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宅斗指南》 11第一章 雪夜 一轮圆月悬在天空,清辉万里。大雪夜,四周静得厉害。 卷地的积雪被鲜血浸染,风珏茗卷缩着倒在雪地里,刺鼻的血腥夹杂着冰渣子,刺的人鼻子发痛。她睁开眼,挣扎地爬起,将将站起又重重摔倒在地上!几次三番,总算扶着树干颤颤巍巍站起身了。她还不能死在这里,要活下去,她要亲手替姐姐要宰了新郎官,她一定要杀了新郎官!! 风珏茗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费力朝着风府后院走去,看着那二人高的墙头,纵身用力跳起。忽而,眼前一黑…… “五小姐?五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来人呐,快来人呐——” * 大德十年腊月,大雪初晴。天刚蒙蒙亮,但城内望族风家已是一片忙碌。 丫鬟家仆不断进进出出,院内张灯结彩。原来今日,是他们的大小姐风朗玥要嫁给那南宫世家的公子。两家人在城内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成亲大事更是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谁也不敢出了半分差错。 绣阁内八名女子正服侍着新嫁娘梳妆更衣。这风朗玥姿色天然,柳眉如烟,双瞳剪水,唇色朱樱一点,扑了香粉后是芳香袭人。此刻眉头却是微微蹙起,面露担忧之色。 “小五还没醒么?”风朗玥轻声问道。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心里不装着新郎官怎么反而担心起五小姐了?”一旁的李嬷嬷是大夫人派来的,自从大夫人嫁进风府便一直跟在身旁服侍,是大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她显得格外富态,胖胖的脸,看起来很和善。可脸上那双小眼,却掩饰不住精明与世故。 风朗玥微叹口气:“我是她姐,合着担心自己妹妹有错了?”声音不大,甚是温柔。风朗玥就是这样一个如水般温柔的女子,就算她动怒了,也不过是平静的水面泛起的一丝波澜,很快也就消散了。 李嬷嬷尴尬地笑道:“刚才已经遣了丫鬟去问了,估计等会儿就有消息了。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要高高兴兴,五小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风朗玥不再说话,丫鬟们服侍她穿上喜服。接过腰带,李嬷嬷赞叹地摸着那腰带上的花纹:“啧啧,五小姐的女红真好。您看,她也是盼着您风风光光的出嫁。五小姐人好心好,吉人自有天相。” 人好?心好? 风朗玥心底一阵苦涩。你们不都是说小五张扬跋扈,一个个恨得牙痒痒只盼着阎王早日收了她?说她刁蛮霸道的是你们,说人好心好的也是你们。黑白是非,不过人的一张嘴罢了。风朗玥看着那腰带,心底颇为泛酸。 风家五小姐自幼不爱女红,只是在亲姐姐风朗玥十五岁及笄之礼时,送了她一条腰带作为及笄之礼。一条腰带,绣了整一年,花纹繁而不杂,巧夺天工。风朗玥知道,这是她那性子如男儿般的妹子唯一绣成的东西。摸着腰带,风朗玥眼中又掀起了一阵雾气。 快到吉时,又将凤冠带上。此刻,李嬷嬷端来了喜帕,刚欲给新娘子盖上,却听得一声:“等等。” 李嬷嬷停住了手,纳闷地看着她。新嫁娘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环顾了一圈这个屋子。到处都是大喜的红色,已经分不出原来素雅安宁的模样。“盖上吧。”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了。 李嬷嬷说着吉祥话,将帕子盖上。心底也长长叹了口气,忙了一早上,现在总算是可以稍稍休息了。 不多时,绣阁内都可以隐隐听到府外欢天喜地的唢呐声。 此刻,一个丫鬟飞奔而来,毫无名门望族的姿态,直接闯进绣阁,上气不接下气:“小……小姐!五小姐她……她……” 风朗玥急的站起身,伸手就想掀开喜帕,被李嬷嬷眼疾手快的按了下去。只能坐在床边干着急。 丫鬟抖着声音,一脸悲伤:“五小姐她……她……” 风朗玥焦急万分,却还得让丫鬟稳下来,连忙劝道:“别着急,慢慢说。” “她昏迷不醒,大夫说活要是挨不过明晚,恐怕就要……” “你说什么?”风朗玥嗖的站起身,“小五,她——” 头上的喜帕悬悬欲坠,惊得李嬷嬷连忙扶着她。 门外的喜闹声旋起了一浪又一浪。 “我这就去看她,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一定要去看她!”风朗玥透着哭腔,不管不顾的就往别院冲。李嬷嬷使劲拉着她边推边往花轿处走:“我的大小姐啊,可不能误了吉时。五小姐那边有大夫,您不懂医术,去了也是白操心。” “可是……”风朗玥还欲说什么,李嬷嬷抢声道:“您的亲事要紧。这般冒失误了吉时,咱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担当不起。老爷夫人还有新郎官家的老太君都饶不了咱们。下人命贱,还望大小姐怜惜啊!” 风家儿女中,大小姐风朗玥最为善心。都说她长了一颗菩萨心,面对李嬷嬷的软声哀求,风大小姐只能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那里,隔着盖头默默望着别院。 “大小姐,走吧!” 李嬷嬷的催促声再次在耳畔响起,踏着满地的红绸与花瓣,风府的大小姐风朗玥终是上了花轿。一路上,唢呐喧天,娶亲队伍浩浩荡荡,好不热闹壮观。 风府是宁州名门贵族,风家大小姐出嫁自然是风光无限。十里红妆铺地,整个风府热热闹闹。除了风家五小姐风珏茗住的南柯小园,那里寂静一片。府外锣鼓喧天,南柯小园却一点也听不到,煞是冷清。 “哎,这都出的什么幺蛾子!大小姐出嫁这么好的喜事儿,硬是让那个蛮子给弄晦气了!” 说话的妇人四十来岁,穿的讲究,身材虽然有些消瘦但眼里却透着精光。在她一旁也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稍微矮点。二人衣物样式一样,都是府中有资历的嬷嬷。眼见着快要走到南柯小园了,那高个妇人依旧喋喋不休。 “林嬷嬷你说说看,咱们上京哪家千金小姐不都是仪态翩翩,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哪有像咱们的五小姐,整个日喊打喊杀,竟然连女红都不会。我听门房的小厮说,咱们这位混世魔王上个月还将霍府三公子的手给折断了,哪有半分女儿姿态!整天在街上抛头露面简直就是,哎!霍府可是将军府,霍家人都是出了名的火药桶子,大夫人为这事儿操了不少心……” “嘘——”林嬷嬷连忙竖了手指,“高嬷嬷,小点声,咱们要到了。” 高嬷嬷连忙闭嘴。 二人进了南柯小园,门外丫鬟见了纷纷行礼。 “二位嬷嬷稍等,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高嬷嬷呛道:“还通报什么,你们主子昏迷在床上,你们向谁通报!”说罢便直进走去。 今天是风府大喜之日,几乎所有的家丁丫鬟都去忙喜事了,以至于这南柯小园冷冷清清,仅有风珏茗的几个贴身丫鬟和一个大夫在伺候。大丫鬟翠竹见高林二人突然走进,很是不满。 “兰儿,府中的规矩都忘了吗?不经通报就进了主子的房间,是不是皮又痒了?” 小丫鬟兰儿战战兢兢:“兰儿不敢。只是,只是……”说着,斜眼偷偷看着高,林二人。 翠竹在风府里待了十年,从使粗丫鬟做到一等大丫鬟,自然也是知道这事儿其实是高、林二人所为。不禁意扫了她们一眼,连忙迎了上去:“高嬷嬷,林嬷嬷,你们怎么来了?” 这二人是大夫人王氏的老婢,平日里就倚老卖老,甚至张扬,自然不将翠竹这个丫鬟放在眼里,即便在等级上她们与这个翠竹其实是一样的。 “夫人听说五小姐病了,所以特地命我二人过来瞧瞧。你知道,府里今天大喜事,人手不够,我俩也是忙了一宿没合眼。” 黄鼠狼给鸡拜年。 翠竹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十分悲伤:“翠竹代五小姐谢过大夫人。” “嗯。”高嬷嬷点头:“带我们去看看五小姐吧。” 翠竹心底纵是有百般不愿也不能推脱,只好带这二人去内屋。 穿过大堂,绕过一个屏风,便看到躺在床上的风珏茗。高林二人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禁勾起一丝冷笑。 啧啧,真没想到,往日嚣张跋扈的小霸王竟然如此苍白无力,一点血色都没有。高林二人平日没少受这个风珏茗的欺负,今天见她毫无还手之力的躺在床上,如死人一般,不由大为欢快。见翠竹盯着她们,高嬷嬷连忙扯袖遮面,哭道:“哎,五小姐到底是造的什么孽,惹的哪路神仙才受的如此大罪?” 一旁的老大夫走来:“五小姐是从高墙摔下,头部受伤,有淤血,才昏迷不醒。” “哦?”高嬷嬷放下袖子:“她只能这样躺在床上了?” 老大夫叹道:“唉,这种状况是脑中淤血消散,待老夫开几幅方子,先试试。” 高嬷嬷不再理会大夫,转而对着翠竹道:“你们都是怎么照顾五小姐的,怎么能让堂堂世家小姐去爬墙?!五小姐又是为什么会从墙上摔下来?” 翠竹看着她,不紧不慢的说:“我们只是负责照顾小姐起居,府中的礼仪一向是由李嬷嬷来训导的。我们又如何得知小姐去爬墙了?” 高嬷嬷哼笑一声:“五小姐受了这样的大罪,不问你们这些贴身丫头难道还要怪我不成?翠竹啊,你的主子出了这样的大事,你以为大夫人会放过你?你也是府里的大丫鬟了,该明白这一点吧。” 翠竹道:“那我还真是要多谢你了。不过高嬷嬷,小姐需要静养,刚才你嚷的那么大声,又有何居心呢?”突然停了下,转而笑道:“不过,你那声音若将小姐唤醒了,倒也是大功一件。翠竹先代小姐谢过你了。” 说着,似有意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风珏茗。高嬷嬷身子不由一抖,想到了风珏茗以往的手段,连忙看着床上的动静。 还好,那个人依旧如死人般躺在那里。 “好好照顾五小姐!等这阵子忙完了,大夫人就来探望。五小姐可一定要挺过来啊。” 搁下这句话,高林二人得意洋洋地走了。 直到连那二人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翠竹一直紧绷地身子终是垮下,活活瘫坐在风珏茗的床边,手中的绣帕也在刚才揉的不成模样。缓缓舒展手心,竟是一手冷汗,终究只是外强中干,纸老虎罢了。 月上中天。 翠竹坐在床榻之上守着风珏茗。连续三日不眠不休让她十分疲惫,此刻竟然不知不觉睡觉了。 屋中滴漏一声声规律又缓慢地响着,卧榻之上的人缓缓坐起身子,一双清凉的眸子看着倚在床沿上的酣睡之人,伸手轻轻拍着她。 翠竹紧蹙着眉头,几番挣扎终于从睡梦中苏醒。抬头正对上风珏茗的眼睛,一时间竟惊喜的难以言表,两行清泪流过脸颊,只能不断吟着“小姐”二字。 风珏茗静静的看着她,沉默不语。 翠竹终于从大喜中回神,见风珏茗始终不说话,心底不禁有些恐慌。 风珏茗微微低着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有些委屈地看着翠竹,沙哑着声音:“好苦,我想吃糖。” “啊?”翠竹望着眼前的五小姐,不禁产生一丝疑虑。 风珏茗见她不理会自己,小心翼翼地轻声问:“我……能不能吃一颗糖?” 翠竹觉得自己的身子也抖了起来。 她曾想象过无数关于小姐醒来的场景,可没有一幕比现在更恐怖!那个曾在大雪夜被老爷罚站在院中,受了两个时辰最后全身冻僵都不曾掉一滴泪求一次的饶的五小姐——竟然要糖吃? 翠竹紧张万分,突然想起大夫所说——五小姐从高处摔下,脑内已有淤血。 该不会…… 翠竹思忖片刻,手却不知在何时被风珏茗拉起。手指修长而又干净,可手背上却有一条红印,显得十分突兀,想来应该是被软鞭之类的东西给打伤的。 风珏茗轻轻揉着那条红印,满脸愧疚,小声询问:“疼吗?” 翠竹由惊恐到诧异,她紧蹙着眉头,将风珏茗打量了数十遍,最后终于得出结论——傻了! 五小姐,摔傻了! 风珏茗见她半天不言语,便抬头望了望四周。 翠竹回过神,连忙问道:“小姐,你找什么呢?” 风珏茗眨着眼,满脸疑惑:“我姐呢?” 翠竹埋下头,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风朗玥大小姐,已经出嫁了。嫁给了就连她们这些当下人都避之唯恐不及,这世上最混蛋的世家公子! 2第二章 四姐 第二日,天气依旧晴朗,但冬日寒意不减。 风府东跨院中,却是暖意浓浓。四位婢女依次而站,中间拥簇着一个裘衣女子,生的着实明艳亮丽,比那牡丹之色还要亮上三分。 她手执画笔,正勾勒院中雪梅。笔下功夫别具一格,颇有名家风范。高嬷嬷赞叹道:“咱们小姐的画真是越来越好了,真当上的宁州城内第一流!” 风无双只微微一笑,并没说话。 高嬷嬷继续道:“小姐琴棋诗画无一不通,老奴还记得前年去上京,那劳什子的上京才女也不过是咱们小姐的手下败将啊。” 虽是拍马之话,说的却是实情,风无双听的很受用,也就没有阻止高嬷嬷。过了会儿,一个丫鬟走进屋子,福了安后遂凑到风无双耳边。 风无双一愣,笔上墨汁“啪”的滴在宣纸上。 “她醒了?!” “是。奴婢刚从南柯小园过来,孙大夫亲口所说。” 风无双微蹙着眉,继而笑着对旁人道:“我这五妹的命就是硬啊!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瞧,不过半月就又活蹦乱跳了。” “可不是。”高嬷嬷不屑地挑眉:“蛮子的身子骨就是比咱们这些普通人要硬朗。” 低头看着桌上的雪梅图,已被那滴墨汁给毁了。风无双叹息地轻抚宣纸:“可惜了……”撕拉一声,宣纸被撕成两半。 “走,咱们去看看小五。” 一众婢女随即跟上。出了东跨院穿过回廊便到了南柯小园。风无双刚过石门,便听到园内阵阵嬉闹声,不由有些疑惑。但她一向喜怒不言于色,总是一副柔和模样。 宁州城中都艳羡风府的大小姐与四小姐,二人并称“晴空朗月,一世无双”,说的便是风朗玥与风无双二人。至于风府小五风珏茗?大家只会摇摇头,城中青年甚至给她起了个绰号——风绝命。 风无双走进院中,远远看去,只见四五奴婢围着风珏茗,丫鬟小姐毫无尊卑,毫无姿态,竟在院中玩起雪仗。风珏茗在笑!她竟然会笑! 风无双呆住了,但她并没有慌乱。按照风珏茗的性格,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阴谋,她要小心对待。高嬷嬷知道主子的脾气,所以她大步上前,咳嗽了一声。 翠竹抬头,见是她们,连忙敛起刚才肆意的笑意命丫鬟停下,自己则走去,福了安:“四小姐安康。” 风无双看了她一眼,算是应了话。 “你们就是这样照顾五小姐的吗?”高嬷嬷呵斥:“大冷的天,五小姐病刚好身子都还不利索,你们竟然毫无姿态毫无尊卑,撺掇着五小姐到院中陪你们嬉闹,简直成何体统!万一,五小姐摔倒了,你们十个脑袋都不够赔!” 高嬷嬷见翠竹不语,风无双也无制止之意,更加得意。 “翠竹,你也是府中的大丫鬟,受了咱们夫人的恩惠,夫人将小姐交给你照顾,你怎么能如此轻慢?这事儿要是被夫人撞见了,你怕是又要回到杂院里去做粗活了!” 翠竹心道:被你这个长舌妇撞见不是一样,难道你不会告诉夫人? “往日里你仗着五小姐对你的宠爱,夫人对你的信任,嚣张跋扈惯了。对府里的老人们是一点都不放在眼里,我看你是忘了风府的规矩,你也忘了我高嬷嬷是府中教导丫鬟下人的嬷嬷了!”高嬷嬷说的正激动,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走向风无双,柔声笑道:“小姐,您看是不是该让翠竹去一趟香秀馆看看府里的规矩?” 风无双一愣,似乎刚才一直都神游九天。现在回神,便对高嬷嬷道:“教导丫鬟本就是你分内之事,不必问我。” 高嬷嬷大喜,终于让她等到这一天了!这个翠竹在府中的等级与她一般,若放在平日还真拿她没办法!立刻高声令道:“来人——” 翠竹大惊,连忙道:“四小姐,我……” “不用说了!”高嬷嬷阴狠笑道:“有什么话回香秀馆你在跟我好好谈谈!” 一众婢女纷纷上前,欲要架起翠竹。 “哼,老奴会好好教导你怎么做丫鬟的!”高嬷嬷振振有词,倏忽间,听的天地间一声清晰的响声——啪! 院中只余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四周静若寒蝉,陷入了诡异般的寂静。 高嬷嬷捂着侧脸,惊得目瞪口呆,一张嘴开开合合,竟说不出任何话。 “啪——” 反手又是一巴掌。 众人鸦雀无声,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有任何举动。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高嬷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之前的嚣张气焰,已不剩半分。 一直置身事外的风无双终于缓步走来。她似乎一点也不害怕那女子,甚至牵起了她的手,面露心疼之意:“小五,高嬷嬷就算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合你意,也不必亲自动手打她啊。下人皮糙肉厚的,小五的手要是痛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倒是心疼的紧啊。” 风珏茗看着眼前这个明丽的女子,眼中泛起一丝迷茫,又渐渐低下头去,不似刚才对高嬷嬷那般激烈。 风无双继续道:“小五,姐姐听孙大夫说你的病好了,所以来看看你。”说着,将其周身打量后赞叹道:“果然是咱们的五妹,命里有福星照着!瞧瞧,都能下床活动了。” 这次,风珏茗抬起头,对着眼前女子,认认真真道:“你,不是我姐。” “五小姐,你……”高嬷嬷欲说什么,被风无双抬手止住了,她并无怒意,反问道:“我是不是四姐又会是谁呢?” 风珏茗看着她,很认真地看着她,可脑中一片混乱,只能反复道:“不是,你不是……” 僵持间,丫鬟将孙大夫请来了。孙大夫见了四小姐连忙问安,风无双免了这些礼。孙大夫道:“五小姐从高处摔下,撞伤了脑子,恐怕……” “孙大夫不必在意,直说无妨。” “是。”孙大夫看了一眼风珏茗,这风绝命的恶名他也是素闻,就怕这位小祖宗日后醒来要是知道他今天的这番话,他的安稳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高嬷嬷见他磨磨蹭蹭,不耐烦地催促:“小姐问你话,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是是是。”孙大夫擦着细汗:“五小姐脑部淤血,逆气不顺,怕是……怕是……” 风无双急问:“怕是什么?” “傻了。” “什么?”一向稳重矜持的风无双也被这话给彻底惊住了! “五小姐现在的症状正是痴傻之症,其智怕只如稚童一般。” 风无双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回屋再说。” 说罢,一众人回到院中正屋。 孙大夫将风珏茗的症状详细的说了一遍,风无双听后指着高嬷嬷被打肿的脸,问道:“若真傻了,还可以这般行事?” 孙大夫面露难色,最后还是道:“这……恕小老儿直言,五小姐虽然傻了但心底大约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坏,所以……高嬷嬷这事儿……” “你的意思是小五见高嬷嬷要带走翠竹,所以才动手打了她?” “正是。” 风无双垂眸暗思,突然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说好了,我乖乖听话一个时辰就可以吃一颗糖的。翠竹,我要吃糖!” 如果不是孙大夫说她傻了,风无双不会相信眼前之景。那个阴险狠毒的风珏茗现在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吵着要吃糖,双脚竟然如划船一样晃荡,毫无坐姿仪态。 是了,如果她没有傻,她根本就不会容许高嬷嬷在她的南柯小园如此放肆,高嬷嬷不可能只挨了两剂耳光那么简单,也不会等到高嬷嬷将翠竹带走的那一刻才动手!按照她以往的性子,怕是她们一行人还踏进南柯小园就会被赶了出去。况且,大姐风朗玥嫁给南宫世荣这大的事,风珏茗今天怎么会如此安静,她应该去南宫府拼命才对!但她没有动静,而且就现在这幅模样看来,甚至是对风朗玥出嫁的事情毫不知情。 傻了,是真的傻了! 风无双又恢复到往常的模样,温文尔雅,矜持有礼。 “小五蒙了此难,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不会不管。从现在开始,南柯小园的所有丫鬟奴仆都好尽心尽力地照顾五小姐,如有怠慢,严惩不赦!” 风无双起身,走到风珏茗眼前,恳切地看着她:“小五,姐姐会常来看你的,孙大夫就留在你这里,如果有那不舒服就对丫鬟们讲。”说罢,对一旁的翠竹淡淡道:“记住你们的身份,我不希望以后再看到你们带着五小姐胡闹的场景!” 翠竹默默埋下头:“是,奴婢知错。” 风无双交代了些事宜,又待了近一个时辰才离开。 自那日后,风珏茗的吃穿用度比以前更加阔绰华贵。风府小姐用膳,都是六菜一汤两道点心,如今风珏茗竟然是八菜二汤四道点心。而风无双更是隔三岔五便来询问,每次来都会带名贵的药材或者是风珏茗最爱是的糖果点心。 这日,风无双正在闺房抚琴,一曲罢门外响起掌声,连忙起身问安。王氏扶着她:“自家闺女还多什么礼。” 风无双甜甜道:“娘。” 来人正是风府大夫人,王氏,风无双的亲娘。 王氏如今三十有余,虽不再年轻,却别有一番风情,仔细听她说话,你会发现她的嗓音宛如天籁。 “娘,你今天怎么有空到女儿这里来了?”风无双扶着王氏坐下,王氏点着她的鼻头:“怎么,娘来看看女儿也不行吗?” “行!只是我听下人说娘最近忙大姐出嫁的事,所以……” 王氏没接话茬,只是环顾了一下屋子:“双儿,你这屋子里的摆设还是三年前添置的吧。” “嗯。” 王氏笑道:“娘见小五那里倒是多了许多新鲜玩意。” 风无双连忙道:“小五遭了这样的灾,我便让下人寻些小玩意给她送去,也好让她开心。” 王氏揉着女儿的发丝:“娘不反对你这样做,只是……” 风无双会意,让屋内婢女通通下去。 须臾,屋内只有母女二人。王氏神色有些严肃:“无双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些年,娘把府里的部分事情交给你打理,你都做的不错。但这次,你却操之过急了!” 风无双不解:“娘,您这话何意?” 王氏道:“你让孙老头在小五的药中下毒怎么不与为娘商量?!” “这……”风无双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王氏叹口气,语重心长道:“万一被人察觉……” “不会的!”风无双很肯定:“我下的慢性毒药,而且剂量不大,就算有人查也查不到,定能神不知鬼不觉。” 谁料一向宠爱女儿的王氏这次态度却十分坚决:“好了,不用说了。为娘说一遍,风珏茗绝对不能死在风府里面,一怕一万就怕万一!” 王氏离开后,丫鬟傲雪连忙走到主子身旁。风无双紧蹙着眉头,面露愠怒之色:“我娘是怎么知道下毒一事?” 傲雪附耳小声道:“高……” 风无双冷笑,命人将高嬷嬷唤来。 高嬷嬷刚一进屋,便发现气氛有些不对,连忙跪下。风无双冷冷地看着她:“高嬷嬷,你是府里的老人了。” 高嬷嬷低着头,不敢回话。 “我娘让你在我身边照伺候,她老人家有说过让你传闲话吗?” “小姐……老奴……”高嬷嬷刚欲争辩,见风无双眼眸中嗜血的寒气吓的浑身哆嗦,不敢再有任何言语。 屋内再无说话。 过了许久,风无双站起身,将高嬷嬷扶起,柔声笑道:“其实这件事你说的是对的,是我做事欠考虑了。” “老奴不敢。”高嬷嬷松口气。 “所以,本来该掌嘴四十的,现在只用掌嘴二十就好了!” “小——啊——” 高嬷嬷话还没说出口,一旁的傲雪便手持刑具朝她脸上重重扇去。 …… 风无双走出房,望着院中开的正艳的梅花,想起王氏之话。 不能死在风府内,那么……只要风珏茗要是死在风府外,不就和风府没有任何干系了? 3第三章 出府 昨晚下了一夜淅淅沥沥的小雪,待到白天倒是晴了。院子里的梅花正傲雪欺霜的开着,偶刮过一阵疾风,惊起阵阵乱琼飞雪。 凄凄的冷风吸入肺中,吐出时已是一团白气。红香从袖中探出手指紧了紧衣领。回廊的阶梯上已铺着一层薄冰,她走的十分小心翼翼。 “红香,快点!误了四小姐的时辰就不好了。” 红香看了走在前面的一个华服丫鬟一眼,连忙应了声加快脚步。那丫鬟叫傲雪,是四小姐身边最得宠的一等大丫鬟。自己能从一个在柴房打杂丫鬟,一跃成为在小姐身边服侍的二等丫鬟,全是仰仗着傲雪的一手提拔。同屋的丫鬟都替她高兴,成为二等丫鬟就意味着不用再做粗活,还能换进有暖炉的房子里。红香却并未露出多少喜悦。她在风府已经三年了,三年来她每做一件事都小心翼翼,就怕被主子们选中。 三年前,她亲眼看见同屋的荷香被风五小姐选到身边做二等丫鬟,她也同其他人一样为荷香感到幸运。但一个月后,荷香被家丁架回了回来。荷香躺在床上,没有死。睁着眼睛发呆,无论周围的人做什么她都没有任何反应。红香记得,自己当时在一旁帮忙烧水,同屋的丫鬟帮她擦着身上的伤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伤,整个身子仿佛被打烂了。明明应该是钻心般的疼痛,但她还没叫喊,整个人如被抽去了魂魄破布娃娃,不会说话也不会叫唤。 那些触目惊心的鞭伤在红香心底生了根,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小时候,她曾被铁匠铺收留过一段时间,对各式武器都有认识。那些鞭伤是带有倒刺勾的鞭子造成,整个风府喜欢拿鞭子打骂下人的只有一个人——风五小姐,风珏茗! 再后来,红香再也没有看见过荷香。那个曾经和她一起绣花一起吃饭的荷香,从风府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有人询问,也没有人在意,因为她们丫鬟就如同杂草一样,消失了一个再买回一个就行了,就像平静日子里一个插曲,渐渐地再无人过问。 袖中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半响,又无力松开。