼里,我是个疯子;又或许在另一些人眼里,我出脱了红尘。 我轻轻走到了那张邀月台,只是这一次,我没有再跳舞,而是直接躺在那上面,喜滋滋地看着星星。 渐渐地,我终于在这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深深地,深深地睡着,睡了个好觉,做了个好梦。</p> 第六十六章神密谷 糟了! 不知怎么的,我竟跌进了魔障! 原本,我是在做着一个极美的梦:最初,我是只小凰鸟,一时好奇钻进西南方一片崇山峻岭,来到个幽密的深谷,当时正值黄昏,天边落着极美的红霞,于是我为它起了个名字:“落霞谷。”在落霞谷,我很快就迷失了方向,怎么转都转不出去。我衔了些果实,吃完后将种子撒落在各处,种下了许多花花草草。然后,我在那里一住就是上万年。 自然,到最后,我成了“它们”的老祖宗,成了“它们”的“母”;奇怪的是,我竟“无法老去”我成了不老女神,因为我是雌性全是雪白“它们”拜我为皇,白凰。 落霞谷一天比一天美,吸引了许多过路的小妖前来居住,接着,我又成了小妖们的“后”“妖后” 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我喜欢唱歌,也喜欢跳舞。在一个月夜,天宫中飞来只仙鹤,它恼怒地向我抱怨,说我每天“吵”得它和它的主人,南极仙翁不能休息。我冲它一笑,耍弄了它一番,结果它竟赖着不肯走了,没多久我们就相爱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它唤我“灵曦”我唤它“炽烨”我们朝夕相伴形影不离。 可突然,景物一变,炽烨竟不见了,落霞谷也不见了! 我跌落进谷后的万丈悬崖,那里竟是一片澄黄幽明的世界,什么都没有,没有花,没有树,也没有活物。 我边走边四处瞧,脚上突然被个什么软软的东西猛然绊了个趔趄,吓得我一跳! 回头一看,那地上竟躺了只狼,它的毛色斑驳而丑陋,没有丝毫光泽。我壮起胆子朝它走近两步再一细看,心猛然一阵狂抽! 那只狼的肚子,竟翻出了一大块皮肉裸露在外面,和着血和黄液的肠子流了一地! “啊--”我控制不住地失声尖叫!蒙住眼睛蹲在地上不敢再看! 良久,没什么动静,我回过神,想一想我又不禁有些难过,难道就由它这样暴死在野地吗?酝酿了许久,我悄悄鼓起勇气,慢慢从袖子里腾出脸,偷偷瞧它。忽然,我竟见那条狼的身子居然抽蓄了一下,它还没有死! 我想,它一定是痛苦得不行,极度的痛苦。顿了顿,我咬起牙,心脏怦怦直跳地朝它一点点走了过去,蹲在它面前轻声问它:“你怎么样?” 它的身体还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搭拉了下眼皮艰难地扫了我一眼,眼神充满了分秒难捱的痛苦;它张着嘴,淡红的舌头从嘴里无力地垂拉在外面,牙齿还缺落了好几颗;它试图发声,却连哼痛的劲力都没有了,身子仍在不自觉地微微抽蓄痉挛。 我拔下自己的几根头发,再扯了牧身上的羽针,手忙脚乱地为它修补起伤口。再脱下自己的外衣,也顾不上自己裸出了大半个身子,将衣服扯成条,仔细地把它的肚子一圈圈包好。幸好我身上还带了块“珍菇”一点点将我最喜爱的食物撕开,喂到它的嘴里:“吃吧。” 虽然它求生的*极强,却吞咽得十分艰难,还是有一些菇沫被它含在口里咽不下去。我抚了抚它的头,决定去找找水,它必须要喝些水才行。我四下探望了下,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景界,我怕一会儿找不回来,想了想,又蹲下来对它说:“我的名字叫灵曦,你呢?你没有名字吗?我去帮你找水,如果回头我找不到你,我就喊你‘风’好么?然后你就答应我一声。” 我边走边紧盯着地面,往地势低的地方探寻,竖起耳朵听,听哪里能传来些水滴的声音。一抬头,另一张脸竟紧贴着我的脸,吓得我猛然朝后急退,心脏差点没破腔而出! 我弯腰捧紧自己的胸口,急喘了两口气,再打量那张脸的主人,原来她是凡人,长相极美,二三十岁的年纪,身上穿着斑斓的服装,头发虽然十分凌乱却缠着鲜艳好看的头绳,可她却对我怒目圆睁,冲我龇牙咧嘴眼睛里凶光暴射! 我语不成声:“你--你是谁?” 忽然,她对我厉声大喝,声音尖锐得像铁锹刮在水泥板,音频密得又像无数只黄蜂在耳旁飞:“阿细--”接而她又嘻嘻笑了起来,声音飘乎得像鬼:“阿细--” 我捂住耳朵迷惑不解地看向她:“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没事吧?请问你知不知哪里有水?” 她站在那里,我后来才发现,她的双臂是无力撒垂着的,就像肩膀与身子脱了一大节。听过我的话,她的眼神开始发散起迷惑,脸上的暴怒渐渐退去,她瞪大眼睛仔细盯着我看,看着看着又哈哈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哈--死了,都死了,死得好啊!阿细--” 我惊惶失措,又莫名其妙,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也不知该再跟她说什么。 她面色抖然急转,片刻间又冲我眉飞色舞起来:“你娘她是个贱人!她勾引我丈夫!可恨啊可恨!这个贱人!原本,我和我阿黑哥是山寨里人见人羡的一对,他对我可好,百依百顺,他脾气好,对寨里每个人都好,对我就更好了。可自从,自从你爹娘搬到寨子里以后,我丈夫就慢慢变了!你娘明明有你爹,我们各有各的丈夫,可她还不知足,居然勾引我的男人,抢我的丈夫!你说,你说她可不可恨!” 我根本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只听出她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受到爱人的背叛,我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如何对她解释,说我不认识什么阿细。 她越说越气,最后尖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原本我还蒙在骨子里!后来,我丈夫夜夜做梦都在喊那贱人的名字!是你娘先逼我的!你们一家为何不滚出巍山!不回你们的中原!我也是没办法,我不能失去我丈夫,你懂吗?” “还有你,你这个死丫头,小小年纪竟也学你娘那狐媚子勾引我儿子!害我儿子不回家!可恶!她必须得死!你必须得嫁给我儿子!” “是,是我给她下的蛊毒,你忘了我娘是什么人吗?啊哈哈哈哈,我家那死鬼居然还跑到野林子里不要命地为那贱人找解药!他想得美!我要她死,她还有命能活吗!这都是你们逼我的!这不能怪我!”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你爹竟然为那贱人殉了情!他明明知道是我下的手,为何不揭穿我呢?为何不揭穿我呢?我男人也知道,也没有揭穿我,他心里还是有我的,他居然没对我怎么样,没有骂我,也没有打我,可是,他却再也不爱我了!他竟一心想死!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说着说着竟喃喃自语了起来,似乎已把我忘到了一边,我本想劝劝她,劝她想开些,可她转了个身,眨眼功夫就隐匿在昏黄的红光后。我叹了口莫名的气,也松了口莫名的气。 我继续找水,这里怎如此奇怪?地上全是黑黄的砂砾,寸草不生;四周明明没有任何景物,视野却被澄红的暗光局限在十几米的范围,什么都眺望不到;天是全黑的,浓黑,像是浸透了墨汁的云,厚厚压向地面,憋得人透不过气。四下里静悄悄,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声响。 突然!一个小东西从我身边飞跑而过,只是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我根本来不及看清它是什么,我四下张望着开口求助:“谁?有人吗?有人在吗?这是哪里,请问哪里有水?” 半晌,除了我的声音在昏暗中回荡,四野里还是一片静谧。 我开始不安,紧张,然后是惶恐。这里,和我去过的所有地方都不同,不是人间,不是仙境,也不像冥界,更不是妖界,这里似乎处处都充斥着极度的诡异。 我记得自己的使命,我答应了“风”要去为它找水。可我又怕,怕得要死,我是妖后,我不怕妖,也不怕鬼,可我就是怕这吓死人的静!于是,我开始唱歌,唱那些好听的歌。果然,恐惧消散了不少,我边唱边继续四下找寻。 那小东西又回来了!不停在我旁边像许多道光影般跑来跑去,它跑得太快,我还是来不及看清它具体长得是什么样子,只大概辨得,它像是个人类的小孩,跟小猫那么大的小婴孩,身上像是裹了件红艳艳的小肚兜。 我止住脚步蹲下来,柔声道:“我唱歌你听好吗?你别再跑了,让我看看你。” 开始,它还是飞跑,像团小红影倏忽地在我眼前左右飞晃;良久,可能是它见我没动,又或者是它听懂了我的话,竟大起胆子,像只站立的小猫般,怯怯地朝我走来。它很小很小,真的是个小婴儿,皮肤还有些皱巴巴泛着黄红色,可她的眼睛却很大很亮扑闪闪的,脸上的轮廓也很好看。 对它,我从惊奇,到善意,再到喜悦,最后竟成了浓浓的爱。 我鼓励它朝我走近,然后试着抱它,抚摸它,见它柔顺地贴靠在我怀里,我甚至亲了亲它的小额头。 我发现它是个小女婴,便临时为她取名叫小宝儿。 我哄着她抚着她浅黄色短茸茸的胎发,猝不及防间,她竟一口咬在我身上尖扯着我疼痛不已! 我尖呼着痛想将她的嘴从我身上拉开,太痛了!像是有个什么东西一下钻进我的身体,和我的心脏相连,然后要把我身体里的积液,血,所有的一切全部抽干似的! 我越推她,她就越是发猛力死死咬住不放,我怎么扯都扯不下这孩子!正当我痛得手慌脚乱,尖声乱喊之际,有人猛拍了下我的后背,我的胸腔顿时上涌起腥浓的血味,上下搅动使我极度难受,一口将血喷吐了出来!接着,头上不知又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戳了一下,立时便失去了感知。 第六十七章逐梦令 不知过了多久,我清醒了过来,悠悠睁开眼睛,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皇上,他的脸几乎快贴上我的脸,他的唇离我的唇很近,我很想吻他,翕动着唇却无力抬起脖子。 他轻轻将我平放下来,我见他正低头看自己,心中不禁十分喜悦,发现自己再一次被他紧紧拥进怀里,便安心地继续睡了过去。 “袖袖,我不是睡在邀月台吗?现在什么时辰了?” 头痛欲裂。 余子岩用银针在我的头上扎过几处后,我的头痛果然舒缓了许多。红袖看起来十分憔悴,脸上全是担忧和惊吓,我拉过她的手:“傻瓜,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讲的和我记得的差不多,说我从回宫后的第二天起,不知何故,又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开始神志不清,我就像聋子一样,任何人对我说话我都像没听见,也像没看见。宫中所有的御医都对我望而兴叹,就连余子岩也是束手无策。 皇上无耐之下,命二十个暗卫日夜跟在我旁边,未经圣上的许可不允许任何人,包括皇后和大臣打搅触碰我。 红袖还告诉我,我这一个多月来每天傻站在皇上的宫殿门口,再不就是夜里跑到邀月台跳舞;画了无数幅画,也撕了无数幅画。她还说,我这个月来睡眠极少,几乎就不睡觉,谁知从宫宴出来后我竟睡在了邀月台,接着便昏睡不醒。 “袖袖,我睡了几日?” 她取来梳子帮我梳头,眼睛熬得红红的:“已有一日两夜了,皇上他--” 我声音都快急嘶了:“皇上怎么了?” “娘娘,红袖从心里把你当成亲姐姐,现在没有旁人,红袖再不说都快憋死了!你知不知道,自从你离开皇宫,皇上他没有一日不在挂念你,你知道咱家附近有多少暗卫么?你的一举一动,每天都有人禀报给皇上。你神志不清的这些日子,皇上暗地里心急如焚,连奏章都看不进;你昏睡的这两夜,皇上一直守在你床边,最后实在是挺不住了,才被刘公公硬劝回去休息的。” 闭上眼睛,我半晌无言。 她说这些事情到现在她都没敢告诉瑞新,翠云和冠芳也不知道。白玉堂半月前竟胆大包天夜闯皇宫,若非八王在皇上面前力保,早就被打进天牢处斩了。 “我记得好像有人在我背上打了一下,后来我还吐了血,又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竟是夏竦救了我! 就在所有人都摇头的时候,皇上居然急中生智想到了他。其实,夏竦也算是当朝奇才,不仅文治武功,还精通阴阳五行奇门之学。 从前我对他一直有些成见,说白了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花心风流得要死,偏偏不少女人还就是喜欢他,甚至愿意免费倒贴,真让我受不了。 吃完饭洗了个澡,我特意让林海去将夏大人请了过来。 与你说实话,他长得真不赖,天庭饱满,地阔方圆,标准的中国男人国字脸,神色间英武之气不溢而出,浑身散发着极品男人的味道,对女人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他的年纪和八王爷差不多,两相比较,少了八王爷身上那股出尘的飘逸洒脱,却多了一份英雄俊杰的勇武豪迈。他父亲夏承浩乃是前朝名将,浴血战死于沙场,和我祖父曾经是生死同袍。 我对他礼貌地笑笑:“蓝冰谢过夏大人救命之恩!” 他朝我淡淡地回笑:“张娘娘的闺名果真叫蓝冰么?子乔(夏竦的字)为何觉得娘娘与在下一位至友十分相似,神韵气质简直堪同一人。” 我被他堵得一时语塞,十分尴尬,他捊了捊浅须,目光狡黠而神密,像是对我说:天音,你的身份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曾言破而已。 其实无论我如何抵斥,他的确能担当“文武全才”这四个字,至于他的个人生活作风问题,我也无权点评。在天音阁,他一直对我很关照,这次若非他,恐怕我到现在还生死未卜。 犹豫了片刻,我真诚地向他敞开心扉:“子乔兄,原本你年长我二十岁,可在你我心中,早将对方论成忘年之谊,我也就对你直呼其名。我早知瞒你不过,只是个中原委曲折离奇,三言两语亦说不透,何况你知晓太多未必有益。无论如何,这次多谢子乔兄及时出手相救。” 我们含蓄地“敲打”了对方许久,他说我换了副脸让他一时难以接受。他走后,我让红袖回了趟茶馆取来江南月,顺便传个话也让瑞新他们安个心。 我醒的时候是下午,而现在却是晚上,约摸七八点的样子。今夜是七夕,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好日子,夜幕上星光点点,银河璀璨。 听林海说,皇上睡到现在还没醒。 他一定十分疲惫,我就能想象得出这一个月来,他的心有多么难熬,偏偏,他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给所有人看。 思念如潮,思念如火。 我太想见他,无论我怎么劝自己,都控制不住地想去见他。 问自己,和他见了面以后呢?似火如荼般激烈地搂抱在一起吗?告诉他,他就是我苦苦寻找的人,他就是我前世的情人;然后,冲动地纠缠一夜,醉生梦死一夜,哪怕明天我就会飘散,消失,中魔,离开他,让他一辈子痛苦绝望吗? 或许,还有个办法,只是相当冒险。 将所有宫人全请出毓秀宫只留下林海和红袖,我万分郑重:“袖袖,小海,你们俩守在院门外千万不能让任何人进来,我要练会儿琴,是首十分特别的曲子,只要我的琴声不停,你们就不可打扰我,否则--” 林海连忙问:“娘娘,什么曲子如此特异?” 红袖知道我时常练些莫名其妙的“魔曲”却没见过我如此严肃:“否则怎样?” 顿了顿,我认真地盯着红袖的眼睛,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她看护:“袖袖,除非是我自己醒,一旦我的琴声被旁人干扰中断,我就必死无疑!你就当是我的护法,明白么?” 费了半天口舌才让他们明白个中厉害,林海吓得汗如雨下,红袖也紧张得不行,没办法,我实在是太想去见他了,只有冒死赌一场。 他们原本死活不应我练如此离奇的曲子,我直接将琴抱到院子立马装作起弹,他俩赶紧像箭似的冲到院门口替我守关,不由让我有些想笑。 此曲名为“逐梦令” ,和“牵魂令”同出一处,本是上下篇;二者的区别在于“牵魂令”变幻无穷,牵出的是听者的魂魄,将对方困锁在弹曲者的阵中;而“逐梦令”极为平和曲调重复,类似于催眠曲,催眠弹曲者本人,牵出的也是弹曲者自身的魂魄。 琴声含诀,名曰牵魂引,一旦琴声戛然停止,而奏曲者的魂魄却没有及时归位,后果便不堪设想,奏曲者的身体和魂魄便会无法再重合。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弹这首曲子,敛集心神,和江南月的心有灵犀下,片刻我便入定,魂魄轻轻松松就离了身。 我的魂瞧见“自己”坐在院里闭目出神弹琴的样子,当下不禁对“自己”生出十分的欣赏之情,悄悄竖了个大拇指:沈天音,你一点儿都不比白玉堂差,真的! 一路飘飘乎乎,穿墙过树,不一会儿就摸到了文德殿。 糟糕!殿门口竟蹲了两只麒麟兽,两个大家伙正鼓起铜铃大眼,刨腿弓身,朝我龇牙咧嘴“轰”的一声口里喷出两道炽火:“尔等何人!胆敢擅闯内殿,还不报上名来!” 我无比狂妄地想,我可是你们老祖宗辈的,看你们俩也就几百年的道行,连人形都未化出;再一想,可惜自己现在没有一丝法力,怎么说还得看“人”脸色才能成就“好事”不由叹了口气,态度立马九十度大转弯,正准备点头哈腰给它俩说些个好话巴结巴结;猛然又想,奶奶的,我可是“万妖之后”啊,怎能如此没有气场! 整了整自己的衣袖,我的魂挺身傲然道:“我乃落霞谷之妖后,名灵曦。” 我原打算,若实在不行,还是得回过头再对两小家伙低眉顺眼,求他们做做好事,放我进去看我老公一眼就走;不料,这两家伙听我说完后又瞪眼瞧了我半晌,竟对我跪拜下来:“后在上,恕麒麟仔无礼!” 我心中狂笑:“麒麟仔”确实是两个小仔仔,毕竟大宋才建国上百年,这汴京宫里能生化出它们俩已实属不易了。 我的魂咳了两声,当下摆足老祖宗的架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爽得不行。 悄悄地,慢慢地走着,一步步,四处打量。 这是他有生以来待得最多的一座殿宇,殿很大,布置得隆重却并不华贵,他是一个很“简朴”的皇帝,从不喜欢奢侈浪费。 殿外守着许多侍卫,殿内守着二十几名小公公,听说刘公公因上年纪前两天刚刚退居二线,目前的内侍总管叫阎文应,是他的心腹。 我认出了那人,上次这位好心的公公还跑去问我,需不需要为我通传。我的魂走到阎公公面前对他笑了笑,朝他福了一礼,可惜,在他的眼前我只是一团看不见的空气,阎公公大概二十多岁,人很精瘦,五官清奇。 我的魂穿过阎文应守的那道门,里面是间很大的书房,桌上堆满了奏折,我坐在他坐过的椅子上,伏在他写过的书案前,发现他的书案上插了个画筒特别让我眼熟,我很想打开它看看,朝画筒伸过手却捞了个空。笑了笑,我起身继续寻他,他的休息室在哪呢? 走走停停,又穿过一道墙,我终于找到了他的卧室,床很大,上面挂着金黄色的幔帘。心突然怦怦直跳,激动地,喜不自胜地我的魂朝他奔了过去-- 第六十八章美人计 他和素意的神情真的很像,只是脸型稍有不同,眉相挺括睫毛很长,皮肤有点亚健康泛些黄;他的唇很性感,不厚不薄。我的魂忍不住轻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了一下,可惜没品尝出那地方的温热。即便如此我还是很满足,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脸,心被幸福塞得满满。 我的魂对他用力无声说:“亲爱的,我该叫你什么呢?在上古你的名字叫炽烨;在大理你的人觉叫素意;可现在是汴京,你是皇上,要不我叫你夫君可好?夫君,我爱你,很爱很爱;我知道你也爱我,可我中了魔咒如今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去西夏寻那比翼鸟求它们为我解咒,即便没有真身不能与你世世比翼双飞,起码这一辈子这一世,我可以陪在你身边。”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的魂吓了一小跳,随即又欣喜万分:莫非是他听见“我”在说话吗? 他起身靠坐在床边,锁起眉头唤了声阎文应。 “皇上,您醒啦?奴才立刻去传膳!” 他疲惫地摆了摆手,连眼睛都懒得睁:“不必了,朕现在不想用膳,阎卿,张娘娘那边如何?” 阎文应一脸喜色:“皇上,娘娘今儿个下午就醒转了,林海禀报说娘娘吃得可多呢!娘娘现正在院里练琴,还吩咐红袖守在院外不让人进去打扰。皇上,您就放心吧,要不,一会儿我让小福子去请娘娘过来见您!” 他睁开眼睛舒展双眉,唇角依旧没有丝毫笑意,一脸平静,语气也是波澜不惊:“不必。皇后那边派人给看紧了,明白吗?” “是,奴才早就差人盯紧了,皇上您就放心吧!只是如今这宫中谣言四起,怎么按都按不住,都说娘娘是妖魅,勾住了皇上的魂魄;皇上身子稍有不适,这些人就怂恿臣子们将矛头对准娘娘,可如何是好?” 他一把掀开被子,在房中来回踱上两圈,招手让阎文应凑到他身边;我的魂也连忙鬼鬼祟祟地跟了过去,悄悄将耳朵贴上,那是他蚊子般的细声:“传朕的旨意,召杨、尚两位美人前来见朕,就说朕这两日来极为思念她们;你马上出宫去见吕夷简和滕子京,跟他们说,朕连月来纵情美色,才累垮了身子,暗示他们即刻上文德殿来谏言,明白吗?” 阎文应眼珠子骨碌一转:“是!皇上高明!”马屁拍完,立马闪身。 我叹了口气,心里既好笑又发苦:亏他,这种馊点子都想得出来。看他在房中仍旧踱来踱去,一会停步凝神思索,一会又皱紧眉头忧心如焚,我的魂走到他面前,无形地深情“抱”住他。 说风就是雨,来得还真够快!我这边儿还没陪他踱上几圈呢,那边两位美人儿已经呼啦啦齐齐上阵,分左右抢过他的胳膊,对他嘤嘤哭诉着她们是如何如何地茶饭不思,切切地想念皇上,求皇上千万要保重龙体,她们才能安心。 我呆在当场,就像一口气猛灌了两瓶二锅头,又像是有猫子在我身上抓—— “皇上,臣妾想念皇上,不信您摸摸,摸这里,臣妾的心皇上您听到了么,呜呜——” “皇上,让嫣儿为皇上宽衣可好,夜已深了,皇上不‘休息’好,明日哪有精神上朝?” 他坐在床上,依旧是那副微笑的表情;那两位美丽至极的女子紧紧贴在他身上,恨不得跟他化成一团,软语娇嗔情话绵绵。 我站在他们三人旁边,掏了掏嗡嗡响的耳朵,极想将这些淫词浪语从我耳根里驱逐出去;又重重地抹了把眼皮子,再气极地朝她们跺了几脚,暗骂了声:你娘的。 生怕撞见她们的“重头戏”我的魂怒不可竭奔到书房狂抓头皮,学大猩猩捶打起自己的胸口,来回上窜下跳。听听!听听!那两美人现下爽了,不哭反笑,笑得真够“浪”的,天哪,这是嘛跟嘛呀,我几欲吐血。 死滕子京怎么还不过来“救火”?完了完了,搞不好他都快撑不住了,怎么办怎么办?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暗自将滕子京家十八代老祖宗都一一问候了一遍。再发自内心地痛骂了那两女子一句:不要脸!两个女人面当面,羞羞羞!我千呼万盼,频频探首,终于,终于!有一老臣似及时雨般冲进殿,正停在我面前,当头一声厉喝:“臣吕夷简有要事求见皇上!” 我的魂“拍”了一下老臣的肩膀禁不住热泪盈眶:来的好!吕臣相,好样的!您这位朋友,我沈某人是交定了! 这时,已飞速回宫的阎文应装模作样有气无力地拦了过来,干咳了两声一脸无难:“这个,吕相,皇上已经与两位美人歇着啦!有什么事儿,您明儿个再报。” 吕相一听更加怒不可竭,声音响得如洪钟在敲是震耳欲聋:“无礼——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阻拦老夫!皇上,皇上!” 恰在这个时候,滕子京拉上石介及时到位:“皇上!滕子京求见圣上!” 房里面总算是收住了响动,又过了一会儿,两美人牵拉着衣裙从房中慢吞吞走出,一个是心有不甘,一个是极为不悦,双双“横”了三臣一眼“哼”了一声,这才风摆扬柳盈步扭了出去。 我的魂跟在滕子京后面,照着他的屁股以一招“三脚连环踢”之无形腿,狠狠招呼了他屁股一顿:你丫的,跑得比个老师傅还慢! 皇上衣官不整地坐在书案旁,扮足一副“好事未成”的死样,面相十分不爽:“诸位爱卿,深更半夜求见朕,所为何事?”那话的意思明摆着:明知朕在干什么还来坏朕好事,不说出个一二三,瞧朕饶不饶得了你们! 我真是佩服吕相的口才,说得太好了!岂只一二三,还有四五六!诸君请见,这位可敬可佩的老臣立马向皇上提出八道规劝,即:正朝纲、塞邪径、禁货贿、辨佞壬、绝女谒,疏近习、罢力役、节冗费。尤其是这“绝女谒”那说得是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义正词严,不容申辩。 我的魂朝他老人家连连伸出大拇指,当下崇拜得五体投地。 滕子京和石介也在旁边连声附和,我曾听闻滕子京和吕夷简原有些不和,今夜立场竟出奇地一致,实令我心甚慰。 皇上被吕相批评得面红耳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我有时想,他不去搞演绎行业真是浪费了个优秀之人材。最后,他抹了把“虚汗”整理好自个的龙袍,装得煞有介事,不得已地点头认同:“相,言之有理,朕受教矣。” 我的魂凑过去“抹”了把他的脸,再“搂”住他狠狠虚“亲”了一口,说了声:“老公乖,这就对了嘛。” 后来,我乐不可支了跑了出去,百忙中还不忘跟两只麒麟仔说声拜拜,一溜烟回到院子,刚止弦收声,红袖就“飞跑”过来:“娘娘,您还好吗?” 我朝她扮了个鬼脸,心里乐开了花。 那一夜,我笑得合不拢嘴,心里像含了块蜜。 从箱子里拿出小木雕,亲了“他”一晚上;又将我为他画的画拿出来,欣赏再欣赏;最后,将我绣给他的荷包贴身放在胸口,才恋恋不舍地睡着。 第二天,我没有去找他,也没有去他的宫殿,我不敢;可我又想他,你有分分秒秒不停地去想过一个人吗?睁眼闭眼全是他的影子,他的笑脸,一会儿伤心得想哭,一会儿又甜蜜得不饮自醉。 那是个阴天,天气终于有了些凉爽,还惬意地吹起了风将我陶醉得不行。稍稍打扮了下,我还抹了些胭脂,头一回插了支镶有玉蝴蝶的步摇,徘徊在宫墙外小路间,流连于醉心亭邀月台。 站在邀月台,我大声地吆喝了几嗓子:“啊——啊——”朝水面扔了两粒小石子打了个漂亮的“水漂”所有的苦闷一扫而空。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隔着水面随波荡漾了过来,我随声瞧去,见池对面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热情地朝我招手,像是邀我过去陪她玩耍。 我一愣,那是,他的孩子吗?心底犯起强烈的酸楚,联想起若我的孩子还在,应该快一岁了,一定胖乎乎的正学走路,心念下,泪水不禁悄悄打湿了自己的眼眶。 小女孩还在朝我使力挥手,见我没动,竟天真地喊上我:“你是谁呀?教我玩扔石子好不好?” 我猜,从年龄来看这小家伙应该是苗贵妃为他生的长公主。后宫的妃嫔们前前后后曾为他生过七个孩子,六女一子,可惜到现在,除了两个小公主其它的全部早夭。他很喜欢孩子,我听说他极其宠爱这位小小的长公主。 那孩子的声音如此稚嫩,像块甜甜的果冻;她只是个可爱的孩子,我怎么能如此小心眼儿呢,那也是他的血脉呀。想了想,我也朝那孩子挥了挥手,慢慢向她那边走了过去。</p> 第六十九章失五觉 小家伙长得可爱漂亮极了,黑漆漆的大眼睛像星星般闪动着梦幻的光华,圆圆的脸蛋上飞着红扑扑的朝霞,穿了套粉红的精致丝裙。我细细打量着她,越瞧越觉得跟他很像,五官几乎一模一样,都说女儿像父亲,我自己不也世世都跟我爹一个“模子”么?难怪他如此疼爱这位小公主,更难怪苗贵妃永远趾高气昂,即便从前在宫中她曾无数次给我难堪,他还没有惩罚甚至是稍稍斥责她。 我的心跌落进苦涩和酸楚的漩涡,在池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两次,第一次才四个月的身孕,我被强灌堕胎药流了整整半个月浓稠的血;第二次,我终于撑到最后,天知道分娩的时候我是怎样痛得死去活来,可是,孩子出生不到一个月就离我而去。我的孩子,我的小宝儿,那也是我为他生下的孩子呀!一个漂亮的小公主,尽管小宝贝瘦得不行,可五官一点儿都不比这位长公主差,她长得跟我很像,她的声音哭得也很响。我也喜欢孩子,做梦都想要一个和他的孩子,看着这个美丽天真的小女孩,我紧咬着自己的唇,甚至尝到了丝丝血味,就像一个在沙漠上快渴死的人,在绝望的最后喝起自己的血。 正失神地兀自伤心,小家伙跑过来冲我甜甜一笑,一脸天真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轻轻抹掉眼角的泪,也对她回之甜甜一笑:“我叫张蓝冰,你呢?” 她忽然面色急转说变就变,竟学起了她娘的一贯口吻,套用苗贵妃的招牌式动作,两手插腰斜眼瞪人:“大胆!你个小小的贱婢竟敢如此无礼,直问本公主的名讳,还不快给本公主跪下!” 我一愣,顿在当场哭笑不得,那样子那语气竟跟她娘如出一辄,从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身上表现出来,相当滑稽。 叹了口气,我打算走人,她竟一把抢过我的衣袖:“哼!坏女人,不准走!” 我浑然不解,看着小家伙怒气冲冲的样子,便向她解释:“我是宫里的张娘娘,也是你的长辈,明白吗?小朋友,你的丫环呢,让她们陪你玩儿吧,我要回家了,以后别一个人到水池旁边玩,很危险知道吗?” 我转身就走,却听到“噗通”一声巨响,就在我回头的刹那,竟见她直直落下了水! 水瞬间将她淹没,我急忙跳下池,幸好水位才没过我的肩膀,情况紧急,我大喊救命扑抢过去将她拉出水面:“别怕,我来救你!” 她剧烈地呛咳大声哭喊,可等我刚将她抱住,万万不料她竟手脚齐用对我胡踢乱打,害我脚下一个打滑身子站不稳,又和她两人头上脚下地滚进了池水中,我没来得及闭气,鼻腔口肺立时被水充进鼓胀得要炸开,她还在手脚不空,无意中又猛踹了我小腹一脚,千均一发之际,我只有双手使力将她朝水面顶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总共也就几个眨眼的功夫,有几人飞速落水,一把将我从池里的淤泥中逮了出来,等我浑身湿漉漉地软倒在地上呛咳的时候,听见小公主就在我不远处大声嚎哭,边哭竟边在骂我:“母妃!