她们这些丫鬟的命掌握在主子手里,明明都是一样的人,她们却是命如草芥。而那个叫风珏茗的人,虽生的娇贵千金,可心底却是如蛇蝎一样狠毒,连禽兽都不如。可笑的是,她红香,此刻却是要奉风四小姐风无双之命,来请风珏茗一同参加梅花宴。 * “好啦,小姐莫急,只要你好好喝药翠竹就给你拿蜜枣。” 站在屋外,就听到了翠竹软语轻劝。傲雪携红香刚进屋,就看到风珏茗的侍女们三三俩俩聚在屋子里闲笑嬉闹。 “翠竹姐姐,还是先让小姐吃了蜜枣吧,那半碗药喂了快一刻了都没让小姐喝一勺。” “嘻嘻,我昨天可以让小姐乖乖的喝了半碗哦。” “啊——好厉害!你怎么办到的?快教教我,教教我……” 翠竹无奈地放下药碗,屋里的这些丫鬟真是放肆惯了,又无奈地看了一眼小姐,不禁在心底小声抱怨:“唉,都是你惯得,我这个大丫鬟的威信是越来越低了。” 原来明白的时候虽然也同大家一起嬉闹,但偶尔还会对她们摆摆小姐的架子,即便往往没有多少效果。如今痴傻了,整个屋子的丫鬟对小姐倒真是像对待自家亲妹妹一样随意了。 一个丫鬟走到风珏茗身前,将双手并起两指放在头顶,脑袋一歪,甜甜问道:“小姐,你说这是什么动物啊?” 风珏茗老实答道:“兔子!” “小姐真聪明,再喝一口药就吃蜜枣好不好?” 风珏茗乖乖点头,听话的喝口药。 翠竹大呼无奈,那小丫鬟得意的笑道:“我说我有办法吧,嘻嘻。” 站在门口处的红香一阵恶寒,正不知所措时,傲雪走了过去。翠竹见是风无双身边的人,连忙起了身,屋内一众丫鬟也收敛了刚才的肆意行为。 傲雪走近,向风珏茗福安:“五小姐的气色真是越来越好了。” 翠竹道:“多亏四小姐送来的那些名贵药材,翠竹代五小姐先谢过四小姐了。” “今日是梅花宴,四小姐命我前来是想请五小姐一同前去。” “这……”翠竹面露难色。坐在一旁的风珏茗好奇地眨着眼:“好玩吗?” 傲雪笑道:“当然好玩了,会有很多人的。” 风珏茗撅嘴:“人有什么好玩的,家里就有很多人啊。” 谁料傲雪也不慌乱,继续道:“还可以逛街市,可以看捏糖人唱大戏,还能吃到好吃梅花糕,品到梅香茶。” 翠竹深深的看了一眼傲雪,这丫头是有备而来啊! “真的吗?”风珏茗很高兴的嚷道:“那我要去,要去!我要吃梅花糕,要看唱大戏!” 傲雪站起身:“那奴婢就去回禀四小姐了,烦请五小姐先更衣,等会儿四小姐就会来接五小姐一同前去。” 待风珏茗换上厚厚的白裘外套,风无双便带着丫鬟随从浩浩汤汤的来了。风珏茗上了马车,整个南柯小园的丫鬟只有翠竹一人跟随。马车渐渐离开风府,向梅园驶去。 这梅花宴乃是宁州贵族子女在冬日一年一度的风雅活动,这梅花宴被各个世家所重视,其中更深缘由乃‘联姻’二字。各家公子小姐带着随从一同前往梅园赏雪赏梅,作诗作画。大家本就门当户对,若互生情愫自是再好不过。梅园更请了茶道大师现场煮茶,名厨制作糕点以供公子小姐品尝。 风无双当属梅花宴上的佼佼者。初入梅园,便可见石门处悬挂一副诗作——“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可见梅园作诗乃是风雅中的第一流!风无双初来梅园时便是以一首咏梅诗惊艳四座,才女桂冠便牢牢戴在了头上,加之风府忠义伯的背景,不知有多少世家欲与之联姻。 “看,风四小姐来了。”一世家小姐掩面道:“风四小姐倒是越来越漂亮了。” 身旁的朋友轻声笑道:“可不是!如今‘晴空朗月,一世无双’中的朗月被南宫家摘走,风四小姐这下可真的算得上是一世无双了!” “听你这么说,怎么把风家小五给忘了。” “风小五?那个风绝命?!”那女子故作惊讶,“昨天我哥还对我说,若谁家公子取了她,那可真是绝了命呐!” 说罢,四周阵阵偷笑,这是宁州城内半公开的秘密了。 “不过以风家的权势,那风五小姐倒不怕嫁不出去。” 这话倒是含沙射影将来娶风珏茗之人只会是那趋炎附势,贪慕权贵的小人了。众人会意,又是一阵轻笑。 说话间,风无双下了车,朝着众人走去。众人见风无双前来,纷纷含笑待之。看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均有些好奇。那女子套着白色披风,脸被大帽子遮住了一半,看不清模样。待她抬起头时,众人皆大吃一惊,有的甚至后退了好几步——风、风珏茗! 要说这个风珏茗,宁州成的世家公子小姐无不称——其人怪不可言。身为伯府嫡女千金当街与男子厮打,举止行为粗鲁不堪。每年梅花宴上,别人作诗赏梅,她却是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着梅花糕,品着梅花茶,不曾见她做过一首诗,画过一幅画。简直就是胸中无半分点墨,草包一个! 按理说,这样的人以往不是没有,但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才学差了便回家苦读,来年梅花宴定是要争上一二。但这个风珏茗却依旧我行我素,从不与众人交谈。大家都不知道她来梅园到底是为何,但她的确是每年都来了,而且每年都是第一个到。 之前众人在梅园中并未看见风珏茗,以为她今年不会再出现。不曾想,这次竟然与风无双一同来了!普通百姓尚知羞耻之心,这风珏茗竟然还有胆量站在才女身旁,真真是匪夷所思。 翠竹不知道风无双的打算,她一直站在风珏茗身旁,不想让城里的世家小姐公子知道风珏茗的变化!五小姐平日里在这些人眼中的印象就不好,如今她傻了,还不知会不会有人居心叵测。好在傻掉后的风珏茗对作诗作画依旧没多大兴趣,而旁人对她以往的行事也非常忌惮,所以并无人前来打扰。翠竹不敢掉以轻心,带着风珏茗去小亭,只盼小姐能听话别惹事。 红香跟了过去:“翠竹姐姐,四小姐让我过来帮你一起照顾五小姐。” 翠竹打量了她一眼:“之前我就觉得你有些面生,你是哪一房调到四小姐身边的?” 红香道:“奴婢原是柴房的丫鬟,被四小姐提做二等丫鬟。” 柴房丫鬟…… 翠竹对柴房的人没多少好感,她可是清楚地记得三年前柴房里一个叫荷香的小丫头的好手段! “你去拿一碟梅花糕来和一壶热茶来,别的就不用多管了。” 红香点着头,模样甚是顺从,将糕点暖茶端来后,便站在小亭外面,不再打扰风珏茗。 风无双一面应付着各路公子小姐的谈话,一面不动声色的观察小亭中的行动。那个叫红香的,不愧是傲雪推荐的丫头,行事果然够谨慎。 忽而,一阵叫好声响。原是风无双又做了一首妙诗,惹得公子们皆大献殷勤,而世家小姐们只叹息又要回家苦读一番了。 “可惜,霍大将军不在,否则他也能欣赏到这番景致了。”一位小姐似有无意提起一人,却让风无双心头一紧,面上依旧风轻云淡的一笑。 几个交情较好的世家小姐围在风无双身边。 “要我说,这世上能配上无双妹妹的只有霍大将军了,所谓英雄配佳人,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啊,而且你们二人性格也好。” 风无双掩面笑道:“别说了,臊不臊啊!” “我们可说的都是实情啊,有什么可害臊的。无双,开春后你就要行及笄之礼了,这事儿还真不远!” 谈及霍大将军,自然要提到另一人。 “我听说,这次梅花宴霍家三郎也来了。怎么这么许久都不见他的踪影?” “唉,许是又做不出诗,去哪里找灵感了吧!” 霍家三郎,名叫霍白安,霍大将军的弟弟。如果没有这么一位绝世好兄长,霍白安的日子应该能够好过的很多。因为他如普通公子哥一样,每天吃饭赌钱,茶楼听戏嗑瓜子——除了玩,什么都不会!但相比其他公子哥,霍白安最失败的不仅如此!因为就算是玩,他也总是不能玩的很尽兴!只能算是一个玩的十分失败的纨绔子弟! “前些日子,我听我哥说,霍白安好像惹到谁了,竟然左手被那恶人生生折断!” “唉,像他那样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肯定又是因为赌钱或者青楼花酒与别人争执上了呗。” “也亏得他是将军府的公子,武艺竟然那么差……” 对于霍白安,众世家小姐没有多大兴趣再谈下去,又围着风无双继续说着霍大将军一事。风无双只是含笑待之,任她们说去。她知道,这些人是羡慕,因为这世上只有她风无双能配上那个人,一个是大将军嫡子,一个是伯府之女…… 风无双突然心中一痛。没错,她是伯府之女,却不是嫡女!现在贵为大夫人的生母王氏原来不过是偏房。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她虽不是嫡女,现在却同嫡女一样矜贵,而那位嫡女千金呢?风无双轻轻扫了一眼庭中的风珏茗,心底不由讥笑。过了会儿,傲雪给风无双悄悄打了手势,风无双暗自点点头。 傲雪收到主子的眼神,立刻会意。吩咐红香引开翠竹。果然,温顺的红香令翠竹的戒备之心大减,待她再回到小亭中时,风珏茗——不见了! 翠竹不敢张扬,只得去向风无双禀报。风无双降了姿态,安慰了几句,命随同小厮去寻,让翠竹留在自己身边等候消息。 看着四周别无差异的梅花,风珏茗愣住了。这里很安静,并没有人,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嘈杂声。风珏茗皱着眉——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迷路了。 迷路了怎么办? 风珏茗委屈地站在雪地中,翠竹姐姐说要她乖乖待着,不要乱动。可她没听话,还是走出了小亭,现在迷路了,等会儿翠竹姐姐应该会骂她吧! 呜呜呜,想到翠竹生气的那张脸,风珏茗顿时抖了两抖。 原本细细小雪此刻已有扬扬之势,风珏茗站在梅树中央,乖乖的一动也不动,等着翠竹来找她。她本就穿着白色的披风,远望去,孤零零,与天地一色。 “少爷,你到底去不去作诗啊?好歹写一首吧,不然回去真的不好交差啊!” 远远地,一个声音传来。风珏茗有些好奇地抬头张望,似乎是一主一仆。 霍白安懒懒地摆手:“唉,怎么那么麻烦!你说是谁那么无聊每年都要办一次梅花宴,冬天在家烤火吃肉喝酒不是很惬意吗,大冷的天跑到外面来赏梅花,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小厮阿福哭笑不得:“是是是是,我的三少爷哟,你说什么都在理。但咱们还是去写一首吧,好歹给做做样子,免得丢了将军府的名声。”继而喃喃道:“唉,要是大少爷在就好了。” “你是说小爷我丢了将军府的名声?”霍白安语调一扬,话音不善。 “不不不不不……”阿福连忙摆手,想要说什么,顿时愣住,看着那梅花树下站着的一人,竟然浑身发抖。 “少少少少少……” “好好说话!” “爷!”阿福连上,又道:“风风风风风……” 霍白安叹口气,他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不耐烦地抬头顺着阿福指着的方向——“啊!!!风——” 刚才还优雅万分的公子仪态,现在竟然跳了起来,慌乱的不知所措,急的原地打转。 阿福鄙视地看了他眼,提示道:“少爷,这里没有狗洞。” 霍白安气得虚踢他一脚:“小爷我就这么没出息?爷是在找佩剑,爷这就去跟那个婆娘决一死战!” “好!这才是咱们将军府的气势!少爷走好!祝少爷大胜而归!” 4第四章 相遇 风珏茗看着那个男人狰狞着面容朝自己这边走来,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只能他进一步,她退一步。他再进一步,她再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风珏茗撞在身后梅花树上,积雪纷纷而落。 霍白安也十分忐忑不安,他的左手刚好,可不想再被这个女人断一次了。霍白安突然意识上,其实将军府的气势让大哥去体现就行了,他这个优雅公子哥好好活着才是真理! 一时间,二人只是互望,皆无任何举动。这个距离,霍白安清楚的看到风珏茗的肩膀上,帽子上已落满了雪花,每一次呼吸都在空中氤氲成一团雾气。听得出她的呼吸在微微颤抖,这难道就是要打人的预兆? 但风珏茗没有动,她五官分明,眉宇间少了那闺阁女儿家的柔弱,反而隐隐藏着一丝英气,自成一段风流姿态。此刻她虽然是愣愣地看着霍白安,但这眼神落在旁人眼中则是如翱翔于苍穹中苍鹰般锐利。 霍白安觉得自己还是趁这只母老虎没有发威前,自发自动的乖乖离开比较安全。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之际,身后之人忽而开口,听得一声: “别走……” 霍白安狐疑地定住步子,慢慢回头,却被眼前之景震住了。她看着他,眉宇之间的戾气一扫而光,仿佛一个溺水之人经过无数惊涛骇浪之后看到浮木后的万般欣喜。许是见那男子不作回应,风珏茗神色竟是万分委屈,寒风微吹,又是一树积雪落下,随着泪水,一起滴落在雪地之中。 霍白安目瞪口呆,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一瞬间,自己与风珏茗的过往恩怨全部浮现在脑间。 在他的记忆中,二人的第一次见面乃三年前的悦来小楼。 那日春(chun)风和煦,又值霍忠大将军携长子霍青阳大破敌军得胜凯旋,整个宁州城满城欢沁,但一个人除外,那就是霍白安。 霍老将军的归来意味着他肆无忌惮的日子结束了。哥哥霍青阳归来,意味着他身边多出了一位霍府楷模,军人典范!是以,霍白安很苦恼,霍白安很郁结,于是他决定趁霍大将军霍小将军还没回府之际,能多玩一个时辰就赚一个时辰。 如今想来,如果当初他用那一个时辰的时间在家睡觉,也许就不会惹出日后那么多的幺蛾子。唉,真乃人生关键几步路,他总是那么巧的就走错那么几步! 且说那日,霍白安刚出霍府,便被三五好友拽上前去悦来小楼。听说是悦来小楼新来了一位茶娘,生的楚楚动人,一颦一笑皆有那江南女儿的勾人小姿态。霍白安一想,反正自己闲着无事,便于大家一同前去喝茶赏美女。 通常赏美女是件体力活,因为它势必会引起心跳加速,头出虚汗,手掌发热,双目瞪圆,嘴中还要发出“啧啧”赞赏。但霍白安小时已赏遍群芳谱,对普通美女并不敏感,但那日他着实也心跳加速了一番,而且加的还不是普通的速。 刚进茶楼坐定,茶娘便给大家上了茶,果然是别有一番风情。众公子倒都是规矩人,来茶楼乃风雅事,要行那风流事自会去青楼找乐子,在这里大家只欣赏,不动手。 那茶娘倒是多才多艺,上了茶后又走到说书场,开始说书。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拍手叫好之际,只见一众壮硕小厮进入茶楼,不问是非缘由便开始掀桌子砸东西。 “茶娘,爷问你一句话,你这场子到底是谁罩的!” 只见众小厮身后漫步踱出一位公子,天生一双桃花眼,也不知勾了多少少女心,正是城中贵族南宫世家的公子,南宫世荣! 茶娘站起身,不卑不亢,柔声道:“是大家捧得场。” “哦?!”南宫世荣挑眉,手中折扇“啪”的收起,“给爷砸——” 话刚落,就听到角落传来一个不知死活的声音——“茶娘的场子是爷罩的,怎么样?” 南宫世荣嚣张地转头,正对上翘着二郎腿吐着瓜子壳的霍白安。 “哟——这不是霍三少嘛,今日怎么有空跑到这小小的茶楼里来了?” 霍白安歪七扭八地倒在椅子里:“罩场子啊,否则爷还不知道有人在爷的场子里这么嚣张!” 南宫世荣一脸笑意地走过去,低声狠语道:“霍白安我劝你最好识相点!霍老将军可是要回来了,若是让他知道你霍三少为了一个茶楼卖茶的女人,当街与我南宫府的下人厮打在一起,霍白安,可别怪哥哥没提醒你!” 霍白安平生最恨三件事——有人威胁他,有人当众威胁他,有人当众拿他爹来威胁他!他猛地站起身,打开南宫世荣挡在他眼前的手。 “我也奉劝你,识趣得趁早带着仆人随从滚蛋,否则别怪爷不客气!” 南宫世荣本就是街头一霸,其母又宠溺无度,加之其父这几年屡屡升官,至今乃当朝上四品,姐姐又在后宫得宠,平素便在宁州城目中无人惯了。 “好!”南宫世荣也不跟霍白安废话,“小的们给爷打!” 小厮虽平日跟着南宫世荣张扬跋扈惯了,但面对当朝将军之子,就算借了十个胆子也是不敢乱动手的。南宫世荣见霍白安呲着白牙哈哈大笑,顿时怒中胆中生,抄起一旁的长椅板凳便朝着霍白安砸去! 公子哥之间打架自是没什么技术含量了,比起街头小流氓打架,无论从观赏性还是技术角度都是远远不如的,但看点在于身份!比如,当朝皇帝上朝途突然大跳艳舞,且不说他跳的怎样,仅从身份来看就很吸引人了。 霍白安好歹是将军之子,比起整日里眠花宿柳的南宫世荣还是强了几分钱。但耐不是南宫世荣卑鄙,那小子竟然袖中随身带着辣椒粉,趁着霍白安不注意一包粉末悉数喷出,辣的霍白安双目紧闭,只能被动挨打。 就在茶楼里鸡飞狗跳之时,一道响鞭的破空声惊得人们立刻让出一条路。 一个小姑娘手里握着黑色长鞭,稳步而来。她身着咄咄逼人的红衣劲装,窄窄地束着腰身,没有一丝女儿柔情,每走一步,皆挺直脊梁。那张脸本应带着一点娃娃脸的姿态,奈何面容冷峻,真真是一丝一毫的可爱都找不到。 “谁惹的茶娘,跟我站出来!” 此话一出,众南宫府的小厮皆一愣。小厮头头见是一个小姑娘站在中央,便不怀好意地走上前,还没开口就听得“啪”的一声,鞭声未落,又是一丝惨叫。兔起鹘落间,那小厮竟已摔下楼去! “一个。”红衣姑娘抬眸淡淡扫了一圈,“还有谁,站出来!” 这下,众小厮皆低下头,谁也不敢有半分举动。南宫世荣一脚踢飞霍白安,理了理衣服,顺口气恢复到之前的公子哥模样。 “爷砸的!风珏茗,你就说想怎么样吧!” “奇怪了,这里怎么有一只狗在吠啊?”风珏茗故作惊讶,热的围观众人一阵窃笑,着实令南宫世荣感到了奇耻大辱。可不等他有何反应,身后的霍白安倒是扶着桌子站起来,瞪着通红的眼珠子,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辣椒粉辣的。只听他怒吼一声:“谁都别动,我要亲手宰了南宫那个畜生!” 南宫世荣也在气头上,见着霍白安竟然还有胆子站起来,反手就是一拳揍过去,岂料霍白安侧身躲过,一剂扫腿,将南宫世荣扫到地上。 霍白安长舒一口气:“有本事堂堂正正的跟我干一架啊!” 正得意,谁料南宫世荣袖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朝着霍白安挥去。霍白安躲闪不及,探出右臂一档,匕首刺入肉中,顿时疼得他呲牙咧嘴。 “啊——” 这声惨叫,却是南宫世荣发出的,背后火辣辣的钻心之感令他松开匕首,面目狰狞的转身对上了风珏茗冷清的面容。 “啊——” 南宫世荣被风珏茗又抽了一鞭子!待她欲要抽第三道鞭子时,收到茶娘报信的风朗玥带着丫鬟赶来,连忙制止了,算是救了南宫世荣一命。 风朗玥的到来令众人都松了口气,这位风家大小姐天生带着一种亲和的魔力。只听她安抚了茶楼老板,又无奈地训斥了风珏茗几句。大意是,茶娘虽然大家的朋友,但你今日这般鲁莽,令茶娘他们的生意有损就不好了。 刚才还如混世魔王一样的风珏茗此时在亲姐姐面前,顿时如小绵羊一般温顺了,手中的鞭子也听话的递给了风朗玥。 待一众丫鬟围着她们准备离开时,风珏茗却突然朝着霍白安走去。 霍白安以为这位风府小姐是要为自己见义勇为,与她并肩作战的行动进行表扬与赞叹。想及如后二人还有可能因此一事交个患难朋友,更是连忙站直了身子。 风珏茗走至他眼前,站定脚步,仔细打量了一下此刻略显狼狈的霍白安,清了清嗓子: “以后打架,把身子骨练结实了再来!一个大男人,真是丢人!” 一句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在场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一字不错! 周遭之人听到这句话,均是一愣,继而大笑,后猛然发现这里站的是将军之子,皆憋住笑意,适才热闹喧哗的茶楼,顷刻间冷冷清清,独留腰杆站的笔直的——霍白安…… 自那以后,城中纨绔青年凡听风珏茗三字,皆是闻风丧胆,落荒而逃。风府五小姐,风珏茗三字对整顿宁州城内风气绝对是有着不朽的功绩。 且说霍老将军归府后,听闻霍白安与人干架。 问曰:“输赢如何?” 下人答:“败阵。” 将军怒! 下人又答:“但有奇兵相救。” “哦?”将军好奇:“是哪位贤侄出手?” 下人沉默半响,答:“是贤侄……女……” 于是,打架输了又被女人所救的霍白安,被霍老将军一气之下扔到了军营,进行铁血男儿的训练!霍白安清楚记得自己跟着一路急行军在山野中进行埋伏训练,谁料他只是稍稍走神了一会儿,四周竟一个人影也没有。深山老林中,野兽低低嘶吼,霍白安终于认清了自己迷路的现状。 堂堂将军之子,如今竟要丧生于野兽腹中,真可谓是天见尤怜啊!霍白安干脆倒在草地上,等着野兽来吃他,却听得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心中大喜过望,连忙跳起放声大喊:“我在这……我……我……其实你没有看见我,走吧走吧……”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马背上的风珏茗心情特别好:“喂,你迷路了吧?” 霍白安不说话,此刻他彻底执行着霍老将军长挂在嘴边的那一句——男子汉大丈夫,是要有骨气的! 风珏茗并不在意,勒着骏马围着他走来走去。 “我可以带你出去,你走不走啊?” 霍白安继续保持沉默——宁可站着死,也不说一句话! 风珏茗叹口气:“那我走了。” 说罢,一骑绝尘。 霍白安连忙抬起头:“喂——喂——” 真走了……唉,他刚才是脑子进水了吧——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正当他快要绝望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风珏茗?” 霍白安回头。果然,风珏茗已跳下马,假以辞色地看着他。霍白安犹豫了了许久,终于道:“没错,我迷路了。” “唉,你这种笨蛋跑到深山老林不迷路才是怪事!”风珏茗好好奚落了他一番,但还是大发慈悲地与他共乘一骑。 半路上,霍白安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一个风府千金怎么也会跑到深山老林来?该不会……” “不会什么?” 霍白安低头看了身前人一眼,痞痞笑道:“嘿嘿,莫不是与情郎私奔吧。” “喂——你就这样把我丢下了?你这个女人——你——”霍白安揉着发痛的腿,那个女人真狠,明明是个伯府小姐,怎么这么野蛮粗鲁! 好在风珏茗把他丢下的地方不远处便是一个村落,霍白安最终安全回了家。 第二次交锋是在朱雀大街,风珏茗正从赌坊跑出,身后跟着一票打手。只听她冲着打手们大喊道:“要钱的都去找霍白安!” 第三次是在城郊寻思河。大家一同欣赏着沿河美景,霍白安听闻沿河处有一位打铁打的出神入化的老者,想要去结交一番,结果刚下船便遇到了风珏茗。二人还来不急说什么,突然从天而降一群黑衣河盗,最后风珏茗很够义气地将他押给了河盗当人质…… 小楼初见后的三次交锋,霍白安完败! 如今,于这大雪梅园,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血一般的教训令霍白安浑身打了个一个激灵。当下便打定了主意,管他什么男子汉骨气,赶快从风珏茗眼前逃走才是正事。 可待他刚迈开步子,却又听得她似乎是低微如尘埃般的祈求声:“别走……好冷……” 那一刻,她的眼中竟是如此的无助,如天地间飘浮的一泊孤舟。往日里飞扬跋扈,神采奕奕的肆意之情,顷刻间,烟消雾散…… 霍白安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好吧,风珏茗,你就直说这次你又要整些什么幺蛾子好了!老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是要看看——到底是我道高一尺,还是你魔高一丈!” 5第五章 杀机 说完这句话,霍白安就后悔了,要知道风珏茗一个够打他五个。而且就在三个月前他的左手才被眼前这只母老虎给折断,接好后直到现在才好利索。 要说这件事也让霍白安憋火的很。那日他不过是在悦来茶楼喝茶,与众人一起谈论风府大小姐下嫁南宫世荣一事。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那风珏茗就突然从天而降,吼道:“我姐才不可能嫁给那只狗,你们简直是满口胡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然后霍白安接了一句:“你倒是吐象牙给大家看看啊?”接着,就听到一声惨叫——霍白安的左臂光荣下岗了…… 此刻他站定脚步,与风珏茗约三步之遥,这个距离进可守退可逃,乃霍白安常年与霍老将军斗智斗勇后探索出的安全距离。 正当他沉着心,扎稳下盘,风珏茗慢慢走来。 见着霍白安的身形突然抖了抖,一旁的小厮阿福连忙喊道:“少爷,输人不输阵,你要撑住!” 眼见着风珏茗一步步走近,霍白安已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管他什么将军府的威严,现在最关键是保命要紧。霍白安心动脚动,一个转身,正欲逃走,谁料左手却被风珏茗握在手里,力道之大,他竟一时间挣脱不了。 霍白安一脸苦相:“姑奶奶,换一只手成不?我把我能吃饭会写字的右手给您奉上,这只左手你就暂时绕过它吧!” 小厮阿福也走了过来,胆怯地蠕动嘴唇:“是啊,风小姐,你就饶我家少爷的左手吧。三个月前刚被你折断了,总得让它好个一年半载再折一次也不迟啊……” 霍白安气的拿脚直踹:“好你个阿福,我平日带你不薄啊,你就这么撺掇着她折我左手?”继而一脸惨样地看着风珏茗:“刚才不是吼你啊,你别放心上。咱们换只手成不成?” 主仆二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风珏茗却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只是握着霍白安的左手,死死的握住,却没有任何动作。 霍白安也蒙了,他不知道风珏茗到底要做什么? 雪越下越大,霍白安的只觉得在这样下去,他不被风珏茗折磨死也会于这冰天雪地中冻死。阿,难不成这就是风珏茗的真实想法?真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风珏茗沉默半响,终于以一声轻不可闻的声音,似又带了些胆怯看着霍白安:“对不起……” “啊?”霍白安惊得合不拢嘴:“你——你没发烧吧——不会是傻了吧?” 阿福小声道:“少爷,这么近的距离,你打她一耳光,要是她不还手,估计就是真傻了!” 霍白安扭曲地看着阿福,阿福郑重地冲着他点点头。 不等霍白安动手,又听得一声:“当时很疼对不对?” 正当二人僵持着,突然听到暗箭的破空声!不待霍白安有所反应,就看到眼前突然多了一支利箭,被风珏茗抓住。 “怎么回事?” 面对突然出现的七名蒙面打手,霍白安惊诧不已。 “风珏茗,这不会又是你惹出来的吧?”不等他问完,那七人便欺身而来。 风珏茗一把将霍白安推开,迅速解开身上的披风,用力甩去,一阵尘雪飞扬。雪落风定,一个红衣身影从突然飞出,刚才茫然无措的眼神突然一凌,伸手为爪,直取其中一人咽喉! “她竟然会武功?”一蒙面突然失声喊道。 “上面没有说她会武!” 众人见势不妙,只听其中一人道:“撤!” 只听得“嘭”的一声,烟雾弥漫,待烟雾散去时,那七人已消失不见。 霍白安看着这惊险一幕,不由拍着胸脯朝着风珏茗走去:“你又惹了什么幺蛾子呢?上次游湖遇到河盗,上上次被赌坊讨债,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说你一个伯府千金不好好在闺房绣花,怎么满城乱转悠?”一通谴责刚说完,霍白安就意识到什么叫祸从口出了,他谨慎地看着风珏茗。 风珏茗抬头望着他,竟是一脸委屈:“对不起……” 霍白安一愣,继续道:“对不起就完了?你应该多向你姐姐们学习,风朗玥,风无双都是城中有名的才女。一个女孩子整日里打打杀杀的,且不说对贵府的影响,对你自身也不好。你再怎么厉害终究只是一个弱女子,若你像我一样是个公子哥,反而没什么了,说不定咱俩还能称兄道弟。刚才那些打手又你是从哪里惹来的?说出来历,等我回府后派人去围捕他们。真是胆大包天了,竟然光天化日就敢偷袭!你也是,怎么出门也不带个小厮或者丫鬟。虽然你拳脚功夫还不错,但……” 霍白安噼里啪啦一阵说教,小厮阿福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指着眼前的风珏茗。 此刻,她眼中竟然起一圈雾气,泫然欲滴。不安地蠕蠕嘴唇,似想说什么又惧怕眼前此人。霍白安被她看得不知所措,连忙柔下声音:“我要是说错了,你别介意啊,我这个人就是喜欢一时嘴快。风珏茗。你就说说最近那些人惹了你,我立刻回府找人帮你去收拾他们……” 话音刚落,只觉腰间一紧。风珏茗竟然将他紧紧抱住,仿佛这天地之只有他才是她唯一的依靠。忍了许久,她终究是放声大哭起来,哭声中依旧夹杂着那三个字——对不起…… 傻了,风珏茗真傻了! 霍白安的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直到哭够了,风珏茗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又是一脸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积雪发呆。 霍白安有些忐忑地看着他,眼角余光处扫了一眼小厮阿福,不由抽搐了嘴角:“你怎么也跟着哭了?” 阿福抹了把眼泪:“我就是看……看风家小姐哭的这么伤心,我也忍不住替她伤心。少爷,一个人哭的这么伤心肯定是有什么天大的冤屈。我又想到那次咱们在京城,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少爷您为了太子殿下与齐王……” “别说了!”霍白安低声呵斥,再让这小子说下去不知要扯出多少幺蛾子,“我看你是最近伸冤的折子戏看多了吧。”霍白安不再理会阿福,只是捡起落在一旁的披风,替风珏茗重新披上。大冷的天,这位姑奶奶要是冻伤风了又是件不得了的事了。 “风珏茗,你到底怎么了?这一惊一乍的,莫不是拿我寻开心吧?” 岂料风珏茗依旧是等着那双无助的眼睛看着他,看的霍白安突然就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人,特别禽兽,怎么能惹的一个这么可怜的小姑娘在冰天雪地中大哭呢? “算了,我斗不过你,惹不起我还是躲得起。”说罢,霍白安不再看风珏茗一眼,举步离去。谁料他刚迈步子,袖子就被风珏茗拽在手里。 他走两步,她跟两步。 再走两步,又跟两步。 亦步亦趋,夫唱妇随…… 霍白安干脆迈开步子跑起来,风珏茗也紧跟不舍。直到他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这才意识到风珏茗的轻功不是他能比拟的。看着眼前这尊菩萨,霍白安顿时觉得人生无望,呜呼哀哉! 霍白安顺了气,一脸狐疑地看着风珏茗:“你是真的傻了?” 风珏茗不语。 “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风珏茗。” 霍白安想了想,指着自己:“那我呢,知道我是谁吗?” “霍白安,白日放歌须纵酒的‘白’,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安’”风珏茗看着眼前之人,认真说道。边说着她绽开了一个笑容,那笑意犹如天光破云。脸上带着两弯浅浅的酒窝,整个人仿佛一团温柔的火焰令人感到无比的温暖。 “少爷,她竟然知道你名字的出处!”阿福望着风珏茗,万分惊叹。 霍白安打量了半响,终于断定:“看来她是真的傻了。我听说风珏茗从高处摔下撞了脑袋,起初还不相信,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 断定了这一点后,霍白安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 面对一个傻掉的风珏茗,一个傻掉而且性格变好了的风珏茗,新仇旧怨此时不报,更待何时呢?霍白安阴阴笑着,哼哼,风珏茗,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小爷我今天算是……可一对上眼前之人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啪”——那股刚燃起来的邪恶之火顿时灭了,连点火星儿渣滓都不剩。 “算了算了,我今天就做一回好人。”说罢,对着风珏茗道,“你姐姐风无双肯定也在梅花宴上,我把你带到前院去找她吧。” 走了两步,发现风珏茗却没有跟上,霍白安不耐烦地走回去:“走吧,别想着让我陪你一起在这受冻!” 风珏茗被他恶言一凶,眼里又泛起了雾气。小厮阿福不满道:“少爷,你干嘛这么凶一个小姑娘!小五别哭别啊。” 小五……霍白安一阵恶寒。与风珏茗相熟的人都只喊她的排行,但在霍白安的印象中只有风府大小姐风朗玥这么喊过。 眼见着风珏茗真的要哭出来,霍白安大为紧张,连忙牵着她的手,弯下身子轻声哄道:“小五不哭不哭啊,哥哥带你去买糖吃,买最大的那一个……” 阿福鄙夷地看了自家少爷一眼:“少爷,怎么看你都像是诱拐良家妇女的。” 霍白安被呛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怎么会哄小丫头,府里又没有小丫头让我哄过!” 阿福点头:“也对,少爷在家里排行老幺,被哄的。唉,果然还是要大少爷和大小姐来才行。”说到此处,阿福突然想起大小姐此刻就在府中,连忙道:“不如我们将风家小姐带回府中,让大小姐来劝劝?” 不等霍白安开口,风珏茗立刻拍手笑道:“好啊,好啊。” 阿福如兄长一样揉着她的发顶:“你阿福哥这就带你回霍府。” 凉在一旁的霍白安冷冷道:“阿福,哥——,你妹子叫风——珏——茗——” 阿福的手,顿时如触电般的缩了回来,讪讪笑道:“呵呵,这不是风家小姐那啥了吗……” “不管怎样,她是风府的人,自然是要送回风府。” 谁料此话刚出,风珏茗两行清泪立刻流了下来,弄得霍白安焦头烂额,最终只得妥协道:“行,回我家,我家!行了吧!我的小姑奶奶,别哭了,要是让人看到了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只要你别哭,让我做什么都行,求你了……” 风珏茗闻言,收住泪水,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一脸期待看着他,高兴地点头:“嗯!” 6第六章 霍府 待霍白安牵着风珏茗的手回到霍府,门房小厮的下巴就快要掉在地上,霍府大门‘嘭——’的猛然关上! 不多时,大门打开,十数家丁鱼贯而出,前盾后弓,成两行队形。管家霍康站在后面,手持长枪,面容冷峻:“风五小姐,我们敬你是条汉……”话音一滑,“敬你也是一个巾帼女侠,快快放了我家少爷,否则刀枪不长眼!” 霍白安不愧是在军队里混了一段日子,一眼就看出那弓那弩那箭均是军队用制,精钢刃,薄而锋利,言中非死即残!只觉得手中一紧,风珏茗不知何时已躲到他身后,一脸信任的抬头望着他,望的霍白安压力倍增。他毫不怀疑一旦霍康下令放箭,风珏茗立刻就将他推出去,转身就用轻功潇洒飘逸的离去。 阿福见状连忙跑去,在霍康耳边嘀咕了一阵,只见霍康的脸色顿时万般精彩,一时惊讶万分,一时狐疑不定,最后柔情款款……看的霍白安浑身上下哆嗦了三次。 “收队!”霍康一声令下,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嘭的消失。霍白安舒口气,看着霍康没好气地骂道:“怎么你还想把我射成筛子?” 霍康笑:“少爷你放心,咱们的府里的弓箭手个个都是一流,保准是指东打……打东!”说罢,便绕到一旁,微微齁着腰,生怕吓着眼前的小姑娘:“难得五小姐来咱们府做客,就留下来吃晚饭吧。我这就吩咐厨子多做几道菜,不知五小姐都喜欢吃些什么呢?” 霍白安没工夫陪着霍康在将军府大门口丢人,想了想又蹙起眉头嚷道:“西湖醋鱼,糖醋里脊,蜜汁糯米藕,” 霍康纳闷:“就这些……” 霍白安拖着风珏茗不耐烦地往里走:“就这些!口味偏甜就行了,别整的像是什么贵客临门似的。” 刚过了假山,就看见一少妇模样的女子百无聊赖地趴在木栏处叹气。云髻峨峨,淡眉如秋水,披着件厚厚的雀金裘,整个人如同画里走来,散着弱柳扶风之态。 风珏茗提溜着眼珠好奇地打量,霍白安连忙低声嘱咐:“不要出声,咱们绕过……”话未说完,只听得身旁阿福高声喊道:“大小姐怎么也不在屋里坐着,要是冻伤寒了可不好。”那便是霍白安的亲姐姐——霍墨儿,刚出嫁一年,却回了六次娘家。 霍墨儿慵懒地抬眸,声音温婉绵长,听的人似泡在温泉中一般惬意。“反正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是冻残了冻死了,那个杀千刀的也不会问一声。”说罢,站起身子准备回屋,刚举步便愣了一下,一扫刚才无精打采的模样,冲到霍白安身前,将藏在他身后的风珏茗挖出来:“哟,霍白安,你这是从哪拐来的这么俊俏的小媳妇儿?” “姐,我们还是进屋子再说吧。”霍白安咬着牙。回个府一路上竟然被拦了两次,难道就不能体谅一下他这个唯一不会武功之人的御寒能力吗! “瞧我这记性。”霍墨儿笑道,“快进屋吧,屋里暖和。” 丫鬟连忙抱来了三个暖手炉,霍白安终于长长舒口气——他都快冻僵了。霍墨儿见着风珏茗的一双大眼睛一直放在霍白安身上,立刻心领神会儿,找了个理由便出去了。直到晚饭十分,才提前去了膳厅做些布置。 “西湖醋鱼,糖醋排骨……奇怪,怎么都是些偏甜的菜?” 布菜的丫鬟连忙道:“这都是三少爷吩咐的。” 霍墨儿蹙着眉:“霍白安?他不一直都是无辣不欢么。” 正说着,就听到门外传来阿福的声音:“五小姐,你今天尝尝咱们霍府的菜,肯定比御厨还要好吃。” “阿福,你吃过御厨做的菜?” “呃……少爷,我不就这么一说!干嘛那么较真,你看人家五小姐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大男人就别那么计较!” 见人来齐了,霍墨儿立刻招呼风珏茗坐下。夹了一块藕粉丸子放在风珏茗碗中,但她依旧不动筷子。霍墨儿愣了一会儿,遂恍然大悟:“小五啊,别拘谨,咱们这没那么多规矩,自由自在就好。” 可风珏茗依旧没动,只是侧头向门口不断张望,似还要再等什么人。 整个屋子人都纳起闷了,过了半响,霍白安心领神会,连忙道:“不用等了,我家现在就只有我跟我姐姐,其他人都出门去了。” 听的此言,风珏茗才拿起筷子夹起碗中的藕粉丸子,冲着霍墨儿腼腆一笑:“谢谢。”这让霍墨儿很是受用,她在家排行老二,下面只有霍白安一个弟弟,还是个不安分的。今天难得来了一个如风珏茗这般听话又懂事的小姑娘,真真的过了一把姐姐瘾。 现在整个霍府主人除了霍白安一个吃白食的待在宁州城外,均在外面。霍老将军宝刀未老,被朝廷派去西北驻守。霍白安平日里不敢打听老爹和大哥的具体行踪,且不说事关朝廷机密,只是担心平白无故的又招来一顿骂。但霍墨儿不同,整个霍府只有她一个女儿,从小就是霍老将军的心头肉,心疼的不得了。即便她嫁出去了,平日里依旧常有书信来往。 不敢问霍老将军,霍白安倒是挺挂念霍夫人的境况:“娘最近有什么动静没?” 霍墨儿道:“前几天我收到娘的飞鸽传书,说西北民风彪悍,大媳妇儿老姑娘更彪悍。她放心不下爹,便跟去了。” 霍白安一口排骨差点噎死,好不容易咽下去,艰难说道:“爹今年都四十多了,娘还不放心?” 霍墨儿喝口汤,缓缓道:“娘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咱爹这朵牡丹花现在开的正艳,不得不防。” 霍老将军年轻时,每次凯旋归来就惹得一众名门女子登上城楼望穿秋水。当朝皇帝更是有心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他,但霍将军一颗芳心早就被江湖侠女顾飞燕摘走了。这个顾飞燕一无门第,二无才气,京师一众千金皆不看好此人。直到顾飞燕嫁给霍忠生下长子霍青阳,还有媒人不断往将军府说亲。二十多年过去,将军府依旧只有一位女主人,那就是顾飞燕!那些小姐千金们也死了心,该嫁人的嫁人,该绣花的继续绣花。 霍白安给风珏茗布菜,心中暗忖:这俩老不正经的明明就是想对方了,扯那些理由作甚!想到自己老爹对娘的态度,霍白安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沙场上如猛虎下山一样的将军回家见娘子,顿时成了一只猫…… 谈及霍老将军,霍白安自然想起大哥霍青阳。 只听霍墨儿道:“大哥跟在孙副将身边做一个马前卒。爹说大哥沙场经验不足,想要从死人堆里活下来就需要历练,现在应该也在边关。” 二人聊着家常,均没注意到风珏茗已经停下筷子,认真听着他们的谈话。过了会儿,霍白安见她不动筷子,笑道:“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我家向来没有,大家都随意惯了,你不要在意。” 霍墨儿突然想起什么:“风府好像是朝廷封的忠义伯吧?” 风珏茗点点头。 霍墨儿道:“大家族里规矩是要多些。霍府只有爹娘和我们兄妹三人,平日里除了我这个不争气的三弟,大家都是各忙各的。难得聚在一起,自是要谈天说地一番。” 风珏茗笑着,也不多言。 一顿饭,主客尽欢。霍墨儿拉着风珏茗说了好些话,越聊越觉得这个小姑娘可爱又懂事。霍白安见状也不打扰,准备回自己房间,谁料他刚起身,风珏茗就立刻就跟了过去。无奈之下,霍白安只好带着风珏茗去书房,找了本传奇话本让她打发时间,自己也耐着性子坐在一旁练字。 丫鬟云儿扶着霍墨儿回到房间。 霍墨儿品着热茶:“宁州城里都说这个风珏茗如何凶悍霸道,我看是言过其实了吧。” “小姐,三少爷不是说风小姐是因为傻了才这般乖巧吗?” 霍墨儿轻摇着头,叹道:“傻了才能看出真性情。”转而又道,“你倒是跟我说说这风家的情况。” 云儿是个闲不住的,每到一个地方必定要将当地风土人情打听一番。现听小姐发问,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那我就说了。单说这个风五小姐吧,她是个早产,一出生亲娘许氏就死了。听别人说她命里带煞,风府的人都对她敬而远之。” “一出生娘就死了?”霍墨儿想到刚才自己与霍白安说起家里的事,风珏茗一脸向往的模样,心中顿时有些伤感。许是发现自己走了神,连忙对着云儿道,“你继续说下去。” “是。”云儿又道,“许氏死后,风老爷的二房王氏就自然成了大夫人,也就是现在风府四小姐风无双的亲娘。哦对了,现在的风府大公子风远鹏也是王氏的儿子。” 霍墨儿纳闷:“许氏没有留下儿子吗?” 云儿想了想,道:“好像没有,只生了两个女儿。”云儿是霍府出去的丫头,比起平常人家多少带了些将军府的洒脱。又在霍墨儿身边待久了,说起话来也没多少顾忌。 “我打听到了,咱们来的那天,正巧就是这个五小姐的亲姐姐风朗玥出嫁的日子,新郎官就是那个南宫家的嫡子南宫世荣。” “南宫家?”霍墨儿一愣,“我倒是听说过。现在后宫里的南宫娘娘正得宠。风府将女儿嫁到南宫世家去,到也算是门当户对。” 谁料云儿当即反驳,一脸不屑:“对什么呀,小姐您是不知道那个南宫世荣什么样子。” “哦?”霍墨儿来了兴致:“什么样子?” 云儿张口就道:“比咱们的三少爷还要混蛋一百倍!” 霍墨儿沉默半响,比霍白安还要混蛋一百倍的混蛋…… 云儿继续道:“我这么说吧,如果是姑爷见着这样的世家公子肯定直接将他关进大牢;您要是见到这个南宫世荣二话不说,当即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他凌迟了;老将军要是见到他,一百军棍是少不了的,老夫人要是见着他,呵呵……”云儿冷笑,“丢到山中喂狼都嫌脏了狼的嘴。也就咱们大少爷心地最善良,慈悲一点,一刀给个痛快。” “云儿,怎么感觉咱们府里就没一个好人了?”霍墨儿嘴角抽搐着,丫头真是被她惯得胆大的没边了。云儿俏皮着吐吐舌头,霍墨儿也不计较:“听你这么说,这个南宫世荣还真是……” “混蛋!”云儿直接下了结论。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屋外的小丫鬟走进屋里禀报——风府四小姐来了。 “哦。”霍墨儿点点头,并不在意。 丫鬟又道:“和风家五小姐在院子打起来了!” 霍墨儿柳眉轻拧,呵斥:“胡闹!”说罢,带着云儿与一众丫鬟便往院中而去。 小厮执着火把,整个院落照的通明。见霍墨儿前来,立刻欠身福安。霍墨儿毫不理会,直径朝着众人中央走去。只见满地狼藉,风无双带来的丫鬟小厮个个倒在地上,横七竖八,不成体统。在看风无双本人,霍墨儿倒是一愣。在般尴尬的场景,这位风府小姐倒是泰然自若,言行举止更是大家风范。 霍墨儿走上前,风珏茗正垂眸站在一旁,漂亮长长的睫毛藏着眼珠,让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风无双倒是先开口向霍墨儿问好,简单言明自己要将妹妹风珏茗带回家。话语间丝毫不提霍白安擅自将一个年轻伯府小姐带走的荒唐之举,只是再三感激霍府照顾了风珏茗。一通言语让霍府众人听后皆十分舒心。 话至此,风珏茗再不跟风无双回去就说不过去了。霍墨儿向霍白安使了眼色,虽然她今晚才见到这位风家小五,但之前饭桌上已看出这位风珏茗对自己的弟弟倒是言听计从。 霍白安无奈的叹口气,他都快成风珏茗的老妈子了。走到风珏茗身旁:“玩也玩够了,人也被你打成这样,跟你姐姐回去吧。” 风珏茗闻声浑身一颤,抬起头,竟是脸色苍白。霍白安见状,也不知要该如何说下去。风无双突然开口道:“霍公子,能不能让我与小五说句话。” 霍白安一愣,转而看了一眼风珏茗,顿时明白风无双怕她突然又发起狂来打人。霍白安只好先规劝一番,也不知是否有用,总之待风无双走至风珏茗眼前,风珏茗到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 风无双附在风珏茗耳边低语,只见风珏茗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一亮,立刻冲出了霍府。风无双连声道谢,补全礼数随后也跟了出去。 傲雪扶着轿窗,很是纳闷:“小姐,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轿中风无双神秘一笑。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让傻掉的风珏茗挂在心上,那就只有一个—— “小五啊,你的亲姐姐,风朗玥带着姑爷,回府了!” 7第七章 回府 大雪夜,雪花洋洋洒洒,乱琼翻飞。如果整个宁州城还有一个千金小姐不乘轿撵,而是骑着快马飞奔回府,那就只有一人——风珏茗。 马蹄声渐近,风府小厮打了个激灵。只见一个身影突然从马上飞下,有如天空中的雨燕一样轻巧优雅。 小厮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五……小姐?” 此时,风朗玥正坐在南柯小园,与翠竹聊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忽而听的一丝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五?!” 风朗玥猛然站起身,只见门外之人如风一般直接扑到她的怀里,不念呢喃着“姐姐”。风珏茗一出生便丧母,风朗玥对她而言不仅仅是姐姐更是一种娘亲的感觉。自从醒来后,她无时不刻不在挂念着风朗玥。 姐俩抱着哭了好一会儿,翠竹连忙拿了布巾子和茶水过来。风珏茗紧紧握着风朗玥,生怕一放手,她又不在了。风朗玥轻轻抚着她的额头,柔声问:“还疼吗?” 风珏茗揉着眼睛,眷念地望着风朗玥,渐渐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痛,一点都不痛。你回来就好了,我赞了好多东西要给你看。”说罢,又是一阵风似的旋进里屋,抱着一个木盒子跑了出来。拉着风朗玥坐到一旁,献宝似地将盒子打开:“这个是桂花糖,这个是杏仁儿味的,还有小猫模样的……翠竹她们好小气,每次只给我一颗。我喝了好多药,攒了好长时间才攒齐的。”说着,将木盒子塞到风朗玥手中,小心翼翼地问:“这些都给你,别走了,好不好?” 风朗玥却没有接过木盒子,而是笑道:“可这些不够啊。” “不够?”风珏茗瞪大眼睛,有些慌张:“那要多少才够?” 风朗玥道:“还得再攒一盒子才行。” “为什么?”风珏茗有些气愤,“他的是不是比我多?不要他的,我的才是最好的!” “他?”翠竹愣了一下,随即很快明白了——南宫世荣。 见风朗玥有些无奈,翠竹柔声道:“小姐,大小姐已经嫁人了,不能再待在风府,只能偶尔过来看看。” “为什么嫁人?”风珏茗紧蹙着眉头:“我有糖,他没有!都是我姐姐最喜欢吃的,他一颗都没有,凭什么要跟他走?凭什么?” “因为大小姐是南宫公子的新娘子啊,新娘子就是要和相公住在一起的。” 风珏茗不说话了。她埋着头紧紧抱着木盒子,固执的认为那个连一颗糖都没有的人没有资格和她抢风朗玥。沉默,渐渐弥漫在姐妹之间,屋里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你……”半响,风珏茗终是抬起头,打破了沉默,“再有一盒子就会回来是不是?” “嗯。”风朗玥点头答应着。缓了缓,问道:“小五,你还记得那天夜里你为什么会从墙头摔下来?” 风珏茗迷茫地看着她摇头,却又突然问道:“他对你好吗?” “很好。他……他很好,对我也好。”风朗玥笑的风轻云淡。素雅如菊,无论何时都是那般的温柔。 坐了许久,风朗玥终究是要离去。 风朗玥恋恋不舍的离开南柯小园,不断对着翠竹再三嘱咐:“小五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嗯。”翠竹点头。 风朗玥又笑说了些事,准备离开时见翠竹欲言又止,不禁纳闷。看了看四周的丫鬟,风朗玥微微一哂:“天冷了,别把自己冻着。”不动地走到翠竹身前,替她紧着衣领,压低声音,“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私下问了大夫,那夜五小姐从墙头跌下时身上中了迷魂香。小姐那夜到底去哪里了目前还不清楚。但大小姐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自己,五小姐这边不用过于担心了。小姐虽然痴傻了,但心底依旧跟明镜似地,知道谁对她好谁要害她。” 风朗玥含笑点着头,不再多语,坐进轿中。来时还是夫妻二人,现在回去,却只剩她一人。风朗玥揉着额头,这一天她撑的太辛苦了。 她是今日早上便回到风府,见过了爹爹与王氏,为了等风珏茗才一直逗留到夜里。 早上王氏似有无意地询问,明明早就过了回门的日子,为何风朗玥今天才回来。 风朗玥面露歉意:“这几天风大夜里睡觉的时候着了凉,便耽搁了几天。让大家担心了。” 王氏浅笑道:“身体养好才是要紧的。虽说是嫁出去了,娘家这么近,回门之礼也不必太过在意。只要你们小俩口日子甜甜美美,比什么都强。咱们这些人呢,月儿若是有空就放在心上。” “姨娘这话说的,”风朗玥笑道:“我虽出嫁了,但终究还是姓风。” 王氏成为风府大夫人已经十多年,但风朗玥依旧只喊她姨娘。期初听着着实怪异了些,但王氏为显大度,自是不与小辈计较。所以,这声‘姨娘’自王氏嫁入风府,在风朗玥口中从未改变。 嫁出去不比在家里,凡事要与自己的夫君多多商量。”王氏提点着。似乎还想与风朗玥聊些什么,但风朗玥说的滴水不漏,关于她嫁进南宫家后的近况是一点都探听不到,王氏只能就此罢休。 “夫人,到府了。”轿帘外老嬷嬷的声音响起。 风朗玥长呼一口气,缓步走下轿撵。 * 翠竹一直站在门口,直到风朗玥的轿子走远了,才转身回府。刚走两步,见风无双身边的大丫鬟傲雪也在门口。 傲雪朝着她笑道:“这南宫家的派头就是不一样,你看大小姐出个门就有两个嬷嬷并六个丫鬟七八个家丁跟着。” 翠竹不止一次的纳闷,风朗玥与风无双的性格明明那么相似,为何她对风无双就是热心不起来?随着日子的加长,翠竹渐渐明白了——一个是自然天成,一个则是刻意为之。此刻,她并未接过傲雪的话茬,只是冷淡说道:“你倒是和你的主子学了七八分。”话说完,便朝着南柯小园走去,不再看身后之人一眼。 而直到风朗玥离开快半个时辰,风珏茗依旧抱着她的宝贝木盒子,一动不动。丫鬟们不敢去打扰她,只能站在一旁小声说着话。 “姑爷回门只待了两个时辰便走了。” “是啊,也不知大小姐到底过得如何。她又是那样一个柔和的性子,我听说南宫家的丫鬟嬷嬷都厉害的紧。” “唉……大小姐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 “嘘——别让小姐听到了。” 翠竹走进屋子,将几个丫鬟挨个瞪了一眼。见风珏茗还坐在哪里,勾起一个笑意走去:“夜深了,小姐该歇息了。” 风珏茗没有应声。 翠竹不敢多言,只陪着她站在一旁,整个南柯小园又沉寂下来。 “她……”半响,风珏茗突然开口,却是欲言又止。又是一阵沉默,最终只听到一声轻不可闻的声音,“脚受伤了。” 