母妃救命!这个贱人要杀虹儿!母妃,快来救虹儿!” 什么!明明是自已跳下去救她的呀!这孩子!怎么能撒谎陷害我呢! 可惜,那小家伙只顾一味大声哭喊,根本不听我申辩,而那苗贵妃若不是天生的千里耳,就是学过轻功,来得贼快,人还未到声音就哭得撕心裂肺惊天动地:“虹儿呀,我的命哪,你是怎么啦,你要是有个什么事,母妃还靠什么活下去呀!” 我想去给她解释,可不等我开口,她就搂着她女儿对我凶神恶煞地大声咒骂起来,似连珠炮般发射:“你这个死贱人,你这个毒妇,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你不就是恨本宫不待见你么?有什么冲本宫来,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哪,居然将小公主往池子里推!你仗着皇上宠你爱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了么?天天装疯卖傻,就以为别人不知道你是妖孽转世,不知道你蛇蝎心肠么?” 不到三分钟,池边就挤满了人,我被咒骂的浪声层层包围,百口莫辩。 很快,皇后来了,妃嫔们也来了,小公主和她娘声音立马一变,瑟瑟发抖地哭抱成一团,不知道有多可怜:“母妃,虹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母妃和父皇了!”她娘哭得是哀心恸骨百般无助:“我的虹儿呀,我唯一的孩儿,你皇弟命苦,母妃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宝贝,若是连你都没了,母妃也就不活了!皇后娘娘,您可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就是这个贱人,她克死了自己的孩子,就见不过我的小公主!呜--” 皇后连问都不问我一声,直接雷霆震怒,厉声大喝:“来人,给本宫将这个恶毒的贱人拖下去杖毙!” 那一刻,我终于看懂。 有几个侍卫立刻将我环卫在中间,说没有皇上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能动我。 我脸上还淌着水,薄裙湿透地贴在身上,身子跟透明已经没什么区别;头发上,鞋袿上全是烂泥和水苔。一场惊悚戏隆重开了场,若自己现在走人,岂不是辜负她们集体呕心泣血的编剧?我只是惊叹,她们竟策划出由一个孩子来冒死“抛砖”而更让我无法置信的是,那个年仅才五六岁的孩子演得太不错了,她爹若是能拿下“影帝”奖,这位小女孩拿个“影后”奖也是分分钟。 我呆坐在地上想不通,自己只是个冷宫里的小小四品美人,唯一生育下的孩子也已早夭,我从未得罪过她们,现在也没有“享受”到皇上的“宠爱”为何她们非得对我“用心良苦”痛下杀手呢? 他来了,步履如飞,我抱着满腔委屈深深看向他,可惜,他只匆忙瞟了我一眼,就抢过去搂抱起他的女儿,抚着他女儿的头发连声安慰,一如天下所有的慈父那般,对自己的掌上明珠心疼痛惜不已。 有个站在我身前的侍卫向他回禀了事情的过程,确认我只是下水去救他的女儿。可是,那一切似乎对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他的女儿刚刚差点“生离死别”即便是虚惊一场,即便他早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依旧只顾着搂他的小女儿,柔声安慰正在痛哭的长公主。 苗贵妃上前扇了那个侍卫一巴掌,她想冲过来却被那名侍卫拦住,便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说我和那侍卫定有“奸情”说他在替我狡辩。 我痴痴地望向他,可他却再也不肯吝惜我一眼,更不提给我个机会让我申辩,就仿佛知道我没死,那就行了。至于我随即会被皇后怎么样,会被别人怎么唾骂,我心里难不难过,我冷不冷,我的衣服湿成一团在众目睽睽下被人“一览无余”地出丑,那并不是他现在关心的事情;他现在的眼里只有他的孩子,他心爱的女儿。 我浑身湿透匍匐在地上,身心皆是冰冷。耳朵开始混沌嗡鸣,越来越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而后完全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我一急,张嘴唤他,告诉他我失聪了,可他却像没听到一样。 我收住口,也收回向他求助的目光,心被体温迅速冻结,短短的一个小时,让我充分体味了从天堂堕落到无底寒潭的极速之旅。 从地上爬起来,我环住自己的胳膊,凝望了他最后一眼,还来不及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泪水刹那迷蒙住眼睛,如同飞驰的车窗,瞬间被暴雨模糊,眼前像是陷进了一片白濛濛浓雾,什么都看不见。 我着了慌!双手乱摸口里兀自念着:“糟了,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也听不见!” 有人往我身上披了件衣裳,我能感到他口里喷出的热气吹在我的脸上,我慌忙地向他抻出手:“你是谁?是我夫君么?” 他赶紧扶住我的肩,我忍不住对他委屈地哭诉起来:“我没有推你的孩子,你信我,我是跳下去救她,真的。” 是男人的手,他在为我擦泪,是皇上,是皇上!我冲上去紧紧抱住他:“夫君,我中了魔咒,我失明失聪了!你别走,你千万别走,我害怕。” 他一把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能觉出他的脚步极快。 我搂住他的脖子,脸能感觉到他胸膛起伏有力的心跳,心下不禁暖暖的。骤然间一个惊醒:过一会儿,我会不会连口都张不开?于是,我赶紧让他放下我:“夫君,你快停下,我有话对你说,不然怕来不及了!” 他抱着我停了下来,我慌乱中瞎摸上他脸颊,抓紧时间对他作最后的告白:“亲爱的,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我爱你,我爱你!我想告诉你,我很爱很爱你!即便下一秒我就灰飞烟灭,我的灰也在爱你!” 他的唇拢上了我的唇,我尝到了里面的火热和甘甜,用尽我所有的力气,倾注所有的爱,与他的唇纠缠在一起,那个吻是如此绵长浓烈,就仿佛我们会一直这样吻下去,吻到天荒地老。 果然没过多久,我的喉咙再也张不开,紧接着,我的触觉也丧失了,我成了个可以动的“木头人”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都表达不出。 第七十章三年约 那是一种漫无边际的虚无缥缈感。 如同你从天空掉下,可始终坠不落地,就那么一直保持在急坠的状态中永远不能停,手脚乱舞却什么都抓不住;又似乎是你正踩在茫茫无际的白色云海,没有活物,没有任何别的颜色,弥漫在你眼前的永远只有挥不散打不开的雾气。 你张口不能言,什么都听不见,感觉不到寒冷,感觉不到饥饿,找不到一个物体;你看到白的,又像是黑的,还像是昏红的,再变成密密麻麻的黑点,无数个细圈,亿万条射线;你抓不住任何外在感觉,而你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声。 于是,我被嵌入彻底的“空”中,仅存一份自我之意识,木然解读生命。 直到某个迷茫的瞬间,肢体开始“解冻”有人伸手拔开我眉角的发:“天音,睁开眼睛试试看,可以看见我么?” 居然是子乔。 我躺在一处石台上,四围点了许多蜡烛,这是间很大的密封石室,室顶上垂挂下一串串各式各样造形诡异的八角铜铃。 “子乔,我在哪儿?” “在我府中的地下密室。” “我怎么到了你这儿?” “你五觉尽失,我只有将你带到此处,用沙罗符篆和八角铜铃将你摇醒。” 他扶我坐起来,面色十分憔悴,我心下汹涌起万分感激:“子乔,这次又是你在救我,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他有一对狭长的丹凤眼,笑时很儒雅,有时又有股无形的霸气:“天音,这次我是冒险一试,真怕你回不来,幸好只让子乔苦撑三日而已。” “你一直陪我,在这里不眠不休吗?” 累成这样他仍不忘调侃:“美人在旁眉目如画,我又如何舍得去休眠?” 我佯装不悦地瞥了他一眼,两人相视大笑。 “子乔,为何我突然会这样?” 他靠我坐近了些:“天音,我也曾苦思不得其解,后来我发现你肩背上有道奇怪的黑纹,像是我从前在洪州任官时见过的一种远古咒印。无奈下,只有启用当年在洪州收剿留存的一些巫师法器为你醒咒。” 我一急:“子乔,当年洪州信奉巫鬼之事曾闹得沸沸洋洋,这些东西十分惑人心神,一不小心就能让施术者自己中降,你也太冒险了!” 他勾起唇角,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为了救你,我早已无所不用其极,若最后还是不成,顶多也就陪天音你魂飞魄灭而已。” 我被他堵得半晌无言,哪还敢再对上他的视线。 他拉过我的手,一种温暖顷刻蔓延我的全身:“天音,那天你深情相唤的夫君莫非是皇上?” 我点了点头。 “既如此,当初你为何离宫以天音公子之名逍遥于世?” 我心想,有些事情连我自己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叫我怎么从头跟你说呢? “天音,你已然出宫,又因何再回宫?宫中人心叵测,伴君如伴虎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懂么?” 我向他解释“子乔,皇上仁厚,待我也极好。” 他十分不悦,竟拉过我的手:“极好?就算皇上从前对你宠爱有加,可如今呢?历来帝王之爱,何曾存过长久?那日你在池旁受辱,圣上根本无心顾你,最后抛却男女之防,枉顾众人诽议,抱你飞奔与你相吻之人——却是,现下端坐于你面前之人。” “你,你说什么?” 他一改从前那带副玩世不恭,面色憔悴而凝重:“那时,我真希望你口中所唤之夫君,你所爱之人,你相寻之人是夏子乔。你我祖辈皆效忠于大宋,马革裹尸在疆场;而你我又结为知音,情趣爱好相同,”他深情款款搂上我的肩:“天音,你一直以为子乔喜好流连花丛是么?我是个男人,试问天下哪个男人不是如此?有时纯粹只是逢场作戏而已。那日若非我拼死将你带出宫,你现在焉有命在?在圣上眼里,你只是他众多妃子中最为貌美的一个而已,又哪里比得上他的亲生骨肉?天音,这皇宫深苑对女子而言和地狱有何分别?不如趁此机会,子乔略施一计让你永远离开深宫,与我双宿双飞可好?” 可惜,还没等我出声否决,石门竟被白玉堂一脚踹开:“不好!”吓得我和夏竦一大跳。 白玉堂冲进石室对夏竦大声喝道:“挪开你的手,放开她!” 我刚下石台,白玉堂的剑就拔了出来,我连忙挡在夏竦身前急道:“玉堂,快住手!若非子乔舍命相救,我早就死一百次了,他没有对我怎么样,我们只是误会而已!” 还来不及对子乔说谢谢,我就被白玉堂给拖了出去,半拖半拉着刚说上两句重要话,后脚才踏出门,前脚就被红袖阎文应堵在夏府门口截胡:“娘娘,请上轿!” 坐在轿子里一颠一颠,我的思绪乱成一片一片,不过有一点我清楚,有人做了“蝉”有人当“螳螂”还有人成“黄雀”最后再被当今天子一网全收。我在想,这世上还有他不知道的事吗?还有他不能掌控的东西吗? 所以,我又开始不了解他,我想不通当时那种情况,他怎么就可以对我不闻不问呢? 心悄然在痛。 难道,这就是自己不惜辗转万年,一心求索的爱情吗? 他是帝王,他没有专爱,只有兼爱。 要做他的女人,那就准备接收下永远受不完的委屈,一辈子锁在人心冰冷的宫墙。我终于明白,为何素意宁愿喝下断肠草,也不愿我做他的侧妃,他的小妾。 我该怎么办呢?现在我是醒的,我是人,我也会受不了。 还没下轿,我就已经痛得要死。 可是,我放不下。他对我如何,那是他的事情。问自己能将这一切收回吗?不,我收不回来,即便他的眼里不再有我,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守候,守候在爱的死角。爱他难道不是看着他好吗?只要他这个皇帝做得好,他这个男人过得好,那就够了。 于是,我又回到了毓秀宫;而那件公主落水的事情,最后竟被他处理得不了了之,像魔术般被所有人集体忘了个干净,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既没有人要将我关进大牢,也没有人替我伸冤诉辩,成了一场可笑的“误会” 连续两次莫名其妙地跌进魔障,毫不留情地粉碎了我所有想留在皇宫中孤寂老死,只为陪他的痴念。如果不解开魔咒,别说痴心妄想与他尽情相爱互诉衷肠,甚至连对他深情告白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我收拾好行李,东西不多,两套衣服,素意的小木雕,中山镜。我决定将江南月留在毓秀宫,那是我用暗语告诉他,我的心还留在这里,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回来。 我写好了三封信。 在信中对瑞新说,必须将家中几个女人照顾好,快点给我娶个弟媳;另外三件重要的事拜托他,一是存够钱马上将冠芳的卖身契给赎了;二是来年明锦江和默言的婚事,全靠他这个哥哥费心给操办;最后就是继续寻访我义妹彩蝶的消息。 在给冠芳的信中我说,让她千万保重保护好自己,既然有了心爱的人,那就嫁给他痛痛快快爱一场。 最后是红袖,我告诉她自己会出趟远门,也不知多久,少则三五年,多则一辈子,让她照顾好自己。 天还没亮,我叫醒红袖,把我留给瑞新和冠芳的信塞给她,将她打发出了宫。 将写给红袖的信留在桌上,深深地抚了抚我的江南月:“等我回来。” 准备好一切,我一口气跑到文德殿,揣着我留给皇上的两件定情信物找到阎文应。 “娘娘,您怎么天还没亮就来了?” 我把他拉到一间偏殿,示意他屏退所有宫人,对他跪下来。 他吓得手足无措只好与我对跪,脸挤得像苦瓜:“娘娘,您省个好就别难为奴才了!您要是有什么吩咐,直接与奴才说,别说赴汤蹈火,你就是要奴才这条小命也尽管拿去!” 我还是不肯起来,又对他郑重地磕了三个头。他哑着嗓子鬼哭狼嚎,连连求我饶命,拍着胸脯对我赌咒,凡是我开的口,誓死有求必应。 我将画和荷包亲手交给他,心情无比沉重:“文应,你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也是和皇上一起长大的,我信你,更感谢你!这两样东西,你一定要妥善为我保管。我会出趟远门,如果三年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就亲手将它们交给皇上,皇上看了之后自会明白。你能做到吗?”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里呀,奴才去禀告皇上!” 我一把扯过他:“文应,你刚刚不还答应过我么?你什么都不要对皇上说,只要到那时帮我把东西给皇上就行。” 他急得不行:“这是小事一桩,可您要去哪儿,跟奴才说总成吧?” 我摇了摇头,心想跟你说和跟他说有什么分别?见他一脸急切,心又不忍:“文应,我的事情很急,归期不定。这段时日,你千万要照顾好皇上,其它你就别再多问,你是要我再给你跪下么?” 一句话将他塞了个实,他是十二万分地怕了我。 背好简单的小包裹,我朝文德殿投去最后难分难舍的一眼:夫君,你要保重,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大声为你唱宫筵上的那首一世情缘,等我亲口求你,亲自找你要回那块你在江陵准备送我的玉佩。 一转身果断地飞跑而去,没有箭的速度却有箭的感觉,守门的侍卫没有为难我,刚奔出西门,白玉堂一身潇洒月白长衫,背负乌青长剑,骑枣红马,朝我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原本我们在夏府就已经约好,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不见不散。 他骑在马上向我伸出手,我老大不悦道:“玉堂,你怎么不准备两匹马呀?”</p> 第七十一章痴情种 白玉堂狡黠地冲我一笑:“我就是给你一人备三匹马,你也追不上我这匹千里‘赤电’,再说你又不会骑,等把你教会,我们猴年马月才能到西夏?” 我一想也是,翻了他个白眼,紧握他的手被他一把拉上马。 两人身体挤贴在一起别提多别扭了,我尽量朝后挪了挪,却被他调侃:“你不箍紧我的腰,一会儿还不被马甩飞出去呀?” 我噘嘴道:“有那么夸张吗?” 他十分得意:“我这匹马可是万里挑一的良驹,你说它快不快?” 不等我挖苦怀疑,他一扯缰绳“吁--”的一声,手便猝不及防地被他抢过环在他腰上:“天音!抱紧了!” 赤电连个响鼻都不打,直接“唰”地飞驰上路,速度极快,跑得跟阵风似的,我差点儿被甩了出去,只好像抱棵大树般箍紧白玉堂。 纵马飞驰的感觉,原来竟这么的爽!只可惜我才兴奋了两个时辰,骨头架子都快爽散了,腰板子也僵得发硬,白玉堂只好将我扶下马,就了个驿站旁的小茶馆打个小尖儿。 刚下马,茶馆老板热情地将我们迎了过去,嗓门儿贼亮:“两位客官里面儿请嘞!柱子,给这位客官把马牵过去喂上,用上好的草料嗬!” 出宫的时候急又赶上大暑天,我也没贴面具直接系了面纱,被太阳一烤脸上全是汗,便找老板娘讨了盆清水洗把脸,再拧了湿帕子递给白玉堂:“玉堂,这出门在外的不方便,要不,我还是换男装吧?” 他口里还塞着馒头:“不行!” 我边吃面边问:“为什么呀?免得旁人老盯着我看,弄得我坐立不安。” 他冲我一笑,脸上有点儿小坏:“要看就让他们看去,反正出了门,你就是我娘子,谁看也捞不着,怕什么!” 我板起脸敲了他一个爆粟,他连忙一躲,向我讨饶:“你穿成男装,抱着我同骑一马,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死我白玉堂?” 我一想也是,大宋兴儒学,向来以“男风”为耻。 我叹了口气,用筷子搅了半天,也就挑起可怜的两根面,慢吞吞地送进嘴里。 他一手捏了个馒头,另一手竟直接拿筷子在我碗里挑了筷面,咂着舌头尝了尝:“是不是不好吃?一会儿到了西京,我带你上西京城最大的秦风楼吃全宴。” “不是的啦,面很好吃,只是我第一次骑这么长时间的马,肚子有些闹腾吃不下。玉堂,我不想去西京,你想我突然从--”我压下嗓子学蚊子凑在他耳旁:“我突然从皇宫跑出来,皇上会不会派人来抓我?” 他一愣:“也是,”随即冲我挤眉弄眼:“不是抓你,是抓我们,”他朝我比划两根手指头,也学蚊子发声:“定是以为我和你偷情私奔,说不定正在文德殿气得吐血。” 我猛踹了他一脚,他笑得差点没将口里的馒头渣子喷出来,皱起眉头大声道:“娘子,在外头要给为夫留些薄面才是!”几张桌子上坐的客人哄然大笑,连茶馆老板娘都笑弯了腰。 我狠狠地剜了白玉堂一眼,脸胀得通红,懒得再理他,心里不禁闷闷不乐:白玉堂说得也是,这汴京城里里外外到处是皇上的耳目,我和白玉堂同骑一马招呼不打就跑路,皇上会怎么想呢?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我排斥他,讨厌他,唯一对他深情的时候也只是错把他当成素意而已,再加上之前我一天到晚跟白玉堂泡在一起研书,连瑞新他们都能误会,更何况是皇上? 买足干粮备足水和白玉堂骑上赤电,我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声商量:“玉堂,皇上派了二十个暗卫日夜跟着我,说不定咱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 他根本不以为然:“不可能,他们轻功再好,能追得上我白玉堂的赤电么?” “我们这样很容易被人误会的,日后你别再乱开玩笑了,若让皇上听到你再什么娘子的叫我,指不定还真以为咱们--日后却叫我如何再回宫见他?” “天音,你放心,没人能跟上咱们,难得出来,正好让我带你去游历一番!若是以后你再回到宫里,还不像只鸟儿被关起来?哪有与我一起游走江湖来得快活?” 赤电果真是匹宝马呀!骑了它一天后,我真是“爱”它爱得不行,到了西京我们住进秦风搂,在马厩里我搂着它的脖子亲了又亲“赤电”“赤电”地不知道把它叫得多甜。还是马好哇!我喜欢它,它也喜欢我。我突然想,哎,有时候找个男人,还不如找匹好马,马比男人简单多了。 海吃了一顿,我和白玉堂行起酒令,他一壶我一壶,他的壶里是酒,我的壶里是一壶水兑一杯酒:“哥俩好呀六六六哇!白玉堂,给我喝!” 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刘公公慢悠悠地走进来对我打了个招呼,语气冷得像冰:“天音公子,西京好玩吗?” 白玉堂剑都还没来得及拔就被蜂涌而至的大内高手们捆成粽子,押了出去。 “刘公公,您先把白玉堂放了,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整个秦风楼全部被清了场,包间里只剩下我和刘公公两人。 他像没睡醒似的懒洋洋地翻了我一个白眼,跟三年前在小兰轩对我的态度判若两人:“娘娘,皇上对您怎么样,您自个心里不会不清楚吧?” 他是看着皇上长大的老人,也是为大宋皇室真正奉献终生的人,我尊敬他,也就什么都敞开对他说:“刘公公,以前我清楚,现在我有点模糊。” “模糊?为上回小公主落水的事?那时候您是清醒了两天,就为皇上那会儿没顾着您,就为这么点儿委屈,您就跟着白玉堂跑了?” “我--” “妖孽!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你这号女人!自从你住进小兰轩,皇上就不再召幸后宫别的妃嫔;自从你被传召入宫,短短一年,皇上的六女一子,是夭的夭折的折,到如今就只剩下两位小公主呀!你叫皇上如何不紧张?你还要把最后两位小公主也克死吗!” 他的称谓从“您”到“你”他的语气从怒气到杀气。 “既然出了宫,又为何要回来!既然要回来,又为何不是疯就是傻!老奴若再任由你在宫中这样下去,大宋江山还撑得住几时!” 原来,这位老人就是因为对我不满才被皇上“退”下二线的。 “真的是我克死了他的孩子吗?” 他气得背过我:“试问这宫中还有比你更怪的人吗?这么多小公主,还有一位是皇子啊!皇子!怎么早不夭晚不夭,偏偏等你一入宫就接二连三地一个个夭折了?别给老奴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你在大理的事情老奴也是一清二楚,段素真不肯让他儿子娶你,连你肚子里他的亲孙子都下得了手,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呆坐在櫈子上:“皇上,皇上是怎么想的?” “皇上,亏你还记得皇上!皇上可是先皇和太后呕心沥血培育出的一颗独苗啊!可怜老奴数十年如一日守在他身边,老奴是看着他一天一天长大的!万万不想,天姿风流的皇上居然被你这妖孽迷成了个痴情种!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妖孽吗?” “刘公公,您杀了我吧。” “你以为老奴不想杀你吗?大理圣德帝比老奴更想取你的命,可他不敢下手!老奴更没那么蠢!” “您想让我怎么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您是想让我自已去自生自灭吗?” “老奴可什么都没说。” “我求求您,这全是我一个人的事,跟白玉堂无关,他只是我的世弟,只是想帮我找一样东西而已!您放了他,至于我是死是活悉听尊便如何?” 他两步踱到我旁边,对着我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厉如闪电伸手掐住我的下巴,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手指关节错得嘣嘣响,最后又强忍住将我的脸一把推开,背过身去再也不看我。 良久,他忽然大声痛哭起来,对天哭诉着说他对不起先皇,对不起太后;而后又痛悔不矣,痛悔当初不该让皇上下江陵,不该让他的义女添香开了个什么歌舞坊,更痛悔的是没派人在扬州先把我给除了,竟还帮皇上把我弄进了小兰轩,否则皇上也不至于被迷成这样,不至于成了个痴情种。他说,他要以死谢罪,求先皇和太后原谅他的无德无能。 后来,他又一把抢过我的手,两指使力捏紧我手上的九璃珠,吓得珠子“叽叽”直叫抖得像筛豆子:“你怎么不哭!怎么不向老奴讨饶!啊?!” 他怒到了极限,可在我眼里,他是可敬可佩的,我淡然道:“您动手吧,灵曦不怨您。” 他的手直抖,有颗珠子被挤出了条裂纹,蛊虫疯狂地挤在一处拼了命的往我血管里钻,拱得我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痛得我闭上眼睛下意识地咬住下唇。 他忽而又一把甩开我的手:“秦勇!将这个女子给老奴带下去!”</p> 第七十二章瘴气林 我被装进了个大箱子,箱子被装进了一辆马车,马车昼夜不停地疾驶。 一天有那么几回,御前五品带刀侍卫秦勇,那个生自秦岭一带的魁伟男子会给我喂些水和干粮。 有一个夜间我们在荒山宿营,他出去“方便”的时候脖子被毒蜘蛛咬了一口,回来的时候伤口肿得很高,颜色越来越黑,他劝我:“娘娘,这是只‘毛狼蛛’我可能撑不了一柱香时间,您从东边绕过两道山坡,再沿着小路穿出去,去西夏吧,别再回大宋了!” “秦勇,你不是刘公公的义子吗?” “是,我答应了义父,可现在我马上就要死了,勇儿已经为义父尽忠尽孝了!” 我奔到他身边,他痛得在地上抽了起来,眼白迅速充血熬得通红;我拔出他腿上的匕首,在他被毛狼蛛咬过的地方深深地刺了一下,浓黑的鲜血喷涌而出,而后我的嘴对着他的伤处一口吸下去,反复吐出十几口黑血;再划破自己的手心,把自己的“毒血”挤在他的伤口上。 第二天一早,他的命虽然保住,却痛死了过去,我为他包扎好伤口,又将自己的血在他浑身上下滴了几处,想到附近去踫踫运气,看能不能采到些起中和毒性的草药。我带上秦勇的匕首,沿路在树上刻下刀痕。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过只要是有树有鸟的地方,我都不怕。运气极好,在太阳落山之前,我竟找到了一些生草乌和甘草,我在溪涧边喝饱了水,采了些野菌生吃了,再沿着来时留下的印记一路找了回来。 敷了药,我喂了些水给他喝,我们在那座荒山林子里原地一待就是三天,第四天的时候他又变成了“秦勇”一声不吭地将我装进箱子里,依旧是日复一日,马车昼夜不停。后来,他扔了车子,直接把我打昏驮在身上,一走又是七八天,到最后我连日子都不记得了,依稀觉得像是从西京出来有个把月,这时的天气已经逐渐开始变凉。 最后,他把我扔在一处裂崖,裂崖的中间有一道十几米长的铁锁桥。他给我留下了一把匕首,一个水壶,以及我从宫里带出的包袱,再对我重重行了个大礼:“忠义不能两全,娘娘保重,秦勇来生做牛做马再报答娘娘的救命之恩!” 他走过铁锁桥后,拔刀砍桥,随着巨大的一声“哐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我的视野。 原来,这就是他义父为我选择的“自生自灭”的方式。 他走后,我沿着断崖后陡峭的石坡一路向下攀岩,手心身上被锐石划得到处是深浅不一的口子,幸运的是我并没有滚下去摔死,而是一路跌跌撞撞地闯进了一片弥漫着瘴气的原始丛林。 我无比的羡慕,羡慕前世看过的一本鲁宾逊漂流记里的主人翁,最重要的是我羡慕他手里还有几盒火柴。 我将长发用藤草系成辫子,因为我实在是舍不得撕衣服;我还学着用晒干的枯藤蔓编成草鞋;放心,我没有“茹毛饮血”也没有变成“白毛女”原本我就是一个素食主义者。 我发现,这片瘴气林里大型动物极少,而含有剧毒的植物和虫蚁奇多,简直是五花八门,可惜没有哪一种能“毒”得死我。我不由估摸着,若我能在这里再活上一万年,极有可能重登 “妖后”的宝座。 幸好在一场大雨前,我找到了一个七八平米的“盘丝洞”里面原本住了许多蜘蛛,我的到来让它们“诚惶诚恐”它们赶紧集体搬了家,我也就勉为其难地“鸠占鹊巢”了。 我用匕首在石洞上刻着“正”字,以此来记录我的探险日程。后来,我又想起了件重大事项,便在“正”的上方空处,用“蚯派字体”刻下“沈灵曦到此一游” 没有饿死,也没有渴死,更没有被毒死,说句实话,它们不被我毒死就不错了。 可是,我越来越孤单,极度地孤单;幸好还有我的小木雕陪着我,我一天到晚不厌其烦地对“他”讲话,对“他”唱歌,以此聊以度日。 惊喜的是,我的歌声竟吸引来成群的鸟儿,凡是吃了毒虫还能挺住不死的全在我的瘴气林里安了家;可惜,死的是大多数,为数不多的全是鸟类“精英界”的精英。而最最让我意外的是,在这些精英中,还有一只小黑鹰,它不仅爱上了我的歌声,还“爱”上了我,每天赖在我“家里”不走,有时还殷勤地为我带些“肉食”被我感激地“谢绝”了。 自从它与我“相依为命”后,别的鸟儿只敢在它不在的时候来找我玩。它就像我的儿子,经常为了抢夺我“唯一的宠爱”而和别的鸟儿大打出手,我给它取了个很帅的名字:“安德烈” 林子里的果实丰富,我从不问有毒没毒,只管好吃还是不好吃。我已经不记得这是几月份了,只知道我已经在盘丝洞里住了四十多天。长时间没有摄入油水,我的身子又瘦下了不少。 我留下了一套好衣服舍不得穿,另外两套一套被我天天穿,皱得不像样子,还有一套在我第一天下石坡时被挂破得到处是口子,就像很多破布拼凑而成,只能勉强起到蔽体的作用。 十分感激秦勇为我留下的匕首,虽然它在我手上并没有发挥冷兵器的作用,却充分发挥了“锄头”和“刨子”的作用,我用它在我的盘丝洞旁移栽下许多花和野菜,还用它割了许多软蔓草晒干后铺在洞里当褥子。 我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找到了条小溪,每天都捡些小石子回家,在家门口铺出了一条十来米长的石子路,万万不想,捡到后来我竟捡出许多小金矿,便奢侈地把小金石撒在我的石子路间,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金光大道” 我白日里辛勤地劳作,成天在林子里捡榛子,干核桃等硬坚果,用那块包袱布打包带回家,趁着好太阳时晒干,准备将它们存起来过冬。我还挖出了不少红薯,把盘丝洞的一角堆得像座小山,总有四五麻袋那么多。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天气越来越冷,可我没有衣服,而且,我也受不了用冷水洗身子。我捡了许多鸟儿们脱落下的羽毛,妄图用细韧的干藤丝编出件羽毛服或羽毛被之类的,可惜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 我既不是文明的二十世纪人,也不是原始的野蛮人;我被时代抛弃,也被历史遗弃;我不再是妖后,也不像是普通的正常人。 冬天,还是来了。 纷纷扬扬地下起了一场鹅毛雪,将整个瘴气林装点得银妆素裏美不胜收,可惜我却没有欣赏美景的“本钱”因为我实在是冷得不行,躲在盘丝洞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枯草,和我的安德烈聊天。 “安德烈,今天是我在这里安家一百天的大好日子,要不咱们庆祝一下,怎么样啊?” 那个白天,我唱了整整一天的歌,唱到嗓子快冒烟才停。而那个夜,我难以成眠,在一百多个孤独的日夜里,我沉淀和整理着自己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心事。 我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用水做成的女人,泪水。 我还发现其实自己的内心深处极其矛盾,因为我同时在爱着两个人,傻瓜,不是段素意和皇上,因为他们俩本就是一个人;我说的另一个人,他也是我的丈夫,是我的苍山,他的名字叫沈旭峰。 你有同时爱过两个人吗?不是哪边爱得多,哪边爱得少的问题,而是两个都爱,都是爱情,不可取代的爱情。你或许会觉得我花心,可我真的爱;你或许会觉得我奇怪,可能吧,可我还是爱。 我知道旭峰为什么要离开我,因为他太爱我;你曾在世上见过如此的奇男子吗?也许在你心里,你觉得他甚至不算个正常完整的男人,可在我心里,他是,他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他是世上最能让一个女人依靠的“山”我爱他,就像洱海爱着苍山。即便不能在一起又如何呢?他在我的心里,我的心里有一片海,一座山。 你哭了吗?我猜,你肯定哭了,因为,我也哭了。 不知是几更夜,我还是睡不着,喝了口快结成冰的水,嗓子好了许多,想着想着,我又唱起了我前世阿妈那首古老的歌,歌声回荡在寂静的夜,仿佛来自前生的天涯与海角,又像是要穿越今世的沧海和桑田: 嗬嗬唷哎,嗬嗬唷哎 嗬嗬嗬嗬哎 嗬嗬唷哎哎 在一个,一个遥远的地方 住着位,一位美丽的姑娘 你且细细,细细听嘞 姑娘那动听的歌声 歌声是多么的响亮 咿哟喂哟喂 歌声会让你,让你忘掉所有的忧伤 你且随声,随声寻找她的方向 那美丽的孔雀呀,也随她跳起舞 翠绿的凤尾竹哟,跟她一起歌唱 让我们一起哟喂 一起将美好向往 你且随声,随声寻找她的方向 那动听的歌声哟 让你忘掉所有的忧伤 所有的忧伤 </p> 第七十三章山海坡 对于现在仅穿两件夏日薄衫的我而言,天气极度寒冷。 在一个不确定日期的寒冬腊月,有一片成群的野羚羊竟寻到了瘴气林。开始,我十分担心,怕它们误食毒物,幸好冰冷的天气凝结了瘴气林里含有剧毒的气体,而毒虫们也正在地下全心全意地冬眠,林间还是有一些嫩草可以供野羚羊们食用。 没多久,我就跟它们混得很熟。它们是非常善良“温柔”的动物,眼睛好看极了,睫毛长长的,脾性特别温和。 慢慢地,来到瘴气林临时安家的食草动物群越来越多,有獐子,鹿,我居然还发现了麝!我开心得不行,顾不上寒冷,窜到它们中间玩耍和唱歌,从牧羊曲到赶马歌,唱得林里的动物们越来越多。 好景不长,又过了一些时日,在一个夜间我竟隐约听到了狼的长嗥:“嗷呜--”紧随而来的,是我发现了越来越多羊儿们小鹿们的尸骨,这让我怒不可竭。 一天,我在最里面一层穿上我那套破衣服,第二层穿上我那套皱衣服,经过半天思想斗争,再在最外面一层穿上我一直舍不得穿的,默言为我缝的“白鸟仙子”的新衣服。可还是冷,我只有披散头发,起码这样还能保住些可怜的体温,带好我的匕首,招呼上我“儿子”安德烈,雄纠纠气昂昂地准备找狼群算帐了! 告诉你个秘密,从小到大,没有让我怕过的动物,也从来没有动物主动找过我的麻烦。 打了个吻哨,我命令“哨子兵”安德烈飞往前方带路。 我越走越远,竟发现条干涸的大河床,幸好草鞋编得厚,不然我的脚指头早就冻成硬萝卜了。不久,我看见安德烈在空中盘旋鸣警,意思是就在前方不远处,我握紧武器,撒腿狂奔,冲往狼群屠戮的肇事地点。 狼通常喜欢在夜里对月长嗥,而当它们集体围猎的时候,通常一声不发。 奔上个矮山头朝下坡探望,果然如安德烈所报,我发现总有二三十头狼那么多,分散在下坡四围,堵截住一群猎物的生路。 令我万分紧张的是,那些“猎物”并不是我的食草动物子民,而是四五个“人类” 不好意思,我因长久没和人打交道,朋友圈子里的“物种”又多,连“儿子”都是头小鹰,现在居然习惯性这样称呼人们了。 清一色的壮年男子,都是十几二十来岁的年纪,头顶剃了发,耳朵上竟垂了个硕大的耳环,身上穿着兽皮袄子,这几人手里明明握有武器,却吓得身体直打哆嗦,我暗叹了声:就这点儿出息哟!居然还敢跑进我的瘴气林附近混。 我正在考虑,需不需要我出手相救呢?若是俊山在,别说区区二三十头狼,就算再来一倍,他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了。 恰在此时,安德烈翱翔在人与狼对峙的上空振翅盘旋“秀”了一圈,再一个漂亮的俯冲向下,轻松落在我的肩上,我摸了摸它的头,啐了口:“儿子,给你妈低调点儿!” 待我再回头时,狼群冷冽的目光竟全部转投向我,那五个年轻人也恐惧地向我这边紧张探望,搞得我有些小惶恐。 忽尔,树林中怪石后,土坡上窜出的狼突然越来越多,多到随便一数就有上百来头,吓得连我的腿都在发软。不等我开口对死安德烈咒骂,这小家伙竟撇下我自顾自逃命似的飞了。 就在我措手不及的空档,远处传来声绵长而极具穿透力的狼嗥“嗷喔呜-”所有狼即刻接受“命令”分批有序迅速对几个年轻人进行收拢包抄,逐步缩小挤压战斗圈。 在群狼环伺下,那几个人早就收回了投在我身上的视线,五人手持武器背靠背合拢,有个年纪看起来较小的小伙子竟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要命地凄声尖叫嚎哭起来。 说实话,我也不禁有些害怕,狼太多了! 看样子还有大批不以数计的后续作战部队,狼王都没露头呢,就眼前这一百来只仅仅只算在野狼群冲锋打头阵的 “尖兵”组。 就算我现在冲进群狼封锁的包围圈救人,万一这些狼不买我这“老祖宗”“老毒物”的帐怎么办?我有一百条理由相信它们得对我个人“客客气气”因为我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味,蛊王的气味,这是令所有食肉动物闻之胃痛的。可那几个人类呢,看着群狼恨不得立马将这些人生吞活剥的架式,难道你叫我去劝它们:同志们,这点儿“食物”太少了,还不够兄弟伙塞牙缝的,权当给我这“老祖宗”一点儿薄面,大家就此散了吧-- 我赶紧想,或许现下唯一能让它们“放人”的办法就是我能跟狼王打个商量;情急下,我猛然学狼王扯开嗓门也“嗷呜--”长啸起来,吓得群狼一跳! 于是,我又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这下可好,那个哭泣的少年竟遥遥对我跪拜起来,边行大礼边大声念词,可惜他的语言我一句都听不懂。接而,另外几个人也跪拜起来,连手里的武器都扔到了一边,竟将所有求生希望全押在我身上,我猜他们可能错把我当成了“狼女王” 狼群开始犹豫,踯躅在原处“进退不定”就在那令人肉跳的当口,远方又传来声狼王的嗥叫,这次声律极短,我估摸着它可能正在朝我飞奔! 我不禁猜想,如此大规模的狼群,它们的狼王长得会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是一身雪白的雪狼?或者毛色光亮的银狼?赤狼?大灰狼?总而言之,能在狼群中脱颖而出,冠绝群雄又能统帅三军的必当是非同反响的“卓绝人物” 那一刻,我竟忘记了来时对狼的仇恨,从憧憬与狼王进行会晤磋商,到莫名地极其渴望与狼王“敖包相会” 不知不觉中,我急切地对它再次呼唤:“嗷呜--” 终于,我终于看见了它!它的速度快到如同一团瞬息移动的龙卷风,又像一束破怒而指的厉电,正对着我风驰电掣狂奔而来! 我急不可耐!我竟心喜如狂! 那一刻,它就像我前世的眷偶,又或者是让我们彼此苦苦追寻了千百年的情人,我频频朝它挥起手,热切地渴望与它“拥抱”!你说奇不奇,你说巧不巧! 那惊雷怒电的一瞬,从淡淡的似曾相识,到强烈的同生共死,再到难分难舍的血脉相连,以零点零一秒的时速刹那传遍我身体的每一处血管,每一道细小神经脉冲! 就在我们还差零点零零零一秒的极速瞬间,我竟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紧随着划破长空的一声大喊:“风--”它直接将我扑倒在地。 不过,它并不是要咬我,而是喜得发狂地亲我,舔拭我,似乎不知要怎么“折腾”我才好。我骤然明白过来,它真的是我的“情人”只有“情人”之间才会有这种感觉,才会有这种“冲动” 我们一起滚倒在地忘情“缠绵”早将众人和群狼抛诸脑后,我细细地抚着它的头,跟我跌在魔障里看到它时差不多,又像是变了些。它不是什么“帅气”狼,还是一只毛色丑陋斑驳的灰狼,我惊奇地在它肚子上发现了一道深裂的伤口,上面还有被“缝过针”的痕印,再一想,可不就是我在魔障里为它缝的吗?天哪!这到底是哪儿跟哪儿?我掰开它的嘴巴,牙又长齐了,还锐利无比,像两排钢锋列成的“绞肉机” 我和它耳鬓厮磨的时候,想通了一件事。 在我十五岁刚刚和旭峰结拜那年,有个冬夜我悄悄起来上茅房,竟看见旭峰躲在院子里洗凉水澡,我冲过去怪他,怪他家里明明有大澡盆干嘛还三更半夜起来洗这么冷的水?他当时看我的样子,是愣呆了的,我惊恐地发现,他裸露的腹部有一道和我眼前这位狼王,一模一样的,陈年性伤口,二十多厘米,有缝过针的印记。一模一样啊!既然说,我的地觉是白凰,素意和赵受益的地觉是仙鹤,那它呢,它莫非就是旭峰的地觉么?峰,风,为什么就这么巧,我给旭峰两次取的名字,旭峰,迎风,都是风呢? 我搂着它的脖子,躺在它身边:“风,你怎么会在这里?” 它深情地舔起我的脸,痒得我直想笑。 我们的“相爱”引起了狼群里某些成员的不满,几头狼不耐烦地冲我们 “哄鼻”将“风”缠“吻”我的大嘴巴从我脸上推开,可它还想“要”又舔了上来。 回神想起了那几个被困的年轻人“风,让你的子民把那几个人放了行吗?求你了,他们都是我的同类。” 风能听懂我的话,我刚说完它就长嗥了两声,狼群收到指令后立即给那几人让出了一条生命通道,我站起身对那几个年轻人挥了挥手,意思是“拜拜”我和他们大约相距三百米呈45度的斜角距离,结果他们误会了我,竟对我再拜拜,拜了再拜!我忙摆手,意思是不用拜。这次他们总算看懂了,感激涕零地对我频频回首,然后撒腿狂奔。 “风”陪我回了盘丝洞。在洞中,它对安德烈表示出强烈的不满,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便把对我“恋恋不舍”的小安德烈哄了出去。然后,盘丝洞变成了我和它的爱巢,你们别想歪了,它有许多“嫔妃”它对那些妃子和对我的感情完全不一样。我和它之间很自然,又很奇怪,仿佛彼此之间没有丝毫密秘,像是最好的朋友,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亲人,更象是,它是我的“山”我的保护神。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它只肯答应尽量将狼群的战场拉得离盘丝洞远一些。表面上看,它像是在哄我讨好我,实际上,我估计这也是它的战术之一:兔子不吃窝边草。 有一次,它陪我出去散步,走到我和它“敖包相会”的半山坡。我心想,既然从今以后,我要和它在此地相依相伴“恩爱”到老,怎么说也得给我们的伊甸园取个像样的名字吧,叫什么呢?想来又想去,也没想到什么经典词目。旭峰是苍山,我是洱海,既如此,干脆这里就叫“山海坡” 第七十四章葛狄卡 多次狼口救人后,我成了居住在当地极少数一支西羌游牧人民心中的女神。 我的“府第”盘丝洞,普通人是没办法穿越瘴气林到达的,他们进献给我的许多衣物和生活用品,便整整齐齐地搁在了山海坡。 我成了神密女神,或者像一首歌里所唱的“耶利亚女郎”我甚至被他们传说成“祖的化身”他们为我创造出一个新名字:默移克葛狄卡。 默移克是他们种族的姓氏,葛狄卡是“母”的尊称。他们的祖先原是来自于草原匈奴的古老分支,原野狼是他们民族的精神图腾和崇拜对象。 原本,我被段氏皇帝“客气”地赶出大理,又被赵氏两朝忠臣“打包”送出大宋。虽然不知自己到底错在何处,可我开始相信,相信自己被某种权利高层,统治阶级,神密力量所恐惧,所以我被一而再地遗弃。他们不敢杀死我,他们竟然怕我!可他们又恨我,撵我。 谁知,我竟在这荒无人烟的死亡之谷重新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有人在山海坡为我建起了一座小供奉祠,来“仰慕”和“朝拜”我的人越来越多,偶尔和“风”在山野漫步时,我还可以远远地看见那些纯朴迷信的善良人们对我跪拜行礼,大声呼唤我的名字:“默移克葛狄卡--” 我不允许“风”纵容它的“部队”去侵犯人类,无奈之下“风”遣散了它的大部分子民随着野羚羊往更远的原始丛林深处迁徒。 沉醉在这一千年前的世外天地,我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这里的天是那么的开阔明朗,这里的水是如此清澈甘甜,天上飘浮的云纯静又洁白,四野茫茫成为我和“风”的天堂。 慢慢地,我的足迹开始向更远处探索,更深处漫溯,我的歌声和呼唤声飘往到更远的地方。 我才知道,原来此处竟是大宋和西夏,两国边境交界线的裂谷天险,至于具体叫什么山,我却不得而知,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大了。 分散在这片危机重重的深山里讨生活的人们,全是被迫逃难进来的,他们不识字也不懂什么叫文明,他们的语言十分原始,我只能听懂一些很简单的词汇,他们十分渴望与我亲近,而我却在尽量与他们保持距离。 我怕自己会给他们带来莫名的灾难。 冬天过去春天来了,障气林里的毒雾似浓烟般袅袅生起,渐而弥漫不散,无情地驱逐觅食寻来的食草动物,以及动物身后的狼群。“风”很想带我去另一片肥美的草原,可我却舍不得走:“风,这里的人喜欢我,喜欢我的歌声。” 我到了二十三岁,女人中女人的年纪。 半年来,我将自己的心和爱封锁在这里,本想默默就此终老;然而,即便是这片令生命望而却步的死亡地,依旧逃不过战争的掠夺。在一个普通的日子,有人在山海坡大声呼唤我:“葛狄卡--默移克葛狄卡--” 等我赶到的时候,那个浑身是血的孩子已经昏厥在我的“供奉祠”里,半天我才听懂他的来意:有一股士兵正在抢夺他们的帐篷。 “多少人?” “总有三四十个人,他们手里有武器,抢我们的牛羊和女人!”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受伤了?” “我叫布涅,这是我父亲的血,葛狄卡求求您快救救我们吧。” 布涅飞跑在前面带路,我暗自庆幸着,幸好还有几十头狼誓死追随“风”不肯走,不然这次自己只好亲自揣上匕首跟那帮人拼了。 日落前我们赶回了布涅族人聚住的帐篷。他们在这片山野繁衍了上百年,还一直保留着草原生活的习性,每户都搭着篷子聚居在一起。我和布涅藏身于离帐篷不远的草丛,紧张地察看敌情。 那是一小股西夏“步跋子”也就是步兵,都是从一些山野部落青壮中精选而成,轻足善走,常出没于野林溪涧山谷深险地带,负责采集地理信息打探军情。 怎么办?光帐篷外面的就有二十来人,他们武器装备精良,身上佩着箭矢和尖刀,个个精壮勇武体形彪悍,这么冷的天居然还穿着半敞的皮褂,膀子上露出虬结发达的肌肉。 我嘬唇打起唿哨“风”立刻跑到远处挺直身子仰天长啸:“嗷呜--” 步跋子们闻声立马慌乱起来,帐篷外面的忙着抄家伙,帐篷里面的慌着提裤子,布涅面色一喜就想站起来,我赶紧把他拉下埋身在草丛里,打手势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狼群迅速从四面八方集结,由于这回狼群“人”数不多,事情又来得突发紧急“风”打起声势仗,不断咆哮示警。 随即,接连不断的狼啸声,东问西答此起彼伏;狼群是嗥得“不亦乐乎”人群却是听得心惊肉跳,狼群的“怒吼”强烈冲击着人类原始本能的神经恐惧系统。 我数了数,步跋子其实总共不到三十人,他们分内外两组在帐篷外结成环形阵,外面的士兵持刀,里面的士兵拉弓,一个个瞪大眼珠子惊慌失措。 咬破手指,把血胡乱涂沫在自己脸上:“布勒,我像不像鬼?” 小家伙差点没尿裤子! 我打手势叫布涅蹲在原地千万不能动,自己则从草丛中不紧不慢地挺胸走了出来。 有个老牧民认出了我,朝我跪拜:“女神陛下--万能的葛狄卡呀--”接而所有的牧民们包括帐篷里的女人全都冲了出来,匍匐在地上对我虔诚跪拜,呼求我救救他们。 有一个长相十分凶恶的士兵头领扬起手上的刀,冲我凶神恶煞般咆哮:“管你是什么东西,老子见人杀人见佛杀佛!” 我一调嗓子用狼声冲天长啸,吓得步跋子们面面相觑“风”见我不打招呼就窜到人前,急得狂燥不安,千均一发之际,隐伏在夜幕中终于肯“英勇”一回的安德烈,悄无声息急速俯冲--一个电光火石的出其不意,钢爪瞬间抓瞎了那个士兵头领的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头领“哐啷”一声扔掉钢刀,双手急掩脸面,鲜血登时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涌出,他痛得乱滚在地,壮硕粗蛮的身体就像被人甩在岸上的鱼,疯狂地扭动,捱着难以忍受的剧痛尖声嚎叫,声音撕魂裂魄惨不可闻。 士兵们吓得惊恐万分,连嘴唇都在打闪,牙齿阖不住似的格格作响,抓住机会我厉声恫吓:“还不跪下!都想死吗!” 步跋子们像打了个冷激灵握刀的手剧烈抖动成筛糠,虽是万万不敢冲我放箭,却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对我跪下。 极速惊魂一秒钟!“风”厉吼一声几头体格巨大的凶狼猛冲而至,众目睽睽下几口咬断在地上乱滚的头领脖子,立马一哄而散--只留给惊呆在场的人类,一副浑身鲜血的,五官极度扭曲诡异的面孔和残肢,以及,一颗恐怖的,和着血泥滚落在地的眼珠子。 寂静,鬼一样的寂静! 勿动,千万勿动! 唯有一颗颗掩藏在胸腔里的心脏,擂鼓般剧烈跳动。 一个纯朴善良的老牧民连跪带爬匍匐在我脚下,额头磕在我脚上:“万能的神母啊,求您饶恕这些孩子们的罪孽吧--”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前一刻他们还在向我呼救,下一刻却求我饶过伤害他们的人。 看着那些年轻的步跋子,我不由想:人之初,到底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最后,也不知那些士兵们是被吓得魂不附体不能自已,还是终于良心发现愿意赎罪,集体老实地向我跪拜下来,学牧民们对我高呼“神母怒罪--神母放过我们吧,我们家里也有老人孩子--神母啊,我们的眼睛被蒙住,我们的良心被狗叼去--” 我扶起老牧民,带着“风”走了。 这件事迅速被传开,轰动了整个夏宋边界,从老百姓到守军,全知道了我们这个地方,而我住的这片山也被人们改称为“神母山” 在古代,人们恐惧自然界的力量,崇敬迷信那些不可思议的神奇,事情被越来越“神话”上神母山的各色人越来越多,考察的,拜谒的,吓得我不敢再出迷障林,害得我的日子又开始孤独寂寞起来。 我打发“风”离开,天气一暖迷障林里的毒虫们纷纷从地底爬起来,将狼群毒死不少,这里不再适合狼群居住。我和“风”约好,让它冬天再回来找我,送它走的时候我们恋恋不舍却又无可奈何:“风,快走吧。” 如此,日复一日的劳作,种树养花栽菜,我依旧是无比的孤独。 从太阳缓缓升起,到月光悄悄洒满树梢,无尽的风吹过,不经意的一颗流星像眼泪般在夜幕上滑落 送走了冬夜,送走了飞雪,送走了冰寒,送走了“风”我又迎来瘴气林里鲜艳夺目五彩斑斓的毒蜂,毒蝶,毒花,毒草,只是那些缤纷的色彩下,遮掩的全部是动物的死亡。 我常偷偷走出瘴气林,徘徊在牧人的羊群旁,听着羊儿的“咩咩”叫,听着马儿的“蹄啼”响,却不敢靠近他们,我喜欢站在他们放牧的草坡上唱: 呜喂,呜喂--呜喂呜喂-- 呜哎,呜哎--呜哎嗯恩-- 悠扬的歌声回荡在草地和山野,叩击着我寂寞的心房。 那时我已经被孤独腐蚀得忘记了语言,只能用无词的歌曲,似呼唤声般,与清风二重唱。 安德烈突然不见了! 我发疯般四处寻找,踩破了十几双草鞋,我不停歌唱,不停地向我的安德烈打呼哨,可它却再也没有影子,难道,连你也不再需要我了吗? 我的歌声越来越凄凉,诉说着没有止境的忧伤,催得月亮也想流泪,催得树木也要断肠。直到某天,我终于等回了我的安德烈,同时也等来了另一个神奇的年轻人</p> 第七十五章鹰睿王 从石壁上刻下的“正”字,我清楚地记得那是我入住盘丝洞的第一百九十三天。 我学默移克部族的妇女,也将头发编成十几条辫子,用彩线缠起来,身上穿着白色的羊皮袄。那天天气很好,太阳晒得身上暖暖的,我在瘴气林里的一条小溪旁,安心洗起一个漫长的澡;边洗边唱,这里虽然孤独,却让我充满安全感,我是唯一在这里能生存的人类,也是遗落在这片死亡林的美丽新娘。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场景,当自己披着满头的湿发,以最原始的女人姿态,豪不遮掩地从小溪中站起时,有一只鹰立在一个长着鹰钩鼻的年轻人肩上,一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你相信吗?我已经被大自然洗涤得越来越原始,原始到忘记了文明,忘记了“羞耻” 当时,我惊叹,惊叹这个年轻人神奇的到来;而更多的却是喜悦,喜悦着我的安德烈没有忘记我,它又回来了! 我没有慌着去穿衣服,而是对安德烈打了个唿哨,它激动地朝我“飞扑”而来,跟我亲昵了几秒钟,我责怪它嗔怨它:“安德烈,你真可恶,为什么招呼不打就飞走了?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有多孤单,‘风’走了,你也要离开吗?” 那个人朝我走了过来,他长得像个外国人,一米七五的样子,高出我大半个头;他的眼睛眉毛,类似吐蕃人;他的皮肤很白,一只耳朵上戴着枚镶有绿宝石硕大的金耳环,身穿缎面的棉袄,脚踩鹿皮靴。 终于,我总算想起了自己是个女人,一把抢起搁在石头上的衣服,扔下他飞跑了回去。可是,等我刚穿好衣服,梳上辫子,安德烈又把那个人带进了我的盘丝洞,就像一个孩子牵着父亲回家。 我举起匕首防备他,生怕他再次“鸠占鹊巢”抢了我的盘丝洞,或者赖在这里“安家” 他对我淡淡一笑,好不容易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负手缓缓踱步在我的家,打量我的盘丝洞,欣赏洞壁上一个又一个歪歪扭扭的“正”字,以及那句最醒目的“沈灵曦到此一游” “你是谁?” 他回头走到我面前,一直走到匕首已经抵上他的胸口,我慌张失措着又将匕首收了回来,凝神对上这个怪人的眼睛。 你是谁?难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一个可以像我这样可以闯进瘴气林不死的人吗? 我是妖后,那你呢?你也是神仙吗? 可惜,他的心神全盯在我的眼睛,我的唇上,似乎他分不出更多的心神来为我解答。“哐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安德烈飞出盘丝洞,为它的“父亲”留下一个神密的伊甸园,留下一个神密的女人;然后,那个男人对这个女人,默移克葛狄卡,做了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人做的事。 我根本抵抗不了他。 那是一件不能用文明世界的礼义廉耻来界线和定义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不需要遮掩,不需要躲避,不需要自我欺骗,我体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他绝对的主导,在他刻意的引导下。 我终于相信,相信刘公公说的话,相信了我是一个“妖孽” 因为在那过程中,他一直凝视着我的眼睛,他说,我的眼睛美得吓人;他吻着我的唇,百忙之中边吻还边不忘对我赞叹。 从那之后,我又开始人生的另一段全新旅程,过起一种类似于“妲已”“褒姒”的生活。 他的随行军队驻扎在布涅族人的帐篷旁,当他将我搂上马的时候,族人们纷纷朝我们跪拜,我听见摩移克部落的族民尊称他为“睿王”他的士兵也有些称呼他为“鹰王”传说他是西北真正的草原之鹰。 而且,安德烈最初也是他培育的小鹰,只是被我的歌声吸引在瘴气林里停留了一段时间,做了我的“儿子”而已。现在,安德烈重回他的怀抱,还连带着让他赚了一个女人,一个能给他“渴望”感觉的女人。 说这话是有原因的。无论我如何骂怎么逃,都飞不出他的魔掌;我越挣扎,他越喜欢,我越尖叫,他越兴奋;最后,我被他用武力和魔力带进另一个世界,原始冲动的世界。 没多久,我从,他身边为数众多的女人之一,升级再升级,一跃而成他的王妃,摩移克氏王妃。我被五个宫女一天到晚守着,她们为我戴上像星星般熠熠生辉的珠宝,穿上昂贵精美的华裘,我不仅是他的女人,还是他在所有男人面前的炫耀品。 我的爱情早已枯竭而绝望,我迷失在伊甸园,迷失在被大理,被大宋抛弃的麻木里。我不再唱歌,也不再弹琴,我丢失了灵魂,丢失了思想。不是我不能飞,不会飞,而是不再去想飞了。 又或许,我是耻辱得麻木。 他是西夏的鹰王,也是李元昊的二弟,他的汉语名字叫李成遇。 有一次,他的军队打了胜仗,在为西夏勇士举办的庆功宴上,他竟当着那些双眼发直长得如同柴狼虎豹般手下的面,将我搂在他腿上。我打他,他底下的勇士们笑得帐篷顶都快塌了;我骂他,他狠狠地吻我,手脚不空,可想而知,那底下的人笑得更加放肆;他以此为荣,以此为饵,劝诫他手下的勇士要奋勇杀敌,他的理论是,只有成功者胜利者才能拥有财富,才能拥有美丽的女人。 我用过各种各样的办法,寻找一条有效的死路,却无从下手,连上茅房都被他的仆从盯死;唯一的方法绝食,我又没有那个出息。我尝试过去杀他,不仅没杀成,反而点起他更浓烈的欲火。我猜,并不是我没有办法,而是我迷失了方向,我成了一只在人生中迷失的羔羊。 我不想记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想再提起。 李成遇的军队分两处,左厢神勇军,右厢朝顺军,左右各统辖着骑步兵五万精锐。 我听说李元昊在前年继王位后,为了强化党项部落的名族意识,增强西夏国内的团结,争取各级贵族大领主的支持,抛弃了唐、宋王朝赐封给其祖上的李姓、赵姓,改姓嵬名,称吾祖,用党项语翻译过来就是天子的意思。李元昊为了区别党项本族与汉族的区别,率先自秃其发,剃光头,穿耳洞戴重耳环,并强令所有的党项部族人一律“秃发”限期三日,有不服从者,任何人都可以处死之。结果,所有的西夏男人全部争先恐后地秃了发,这种夸张的发型和男人们沉重夸张的首饰,使他们的男人看起来更加勇猛,也更回凶恶野蛮。 相对当时好战的其他西夏男人而言,李成遇还算儒雅,还算“怜香惜玉”懂得品味女人的,起码他没有动手打过我。 李元昊和李成遇,应该说李元昊在西夏更拥有无以匹敌的影响力。他们兄弟非常有头脑,别看他们手下统领的全是一帮连兵书都看不懂的猛将,可他自己本身就是优秀而出众的将领。 我都快忘了李元昊的样子,只记得他有跟李成遇一样的鹰钩鼻,好像,比李成遇更魁梧一些。他登基后,带着他的兄弟摒弃了宋朝汉人儒学的治国思想,简化那些他认为繁琐而无用的礼仪,采用适应党项社会现状的急近功利主义思想,以及先秦法家的法治学说。 之所以这样说,我是从李成遇身上发现的。他们兄弟自小就四处游历,大宋,大辽大理都去过,李成遇博学而多此,较他的哥哥李元昊不惶多让。他治军治民极严,有错必罚绝不轻饶;他鼓励军功,鼓励到允许破城后军队大肆屠城劫掠。李成遇居然还抽空看韩非子,他尊崇商鞅,爱读历史,也研兵书。 一时的功利诱惑下,西夏的男人们争相从军,骁勇好战,李元昊这几年打了几个漂亮的大仗,西夏变得富庶而强大。 西夏有一支专门掳掠奴隶人口的“擒生军”活动在宋夏边境,让那里的老百姓们苦不堪言,而大宋的朝廷一时也没有办法。毕竟,小夺小掠是小,而一旦两国正式宣战,那是宋仁宗和大宋文武大臣们所万万不愿意看到的。 这不是说大宋无能,或大宋衰弱,大宋也有精锐,可惜主力禁军全部留守在汴京城附近,不打仗却支空着巨大的国力,耗费庞大的军饷开销。李成遇告诉我,这是因为当越宋太祖赵匡胤为了加强中央集权,采取崇文抑武的国策,逐步衍生成的结果。其结果是,大宋成了文邦,也成了西夏虎视眈眈的肥羊。大宋主在治国安民,大夏主在强兵抢掠,大宋举国到处是才高八斗的才子,大夏许多人都目不识丁。 李成遇还是比较欣赏宋仁宗赵祯的,他认为,宋仁宗十分懂得隐锋藏利,而且识人极准。后来,我开始从无意插嘴,到主动向他讨教一些国事,战事。他很好奇,那是因为他不知道,其实我对战争根本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只是尚存一份感知,一分关心,关心我从前爱过的一个人。