翠竹心头一震,风朗玥的脚的确崴了,在风珏茗回来之前就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告诉她。翠竹狐疑,将屋里的丫鬟挨个无声的打量了一番,凡目光所到之处,丫鬟们均连连摇头。 风珏茗看着手中的盒子,喃喃自语:“那个人比我要好,所以她才要回去。”她抿了下嘴,有些期待的望着翠竹:“下次,我一定拿出更多的糖出来!” 翠竹到没在意她的话,而是问道:“小姐,你怎么知道大小姐她的脚……” 风珏茗的眼神顿时黯的下去:“脚步声。” 翠竹惊奇万分,她一直都知道风珏茗喜欢舞刀弄枪,但也只是认为她不过是胡乱挥舞罢了。如今风珏茗竟然仅凭脚步声就可以察觉大小姐的伤势,而且,风珏茗从墙头摔下来的那一夜,她的肩膀受了刀伤。这些伤痕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谁也不曾知晓。翠竹默默看着风珏茗,也许藏在五小姐心里的秘密远比她们想象的要多。 此时,王氏坐在风无双的绣楼,脸色有些难看。 “今天你带她出门了?” 风无双知道这事儿瞒不过去,爽快地点头。 “还安排了杀手?” “是。” 王氏猛地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遂走到风无双身前,低声呵斥:“胡闹!” 风无双黑着脸:“女儿知错了。但只要她死在外面,不管怎么查也是查不到我们头上的。只是我没有想到,风珏茗的身手竟然那么厉害,女儿以前一直以为她只是凭着一股子蛮劲胡闹罢了。” 王氏也十分纳闷:“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武功?”这些年,府里的一举一动均逃不过她的眼睛,风珏茗这般厉害的身手肯定不是一日之功,她竟然能够瞒了这么多年。王氏只要一想到风珏茗一旦发狂,举着刀杀来,就感到脖子一阵寒气。 “娘,现在怎么办?” “现在知道问为娘了?之前不是挺有主意吗!”王氏蹙着眉头,“我早就告诫过你,要一步一步来。娘是这风府的夫人,她风朗玥风珏茗虽然是嫡女,但许氏却没有留下一个儿子。你有娘和你哥哥罩着,何必这么急着要除去风珏茗?现在,风朗玥已经嫁了,剩下一个风珏茗迟早是要解决掉的,但不可操之过急!” 风无双垂着眼眸,眼底一丝寒光闪过。只听她道:“有句古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娘,你可知今天女儿是从哪里找到风珏茗的?” “何处?” 风无双咬牙道:“霍府!” 王氏一惊:“这……” 风无双冷笑:“娘,我们都小看这位五小姐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和霍府的三公子霍白安交上了朋友!就女儿今日来看,这二人感情不错。您也知道。霍青阳有多疼自己的弟弟,如果风珏茗利用霍白安对霍青阳背着女儿说三道四,那么……”就算嫁掉了风朗玥,咱们恐怕也无法与霍府盘上亲,这话风无双不说王氏也能便心领神会。 王氏一生要为自己的女儿寻的好归宿。以风无双的外貌才气,放眼整个大德朝的世家公子,除了皇家子嗣外只有将军府的长子霍青阳能与之匹配。 王氏斗了一辈子,不想让女儿也走自己的路子,自是不愿意让女儿嫁入皇家,霍府长子霍青阳便是不二人选。而且霍家有一条不成明的家规——霍家子嗣只娶一人,不纳妾,不收房。这条在男人看来荒诞至极的规矩,便是霍老将军的夫人定下来的,霍老将军竟然也同意了! 一个是将军之子,一个是伯府千金,乃天作之合!而且将军府握有实权,但风府却是深受皇恩的勋略文官并无实权,二者联姻在某种意义上也可减轻皇帝的对军权下放的担忧。 但伯府的千金却有三位,其中对风无双最具威胁的便是风朗玥。王氏处心积虑解决掉了风朗玥,本以为可以一切顺理成章,只等风老爷请到皇帝赐婚便可高枕无忧,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风珏茗! 王氏终究是斗了大半辈子,很快就理清了现在的状况。她柔声道:“万事不要慌。风珏茗不是傻了么,一个傻子说的话会有人信吗?” 风无双一愣:“可是爹爹不是说不准外传吗?”忠义伯府的千金成了傻子,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有损风老爷忠义伯的名声! 王氏笑道:“是啊,可下人们的嘴咱们又怎么能管得住呢?” 8第八章 流言 忠义伯风书权这几天脸色铁青,整个风府从主子到下人皆过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遭来一顿痛骂。 “我果然是前辈子欠了那个小祖宗的,所以她这辈子来找我讨债来了!”风老爷痛心疾首地低吼,许是气急攻心又是一阵猛咳。王氏连忙端茶递布巾子,柔声道:“别气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在气着了身子就不好了。也怪我,没有管好那些下人,唉……” “这也不能全怪你。”风书权顺了顺气,“我早该明白,哪家没几个长舌的下人呢。唉,真是家门不幸啊!”说着,站起身对着王氏道:“我要去一趟上京,恐怕要在那里待一段时间。家里就麻烦你照顾了,找到那几个长舌的,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伯府的规矩!” “老爷这次去上京,是……” “皇上有心要微服私访,要我一同随行。行了,你别多问,赶紧替我收拾收拾行李。” “是。”王氏连连点头,心底盘算着怎么在风书权不在这段日子解决掉风珏茗。这可是个大好机会,风书权离开风府,整个风府就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下了! 王氏清楚,对付风珏茗绝对不能以和风朗玥同样的法子。具体这盘棋该怎么走,她还得好好计划一番。不过风珏茗痴傻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剩下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近日来,天气晴朗不少,连日的积雪也有消融之势。由于家里多了个回娘家的姐姐,霍白安一贯悠哉轻松的日子顿时一去不复返。霍府少了一位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悦来茶楼多了一位避难客。 “唉……女人啊,都这么麻烦。” 阿福不适时宜地替霍白安倒杯热茶,好奇问道:“少爷说的是谁?大小姐还是五小姐?” 霍白安微微抬着眼皮子,浑身散着懒散的模样。手中分明拿着茶杯,却总给一种似在饮酒般的风流姿态。而这幅模样,总让人以为他是一个贪杯又喜女色风浪荡公子,但霍白安除了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外,那些沾花惹草的毛病却是没有的。 “你说我姐,虽然脾气有点……但仅从模样上说也是一位清秀佳人,姐夫他也是有名的大才子。这才子配佳人的佳话,怎么就没有在他俩身上上演呢?”说罢,又重重的叹口气。 阿福也跟着叹口气:“大小姐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啊。我听说大小姐与姑爷这次闹别扭是因为一桩夫妻合离的案子。结果姑爷审到最后,那对要合理的俩口子反而开始劝姑爷和小姐……” 霍墨儿一天不回去,霍白安就别想过一天舒心日子。相公不在身边,那么臭男人的头号代表自然落在霍白安的头上。将军之女对付臭男人的方法那可是太多了,天不亮就要院子里扎马步这是必须的,大鱼大肉就免了,一切按照军队中最艰苦的日子来过活。霍墨儿回到霍府才小半月,霍白安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儿了。有时候他还真挺想念以前遇到风珏茗的日子,至少跟着那位千金小姐好酒好肉是少不了的,不过就是偶尔会出现一些意外状况而已。 “行了霍公子,从早上茶楼刚开张你就坐在这里叹气了。”茶娘缓步走来,“怎么只要了一壶茶,霍公子你不会一壶茶喝上一天吧。” 霍白安看着她,一脸苦相:“大家都是熟人了,我也就不瞒你们。我现在是身无分,钱都被霍墨儿那只母老虎给收刮走了。” 茶娘掩面而笑,让伙计端来了四碟茶点:“喏,这是咱们茶楼请你的。” 自三年前南宫世荣大闹悦来茶楼那一出,霍白安到成了这家茶楼的熟客。老板也因那次闹剧明白了这个霍公子,倒不像那些纨绔子弟仗势欺人,反而常与他们耍在一块,喝茶看戏。一来二往,也就成了朋友。 二人正聊着,茶楼渐渐热闹起来,时而有人结伴而来。 “喂,你听说了吗,风府的那位突然就傻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是听风府的老妈子亲口说的。是在风朗玥出嫁的那天傻的,煞星之名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这次没有煞到别人,应在自己身上了。” “哈哈哈哈,你这话可逗。” “这叫人恶自由天收。你还记得半年前的沈家小姐吗?多么知书达理温良贤淑,结果遇上风珏茗的第二天就因病卧床不起,差点丢了半条命,气得沈老爷是哑巴吃黄连,有理都没地说去。” “哦?这是为何?!” “嗨,这还用问,当然是他风府忠义伯的名头压着呗。沈小姐也是走了背运,招惹上了那只母老虎。” “看来风珏茗这次傻了,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啊。” “谁说不是呢。” …… 霍白安自顾喝着茶,不动声色地看着茶娘——这丫头竟然气的手发抖。正想着,只听道一道脆生生的声音:“都是大老爷们,怎么也学着在别人背后嚼舌根?!” 霍白安揉着额头——风珏茗认识的朋友怎么都是这种暴脾气。只见茶娘柳眉倒竖地看着那群人,谁料其中一人笑道:“咱们聊天说地还要你管不成?你这是茶楼啊还是牢房啊?” “茶娘,劝你一句别和那个疯子走得太近。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已经很不体面了,若是再像那个风绝命一样,啧啧,当心以后没人要啊。” “风绝命?”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兄台,你外地外来的吧。那可是咱们宁州城出了名的母老虎,叫风珏茗,不过就她那副模样当不起这么个好听的名字,叫风绝命都……啊——” 霍白安看着自己的手掌:“奇怪,怎么一下子手滑了?”转而看着那人,顿时露出万分惊讶的神情:“哎呀,抱歉抱歉,这杯子一不留神就飞到了兄台脸上,抱歉抱歉啊。” “霍白安!”那人猛然拍着桌子站起,“老子招你惹你了?!” 霍白安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都说了是手滑了,八成昨晚没睡好。”话虽如此,此刻他心中已经在盘算怎么跑路了。那汉子是宁州城里有名的武混混,出了名的又横又不要命!连南宫世荣这样的嚣张跋扈之辈都让他三分。霍白安觉得自己肯定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出现这般不理智的举动。风珏茗啊风珏茗,你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给他惹麻烦啊! “哼!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谁不知道你霍白安和那风家小娘子有一腿。” 汉子话音一落,整个茶楼一阵哄笑。霍白安一扫之前懒散之态,一张风流脸顿时冷若冰霜:“陈三,有些话说的有些话说不得,别一张口就乱咬。” “呵,看着小白脸被气的煞红!你奶奶的有种就跟爷干一架,别拿将军府的那一套!比起你哥和你老子,你就是个没种的!”陈三说着,又大笑起来:“难怪你和风绝命走得近了,这没种的就喜欢找母老虎。哈哈哈哈哈……” “混蛋——” 霍白安咬着牙,一拳打去,但陈三一个闪身,轻巧逼过,回身一个重肘—— “兄台,何必动手动脚呢!” 刚才那角落之人,竟不知何时挡在了二人之间,手掌轻轻挡着陈三的重击,似乎只是那只是一片羽毛之势。 陈三发力,那人竟然毫不在意,依旧轻松说道:“这位兄弟说的不错,有些话说的有些话说不得。都是大老爷们,何必在背后诋毁一个姑娘家的名誉。” 话音刚落,陈三被他突然抬脚踹飞,从二楼重重滚下。 三年前,风珏茗一鞭子抽飞了前来闹事的小厮; 三年后,这个陌生男子一脚踹飞了滋事的混混。 霍白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男子,他的嘴角似乎永远噙着笑意,剑眉之下,一双眼眸如春、水般温润。啧啧,长成这样,不知勾了多少闺中少女的一颗芳心。 果然,不知何时,小小的茶楼竟然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其中以姑娘居多。 “哇,那就传说中的江湖豪侠吧?!” “死婆娘,别挤!老娘快扑在地上了!” 那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那张脸依旧是温柔又沉稳。只见他走到霍白安之前坐的桌旁,自顾倒了一杯茶,浅笑道:“公子刚才的侠义之举,在下很是钦佩,以茶代酒,敬之。” 霍白安一愣,这话好像说反了吧。明明出手救人的是他啊,怎么说的好像他霍白安成了大英雄。不过依着此人刚才之举,应该不是什么浪荡之徒。霍白安也爽快地回敬他一杯,并先表了姓名。 “原来是霍兄弟,在下萧长风!” 二人浅谈了一会儿,霍白安问道:“听萧兄口音不是本地人。冒昧问一句,不知萧兄前来宁州有何贵干?” 萧长风看着楼下行人,说道:“等人。” “哦。”霍白安也不多问。此时茶楼看热闹的人还未散去,霍白安觉得自己还是先回府较好,毕竟他可没有萧长风那般的身手,若是陈氏武馆来人了……呃,他还是不要给萧大侠添麻烦了。 打定主意,霍白安抬手便要告辞。话至嘴边,眼角余光处突然看到楼下小摊处有一熟悉的身影。不等霍白安开口,萧长风便笑道:“我等的人来了。” 霍白安大惊:“你……你认识他?” 萧长风有些纳闷:“怎么,霍兄弟也认识吗?” 霍白安挑着眉,戏谑地笑道:“难道你不觉得我和他长得还是有几分相像吗?” 萧长风愣了一下,突然听到人群外响起一道爽朗的声音:“长风兄,你倒是比我先来了!”来人走了过来,突然停下脚步:“白安……你怎么……” 霍白安苦着一张脸,万分不情愿地看着眼前之人,磨磨蹭蹭许久终究还是道了句:“哥……你回了……” 待看到霍青阳之旁之人,霍白安顿时又吃一惊——霍府少将军,军人中的楷模,兄长里的典范,怎么和风无双,走到了一起?! 9第九章 踏青 直到回到霍府,霍白安还是抑郁不已,看的霍青阳没好气地给了他一拳:“你亲哥回来,到把你看的像是要去奔丧的!” 霍白安讪讪笑道:“哪里哪里,我是太激动。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跟在陈副将身边吗?还有……你怎么和风无……呃,风四小姐一起到了茶楼?那个萧长风又是谁?” “你的问题太多了!” “不急,你可以一个一个的说。” “陈副将说我两年多没回家,给了我三个月的假期让我回来看看。至于风四小姐,在茶楼下小摊上碰上的。萧长风嘛……”说着,霍青阳突然笑起来:“那家伙是个侠士,军队在大漠里行军时差点迷路,幸亏遇到这个萧长风,否则你哥这条命算是埋在黄沙里了。” 霍家大少爷是个直肠子,为人爽朗无比。霍白安也知道自家大哥是有一说一,便不再多问。只是那个风无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城里的公子小姐都在私下流传大哥与风无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虽然这二人看上去的确很般配——大哥性格刚强,那位风四小姐温婉柔和;大哥文武双全,风四小姐也是有名的佳人才女,不过……霍白安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富家公子小姐们闲来无事喜欢扯些话茬,但对大哥与风四小姐的口径未免太过一致了,说得好像霍家长子非风无双不娶了。 这些,霍白安自是放在心里并未表露。也许是他多虑了。换位想想,如果有哪家如风无双那般的才女对自己一见倾心—— “少爷,你怎么突然抖起来了?” 阿福走来,将暖手炉递给他,纳闷问道。 “没什么。”——那真是太可怕了。 霍青阳回到家中,霍府并未有什么改变。兄妹三人都有着自己的事儿做,只是霍青阳见霍白安这懒骨竟然会早早起来练功,顿时惊讶了好一会儿。当即决定将新学的一套拳法教授予他,霍白安是叫苦连天,偏偏还就拒绝不得。 待霍墨儿打着哈欠从自己小院走出时,每每就会看到霍白安那张惨兮兮的脸,一天的心情顿时清爽许多。在娘家住了十来天,霍墨儿还是抽空回了一趟家,发现相公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还是个木头样,该吃饭吃饭,该去衙门去衙门,对亲爱的娘子大人回到家中真真是一点表示也没有,一气之下又回霍府了。 冬去春来,天气虽然还是带着些许寒意,但大地已藏不住生机。杨柳也长出了黄绿嫩叶的枝条,湖水破冰,正是踏青时节。 马厩里的骏马似也知晓主人的心意,这几日很是兴奋。 “我答应了她,开春后带她去骑马。” 霍墨儿轻轻扫了一眼霍青阳,掩嘴笑道:“哦……那你们就去吧。不过孤男寡女的……” 霍青阳连忙摆手:“不、不只是我们两个,还有萧长风。” 霍墨儿点点头,一脸我理解你的神情:“唉,不能怨你。谁让那个萧长风处处都比咱们家的三公子要强呢。” 霍青阳立刻心领神会,顿时朝着屏风后正玩骰子的霍白安面吼了一嗓子。 霍白安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走出来:“哥,有个萧大侠陪着就行了,再加上我,那位风四小姐会不会把我掐死?” “胡闹,风四小姐知书达理怎么可能……” 话未说话,就被霍墨儿截去:“就是,别人可是有名的才女怎么会同你一般见识!不过你们三个大男人的,若只有风四小姐一个女子怕是不妥,不如喊上风家小五,那丫头挺活泼的,骑马这等趣事,自是少不了她。嗯,这样吧,这件事就由我来办,女儿家的方便些。” 霍青阳感激一笑:“那就麻烦二妹了!” 见着霍青阳离开的身影,霍白安凑到霍墨儿身边:“姐,你真的要过一把红娘瘾?” 霍墨儿看了他一眼,将霍白安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眼珠提溜转动,渐渐勾起一个笑意:“红娘啊……说不定还真的挺有意思哦。” 霍白安翻了个白眼:“哎哎哎,随你们闹去吧,反正我就是个作陪的。” 见霍墨儿来邀请自己去踏青,风无双本来很是高兴,一听霍墨儿竟然还邀请了风珏茗,兴奋心顿时凉了半截。 现在城中都传风珏茗痴傻了,怎么这个霍墨儿还…… “上次见着这个五妹妹,我就觉得有意思的紧。”霍墨儿笑道:“我呀,从小就希望能有个妹妹,姐俩能互相打扮,说着知心话。唉,只可惜我没那个福分,妹妹没盼到,反倒是盼来了个不成器的弟弟。” 话至此,风无双还欲替风珏茗推脱一番,但不知为何,风珏茗竟然听到了霍墨儿来到风府的消息,自己亲自来了。事到如此,风无双也无计可施。 在霍墨儿的安排下,踏青一事很快便定下。霍青阳亲自在马厩里为风无双挑了一匹温顺的骏马,霍白安看着自己哥哥那喜不自禁的脸色,不禁蹙着眉头。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那个风无双透着一些古怪。 “你也替小五挑一匹嘛。”霍墨儿走来,笑着推了他一把。 霍白安揉揉肩:“不用,风珏茗有一匹心爱的大宛驹。” “哟,你对她倒是挺熟的。”霍墨儿眼儿一弯,煞是好看。 “你别忘了那个女人曾经把你弟弟压给河盗当人质。所谓吃一见长一智,知彼知己才能百战不殆,我自然要打听清楚一点,免得哪一天被她连累的被追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霍墨儿只是笑着,并未接话。 大德朝民风开放,从梅花宴一事便可看出一二。若是互相知根知底的世家大族,年轻男女相约游玩也未尝不可。 等到踏青之日,一开始大家还都聚在一起。过了会儿,霍墨儿一行自是很是有眼色地落在后面,让霍青阳与风无双独处。 萧长风对风珏茗胯、下的黑色大宛驹格外感兴趣。 “它叫黑风。”风珏茗爱惜地抚摸黑风的鬃毛。黑风步伐轻灵优雅、体形纤细优美,许是感到主人的疼爱,更是高傲地抬着脖颈。 “这可真是无价之宝啊。我也只在沁勒王室的马厩里见过五匹罢了。” 风珏茗开心地笑道:“是啊,黑风可威风了,是大将军。” 霍白安打个喷嚏:“一匹这么威风的马,怎么起了个这么奇怪的名字?”刚说完,就看见风珏茗与萧长风两人一起瞪着看他,看得他万分莫名。正欲发问,风无双与霍青阳二人走了过来。霍青阳见着风珏茗礼貌的问了好。风珏茗点个头,算是回礼。随牵着黑风走到霍墨儿身后,不再多话。 话题不知何时转到了风珏茗身上。 “我本来想着等小五长大一些,性子会收敛点。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跑去翻墙……落得现在这般。城中那些流言蜚语,也是惹的家里不太安宁……” 霍青阳正欲说什么,一直发呆的萧长风突然笑道:“我朝女子均以贤淑温良为美,但我所游历的一些外族,他们那边的女子倒是各个活泼好动。与我朝交好的沁勒便是如此。沁勒王妃还在闺中时就经常参与皇室的狩猎活动。我曾有幸见参与过一次,王妃英姿飒爽,丝毫不输男儿。女子之美,形态万千,何必拘泥于一种呢。花自为赏花者开,那些闻香言臭之徒,想必花也不屑为其开。” 风无双微微愣住,突然意识到公然说起自己妹妹的不是并非明智之举,立刻道:“唉,我也是关心则乱,只盼着小五能早点好。” 萧长风不再多言,自顾走到一旁看风景去了。 霍白安看着方才那一幕,小声嘀咕:“风府里的戏真是越来越热闹了,风珏茗变成痴傻一定有内幕!” “为什么?”阿福面露迷茫。 “因为她是风珏茗。”霍白安收起之前的放浪之态,面容严肃:“从高处摔伤了头……以她的身手怎么会从高处摔下,这是其一!其二,她为什么要去高处,又不是猴子!其三,她到底是真的傻了还是假傻了?若是假傻,她为什么要装成这样……” “这有关系吗?”阿福纳闷问道:“五小姐真傻还是假傻和少爷你又没什么关系?” 霍白安愣了下,不耐烦地瞪了阿福一眼:“你的话太多了!” “哦——”阿福恍然大悟,“少爷,你是不是怕五小姐装傻骗你啊?!”不待霍白安有所反应,他自己又陷入了沉思,“但这也不对,五小姐为什么要装傻骗你呢?得不到什么好处,还让你白占便宜……” 霍白安不满,牙缝里吐出话语:“什么叫白占便宜……” 阿福不怕死地说道:“比如说牵个小手啊,搂个小腰啊,说不定还能够亲个……”正得意的脸上突然扭曲了,霍白安就看见阿福一阵风逃也似的跑了。纳闷地回过头——风珏茗正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看得他大为窘迫,一时间竟然不知要说些什么。 四周无人,有能力与风珏茗匹敌的霍青阳和萧长风也不在身边,慌乱中,霍白安只得先摆出知心大哥的架势,柔声道:“别听阿福那小子胡说,嘴上没门的家伙。” 谁料风珏茗微微垂下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看:“可我觉得牵手很开心啊。” “那……你……”一向才思敏捷地霍白安突然手足无措:“小五啊,这个牵手呢,其实不是阿福说的那个牵手,也不是你所理解的那个牵手……这个牵手的意思是呢……” 风珏茗走上前,霍白安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突然觉得腰间一紧,颈脖间传来丝丝热气。脊背瞬间僵硬了起来,连双手都不知该如何摆放。霍白安不敢轻举妄动,此刻两人的心跳如此之近。他低下头,正对上风珏茗明亮的眼眸。她的脸上泛起微微地红晕,渐渐绽开一个笑意,如雨后晴空一般清澈。她如此笑着,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喜欢你!” 猛然,霍白安推开风珏茗。一瞬间,竟然觉得心跳有些慌乱,他是怎么了?一个女子如此大方的说喜欢他,这种情况以往又不是不曾见过。为何这次…… 霍白安垂着眼眸,低声道:“五小姐,不要开玩笑!” 风珏茗恍然失措地看着他,像是一个破布娃娃,被主人嫌弃地丢在街头。 “霍兄弟,我看五小姐是一颗真心,你何必出言伤她呢。” 说话之人,正是萧长风。他笑吟吟地走过来:“被佳人表白应该欣喜若狂啊,霍兄弟,你那是什么表情。” 霍白安只觉得大为尴尬,这个萧长风怎么神出鬼没的。 “呵,霍某受不起五小姐厚爱,告辞!” 说罢,转身便离去。 风珏茗想要追去,却被萧长风一把拽住。正纳闷,萧长风笑了笑,道:“你以前把他吓的太厉害了。姑娘家,还是要矜持些,过几天他就会自己来找你了。” 也不知这番话,她是否明白。只是过了许久,风珏茗终是愣愣地点着头:“我听你的。” 萧长风揉着她的秀发:“我帮你,你拿什么作为报酬呢?” 风珏茗垂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样吧,事成之后你将黑风送给我如何?” 话音落,就看见风珏茗猛地抬起头,一脸挣扎与纠结。一边是霍白安,一边是黑风,真的好难选啊…… 这幅左右为难的模样,煞是可爱,惹得萧长风一阵轻笑:“哎……看来霍兄弟还需要努力啊。” 10第十章 信件 风珏茗站了一会儿,箫长风见她手中拿着一个装水竹筒,不禁有些纳闷。风珏茗大惊——这是墨儿姐让她递给霍白安的,糟糕,她刚才忘了!说罢,又连忙一溜烟地往霍白安离去的地方追去。 林子里,静悄悄再无他人,霍白安烦躁的走来走去。他本是一个乐天知命本性豁达之人,可这一次,他却是怎么也理不顺自己的心思。 一阵脚步声渐渐传来,霍白安转身——她,怎么又追来了? 风珏茗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竹筒递给他。霍白安没有说话,只是接过。半响,他偷偷打量着她,发现她也在瞅自己,一时间更觉尴尬了。 站了一会儿,见风珏茗还没有离开的意思。霍白安摇摇头,自己先行离开。刚走两步,身后之人有些慌张地喊道:“霍白安……” 停步,站定。 