我已经放弃了去找比翼鸟的眼泪,我自责于自己克死了他那么多孩子,尽管我不想承认却不得不认同了刘公公的话,因为我听说刘公公“送走”我后,在大宋皇帝面前自裁了。 来来去去,我还是没有逃过流落于皇室的命运,只是不知道在这西夏,如我这般的妖孽又会做出怎样的,红颜祸水之事?</p> 第七十六章行宴 我变了。 逐渐转变。 因麻木而冷漠。 当我穿上极美的衣裙,画着淡淡的妆对镜垂怜时,那眼睛竟不惑自媚。 有种浅存的前生记忆在提醒我,仿佛在历史中,我曾经做过“妲已”又或者我根本就是“褒姒” 我从看李成遇独自对奕,到学着陪他对奕;我从不会骑马,到可以跨马飞奔;我试着去了解他,了解是哪些因素成就了他这样的一个男人;可他却从未了解过我,因为他说,他根本不需要了解我,了解我的过去,他只需要掌控我,让我永远不能离开他就行了。 我想,他没有爱过我,我也从未爱过他,我和他之间只是一种简单的,拥有和不得不被拥有的关系。 直到大宋景祐元年秋,也就是明道二年的下一年,宋仁宗为什么又再次更改年号呢?是因为我吗?我听说和苗贵妃一起策划陷害我的郭皇后如今已经下了课,由头一来是郭皇后居后位九年却始终不育,二来是脾气暴戾的郭皇后竟因在后宫争风吃醋打了宋朝皇帝一巴掌,被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给废了,囚在后宫一辈子侍身礼佛。 我置身在辽阔无际的茫茫草原,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对从大宋吹来的清风说:短短的一年,人事全非,你还好吗? 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他在对我回话:曦儿,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我一笑,眼角竟滑落下久违的泪水,爱江山更爱美人,你还爱我吗?可我现在已经不是我了,我成了默移克葛狄卡,别人的女人,永远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也永远不愿再回到你身边。我听说你后宫的好几位妃嫔都受了孕,这真是一个好消息,那么我就放心了。 一个篝火宴会上,我听到西夏探子禀给李成遇急报:宋仁宗得子了! 李成遇是不以为然,毕竟堂堂一个大宋皇帝,拥有那么多女人,年纪也就二十四,生个儿子有什么稀奇?可我不一样,我激动得不行,这是我一年来收到的最好消息! 我竟又开始想唱歌想跳舞,不经李成遇批准,径直跑到篝火旁又跳又唱;跳得热烈,唱得欢快,我银铃般嘻笑起来,露齿极的;而后拉起我的宫女们,围着篝火转起圈圈,我还教她们一些我们白族的舞蹈动作,逗得她们格格笑。 在舞蹈中,我体验着那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由自在,肆意无忌地通过舞蹈和歌声,将发自内心的欢乐渲泄得淋漓尽致。 谁知我却因这一舞在西夏成名。 这一年,李元昊将西夏年历定为广运元年,我跟着李成运,陪他去延州敖子山祭祖。李成遇待我越来越细心和温柔,他竟然开始派人去大宋打听我的来历,可惜“沈灵曦”这个名字,没人知道它的来历;路上,他哄我追问我到底是哪里人,为什么会跳又是大宋又是大理的舞蹈,为什么我唱的歌曲用的是一种他从没听过的语言?我对他开玩笑说,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人,我是妖精。他哈哈大笑,对我更加“爱不释手” 到达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建筑奇迹--这就是二十多年前,他们兄弟的父亲李德明,动用数万民夫,修建的宫宇吗?天--哪!你知不知道,不谈那宫殿有多么辉煌壮丽,光规模就绵延了二十多里地呀! 那里是整个西夏最美的地方,地势开阔舒越,一望无际的绿野,还有天然的温泉,置身缈如仙境感的同时,又给你一种脚踏实地将所有美牢牢拥紧的真实感。诚如李成遇所言,那里就是他们祖辈的龙脉所在,我有理由相信,这里更是所有华夏龙脉的所在之一。 仪式开始,文武百官人员浩荡,我一直被李成遇紧握着手,跟随在李元昊阵容庞大的皇室成员后,只远远瞥见李元昊的背影一眼。我不知道六年来,他变了多少,他太让我惊讶,他的野心他的才智让我目瞪口呆,军事家,野心家,政治家全让他一人包干了,可怕的人啊!我还听说,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更换了五届王后,有些东西真是哪怕你经过一千年,一万年,根子还是不变。我估摸着,女人在他手里,就没有新鲜保质期超过一年的。 盛大的祭祖仪式结束后,我随李成遇住进了敖子山的行宫之一甘泉宫。几日后,宫中举行盛大的晚宴,李成遇命人为我准备了世上最美的衣服,最昂贵的首饰,当我点完妆,穿戴起他为我准备的羽罗轻衫珠玉宝翠缓缓走出时,那一刻,他的眼神是迷醉的。照镜子的时候,我才明白为何落霞谷的小妖们非要封我为“妖后”的确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场宫宴比我在大宋唯一参加过的一次宫宴要奢侈豪华得多。 军功赫赫政绩卓然的睿王李成遇,偏要在连同他皇兄李元昊都全部到齐的时候,最后携我款款来迟。 此时此刻此地,他就像一位受万人瞩目的金奖得主,政治奖,军事奖;他是统帅,又充满王族的霸气,似乎在方方面面一点儿都不比他哥哥李元昊差;甚至于,在某个地方他比他的皇兄更强--那个地方就是我。 踩上长长的红地毯,他的步履不快也不慢;我的手被强迫性地,挽在他的胳膊上;他携我,款款而行;那兴许是西夏开国来,群臣最为漫长的一道注目礼,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我和他身上,再也无法挪开。 终于,我们走到西夏王李元昊的宝座前,下跪行礼,夏王立即宣我们平身。 夏王深深地看了我几眼,那是我整容后,也是这六年以来,第一次和他--我前世的初恋男友花花公子陈子铭,今世的一代枭雄李元昊,正式见面。 那一夜从始至终,李成遇和我成了全场的焦点,连同李元昊在内,所有人看我们时眼光都是发直的。 我暗想,或许这就是文风和武风,两种国度的区别。 李成遇不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更加得意,当着他哥哥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搂进他怀里,嘴里含了颗樱桃,再“宠溺”地唇对唇喂到我嘴里;樱桃是凉的,而他的唇是火热的,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听到他悄微的气喘,能察觉出他身上的某些“自然反应” 无疑,男人们的目光都是羡慕,女人们的眼光全是嫉妒。 李元昊丝毫不遮掩他从前那副死德性,让我明白,他就算做了全世界的皇帝,仍旧永远“狗改不了吃屎” 兄弟俩一个是得意地“显摆”另一个是牙恨得“痒痒”目光在空中有意无意地暗斗和胶着。 我抽空细细打量了“今世陈子铭”一眼,不由想起前世我得癌症的时候,无情的男人啊,他的女人是多,喜欢他的女人也多,可没有一个是爱他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懂过什么叫爱什么叫情。他们兄弟俩骨子里头全一样,要的是女人,而不是什么爱情。 我推开李成遇,再不屑地横了色眯眯的李元昊一眼;结果兄弟俩都对我怒目而视,恨不能马上把我“扒”了似的。我突然很想笑,极想笑,自己居然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尤物”的地步。 我想走,手却被李成遇鹰爪般牢牢钳住。我和他怒目对视,我无声暗骂:显够了么?他无声暗回:回去本王再收拾你! 或许我和李成遇有形无形中的一切全被李元昊悄收于眼底,他“清咳”了两声,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冲我狡黠一笑,眼神里全是“挑逗”的味道,是个女人就能看懂。 我狠狠地“剜”了李元昊一眼,用眼神无声暗骂:挑逗个屁啊!你以为你比你兄弟好吗?在我眼里你们都一样,臭流氓! 李元昊一惊,脸上现出怒不可竭。 我极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巴不得他这个西夏王下一秒就冲我发飙,最好整死我一了百了。万万不料他竟哈哈大笑起来,连呼“有趣有趣,妙极妙极”搞得李成遇莫名其妙,只狠狠地盯着我,眼睛里喷着火。 就在事态发展到,李成遇要立马“修理”我的时候,李元昊两掌一击,一队舞女歌妓姹紫嫣红地盈盈摆进了宴池中央,特别是中间领舞的女子,简直美得令人眼前一花,我吓抖,震呆在当场--那位女子竟是我义妹桂彩蝶!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情绪激动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花好年华媚质无双,舞姿美仑美奂,眼波对着李元昊反复“流转” 原来彩蝶就是传说中李元昊最近的新宠。 一曲舞毕,她就像没看到旁人似的,直接坐在李元昊腿上搂着西夏王的脖子妍姿巧笑,皇后坐在旁边气得面色发紫却不敢发作,李元昊一边享受着美人的温存,百忙中还不忘抽空也向他的兄弟--李成遇得意地显摆一眼。 我痴痴地看着彩蝶,明明是彩蝶,可又不再像是我的妹妹我的彩蝶。我竟看出,她喜欢他,她竟真心喜欢那个无情的男人! 一些大臣在交耳称赞,称赞宫宴里最美的两位女人,有人还大声宣扬默移克王妃歌声堪称天籁,舞姿独步天下,差点没让我吐出来。 可这话让李成遇十分受用,他命我也下到池子中央为他歌舞一曲,于是,我当着众人的面缓步于舞池,迎着李元昊惊喜不已的目光,待众人皆拭目以待时,抱歉地说了句:“臣妾偶感不适,先告辞了。” 一扭头,扔下所有的一切,头也不回地走了。</p> 第七十七章女子泪 这几日,我和李成遇关系搞得很“僵” 不等回宫,在车上他就迫不及待地将我“修理”了一顿: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再怒气冲冲地不顾车夫还在前面,以一个男人的暴力方式在我身上烙他的“章印” 不管他怎么打我,也不管他如何折腾,我始终一声不吭,越这样他越是狂怒,马车驶到甘泉宫的时候,我除了一张脸还勉强看得去,身上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开始的两日,他将我关进佣人房;第三日夜里,他又一把扯过我的头发,将我拖回了寝宫,让我跪在床边,当着我的面拉过一位服侍我的宫女,炫耀了一番他的“床技” 他没有消火,对我动手,三扯开我的衣服,发现我的身体已经再也受不住他继续殴打的时候,才一脸冷漠地命人将我带了去。 几个宫女轻手轻脚地替我上药,其中有个叫木伊尔的女孩哭着劝我:“王妃,您这是何苦呢?您怎么不哄着睿王,不向睿王求个饶呢?您越这样,睿王的怒气就越大--王妃呀,您想哭就哭吧” 是啊,干嘛不哭呢,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这样打,还是与你夜夜共枕的人-- 可我哭不出来。我的“素意”我的钟山镜和沈灵曦的面具,落在盘丝洞里了;我的灵魂我的爱也遗落在那里。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不是我了啊,如同一具形尸走肉,心没有痛感,身体也就麻木了,你明白吗?我已经不是人了!我活得不像人!不是我想要做的人。 终于,他竟放过了我,让我住进偏殿养伤;那段时日,他开始宠幸几个西域新进供的美女。 虽然我被他冷落,甚至是遗忘,可还挂着“王妃”之名。躺在床上养了几天伤,慢慢可以床走路了,身体仍是“不堪入目”脸上还算他手留了情,毕竟他也是一个“要面”的人。 宫人们对我的态度急转直,认为我被废是迟早的事,索性,也就没有人再跟着我了。 十天后,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在马厩里牵了匹马儿“驾--”的一声骑上它飞奔在行宫外无边的草原上“得得”的马蹄声,一阵阵叩击着我迷失的心房。 停马于一个半腰坡,我痴痴地遥望着远方,生命的尽头到底在哪里呢?没有希望的生命,为何还要存在呢?拔头发上的长簪,深吸了口气,举起它双手握牢,在与世决别的最后,我深切地向远方默默呼唤:我走了--风,我走了;炽烨,我走了;来世,不要再见! 一咬牙,攒足力气,对准我心脏的方向,用力刺去-- “不要--” “天音,不要--天音,我来了,你等我,我已经来了--” “曦儿,别抛朕--” 收住手,我泪流满面。是你们在唤我么?叫我怎么等,叫我拿什么等呢? 我还有泪,还有情感! 听,是风的声音,风在呼啸而过;是旭峰,他守在我身边听我唱歌。 他说:无论如何,无论什么时候,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是你的山,我要永远守护你! 扔马儿,我张开双臂在草原上飞跑起来,那是我在“飞”飞着飞着,我又跳起舞,用我的长发,与风相缠相绕-- 跳到筋疲力尽,我躺倒在草地上,如同躺在炽烨的怀抱:灵曦,我不想回天宫了,留在落霞谷陪你看世间每一个日出,每一个日落,好吗? 凝神倾听,大地的心跳,宛如,在温柔缠绵中倾听他绵绵不绝的情话。 直到一串脚步声向我逼近,骤然打破我正在沉醉的梦。 我睁开惶恐的眼,他站立在我身边,也学我躺了来--是一个七八的小男孩。于是,我和他聊起天。 “你叫什么名字?” “葛狄卡。” “你是神吗?” “嗯,歌神。” “你真好看。” “你也很帅呀。” “呵呵,我母亲也很美,跟你一样美。” “你母亲是谁?” “她就是我母亲。”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阿理。” 他八岁,是一个可爱的“小伙”十分善良。眼睛很大,眸闪亮闪亮的,也长着西夏人常见的鹰钩鼻,方方的脸,额头很高,我听说额头高的男通常都很聪明。 “阿理,你一定很聪明!” 他一喜:“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我们成了好朋友,他是我在大夏国的第一个朋友,我们一起骑着马儿在草原上飞跑“呜呼呼--呜喔--” “葛狄卡,我教你射箭好不好?” “不要,阿理,我不想学这个。” “为什么呢?我教你射箭,教你武功,你就不会被别人打了。” “没用的。” “谁说的!为什么你和我母亲偏要一样呢!她也这样说!” “傻瓜,女人怎么打得过男人呢?” “男人为什么要打女人!” “”“葛狄卡,你怎么不说话了?” “阿理,你答应我,如果以后你长大了,永远都不许打女人,好吗?” “嗯,我知道,我不会的。” 我抱着他,抚着他的头。 “葛狄卡,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阿理。” “真的吗?” “嗯,就像喜欢我的儿一样。” “哈哈--我带你去见我母亲好吗?” 他将我带到一处偏远的宫殿,说是宫殿,却比人们住的屋更破败不堪,里面一个宫女侍卫都没有,我不禁开始猜想阿理的身份:“阿理,这是你家吗?” “这是我母亲的家。” “你母亲的家?”我不解地继续问:“那你父亲呢?” “哼!葛狄卡你不要再提他了!” “阿理,你姓什么?” “我以前姓李,现在姓嵬名。” “李?嵬名?李元昊?” “葛狄卡,我恨这个人!” “为什么呢?他不是你们的王吗?” “他是王,可他却不是我的父亲!我恨他,我没有这个父亲!” 当推开阿理母亲所住的房门,当我亲眼看见他的母亲时,我才明白,才震憾地心痛地明白了,为什么这世上有个善良的儿,这么恨自己的父亲! 屋十分简陋,就像好多年没有进来过一件新东西,甚至连基的生活用品都不齐。幸好,房里还算被主人整理得很干净。 一个女人,头发长到快拖地,木讷地拥抱着她的儿,紧张地打量着我--几年来第一次闯进她屋里的客人。 她的皮肤苍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明明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却佝偻着腰背。更重要,更让我难过,更让我颤抖的是,她的一只眼睛,一只美丽的眼睛竟被人给打瞎了! 那是陈年的,让人不忍目睹的疤! 伤疤,裸在她清秀的脸庞上,就像一张洁白的纸,沾了一团永远让你扯不擦不掉的恶瘤! 你不敢再看,因为一看就让人触目惊心;你不忍再看,因为你看过之后,就会不禁流泪-- “母亲,她叫葛狄卡,是阿理喜欢的女人。”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悄悄抹掉泪水,让自己尽量,以最温柔的笑脸,温柔的语气,给她一份突然闯入的安感:“我是阿理的新朋友,你好。” 我帮她收拾房间,给他们母做饭,就像一个“小媳妇”虽然,我也只比她小几岁而已。没办法,谁叫阿理已经先开了口,怎么着也得给小家伙一个“面” 从此后,日复一日的白天,要么和阿理在草原上飞驰,要么陪着我的新“婆婆”聊天。我从甘泉宫带了许多生活日用品过来,还做了一些大理的菜式给她尝“姐姐”“姐姐”地称呼她。 原来,她的名字叫密克默特古丽塔,曾是李元昊的第四任王后,生儿阿理她就失了宠,有一次遇上李元昊“心情不好”她的眼睛就这样,被一个男人,自己的丈夫,儿的父亲给打瞎了。她无辜所受的伤并没有让李元昊感到自责,相反她成了后宫最丑陋的女人,美丽的叶勒氏立马取代了她登上王后的位,而她,一个可怜的女人被李元昊赶到了此处,从此再没有人问过她的死活。如果不是还有阿理这个儿,她早就死了,哪还能拖着一口气在冷宫撑到现在。 “古丽塔,你为什么不跑呢?” 她摇了摇头,说她放不自己的儿,当时孩还太小。 我搂着她痛哭了一场。 她曾经是草原上最美的少女啊--有多少英俊的小伙曾在草原上对她歌唱,她曾有过多少缤纷的梦,又流过多少的眼泪呀 有个夜里,我没有回甘泉宫,而是和她相拥了一夜。我哭泣着告诉她关于我的故事,再听她微弱地讲述着她自己的故事。 第二天,阿理不知从哪里弄来匹白马,说这是千里神驹,我问他他也不肯说,拉上我和他同骑一马,在草原上疯狂地飞驰。 “葛狄卡,你开心吗?” “嗯。”“那你的眼睛为什么肿了?” “呵呵,哭的。” “谁欺负你了?” “傻瓜,没有人啦!” “那你还哭?” “因为,因为女人来就是用泪水做成的呀!” 他摸了摸我的眼睛,一头雾水的样。 “葛狄卡,你不是歌神吗?为什么你从来不唱歌呢?” “你想听吗?” “嗯。”“那我唱给你听,只唱给阿理一个人听,好吗?” “好啊--” 于是,我扯开久违的嗓音,对着阿理深情唱着: 很远的地方,有个女郎 名字叫做耶利亚 有人在传说 她的眼睛看了使你更年轻 如果你得到她的拥抱 你就永远不会老 为了这个神奇的传说 我要努力去寻找 耶丽亚 神秘耶丽亚 耶丽耶丽亚 耶丽亚 生命耶丽亚 我一定要找到她 由潇湘院首发,请勿转! 第七十八章一池泓 “葛狄卡,听我的劝,快回去吧。” “我舍不得你。” “那样,你会将睿王再次惹怒的。” “他想怒就怒吧,没有爱的地方是荒凉寒冷的,我不想待在那里。” 我做好晚饭,阿理连说好吃,古丽塔也羞涩得多吃了些,让我开心得想流泪。阿理不解地问我:“葛狄卡,你怎么了?”我说没事,是高兴的,让他再多吃些。 打发走了阿理,却打发不走我自己,我对古丽塔说自己夜里想再留下来陪她。她的歌声也很美,夜里我们一起唱着歌一起聊着天。 她认真地拉过我,让我看着她的脸,看着看着,我忍不住嚎啕大哭。她轻轻拍着我的肩,反而柔声安慰我:“葛狄卡,难道你想变成我这样吗?” “古丽塔,你——”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还可以活下来,对吗?” 我噙着泪点头。 “我从前也和你一样,看不惯就气不过,总是跟阿理的父亲对着来,结果我——葛狄卡,既便你在那个男人那里得不到想要的爱,可你还有别的,你有你自己,有你想守护的人,明白吗?” “我已经没有了,我连自己都没有了。” 她搂过我,和我一起哭了起来。良久又对我说:“傻姑娘,男人是石头,是刀子,可我们女人也有武器啊。” “什么武器?” “女人是水,女人的武器就是温柔,温柔可以将石头淹没,可以将刀子锈蚀。你想想,握紧自己的拳头朝水里打,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呢,再怎么打,水都还是水,瞬间就把那拳头淹没了,就算那人打得累死,水还是水。 “这就对了,葛狄卡,你不仅拥有所有女人都羡慕的美貌,歌声,你还有一湖水,不管哪个男人都会溶化在你的湖水里。” “古丽塔,你真好!我真希望自己是个男人,那样我一定会爱你,会娶你。” 我们相拥而眠,同病相怜,睡前我对她说:“你放心,阿理也是我的儿子,只要我活着就会照顾阿理的。”我知道,那是她最大的牵挂,她抚着我的发微笑对我说:“嗯,是我们俩的儿子。” 刚心碎地睡着,门被人一脚踹开,吓得我们两个女人一跳! 简陋的房间被宫人们的灯笼瞬间点得昼亮,一个男人一把将我从床上粗暴地扯下来,一脸凶煞地看着我。 我吓得腿直抖,男人的目光嫌恶地转盯着古丽塔,眼中闪起凌厉的杀机。 古丽塔苍白地对我笑了笑,似乎在无声对我说:葛迪卡,阿理就拜托给你了。 我噙着泪水,瞧着眼前这个掌控有生杀予夺大权的男人,一把搂过他的脖子哽咽道:“成遇,你别生气了,我想你,带我回家吧好吗?” 他不敢置信地松开我:“你刚才喊本王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从前我很少喊他,最多也只是僵硬地称呼他睿王;那也是我第一次深情地对他说话。 我抚着他的脸,一颗泪从我的眼眶中掉落:“成遇,我是生你的气才跑出来的,我想你,我刚才还在想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成遇,你还会要我吗?” 答案是肯定的。 那一夜,他竟对我极尽温柔,居然还有些小心翼翼问我身上痛不痛;他对我再也没有动过手,他给予我他所认为的,一个权利者能给予心爱女人的所有宠爱。 原来,这就是古丽塔说的“湖水”这就是她说的——女人的武器。 李成遇不在的时候,我总是屏退宫人独自坐在梳妆镜旁瞧着自己,瞧着镜中那个“陌生”的女人,她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我一直瞧着她,瞧啊瞧啊,瞧到最后那双眼睛不再“说话”依旧美丽,却不再“说话”于是,我学会了一个词:虚伪。 我反复试用着这把“武器”竟发现屡试不爽;然后,我将所有的心思都用来揣摩研读这把“武器”一点点一层层一面面,将它熟练于心;直到,我的眼睛又会“说话”了,说的却不是我的真心话,而是我故意想让对方“读懂”的话。 一天到晚地照镜子,让我终于看懂了自己的“美” 渐渐的,我喜欢上沐浴,喜欢在宫中唱歌,喜欢在庭院里为李成遇跳舞,那是给他看,也是给我自己看。 我开始自恋,开始“邪恶”因为我也想要像他一样,用另一种方式,一种只有自己能拥有的方式“掌控”生杀大权,让我所爱的人好好活着,让我所爱的人不被杀死。 我在李成遇那里尝到了甜头:古丽塔有了两个佣人,她的房间焕然一新,柜子里堆满了漂亮的衣服;我请能工巧匠为她订做了副精美的银质蝴蝶形面具,样子如同没有镜片的眼镜,可以遮住她眼睛上的伤疤,她慢慢恢复起圆润的身姿,精神也逐渐好了起来。 我还在李元昊身上悄悄试了试我这把“武器”结果也同样令我相当满意:阿理成了他最心爱的儿子,他赏给了阿理一副宝弓。李元昊频频地找机会讨好我,而我也在频频地通过他创造的机会来暗示他:我想要阿理做我自己的儿子;我可以给他想要的,前提是他自己负责来解决所有的“问题”而且他必须要给我“想要”的。 还是那一年,大宋的景祐元年,大夏的广运元年,我二十三岁。 我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还是忘不掉一个人;却只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改变了我自己。 又是一场豪华的宫宴。 在舞池中,在万众瞩目下,我放声高歌,用天籁般的歌声迷醉所有人的耳朵;我深情地跳起,自己“研发”的,带有强烈爱情悲剧色彩的,歌剧式舞蹈,震撼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视觉灵魂;我还为他们展示自己各种精湛的琴技:古筝、琵琶、箜篌、玉笛。 似乎那场宴会,完全成了我的个人专场表演舞台。 在所有男人的眼睛里我看到,我是他们所期望的,渴望的,想得到的那种女人,女神——默移克葛狄卡。 李成遇越来越紧张我,而李元昊却越来越“心痒难熬”:李成遇打算过完年就带我回驻地,他不再喜欢我在外面“表演”;而李元昊却生怕我走了,想方设法地举办宫宴,邀请我勿必要到场。 除了编排乐曲苦练舞技,我还是抽出很多时间陪阿理,陪他骑马:“阿理,别老想着玩,要多读书。” 他天真地看着我:“葛狄卡,你变了。” “怎么个变法呀?”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你说话的声音好听,听得人的心像是要碎了似的。还有,你越来越美,我一看你眼睛都移不开了,就像你故事里讲的那种,喔对了!妖精!” 我一笑,捂着唇嗔道:“傻瓜,女人都是这样子的。” “不对,我父王以前喜欢的舞妓就不是这样,她长得也好看,舞也跳得好,可她就是没有你美,声音也没有你好听。” “以前喜欢?是不是那个大眼睛的姑娘?” “是啊!”“她现在怎么样了?她在哪儿?” “哼,她脾气可差了,根本不能跟你和我母亲比!你别看她对我父王好,对下人动不动就打骂!” “不可能,她为什么要打骂下人呢?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没瞎说,那次我去找我父王时亲眼看见的,就因为一个宫女梳她头发时把她扯痛了一下,她就命人把那宫女的指头给剁了!” “你说什么!” “葛狄卡,你怎么了?” 原来,彩蝶竟在李元昊那里失了宠。是,因为我吗?派了几个人去李元昊那里打听,才发现阿理说的是事实。回头想想,这一切不是因自己还能因谁呢?就因为自己的“多才多艺”就因为自己整个人宛如一池泓般柔情似水,所以才让李元昊觉得彩蝶“索然无味” 我寻了个机会,事先跟李成遇打了招呼,以找阿理为借口,实则去探访彩蝶。 那日,我收了自己隆重的“行头”只将头发简单地披散在脑后,用一根银缎带像从前一贯在大理时那样,分出一半随意束起来。我其实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暗示她,我就是她的姐姐沈灵曦,我想告诉她我会保护她,会爱她的。 来到阿理的行宫,我阻止了宫人要前去通报,让他们在外面等着,说自己进去找就可以了。 “阿理!” 他正在拙劣地“画画”晕,简直看不下去,跟涂鸦没什么区别。 “呵呵。”我忍不住掩唇偷笑,他脸胀得通红,摇起我的袖子:“别笑别笑,葛狄卡,你别笑了!” 原本我是想让阿理带我去“无意中”遇到彩蝶的,却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抽出一点时间教他些画画的技巧和决窍。虽然我不擅用毛笔,但画画毕竟也是我的第二专业,随便两笔就勾勒出一张轮廓,看得阿理目瞪口呆。 “明白了吗?” “嗯!”“你别急,多试试,画多了也就画好了,先定位整体的大廓,再精炼于细节,最后才是点睛之笔。” 就在我们一个教,一个学,学习氛围正深厚的时候,一阵悄然而至的脚步声,再一次改变了我的命运。 第七十九章三人奕 当时李元昊虽是西夏之主,却还没有称帝,我对他下跪:“默移克氏拜见王上。” 他变戏法儿似的从袖子里抽出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慷慨地送给阿理:“快去练武场找酷比叶试试看!”他儿子兴冲冲地跑出去后,我淡然向他施礼准备走人,却被他摚住堵了个实。 门被悄然关上,他的手下集体隐了身。 场面立陷尴尬,我咬唇紧张不安,他邪笑燥动难耐。 我暗问:你想做什么? 他唇角邪魅一勾:何必明知故问呢? 跟六年前一模一样,我们“情不自禁”地再次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我往左边跑,他就堵左边;我向右边跑,他就堵右边;我后退,他前进;我不动,他也不动。仿佛,他早就急过头了,也不乎现在这一时半会儿解“燃眉之渴” 他故意把我逼到一个半人高的木柜那里,使我面朝他背抵着柜子,他得意地哈哈大笑:“沈灵曦,你要不要试试看,看能不能再抓到根鸡毛掸子?” 一时忘了自己的“武器”我直接狠狠翻了他一个白眼。 “果然是你!”他挑起我的下巴,盯住我的眼睛,就像要从我眼睛里抓住某根线索,某种媒介,好让他能穿越时空,实现当年他极其想做却没做成的“好事” 心一急,我就慌了起来。 他虽然长得帅,虽然十分厉害,有勇有谋能征善战,他改变了西夏,成就过一代伟业,可他在历史中有多荒淫好色,自己多少是清楚的。 他曾杀了自己的生身母亲;他的表姐,也是他的第一任王后,当年为他生下过一个儿子,仅仅就因为别人说这孩子长得不像他,一个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的小生命,直接丧生在他手上,一个做父亲的手上。他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下场,不是抑郁就是自杀,古丽塔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的手在我身上摩挲了起来。 我不敢喊,怕事情闹大,可越胡乱挣扎他就越“激动”三两下将我掀倒阿理的床上,在我身上扑倒,既不急着“下口”也不急着“下手”只是盯着我的眼睛瞧,像是在细细品读我眼睛里面的“味道” 我想,或许这就是当下,他和他弟弟之间的“不同之处” “沈灵曦--沈天音--张美人,可惜最后还是落到本王手里。” 我不敢对他吼:放开我!因为那就相当于在提醒他:抱紧我。 惶恐惊惧,我却默然无声。 不是吗?你千万别对我说,女人,你这个时候一定要自洁,要挣扎,要抗争!那只能说明,你不是女人;或者,你想都没想过,更别谈遇过那种丧心病狂杀人如麻,根本不跟你讲什么怜香惜玉,什么爱不爱的男人! 虽然不知道,后面自己会落得多惨,可现在,我已经是他砧板上的菜,他想怎么来,我再挣扎也是徒然,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没想到这一招竟起了奇用,他离开了我的唇,也停住了热切的手。 他好奇不解:“怎么不喊救命了?你从前喊救命的声音可是响遍全城。” 我没理他。 他掐住我下巴,四目相接下,我竟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些茫然,而后是得意:“你是怕本王了,还是喜欢上本王了?” 都不是。 他居然发起愣,目光迷离,就像一个从没体验过什么叫“爱”的野兽,竟然生出些柔软。 抓住机会,我凝起一汪清泪,声音如水滴:“怎么了?王上怎么不继续了?你不想我回甘泉宫,再被李成遇毒打吗?” 他不可置信:“他怎么会?他敢!” 我微笑地抚上李元昊的脸反问他:“你们兄弟,难道不是一样的吗?如果别人动了你的女人,那人又是你惹不过的人,你还会对那个女人好吗?再说,打不打,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反正,我被大理太子抛弃,被宋帝抛弃,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你喜欢的少女沈灵曦了。不如,完事以后你就杀了我吧,免得我再回去受苦,只求今后你对阿理好,阿理就像是我自己的儿子,毕竟他也是你的亲生儿子,行吗?” 他的表情从怀疑不解,到极为震惊,最后居然渐渐转成了爱怜和心痛;这个视女人为玩物,视人命为草芥的野兽居然搂起我,伸手轻轻拂掉我眼角的泪。 他放过了我。 可那并不代表,我的厄运,我的“险情”就结束了。回想起李成遇的“手段”就算我的心再麻木,可我的肢体还是会痛楚的。又或者,以李成遇的性格,一个让他最为介意的人,动了他最不能忍受别人“分享”的“东西”最后的气,他是一定会想方设法出的。 怎么办呢? 我身边的仆从,全是他的“眼子”我前脚留下众人,独自进了阿理的房间;后脚夏王就到了,也屏退了他所有的仆从,连阿理都被打发了出去;两人关在房里这么长时间不出来,还能干什么呢? 就算我跟李成遇解释,誓发得再毒,说破了天哭破了喉咙,他也是不可能信的。 即便他这次打死我,照样消不了他的气,而下一个遭央甚至会受极刑的,就是古丽塔;他一定会认定,是古丽塔为了阿理,怂恿我去勾引李元昊。 回到甘泉宫的时候我已经想好,是死是活赌一场。 一下轿,在他的“眼子”还来不及向主人汇报的第一时间,我抢进李成遇的书房,当时他正在看驻地那边发过来的紧急军报。 见我突然闯进来,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我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好,对他淡淡微笑,也不说话。 他一把搂过我,似怒似宠:“怎么啦?想本王啦?” 我也没挣扎,就势将他抱紧了一会儿,再松开他柔声道:“你肩上的旧疾还痛么?别忘了叫下人给你上药。” 抚了抚他的脸,我冲他深情地凝望了一眼,就像是在跟旭峰,在跟大宋的皇上无声决别,淡淡道:“臣妾先下去了。” 也不待他相问,径直奔了出去。回到我和他的寝宫,吩咐下人们全退出去,说我要休息;飞速从衣柜里找出从前早就准备好的白绫,那是我为自己预备的,不堪受辱时选择的最后一条路。 系上扎实的死结,没有片刻犹豫,就像抢时间买票,生怕阎王殿关门打烊,绳子套上我的脖子,我的脚轻轻蹬掉橙子。 随着一声极小的“哐咚”声,我的脖子被骤然勒紧,仿佛魔鬼一把卡住我的气管,死亡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种强烈的窒息性极度痛苦,使我不自觉地在空中乱蹬,片刻潜意识地挣扎后,我的大脑紧急充血,肢体和头部的中间段被硬生生地撕脱扯断。那是一种难以忍受之痛,分不出余力再去作任何思考,我在无以复加的极度难受和痛苦中,在走向死亡的快感中,渐渐垂下了头。 我醒来的时候,脖子是痛得不能再痛,脑子晕得不行,头动也不能动,人只有硬挺挺地躺在床上。 还没等我来得及求情,负责照料我生活起居的,连同下午和我一起去阿理那儿的几个下人,全部被李成遇怒不可竭地处死了。 我难过,这是我算漏的,我以为他们都是李成遇的“眼”却不想,用这个比方还是高估了这些下人们在李成遇心中的地位。因为,他的“眼”是无数的,是可以一生再生的,剜掉几个没用的,根本不足挂齿无关痛痒。 李成遇什么都知道了。 没敢去找李元昊算帐,也不知他是在哪里出完了气,回来的时候,居然对我格外的好。那不是“宠”而是“好”“宠”不需要心,不需要爱,不需要付出感情,只需要你有实力;而“好”是需要由本心来发出,必须要押上“幸福”“伤心”的筹码,以“感情”作为支出成本的。 他居然没有趁这个空去宠幸那几个望穿了眼的西域美女,而是憋着需求连续几夜躺在了我的床上。 正好,别几夜我也没别的事干,白天我在想事情,晚上专门一条心练习,什么叫“虚与委蛇”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原本,西夏王和鹰睿王,彼此都握手对方的牌,也在对方那里安插了许多耳目。这件事没被李成遇包住,还是捅了出去。如今已是世人皆知,只是众说纷纭。 在善良的人们看来:有人说是西夏王垂涎默移克王妃的美色,有人说是鹰睿王虐待神女葛狄卡,反正兄弟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权利者,大男人主义者看来:如此尤物,自然是“能”者得之,只是鹿属谁手,还是西夏王赢面比较大;问题在于默移克氏居然寻了死,听太医说就只差一小口气,神仙也救不回了,毕竟是“活物”双方还是小心些抢比较好,死了,就没办法再抢了,谁也捞不到。 接下来,一场对奕赛在李元昊和李成遇之间悄然,又悍然地展开。 只是没有人知道,对奕的其实是三个人。他们在用无数人的生死博奕;而我,在用自己的生死博奕。 第八十章麻木者 三天后,阿理冲进我房里“没出息”地嚎啕大哭:“葛狄卡,是我王叔又打你了吗?” “你王叔对我很好。” “你骗人!” “谁让你进来的?” “我杀进来的!” “”“你笑什么!谁拦我,我就杀了他!我父王说,男人就得这样!” “傻瓜,你母亲还好吗?不能告诉她我的事,明白吗?” “葛狄卡,你千万不能再寻死了!阿理会爱你的,就像爱我母亲一样。” 我搂过阿理,抚着他小南瓜似的大头,如果当年,当年在大理,我和素意的孩子能保下来,也该快六岁了啊!要是有个孩子,可以喊我一声“妈妈”该有多好啊。 一晃,离开盘丝洞将近一年。 不等过完年,李成遇坚持开拔回驻地。他统帅的东西两厢军,分别掌控对宋、对辽各处重要的关隘及军事据点,以及据点附近上十个州城。 西夏当前正处于向大国蓬勃发展的起步阶段,需要积极拉拢各方诸候的力量。对宋辽两位泱泱强国,要么与辽结盟,对宋才能有恃无恐;要么向宋称臣,才可抵制辽的贪得无厌。对吐蕃回鹘各小部落,那是可抢就抢,能夺必夺。如此当口,李元昊不得不审时度势,既忌惮自己的兄弟,又不得不借助倚重李成遇,一时兄弟俩谁也不敢先撕破脸。 还来不及和古丽塔告别,我就已经被李成遇抱上了马车。出发虽匆忙,走得却是不慌不乱,他坐在车上,一边拥美在旁赏心悦目,一边翻翻兵书运筹于胸,做男人做到他这份上,连我都不禁有些羡慕。 回到犹如咽喉之城的夏州,住进奢华无比的睿王府,李成遇倒也算对我宠爱有加。他每每出府上街巡视,或者去练兵场校阅,都要将我带上。如此,我的名字,我的相貌便深入进军心民心。在他的统辖区,有许多默移克族人,族人们皆以我为荣,还是一如既往地称呼我“葛狄卡”李成遇不仅不介意我被人们“神化”压过他的风头,反而沾沾自喜:神女又怎么样,还不是本王床上的一个女人。 在睿王府,对宫女仆从,我是真心待他们好,从未有所求;对王府其余的众多姬妾,歌舞妓,我也是尽可能地给予照顾;平时步行上街,我最多只带几个仆从而已,但凡遇到我的“族人”就像见到自己的亲人般,跟他们热切地打招呼。我给一些善堂捐钱捐物,施舍路上的每一个乞丐。几个月以后,我受到了当地民众发自内心的爱戴,让我明白这个世界,善良的人们永远是大多数。 就在我的日子慢慢趋于平静时,大宋那边传来了不平静。 虽说是几个月前就已经发生的事,对我而言还是相当惊撼:大宋的皇上竟将从前在宫中备受他宠爱的杨、尚两位美人,赶出了宫,逼她们俩出了家。那么美的两位女子啊!虽然也曾是我的情敌,我讨厌的人,可毕竟是坐在他腿上,被他搂过的女人。他是大宋的皇帝,掌握整个大宋的军权,他才智无双,这世上还有谁敢逼迫他呢?难道,连他也变了?变得和历史上所有的皇帝,君主那样,多恩却薄情吗?两个女人,小小的美人,能在他的后宫翻起多大的浪呢?他向来待人宽厚,却对两位他承欢多时的女人,如此绝情。或许,这就是后宫女人永远都逃不脱的最后命运吧。 如果说,我的心被遗落在盘丝洞;而现在,是我对爱情的信念轰然崩塌。 后来,我不禁常常问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一天三顿饭,为了有衣穿,有地方住,能呼吸空气吗?我流连于民间,流连于穷人们居住的地方,学习他们的语言,在那里陪他们聊天说笑,从不摆什么架子,就像老人们的女儿,年轻人们的姐妹,孩子们的母亲。只有在那里,找到自己生存的价值,我才会想要活下去。 那时正是五月初,有些夏忙的日子,帮比洛里老爷爷做了些农活回府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穿着牧人们常穿的粗布衣,头上戴了顶簑笠帽,站在马路中间,深深地看着我。那刻,我的心的确还是忍不住悸动了一番。 我们定在原地,默默相望,良久,他对我微微一笑,笑容里包含着千言万语。想了想,我还是麻木地走了过去,与他迎面而过,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夜里,我根本没法睡着。沐完浴,李成遇一如既往地召我侍寢。当时我在猜,他在哪里呢,说不定就在宫顶的瓦梁上,或者藏身于我没有发现的墙角,正看着听着我,做这些事。 那之后,他竟搬进比洛里老爷爷家,有意无意中常常和我踫面。我知道,他早就认出了我,可我却不想认他。 比洛里爷爷的三个儿子几年前应征入伍全战死了,老人家独自拖着个幼小的孙子阿卡,他的到来无疑让老人和孩子倍感喜悦。他就是这样的人,习惯性隐忍下所有的痛苦,思念;和他偶尔的几个对视,我看到他的眼神流露出的是后悔,是怜惜,是强烈的爱。他了解我的日子,却始终没有向我开口,说要带我走之类的话;他什么都懂,懂什么叫情咒,懂我的百孔千疮,懂我心中所想。 他曾对我写过休书,而如今,却执意暗立在我背后,继续做他隐形的苍山。 突然,市井中关于我的画像竟被传得满天飞,很快就流落到大宋,这世上拥有慧眼的人太多,而那其中有不少都猜出了我的来历,谁叫我歌声和琴声那么与众不同,谁叫我的眼睛独一无二呢? 白玉堂紧跟在旭峰之后,也找到了我。 当时,他气场十足地抱剑将我堵在路上,根本没将我仆从们的厉喝声听进耳里;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带着仆从们绕道走开,气得他杵在原地大喊我的名字,也不知我回去后,这事有没有传进睿王耳朵。 幸好,或许是旭峰带走了他,接下来的几天,白玉堂总算没夜袭睿王府,也不再堵在外头搅乱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可他终究是他,性子一如两年前般莾撞,竟捱到我沐浴的时候冒冒失失地闯进了屏风。 我泡在浴桶里,静静地瞧着他,一直瞧到他脸红。轻声对我说了句:“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他立马转身向外疾走,没两步又窜了回来,兀自不甘心:“天音,你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是你,玉堂不会认错,你为何不与我相认呢?是刘公公将你送给了西夏鹰王吗?” 我漠然道:“你快走吧,睿王府高手如云,若让人发现,既是你死,也要我亡。” 他还想再说,我直接从浴桶里站了起来,白玉堂吓得目瞪口呆,头也不回疯也似地跑了。 果然,李成遇是故意放白玉堂“闯”进来的。晚上,他怒气冲冲阴狠地盯着我,冷冷逼问:“你就是闻名天下的天音公子?” 见我默不作声,他的火气更大,一把撕过我的头发,迫我抬头看他:“那小子就是你当年的情人?你这个不知羞臊的贱女人!” 这次,李成遇忍住没有打我,而是将我扒光了锁进柴房,不准任何人跟我说话,也不给我吃喝,以作为对我“不要脸”的惩罚。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还要如此卑贱地活着吗?当我披散着及膝的长发身无所蔽坐在柴房时,也在想这个问题。既没有哭,也没有想办法去自残,去找死;如果我说,我早已麻木了,你信吗? 三更后,我听到外面传来“叮叮呯呯”的激烈打斗声,紧接着,参战的人数越来越多,中间的空隙我听到白玉堂在大声喊我:“天音,你在哪儿!玉堂来救你!” 我心想,李成遇就等着我作声呢,可我却辜负了李成遇热切的等待。 我听到李成遇在命令他的手下放箭,听到密集性瓦砾四溅的碎裂声,一定是有人救了白玉堂,否则李成遇也不会气得一脚踹开我的柴房门,眼神凌厉得像刀子。 我“痴痴地”看着李成遇,站起身走过去搂住他脖子,他的身体气得僵硬,抚了抚他的脸,我委屈地解释道:“成遇,他是我的世弟,我失踪后他一直在找我。你别生气了,好吗?” 白玉堂自这次以后,终是消停了。李成遇虽然饶了我,却将我禁足了起来,不再允许我出府,也不准任何男人,包括他的待卫看我一眼,否则就剜了那人的眼珠子。 这一年多来,最让自己庆幸的事情,莫过于我的肚子很“争气”一直没有“消息”这是我的幸运,却是李成遇的不幸。说起来他比我大五岁,今年也二十八了,自从他将我从盘丝洞掳出后,便将夜余“精力”全耗在了我这里,以至于近两年来子嗣一无所出。几年前也有几名姬妾曾为他生过孩子,可他全没当回事,那几名姬妾死的死,残的残,几个孩子也相继早夭而折。 那件事过后没几天,我就来了葵水,便“纠心”地劝他:“王爷,臣妾惶恐,至今不孕。府中姬妾众多,对王爷也是千盼万盼,臣妾别无所求,就是喜欢孩子承欢膝下,呜--” 惊喜的是,他开始夜不归宿,一个对我忠心的侍女告诉我,李成遇最近迷上一位从大宋江南而来的名妓,听说那个女子有万种风情,媚到了骨头里。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十一章李元昊 就在我暗自悄悄松了口气的时候,睿王府炸开了锅! 李成遇死了!猝死!死在了女人的床上。 死得不明不白,既不像是中毒,也不像是发病,没有一个大夫说得清判得准。我在第一时间被排除了嫌疑,而那张床的女主人,神密的江南名妓却人间蒸发了。 睿王府里外迅速被神勇军封锁戒严,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更别提飞进来。我带着一众姬妾和仆从,给李成遇披麻戴孝,失声恸哭,哭得几次差点“昏死”过去。有一个将领没忍住,竟强行将我抱进了房里,被我扇了一把掌,怒吼着骂了出去。 府里先前的侍从们纷纷守住我,这让我开始相信,相信人心是可以被感化的,我一直对他们好,在我有难的时候,他们居然拼死保我。 不出所料,李元昊日夜兼程赶到夏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肢解”并接管两厢神勇军,同时也接收了睿王府,他弟弟所遗留的一切。 在西部诸邦,匈奴后裔,有一条不成文却成例的规则,被文化大邦的宋朝所不耻,而在西夏却是理所应当。那就是兄弟死后,其他的兄弟可以续娶孤嫂或弟媳;父亲死后,儿子甚至可以收纳父亲的姬妾。 也许,这就是一种以崇拜狼,以狼为精神图腾的另一种邦域文化吧。 李成遇死后,李元昊“痛心疾首”发誓要为他的弟弟报仇,并将罪魁祸首武断地框定成大宋。 在睿王府,李元昊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我“毛手毛脚”急不可耐,在众军士,众民面前,对我极尽礼遇。在驻地,他不断检阅兵士慷慨演讲,给他们发放犒劳品,许多有能之士都被他慧眼识英地提拔了起来,有的甚至是连升三级;在民间,他开仓放粮,救济那些因战争而失去儿子的老弱,让县丞将名册记下,每月定时发放救济,违令者定斩不赦。李元昊在此时,真正表现出一位帝王的气度和魄力,这使他以极短的时间迅速笼络了夏州军民上上下下的人心。 作为西夏王,李元昊正处英年,他不仅武艺高强,精善骑射,且能谋善断。他不仅重用武将,也礼遇文臣。对武,他设立了十二监军司,整编部队,创建极具冲击杀伤力的特种骑兵“铁鹞子”排演“鱼鳞阵”为将来攻城掠地做积极准备;对文,他大胆重用来自大宋的落魄文人,设百官,创建西夏文。 西夏此时所控制的领土,其实已经极为广阔,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方二万余里,事实上已形成了与宋、辽三足鼎立的局面。对外,李元昊展开灵活的外交政策,依附强者,攻击弱者、以战求和;对内,李元昊实行团结叶蕃、蕃羌一体的民族政策,巩固并扩大统治基础。在党项政权的统治地区,居住着羌(党项本族)、汉、蕃、塔塔(蒙古)、契丹等多种民族,其中党项和叶蕃关系最为密切。李元昊在这些族部广娶姻亲,频频示好,赢得了整个西夏人民深切的拥戴。 鹰睿王一死,李元昊更是蛟龙出水,唯我独尊,我相信再用不了两年,他就会傲然称帝,叱诧群雄。 办完李成遇的丧事,我跪在李元昊面前。 不知是谁在挑头起哄,怂恿民众呼吁李元昊续我为妃,才不负默移克一族的期待,接而,底下的请求声一浪高过一浪,似乎若是李元昊不娶我,他就不是贤君。 我哭求西夏王让我循入空门。 谁知,激动的默移克人民竟哭了起来,求我做他们的国母,甚至大胆乞求让李元昊将我封为王后,封为万民之母。 李元昊只是淡淡地看我,最后主动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拢在我耳旁小声道:“你不想要阿理做你的儿子吗?” 于是,我的人生再一次被改变。 他的性情,他对女人的性情,像是变了一个人,起码在我这里是如此。 那一夜,李元昊终于在睿王府得偿所愿。当时,麻木的自己不知为何,竟止不住地流起久违的泪。或许,是他让我想起了前世吧。 前世,他是我的初恋,多少我们还谈过三年。在我爸爸去世,在我得知自己身患绝症的时候,他居然背着我在外面风流快活,说恨,当真是恨极了他,可那并不代表,自己从没喜欢过他。可恶的人啊!坏蛋!骗我的感情,骗我的初吻,骗了我三年! 这是他第一次私下喊我,并将这个称谓一直沿用了下去:“女人,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哭。” “哭什么?” “你管得着吗?” “对本王不满意?” “你这个死流氓!” “流氓是什么意思?你敢骂本王?” “难道不是吗?流氓就是花肠子的男人,玩弄女人的臭男人!” “女人不喜欢流氓吗?” “你--” “还哭?都哭一整夜了,你的眼睛是用湖水做的吗?” “你懂什么是山,什么是湖吗?” “山就是男人,你想说湖就是女人。” “哼!”我原想说,就你这种人,居然也懂这么高深的道理。 “哈哈,本王可以做你的山,做你这个女人的山。” 我心想,你有过多少女人?哪个女人不是一池水,一泓潭,一汪湖呢?你做过他们的山吗?你的后宫血迹斑斑,你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惨。你永远不懂爱,你不会爱女人,也没有女人真心爱过你。就算你英武一世,开创了西夏又怎么样呢? “你想当皇后吗?” “不稀罕!” “呵呵,本王偏偏就是喜欢你这个样子!” 他对我放任,宠爱得过火的程度,是我万万不曾预料到的。我成了他的专属,专爱,他喜欢我对他做鬼脸,对他吹鼻子瞪眼,喜欢我对他发些小脾气,喜欢我骂他流氓,并乐此不疲。他想要我像从前的沈灵曦那般任性顽皮,那般尽情地唱歌跳舞。 “女人,除了骂本王,除了不高兴,你为何不像从前那样对本王使小心思,巴结哄着本王了?” 原来,这世上,爱发痴,爱犯贱的不仅是女人。 在他身上,我再次体验什么叫“矛盾至极”唾弃,不屑,憎恶;欣赏,钦佩,以及一些,小小的感动。 他爱上了我,破天荒,匪夷所思。爱情竟奇迹地光临了他,仿佛到了这个年纪,三十岁的他才情窦初开,恍然大悟过来;他居然全心全意地对我好,虽然不知道我是不是最后一个,但却可以肯定,我是第一个让他动了心,动了情,让他十分去在乎的女人。 未来的世界,我和李元昊又会怎么样呢?人生就是戏剧,有些东西看似有违天道,实则暗合天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爱恨与情仇,你我的缘份,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往往都是上天在冥冥中早已注定。 最让我惊讶的是,他竟在半年前就开始为我在天都山另建行宫,就仿佛他早就算好了今天。 听着我忧伤的歌声,迷茫的琴声,他竟开始慢慢去学着对我温存。你看过美女与野兽吗?他就是那头野兽,他的心,被一颗丝滑甜蜜的糖所化软。 了解了他的爱情信念,我开始放肆,开始对他冰冷,就像永远解不了冻的万年冰川;可我也偶尔被他逗得想笑,然后赏给他一个白眼。他索求得越来越小心翼翼,捧着我,如同捧着他的心脏。 处理完夏州的事物,已经到了七月天。明天我就会带着仆人们随他前往天都山,在那里有我的牵挂,有阿理在等我。不管我如何要求,他就是不允将古丽塔和彩蝶传去天都山,他说,那是他为我,我们两个人所建。也许天都山就是他,一个野兽男人心中想勾勒的爱情天堂吧。 那天,正好是七七,我不自觉地来到比洛里老爷爷家。或许,我本就不该来,可是,我还是想和我的苍山沉默地告别。无论我在人间如何辗转,我们就像断了的藕永远接不上去,偏偏挂着永远扯不断的思。 老爷爷和邻居们高兴极了,阿卡甚至哭着想要我抱他。旭峰就像是知道我今天会来,昨天便离开了,连沉默的告别他都不想要,他到底要什么呢? 我贪婪冲动地想,如果,上帝只给我和他一天的时间相爱,而前提是需要我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签字。可是,他甚至连哀求的机会都不给我。既然如此,又为何点起我的希望,为何还要站在我的不远处守望我,流连不去呢? 一直以来,我不肯让李元昊在夜里点灯。我怕自己再也受不了。我是被动的,迟顿的,他是热切的,温柔的。 七七那一夜,泪水弥漫了我的眼,我无法自控地回忆起十岁那年我在小溪边救了一个叫赤黑的男孩子,在大理洱海旁我问他喜不喜欢洱海姑娘,而后他跳下相思桥救回我的命,在江陵他日以继夜守护着一个爱情疯子,最后在扬州他成为我娶回的新郎。 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呢?我没有做过坏事,他也是个大侠,冥冥中是谁在折磨我们! 突然,我想起灯还没关,而李元昊已经脱了外衫光出了膀子,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狭长伤疤“风”的伤疤,旭峰的伤疤,如炽芒刺伤我的眼睛。 第八十二章铁鹞子 我猛然坐起,反压住李元昊,在他腹部那道留有缝印的伤疤上细细抚摩着,用泪水察看着。 你是谁!我到底是谁!难道,你竟是旭峰的另一觉? 天啊--我紧紧抱住头,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了?” “你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他说他也不知道,只记得小时候跟仆人跑到外面玩,后来仆人死了,他自已浑身是血,被他父王救回来的时候,肚子上就已经被人缝合了伤口系上布条。具体是怎么伤的,又是被谁救的,全无所查。从那以后,他的体格变得越来越强悍,几乎百毒不侵更不谈生病,他父王十分心喜,请来巫师占卜,所占的预言是,说他是狼王转世。 从某种程度上,我接受了李元昊。 一旦有了某种联系,我就开始产生幻想,幻想他和另一个人是同一体。夜里,我开始喜欢搂着他睡,抚着他肌肉发达健壮的臂膀,抚着,他肚子上的那道伤疤。是我在为自己找借口吗?又或者,联想本就是女人的通病。 在我这里,他是迷离的,他不像是李元昊了,不像头野蛮残暴的狼,倒成了小哈巴狗儿;在他那里,我也常常迷离,有一种古老的回忆在默默提醒自己,他曾是我的守护神。 在前往天都山行宫的路上,他豪情万丈地为我指点着他的江山,他磨刀霍霍地力图开创一个全新的西夏王朝。 一千年前的西夏是极美的,不同于江南烟雨,不同于汴京城的繁华热闹,也不同于大理的妙香佛国;这里的天空是那么的蓝啊,蓝得一望无际,蓝得透明;这里的水是如此的清澈,就像拥有生命的液体,它是活的;这里的羚羊,鹿儿,是成片成片,不知道怕人的;那令人心生景仰的雪山,金子般颜色的沙漠,除了沙漠,雪山,峡谷,这里更多的是辽阔丰盛的草场。 我有多么羡慕那些牧民们哪!跟相爱的人在一起生活,做一对寻常的夫妇,有可爱的孩子。 “女人,你怎么又哭了?” “没什么,我喜欢那些羊。” “可你从不吃羊肉啊?” “我不是要吃肉!我是喜欢它们自由自在。” “那是等它们长大长肥,再把它们吃了。” “你--” “好了好了,女人,本王以后不吃羊肉,只吃牛肉总行了吧?” 我们走得很慢,一路欣赏着风景,直到九月才到天都山。一到天都山,李元昊立马摇身一变,冷冽而充满杀气! 他的文臣智囊团,武将特种兵,全部集结待命。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所行宫不仅是他的爱巢,更是他对吐蕃作战的军事摇篮。 当时,土蕃共有两个地方政权,六谷地区的潘罗支政权很早就被西夏吞并,而土蕃唃厮啰(吐蕃赞普之后,唃厮乃佛子之意,啰是一种尊称)政权则历经四代。这一年,唃厮啰发动夺权斗争,并把首都从邈川西迁至青唐城,河湟地区的吐蕃政权被其牢牢掌握。迁都青唐后,唃厮啰进一步发展与宋王朝的关系,他沿用吐蕃赞普称呼唐朝皇帝的惯例,称宋朝皇帝为阿舅天子,宋王朝也累封其为保顺军节度使兼河西节度使等职,与宋王朝形成联盟,共同对付日益崛起强悍的西夏。 由于土蕃的唃厮啰长期与西夏叫板,又占据了重要的军事据点,李元昊是必除之以后快。回到天都山,李元昊每日忙于与众臣商讨军情,与众武沙场操兵练阵,倒也顾不上我这头。当时我还不懂,也没有亲眼见过什么叫真争意义上的军事战争。每日里陪着阿理,教他学写字和画画,偶尔也偷偷和他去校武场看看那些大汗淋漓的凶汉子们排演鱼鳞阵。我的天啊,那哪是什么鱼鳞阵,我猜肯定是哪个文臣想出的文绉绉的名字,明明就是野狼阵。 说起野狼阵,就要再提提阿理告诉我李元昊手下的一支特种骑兵,名叫铁鹞子。 “阿理,什么叫铁鹞子呀?” 阿理告诉我,铁鹞子其实就是由西夏所有锐士中严格选拔出的精英铁骑,每队三百人,队长全部是勇猛无畏的悍将。 铁鹞子乃是李元昊所操练的王牌中的王牌,个个以一当百,平时充当李元昊的最高护卫,一但发生战况,它就是李元昊用来冲锋陷阵的“钢刀前锋”这支骑兵装备十分精良,跨下所骑皆是良驹,百里而走,千里而期,最能倏往忽来,若电击云飞;身披重甲刀枪不进,用钩索绞联,就算死在马上依然不坠。铁鹞子重骑兵最可怕之处在于,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是无敌的,不怕弓弩,不乱阵形,冲击力极强。 而所谓的鱼鳞阵,其实就是一个个小队聚拢,猛然朝对方防御阵形以极速全部冲过去,虽说战术简单,可多点开花,每个冲击点压力都大到可怕,只要破了对方一个点,在这冷兵器的钢刀时代,基本上就是肆意屠杀。 李元昊对军队的赏罚规定极严,真正做到军令如山,无人敢不从。 赏功的主要内容有:在战斗中杀敌一人以上者都可得赏。杀的人多,赏赐也多。但如果杀了敌人,后又战败的,就不能奖赏;俘获敌军人、马、甲胄、旗、鼓、金,总数在百件以上者,可得赏,俘获越多,赏赐也越多,包括俘虏。在攻城战斗中,先登上敌人城头,破城者;在我军打败仗时,能够殿后抗敌,使全军安全撤退者;对于虚报俘获和杀敌数量者能够揭发报告的人;带路有功者;将领打败仗,但其护卫、队人能挫敌军锋者;挫敌军锋、大败敌人者。奖赏办法是按在战争中得及失人、马、甲胄、旗、鼓、金等,在功罪相抵之后,功超过罪,分等级奖赏。 罚罪的主要内容有:遇战,不敢战而逃者;在战斗中打败仗者;没有按规定的时间、地点进军、战斗、会合者;战争中不互相援助者;有战争中弃失本部人、马、甲胄、旗、鼓、金,数量超过一定限度者;虚报俘获量、杀敌量和买卖首级者;察军、司吏徇私舞弊或检查不严,以致出现虚报者;反之,诬告者也要获罪;在战斗中,主将阵亡,或亡失旗、鼓、金时,该部的护卫、首领、押队、亲随等都要受到严惩;战斗中,察军擅自离开主将,又对战事不了解者。处罚的手段有:处死,终身监禁,罚作苦役,杖刑和刺字,夺兵权,减、免官职。 看着热血奔腾浴血博杀的演练场面,听着杀声震天金鼓雷鸣,阿理激动不已:“葛狄卡,你快看!我们西夏的勇士是真正无敌的!等我长大了,也要带兵打仗!” “傻瓜,你以为打仗是什么?” “就是厉害!” “打仗就是杀人,抢夺。” “那有什么不好吗?” “如果有人打败你父王,抢了我,你还高兴吗?” “他敢,我父王是无敌的!” “世上只有你一个父王,更多的都是无辜的老百姓,他们手无寸铁,你父王要去杀了人家的男人,抢夺人家的女人和牛羊,害得他们的孩子失去父母成为孤儿,害他们的老人无人养老送终。他们过着痛苦的生活,每天在流血和流泪,在哭泣,这就是战争的结果,你还喜欢去打仗吗?” “可我们不打他们,他们就会打我们!我父王说,只有趁着对方还没有足够强大的时候,我们先下手为强,打得他永远抬不起头,这样我们才能高枕无忧。” 