她喃喃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霍白安心中一涩,淡淡道:“我没有生气。” “骗人!你明明就生气了!” 霍白安无奈地转过身,走近几步:“真没有生气,我犯不着生气。” 风珏茗咬着嘴唇,忽而不管不顾地吼道:“你就是生气了,明明就是生气了!你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说话,不理人。” 霍白安苦笑:“这都是哪听来的,我现在不就是再跟你说话吗?你现在是因为撞伤了脑袋,所以才会说那些胡话。等你好了,你就会忘得干干净净,或者……之前说的只是一个笑话,跟我开的一个玩笑。” “不会的,不会的。”风珏茗慌张地摇头,想要反驳,可是她嘴太笨,一股话堵在嗓子里上下不得。 她又将头低了下去,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这样的女子大抵会惹得许多男儿心疼,可霍白安明白,现在这幅模样不是风珏茗应该有的。她,只是撞伤了脑袋,所以痴傻了…… 他抬起手,一点一点的靠近,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今天的事忘了吧。” 猛地,风珏茗打开他的手:“可是……我就是忘不了啊。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够忘得了,就是忘不掉啊!” 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眸里的掀起了泪水,可终究没有落下来。霍白安看了她一会儿,忽而笑出声来,说道:“行了。一个痴傻之人的话怎么能当真呢。有一天,你若好了,也会觉得今日之事是一个笑话。莫说是我,只要是一个明白的人,都不会拿这话当真的。” 风珏茗的神情僵硬在脸上,她突然觉得心口很痛,下意识的捂着心口往后退了好几步,不住的低声喃喃:“我……不是傻子,不是……不是!”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回去的路上,霍白安与风珏茗隔得老远,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箫长风望了二人一眼,不禁蹙起眉头。 一行人正往回走,见辆马车夹杂着十数家丁从不远处行来。车帘微微掀开,一个清秀佳人露出面容,朝着他们这边张望了一眼,又迅速地放下布帘子。 “是秦家小姐。”阿福眼尖,一眼就看到那马车中的清秀佳人,乃城中富商秦府的嫡女千金秦珍儿。“前些日子还听秦府管家说他们小姐要回老家省亲,看来是在回去的路上。” 霍墨儿笑道:“阿福,你倒是个万事通。” 阿福憨憨笑道:“大小姐过奖了,我就是喜欢没事儿四处转转……嘿嘿……” 众人一路说说笑笑,将风府小姐们送回府后才各自散去。 玩了一天,风无双早就疲惫不堪,她可不像风珏茗那般的体力,用了晚膳,也顾不得风珏茗有何情况,便早早歇息了。待风珏茗回到南柯小园,翠竹连忙迎来,手里握着一封信。可不等她将信交给风珏茗,就看见自家小姐一脸委屈地走近屋子,坐在床边,神色落寞。 奇怪了,明明早上还是兴高采烈,怎么晚上回来就成这样了?翠竹纳闷,先让丫鬟们端来热巾子和热茶来,自己走到风珏茗身旁,含笑问道:“小姐,怎么了?谁让给你气受了,说出来大家替你教训他去。” 风珏茗不语,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翠竹蹙眉,身后一干婢女也都莫名的互望一眼。 “小姐,到底是谁惹你生气了?”翠竹思索了一会儿,顿时恍然大悟:“莫不是那个霍,霍……”身后婢女出声提醒——霍白安。 “对!是不是霍白安又惹着你了?!” 见风珏茗不语,翠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愤愤道:“咱们小姐和那家伙在一块就没出过好事儿!记得上次游湖,就因为那小子竟然遇上了河盗,幸亏咱们小姐福大命大,才没出大事儿!” “对啊对啊。” 说起这事儿,一众婢女们顿时热闹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次小姐出门,刚走到朱雀大街的赌坊门口遇到霍白安,就突然窜出了一大群人,拿刀拿剑的,当时差点没把我吓死……” “还有那一次啊,小姐被绑架了,失踪了三天,后来还是在山里找到的。那个霍白安好像就在附近军队里吧……唉,反正他就咱们小姐的灾星!” “哼,咱们小姐都这样了他居然还要欺负小姐,还有没有良心啊!” “我知道那厮喜欢去悦来茶楼,不如咱们让茶娘在他茶里下点迷药……” “好主意!然后绑了让小姐出气!我去拿木棒子和辣椒水!” “我替小姐拿鞭子去,是要皮的还是铁的?” 婢女们正是热闹,可风珏茗依旧不见动静,翠竹连忙止住了她们。狐疑地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小姐,心情不好就说出来吧,说出来就好多了。” 可风珏茗还是沉默着。一炷香后,侍女们正准备各自散去,却听到一声微微嘶哑的声音。 “不许打他,是我不好。我……我摔傻了,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傻子……没有人……” 翠竹心头一颤,忽而见风珏茗抬起头,脸上努力撑着一个笑意:“翠竹,我见你手上有封信,是我的吗?” 翠竹想要安慰她,可一句话梗在喉咙,上下不是。这样的五小姐,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五小姐从来不需要别人安慰,她总是那样强势,别人见她只会害怕。她像一把寒光锋利的宝剑,没有人敢去伤害她。翠竹叹口气,默默将信递去。 风珏茗接过,喃喃道:“秦珍儿写的……”顿时又面露迷茫之色,“她为什么要跟我写信。我和她以前认识吗?” 翠竹站起身,回道:“小姐,你和秦家小姐关系最为要好,难道你忘了?每次秦家小姐来咱们院子你都拉着她到房里说上好一会儿。” “那我都和她说些什么?” 翠竹摇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小姐谈话的时候都不让我们在身旁伺候的。” 风珏茗蹙着眉头,将信拆开,过了半响直接递给翠竹:“看不懂……翠竹姐姐,你帮我看看?” 翠竹大惊:“这……奴婢不敢……” 风珏茗倒很无所谓,“没事儿。” 翠竹不再推脱,将信中内容仔细浏览了一遍。 “小姐,这信上说玄武大街上的醉仙酒楼,最近打算增加新的菜式和酒的品种,所以最近三月支出银两会比一往要多出两百两左右。而且由于生意红火,酒楼打算再招六个伙计和一个厨子,并且胡掌柜想要将旁边的三间铺子一并买下……信上面说的就是这些。”读完信翠竹越发困惑起来,秦家小姐为何要说这些? 话说这个醉仙酒楼原来不过是玄武街上一处不起眼的小店子,后来不知怎么的生意就渐渐好了起来。听旁人说,是酒楼的胡掌柜请来了一位酿酒高人,酒香隔着三条巷子都闻的到。 想到此处,翠竹也记起原先府里的酒还是东来居的,后来不知怎地就成了由醉仙楼每月往府中送酒。不过这醉仙楼的酒的确要香许多,而且还有适合女子饮用的果子酒,香气四溢,又不上头。 再后来,醉仙楼里的菜肴不断有新品种,样式新奇口味也不错。有时候府里的饭菜吃腻了,大夫人和四小姐还会让丫鬟去醉仙楼端回菜肴……好像就是这样,醉仙楼渐渐就成了宁州城内名声响当当的酒楼饭庄。 “小姐,你看……”翠竹收好信,谁料风珏茗听后却没有什么反应。翠竹暗自叹口气,虽然小姐待她们一向极好,遇到好吃的好玩的都拿出来与众人分享。但在她心中,到底还是藏了许多秘密。就像是这封信,怕是只能待小姐恢复后才能明白其中含义了。可等她好了,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如小妹妹一样依赖她们吗? “醉仙楼……” 风珏茗突然出声,翠竹立刻紧张地看着她。 只见风珏茗腼腆道:“那里的饭菜好吃么?” 翠竹微微怔住,噗嗤笑道:“小姐的馋虫又犯了?这信上的确是说醉仙楼又出了新的佳肴,小姐你……” 果然,风珏茗心中的那点小九九被翠竹一猜即中。 翠竹拿着信想了又想。这秦珍儿乃城中富商秦府嫡女。为人寡言少语,性子却是十分沉稳。听人说,秦府老爷不止一次感叹,如果秦珍儿若是一个男子,定将家业全部交与她打理。秦珍儿与小姐是至交好友,以她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的送来这样一封信。如果真的有急事要找小姐,怕是与这醉仙楼也有关系,不如让小姐去看一下,说不定会想起什么,对痴傻的病症也许会有好处。 此时夜近深,风珏茗也困了。正欲睡下,一个婢女端着药碗走近:“小姐,该喝药了。” 风珏茗苦恼地撅着嘴:“怎么又要喝药啊……” 翠竹笑道:“不喝药没有糖哦。” 果然,风珏茗立刻精神了,接过药碗咕噜咕噜仰头便喝下——她答应了风朗玥等她下次回来要攒到两盒的! 喝过药,风珏茗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很快便熟熟睡去。看着她熟睡的容颜,翠竹舒口气——小姐的心情总算是好些了。 翠竹带上房门,决定就最近挑个日子,带着小姐去一趟醉仙楼。如此想着,便悄悄走出。 偌大的房间,再无旁人。 夜渐深,人静时。 冷清的月辉静静地撒进窗中,过了许久,床上之人微微翻过身,将头深深埋进枕里,一丝丝轻不可闻的抽泣声,时断时续…… 11十一章 酒楼 醉仙酒楼位于玄武大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掌柜的姓胡,为人虽世故圆滑,做生意却是十分讲究诚信。加上菜品新奇多样,又有镇店好酒,生意便日渐红火。 胡掌柜正在账台后看着账目,眼角余光处突然发现一个娇俏的影身站在门口。连忙走出来,笑盈盈地迎过去:“五小姐,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 还在风府中,翠竹便和风珏茗约法三章——出了风府后不许随便说话,不许乱跑,否则下次就不带她出来玩了。所以此刻风珏茗只是笑着,并未接话。 一旁翠竹说道:“胡掌柜,领我家小姐去雅间吧。” 见此状胡掌柜心中虽有些纳闷,脸上却不做表示,连忙领了风珏茗往二楼走。刚转个弯,就听到一旁雅间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风珏茗停下脚步,胡掌柜连忙道:“这间……应该是霍公子在里面。” “霍公子?”翠竹问道。 “就是将军府的霍白安,霍三公子。” 话音落,风珏茗顿时转过身,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地望着翠竹。不待翠竹有何反应,胡掌柜便道:“大家可是熟人?” 风珏茗兴奋的点头。 胡掌柜笑道:“是要去打个招呼吗?” 翠竹一听是霍白安那灾星在里面,恨不得立刻就带着小姐飞出醉仙楼。奈何他们这番动静终是惊动了屋内之人。阿福开门,一看,顿时乐了:“五小姐,你怎么也来这儿了,真巧啊!”又回头看了一眼霍白安,见他没动静,阿福便擅自做了主:“不如拼个桌?” 风珏茗刚欲举步走去,又有些担忧地看着霍白安,见他终是点了头,这才松了口气,走进雅间内坐下。 霍白安侧着头望着窗外。因为天气好,所以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喧哗声吵得他莫名的心烦意乱。自己那日对风珏茗的那番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可覆水难收,等他意识时,她已经跑开了。那日的那番话,他的确是有意说的,可说出之后自己心底却又不是滋味。傻掉后的风珏茗比以前更难懂了。没傻之前,性格火爆,但好歹大家直来直往,恍惚间霍白安也曾想过如果她不是一个女子,这般的直爽泼辣的性子倒也不错。她说‘喜欢’,可什么是喜欢?那个性格要强的风珏茗真的会喜欢上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唉……怎么又在想这件事了,说好了出来散心的…… 雅室内无人说话。好半响,风珏茗有些忐忑地开口。 “你……来吃饭?” “嗯。”总算是说话了,这样看来她的心情似乎还行?霍白安心中放松了一点。 “我听说有新菜色,等会儿尝尝?” “行。” “那天……” “什么?” “哦不,没、没什么……” 一时间,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阿福与翠竹见这二人诡异的态度也是万分莫名,只觉一股怪异的沉默压着人心头难受,堵得慌。 “墨儿姐姐呢?” 风珏茗又换了个话题。 “在家绣花。” “哦……那……萧长风呢?” 霍白安突然转过头,看的风珏茗不禁握紧了手里的帕子。 “他说他最近有点事,过几天再回来。” “这样啊……” “你好像有些失望。” “嗯。”风珏茗下意识的点点头,猛然又道:“不不不,我就是……只是……” “开个玩笑呢。”霍白安回过头,笑着看她:“今天怎么又溜出府了?” 他笑了……风珏茗暗自舒口气,看来没有生气。 “才不是溜出来,是翠竹带我出来的。醉仙楼出了新菜肴,所以便出来尝尝。” “馋猫。” 气氛渐渐缓和,翠竹与阿福都轻轻舒口气——好险好险,小姐/五小姐没有要打人的意思,灾星/公子算是保住命了,呼…… 此时,门被推开,竟是胡掌柜亲自带着伙计将菜端来,阿福与翠竹连忙接过,摆上桌子。 “这些都是马上要推出的新菜色,五小姐,霍公子,你们先尝尝?” 霍白安笑道:“哟,胡掌柜,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胡掌柜不紧不慢的回道:“二位都是小店的老雇主了,这顿饭就算是小人请的。麻烦二位贵客,帮忙品评一下这些菜色。” 风珏茗到没顾忌那么多,让翠竹夹了一块鱼肉到碗里。 胡掌柜道:“这道菜叫青鱼戏牡丹。将青鱼切成薄片儿,在黄酒里搁上半个时辰。待锅里油热后,放入,六成熟捞起。然后将葱白,姜丝炒出阵阵香味儿后,倒入鸡汤,竹笋,黄酒,略煮一会儿。最后放入青鱼肉与牡丹花瓣丝儿,翻炒而成。这道菜妙就妙在,厨子将青鱼肉片儿摆成了牡丹之态,即吃到美味,又赏了花,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听胡掌柜这么一说,我倒是舍不得下筷子了!” “霍公子过奖了。”说着,又指向另一道菜:“这是青菜,叫梅花白玉。做工简单,但同样胜在品相。乃是将豆腐切成梅花状,青椒红椒切成丝,上笼蒸一刻,味道清淡爽口。” 接下来每上一道菜,胡掌柜便要絮说一番。他口才极好,时不时说些关于美食的趣事儿逗得大家直乐。但霍白安还是发现,这位胡掌柜似乎有些焦急,虽然没有表露,但总是时不时的看两眼风珏茗,有时候欲言又止。 “最近酒楼里越来越热闹,我打算将旁边的三间铺子也盘下来,不知……” 霍白安浅笑一声:“胡掌柜,你可真不拿我们当外人啊。不过盘下来也好,省的每次来你这儿等个雅座儿都等不到。” “是是是。”胡掌柜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奇怪,五小姐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又逗留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胡掌柜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门帘子落下,阿福嚷道:“这个胡掌柜太有意思了,怎么连买铺子的事儿都跟咱们说。这新菜肴也说的那么详细,他不怕咱们将菜品说给别家去?” “别人做生意靠的就是一张嘴,话自然是多了一点。”霍白安伸手夹了一块虾仁,顺手就打算往风珏茗碗里放下,风珏茗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不知怎地筷子在半道拐了个弯,最后塞霍白安自己嘴里了。 “虾仁……”风珏茗大为失望。 “自——己——夹!” 闻言,风珏茗顿生微蹙了眉头,一脸哀色。翠竹连忙夹了一块虾仁放在她碗里,只听她郁闷地小声咕噜:“不是那一块,少了一块儿……” “唉,少爷忒小气了,一块虾仁都不舍得。”阿福一开腔,霍白安立刻感到不妙,想要出声制止,可他终究是晚了一步——“以前和五小姐吃饭时,虾仁不都是五小姐的嘛。” “什么?”翠竹大惊,“你们和我家小姐以前也曾一起吃饭?” 霍白安再次制止,可惜阿福的嘴巴实在太快了。 “对啊,好多次了,我们和五小姐挺熟的,每一次吃饭都很惊心动魄。” “惊……惊心动魄?!”翠竹坐不住了,“霍公子,怎么吃个饭都能吃出惊心动魄了?我家小姐到底……” 霍白安喝口茶,强装淡定:“别听阿福胡说。”又连忙拿了个包子塞进他的嘴,这世界总算是太平了…… 用过午膳,胡掌柜又来了。 “不知五小姐能否赏光去一趟后院?新酿成的果子酒出窖了……” 霍白安接过话:“胡掌柜今天可真是热情啊。” “是啊是啊,难得五小姐来一次,不知……” “好啊。” 见风珏茗一口应下,胡掌柜明显松了一口气,霍白安看在眼里,并未多言。 众人一并往后院走去,谁料一个伙计突然握着血淋淋的手跑出,惊得翠竹失声嚷了出来。 “对不住对不住,劈柴没留神……” “还愣在这里做甚,赶紧去包起来,找大夫啊!!” “是是是是……”伙计忍着痛,连忙跑开了。 胡掌柜陪着笑:“真抱歉,伙计手笨,惊着各位。咱们继续往前走,就快到了……我可以保证,这次的果子酒可谓是……” “你怎么了?”霍白安见一旁的风珏茗突然不动了,有些纳闷,不禁也停下脚步。只见她哆嗦着嘴唇,口中含糊不清:“血……血……大雪夜,新郎官,香气,香……” 霎时间,风珏茗脸色惨白,神色竟然是万般的痛苦,不禁伸手覆上自己的右肩。那里有一处刀伤,是那夜她从墙头摔下时一并有的。 “你?”霍白安扶着她的双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风珏茗怔怔地望着他,只觉得脑海里乱糟糟的一片——那是什么东西,很重要,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突然觉得肩头一阵剧痛,暂时晕了过去。 “小姐——”翠竹大惊。 霍白安抱着她,厉声道:“阿福快去请大夫。胡掌柜,有没有安静的院子,好让她躺下。” “有,后院有一座僻静院落。”胡掌柜一面带路,一面吩咐伙计去请大夫。 霍白安将风珏茗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匆匆扫了一眼屋子。角落里竟然有一架古琴,一旁的木架子上也有几样女儿家喜欢的玩意摆设。 很快,老大夫来了。由于风珏茗伤在肩头,所以除了翠竹外,其他人便带上房门,站到屋子外。胡掌柜焦急地搓着手,霍白安反倒神色自然。 “五小姐是您这的常客?” 胡掌柜一愣,虽不知他这话到底有何用意,但还是照常回道:“是啊,风府的酒就是小店送的。” “以前出了新菜色也会让熟客来品尝?” “这……”胡掌柜面露难色,很快又掩藏下去,笑道:“偶尔为之,今日就是赶巧了。” “哦。”霍白安微微点头。 胡掌柜正暗自舒口气,霍白安又起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胡掌柜和伙计都住在酒楼里吗?” “没有。小人和内子是住在离这儿不远的清水巷。伙计们有的住在清水巷,有的住在别处。不知霍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霍白安浅笑,“就是随便问问。” 12十二章 汤药 过了一会儿孙大夫走出来,示意大家安心,五小姐已经醒了。 霍白安连忙问道:“她到底是因为什么突然晕倒?” 孙大夫哷着胡须,慢慢道:“还是因为五小姐之前摔伤遗留下来的症状,看到伙计流血的手受了些刺激才晕倒的,我已开了几幅安神定心的方子,喝下去便无大碍了。不过五小姐这病还是需要在府里静养,最近这段日子若无要紧大事就不要随意出府了。” 霍白安听着点头,让阿福领着孙大夫去熬药。 走进屋内,风珏茗已经醒了,却是一脸戒备地倚在床背,翠竹焦急地站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霍白安静静说道:“你不让她靠近,肩上的伤怎么上药呢?” 翠竹一面对风珏茗无奈,一面朝着霍白安斥道:“霍公子,您走进屋我更加不好跟小姐上药了。” 霍白安一愣,脸上有些微红,连忙转身便欲离开。 “别走……” 风珏茗脸色苍白,神色颓然,连说话似乎都没什么力气。翠竹蹙起眉:“小姐,霍公子是男子,您的伤……”说着,便欲走近,谁料风珏茗眼神一凌,甚是骇人。翠竹不敢再上前一步了。 “这……”翠竹拿着手里的白药,左右为难。霍白安无奈地叹口气:“我不走,你跟她上药吧。” “可是……”翠竹刚欲反驳,却发现霍白安很老实背对着她们,站在那里,不回头也不动。 翠竹走到风珏茗身旁,轻轻退下衣物,肩上的伤口竟又裂开了。拿起白药刚碰上肌肤,风珏茗猛然伸手握住翠竹右手,力道之大让翠竹只觉得手腕快要被她捏成粉碎。终是耐不出疼痛,叫出声来。 “不许反抗,老实让翠竹给你上药!”霍白安呵斥着。 风珏茗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面容扭曲地翠竹,有些犹豫。 “上药了没有?” 风珏茗松开手,委屈地微低下头。翠竹松口气,连忙上药,只觉得五小姐身子一僵,全身都紧绷了,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嘴唇咬的发白,想必是疼痛万分。翠竹麻利的上好了药,风珏茗已是全身无力,靠在床背上细细喘息。 “行了,霍公子,您回头吧。” 见他转身,风珏茗努力扯出一个笑意。霍白安走近,带着些许训斥:“让你不老实待在家里吧,这次吃到苦头了吧,这世上武功厉害的人太多了,以后还惹不惹乱子了?” “嗯。”风珏茗听话地点头,“不惹事儿了。” 见她这副虚弱的模样,霍白安也再说什么重话了。自从梅园相遇后,她便和以前大不一样。那个骄傲,不容别人顶撞的世家千金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如孩子一般的小姑娘。会哭会笑,还会依赖……这样的风珏茗,让他……霍白安不敢继续往下想,又将目光迅速移到别处。 风珏茗恍然失措:“不要不理我,我不惹事了。” “哎……”霍白安不落痕迹地叹口气,问道:“你还记得肩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吗?” 风珏茗坦诚地摇摇头。霍白安看着一旁的翠竹,翠竹立刻道:“这是风府之事,霍……” “你应该是想让你们小姐尽快好起来吧。” “是。”翠竹点头——奇怪,这个公子哥怎么突然认真起来了。 “她是什么时候摔伤的?” 那一刻,翠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那个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公子哥突然消失了,眼前之人浑身散着咄咄逼人的气场,让人不容抗拒。 “在大小姐成亲的三天前夜里,小姐从院子的墙上摔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 翠竹答道:“以前小姐也会偶尔深夜未归,所以我会一直等着。那天夜里,我听到了院子中有什么重物落下,连忙跑去看,就发现……” “肩上的伤也是那个时候就有的?” “嗯。就是那天夜里才有的。” 霍白安蹙着眉:“你继续说下去。” “是。”翠竹回忆着那个大雪夜,“因为小姐不喜欢让人发现她的进出宅院的行踪,所以她从来都不让婢女们留门,而是自己翻墙回来。起初大家还会提心吊胆,但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却没有想到,这一次小姐竟然会……” “太奇怪了……”霍白安暗暗自语,整件事都透着蹊跷,“你可知她当晚出去做什么了?” 翠竹摇头:“这些事小姐从来都会跟我们说。” “自从你发现她肩上有伤后,就一直擦白药?” “这是自然。” 正说着,药端来了。 霍白安接过闻了下,递给翠竹,又领着孙大夫去了一旁的偏房。 “霍公子还有何事?” 霍白安浅笑道:“风小姐的病一直都是您医治的?” 孙大夫答道:“正是。” “都是用的什么药?” 孙大夫一愣,不悦地蹙起眉头:“霍公子这是什么话?难道对小老儿的医术产生怀疑?” 霍白安赔笑道:“孙大夫何出此言,我也是关心而已。” “哼。”孙大夫冷哼一声:“你若是对小老儿的医术不满,大可另请高明。”话虽如此,但还是将开具的药方复述了一遍,不待霍白安说什么,便甩袖离去。 阿福不满嚷道:“什么态度!” 霍白安却不甚在意:“技艺高超的人脾气都要怪异些,这位孙大夫也是城里名医了。”他说的方子到没有多大问题,可为什么风珏茗肩上的伤久久未愈?这世间到底要用怎样的兵器,才能伤人如此之深? “少爷,你想什么呢?” 阿福突然出声,令霍白安收回了思绪:“再去看看她吧,你去准备马车。” “少爷,”阿福不解,“五小姐是坐轿子来的。” 霍白安白了他一眼:“叫你去准备马车就去,怎么废话那么多。记住,铺上厚厚的细软,一定要暖和!” “是是是。”阿福连忙告了退。切,不就是五小姐受了伤需要躺着休息么,少爷你说个白话会死啊! 霍白安思索了片刻,往院中走去。忽而见到胡掌柜与一个伙计站在一旁,低声细语商讨着什么。霍白安猫着腰,不动声色地走到在树后。 “城里传五小姐傻了,看来是个真事儿啊,掌柜。你看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给秦小姐写封信?” “信肯定是要写的,不过……这五小姐到底是不是真傻还待商榷?你别忘了上次五小姐也装过一次,设计将潜伏在店子里的一个外店奸细给抓出来了!” “您是说……咱们店子里又有了……?” “别胡说,最近酒楼还没怎么招人。哦对了!我猜一定是五小姐知道咱们要招新厨子和伙计了,所以……” “所以怎么?” “以退为进!”胡掌柜低头想了想,最后道:“但咱们还是得做两手准备。你赶快备快马挑两个激灵的将这里的情况告知秦小姐。咱们这座醉仙楼,全靠这两位姑奶奶才有今天,如今五小姐……哎……咱们瞎想也没用,还是将酒楼的生意经营好才是上策。