或许,没人说得清。这世上,有羊,就有狼,是羊对,还是狼对呢?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本就是世间万物的生存法则。 “葛狄卡,你为什么哭呢?” “我爷爷他就是死在战场上。” “他厉害吗?” “嗯,他是真正的勇士。” “男人就要死在疆场,那样才能当英雄!” “傻瓜,当了英雄又怎么样呢?我们失去了亲人,家里没有了男人,母亲和妻子都在流泪,我们就会被人欺辱。” “所以我们才要打呀!我父王说了,越打我们就会越强大,别人都怕了我们,谁还敢来欺辱你和我母亲呢?” 当发现跟阿理说不明白时,我终止了这个话题,我估摸着,这就是李元昊给阿理的强化教育,说不定李元昊他爹也是这样教育他的。 我想了很久,他要打仗,我根本阻止不了,只好在夜里,在枕边哄着他,求他:“王上,臣妾,想求您一件事。” 那些日子他练兵极其兴奋斗志昂扬,来我这里也少了些,趁他心情好,我赶紧跟他上上“情感课”:“王上,妾,近日来夜夜梦魇,似有多人在对妾相求。若王上攻下牦牛城,千万不可屠戮城中百姓,那些老百姓皆是手无寸铁的善民,他们一定会对王上您归心的。” 然而,他连骗都懒得骗我,在军事上,他对我一改常态,语气冷冽,叫我以后不要再管这些,只管做好自己的王妃带好阿理就行。 景祐二年十月,西夏与吐蕃的战争正式爆发。 第八十三章猃狁狼 那段日子,王宫戒备得十分森严,李元昊不再准许我和阿理出宫。 李元昊授命大将苏奴儿统领二万五千西夏精兵进攻吐蕃唃斯啰,双方率军激战于牦牛城,不想夏军竟大败。苏奴儿追随李元昊多年,勇猛彪悍,这次轻敌冒进,被四十多岁稳沉多谋的唃斯罗于牦牛城下生擒。 这一仗后,李元昊盛怒下挂帅亲征,再次率军复攻牦牛城,一个月的硬战猛攻,仍是没有拿下;李元昊让使者伪称谈和,暗中派遣西夏高手假扮侍从紧随使者身后,诈开城门突入城内,城门大破蕃军惨败,唃厮啰于乱战中侥幸逃脱,李元昊恼羞成怒,大开杀戒,将牦牛城血洗一空。 李元昊班帅回朝,第二仗虽大胜,他却是余怒未消,仍在极积备战,欲图再次攻下吐蕃安二、宗哥,带星岭,攻取鄯州后兵临河湟。 奇怪,从不生病的我竟得了怪病。 我频频地做恶梦,常常昏睡不醒,不是梦见脚下堆满了被剁飞的人头,就是梦见无数冤魂在哭骂我,在恶毒地诅咒我;醒后又是头痛欲裂,仿佛有人在拿针往我的脑子深处在戳,痛得我生不如死。 最后痛到,我求李元昊快点杀了我,说是有冤魂找我索命,那段时间我的意识极为模糊,只隐约记得,李元昊杀了二十多个对我束手无策的太医,还杀了一些散步谣言的人,那些人说牦牛城一战生灵惨遭涂炭,天谴便报应在了我身上,刽子手最心爱的女人身上。 一个月下来,我的身形急剧消瘦,每天只能喝些汤水,饭食一吃就吐。好些的时候我在暗想,真是报应不爽啊!我的确该死了,这世上能劝得动李元昊的只有我一人,可我却畏惧他,不敢多劝;若我当时陪他御驾亲征,也可以阻止这一场杀戳。 无奈下,李元昊广召名医,一杀再杀,杀到最后无医敢征,来的巫师却越来越多。他们披头散发,脸上涂得七颜六色,对着我嘻嘻又念又唱,鬼哭狼嚎;开始,我拼命地哭求,求李元昊将他们赶走,吵得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再求阿理,求阿理快一点杀我,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忍了,每天都像有无数只蚂蚁钻在我的脑子里咬扯,叫我怎么忍受?就如同你能忍受别人将你的脑肠扯出来,乱撕乱挤吗? 不想,这次却起了效果,做了几场趋魂法事后,我竟真的好了许多,也开始能正常进食了。李元昊向我保证,以后最多抢掠决不屠城,甚至他可以暂时放弃攻打吐蕃。 他在骗我,见我已无大碍后,他仍在偷偷布署,预备再次操兵。 有一天,七八个巫师又对我做法,说是驱尽我身上最后一些阴魂,关上门后,一个眼睛上画着孔雀蓝线的巫师走到我面前,幽声对我呼唤:“娘娘--娘娘--” “你是谁?” “您不认得我啦,我可找您几百年了呀,找得我好辛苦,你害得我的族人好苦哇--” “我不认识你,什么族?” 没说上几句,我便人事不知,一觉沉了过去,又像是在跟着这些人走。 再醒时,我的手脚都被绳索捆住,嘴里塞着东西,人躺在一副棺材里,棺材一荡一荡的,似是在被人抬着走。那棺材底下有一道缝透着光,像是留给我换气的。 开棺的时候是夜里,那几个人清一色的黑衣脸上全戴着鬼面具,样子十分吓人。我听不大懂他们的语言,只觉得他们在商量什么,商量最后争议极大;有两人拿匕首时而擦我的脸,时而比准我的喉咙,另外五个拦住了他们,像是说留着我还有用,争着争着,两边差点儿没打起来。 其实我也想参预其中,比较主张那人直接切断我的喉咙,可惜,他们虽然争执对我却是同仇敌忾,恨不得将我五马分尸才解恨,根本不让我发言。 从骑马到换牛车,再换骆驼,昼夜兼程披星戴月。走了二十多天后,我只剩下半条命,被他们关进一间黑屋子里奄奄一息,我恨,恨自己的命比蟑螂还硬。 一个英姿飒爽身披银铠的武将冲进黑屋,他的脸上戴的是青铜狼王面具。他将我抱回了他的房间,吩咐了几个侍女为我梳洗。 你是谁呢?又换了一个国家吗?我是不是又被人抢了?包了? 安顿好我以后,他却不再出现,那几个侍女说的话我又一句都听不懂,在那个房间我又蹲了个把月。 我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夜,房门被打开,几个人将我从床上拖起来押了出去,径直登上城楼,将我捆成个粽子吊在城墙上,我也没挣扎,任由他们吊着。片刻后,鼓声大作,牛角吹响,这次终于有人大声嚎起我能听懂的语言:“李贼,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城墙上挂的是谁!” 原来是李元昊在攻打吐蕃二安城。 我大声哀求李元昊,求他一箭射死我。 话音刚落,一盆水对着我泼了下来,将我浇了个湿透,冷得我浑身直抖。 还是那个人的声音:“李贼,你的女人已经怀了你恶种,你还不知道吧?哈哈--想看看,我们怎么烧死她吗?你杀了我们无数的女人和孩子,我们也让你尝尝,你最爱的女人被人活活烧死的滋味!” 就在那个时候,一支箭径直朝我的胸口射来,却偏离了两寸,钉在我的左臂旁嗡嗡直响。 是李元昊放的,他在怒吼,要将吐蕃杀得一个不剩。 一桶桐油对着我的头无情淋下,缓缓蔓延我的全身,迫我再也睁不开眼睛,瞬间,耳朵也被凝住。“呯”的一声,像是有道向我急射而来的箭被另一把兵器挡了开去,有个人将我从城楼上拉了起来,抱起我急步飞奔。我的眼缝里渗了些桐油,相对身上的湿透冰冷更让我极度难以忍受。大概跑了十几分钟,那个人直接抱着我跳下了半人深的池子。 我的眼睛极度难受,便伸手使力去揉挤,被他一把抢过;他一声不吭地在池中替我解开衣服,用洗石帮我擦洗着身子和头发,良久我才眯起眼睛看见了他脸上的青铜狼王面具。 我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峰,别洗了,让我死吧,给我一个痛快,求求你。” 他的手顿了一下,继续匆忙地替我洗起来。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冲他发火:“沈旭峰,别洗了,我生不如死!我情愿你带我走,哪怕只能和你在一起活一天,也不愿意这样像具尸体般活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偏要救我!” 那一刻,时间是静止的,万物是固定的,他也没动。 我想和他拥抱,哪怕只有一瞬间;想吻他,将那道画面停格下来,抵抗灵魂的思念;哪管它,哪管我们之间还没有明天。 可惜,就那么个小小的愿意都被他拒绝了,直接被他一下打晕了过去。 再醒时,是我这一生最痛苦的时刻! 当时我被绑在一张木案上,一个身穿白服的老者在我旁边**恸哭,说他们的王死了。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旭峰被万箭穿心而死,死状不忍目睹 “啊--啊--” 不-- 人们疯了似的哭破了天,我一句也听不见去啊--啊呜,啊,为什么会这样啊-- 为什么呀-- 群情激愤的人们不停在骂我,在哭,说我害死了他们的王,猃狁王。 “求求你,快点杀我吧,快一点,快一点!” 我不停求那个老者,不停求,不停求。 接着,随着那位老者一声令下,几个人冲了上来,准备将我处以极刑,那位老者用汉语对我说,只要活取我的胆,凤凰胆,就可以喊回他们王的魂魄。 一阵惊雷滚滚,吓落了年轻人手里的刀子! 一道怒电直接朝旭峰的尸体上劈去,掣起熊熊烈火,瞬间将猃狁王淹没,烧成一堆灰烬。 我哭死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我竟又泡在那个池子里,回到了那个静止的瞬间,旭峰还是定在那里-- 不等我惊疑,不等我相问,他将我抱到池边换好衣服,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他告诉我,他和我一样隶属妖界,在上古他曾是令神、妖发指的西域狼王,当上凶残暴戾的狼族大首领后,几千年来嗜杀成性屠戮过无数生灵,被人神共愤永遭天谴:天觉和人觉各自转世而成的两个人,将世世代代自相残杀,不得善终。为了化解这道天谴,狼王的子民们在昆仑山下熬费无数之心血,打造出神物“钟山镜”为的就是辨显出他们首领转世的天、人两觉,化解狼族后世部落之间永无止境的生死恶斗。经过几千年的搏杀,辗转迁徙,他的子民早就四散在世上各处了,有的分支被灭了族,有的被赶进了大沙漠,还有一些窜进了西南的草原,极少数逃进了秦岭一带。 这一世他出生于一个岛国,那时他还很小,只依稀有些印象,他父亲是岛国的将军,有一次全家出海游玩,船竟被人给凿沉,他母亲将他放进一个大木盆随波推了出去,被过海的大宋船商所救,一位船客发现他天生五毒不侵,便将他献给了苗族大首领,拿他当药童试蛊。 “天音,在几百年前,我和你也曾有过前缘。原本我就是猃狁族狼祖,那一世再次转世为犬戎王,性烈残暴;而你则十分命苦,投胎于周室王宫一位宫女腹中。宫女未婚先育,惊恐地生下你后,将你抛诸于荒野,后被一对以卖弓箭为生的夫妇发现,抱养认作女儿。你出生后,有位巫师向周宣王预言:‘檿弧箕服,实亡周国’。宣王害怕之下趋赶绞杀国内所有卖弓箭的手艺人,你养父母便带着你逃往偏远的褒国。他们贫困潦倒,对你却视如已出,十分疼爱。十四年后,周攻打褒国,褒主急召大臣商议,听闻幽王好色,便广征民间美女,杀了你的父母,将你进献给了周幽王。” “周幽王对你一见钟情,放过了褒国,可你却始终闷闷不乐愁容不展。周幽王为了取悦你,不顾众议废黜了皇后申氏,封你做了皇后,将你为他生的儿子立为太子,遭到朝野上下指责。起初,你原名也叫灵曦,可你却不愿以真名示人。时日一久,因你来自褒国,养父姓姒,后世便对你以‘褒姒’之名相称。” “申皇后的外家,申国,对周幽王废后之事十分介怀,派人向民间广散谣言,说你是妖女转世,必将祸国灭周。流言之夸,不堪入耳。周幽王盛怒之下,起兵伐申。申侯无奈下向我犬戎求助,当时我正是狼子野心,极欲入主中原,便答应下申候,灭了西周。我闯入周室宫廷,率军大肆劫掠,得意处竟听闻有人奏乐,乐境十分伤感,便一路寻去,相见之下,对你倾心不已。我将你掳去了西戎,想方设法却不能使你高兴,我向你解释,解释是你的丈夫太过无能,你八岁的儿子也是申候趁乱杀死的,可你就是无动于衷,对我冷若冰霜,一心求死。” “怒极之下我经常杀人泄愤,这时你却态度急转,竟对我极尽温存,只是不许我再动兵戈。从那以后,我们相依相爱了八年,万万不想魔王世子化成巫师煽动我的子民,说你是惑人妖媚,趁我不在城中时对你处以了极刑。” “颠狂之下,我大开杀戒屠戮全城,再遭天谴:我转世的人觉对心爱的女人世世一往深情,却永远‘爱’不了她;而转世的天觉生生滥‘爱’无忌,永远得不到女人的真心。天觉人觉最终自相残杀,激战而死。” “我和李元昊之间的撕杀无法避免逃脱,这是天谴注定,因果恶报而已。天音,我将自损人觉附于你身,永不会再离开你,我爱你,却爱不了你,只能选择永恒守护你,你不要放弃希望,你和炽烨的咒语一定会解的,相信我。千万要好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一道精光从我身上射出,有人扒开了我的衣服,惊叹地大声叫嚷。 那个白衣老者愤恨地对我说:“妖孽呀!王竟附到你身上去了,逼迫我们不能杀你,你的背后烙下了我等猃狁狼的图腾,永不麿灭。就让我划破你这张迷人心神的脸,让你永远再惑不了人!” 第八十四章小宝儿 因中间这段过程极为苦难,又一直处于长途跋涉中,现下便不再过多为你赘述。 时间快进到半年后。 猃狁部族没有杀我,却在我脸上深深划下一道十几厘米长可怖的刀疤,刀疤极深,触目惊心,从额角起,穿过左眉,越过左眼,一直深入左耳根。遵照猃狁王留下的遗命,猃狁人又将我扔回了大宋汴京,他们挑伤了我的右脚筋使我成了瘸子,说是让我再也跳不了舞;又不放心地给我灌下大量药水,毁了我的喉咙,从此我便只能沙着嗓子说话。 我成了一个恐怖的活鬼,乞丐,还怀着九个月的身孕即将临盆,流落在汴京街头。 死不了,我跳进河里淹不死,钻进火里烧不死,身可残魂却不灭。 在天音阁门口不远的地方我站了很久,惊喜地发现,瑞新不仅替冠芳赎了身,居然还娶了她!可是,他们两岁的儿子看到我吓得哇哇大哭,冠芳气得对我破口大骂:“我说你个乞丐婆子,讨饭怎么讨到这里来了,快走快走!差点儿没把我儿子给吓死,真是的,哎呀,我的天哪,肚子这么大了!哎呀,算了算了,给,这几个钱拿去吧,哎呀,怎么这么可怜,真是的,什么世道呀,一个好好的女人被人糟践成这个样子--快走啦!你们这几个爱偷懒的伙计,还看什么看!不用干活儿吗?” 在大街上缓缓拖着步子,有个中年女人看我可怜,流着泪递给我一方帕子:“系上吧,姑娘,太吓人了,东街人多,你去那儿讨,啊--” 可我刚系上帕子,还不等拖着步子到东街,腹部的阵阵剧痛使我躺倒在地,剧烈挣扎沙声呻吟起来,裤子一湿,羊水已经破了。 “这个女人怕是要生啦!” “救命啊,快来救命,这里有人,有人出事啦!” 一辆官轿停在了我面前,救我的人竟是富弼富大人,真是因果啊!当年他在我的天音阁每每听我奏琴,连茶钱都付不起,对我给他留的免费位子他却欣然受之;而今,我身逢绝境,他不嫌我脏,不嫌我面相可怖,第一时间对我出手相救。 在户部侍郎府的下人房,我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 富大人见我可怜,不顾他夫人的反对,极力收容下我,并暖声相慰道:“姑娘,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本官会安排人照顾你的饮食,等孩子大些再说。” 我的儿子长得和我从前的样子一模一样,眼睛又亮又大,爱笑,嗓门不知道多响,一听就是当高音歌唱家的苗子。小家伙的背上,也天生带有狼的图腾,淡青的印子,我给他取了名字叫沈浪。 从离开皇宫,到回汴京,整整三年多。 没有找到比翼鸟的眼泪,却生下了我可爱的儿子,或许,这就是他,留给我的信念。他将自己的影子,烙在了我的背上,烙在了我儿子的背上,以此来保护着,陪伴着我们。 坐完月子,我穿着粗布衣裳抢着干活,下人们都十分照顾我,有什么好吃的也朝我这儿端:“阿默姑娘,多吃些奶水才足呀。” 即便是被毁了容,不仔细看,我的身姿倒也还看得过去,无论我手脚如何勤快,富大人的夫人晏氏怎么都对我不满,不安,三番四次暗示我:“阿默,你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们大人可是朝中重臣,像你这样不明不白的来历,留在府上传出去对大人的影响多不好,你知道吗?” 在富大人出差办公的那几天,我收拾了些简单的行李,几个下人们抹着泪塞给了我些钱:“阿默,快拿去吧,别推来搡去了,要是有困难就回来!” 我搂着小宝儿出去找工作,有几家倒看上了我的奶水,可一让我解开面纱就吓得跑开了;还有的,竟问我卖不卖儿子。 我舍不得花钱住旅馆,便抱着小宝在街上找了个僻风的地方坐了一夜,当时也曾想过去找瑞新,可如果那样,要不了多久,宫里就会收到消息。 我不想让那个人再看见我,看见我这个样子。 有个妓女散完夜场,见我搂着孩子坐在大街上,竟失声恸哭了起来:“天哪,姑娘,你去我家吧,好吗?” 她叫红梅,在贫民巷帮我租了个简陋的房子,离她住的地方不远,说有什么事她也好照应我;又帮我找了个工作,替人洗衣服,多少可以糊个口。她说,可惜了我这副好身子,就是脸太看不下去了,不然像她那样,多少日子过得结余些。 隔壁的阿婆,对街的裁缝塞给我许多旧衣服,破布,让我裁成一条条的给孩子当尿布子用。我每天将小宝儿背在身上,左右肩各挎背一个布包,左边是干净的片子,右边是小宝换下的屎尿片,这孩子很乖,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长得虎头虎脑,一天一个样子的长,有时我动动,他竟然趴在我背上“噗噗”地打屁,逗得我想笑。我甩着棒子打衣服,那节奏正好成了我给宝儿唱的催眠曲。偶而在寂静的夜,我也会沙着嗓子,对他悄悄唱歌:“小宝宝乖喽,阿妈的宝贝乖乖喽” 宝儿两个月的时候,正赶上过年,天气很冷。 过完年就是景祐三年,一晃我都快二十五岁了。红梅给我塞来些枣子,瓜籽儿;阿婆家的儿子领了工钱回来,见我拖着个孩子,竟跑到街上给我称了斤红糖,说是给女人补身子用;对街的裁缝家两口子死活要送给我两块布,让我给自个儿和孩子做套新衣服,说什么过年也要红红火火,迎新迎新。 我喜欢,我盼望有月亮的夜,那样房里不至于太黑,就不需要点亮油灯。小宝儿隔一会儿就尿尿,有月光照进小屋,我才好给他换片子。 有时候,他咧着没有乳牙的小嘴巴会对我笑,那是我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刻。我想,为了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会坚强地活下去。 过年那几天,天气竟格外地晴朗,这可是冬天里难得的好太阳,院子里挂着几排小宝儿的尿片,就着我将阿婆家的床单被子也拆下洗了。 “阿默呀,你带着孩子,还管我这老太婆作甚哪!” “哎呀,等您家南松娶亲了,我就不再给您洗了,成吧?” “阿默,今天街上可热闹啦!你把这些钱拿着,就当阿婆给小宝的压岁钱,上街给小宝买个波浪鼓耍耍!” 阿婆急得直抹胸口:“哎哟,你是要急死我这太婆呀,再不拿我这气都背不过来了!” 街上真的很热闹,到处张灯结彩,人人脸上全是喜气洋洋,他登基以后这几年,老百姓的日子的确好过了许多。我背着睡熟的小宝,在街上头一回“闲情”地逛了起来,除了波浪鼓,我还想称些米回家。 走着走着,我被一个卖画的摊子吸引,因为那摊子上竟挂了我的画像“默移克氏王妃”虽然跟我走了七分样子,倒还有三分神韵。看着看着我不竟眉眼笑了起来,画摊老板是个落魄的中年文人,对我十分不满。 系着面纱,行人对我倒不是很怕。我心想,别说不太面熟的人,就算是亲人,也不定能认出我吧。拖着步子,我始终走不快,这时候小宝居然醒了,趴在我背上哇哇大哭,腿脚乱蹬。我忙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解下背带,赶紧给小家伙换了片子,还是热腾腾的呢,呵呵。拢了拢自己披散的长发,权且当作垂帘,小家伙像饿疯了似的,我捏着他的小脸悄声嗔道:“小宝儿哟,你一天得吃多少顿哪。” 喂饱小家伙,他竟不肯睡,我只有抱起他,逗他玩了会儿。好可爱呀,原来我小时候也这么可爱吗?那时我娘也天天搂着我,对我唱歌。 “小宝儿哟,阿妈的嗓子坏喽,唱不了高音,唱不了好听的歌,阿妈给你唱个低的,好不好呀?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哪,西边黄河流。小宝儿呀,你是喜欢江山,还是喜欢美人哪?嗯?” 一个铜板不偏不倚地滚落在我脚旁,我的心一下子被拧紧,没有去捡,抬头看见两个人,一老一少,老人穿得十分华贵,年轻人像是他的仆从,他们正站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凝神打量我。那个仆从我虽然已多年未见,却依稀记得他的面容,似乎是段素意的手下阿水。 我连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抱起孩子拖着腿拼命地走,就像一个受了伤的竞走运动员,虽然到了自己体力的极限,却始终不肯停。 小宝儿不知怎么的,吃饱了还在哇哇哭,我只好停下来哄了他一会儿,再装作若无其事地抱着他在一个小摊子上买了只波浪鼓“咚咚咚”地摇着:“喔哦,莫哭莫哭喽,阿妈带你回家喽!” 再起步时,一个人正摚在我面前,一把抢过我的左手手腕,瞧了眼我手上那串九璃珠,喊了我声:“夫人,还认得阿水么?” 我扯回手,抱着孩子在大街上沙起嗓子大声喊起救命,立马就有人将我们围了起来,不等巡街的衙役赶过来阿水就趁乱跑了,我抱紧孩子拼命往家赶。 阿水怎么会在汴京呢?我戴着面纱居然都能被他一眼认出来,还有他身边站着的那位老者是谁呢?看上去似乎也有些面熟,只是实在想不起来。阿水不是效忠于素意么?既然大理皇帝已经将我赶出了大理,阿水还认我作什么呢? 第八十五章穷人巷 刚过完初三,我实在是等不及了,跑到巷尾的胡婶儿那里接了许多脏衣服回去洗,那时天气很冷,我的手指指缝那里裂开了很多道小口子,没什么血却特别疼。不过我也庆幸,幸好院子里刚好有口井,不然自己背起小宝儿跑到河边去洗更吃不消,在家里干活起码能稍带着照顾孩子。 红梅有时会来找我耍,陪我逗逗孩子。她原来是汴京一个禁军小头目的小妾,没想到那武将几个月前犯事被抄了家,她流落在外在汴京又举目无亲,无奈下只好干起以前的老本行。她边说还边骂,骂的就是现任的开封府知府范仲淹,让我不由有些忍俊不禁。 “红梅,原来的开封府知府不是韩大人吗?” “是啊,谁知那皇帝老儿竟又把个死范文公给调回了京,现在恨不得他死的人多着哪!” “红梅别乱说,小心让人听见,范大人是好官,这你不也是承认的吗?” “他是好,可他只对别人好,若不是他,我赫红梅何至于流落在外呀!我说阿默呀,你这姑娘真傻,小宝她爹到底是谁呀,红梅不是外人,这话我都憋了好久啦!” “他爹死了。” “怎么死的,你们老家哪里人?” “我们,我们原来住在很远的地方,他爹入伍战死了。” “那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哎呀,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你瞧我这张长嘴,真是的,该打,你别哭了啊,阿默,你这样一天到晚洗衣服也不是个事儿呀,瞧瞧你的手,都裂成这样了,我那儿有冻疮药,一会儿去给你拿过来啊--” “不用啦,过些日子天暖了就好了,红梅,谢谢你,你真好。” “傻丫头,谁叫咱们姐俩都这么命苦。你这脸有没有办法给弄弄,到时候好歹可以在乡下再找户人家,毕竟这一个女人搂着个孩子怎么也得有个父亲吧?” “你还是操心你自个儿吧,你还很年轻,怎么不再找户人家嫁了呢?” “嗨,我这回是想通了,宁当穷人妻,不做富人妾。我先存些小钱攒够盘缠,到时候再回滁州老家,找个老实的汉子过日子。” 夜里手指痛得钻心,我只好将它们轮流含进口里吮一会儿,我的小宝儿极乖,这么小就知道疼妈妈,一点都不吵人。冬天的夜,格外的寒冷和漫长,除了一盏永远点不尽不要钱的油灯,我最想要的莫过于一杯酒了,起码可以暖暖身子。 虽然日子过得极为贫苦,饭桌上除了咸菜还是咸菜,可自己的心还是很暖很踏实的。有时我腰酸背痛,有时洗着洗着眼前发黑,身子绵软得想就地倒下去,手膀子酸疼得连棍子都甩不起来,咬咬牙还是撑过来了,因为我有希望,孩子就是我的希望。 阿婆的儿子南松在饭馆里跑堂,快三十岁的人了仍没娶亲,还不是因家里太穷才一直拖到现在,他们老家在徐州,前几年那边地区蝗祸灾情严重,阿婆告诉我那些蝗虫啊像雨一样漫天的飞,所到之处庄稼全被啃得精光,乡下到处都在饿死人,树皮树根被扒光了,可还是饿殍满地。他们家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原先给南松说好的亲家一家也全死光了,母子俩一路乞讨到汴京,总算在这里讨下了一份生活。 他们母子都是副热肠子,对我也极尽照顾。这些天南松竟不时从饭馆里打包些客人没吃完油水重的剩食给我,吞吞吐吐地说我太瘦,怕没东西奶孩子。 对他,我是极为感激的,也就没有拒绝。有次我正在房间里喂孩子,他竟无意中闯了进来,看了我一眼放下包东西红着脸逃了出去。后来,我一直没跟他说话,进房就拴门,几天后阿婆来找我拉家常,没说两句就老泪纵横:“阿默呀,你是个好姑娘,阿婆明白,你肯定是被哪些个杀千刀的给糟践了,不然不会成这样!婆婆喜欢小宝,我家南松也喜欢你,这老小子没出息,不敢对你张这个口。阿默,我们家是穷,可南松有的是力气呀,婆婆把你当亲闺女,以后小宝就是我老太婆的亲孙子,成吗?” 抹去泪水,我又不竟有些想笑,是啊,有个男人,小宝儿也可以有个名义上的爹,长大了也不至于被人骂成野种。我该答应,还是该拒绝呢?两个贫困,苦难的家庭合在一处,好歹心里被子里也暖和些。 “阿默呀,孩子,别哭,咱娘俩儿都别哭了啊,这是喜事啊!是我老婆子的福气,捡了个勤快的儿媳妇,还顺了个大胖孙子哟!” “婆婆,我这脸上看得吓人,脚也走不快。” “嗨,咱们穷人家哪稀罕什么花容月貌唷,你这身子好,奶水足会生养不就行啦!我老太婆活了大半辈子,又不是没年轻过,这男人女人呐,关了灯都一样!” 不等我下决心,也不等红烛喜字,当天傍晚阿婆就找了个由头,说是帮我抱小宝儿去她那儿玩,让我也好安心给小宝缝衣服。没一会儿房门又被叩响,我拉开门一句“阿婆是不是小宝不乖”刚脱口而出,南松就冲了进来,反手将门拴上。 “你干什么?” “阿默,我会对你好的,我对着菩萨起誓!” 他是急,急得喘,急得身子在抖,急得眼睛死盯在我身上,似乎一秒都不想再等;我呢,我是女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急得喘了起来,可我是怕得喘,明明都准备接受了的呀,明明都准备答应阿婆的呀,我还怕什么呢? 就在他扑到我身上的瞬间,我哭喊着将他推搡了开去,吓得他惊慌失措。他走后我才瞬间明白自己到底在怕什么,或许我不是怕,而是还在等;在心底深处,我还在暗自等皇宫里的那个人,哪怕,明知,和那个人永远不再有任何牵扯。 半年来,那是自己第一回放纵任性地痛哭了一夜。 打包好行李,我又准备搬家,阿婆堵在院门口,又是哭天又是喊地:“阿默呀,是婆婆错了,怪我这老不死的心太急,你别搬,傻孩子,你拖着个娃娃还能搬到哪里去呀!外边儿到处是野汉子会欺负你的呀!婆婆等,让我家南松等还不行吗?” 阿婆这么一哭二喊,小宝儿也跟着嚎了起来,哭得四围凑过来的街坊们心里都是酸酸的,红梅和裁缝家两口子都好心劝我,说南松这人真不错,我们两家也是真有缘,竟住进一家院,这不是天造地设吗?一个女人没个汉子,在这世道上可怎么过,再说我的腿,我的脸,关键是孩子才两个多月,万一哪天遇上个坏人,想都不敢想。 于是,一切又恢复成原状,阿婆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再也不敢随便找我扯家常,成天坐在院门口,像是生怕我不打招呼就搬了似的。她儿子也没再敢乱闯我的门,几天后竟往我桌子塞了团东西拔腿就走,我打开那个布团一看,里面包着个银镯子,看粗细起码是他三个月的工钱。 那天我喂完小宝儿,让阿婆帮忙将孩子瞧着会儿,再将叠好的干净衣服给胡婶送过去,回来的路上我痴痴地失着神,就这样和阿婆母子,把日子过下去不行吗?那最后一丝爱情的信念,难道比我的孩子还重要吗? 就算我跑去找他,余子岩能治好我脸上的伤,治好我的腿,可我毕竟在西夏跟过李元昊兄弟,还生下了李元昊的儿子,且不提情咒,不提他嫌不嫌我身子脏,孩子怎么办呢?不是他的种,他会要吗?就算他为我另找个地方安置小宝,可我能离得开孩子吗? 沈灵曦,算了吧。 回去后,我委婉地答应了阿婆。老人家简直是要喜疯了,又是哭又是笑,这次南松倒是不急了,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钱,竟替我在裁缝家正正经经地订做两套好衣裳,买了红烛喜字儿,还打算明天再买回些花生红枣,扯些红缎面回来缝两床喜被。 那天晚上我放纵了自己一回,偷喝了两杯酒,过两天就要嫁给南松了,做一个寻常人家最寻常的媳妇儿,拉着我的儿子慢慢长大。不知是久违的喜悦,还是心偷偷在泣血,泪水始终不停。我心想,我又岂只是一池水,一汪湖呢?像海,我的泪水就像海,因为海是没有尽头,是不能计算的。 不曾想第二天,巡役们敲锣大鼓,城墙上也贴了告示,说是被贬进冷宫做了道姑的郭皇后,因病溘然长世,现又被皇帝追封为皇后,以皇后之礼发丧,举国哀悼。 于是,小院子里的喜事还得往后推迟,老百姓们,穷人巷里的穷人们都在议论纷纷,活的时候打进冷宫当道姑,死了何必又多此一举呢?这位当今圣上,到底是多情还是冷情呢? 他怎么了?宫里的他怎么了呢?他总是在逼着自己狠,却到最后又软了下来,我记得他曾对我说过,他说女人很苦,宫里的女人更苦,所以他要善待女人。正是因他的纵容,郭皇后才如此霸道蛮横,而又正是因为他的狠,一个女人在痛悔中香消玉殒。毕竟那也是他结过发的正妻啊,所以才弥补给她死后一个风光吗? 就在我边洗衣服边想这些的时候,红梅推开我背后的院门大声唤我:“阿默阿默,别洗啦!有人在找你!” 第八十章清夫人 竟然是阿水。 红梅冲我挤眉弄眼,像是问我:这小伙子是不是你老乡?长得还挺俊,阿默,人家可是专门来找你的呢! 见我和阿水都默不作声,红梅赶紧自作聪明地关好院门,那时阿婆正和南松上街去买缎面了,家里就我和小宝儿。 我就像没见到他,继续回身洗衣服,片刻后他一把将我从小板凳上拉了起来,塞给我很重的一个钱袋,又被我还塞给了他。 “夫人。” “小哥,你认错人了,请回吧。” “夫人,您的腿怎么了?阿水不会认错,这世上只有您一人才有这双眼睛!” 我解下自已的面纱:“对不起,我儿子醒了,麻烦您快些走,一会儿我婆婆回来会误会的。” 他吓得倒退了个趔趄,对我连说了两声报歉,像见了鬼似的吓得拔腿跑了。 晚上,红梅喜滋滋地跑来找我,递给我一瓶药膏:“阿默,我来给你抹,这可是好东西呀!你那个老乡托我捎给你的,说是能淡化疤痕,我闻过,可香了!” “阿默,你怎么啦?还说高兴,你看你眼睛都红了!阿默,你是不是不喜欢南松?他是五大三粗了些,男人嘛,一不识字,要是连力气都没,那还能有什么用啊!”“阿默,说句话嘛,你这样我心里也难受,要是实在不喜欢,咱们就算了,哎呀,我不回滁州了,咱们姐俩一起,也能养活个孩子!我是看穿了,甭管穷富是男人就没几个好东,穷时他对你好,那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怕你跑了,等一有钱他第一个就是把你给蹬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不是我这么想,是事实就这样,那边巷里的兰香,从前可不就喜欢个穷书生,几年辛苦攒下的脂粉钱全贴给那人赶考,那书生倒也争气还真中了个举,没想到中榜后他立马翻脸不认人,在街上一把掀倒了兰香,还叫兰香以后别纠缠他,莫给脸不要脸,他堂堂一介文人怎么可能认识柳巷女子,可怜当时兰香肚子里还怀着那书生的种呢,没办法,自个儿咬牙喝了红花汤,一下命就去了半条。” “世上真有如此负心薄幸之人?” “哎呀,你才知道呀,我听那茶馆说书先生说,那皇上从前不也宠幸什么尚美人么?你知道当年尚家人在京城有多威风吗?结果呢,没几年还不是给赶出了宫,前两月郭皇后刚死,皇上马上又立了个新皇后。” “什么皇后?” “好像是曹皇后,说是什么出身名门知书达礼,可作国母。” “红梅,或许每个人都有些说不出的苦衷。” 第二天,阿婆从早上开始就喜得合不住嘴,我穿上件新衣裳,被南松牵着手拉进了我原来的房间,贴着红字的新房,点着红烛的洞房。 小宝儿吃饱后被阿婆抱走了,那时,我像个被揭过盖头的新娘子,坐在床边,只是没有欢喜没有羞涩只是木然。 刚被南松手忙脚乱地摁倒,门竟猛然被人一脚踹开吓得门里的人一跳!不待我反应过来,正急不可耐的南松就被冲进房的人两拳放倒,软在地上晕了过去。 也不等我开喊,那人一把抢过我的左手手腕,发力掐起手腕上的一颗珠子,直到听到红珠子“叽叽”响才松手,他眼角噙着泪跪在我的床边:“夫人,阿水对不起您!” 没办法,给阿婆留下些钱,我抱起小宝儿打上行李,那些行李又被阿水给抢过去扔回了房里:“夫人,这些都不要了。” 他雇了顶轿子,带我住进城南一所三开院,中间是厅房,左右又各有一厢房,穿过厅房后面还有厨房和柴房。 我住在左厢房,里面是他故意学夹缝园的摆设,弄成的卧室,十分雅致。他还请了个大婶专门做些家务,又问我想要几个丫鬟。 “阿水,我什么都不需要。” 我没有问他,关于大理的前因后果,他也不再问我,我为何如此落魄。不知他是受我的影响,还是他这个人心思细密,总之只要我肯答应住进来,他什么都不问。 事情已经过去七年,我们都变得截然不同,他从一个毛头小伙子,变得成熟稳重起来,头发和旭峰从前一样,分一半束在脑后。 “这是哪里?” “为夫人您买的宅子。” 我自然不会问他有没有成亲,他和阎文应一样,从小就净身进宫,做小皇子的跟班。 阿水想了许多办法为我袪疤治脚疾,喉咙的运气最好,虽然音色有些小改变,还是有实力当高音歌唱家的;脸上的疤已经被袪得很淡了,不需要再系面纱,可额头上的刀痕当时划得太深,阿水居然奇思妙想,请人用朱砂在我额上将近有一指长的伤疤处绣了枝淡粉色的桃花,仔细一看倒也遮掩得过去,只是诈一看整个脸孔显得十分妖异,像桃树精似的;至于我的脚,大夫说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实在是没办法,只有瘸一辈子。 “阿水,不要再花钱请大夫了,我可以走路就行,脚已经不疼了。” 我也不知阿水到底有多少钱,像是花得一点都不心疼,更不好相问。见他眼睛里有东西亮晶晶的,也只好由他去请了,只要别把余子岩弄来就行:“好吧,但是绝不能请宫里的御医。” 阿水为我买了架古筝,仅管和江南月天上地下,倒也感觉极佳,时日一长,在这里的生活反而成为我多年来最安静,最幸福的日子。阿水竟在门外挂上“段府”的横匾,两边还不忘各挂一盏大红灯笼。 或许我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安份,趋于宁静的人。 “阿水,你很有钱吗?” “夫人是要买什么?” “我想再开家歌舞坊,将那些没有去处的妓女伶人收容起来,为她们重新编曲,编舞,就算不能为她们找份好归宿,起码让她们能存够钱一生衣食无忧。” 怪不得阿水曾是素意最得力的手下,才刚过完清明,他一面遣人将我父母的骨灰从江陵张家老宅移了回来,一面在街面上以廉价买下处被范仲淹才查抄没多久的妓院。 我给小宝儿请了位乳母,忍住胀疼断了奶。 妓院原叫春香楼,我将此楼改名为“清泓艺馆”;将原本的格局改成茶馆的风格,再将些先前姑娘们的房间改成小包房,供客人对奕聊天用;在正厅我请人搭起个偌大的舞台,样子模仿前世时的剧院舞台,两头都拉上帘子,可以开幕和谢幕。 我将自己的办公室,排舞室,更衣室全集中在后院的几间厢房里,姑娘们也都挤在一起住,每天热热闹闹的互相学习些技艺,若想男人啦自己可以提出嫁人。我会每月扣下她们一部分工钱,等她们自愿要离开时,要出嫁时再发,免得不小心给骗了去,偷了去,或者她们乱花了。 当我让人将红梅和兰香叫过来时,从吃惊到高兴,再从激动到痛哭,折腾了我半天,没多久,红梅就成了我请的经理和主管,阿水在外头忙着装修,我在里头为姑娘们排舞。她们姿色相对都不是很突出,除了一两个嗓子还行,其他的大都五音不全;为了练好身段,全被我逼着改吃素;这些姑娘们里面,要论长相好,身段窈窕的就属兰香了,学琴太慢,舞蹈她倒是有些底子,便跟着我用心地学了起来。其实我的“舞功”并不算一流,杂乱得很,但我会编舞,编剧,让一段舞蹈不仅美,更重要的是充满“感情”有了灵魂的艺术,即便不是美仑美奂,却是打动人心的。 或许是阿水的吩咐,姑娘们,伙计们全部称呼我为“清夫人”连红梅也苦着脸改了口,不再直呼我“阿默”了。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让我的艺馆在偌大个百卉千葩竞相争艳的汴京城一炮打响呢?阿水虽然有些我不知道数字的钱,却在汴京城毫无人脉。我打算以段夫人之名,就这么一辈子混下去,不想和从前的亲人朋友们再有牵扯,毕竟,沈天音,沈灵曦,葛狄卡,已经死了。 小宝儿已经长到了半岁,成了艺馆所有女人们的干儿子,小脸都快被她们给亲肿了。不论阿水如何推辞,我都求他做了我儿子的“干爹”这位干爹当上瘾了以后,居然对小宝儿的乳名挑剔起来,自作主张唤上宝儿“阿风”日子一久,我的小宝儿就被艺馆十三个女人,连阿水在内的七位员工叫成“阿风” 阿水成了管事,我是老总,红梅是经理,兰香当了队长。 虽然阿水什么账都不跟我报,可我了解他已经花了巨资,至少在五千两以上。我的腿在他不肯放弃的治疗下渐有好转,虽然走起路来有些异样,但我却可以跳舞了,只是,极疼。 五月头,汴京有场一年一度声势隆重的“选花魁”届时汴京及江南的各大妓院、歌舞坊都会派出头牌参赛,由八位最有权,最有势,最会品花又肯花钱的男人做评委,根据评委的点评,和在场有请的观众送给姑娘的盘头,来最终确定头三甲。 不经阿水同意,我代表“清泓艺馆”替自己报了名,名字用的就是清泓。 幸好阿水会吹笛,在百般无奈下,他成了我的伴奏。见他吹笛的姿势,我猜,一定是素意教的。 在日以继夜的苦练下,我终于等来了花魁赛那一天。 第八十七章花魁赛 那是个五月中旬的月圆夜,选的是汴京最大的烟花地,名伶汇聚的春水楼旁。 还记得我第一次去春水楼报名的情景: 因清泓艺馆尚未开业,在汴京毫无名气,春水楼中年男执事在我要求报名时并不如何搭理我,我只好解下面纱对他开足火力频频放电,足足让他被电了一分钟。 他挺住我的攻势后,假意漫不经心地问我:“你就是那什么馆的头牌吗?” “我就是馆主。” 他又呆了一分钟。 我冲他一笑,随即又摆出副无限凄苦的样子:“馆主不能参赛么?哎,为了开馆我已用尽了所有积蓄,现负债累累。” “你有何才艺?” “请问,花魁赛比的是何才艺?” “琴,画,诗赋,歌,舞都行。” “如果我说自己样样精通呢?”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点情不自禁地脸红。 那人竟看我看得痴了:“馆主要用什么花名?” “清泓。” 我坐在轿子里,掀开轿帘向路上瞧着:一千年前繁华的汴京城啊!多少宝马香车,又有多少商贾巨富,他们岂只是用“腰缠万贯”来形容!他们拥有几代,甚至几十代吃不尽,用不完的财富;而又有多少人,身无分文,流离无依,就比如大半年前的自己,不就褴褛地在街头乞讨吗? 到春水楼附近的主街上时,当真宝马争驰,雕车竞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春水楼里张灯结彩,亮如白昼;春水楼外水泄不通,摩肩擦踵。贫民路人都被圈在外场不能进,嘉宾须执邀请函才能进入,我到的时候已经算很晚了,那位春水楼中年执事这回是热情地接待我,将我和阿水红梅一众领进赛场。 春水楼位于汴河旁,河边停满了许多画舫轻舟,那些舞坊妓院各自都有自己的船舫让头牌姑娘打扮准备;那位执事见我什么都没备,竟单独为我备了艘画舫,说是他们楼主特意为我留下的。 “陈总管,不知春水楼主贵姓?” “这个您不需要知道,汴京城人人都称他老人家楼主就行。” 我瞟了眼评委席,头排座位里还空着大半呢,评委席后面却已经坐满,看穿着打扮,应该全是汴京巨富吧,中年人居多,也有些年轻的公子夹在里头,一个个翘首以盼,交头接耳,所谈论者无非是些: “听说了吗?连杭州的舞雪姑娘都来啦!” “嗨,你是没见过我们汴京的前一届花魁绮梦诗姑娘,起步成诗,落笔作画,歌舞双绝!” 说实话,他们说的这些名字我一个都没听过;其实自己根本也没出去打听。我就像个刚从火星探险回来的新人类,一无所知。索性什么都不去想,免得给自己增添无形的压力。据实而论,我文不能诗,词更是狗屁不通,棋只算小学水平,画虽然略微谈得上专业,在这一世却不被人欣赏。我会唱歌,偏偏不会唱他们那些词牌令;我会跳舞,跳的都是即兴杂牌舞。哎-- 当真是美女如云哪!燕瘦环肥,百媚千娇,醉目是佳人,入眼即芬芳。连些丫头们配舞们都如此,更别提一会即将要开场献艺,风华绝代的妓中翘楚,国色天香们了。 随意左右环视了些大概,我便不讲客气地跟着陈总管踩上春水楼主为自己准备的画舫,到了我出场时自会有人来传讯。 阿水难为情地问我:“夫人,您当真要跳那支兰香舞么?” “嗯,是啊,上次我跳的时候,你可是抹泪了的。不好看吗?” 红梅和几个伙计凑热闹去看先上场的名妓开赛了,据说,我好像被春水楼主有意无意地排在了最后一个出场,当时红梅十分不满,我拉过她:“傻瓜,最后的才叫压轴戏!” “什么叫压轴?” “压轴呀,就是震场子的!” “哈哈--”那时我们几个笑成一团,个个东倒西歪。 我正盘腿坐着聚敛心神,将外面的丝竹歌乐排诸在脑海之外,心中幻想着,编织着,强化一个故事,并将那个故事溶于心,揉于情,直到确定那个主角就是自己,事情刚刚发生,我就是李兰香,李兰香就是我,一个十七岁的苦命柳巷妓女。父亲死得早,母亲又常年有病,十四岁被人骗了身,接着就干起了这个让女人最为无奈的行当,苟且偷生。母亲死后,我靠洗衣服,给人做绣活为生,日子倒也过得去,只是清苦孤独了些。 时间在不知不觉地分秒争过。 直到红梅冲进来:“夫人,夫人,我听人报下一个就是咱们泓清艺馆了!” 于是,我换上一套浣纱(洗衣服)女子常穿的粗布衣裙,头发是披散的,分出一半用块旧布束成个辫子垂在背后。再用块掉了色的旧纱巾蒙住脸。 我还记得自己前些日子,第一次为清泓艺馆全体员工跳起这支,我由兰香的真实故事改编而成的歌舞剧时,他们从落泪到哭成一团,男女都不例外,连阿水都忍不住在抹泪。只是后来,他们仍不放心地问我:“夫人,您穿成这样,参加花魁赛,人家会怎么看咱们艺馆哪!” “人家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呀,打扮得花枝招展,您就这样,到底行不行呀!” 当时我的回答是,行。 我想,艺术的出发点,的确是出于对美的渴望,可歌再好,舞再妙,没有灵魂的东西,就是死的;而艺术的最高境界并不在于它的华美,而是感动,感动你的心,震撼你的灵魂,让你因它而笑,为它而哭,和它一起沉醉,和它一起共鸣。 在春水楼管事的引领下,我缓缓登上台,当时,台下所有人都是一片吁声。可这些,我全听不见;可所有,我全看不见。我听到我看见的,就是我心中的故事。 随着阿水的笛声悄然吹起,我轻轻地走上台心,和阿水,以及那几个伙计一起表演。 故事开始了。 那时,我十六岁,母亲死后,我便孤身一人,蹲在河水旁洗衣服,靠洗衣为生。虽然家中极为贫寒,可令我忧愁的并不是没有好衣穿,没有好饭吃,而是孤独,没有亲人的孤独。 有一次,我从河边洗衣回来,有个穷困潦倒的秀才蹲坐在马路上,我见他面相愁苦,便买了些馒头给他。走的时候,他喊我:“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待小生日后登上金科,一定再来报答姑娘今日的济食之恩!” 我爱上了他,他会念很好听的诗,写很好看的字,在我家中坐下后,那一夜他没有走。有些羞涩却没有犹豫,我将自己的身体和心全交给了他。 他说他曾寒窗苦读多年,他满腹才学背井离乡,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他在家里是庶出,从小他和他的母亲就遭尽白眼受尽冷落。她的母亲原只是父亲的粗使丫头,生下他,仍住在佣人房。他说,他必须要高中,那是他的梦想,可他已经身无分文。 那时,我哭了,我爱他,我想让他实现他的梦想。于是,我背着他做起了最让我无奈,却最能赚钱的行当,做了柳巷的妓女。 我悄悄地攒钱,为他买笔纸,买墨砚;夜里,他仍在苦读,我一边幸福地看着他,一边为他缝衣服,纳鞋子。他说,我是他的妻,结发妻,糟糠妻,将来他中举后就带我回家拜见父母,正式成亲。 可他又说,现在光有才华是没用的,到处都需要打点。我只好背着他,越来越频繁地趁着白天在柳巷干起皮肉交易,当我忍受着屈辱,哭着拿回钱,在看到他坐在家中读书的那刻,我悄悄抹掉泪水,我的心里还是甜的! 我不会识字,可我会唱歌,我唱歌给他听,跳舞给他看,他说我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女人,最善良的女人。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什么苦都不怕。 当我将自己攒够的钱,使力塞给他时,他哭了,问我是哪里来的钱,我骗他说是自己找一个亲戚借的。其实他也知道,我没有亲人,他也多少听到,听到我在做什么。可他没有嫌弃我,反而对我更好。 当时,我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我跳着,转着,在台上,虽然我不认识他,认不出他,或许他就在我眼前,我用舞蹈向他表达着自己满腔的情,满心的爱,将自己最美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 进考场前,他吻着我,让我照顾好自己,他一定会很快带回好消息的;我说,不怕,就算没考上,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是清茶淡饭那也是甜的。 终于,他考上了!他考上了!可他却没有再回家,我等啊盼啊,望眼欲穿,盼我的男人快回家。 我在台上苦苦地期盼,泪流满面,向人群中坐着的,站着的他伸出热切的,无助的手,口里念着:“你快回家--我等你回来--” 我不知该上哪里找他,汴京那么多房子,我却连一个字都不认识。于是,我跑断了腿,踩破了鞋,一家家官府地叩门,问认不认识他这个人。 一天两天三天,我找啊找,找啊找,在一个很大的府宅,那个开门的人说认得他,却 不让我进去,说要先通报。终于!他飞跑着出来了,一把拉过我隐在树后,我热泪盈眶地冲上去想抱他,把被他一把搡倒在地上。他说他他不认识我,我找错了人。 我哭着冲过去抱起他的脚,告诉他我找他找得有多苦,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可他却又气又怒,让我快些走。我急了,我不知这是为什么,他明明是喜欢我,爱我的,怎么一下变得让我认不得了呢?我傻傻地坐在地上,痴痴地望着他哭着,他不知怎么竟一下急了,大声骂起我,他骂我是个妓女,骂我脏骂我不要脸,他说他是一个文人君子,从前怎么可能跟一个妓女有关系。他说定是我贪图虚荣,想攀高枝,所以才缠着他,骂到最后,他竟直接要我滚,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哭了几天几夜,眼睛都肿得睁不开,其实我去找他,最重要的是我想告诉他,他要做父亲了。 我想了许久,他如今是大官了,是要娶名门小姐的,我连替他洗脚都不配,我只是一个苦女人,什么都没有,孩子生下来我该怎么养活呢?人家会骂他是野种的。我喝下了红花汤。 在舞台上,我痛得在地上打滚,捂着自己的肚子,那是他的孩子呀--你怎么这么绝情呢?我错了,全是我的错吗? 我哭着对坐在站在人群中的他唱道: 风来雨也到雨也落了 云一被风拥抱就哭了 再也忘不了你对我的好 被你骗到连天荒也老 雨在风中飘泪在我的眼中逃 逃到天涯海角找不到 我在雨中找 爱你原来是个牢 雨一停我也不见了 从地上爬起来,我哭着唱了一遍又一遍,哭着与他决别,与风中的他,无情的他决别。其实我想告诉他,我还爱他,我不恨他,我还在爱他,尽管被他骗了,我却依旧,始终没有后悔过 笛声早就终止,因为那个吹笛的人抖得唇根本吹不下去了;人声不再喧哗,而在成片唏嘘;我不再唱,也不再跳,站在舞台的中心,任由自己泪流满面,再缓缓解开自己的面纱,将那面纱对天抛洒,继而转身张开双臂,踩着细步“飞”一般离去-- 下台后,红梅冲上来抱住我嚎啕大哭,我拉起她急步奔去船舫,坐下后她还在痛哭,我一边挂着泪水轻笑安慰她,一边整理自己的情绪,等待那些评委们的点评结束,自己却不上台听。 没多久,陈管事急匆匆地进来找我:“清泓馆主,快跟我上台吧!您已经被点名啦,现在就看最后谁的盘头多,分出前三甲花魁!” 我还是穿着那身粗布衣,綄纱女穿的衣服,当有人朗声高喊:“清泓馆主到--”我被陈管事领上了台,还来不及欣赏站在我左右两侧眼花瞭乱像一簇星星般闪耀的美女,我的目光就被评审席上几个人所吸引。 刚才太投入,竟将观众席视作无物,现在才发现坐在自已正面前不就是八王赵元俨和夏子乔吗? 当时,场上寂静无声,我和夏子乔的眼光死死接上,不,应该说他死盯着我,那目光告诉我,他在我解下面纱的那一刹那就认出我了。 不等这些有钱人达官贵人开口报数,有个人拿了五十两银子,缓缓走到属于我的那方托盘上,然后许多人,一两,一贯,十贯,越来越多,多到堆不下,有些人甚至泪水都还没干。那人放下银子后,缓缓走到我面前,深深地凝望着我,我听见陈管事称呼他为:“韩大人,您与清泓馆主莫非相识?” 我赶紧接话道:“不曾相识。” 八王出了五百两。 还有些我不认识的,各出了多少一下也没记清,当时自己光顾着避开稚圭那热烈又伤心欲绝的目光,侧过了头,脑海里是一片纷乱。突然,人群骚动,红梅见我无动于衷,激动地冲上了台:“阿默!你当上花魁啦!” “什么?” 陈管事微笑着凑到我跟前:“清泓馆主,夏大人刚刚打赏了您一千两白银,而我们老楼主,则赏给了您一千两黄金!” 第八十八章新旧伤 哎,心里烦。 我对做生意根本一窍不通!姑娘们根基太浅,素养又低!我和阿水每天忙得累死,还是没办法开张,艺馆艺馆,没艺开什么馆?关键还在于,我们这几个没人懂应酬,总不能让我去当公关经理吧? 兰香拼命苦练我为她编排的歌舞,红梅也是急切着想帮我,阿水更是早晚不休,可大家都是外行,隔行如隔山哪--我贴出告示聘请民间艺人,再请了几位艺界老人(年老色衰的名伶)来授艺;夜里还得捉毛笔写剧本,台词,歌词,连儿子都没精力顾得上。 钱像倒水哗啦啦往外洒,铜板是一个子儿都没进帐,这样下去多少也抵不住花销;毕竟这么大的艺馆是租,而不是买下的。大家要吃,要喝,桌椅板凳衣服,哪样不花钱? 就在我头痛不已的时候,夏子乔竟仗着自己艺高胆大竟在三更半夜不声不响摸进了我的房间。 “你--你来很久了?” “嗯。”我怕黑,在盘丝洞我就怕黑,现在便养成了夜里点灯睡的习惯。 他一直盯着我脸上的淡疤和额上的“桃花绣”:“天音,你--” 想问我这些年跑哪里去了,脸怎么成了这样吗?别问。 “你回汴京为何不找我,为何宁愿流落街头也不愿见子乔?” “是红梅告诉你的?” “天音!” “她已经死了。” 他捧起我的脸,手在抖:“不管你是谁,子乔不允任何人再伤你。” 我背对他翻了个身,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他仍坐在我床边,良久,温柔抚起我的发:“天音,虽然子乔不知,这几年你去了哪里,皇上和你又是怎么回事,却知一年前毓秀宫中又多出位张美人,除了眼睛稍有不同,几乎长得和你一模一样,这位张美人现已身怀六甲,皇上对她极尽宠爱,连天姿国色的曹皇后都被冷落在一旁。” 另一个张美人?是有人在冒充我吗?不,连夏子乔都能一眼辨出,更何况他呢?他对我了如指掌,甚至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谁能骗得了他呢? 眼睛,眼睛不一样?余子岩曾说我的眼睛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是了,皇上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找个长得和我像的,让余子岩动动刀子,不就成了么? 一年前?一年前正是我被掳到吐蕃,被李元昊一箭射死,被猃狁族处以极刑的日子。他一定收到线报认为我死在了那里。 身怀六甲? 夏子乔扳过我的身子,轻轻为我拭去满脸的泪水。 “谢谢你的一千两,要我现在陪你吗?” “你说什么?” 我伸手去解衣带,他抢过我的手:“天音,你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人尽可夫而已。” 他将我从床上搂了起来,微微颤抖地抱了我半天,我居然听到这个极品男人在叹息。 奇怪,同样是男人,大夏的男人霸道强势;而大宋的男人则是,你不给他急,你爽快给他反而不要了。 夏子乔什么都没有再说,就这么抱了我一夜,各自躺在各自的心碎里,为各自心中的那人,心痛,心碎着。 直到窗边泛起晨曦的曙光。 “音,你要什么?星星还是月亮,要证明子乔的心么?我可以用刀子将它剜出来给你,如今我只求你好。” “什么都不要,你莫再管我了。” “我带你去见皇上。” “不。” “因为你的孩子吗?” “不全是,总之,我和皇上已经不可能了,子乔,你也一起忘了我吧。” “可能吗?音,可能吗?” 是,不可能,就如同我不可能忘得了皇宫里的那人。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红烛照,相逢犹恐是梦中。” “你在烟花之地一掷千金,不怕范大人查你,说你贪污索贿么?” “夏某生财有道,挥金如土何曾怕人查过?况且范文公现已是自身难保。” “怎么说?” “此人虽刚正不阿,却太过迂腐不通人情。如今吕相和张尧佐极力在讨好张美人--” “什么?张尧佐?不是我大伯父么?” “正是,皇上已经将张尧佐抽调回京,任殿中丞。” “郭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去年冬月,郭后在冷宫患了微疾,阎文应与太医局前去诊断,将郭后迁到嘉庆院,没过几天郭后便溘然去世。此事引起朝廷内外一片哗然,郭后明显是中毒而亡,你说会是谁下的手?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是他?” “皇上为了平息此事,不得不将阎文应驱逐出宫。” “原来他真的变了。” “音,朝中局势险恶,帝王之心更是难以猜度,吕相如今把持朝政,皇上近年来被张美人迷得魂不守舍,吕相独掌朝廷内外官职升迁,你可知有多少人巴结吕夷简?偏偏这个范文公处处与之作对,屡次弹劾抨击时政,吕夷简让范文正治理开封府,目的是迫范文正分身乏术,使其无闲上书言事而已。一旦范仲淹治理开封府生出丝毫差错,吕相定然借机将其赶出京城严力打压,此实为吕夷简的一箭双雕之计也。” “吕夷简从前不是忠臣么?” “这世上有几个不被权力金钱腐化的忠臣?” “皇上难道听不进谏官所言?” “这些年皇上屡犯头疾,再加皇嗣一而再地夭折,皇上如今夜夜留宿毓秀宫,与那位张美人如胶似漆忘情缠绵,将朝中大小事交予吕夷简全权处理,哪还复当年之励精图治?” “子乔,皇上连你的谏言也听不进吗?” “子乔混迹官场多年,历经风浪无数,皇上听不进去,子乔上奏又有何用?你且看不出十日,范仲淹欧阳修必贬无疑!” “他们?” “他们这几位正人君子交情甚笃,早将我踢出了局,骂夏某是墙头草,小人。” “子乔,朝廷有关于西夏的消息吗?” “西夏?音,你?西夏王李元昊去年亲自统兵强攻吐蕃,开始连连得手,最后不知何故竟兵败如山倒,与唃厮啰部大将安子罗血战两百多日,后被安子罗设计险些命丧于黄河,损兵十之**惨败而归,吐蕃部伤损亦重,可以说是两败俱伤元气大损。据说李元昊班师后,于盛怒之下,杀了后宫某个妃子全族人。” “什么妃?” “子乔也不甚清楚。” “子乔,你帮我,你速速派人去西夏,上敖子山帮我找个叫古丽塔的女人,帮我把她和她的儿子带回大宋!子乔!” “你的事,子乔能不允么?” 他明明很想追问我,问我为什么提李元昊,提敖子山,偏偏又什么都不问。 我靠在他肩上,十分感动,可心却不肯为他而悸动。 有冲动猛烈撞击着自己的心,想去皇宫,想去见心里的那人。 “除了头疾,皇上可还有其它不适?” “音,你就不多想想多怜惜些自己么?宫里有一百多位太医,你呢?你的腿怎么了,为何走路时有些异样?” “我没事。天亮了,你快走。” “子乔明夜再来。” “别,别来了,子乔,别再对我好了!” 劝不了自己,竟妄想去劝动他,那话音落进各自心里,是如此酸涩无力而苍白,彼此苦笑着对视了一眼,倏忽间他已悄然不见。 子乔走后,我一整个白天精神都差极了,练舞时竟分神不小心扭伤了脚筋,原本就没有彻底复原,现下更是痛得我撕心裂肺,咬牙难忍。 被艺馆里几个伙计用担架给抬回段府,吃不下饭,就是得不停喝水--痛得光出汗!从前脚筋被挑时自己都没哼,今天是怎么了!或许,不光是脚痛,还心乱如麻,是心在痛吧! “阿水,你记不记得花魁赛那晚,上台走到我面前的韩大人?” “夫人,您当年和韩大人在大理不就相识了么?” 我暗想自己在大理的所有一切就没有你和你主人不知道的吧? “阿水,你快去帮我打听一下,打听韩琦韩大人在朝中官任何职?他,他--” “他怎么了?” 他成亲了没?娶的是晏二小姐么?有孩子了吗? “没有了,就打听官位就行。” 阿水回来告诉我,稚圭如今官拜右司谏,并且,细心的阿水仍不忘言外有意地提醒我一句:“韩大人三年前娶的亲,膝下有一子一女。” 痛白天,痛黑夜,痛到第二天时,子乔声势浩大地造访我府上,带了位江南名医为我治脚伤。 “夏大人,清夫人这是老伤加新伤,今后万万不可再跳舞!不然这脚,恐怕得--” 得残了吗? 阿水根本不是夏子乔的对手。子乔武功极高,在京为官二十年,朝中无人敢不卖他七分面子,现任枢密副史,那是一品军机要职。不管哪位主上台,哪个主倒台,从先皇到太后,再到皇上,他始终屹立不倒。 一连几天夏子乔除了上朝,其他时间全放在我这里,边看书边监督我养伤。 事情没两天就传开了。在艺馆,员工们包括阿水在内,都认为我和夏子乔有私情,起码暧昧不清是肯定的;在外头,我的名声就更难听了,极品寡妇,夏大人的“姘头” 他不提娶我的话,在他心里娶不娶我并不重要,他只关心我好不好;就如同在我心里,皇上还爱不爱我并不重要,我只关心皇上他过得好不好。 而流言,就由它去吧-- 第八十九章开张夜 正应子乔所言,果然未出十日,范仲淹被贬出京! “音,范文正权知开封,偏要越职进谏,认为官员的升迁应该由皇帝掌握,晋升、降黜官僚不应由宰相吕夷简作主;与此同时,还亲绘所谓之百官图,讽刺近年来官吏升迁极不公平,在朝中处处与吕相争锋相对,言辞激烈。你想想看,近年吕相权倾朝野,皇上又力不从心,即便范文正所指是事实又如何?皇上现在根本动不了吕夷简!再加上张美人从旁扇风,皇上担心张美人即将临盆受影响,范文正一党脾气耿烈,竟捡上这个时候去烦皇上,能不贬吗?此人为官为正,却不认识务!” “他被贬往何处?” “江西筠州监税小吏。” 在我的央求下,子乔只好答应陪我去送范大哥,可我不想让他认出自己,子乔又不被他待见,我们只好站在百米开外遥遥目送。 那时,我脚痛不已,身体只好靠倒在子乔身上,站在凉亭,我远远瞧见范大哥后背如今佝偻了许多,一晃八年的时间啊,还记得在四海来客茶馆,自己为他弹奏的高山流水送知音吗? 我见到了瑞新,他也来送范大哥了。瑞新胖得不像样子,都是让冠芳给惯的。我听说翠云当年去找我,没找到我到找到了她自己的良人,说起来真是有缘,她竟看上了狄青,还为狄大哥生下了两个儿子,母子三人随狄大哥镇守在宋辽边境。默言也嫁给了明锦江,只是,做的却是明锦江的第三房小妾,这傻丫头啊,就那么喜欢她的“英雄哥哥”么!只有红袖,我没打听出她的消息,她还好吗?也许仍在皇宫,陪着那位长得和我一样的“张娘娘”吧。 子乔告诉我,朝中大多官员都畏惧吕夷简的权势,不敢前来为范大哥送行。可不是吗?连稚圭都没有来。不一会儿,竟来了两位送行的大臣,子乔告诉我,那是天章阁待制李纮,还有一位我也认识,不就是正直无私的王质王大人么?王大人竟扶病载酒而来。 朝中是怎么了?皇上啊,你怎么了! 我忍不住拉起子乔往范大哥那边走近了些,当时自己还系着面纱,被子乔搀扶着。隔得十来米,瑞新竟朝我们这边使力“啐”了一口,范大哥只随意瞟了我们一眼,王大人却是丝毫不掩鄙夷之色,竟骂了我们声:“奸夫淫妇!小人矣!” 而后王大人对范大哥拱手大声道:“范君此行,尤为光耀!” 范大哥听后哈哈大笑:“仲淹前后已是三光了,下次如再送我,请备一只整羊,作为祭吧!” 我悄悄擦去泪水,子乔怕我单脚站得吃力,便将我搂紧了些,声音说得不高不低,故意让范大哥他们听到,其实是一番好意提醒众人:“夫人,恐怕咱们在此地的一言一动,都被监视记录在案,说不定会被当成范党审查,不如咱们走吧?” 