最近城中几个大商户也盯上了酿酒这一块,咱们的压力不小啊……” “是是是。”伙计连忙点头,“不过秦小姐好像……” 二人又说了些,但声音压得太低,后面的便一句也听不清了。 13十三章 风波 霍白安站了会儿,实在是听不清他们的交谈,只好就此作罢,悄悄离开走回房间。此时风珏茗的脸色稍稍好些了,依在床上微微笑着。匆匆扫过一眼,便对一旁的翠竹道:“好好照顾你家小姐,药……最好是你亲自去煎后来端来,不要假以他人之手。” 翠竹一惊:“这话的意思……” 霍白安摆摆手:“没什么意思,万事小心即可。” “嗯。”翠竹点点头,“不过小姐的药一向都是我们院中的丫鬟去煎去端,以后我会亲自去的,多谢霍公子提醒。” 正说着,阿福跑来,马车已经备好了。 风珏茗扶着翠竹站起,许是又扯到了肩上的伤口,脸色陡然一白。霍白安想要去扶,但还是狠下心站在一旁。 “你……不走吗?”风珏茗小声问道。 “我还有点别的事,你回府吧。本来名声就不好了,再看到你和我这样的浪荡公子在一块儿,不知又要传出什么闲话。” 见风珏茗依旧固执地看着自己,霍白安叹口气,笑道:“等你肩上的伤好了,我让墨儿姐去接你出来玩。” “那你……” “我也来。但你要好好养伤,不许胡闹。” 得到了许诺,风珏茗安心地点头:“嗯!”这才上了马车,回府了。 * “什么?她在醉仙酒楼晕倒了?”风无双诧异地放下画笔。傲雪走近,低声道:“是的,奴婢一路跟着五小姐出了府,大约一个多时辰后,霍白安身边的小厮就和酒楼里的伙计匆忙跑出来,听二人交谈的确是五小姐突然晕倒了。” “然后呢?”风无双紧张的问道。 “奴婢先行一步到了医馆,还好,当天坐堂的是孙大夫。他只是说五小姐还是因上次摔伤的后遗症。” 风无双松口气…… 好险,幸亏是孙大夫,否则下毒一事就败露了,看来连老天都在帮她! “傲雪,这几日就别往她药里下东西了。”风无双沉着面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还是谨慎点好。” “是。” 傲雪得了风无双的嘱咐,一连数天再无动静。 而翠竹自霍白安提醒她注意药后,抓药,煎药,到端药便由她一人包揽了。傲雪偷偷看在眼里,暗中这一切告诉风无双。 风无双轻松地笑道:“幸亏咱们有先见之明。” “可是……她要是一直这样下去,那咱们的药?” “再厉害的猫也有打盹的时候。” “小姐可有法子了?” 风无双冷哼一声:“那个院子中,也就翠竹这个丫鬟精明些,只要她不能煎药了,那不就结了。” 傲雪会意一笑:“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办。” * “少爷,这几天咱们快把城里的药堂都走遍了,到底出什么事了?”阿福不解看着霍白安,此时他们又从一家药堂走出。 刚别过头,忽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匆匆而过,连忙嚷道:“少爷,你看那是谁?” 不等霍白安有何反应,阿福便热心的迎了上去:“翠竹,今天怎么一个人出府了?”话音刚落,就看见翠竹身子猛然一僵,似被阿福那句话吓的不轻。 她脸色有些苍白,点个头便又准备匆忙离去。阿福见她手上裹了白布,有些担心:“翠竹,你手怎么了?” 翠竹勉强笑了笑:“没事儿,不小心被烫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阿福连忙追上:“是不是和五小姐有关?” 翠竹无奈地停下脚步,叹口气,面露难色,谨慎地看着四周。霍白安走来,心领神会,确定没人跟踪后,当即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小巷中一处安静的茶室,若不是熟客,怕是没人会知道宁州城内还有这样一个闹中取静之处。 翠竹喝了杯热茶,稳了稳自己混乱的呼吸。这几日府中发生的事情太过蹊跷,她是实在没了主意了,才会想要出府。 “我打算去找大小姐。” 霍白安微微挑眉——风朗玥?这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么,看来翠竹真的是慌了神。柔声让翠竹先稳下来。 翠竹咬着发白地嘴唇,似在思量眼前二人到底值不值得信任。过了半响,终于抬起眼眸,坚定看着霍白安:“霍公子,以前翠竹在言行上对您有很多冒犯,但这一次……翠竹真心希望您能帮帮小姐。翠竹人微言轻……” 霍白安摆摆手,示意自己对过去之事根本就不在意。翠竹面色稍稍好转,理着思绪将府中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自霍白安提醒她注意药后,风珏茗喝的药便不在假以他人之手。说来也怪,那段时间风珏茗的精神也好了许多。翠竹看在眼中,也十分高兴。 谁料七天前—— “啊——” 一声惊叫打破了小院的宁静。钻心的疼痛从手背上蔓延,滚烫的药汁从手背上缓缓滴下,溅在四周。 “翠竹姐,你还好吧。赶紧的,拿烫伤的药膏来——” 一阵手忙脚乱,烫伤的手总算是包扎起来。翠竹咬着牙看着自己的双手,怕是要好好养一段时间了。又看了眼前慌张失措的小丫鬟:“你是哪房的?” “我……我是秀房帮忙的。翠竹姐,我不是有意的,那边催的紧,我走得急没看路,就就……” 翠竹紧蹙着眉,除了训斥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扣掉一些月钱,她还能怎办?总不能砍了这个小丫鬟的手吧。 唤来了风珏茗身旁的另一个丫鬟重新煎药,自己便去了大夫哪里问问烫伤到底该怎么处理。大夫嘱咐她不要拿重物干重活,也不要沾水,最好这段日子每天去大夫哪里看一次。否则,手背很有可能会难看的疤痕。出了这件事,风珏茗以及身旁的侍女们都心疼她。侍女们更是包揽了翠竹所有的活,但谁去煎药却是头等大事。 翠竹便让一个心思缜密的侍女代替自己,谁料这几天风珏茗嗜睡的状况又回来了。翠竹放心不下,请来了孙大夫再次整治,却什么也没整出来。 “我怀疑有人在药里动手脚!”翠竹低声道。她在暗中观察好几次,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如今风珏茗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她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只能出府去找大小姐。 翠竹说完,见霍白安沉默不语。心中大为失望,果然不该对他有所指望。虽然这位霍公子心肠不坏,但谁也不愿意去卷到别人家的麻烦中。翠竹意识到自己话有些多了,连忙站起身:“多谢霍公子能听奴婢这番胡言乱语,打扰了。” 阿福见她要走,着急地守在门口,低声道:“少爷……少爷……翠竹,你别急,再等等。” 翠竹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 半响,只听身后之人静静道:“无论药有没有问题,当务之急是离开风府。” 14十四章 解毒 “少……少爷你说什么?” 连阿福都觉得霍白安的提议有些不合逻辑,翠竹更是立刻就否定了。 “霍公子,且不说我家小姐离家后去哪里,如果小姐无辜失踪,那后果……”翠竹神色严肃,只觉霍白安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说这种无稽之谈。 霍白安似乎也发觉自己有些痴人说梦,但如果风珏茗继续留在风府,那就给下毒之人继续留有目标。 茶室内,又陷入了沉默。翠竹失望地叹口气,此时霍白安站起身:“既然她出不来,那么就只好我们去看她了。” “什么?”翠竹再次惊诧。 “带一个大夫偷偷溜进风府,给风珏茗诊治,这是唯一的法子了。”不等翠竹说什么,霍白安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且这大夫不仅要人品可靠,还要医术了得,最好是精通解毒的。” 说罢,便带着阿福与翠竹朝风府而去。在找大夫前,必须先研究好偷偷溜进风府的路进,以防被人发现了。 翠竹一路忐忐忑忑,霍白安让她先回府做好接应,他自己则与阿福绕到风府后院墙角。风府后院是一个清静的幽里,平日很少有人来往。昔日风珏茗翻墙出府就是从这里翻出,此刻霍白安看着那超出两人高的院墙,不禁深深叹息——当初他怎么就没有学轻功呢? 阿福也有些着急:“少爷,不如我去找梯子?” 霍白安白了他一眼:“我们是要偷溜进府,放个梯子在这里不是很惹眼吗?再说了,整个宁州城好像也没有那个大夫会轻功。如何进出风府,得想个两全之策。”正苦思冥想,忽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渐渐走近。 霍白安心一沉——怎么会是他? “霍兄,真是巧啊,在这儿遇到了!”说着,箫长风打量了一下四周。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大家这都是闲的出毛了?一个个的都往风府后院聚集? 霍白安一笑,倒是神色坦然:“可不是巧了吗。”又看了一眼箫长风,“萧兄怎么逛到这里了?” 两个男人嘴角均噙着笑意,笑的一旁的阿福一阵毛骨悚然。连忙打着哈哈:“萧大侠,回来得好早啊。听大少爷说,您好像是要去外地办点事?” “办完了不就回来了。”不等霍白安开口,一个箭步冲他身前,拉到一旁,低声道,“大家目的都一样。” 霍白安一愣,狐疑地看着他。箫长风退后几步,笑道:“霍兄弟,你一个大男人的确应该好好练练武了,这么堵小小的矮墙都翻不过去?” 霍白安脸色更加难看了。自这个箫长风出现后,他就对他没什么好感。不过话说回来,这厮和风珏茗还真有点像——专门喜欢踩着别人的痛脚说! 箫长风倒不介意霍白安那副扭曲地神情,摇摇头,又叹口气,直接让阿福找个隐蔽的角落守在外面。霍白安见他又朝自己走来,立刻浑身戒备。突然肩膀猛然一紧,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站在风府墙内。箫长风戏谑地冲他一笑,不等霍白安说话,耳边风声猎猎作响,早春的寒风割着面颊,阵阵生疼。恍惚中,箫长风停下步子,霍白安惊愕地看着风珏茗正瞪着大眼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 “我……我……我还活着?” 惊魂未定,又听到噗嗤一笑,却是风珏茗发出来的。霍白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风珏茗立刻收起了笑容,继续躺在床上当病人。 “哎哎,霍兄,你吓一个小姑娘作甚!”箫长风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糖人,风珏茗欢天喜地地接了过去。 “呵,你倒是挺有一套的。”霍白安冷笑一声。此时翠竹走进,看见两个大男人兀然出现在屋子里差点吓得叫出声。 箫长风道明来意,翠竹愣愣地点头,猛然惊道:“我去让她们守好门!” 一通准备后,箫长风搭起风珏茗的脉象,收起了之前的玩笑之意,神色严肃。半响,翠竹紧张问:“怎么样了?” “的确是中毒了。” 霍白安叹口气:“可有解法?” 见箫长风微蹙着眉头,大家的心也跟着提起。沉默半响—— “有。” 话音落,众人均舒了一口气。 “不过……” 众人心又被提起。霍白安终于不耐烦地低吼道:“你把一句话说完了会死吗?” 箫长风静静道:“有些麻烦。五小姐所中的毒比较特别。” “什么意思?” “翠竹,你们煎药熬药时可有疏忽?” 翠竹连忙道:“之前霍公子也问过,并没有疏忽。”说着,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原来是婢女将今天喝的药送来。接过药,翠竹立刻关上门。箫长风嗅了嗅,又仔细将孙大夫所开的药方看了一遍。 “之前霍兄说,曾将药方让全城的其他大夫都辨别过。这张药方的确是没有任何问题,药是翠竹按照药方抓的,所以药材也没有问题。熬药的时候婢女们守在一旁,所以毒也不是熬药时下的。”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这毒到底是怎么下的先放一旁,当务之急是先将毒给解了为好。” 此次之后,箫长风便每隔两天便会潜进风府一次,而且每一次都会捎上霍白安。霍白安不止一次直言,自己不会武功也不懂医术,带他来只是平添一个负担。但神出鬼没的萧大侠丝毫不在意。 箫长风言明下毒之人十分谨慎小心,因此每次下毒的剂量并不大。但这种毒很霸道,长期以往会让中毒之人日渐嗜睡,最后在睡梦中死去,死状与突然猝死无疑,很容易便逃过普通大夫和仵作的眼睛。不过也幸亏剂量不大,所以解起来也不是特别麻烦。 风珏茗身上的毒渐渐清除,但为了掩人耳目,箫长风嘱咐翠竹还是如以前一样,不要对下毒之人掉以轻心。 对于箫长风这人,霍白安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就像此刻,他与翠竹在外屋交谈,好像是故意将他留在这里陪风珏茗。 床上之人,倚在靠枕上,正神色专注地玩着箫长风带来的九连环。霍白安看了会儿,觉得心中有些隐隐不安。 没有人知道风珏茗喜欢吃甜食,没有人知道她有时会比小女孩儿更喜欢那些小玩意……霍白安一直以为,风珏茗这些小秘密只有他一人知道。而现在,突然多出了一个箫长风,对风珏茗的各种喜好了如指掌,这种感觉……好像原本一直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被人抢了去! 以前明明对那些恶意诋毁她的人很是厌恶,有时候还会劝她让收敛一下性子,未出阁的大姑娘让人这般说道并不好。可为什么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理解风珏茗的人,他自己却又不愿意让他继续了解她呢?而现在,一种神使鬼差的念头经常占据霍白安的脑海——这世上真正了解风珏茗的人只要一个就够了…… “风珏茗。” 听得霍白安唤她,风珏茗连忙放下手中之物,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霍白安垂着眼眸——背后说人是非的确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像个女人一样疑神疑鬼也不是潇洒公子哥该有的行为。可那个箫长风对风珏茗的态度就像个疙瘩一样堵在他心里。 “你和箫长风以前是不是认识?” 这个问题,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了。果然,风珏茗还是如以往一样摇头:“不认识。” 许是看到霍白安脸色有些抑郁,风珏茗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道:“不认识。不过……” “嗯?”霍白安有些紧张。 风珏茗嘿嘿傻笑:“我喜欢你啊。” 这是哪跟哪啊,霍白安别过头,继续发呆。 时辰差不多了,风珏茗恋恋不舍地目送霍白安离去。 夜半,整个风府一片寂静。躺在床上闭目安睡的风珏茗突然睁眼坐起身,一颗夜明珠散着微微光芒,照着来人的脸庞。 箫长风倚墙上,环臂抱胸,低声笑道:“如果让霍兄知道我不仅早上来,还会晚上来,你说他会不会更加吃醋?” 风珏茗垂眸:“你欺负他。” 箫长风打趣道:“小五啊,他会吃醋证明心里有你。像霍兄这样善良正值年轻有为的公子,真是很少遇上了。我现在终于能理解你以前为何总喜欢找他麻烦了,不欺负他真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啊。” 风珏茗有些慌张,有些委屈:“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脑袋里的淤血还没好,虽然能分辨哪些人对她好,哪些人要害她,但思维上依旧如同稚儿一般善良。 “等你好了,还想待在这里吗?” 箫长风静静地问着,风珏茗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不知如何回答。 箫长风眯起双眸:“怕是走不了吧,你还记挂着你姐姐。如果南宫世荣死了,你姐改嫁一个好人家,我想这里的事情就应该可以了了。” 屋内一阵沉默,好半响只听得箫长风轻声的笑道:“哎……霍兄一直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喜好。” 奇怪,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些了,风珏茗疑惑地看着他。 箫长风柔声道:“你睡吧。” “南宫……” “放心,我不会动他。杀了他虽然一了百了,但事后会惹出许多麻烦,暂且留他狗命几日,然后再将你姐姐接回来。不过,至于霍兄弟嘛……”说着,斩铁截钉道:“媒人这活就包在我身上了!”话音落,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一道黑影落在屋顶,脚尖轻点,身形拔空,优雅流畅。一块半月形的玉佩握在手中,想着霍白安近日看自己那种扭曲的神情,箫长风心情很不错。他并不知道风珏茗喜欢什么,只是凭着直觉买而已。正想着,月色下,一个人影立在不远处的巷子口。 “糟糕!”箫长风大呼不妙! 正欲逃走,为时已晚。那人已经发现了他。 15十五章 相好 风吹暗香浮动,那人黑纱蒙面,一双狭长的双眼如漆黑的夜,神秘危险却又蛊惑人心。略略走近,还能闻到她身上那缕若有似无的茶香。 “玩够了?” 女子冷清清的声音,却意外的好听。 箫长风没心没肺地轻笑:“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要来,再不来你的魂岂不是都要丢了?” “呵呵……呵呵……”箫长风继续干笑着,“之前不是说好了,再一个月我就回去吗?” “那是之前!”黑衣女子严肃着面容:“现在出了些岔子,你是当家的,出事了你能袖手旁观?” 箫长风也跟着她一起扳起面容,故作严肃:“嗯,是应该管。你说我怎么管,我都听你的。那几个老家伙是杀了还是刮了,一句话的事。” 说完,却不见眼前之人接话。箫长风别过头,发现她正黑着脸地看自己。半晌,黑衣女子终究是无可奈何的摆摆手:“你啊……怎么天大的事到你这里就正经不起来呢?” “天又没塌下来,急什么。”说着,又笑道,“就算天塌下来,砸的也是我,我比你高一些。” 黑衣女子又被噎的说不出话来,环着手臂围着他走来走去。 “果然是不能跟你废话,否则迟早被你给气死!”顿了顿,又道,“我就是个传信的。老皇帝看太子不顺眼,朝里的那几个皇子又开始蠢蠢欲动。咱家里的几个老家伙被不同的皇子拉拢,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黑衣女子正欲离开,听得身后之人喊她,又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我听说几年前太子和齐王曾经因为一个青楼女子闹的很大?” 黑衣女子点头,想了想问道:“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事了?” 箫长风沉吟片刻:“后来是怎么平息的?” 黑衣女子蹙着眉头,抱怨道:“真不知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这么重大的事情你都可以忘了。那件事闹的非常大,当时皇帝就动了废太子的心思,可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平息了。说是和齐王争青楼女子的人不是太子,而是一个和太子长的很像的人。皇帝后来派人去查,得到的结果便是如此。太子算是烧了高香,总算是逃过一劫。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箫长风不语,半响,突然意识到眼前之人还在等他回话,连忙道:“没什么。只是听你说皇帝现在又想要废掉太子,便想到了这件事。那个和太子长的相似的人又是?” 黑衣女子沉吟片刻,蹙着眉头:“不清楚,总之这件事情请起的莫名其妙,压下去也是莫名其妙。” 既然连眼前女子都不清楚内幕,箫长风也不多问,当即道:“行了,七日之后我便会回去。” “是。” 黑衣女子不再多留,脚尖轻点,兔起鹘落,消失在茫茫夜幕下。 想着刚才的事情,箫长风握着玉佩的手不禁牢牢抓紧,又渐渐松开,将玉佩悬在眼前,久久凝望着。 那是一块半月型通体透亮的白玉,月色下隐隐泛着冷辉。常年噙在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箫长风轻轻的叹道:“只要不他,谁都可以!” * 风珏茗所中之毒终于清干净了,虽然继续装着,但终究是瞒不过风无双。她不止一次地派人暗中盯着南柯小园,可依旧没有任何发现。至于风珏茗的毒为什么突然就解了,她也十分匪夷所思! 孙大夫曾经说过,此毒整个宁州城无人可医。哪怕是皇宫里的御医来了,也只会说风珏茗是因为撞伤脑部,因淤血导致身体不适,根本就不会怀疑是否中毒这一说。但风珏茗身上的毒的确是没了,知道这个事实后,风无双手下的古琴琴弦断了三根。 “小姐,要不……咱们算了吧……”傲雪轻声安慰着,“反正五小姐都那样了,她也不可能会造成什么威胁。” “什么算了?!”风无双猛地站起身,“她现在的确是傻了,如果有一天她又清醒了呢?她要是知道我曾经对她下毒,你觉得她会放过我?!”风无双愤恨地握起拳:“你还记得三年前的咱们派过去的丫鬟荷香吧!那次幸亏咱们及时销毁了所有痕迹,所以风珏茗不能拿我怎么样,但她竟然用带着倒刺的铁鞭将荷香打的血肉模糊。呵,我知道,她那是对我示威呢!” 傲雪站在一旁,不敢接话。荷香的例子她从不曾忘记,也因为那一次,她真正见识到了风珏茗雷厉风行的手段。 风无双走到窗前,朝着南柯小园的方向望去。 “她可不是咱们那位菩萨大小姐。你我都要明白,一旦和风珏茗为敌,就必须要赢,输的人下场会比死还要难看!所以,一定要在她清醒之前除掉她,她必须死!只有死人,才不会报复。也只有死人,才会令活着的人彻底放心!本以为这毒会下的神不知鬼不觉,没有想到竟然功亏一篑!呵,风珏茗,你果然很有两下子嘛。”说着,突然眼神一凛,“可你活的过初一,活不过十五!你且悠哉的再活几天吧,姐姐一定让你舒舒服服的上路!” 傲雪默默站在一旁,见风无双走向画桌,连忙将画笔纸张铺好,便静静的站在一旁。风无双执笔作画,只有这个时候她的心才是最静的。 虽然风珏茗的毒已清,但霍白安依旧觉得这毒中的实在是太蹊跷,因为依旧带着阿福暗中走访宁州城的各大药堂。 “少爷,五小姐的毒都解了,咱们何苦还要跑药堂?” 霍白安掸了掸身上的薄灰:“问那么多话作甚,跟着来就是了。下面一家是哪儿了?” 阿福拿着标出城中药堂的地图:“再就是仁安堂了。” “走吧。” “是。”阿福点头,又有些犹豫:“少爷,那家仁安堂的位置……” “怎么了?” “难道您忘了,仁安堂附近就是秋月春花楼啊。” 霍白安还真差点把这茬给忘了。秋月春花楼是城中最大的一家青楼,一些风流文人还在那里留下了墨宝——“秋月浓浓照街肆,氤氲袅袅绕春楼”。 “少爷,大小姐和大少爷可嘱咐过,您怎么闹怎么玩都行,但绝对不能和青楼这种地方沾边!” 霍白安一脸黑线,咬牙道:“谁说我往那边走就是去青楼了?!”阿福吐吐舌头,跟着霍白安往仁安堂走去。 仁安堂并不是什么有名的药堂,但他家有两种药特别有名——避子药与安胎药。究其原因,众人心照不宣——这不是靠着秋月春花楼在么。 刚进门,就听见里面一阵莺莺燕燕,惊得霍白安折扇唰的打开,将脸遮住大半。 “少爷……咱们还进去吗?”阿福低声问道。 霍白安想了想,觉得今天还是算了,刚欲离开听到里面传来些许碎语。 “姐姐好福气,要是嫁进了南宫世家,可别忘了咱们姐妹啊……” 南宫家?南宫家只有一子,那就是南宫世荣,三个月前才娶了风珏茗的姐姐风朗玥。 阿福回过头,见自家少爷神神叨叨地往仁安堂里面走。正是纳闷,就见着霍白安示意他别声张,阿福自动地站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当背景去了。 “行了,你们就别开我的玩笑了。”说话女子声音慵懒,听的人只觉得骨头有些酥麻,“他有了风朗玥,还会在乎我么?” “哎哟,咱们姐妹谁没看出南宫公子对姐姐你的喜爱啊。要是风朗玥能抓住他的心,他还会三天两头往姐姐你这跑么?不是妹妹们说,那些个宅子里的小姐有什么好,有不知情又不知趣的,死板又呆滞。也就是出生好点罢了。” “你可别这么说,那宅子里的小姐也有比咱们还厉害的。且说那个风珏茗,当众就和男子搂搂抱抱,咱们咱再风流也不敢在街上就摆台子啊……” 说罢,众人一阵窃笑,听得霍白安十分刺耳。 “月柔姐,下次来就是买安胎药了吧,只要您能怀上孩子,南宫家还能不认自己的子嗣吗?他们家可是一脉单传,到时候若是男孩,怕是不仅嫁进南宫府,当上正房夫人也不是不可能哦。” 众女子说说笑笑,丝毫没有发现堂内有一个男子。霍白安见她们走来,连忙侧身,装作看墙壁上的字画。 “少爷,这些女人真是……”阿福愤愤不平,却发现霍白安的扇子已经收了起来,嘴角处渐渐勾起公子哥的痞笑:“走,咱们逛窑子去!” “啊?”阿福惊得合不拢嘴,“少少少……爷,你别破罐而破摔啊!大小姐和大少爷总是说,虽然您不学无术,但比起别家公子哥那就是还懂得一点洁身自好,您可千万别……” 霍白安额头青筋直冒:“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是那么糟糕?” 阿福赔笑:“嘿嘿,这话说的……我就是……” “行了,去看看!”霍白安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往秋月春花楼走去。 阿福硬着头皮跟着霍白安刚走进秋月春花楼,就被里面的胭脂香气惹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老鸨见是一个生客,先是不甚在意。正欲离开,只听得唰的一声,霍白安摇着折扇,那扇把上吊着的玉坠却是上等的和田玉。 “哟,这是哪位贵客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您快请坐。”老鸨儿一溜烟的轻步跑来,“客官您这是……” 霍白安轻抬着眼眸,不甚在意地打量着这座青楼。 “有花魁吗?”说着,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老鸨儿顿时眼亮了,脸上乐成了一朵花:“有有有,只不过……花魁姑娘去了上京了,还没回呢,要不我去给您叫别的姑娘?” 