王大人一听,怒不可竭,直接朝我们这边吐了口唾沫,就差大声叫我们滚了,不但丝毫不领子乔的善意提醒,反而因前来送行深以为荣,全无畏惧。 “夫人,瞧你痛得额上全是汗,咱们回去吧。” 被子乔搀扶着跳走了两步,我一下没忍住,痛得轻哼了声,突然,身后传来瑞新的粗嗓门:“等等!你就是清泓夫人吗?” 我颤着牙压低声:“子乔,抱起我快些走,别让我弟弟追上来!” 我脚脖子肿得老高,连鞋都穿不上,子乔也不避嫌,拉开我的裤角替我按摩小腿肚子。我知道,没法劝得了他,更没法劝得了我自己。两人就此后,只好这样尴尬地在一起,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人,更不是姘头,什么都不是。他放不下我,而我又得依赖他,只有从他那里我才能听到最新的时政,了解宫里那人的情况。 在我腿好以前,夏子乔干了件令整个汴京城上流社会咂舌的事,他竟遣散府上所有的姬妾,只留下几个老仆,而后除了上朝,全天跟我在一起,他在我卧室外搭了张床,日夜为我吟诗作赋,不仅照顾我的伤脚,甚至抱着我--上茅房。 无奈下,在床上一躺就是十来天,没想到朝中大变:台官韩渎为迎合宰相吕夷简意旨,请把范仲淹同党的人名,写成一榜张挂于朝堂。余靖、尹洙、欧阳修等人,因为替范仲淹鸣不平,全纷纷被流放边远僻地。从此,朝中正臣夺气,直士咋舌。 “音,子乔可有言错?事事因变则通,为人为官当外圆内方,处处留有余地。范文正一众如此偏激行事,其终如何?自损前程不算,更是置圣上于何地?凡事都有个缓冲,总要给圣上一些时日权衡!我听言,范文正曾私下上劝皇上立什么皇太弟侄,早选继承人以稳朝局,何其荒谬也!皇上才二十六岁,正是血涌方刚盛年,这个范文正,简直是岂有此理!皇上是仁慈,换作其他,就算是明君也得绞了范文正的舌头,诛其九族!” 范大哥呀!皇上正为子女事伤心,皇上他也是个男人,是男人都有自尊心,更何况他乃堂堂一国之君。皇上该有多痛心,他有多痛苦啊!谁知道,有人知道他心里有多苦吗?他是打落着牙齿和血吞,无人可言,无法可言。有谁了解过他的难处呢? 没有比翼鸟的眼睛,我该怎么办!我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来来去去,思前想后,想后思前。 如果,这世上有一种爱,刻到你骨头里的爱,却注定,你们无法拥有彼此,可你又关心他,你会怎么办? 既然做不了他的妻子,做不了他的情人,那我就去全心全意地做他的朋友。 在子乔的精心照顾,在大夫的极力治疗下,我终于恢复了。我日以继夜地排舞,编剧,写歌,为姑娘们打气,给她们讲“女人能撑半边天”的道理,再加上陆陆续续地邀盟来更多的艺人,其中也不乏乐律高手,只是家境贫苦,长相普通而已。 我编排好“李兰香”“梁祝”“桃花扇”甚至还有“女儿国”等等,两个月后,艺馆终于要开张了。 小宝儿长得别提有多可爱,居然长了六颗门牙,可以在地上爬了,简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成了艺馆众人的开心果,我偶尔听到夏子乔逗小宝儿:“风儿,喊爹!” 子乔从年轻时就姬妾众多,他的兄弟也多,家家开花结果丰收满园,偏偏到他自己这儿却是常年无果花,我估计他现在满满的业余心思,就是让小宝儿改姓夏。 “子乔,明日下朝后,你去一趟文德殿,找个由头上些无关紧要的奏。” 他将小宝儿交给奶妈后,拉我坐下:“你--” 别问。 “子乔,在文德殿,你趁没人时跟皇上说句悄悄话,就说汴京开了家新歌舞馆,明天晚上开张,馆主会亲自上台唱首歌,歌名叫:爱江山更爱美人。” 赶在七七夜,有情人终相会的日子,清泓艺馆不得不隆重地开业。 子乔为我广发请帖,朝中大小官员几乎都到了场,济济一堂喧哗无比;另外,那位对我亲睐有加的神密人物,春水楼楼主也替我遍邀群豪,可他自己偏偏神龙不显其身,至今我仍无缘与他会面。 今夜,我头一回梳了个篷松的牡丹髻,画着极为美艳的浓妆,里面穿了件大红色抢眼的裹胸长裙,紧得身材玲珑毕现一览无余,外面穿着半透极薄的外衫,按的是皇宫中妃子的大袖样式。总体是,妖娆而性感,美艳又多姿。 我心想,性感有错吗?性感就下贱,就低俗了吗?不,性感是上天赐予女人的独特之美,既是柔情似水,又是娇艳如花。即然如此,我何不让它美到极致? 在后台,姑娘们都有些紧张不安,我缓缓迈起碎步,嘻笑着先给她们随意舞了两下:“咱们就当今天拿这些有钱人练场子,还有钱收,怕甚?就算不小心跳趴在地,夫人我也不会扣你们工钱,摔得次数多,夫人我就发得多!” 姑娘们浪笑成一团。 我媚了她们一眼,嗲道:“讨厌啦!都准备好领工钱了吗?” 排舞的日子我常常在想,自己不入歌舞艺术行业,简直是浪费了个大好人材;就如同,有些人不去写作,简直是不像话。 随着铜锣的一声响过,编钟紧接“叮叮”脆敲了起来,帷幕被两位盈盈腼腆娇羞的少女缓缓拉开,边拉还边冲台下的观众们嫣然一笑。 舞台的左侧正襟坐直的是艺馆以重金相请的乐界人士:筝,笛,箫,钟,琵琶,鼓,应有尽有。 今夜,我走的不再是苦情路,而是美丽绝艳。 随着早就排编过无数次的美好音乐声响起,九位美目盼兮的柔情粉红少女鱼贯而出,盈盈细步,行动似风拂杨柳,翩翩然如桃花仙子,正是纤腰玉带舞天纱,回眸一笑胜星华。这次开场打头阵的是兰香。 “香儿,你是这世上最善良,最美的好姑娘,去吧,尽情地跳,尽情地唱,你心中的那人就在下面,你看不到他,他却可以看到你,你不想让他看见你的美,永远记住你的美吗?” 兰香穿着粉红的少女裙,长发飘垂,头上什么首饰也没戴,戴的是一圈用红绸做的桃花花环,淡眉如春水,玉肌伴秋风,天生丽质,楚楚动人。 让我想起了那一年,稚圭为我画的,人面桃花相映红;那时我刚好十七岁的年纪,娇羞之美最是撩人心怀,最是朦胧。 在后台,我听见兰香在柔声甜蜜,继而又伤感地唱着: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添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独徘徊 这么美的少女,多么善良的好姑娘啊!兰香心里的那人,中举抛弃她的那人,如果在台下看见她,看见这位似春风般柔媚,如桃花般娇艳的女子,他还会心动,还会想起他们当初过往的种种吗?他会不会后悔,后悔自己的当初的所作所为,哪怕他有一万个不得已的理由,从头到尾,她都是那么的爱他呀!她是一心地为他着想,为他好,到现在仍然不肯改名,仍在默默等他。如果是你,你还会离开这样的一位姑娘,践踏这姑娘湖水般的爱情吗? 一曲终了,红梅悄悄给我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跳得,唱得好极,下面的钱主子们都看痴啦! 姑娘们一个个上台又下台,看她们笑得越来越娇,舞得越来越媚,似乎是感觉极为良好,没摔什么跌,不打算找我多讨工钱。 这回我的歌曲仍是放在最后。 照着镜子,看着里面倒映的美人,宝髻挽就,铅华妆成。继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的豆蔻年华,花样年华后,还有一种年纪的女人,也会美得让你不饮自醉。她像朵温柔的解语花,永远不会打断你的诉说,细细倾听你莫名的孤独,你所有的磨难;她又似杯浓情的水,让你喝过之后,身心皆是丝丝余味,默默沁润着你疲惫枯竭的心田。 那是我的舞台,妖后的舞台。 盈盈绕台一周,我仿佛听到了湖水的无声暗涌,仿佛看见了无际的海岸线,海水层层拍岩,海风阵阵拂动,那是仙袂乍飘,若飞若扬。 虽然不知他坐在何处,用的是哪副面孔,可我知道,知道他就在我的面前,在看我。 我想将自己的美,一个女人的美,挥洒到极致,因为我想让他永远永远记住,记住我的样子,一生中最美的样子。 不管是什么花,无论是哪种水,花在那一刹那为她所爱的人开放,水在那个瞬间为她所爱的人溶化。 我满载起千般的柔情,寄托上无限的思念,在台上忘情地舞动着,转跃着,将我想对他表达的所有一切,揉迸进风情万种的肢体语言中。那是,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那是,飘飘兮若流风在回雪;那是花儿在片片怒放着娇颜的花瓣,那是清泓在层层荡漾开醉人的甘甜。 音乐一变,舞风立转。 姑娘们缓缓上场,将我围在了中间。 那一刻,我是你的妃,是你的美人;你是我的君王,更是我的男人;我在你怀里娇嗔着,问你,到底是更爱江山,还是最爱美人? 你浅浅轻笑着,听我浓浓唱着: 道不尽红尘别恋诉不尽人间恩怨 世世代代都是缘 流着相同的血喝着相同的水 这条路漫漫又长远 红花当然配绿叶这一辈子谁来陪 渺渺茫茫来又回 往日情景在浮现藕虽断了丝还连 轻叹世间事多变迁 爱江山更爱美人 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好儿郎浑身是胆 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 不醉不罢休 东边我的美人哪 西边黄河流 来呀来个酒啊 不醉不罢休 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随着“嘭”的一声,舞台顶梁上有人洒下漫天的碎彩绸,如同飞舞的片片花瓣雨。我原本还在台上飞转,却见一个胖子痴痴楞楞地猛然一步跳上台,实在是给这醉美的舞台凭添一道刺目的秃兀,可我又不好怨他赶他,因为这死胖子不是别人,正是我弟弟沈瑞新,当时台下的众人皆是如痴如醉,全都忘了出声阻拦。 说时迟,那时快。 乐曲未停,鼓点仍响。 没办法,为了救场,我只好盈盈朝瑞新那儿,边舞边扭了过去,知道再也瞒他不住,那一刻我忽然特想逗他,便在舞台上急踩热浪的节奏对他扭臀抖肩,成心挑逗放电;没想到娶了亲的男人就是不一样,这死小子不仅不脸红,反而冲我嘿嘿笑起来。 台下有人在打唿哨瞎起哄。 我继续加力,勾起他的脖子,对他迎面贴舞,趁他一个分神,猛然偷袭踹了他一脚,再用力将他向后一搡,害他差点儿失重摔个趔趄当众出丑,引爆台上台下哄堂大笑。 盈盈对台下一个欠身福礼,音乐停止,我缓缓后退,谢幕。 来不及和大家伙儿一起激动,我急忙奔回自己的办公室,其实就是自己的帐房。 我在这里等他,等心里的那人来找我。 可是,那人仍旧没来。 我的伙计祥生守在门口,我听到瑞新大大咧咧地在外面吵着要见我,祥生挡着:“沈老板,不好意思,我们馆主正在等位故人,谁也不见。” “我就是他的故人!” “嘿嘿,这个,馆主说她要等的故人不姓沈,不是您,您还是请回吧。” 正吵着,我又听到了子乔的声音:“瑞新,走,有话我们上**间说。” 瑞新太激动了,完全不听人阻拦,竟喷上子乔:“夏大人,不敢当,我说你个小伙计,不想吃拳头就快点儿给我让开,阿姐!你给我出来!沈灵--” 卡了壳。 定是子乔出的手。 我不由叹了口气,死小子成了亲不仅没成熟,脾气反而被冠芳带得更大大咧咧了。千等万等,你会来吗? 第九十章心头血 在房中,踱来踱去。 压下思念,压下纠缠。 终于,我又听到一串轻轻的脚步声,却仍被祥生挡住:“韩大人对不住,我们馆主现在不方便见您。”什么都没说,那串脚步声又沿着来时的方向渐行渐远。 一等,再等,等。 桌子上,是我为他泡好的热茶,几个时辰前就已凉透。 蜡炬成灰。 祥生进来帮我点燃新蜡:“祥生,你先回去休息吧。” “夫人,那您呢?” “我今晚就在帐房睡。” 等了一夜,一整夜的惆怅,一整夜的挂念。 爱江山更爱美人,是,他爱江山,也爱美人,只不过如今爱的却是宫中那位张美人。她从假美人,变成了真的张美人;而我,从真的张美人,变成了清泓夫人。 舞跳得再好,终究是舞女;生意做得再大,在旁人眼里还是青楼。不是破鞋,不是二手货,破鞋可以再将就着穿穿,二手货还可以转手;是高级妓女,西夏那两人,就曾是我的恩客。 为什么要高看自己呢?自己又到底算什么呢?不过是个,烂女人。 美吗?皇宫不缺美。 皇宫从来不缺唱得好的,跳得好的,长得好的,女人,冰清玉洁的女人。 日复一日,时间就像张织布机,为每个人织一匹不同长度,不同颜色的布,布上写着你的故事,记录着你的人生。 我没有放弃,还在等,他怎么看我,怎么对我,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需要,哪怕是一点点,我都会给他。那就是我的布,我的丝。 如此等来了景祐三年的中秋,那是我二十五岁的生日。 瑞新如今成了清泓艺馆大老板,冠芳是大总管,兰香成了头牌红遍汴京,阿水专职于我的私人保镖。我终于闲了下来,带带小宝儿,陪子乔下下棋,写写剧本,谱谱曲子。我一直拒绝和稚圭见面,是,有些东西刻在你脑海,有些人住在你心头,永远抹不去替不了;而缘份,错过了就是错过,何必因那些无谓的纠缠,徒自再增添烦恼,况且他的家里还有位对他全心全意的女人。 宫中传出消息,张美人前一月为他顺利生下位公主。 虽有些小小的遗憾,可我还是为他高兴。 七七晚上,子乔又赖在我那里搭铺,被我开赶:“不难受吗?” 他自然是想做些什么,可他如今境界变崇高了,说非要等我哪天心肯甘情能愿,同意我儿子改他的姓,到时他自然当仁不让。 刚挖苦他两句,有位公公急忙来找他,说是张美人生下的小公主又夭折了!张美人没哭死,皇上却昏过去了,太医们全都束手无策,宫里现在还不敢对外放出风,听闻子乔懂些奇门,曹皇后便急召他入宫。 我没有办法管住自己。 换上阿水的衣服,蒙上黑面巾,我扮成子乔的随从,法师。 路上子乔悄声对我说:说不定今夜就是他和我的忌日,如果一起去了阴间,让我别忘了要跟他结为一对鬼夫妻,实实在在生个儿子,必须得跟他的姓。 他是怕我急死,才和我开这种恶作剧的玩笑。 我听不进旁人的话,看不到周围的事 我不知道子乔进去半天都做了些什么,对皇后说什么,我没办法自控,只能心急如焚 快点吧,子乔,快点 终于,我和他冲进了皇上的寝宫,子乔下令屏退了所有人,好让我二人为皇上“作法” 他,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面无表情,他怎会变得如此苍白! “子乔,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音,别哭了,现在急也没用,待我仔细察看。” 为什么会这样?老天,求求你,他是位仁君,是个好皇上,你为什么要抢走他的孩子! “音,皇上不像是病,倒像是中毒。” “可太医说没有中毒迹象啊!皇上会不会像我从前一样,也中了魔?” “不会,天音!皇上像是被人下了蛊!” “什么,你说什么?” 子乔扒开皇上的睡袍,指着他的胸口给我看。 “子乔我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啊!”“极小,在血管里一闪而过,音,你如此心急,怎么能发现!” “余子岩呢?余子岩不是很厉害吗?他不懂奇门之术,可他精通医术啊!”“音,你竟如此单纯!余子岩能造出一个张娘娘,就不能再造出第二个张娘娘么?你稍稍用心想想,这世上有谁最忌惮他?况且余子岩半年前就人间蒸发,再无踪影了!” “你是说?” “小心,隔墙有耳!” “子乔,先不管其他,你快想想办法!怎么样才能救皇上?你看我作甚,你快瞧皇上啊!子乔,你救他,不论用什么方法,子乔!如果他死,我也不会再活了!” 子乔瞧着我,目光复杂得像本书,可惜,我没有花一秒钟去解读,只顾自己哀凄地痛哭:“夏子乔,你是要急死我么?” 也许,这就是自私吧,到了关口,自己的眼睛往往只能看到最爱的人;而同时,又会深深伤到另一个真正爱着自己的人。 子乔说这世上能救皇上的只有我。 今夜正是中秋月圆,与我一体的蛊王会顺着血管吸食我的心头血,分泌出它们的毒,而那毒胜过世间万蛊千毒。问题是蛊王只能分辨我的味道,就算皇上喝下我的心头血解了他身上的毒蛊,又会立刻反被我的血毒死。 还有一个办法,唯一的一个办法可以救他,只是风险极大。子乔说若这个法子一旦行不通或不及时,皇上喝下我的血顷刻间就会殒命;可如果不喝我的血,拖到明晨还是会殒命。宫里已经开始乱了,一时也没有别的更好办法。无论如何,除非能把皇上救活,不然子乔和我同样难逃一死。他已经在曹皇后那里允了诺,拿自己和我的命一起赌,否则那些太医和侍卫也不会这么配合地退出去。 没有时间考虑。 “音——” “子乔,你出去替我千万守好门!” 子乔走后,我搂起自己心爱的人,不停地深情呼唤他,得先唤回他的意念才行啊! “皇上,是我,我是你的曦儿!我没有抛弃你,没有跟白玉堂私奔,皇上,我只是出远门想去找样东西,一样可以让我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东西!皇上,受益!受益!你快醒醒,曦儿如今已经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爱你,我已经爱上你,我早就爱上你了!受益!我真的爱上你了!你快醒醒吧——受益,我求你,求你,求你将那块玉佩再送给我!我求你要,哭着求着找你要!” “受益,我不是想离开你,你信我好不好?我被秦勇扔进了荒山毒林,一个人在毒林子里活了大半年,当时我在那里天天为你唱歌,你有没有听到?我在毒林里想你快想疯了!受益,你听到了吗!” “受益原谅我吧!原谅我在西夏的一切!原谅我的苟且偷生,原谅我的不堪回首!受益,你别嫌弃我,别不要我!别看不起我,求你!我不肯死,是因我想活下来!我抱着千万分之一的希望,一条心地咬牙活下来,只是为了今生今世能再见你一面,告诉你我真的爱你!受益!你醒,你醒醒!” “回来后,我不是不想见你!我被人毁了容,生了李元昊的孩子,我怕你不要我们母子!其实我天天在想,夜夜期盼,天天的想你盼你!受益!你快醒,醒来再看我一眼好不好!”他的手指似乎动了动。 我慌忙退掉自己的衣服,再匆匆退掉他的;用自己所有的热情,来温暖他麻木的身体;我贪婪地吻着他的唇,边吻边呼唤他,对他说着些热切的话,说几年前他在小兰轩对我说过的肉麻情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可以动,已经开始在眯眼了,只是还略有些意识迷糊不清。我三两下裹上自己的衣服,再胡乱给他穿上,走的那刻有多么想,我多么想再冲回去拥抱他,从此不再和他分开一秒,情愿做他的一根发! 可是,我忍住了,冲出门的时候,眼睛湿得睁不开。 “音,你怎么样?” “我没事,子乔,快进去看皇上,皇上像是要醒了!” “音!你——” “别说了,救皇上要紧!” 子乔打发宫人赶紧送我先回去,他则继续留守在宫中。 一回家,我让阿水去帮我打盆水,取来金创药和白布带。 “夫人您怎么了!口里衣服上全是血!我去请大夫!” “别!我没事,阿水,帮我守好门就行,别惊动奶娘和孩子!” 解开衣服,胸前那束红梅纹烙早被小刀捅碎,慌慌张张替自己洒些药缠紧布带,还来不及想什么,就晕乎乎地睡着了。 我做了个漫长得令我不愿醒来的美梦,梦见我为皇上又生了一个孩子,儿子,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儒雅俊秀聪明可爱,小小年纪就下得一副好棋;皇上笑着问我想不想当他的皇后,我说不想,只想死后能和他同穴,世世不再分开。 我正打算在梦中对皇上唱那首一世情缘,再找他讨要那枚玉佩,却听见冠芳在不远处嚎丧,大声唤我的名字,说我要是再不打招呼就跑了,绝饶不了我儿子阿风,接着,我又听到小宝儿在喊阿妈,没多久,冠芳竟然毒打我刚十个月的儿子,打得小宝嗷嗷乱哭,冠芳边打还边骂,小野种,你娘都不要你了,还哭什么哭,瑞新,给我把这狼崽子扔出去—— 我猛提一口气坐起来破口大骂:“你敢!”又软倒地躺了回去。 第九十一章完结篇 冠芳走后,我才感到自己心脏在痛。 子乔在宫里待了五天才拖着发软的步子回来,那时我还躺在床上养伤。他将我搂进怀里,只说了句,音,别担心,皇上没事了,就沉沉地睡去。 这世上有多少事是你永远想不到,永远看不懂的呢?我一直没想到,也没看懂;子乔也没想到,可他懂,他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做。 如果说女人是花,是水,是水汇成的海;那男人呢?男人是刀子,是石头,还是石头堆起的山。 夏子乔毫无所求地,默默选择做我的山,时刻站在需要为我挡风挡雨的任何地方。 他整整睡了一天,醒后,我告诉他,同意沈风改名叫夏风。 可是,我还是不能嫁给他。 他淡然一笑,我知道,对他而言,形式都是虚设,在我心里,他已经悄然占据了某处角落。他还是那句话,等我心甘情愿,哪怕等到头发花白,其实他早就有白发了,只是他英气太盛,一把年轻看起来还像三十多岁。 他劝不了我,我也劝不了他。 全家人,全馆人都不许我再去艺馆,逼我吃好,穿漂亮,挽着夏大人出门逛街,喝茶,或者在家陪儿子。在这种幸福的日子里,我依旧是忧心如焚,每天子乔一回来,我就冲过去追问,问宫里有没有查出结果,是谁在下毒害皇上,然而始终一无所查。 “子乔,皇上这些天精神怎么样?” “极好,你就别再操心,皇上这些日子头也不痛了,只是,他曾向我提及过你。” “他说什么?” “问我为何还不给你名份,说下个月宫中宴饮,让我带你去,封你做个一品夫人。” “他要你娶我?” “再不娶,我在朝中都抬不起头。” 他竟要夏子乔娶我,他明知,我才是真的沈灵曦,他的曦儿,他的女人,曾经最心爱的女人,他不来看我,也不来找我。 我还在想什么呢?傻子。 “子乔,我--我那晚--” “胡说什么,再乱说我现在就娶你!” “后来皇上没发现吧?” “音,皇上比你了解的要聪明得多,你当时下手不知轻重,我明明说只要一点血就行,结果你放了多少?捅了又捅,一床的血!杯子上,枕巾上全是,我根本来不及收拾皇上就醒了。我想,皇上多少还是有些印象,也猜得出是怎么回事。还有,曹皇后也知道了,这位皇后可不简单,区区一个女子既有理国之才又存宰相之量。封你一品夫人的事,就是曹皇后提议的。” 一个月以后。 我不肯嫁给子乔,也不受什么一品夫人,曹皇后还是让子乔带我进宫参加宴饮,就以清泓馆主之名,进宫献艺,就当为宴会助助兴而已。 该去吗?见到以后呢,痛死吗? 还说要做他的朋友,可惜,他不需要,美人,皇后,他什么都有。他不想欠我的情,急于给我一个名份,让我不被世人唾弃。 幸好的是,子乔说他的精神越来越好,开始勤政起来,也能听进谏言了,对曹皇后极尽礼遇,在张美人那儿也去得少些了。 我是该唱一首告诉他,我爱他,我还在等他的一世情缘;还是该跳一支芳华绝艳,表示我过得很好,让他不用再为我操心的舞? 当时,我是前所未有的盛妆。在殿中,四年前宴饮的宫殿,他还是坐在那张龙椅上,身边坐着位春风拂面看起来温柔大方的皇后,一国之母。他看我时,依旧是从前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而他身边的皇后,反而对我笑得十分灿烂。来不及打量其他,随着乐声一起,就像朵绽放的红牡丹我甩开云袖盈盈跳了起来,脑海却是一片空白。 只记得跳转的那人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得无处藏;那舞是国色天香任由纠缠,哪怕人生短。 最后一段是在舞池中快速旋转,转着转着,我越转眼越花,胸口生闷,一口血直接从我喉咙和鼻腔里呛了出来,喷了一地,眼前一黑身子就软倒下去。耳朵是嗡鸣的,我爬不起来,子乔冲过来从地上抢扶起我,对着我胸口急点了两下,我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他十分着急,对他说了声我没事,便倒在子乔怀里沉沉睡去了。 虽然睡得沉,醒得却很快。子乔刚将我抱到一处偏殿,才放下我就醒了:“子乔,没事,我好了,别担心。” 太医说我是心口受过外伤,伤口因刚才跳舞动作剧烈,再次牵裂才引起吐血,只要细心调养并无大碍。随后,太医连连拱手对子乔恭喜:“夏大人!下官先恭喜您,夫人有喜啦!若老夫没听错,刚刚月余。” 我成了夏夫人,一品诰命,搬进夏府,子乔由枢密副史升为枢密史。 秋天结束之前,春水楼楼主登临夏府单独拜访我,那时我才知道,他就是大理段氏的老王爷,素意的四叔公,当年品茗轩大东家。老王爷真挚地对我说,我和段素意的事,他都清楚,可他也爱莫能助。他还说,素意前几年,有天夜里不知怎么回事像中了邪,第二天便出家落发为僧了,再也不肯做太子,至今仍在无为寺。 没想到段王爷主还精通医道,请过我的脉像,恭喜我说我怀的是个公子;可他又说,说我精神焕散,天命不久矣,若不是这串九璃珠撑着,连肚子里这孩子都保不住。我问他,为何我的小宝夏风长得就很健康呢?他也茫然不解,说夏风骨骼清奇,天纵将帅之才。 我们聊着聊着又聊到岭南蛊毒,我请教段王爷这世上除了九璃珠,还有什么也能让人百毒不侵;他说只有我手上这串珠子才行,可惜,仅此一家。 “王爷,这串九璃珠总有来历吧?既然它能保宿主一世不受毒侵,偏偏又永远取不下来,那它在苗族是如何代代传承下来的呢?” “夫人,此物既是虫,自然也有生死循环。” “还请楼主赐教!” 春水楼主走后,我想了很久。他说得很对,我的确是精神越来越焕散,又或许,我是心太痛,挣扎太久,不怎么想活了。 虽然做了子乔的正牌妻子,我们还是一如从前,没有夫妻之实。他想得很开,我却觉得对不起他,这辈子我负了太多的人。 没有犹豫多久,背着子乔,在一个月圆夜,我用心头血从一颗珠子里引诱了只很小的蛊王爬出来,养在瓷盏里,每日以我的血喂养它,让它渐渐长大繁衍成群。 叶子从翠绿变成枯黄,再到枯枝生出嫩芽,我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每日软软地躺在塌上,回忆着从前生到今世的每个瞬间,每段旅程,一切都很平静。 子乔对我好得没话说,好得不能再好,他就像在争分夺秒,想强留住和我在一起的每个瞬间。他太聪明,我知道,根本瞒不过他。 你会看见吗?天上的片片白云,像我团团的思念;夜幕中点点繁星,里面有一颗是我,我的真心;风稍带起我的呼唤,呼唤的是你的姓,你的名。多想,我有多想你能来看我;又盼,盼你忘掉我。 我的儿子夏风长得可帅,很有男人味;我想,宝儿算作是我留给子乔的念想吧,他们父子感情极好,其乐融融。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偏偏就是如此执着。你呢? 有天,子乔带回个人,竟是阎文应。他跪在我面前痛哭:“娘娘,奴才对不起您!当年皇上追问您的下落,我义父一激之下竟在文德殿自裁,逼皇上以先皇之名,起重誓永不再召您回宫。义父死后,皇上痛苦不已,余子岩不知从何处竟觅来位长得和您十分相似的女子,入主毓秀宫,从此尽得皇上宠爱。三年之期到后,奴才却不敢再将娘娘的东西呈给皇上,偷偷藏了起来,为了皇上和义父,奴才只有负娘娘了!谁知那张美人当初柔弱,时日一久,竟妄想后位,逼奴才暗下毒手,害死了郭后。东窗事发,张美人又即将临盆,皇上只好将罪责推诿在奴才身上,将奴才撵出了宫。郭后一死,那张美人见皇上处处护着她,竟越来越大胆,不仅杀了余子岩,还赐死了红袖!若非夏大人四处寻奴才,奴才恐怕活不到现在回来见娘娘了!” 文应是被人废了武功赶出宫的,出宫前,他将装有我画和荷**的木箱子藏在了小兰轩,子乔寻个空又帮我“摸”了回来。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揣着我的荷**,看着皇上的画像。 直到这一年的五月十日,我快满二十六岁,倾尽全力,足足折腾了五个时辰,我为我所爱的人生下个孩子,不是皇子,却是他的亲生儿子。 我怕,怕这孩子再次卷进宫廷的纷争,怕孩子父亲为孩子的名分而为难,我为孩子取名赵英鹤,求白玉堂将孩子抱走了,让鹤儿去飞吧,飞去江湖,飞去海阔天空。 瓷盏里的小虫越来越多,在一个飘雪的冬日,它们长出了硬壳,结成珠串,黑色的;而我却越来越瘦,头发变成白色。 时间很短,可我却思虑得很长,人总是自私的,我没有那么伟大,便苦求阎文应,求他随子乔入宫,将我的两件定情信物亲手交给皇上。至于皇上肯不肯来夏府,那就凭天了。 将珠子紧紧攥在胸口,我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它已经到极限了。 缓缓闭上眼睛,再次地,我感受到某种强烈的提醒,仿佛上天正对我打开了一扇门,催促我快些进去。 我不肯,我舍不得,我听见小宝儿在喊阿妈,等爹爹回来,阿妈,别离开风儿;我感到瑞新正搂着我,蹭了我满脸的眼泪鼻涕,他喊我,阿姐,阿姐 甚至,我还等来了稚圭,他什么也没对我说,可我明白,多少年来他一直想对我说他喜欢我,他爱我 前些日子我收到个让我极度痛苦的消息,古丽塔被李元昊赐死,阿理竟被李元昊沉河了,这到底是什么孽啊--罪孽,是我的错啊他听说我还活着,逃进大宋,情愿嫁给夏子乔,一怒之下造出的孽。 所以,我要去赎罪了,去找我的阿理,我的古丽塔,还有红袖,找我的父母。 我不用想旭峰,因为旭峰就在我背上,他是我的山,我是他的海,我们合而为一,永不会再分了。 仍在纠缠,仍然魂牵梦萦,梦萦着我的相思桥。在上古时的七七夜,炽烨每每陪我看银河上的鹊桥,牛郎织女相会,他曾说,那桥也是相思桥。可是,你还会来和我相会吗? 门被猛然推开,我见到了两个人,子乔和他。 我笑了,笑着哭了,子乔也哭了,哭着退了出去,将最后决别的时间留给了我和他,这就是子乔的爱情吗? 我艰难地吸了口气,他拉起我的手,为我擦泪。我什么都没说,心却在呐喊,上天,求求你,求求你,再给我点力气!那是我的极限,终于使力将那串,用我心头血喂养出的九璃珠戴在了我爱的人手腕上。 我听见他骤然放声大哭,怨我太傻,他哭得不像样子,比我的泪水还多,石头也会有眼泪吗? 哆嗦着唇,我哭着向他小声哀求,求他将当年在江陵时准备送我的玉佩,再送给我。他突然撕心裂肺起来,痛到了极处,狂吼着要阎文应马上回宫,去找曹皇后将那块玉佩讨回来,他说,那是皇后的信物,当年他是想让我做他的皇后,他颤着身子对我说,说对不起,他给得太晚了-- 在他的怀里,是那么的温暖,我轻轻对他唱着,唱那首一世情缘: 我的梦有一把锁 我的心是一条河 等待有人开启有人穿越 你的唇是那么热 你的吻是那么甜 仿佛前生相识今世再见 月下独自来到旧日相遇的地点 吐散着迷惘的尘烟 也许只有一个人 才能明了这一切 遥远的思念堆积在眼前 也许只有一个人 才能改变这一切 前世的思念 今世今生来了结 他的泪水滴落在我脸上,甚至滴落进我的眼睛里,没有声音,我用唇微微对他说,不用了,那块玉佩我不要了,有你的心,就够了。 于是,我沉睡进永恒的幸福里。 (全书完结)寒山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