霍白安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你当是打发叫花子呢?”说着,又将银子收了回来。 老鸨儿急了,连忙道:“您息怒息怒,小六子,还不把花牌拿来让公子好好挑一挑。公子,您别急,花魁娘子虽然去了上京,但我这儿还有‘春花秋月’四位当家小娘子。” “那就都说说吧。”霍白安不耐烦地扣着桌面,一声声清脆的响声令老鸨儿一头汗,却还是堆满了笑容,介绍着花牌里的姑娘。 “那个叫……月……月……” “月柔。” “对!”霍白安笑道,“就她了。” “这……”老鸨儿面露难色,“月柔姑娘已经被人包了。” 话音落,霍白安不满的蹙起眉头:“老鸨儿,我是听说你这是全城最大的青楼,怎么点个姑娘这么麻烦?” “不不不……”老鸨儿连忙赔笑,“只是这位月柔姑娘的确是有主了,不瞒您说这位主还是位贵客,惹不起的。” 接着,老鸨儿便将南宫世荣抬出来了。 霍白安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你早说嘛,原来是南宫兄!” “怎么,您和他?” 霍白安摇着扇子:“你不觉得这个坠子很眼熟吗?实话说了吧,我跟南宫兄是世交,这扇坠就是他送我的。” 阿福噗嗤闷笑——少爷,您可真会编。明明就是南宫世荣前脚在赌坊输了,您后脚赢回来的。每次南宫世荣看到这个扇坠,脸都绿了!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这坠子特征很明显,难怪觉得眼熟。 “我也不对月柔姑娘做什么,就是觉得有些无聊了,听个小曲。你要是觉得不放心,就派个人在门口守着。”说罢,那锭银子再次放在桌上,这次直接推给了老鸨儿。 老鸨儿收了钱,连忙让丫鬟去叫月柔梳妆打扮,霍白安也跟着她上楼。 阿福见少爷竟然玩真的,大惊不已。霍白安将他拉到身旁,低声说了几句,阿福面露疑色,一脸不信任地看着他,气的霍白安又拿扇子好好敲了敲他的头。 老鸨儿回头,有些纳闷:“咦,那位小哥怎么走了?” 16十六章 月柔 霍白安摇着折扇,笑的风流:“那厮笨手笨脚,留在身边碍眼,让他自己去瞎逛去!免得破坏了我和美人相处的气氛。” “公子可真是风雅之人啊,不仅会赏花还这么疼人,咱们姑娘真是有福了!”老鸨儿恭维着,遂将霍白安引到了月柔的房间。 不亏是当家的四位小娘子住的房子,少了庸俗的胭脂气,平添几分雅致。霍白安坐定,老鸨儿识相的关上门。 月柔走来,乌黑的头发松松在脑后挽着一个鬓,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她走动时,那簪子上垂着的玉珠便摇摇曳曳。 月柔浅笑着福安:“公子要听什么曲儿?” “长门赋。” “这曲子可哀怨。” “是啊,一个女人锁在宫墙深处,丈夫不理,婆婆不爱的,的确哀怨。” “要不我换一个?‘伊人妆’如何?记得有这样一句诗‘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想不到,你还挺有才情。” 月柔含笑:“公子过奖了。听说您是南宫公子的朋友?” 霍白安挑个眉:“是啊,非常要好的朋友。” “那句诗就是他教我的。” “哦……”南宫世荣,你可真是好才情啊! 霍白安品着茶。 眼前美人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扶在琴上,月柔一曲奏罢:“公子还要听什么。” 霍白安笑道:“不听了。”微微抬手,“过来陪我聊聊天。” “是。”月柔走近坐下,媚骨天成。 要说风朗玥也是美的,但这位月柔的美……霍白安微微打量了一下,这位美人是属于男人欣赏的那种美。 “我听说南宫兄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月柔一愣,掩面而笑:“公子说笑了。南宫公子的相好可不止我一个。”想了想,又道:“但我的确是和他最长久的。” “不止一个啊……”啧啧,风朗玥的处境还真不妙。霍白安看着她:“月柔姑娘长久待在这里也不是安生之法,有没有想过旁的打算?” 月柔微微垂眸。 “人生有四样失意之事——‘寡妇携儿泣,将军被敌擒,失恩公主面,下第举人心’。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月柔估摸不出这话的含义,但还是点点头。 霍白安站起身,走到那架古琴旁,伸手掠过琴弦:“但不尽然。我觉得,这天下最悲惨最令人伤心的只有一种——美人迟暮。” “公子……”月柔有些迟疑,但嘴角还是挂着柔笑:“不知公子怎么提起这些了?” “不瞒你说,刚才姑娘去仁安堂是我刚巧路过了,便听到了一些话语。” 月柔怔住,猛地抬起头。发现霍白安正看着她,目光如刀,仿佛可以将她割裂!月柔连忙别过眼神,掩饰自己心底的慌张。 “姑娘家嫁人才是归宿,只是要嫁何人,这要好好商榷。” 月柔不自觉地蹙起眉来,又想到了南宫世荣对自己的柔情,脸上勾起一剂笑容,眉头遂渐渐舒展下去了。 “公子误会了,我可没有那份痴心妄想。” 霍白安缓缓移着茶盖:“嫁进南宫家,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的确很有诱惑。不怪你会有这种想法。” 月柔冷下面容:“这话什么意思?您是说我嫁给他是贪图他的钱财?!” 霍白安放下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你是图什么?” “我什么也不图!这么多年,在别人眼中我不过是个玩物,但在他却将我当成人来看。” 月柔激动的站起身,但她却看见霍白安依旧不咸不淡的看着她,那股激动之被人猛的泼了一盆冷水。 过了半响,霍白安问道:“你觉得,你刚才说的那番话自己信吗?!我不是南宫府的老太太,那番漂亮的说辞不用给我听。其实,贪图钱财怎么了?只要钱来的光明正大,喜欢钱没错啊!不过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打南宫世荣的算盘。换句话说,如果他娶的不是风朗玥,这个念头其实还可以想想。” 月柔冷笑:“公子有话就请直说,何必绕弯子!” 霍白安悠哉地吐出三个字——风珏茗。 话至此,月柔索性也把话说开了:“公子,你不是世荣的朋友,你怕是风朗玥的朋友吧。” 霍白安不语,只是笑着看她,看她心里发虚。月柔轻咬嘴唇,终于坦白道:“没错,我的确是有那个念头,但我也没有多少奢望。我跟着他好几年了,只希望他能念点旧情就行。风朗玥……我的确很羡慕她。可她也不过是顶着大少奶奶的名头,她知书达理,却是不懂风情,也不懂世荣。无论我是否会嫁进南宫府,世荣对我都是有情的。” 霍白安笑了笑:“你的眼中果然只有南宫世荣和风朗玥。” “你……”月柔狐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那么天真。我的目的只有一个——离开这里,并且保住自己的舒服日子;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去惹一个娘家厚实的少奶奶;如果我是你,我也绝对不会去惹‘活阎王’风珏茗在意的人……别的世家大族可能只有正房夫人这一个阻碍,但对于风朗玥,她虽没有亲兄弟,却有一个比恶鬼还要厉害亲妹妹。” 月柔又垂下眼眸。风珏茗……她没有见过那个人,但也有所耳闻。这位五小姐与姐姐风朗玥关系最为要好,而且听人说,她还曾经当街用鞭子抽过南宫世荣! 看着月柔疑虑的神情,霍白安不禁悠哉地打个哈欠——拿风珏茗来威胁人的感觉真是……别说,还真不错。 谁料月柔轻笑:“公子可真会玩笑,谁都知道风无小姐摔成了痴傻,在家养病还来不及,又有什么精力管我这个小小青楼女子。而且,就算防了我,世荣的情人那么多,他的相好也不止我一个,没有月柔,还会有其他女子。说句不好听的,公子,您管的太多了。” 话音落,就听到霍白安笑出声来,令她一阵莫名。,不由的锁起眉头。 “不是我管得太多了。”霍白安眼中尽是笑意:“是我太温柔了,也许换一个人来谈你就会明白。” 月柔一惊:“谁?” “风珏茗。” 17十七章 怒气 “没错,就是我!” 月柔惊愕的回头,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进屋内,待她抬起头时,月柔竟觉得自己的身子微微颤抖——那双眼睛,如豹子一样锐利,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自己。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惹怒了一头豹子。 “你……” “风珏茗!” 月柔勉强站起身,福了礼,浅笑道:“没想到伯府的千金小姐也会到这种烟花之地,风府小姐果然是……”正说着,刚才还面无表情的风珏茗,嘴角处渐渐翘起,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令月柔不禁打了个冷颤,剩下的话,不自觉的咽回了肚子。她开始认真的思想,霍白安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 风珏茗直径走到霍白安身旁。从脸色看来,肩上的伤应该好些了。 霍白安让她坐下,又倒了一杯茶给她。风珏茗接过,准备冲着他傻笑,霍白安咳嗽一声,风珏茗连忙收敛了笑容,又恢复到那副能吓退许多人的冷峻面容。 好半响,月柔才回过神,愣愣地坐下,有些讽刺的笑着:“原来这就是风珏茗……可南宫世荣情人那么多,为什么独独找我?” “你应该感到幸运,因为你可以跟我们谈条件。至于他其他的相好,就没有条件可谈了。”不待月柔说话,霍白安直接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们不是来找你麻烦的,而是来跟你谈一笔生意。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将你从这里赎出来,不仅如此,还会给你一个好去处。比起嫁进南宫府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我想直接用银子来做买卖会更实在些吧!你看,如何?” 月柔不语,眼眸中却是目光流转,她的确动心了…… “赎你出来需要三百两,然后离开宁州,每年再给你一百两,连续四十年,也就是四千两。女人的容貌最多也就能维持二十年吧,怎么样,这笔买卖划算吗?你若不答应,我想风府小姐杀了一个青楼女子,也不会有多少人去追究的。南宫家也不会因为一个青楼女子与风府撕破脸。” 月柔盯着霍白安,这个男人和之前刚进屋子时完全不一样,他和那些放浪的公子哥完全不一样……月柔一直以为自己阅人无数,识人的眼光一向很准,可这一次,她竟然被这个男人之前那副轻浮的模样给骗了。 月柔是个实在的人,她对南宫世荣不能说的上是无情,但这份情当中更多的是利益。无论是跟南宫世荣还是跟别人,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让自己过得舒心。 月柔收起了风流轻浮的姿态,也退下了柔情虚伪的面容,爽快道:“这笔买卖很划算,我答应你了!” 话说完,月柔只觉得心中长长的舒了口气。悄悄瞟一眼他身旁的风珏茗,看样子并没有生气,之前的压抑感渐渐消失,月柔终于勾起了一个舒心的笑意。 霍白安神色依旧,结果是意料之中的。 “我会将你赎出来,并且帮你脱离贱籍。然后你要离开宁州城,至于去哪里到时候会有人跟你说。同样,你也要帮我们做点事才行。” “当然,公子请讲。” “第一,把你知道的凡是跟南宫世荣有染的女子写一份单子,附上详细的信息;第二嘛……”霍白安挑个眉,探到月柔耳边低声细语。 月柔一惊:“这……” “你放心。反正事成之后你也离开了这里。天大地大,还怕他找着你不成。南宫府的势力,也就只有在宁州城里有些影响罢了。” “明白了。” 霍白安起身,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搁在桌上:“订金,今日一事还望姑娘保密。否则……”说罢,似有无意地扫了一眼身旁的风珏茗。 月柔连连点头。那个女子,虽然寡言少语,却有着一股慑人的气魄。这样的人,会真的傻了吗? 离开秋月春花楼,霍白安心情不错。坐在马车里,嘴角的笑意一直不减:“哈哈,南宫世荣这次你可是彻底栽在我手里了!风珏茗,看来你虽然脑袋撞坏了,以前的接头暗号还是记得啊。你没来之前,我心里还真的有些没底。怕阿福没能将你从风府里带出来,没想到你还记得三长一短的猫叫声。阿福是在后院的墙根处接到你的吧,肩上的伤好些了吗?” 风珏茗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面无表情地将头侧到一旁。 霍白安心中一阵纳闷——又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配合他演戏来着,怎么才一炷香的功夫就变脸了? 马车徐徐往前走,车轮‘咕噜’作响,声音寂寥又单调。 霍白安觉得自己和风珏茗待久了,自己也变得神神叨叨的。这位姑奶奶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霍白安就草木皆兵如临大敌。 又看了一眼身旁之人,她眉头微蹙,似有不悦,又强忍着不肯表露。 她……不会是在生气吧? 霍白安有些郁闷了,直言道:“我可是帮了你姐啊。风珏茗,做人是要知道心怀感激的!” 好半响,总算听到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青……楼……” 霍白安微惊,将这两个字在脑中转了一百八十个弯,猛然抬起头:“你……你不会是以为我是再逛青楼?!” “哼。” “你……”霍白安气得一时语塞,“你脑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哼。” “我要是逛青楼还会去让阿福叫上你?” “你心……虚……” 霍白安重重的舒缓着心中那口气,一把将风珏茗拎到自己眼前,不准她别过头。 “风珏茗,你见过有那个男的逛青楼还会带上一个女的?虽然,一般来说别人不会把你当女的,但是……”霍白安也不知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了:“我……我……”突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由纳闷地蹙起眉头:“我心虚个什么劲啊,男人逛青楼天经地义!”想通这一点,又将风珏茗放回原位。谁料,风珏茗怒气更甚了,瞪大了眼眸盯着他,进行无声的谴责。 “别太过分啊,我们等会儿还要去挨个收拾一下南宫世荣的老情人,这个时候大家要同心协力,别窝里斗,让对方笑话了去。” “哼!”风珏茗重重的哼了声,见霍白安满脸不在乎,她心里急了:“哼!哼哼哼哼哼——咳咳,咳咳咳……”岔气了…… “小姑娘……”霍白安伸手拍背帮她顺气:“普通女子的撒娇你是学不来的,唉……”话未说完,咽喉就被人死死扣住。 风珏茗满脸轻松地看着他。 自作孽不可活啊!他到底为什么要风珏茗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对待自己…… “我不是去逛青楼,我去的是仁安堂,刚好听到了月柔谈到你姐姐,为了查明真相才去的……” 风珏茗缓缓松开手:“真的?” “是啊!”霍白安没好气地揉着喉咙。风珏茗不安地看着他:“对不起……” 霍白安叹口气:“算了算了,我一向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正说着,就看见风珏茗将自己的钱袋子解了下来放在他手里,想了想,又将头上的发钗也拿了下来,一串动作看的霍白安是莫名其妙。突然,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脸,绿了…… “风珏茗——” 马车抖了两抖。 “老子不缺钱!” “四千两……”某女子缩在一旁,小声念叨着。 霍白安重重的喘气,他……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认识眼前这尊小姑奶奶!他算是看清楚了,不管这位小姑奶奶到底傻还是没傻,她都能成功令他气的肺要炸掉! “区区四千两我还是拿的出来的。”想了想又补充道,“也不是从我哥我姐或者将军府来的!你用不着想着还不还的问题,如果……如果你要是觉得心不安……不过话说回来,你会觉得心不安吗?我被你打秋风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风珏茗眨巴着眼睛,将小钱袋默默地塞回去。霍白安一脸痛心疾首,他身为男人的自尊自三年前茶楼初遇后,又一次遭到了风珏茗惨无人道的践踏…… 三日后,悦来茶楼,茶客们的又添了新的谈资。 “啧啧,那个南宫世荣的胆子也忒大了,居然公开要娶一个青楼女子回家。” “唉,你这消息不准!他哪是娶一个啊,我听说好多个烟花女子都说南宫世荣要娶她们回去。” “嘿,这下可热闹了啊。这个南宫世荣打算把瓦勾栏搬回府去?不过以他的性子,说不定还真能成!哈哈,这南宫府可真有意思啊,要是赶着孝敬了,说不定还可以送几个美人给他爹。” “混账东西!”雅室内传来一阵怒吼,令众人吃惊不已。门被“嘭——”的推开,一个瘦高的老头满脸暴怒的快步走出,身后跟着四个唯唯诺诺的小厮。眼尖的茶客立刻就看出那人正是南宫世荣的爹,南宫耀德。 “老爷息怒,这些三教九流的传闻当不得真的!”小厮一面快步跟上,一面小心翼翼地为南宫世荣说些好话。 “我要打断那个混账小子的狗腿!”南宫耀德气得浑身发抖,他南宫家乃皇亲国戚,何等尊贵!竟然沦为街头宵小的谈资,简直是岂有此理! 南宫耀德走了几步,停下,一脸怒目地吼道:“那个混账东西又跑哪里鬼混了?今天一早就没有看见他!” 小厮一脸为难,见南宫耀德气得不轻,只好老实交代:“少爷昨天去万花楼……”话说一半,南宫耀德的脸已经是铁青一片。此时,霍白安正往悦来茶楼走去,迎面见着脸色铁青的南宫耀德,心下一盘算,决定偷偷跟着他。 万花楼内,老鸨儿正无聊的打着哈欠。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喧闹声,不满的蹙起眉头,嚷道:“谁啊,大白天的就闹,当老娘这里是吃素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南宫世荣是不是在你这?!” 老鸨儿是个精明的人,一见来人的架势就知道事情不妙,偷偷向旁人一打听——乖乖,竟然是老子追到青楼里了。老鸨儿心底一盘算——这南宫世荣的银子也是从他老子那里来的,得罪了南宫老爷那她一个小小的万花楼可吃罪不起。如此一想,连忙满脸堆笑,请南宫耀德稍等片刻,自己连忙打发丫头去叫南宫世荣。 南宫世荣一听是老爹亲自来了,大惊不已。披起衣服就往楼下跑,南宫耀德见他那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越发气得火冒三丈。碍着在青楼,不好发作,带着南宫世荣便往南宫府而去。 南宫世荣垂头晃脑的跟在后面,抱怨道:“逛个青楼罢了,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好像你年轻的时候没逛过。” “混账东西!!”南宫耀德只觉得一股火压在心头,仿佛要爆炸似地,终于走到南宫世荣身边,顺手抄起街边小摊上的木棍,不由分说地朝着南宫世荣身上打去! 南宫世荣提防不急,被狠狠的打了几木棍,当即吼道:“爹,你要打死我呢?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南宫耀德愤怒的扭曲的面容:“混账羔子,竟然还有脸问你做了什么,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南宫世荣东躲西藏,奈何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逃无可逃。霍白安垂着头混在人群中,压低着声音高呵:“打得好!!” 这话仿佛被传染了一般,人群跟着一起喊——打得好! 随行的小厮见这幅架势,知道南宫世荣是老夫人的心头肉,这几棍子打下去回家指不定还得怎么哭闹,连忙跑去抱着南宫耀德,小声道:“老爷,家丑不可外扬,你看这里围着这么多人……” 南宫耀德刚才也是被那个混账东西给气糊涂了,见着四周围观的人群,扔下木棍,对着小厮吼道:“带回去!” 小厮连忙将滚在地上的南宫世荣提起来,刚走两步,迎面快步走来一个挑着两桶剩菜剩饭的伙计。 “啊——” 一桶馊饭潲水悉数泼在了南宫世荣身上,一身华服,顿时污秽不堪,黑色的油水和着菜叶子顺着衣服滑落下来。一时间臭气熏天,众人皆鼻退散,一脸嫌弃的看着他。 “对不住对不住”小伙子不住赔不是,南宫世荣刚想骂人,见自己爹真黑着脸看过来,立刻如霜打的茄子顿时秧了下去。 霍白安趁大家注意力都在南宫世荣身上,便悄悄走到刚才那伙计身边,掏出一锭银子塞了过去:“辛苦了,干得不错。” 回到府中,南宫世荣还不等见着自己的救命娘亲就被南宫耀德带到了祖宗祠堂。不等他有所反应,祠堂大门被死死关上。那身污秽的早被仍掉,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 见着南宫耀德拿着如碗口粗的木棍走来,吓的他跪在地上连声哭喊:“爹,儿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事?爹,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南宫耀德充耳不闻,拿着木棍如狂风暴雨般的往下打。一面打一面骂:“混账东西——往日里你鬼混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将一个窑姐娶进门!你当我南宫世家是什么地方,我今日不打死你这个畜生,就对不起列祖列宗!” 南宫世荣被打的缩在一个角落,喊道:“爹——啊——我没有,我……啊——那都是别人瞎说的!我就是跟她们玩玩,肯定是,肯定是月柔那个小娘们——啊——” 南宫世荣这不要命的哭喊,终于惊动了南宫老夫人。风朗玥正在给她亲早安,南宫老夫人带着她连忙往祖宗祠堂跑。 见四周围着小厮不让进,南宫老夫人不由哭喊着:“老爷,你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啊,万一荣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办啊!!” 风朗玥淡淡的扫了一眼身旁的婆婆,见她一门心思扑在祠堂内,便往旁边走了两步,招来了小厮低声询问老爷子为何突然动怒。小厮不敢隐瞒,将今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风朗玥点点头,走回去,也对着祠堂里喊道:“爹爹,相公也是一时糊涂,求您绕了他这一次吧。” 南宫耀德本来因为夫人的话有些心软,一听风朗玥的声音,那股火又蹭的窜起来了——这么好的媳妇儿,这么贤惠又孝敬公婆的媳妇儿你不要,偏偏就去惹那个狐媚子!南宫耀德越想越气,下手的气力越发大了起来! 南宫老夫人见媳妇儿求情也不管用了,急得直哭。风朗玥安慰道:“娘,我想爹爹正在气头上,我们求情也于事无补。我看,还是先去请大夫来……” “对对对,请大夫,荣儿挨了这顿打,指不定是伤经动骨……” 风朗玥柔声道:“娘,您动不得气,先去徜厅休息一会儿吧,我现在就去安排大夫。” “嗯。”南宫老夫人想了想,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霍白安在府中惬意地喝着茶,听阿福将事情一一向他汇报,笑弯了腰,决定下次见着风珏茗时将这事儿说给她听,指不定她得乐成什么样。 “月柔这事办的不错。安排她去江南吧,那里风景秀美挺适合姑娘家住着的,重新换一个身份和名字。每个年年底让她去秀湖旁的银通钱庄取钱。这是我的信,交给钱庄的钱掌柜,剩下的他会办妥的。” “是。”阿福点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看着霍白安,“少爷,您……” “有话直说。” “昨天齐王来信了,问您的近况……” 霍白安不耐地放下茶杯:“你跟他说,霍白安流连烟花之地,与一个青楼女子正爱的火热,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被他大哥禁足在府里,修身养性。可他还是心心念念着那个女子,茶不思饭不想,做什么事都没干劲。” “这……”阿福一脸为难。 “就这么回,我不想说第二遍。” “是!”阿福不再多问,他明白凡是霍白安心意已决之事,便不会再有回旋的余地了。 18十八章 生辰 由于南宫世荣被禁足,霍白安的心情没来由的晴空朗照。没事儿就哼个小曲,溜达到茶楼听书,又或者带着阿福去醉仙楼品品新出窖的果子酒。 南宫老爷子自是知道自己的儿子被她娘惯得没边了,娶的媳妇儿又是个不多言多语,温婉贤淑的女子。要指着儿媳妇管住南宫世荣,那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但这个浑小子实在是闹得不像话,这次挨了打又禁足也是能管得住一时。南宫老爷子想了又想,决定来个釜底抽薪。暗中派人给城中所有青楼老鸨儿通了气,如果还想在宁州城混,那么凡是看见南宫世荣就拒不接待,否则就等着卷铺盖走人吧。一番威逼利诱下,南宫世荣很荣幸的成了——宁州城青楼有史以来,第一位受不待见的有钱公子哥。 霍白安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一杯薄酒当即洒在地上,以替青楼的姑娘们祭奠南宫世荣那不算强健的体魄。由于霍白安心情不错,阿福也跟着他四处玩。他挺纳闷,少爷身上的银子好像怎么也花不完,记得前几天还被大小姐霍墨儿搜走了三百两,怎么口袋里又冒出银票了?阿福想不明白,干脆也不去想,反正有少爷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他阿福的好处。 这半月来,他们成了醉仙楼的常客。阿福虽然对霍白安突然间就爱上了下馆子感到疑惑,不过每天能吃到好吃的,他也挺开心。阿福是个自来熟,无论怎样的环境只要呆几个时辰,哪家相公怕老婆这等事儿他能打听的清清楚楚。 在醉仙楼待久了,一来二往,阿福便跟酒楼里的伙计,老账房,后院的厨娘大妈,帮厨大嫂混成了一片。厨娘沈大娘对这个小伙子是越看越顺眼。会说话,长得也周正,又在将军府里做事有份正经差事,算算日子自家虎妞也快到了适嫁的年龄了…… “来,把这些点心瓜子都带着,没事儿磕着玩。” 阿福赶紧双手接着,连声道谢:“大娘,你心肠真不错。不禁菜做得好吃,这做点心的手艺一点也不输给专门的点心师傅。”阿福咬着酥饼,又道:“我听说城中好多公子小姐都挺喜欢大娘你做的西湖醋鱼,那味道,真叫一个香啊。” 说的沈大娘心里那叫个美啊,当即笑道:“可不是大娘我吹,整个宁州城也只有大娘我做的西湖醋鱼才是最地道最正宗的。而且啊……”说着,让阿福凑到身边低声道,“我还有秘方。” “秘方?那难怪了!祖传的?” “哪啊!”沈大娘摆摆手,“五小姐给的。” “五……”阿福一惊,连忙闭上嘴。沈大娘也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道:“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阿福笑着宽慰她:“我又不问秘方的内容,没什么大事。再说了我家少爷跟五小姐关系好着呢,上次他俩还一起来这里吃饭,你忘了?” 阿福看了她一眼,连忙道:“算了算了,我知道这是不该问的。当我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大娘,我走了啊……” “诶,这个也不是不可说。” 果然,沈大娘身为三姑六婆的八卦之魂燃烧起来。阿福一听——有门,激将法成功了!一脸为难地转过身:“不行不行,万一要是被五小姐听到了,岂不是让大娘你难做?” 越不是不让说,越是勾的沈大娘心底痒痒。过了会儿,二人便端着小板凳,坐到厨房的角落里开始唠嗑了…… “五小姐每个月都会来?” “可不是,每个月的月底和月中都会来一次。而且秦府小姐也会来,这二人关系挺好的。” “来吃饭?” “这你说的,不是来吃饭还能作甚?五小姐喜欢吃甜的酸的,所以每次来西湖醋鱼都是必点的,但厨子一直做不出合她口味的。然后胡掌柜就专门招会做鱼的厨子,我就是看到了那个告示,才过来试试。刚开始啊,我也挺忐忑,怕自己做的也不合这么金贵的主胃口。不成想,五小姐吃了后反应还不错,最后还给了我一个秘方。” “大娘厨艺果然高超啊。” “也就是按我娘教给我的法子做的。她老人家曾经在西湖住过一段时间,吃过当地的西湖醋鱼,也就学了两手。对于五小姐,无非就是把口味再加甜一点,然后用那个秘方勾芡就行了。” “除了月中和月末,五小姐还会亲自来吗?” 沈大娘沉吟片刻,道:“那倒没有了。五小姐是个金贵的人,怎么能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呢。唉,现在都传她摔傻了,真是老天不长眼啊。” 二人又唠了一会儿,见时辰不早,阿福连忙告辞。走回大堂,就看见霍白安正和胡掌柜谈天说地。走近听了两句,阿福只能佩服少爷太能扯了,而胡掌柜就差把自己闺女的生辰八字都一五一十的告诉霍白安了。 离开了酒楼,阿福便将自己打听到的,悉数说出。霍白安笑着喃喃自语:“这可真有意思了,月底和月中……为什么非要月底和月中去呢?” “因为习惯?” 霍白安摇摇头:“没有无缘无故的习惯。我想一定是因为……” “因为什么?” 霍白安撇了一眼阿福:“问这么多作甚!” 阿福努努嘴:“不说就算了。” 天气渐渐转暖,转眼又到了人间芳菲月。霍青阳便是这个季节出生的,所以小时候霍墨儿和霍白安时常打趣他道——大哥跟春(chun)天一样暖人心坏。通常说完这句话,霍青阳身上手上屋里屋外好吃的好玩的东西,都会被这姐弟二人搜刮走。 按理说,如果家中有长辈,小辈们是不过生辰的。但由于霍家男儿都是武将,按霍青阳他娘的话说:嫁给这样的霍家的男人,就要做好当寡妇的准备。所以,霍青阳每个生辰都会收到霍墨儿和霍白安的送来的礼物。这一次,又碰巧赶上他在家里,虽不会大操大办,但霍墨儿已经吩咐厨子做一桌好菜,小小的庆贺一番。 三人正吃饭说笑,家丁突然走进来,手里抱着一副画卷,是风府四小姐送来的礼物。霍青阳一愣,放下手中酒杯接过画卷。 霍墨儿笑道:“啧啧,这风四小姐真是有心啊。大哥,还不快看看画的是什么?” 霍白安丢颗花生到口里:“肯定是画的是咱们威风潇洒的霍大将军。” 霍墨儿凑过去:“霍白安,你这是嫉妒了!” 霍白安拿起筷子,夹了一颗鱼眼放在霍青阳碗中:“大哥,吃什么补什么。看画之前先吃颗鱼眼明目。” 此时,霍青阳已经是一脸黑线地看着唱双簧唱的正欢的二人。将画递给家丁,命他去拿去书房,等会儿再看。 霍墨儿嗖地站起身,走到门前:“不行不行,大哥,这好画共赏啊!你可不是有了媳妇儿就忘了亲妹妹亲弟弟啊。” 霍白安也走去:“这是我完全支持霍墨儿,难得她说了句明白话!” “霍白安,你就这样跟你姐说话的?” “霍墨儿,你就这样对你亲弟弟的?” 霍青阳实在是拗不过他们,硬着头皮将画徐徐展开。霍墨儿与霍白安也不吵了,连忙走过去看画。 待整幅画卷展开,三人顿时惊诧了许久。这需要怎样的耐心,功力才能将眼前这副沙场点将图画的如此栩栩如生! “风无双果然当的起无双二字啊……”霍墨儿轻声赞叹着,“这幅画没一个月的功夫怕是画不出来啊。” 霍白安定了定神,坐回位置:“的确是副好画。想必风四小姐对兵法也挺熟的。” 霍墨儿走近,调笑道:“看吧,果然是羡慕了吧,嫉妒了吧!哎……像风无双这样的才女的确是可遇不可求啊,咱们大哥真有福气!” 霍白安扫了她一眼:“肤浅。” 一个词,差点没让霍墨儿将嘴里的汤给呛出来:“你倒是来个高深的给我看看?霍白安,你去画个试试?估计人都可以被你画成猴子!” 二人正吵着,丝毫没注意霍青阳已经拿着画悄悄的离开了。 霍墨儿示意霍白安停下,看着霍青阳离开的背影,霍墨儿叹道:“咱大哥一颗芳心已经被风四小姐牢牢抓住了啊。咱大嫂的人选看来还真是……” “她不合适。” “啊?”霍墨儿蹙眉,“怎么就不合适了呢?我也算是和风四小姐打过几次交道,这姑娘为人谦和,不仅有才气而且长的也好看,关键是你看她对咱们大哥的那心意,哪家姑娘能比得了啊!” 霍白安笑了笑:“我记得娘说过一句话,嫁给霍家的男儿就要有当寡妇的准备。” 霍墨儿连忙呵道:“呸呸呸,别说那不吉利的话!老天爷是长眼睛的!”说着,又对着霍白安坏笑道:“就算是要壮烈一个,相比咱们大哥,我觉得老天爷会亲睐你。毕竟要留着大哥这样的有为青年,你这个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嘿嘿……” 霍白安白了她一眼,可怜的叹口气:“你真的是我亲姐吗?!” 霍墨儿不想说这个不吉利的话题,忽而道:“我记得大哥好像再有半个月就又要走了吧。” 霍白安点点头。 “哎……这一走也不知下次回来又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风四小姐等不等的起。”霍墨儿忧虑的叹着,忽而又振作起了精神,“不如趁着大哥还在家里的这段日子,多找些由头让他们见见面?!”说着,又笑道:“顺便把小五也接出来,她比你有意思多了。为什么我就没有这样一个妹妹,可惜啊……”说罢,摇着头回自己屋了。 霍白安抬头,眯着眼望着天上的浮云。 风无双……呵,如果让娘见到这位风四小姐,不知又会有怎样的景象呢? “少爷,你想什么呢?” 阿福一声唤,让霍白安回过神。 “没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阿福憨憨笑着:“翠竹送来的信。五小姐的毒解了,要谢谢你,约你明天去醉仙楼吃饭。” “哦。”霍白安接过信,又瞟了一眼阿福,这厮的脸怎么红的有些不正常? “阿福,你腰间的钱袋子是新的吧?” 阿福一愣,一向口齿伶俐的他突然有些结巴了:“啊……那个……对啊,是新的,新的……嘿嘿。” 霍白安心领神会,凑过去,不坏好意的点破:“翠竹送的?” 话还没说话,阿福的脸熟的都能煮鸡蛋了,嘴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她说她每天也没事做,就顺手做了一个钱袋子。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这个,但别人白送的也不好不收。反正是白送的,样式嘛,马马虎虎过得去,还不算太丢人……少爷,你说是吧……少爷,少爷?!” 阿福四下张望,霍白安早就拿着信进屋了。半响,无人应话,阿福看着钱袋子,低声道:“嗯,是的!” 说罢,满意地跟进屋了。 19十九章 商谈 霍家兄弟姐妹之间虽亲,但对于对方的私事除特殊情况一般并不过分干预。所以,就算霍白安潜意识里觉得风无双有些怪怪的,但也不曾多嘴一句。至于霍墨儿,她也只是偶尔兴起了,去当把红娘,其余时间便做着自己的事情,纠结着要不要再回趟家看一下。 霍青阳生辰过去三日,霍白安按照信上约定的日期来到醉仙楼。胡掌柜依旧笑得喜庆,可相比前段时间眉头似乎锁的更紧了。见着霍白安,连忙将他带往雅间,风珏茗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本来还打算请箫长风,可这位神出鬼没的萧大侠在十天以前留了个口信便走了。说是风珏茗的毒已清,他还有事便不在宁州城多留。 还是上次那间屋子,但气氛却比上次要轻松许多。风珏茗气色好多了,箫长风在解毒之后又开了一些调理身体的方子,药都是在霍府煎熬,然后趁热偷偷带过去的。此刻,她身着翠绿色襦裙,整个人显得俏丽可爱,让霍白安有些失神。 “少爷,还不坐?” 阿福一声唤,令霍白安大窘,别过眼神,匆匆坐下,拿起一个茶杯,把玩半天终于问道:“不是要请客吃饭的吗,还不上菜?” 风珏茗笑盈盈地又递给他一封信。 不会是情书吧…… 霍白安忐忑不安的接过后,发现自己想多了…… “这信里写的是什么?” 风珏茗眨眨眼,笑的纯良无害:“你看看。” 霍白安狐疑地拆开信,刚看了开头的开行,顿时将信反拍在桌面,扯出一个苦笑:“我可什么都没看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罢,哼着小调故作轻松的喝茶。 风珏茗鼓起嘴,有些失望略带小生气的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你看了!” 霍白安喝茶摇头:“我没看,一个字都没看。不信你问我信中内容,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就是看了!”风珏茗不依不饶,干脆走到霍白安身边,推挪着他:“你看了信,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霍白安继续喝茶,装聋子…… 风珏茗推了他好几下,依旧不为所动。只好无奈地回头求助翠竹,翠竹小声道:“小姐,你忘了大家是怎么教你的?” 风珏茗歪着小脑袋,顿时恍然大悟。 又走到霍白安身边,轻轻推着他:“好哥哥,你最好了,求你帮帮我吧……” “噗——”一口上好龙井,喷了一地。 有效! 翠竹挑眉暗笑,连忙将风珏茗又拉回位置坐好。 霍白安回过头,看着风珏茗半响,终是认命的摇摇头,哭笑不得:“行,摊上你这么个姑奶奶,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就知道,风珏茗怎么可能会好心好意地请我吃顿饭,哎……果然是鸿门宴啊!” 那封信是胡掌柜匿名送的,说的还是醉仙楼的事情。 宁州城北接上京贵胄,南临江南富庶,四通八达。南北来客,做生意的,赶考的络绎不绝。所以,城中客栈酒楼这一行当一直是供不应求。醉仙楼的胡掌柜看准的这一商机,想要盘下醉仙楼周围的三个店铺,以扩大酒楼的经营范围。但不曾想,好不容易谈好的价钱,对方宁愿赔双倍的订金都不卖醉仙楼了! 原来,江南的一个富商看中了宁州城这块肥肉,出了五倍的高价盘下那三间铺子,盖成客栈。现在已经快要完工了,估计再过七天就会开张做生意。这虽然是一个潜在的敌人,但并不是当务之急。 那江南富商不仅看中了客栈这一行当,对酿酒也十分亲睐。前些日子,酒楼里经常有人购买大量的酒水,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来了大卖家。不曾想,这些酒水最后都送到那位富商的府里去了。富商请了一个酿酒高手,将醉仙楼的每一坛酒挨个品尝,竟然琢磨出了比醉仙楼酒香还要醇厚的酒! 现在城中出了好几家小的酿酒铺子,虽然掌柜的各式各样,但暗中调查后发现东家都是那位江南来的富商!胡掌柜估计,江南富商可能拿不准宁州老百姓的口味,所以先用小铺子试买,等他发现销路不错后,肯定会拿到建好的客栈去买!醉仙楼的招牌就是酒,如今来了在酒上更厉害的对手,虽然现在影响不大,但日后呢……想到此处,胡掌柜只好冒险匿名将信送到风珏茗哪里! 霍白安仔仔细细将信中内容反复斟酌,又发现风珏茗正睁着大眼一脸期待的望自己,顿时觉得头如斗大。虽如此,他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风珏茗啊,虽然我对吃喝玩乐挺在行的,可这做生意……我真不在行!这事儿你得和胡掌柜去商量商量。” 风珏茗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微蹙着眉头,又不说话了。霍白安这辈子是最见不得女儿家露出这种天见尤怜的神情,一旦对上定是素手无策! 傻掉以前的风珏茗,会直接用武力威胁他,不听话直接上演全武行! 傻掉后的更直接,这副小女儿柔弱之态更是让霍白安觉得——只要说一句重话都会觉得良心不安啊…… 霍白安只好又将信看了一遍,突然想到一件事,抬头问翠竹:“如果是以前的风珏茗,她收到这样的信会怎么做?” 翠竹老实回道:“以前这些事小姐从来不用我们过问,不过……如果真是遇到了信里说的事,可能会带人去……砸店?”声音越来越小,又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身旁的小姐。还好,没啥反应…… 霍白安赞同的点头。按照风珏茗这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性格,有人敢在她的地盘上抢生意,那真是——不想活了?! 又赶紧看了一眼风珏茗,喃喃道:“还是现在这样的好,起码命是保住了。” 风珏茗静静看着他苦思冥想,黑漆漆的眼珠时而滴溜溜地转,好像一只雪狐,明明知道他要使坏招,可偏偏又不晓得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让人防不慎防。 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好像也喜欢这样看着他,可那到底是什么时候……想不起来了。这几天总会梦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那个人柳眉倒竖,冷峻的脸庞,口中厉声呵斥:“放肆!本小姐的名字和排行岂是尔等随随便便叫的?!南柯小园,可不是那戏楼子,是个人都能进的!”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猛然惊醒。她似乎……有些讨厌那个性格嚣张的女子。 半响,霍白安长舒一口气。风珏茗一喜,忙问:“有主意了?” “饿了……” 阿福鄙夷地望了一眼霍白安:“少爷,你早上不是才吃了两个包子和一碗粥吗?” “你怎么不说你家少爷早上还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又练了半个时辰的拳法呢?”霍白安没好气的翻个白眼,这个阿福怎么胳膊肘总在关键的时刻往外拐?! 翠竹笑着打个圆场:“都是这封信给闹的,小姐和霍公子肯定早饿了,我这就去让小二上菜。” 刚起身开门,门却被人从外吱呀推开—— “不用叫了,我让胡掌柜送来了!” 众人往门外望去,一个黄衣少女站在门口。一张瓜子脸,双眉修长,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各人脸上转了几转。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压迫感。如果说,别人害怕风珏茗,是因为她手中不长眼的鞭子,那么这个黄衣女子,则是那股从容的气魄让人不敢轻言造次。 她微微绽出一个笑意,规矩端庄,那股压抑感“嘭——”的散去。 秦珍儿,比起上面几个兄长更得秦老爷重视的幺女,从老家省亲回来了! 20二十章 生意 秦珍儿坐定,目光从风珏茗脸上扫到霍白安,此时胡掌柜命小厮将饭菜端上,秦珍儿又宛然一笑,招呼大家吃饭,就好像她才是这顿饭的主人。 雅室之门又被关上,秦珍儿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两口,便拿起酒杯浅酌了一口。此时桌上除了风珏茗,其他人均放下筷子。 秦珍儿笑道:“怎么,这些饭菜不合口味?”风珏茗抬起头,冲着霍白安道:“虾仁。” 霍白安一愣,拿起筷子替她布菜。秦珍儿坐了会儿,笑意渐渐淡下,狐疑地蹙起眉头:“真的傻了?” 风珏茗瞪着大眼不解地看她,秦珍儿打量许久,终是轻轻叹口气:“看来传闻是真的。”不待霍白安开口,秦珍儿抢先道:“看样子,霍公子应该已经知道醉仙楼的底细了?” 霍白安讪讪笑道:“说知道也算知道一些……” “那就也是知道了!” “但不多……” “知道关键就行了,比如书你不是已经知道了醉仙楼东家是谁了吗?”秦珍儿轻笑:“做买卖的讲究和气,也讲究交朋友,既然风珏茗认你这个朋友,那我也认你,如何?” 霍白安头如斗大,这风珏茗都认的些什么朋友啊。秦珍儿自交谈以来,一直笑着,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他的确是知道了这家醉仙楼的秘密。风珏茗会每月月末及月中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检查账房做的账目。 一顿饭后,霍白安算是对秦珍儿有了初步了解,和外界传闻倒没有多大诧异。话不多,却句句打在要害上。 对风珏茗痴傻一事,秦珍儿并没多问,只是将众人带到酒楼后院的账房之中。屋内一张黄花梨木的大桌子,靠墙摆放着四张椅子。桌子后是一方大书架,书籍到没有多少,一格格里摞的都是长翻页的账本,一本本整齐的摆放在那里。 秦珍儿坐在桌后翻看账本,胡掌柜站在一旁,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相较于风珏茗,他更害怕眼前这位主子。 霍白安带着风珏茗坐在一旁,看不出秦珍儿脸上有任何表情,也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思,让人猜不到,摸不透。她手上越翻越快,越翻越快最后“啪”的合上账本。眉头微微蹙起,语气依旧是不急不缓:“胡掌柜,这是账本?”猛地声音一扬,“我看是欠条还差不多!” 胡掌柜头埋的更低了,嘴里咕噜咕噜说不清。 “我花了那么大的价钱请来的酿酒师父,怎么突然就被别家挖走了?我是该问你胡掌柜不中用呢,还是问是醉仙楼留不住人呢?” 霍白安微微扫了一眼秦珍儿,刚才还和气的女子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漠,却又转瞬即逝。 “行了。宁州城的情况我也知道,急是没办法的。那个酿酒师父在酒楼里这么些年,咱们待他也不薄。这些年,酒楼里每有好酒出窖都会莫名其妙的少了那么一百来坛。” 胡掌柜嘴巴微张,半晌也说不出一句整话。 “现在酒楼正缺钱,那几百坛子酒钱咱们是要收回来了。” “东……东家……您,您开恩啊……” 秦珍儿浅笑:“胡掌柜你怕什么,你一个人能喝得下几百坛子酒吗?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酿酒的徐师父想要去爬高枝,我不拦着,但走之前让他把酒钱给结了。至于你胡掌柜,你喝了几坛就结几坛子吧。” 胡掌柜重重的舒了口气,连忙退下了。 自秦珍儿回来,只一个下午的光景,醉仙楼先后撤换了掌柜和账房,提拔了两个老人和一个新人,又给酿酒师父和厨子分别长了工钱。所有动作雷厉风行,毫不犹豫。 期间,秦珍儿也问过霍白安对醉仙楼现在的状况有无意见,均被他以不熟悉生意之事给岔开了。 临告辞时,秦珍儿走到风珏茗身旁,附在她耳旁低声说了几句。风珏茗眉开眼笑,带着翠竹往东跨院跑去。 霍白安正不解,秦珍儿笑道:“霍公子还是等小五回来后一起走吧。” “她这是去做什么?” “我从老家带了些她喜欢的特产。”说着,让小厮端上茶,邀霍白安喝茶稍等片刻。 算上今天,这是霍白安与秦珍儿第一次见面,二人如此坐着难免有些尴尬。但秦珍儿却毫不在意与一个陌生男子独处。 “这家醉仙楼是小五与我一起开的。” “嗯,我知道。”霍白安不禁浅笑,虽然他已经知道了,但从当事人口中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震惊。恐怕谁也想不到,闻名整个宁州城甚至周边几个大城镇的醉仙楼幕后东家,竟然是两个小姑娘。 “我猜你一定很纳闷,为什么两个闺阁里的姑娘不在家里绣绣花学学琴,怎么会出来开酒楼?那个秦珍儿是商贾之女也就罢了,风珏茗一个伯府千金怎么也做这么出格的事呢?” 霍白安笑了笑:“的确有这么想过。” 秦珍儿也笑了:“原因很简单,她是伯府千金时的确可以衣食无忧,可一旦不是了呢?” 霍白安一愣,十分诧异地看着她。秦珍儿却依旧面不改色,好像说的不过是今天天气不错这样不咸不淡的话题。 正说着,风珏茗回来了,边走边与翠竹说道着什么,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秦珍儿站起身:“大宅子里住的都是金丝雀,拥有天空的雄鹰是不会和一群金丝雀为了一个笼子斤斤计较的。” 霍白安沉默着。秦珍儿已经走过去和风珏茗说着那些特产,二人说说笑笑,也许只有这个时候,她们才会露出小女儿般的姿态。 由于风珏茗丝毫不将霍白安当外人,所以秦珍儿理所当然的也不将他当外人。阿福以为,这世上最会套人话的当属他家少爷,可自从遇到秦珍儿后,他才发现原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几次交锋下来,霍白安糊弄人的那一套在秦珍儿面前丝毫不起作用。加上风珏茗那副惨兮兮地面容,霍白安终于是一脚上了贼船便再也下不来了。 “看来还是小五的面子大。”秦珍儿颇具深意地扫了那二人一眼,又恢复正色:“虽然酒楼目前还是宁州城生意最好的,但流水相较于以前还是少了三成。那位江南来的林伯伯真厉害,真不愧是爹爹的死对头!” “对方是有备而来。”霍白安翻着账本,他已经上了贼船,自是不再装下去。秦珍儿朝着风珏茗叹口气:“哎……小五啊,要是你好了多好。只要一个轻功夜探林府,将他家秘方偷出来,咱们就能高枕无忧了!” 霍白安眼神飘忽了一下——这几日的相处他真的发现,秦珍儿与风珏茗这二人真当是绝配,前者谋财,后者害命…… 不过他还是认真地分析着目前的形式。 想要生意好起来,就必须有别人家所没有的东西。醉仙楼一开始就是因为秦珍儿与风珏茗挖来了大量的酿酒秘方,所酿之酒品种多样,才吸引了大量的食客登门。如今,这位林老板也如法炮制,而且价钱压的比醉仙楼更低。 “要不,咱们也降价?”阿福挠挠头,秦珍儿直接说道:“压低价钱这种手段,长个人脑子的都想出来。” 阿福闭嘴了——这个秦小姐的果然是不说话则以,一说话噎死啊!哎,果然还是五小姐可爱些,从来就不凶人……翠竹也不凶人,嘿嘿……嘿嘿…… “必须要有新招!”秦珍儿心底也烦闷,一家酒楼的新招无非是菜肴与美酒,可这两样都是约定俗成的东西,推出新品种也需要一段时间研究。等厨子和酿酒师父研究好了,估计她的醉仙楼也关门大吉了。 虽说霍白安的态度比之前要认真许多,可他终究也不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一时间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但有一点他可以保证。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要降价的哪一步,他可以先拿出一万两借给秦珍儿让她先撑一阵子。 本来按霍白安原本的性子,这一万两就当做是被风珏茗打的秋风。但秦珍儿不是风珏茗,在她看来风珏茗和霍白安算是一家人了,自己怎么也不能白受别人恩惠,她从不愿意服软,更不愿意因为是女子而被男人看轻或者更多的照顾。她这样的性格,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霍白安自然也清楚,所以才用的“借”,即便如此,秦珍儿还是心底不舒服了好几天。 三人照例只是用过午膳后便离开了。毕竟秦珍儿与风珏茗还是大家小姐,不像霍白安这样的公子哥,随便去哪儿都没人过问。 马车中,风珏茗丝毫没有因为酒楼生意受损而感到烦恼。现在的她,只要霍白安陪在身边就很高兴了。 看着她噙在嘴角的笑意,霍白安心弦微震。 “如果有一天她不再是伯府的千金呢……拥有天空的雄鹰是不会和一群金丝雀为了一个笼子斤斤计较的……” 这些话,难道暗示着终有一天她会离开风府? 学武功,开酒楼,这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离开风府做的准备?如果风珏茗离开了宁州城,那他呢……他当初又是为什么从上京回到宁州的…… “少爷,到了!” 原来马车已经驶到了风府附近的小巷中。 风珏茗跳下车,冲着霍白安甜甜一笑,遂与翠竹又悄悄溜回府去。霍白安看着风府那二人高的院墙,微微出神。 阿福凑近:“少爷,你看什么呢?五小姐已经回去了。” “阿福,你说那堵墙高吗?” 阿福被问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回答:“这堵墙啊,对五小姐来说就是小意思,可对于您来说……”阿福很厚道的给自家少爷留了面子。 霍白安收回思绪,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走了,回府!就知道你嘴里蹦不出好词!” 阿福被霍白安弄的二章摸不着头脑——少爷这是怎么了,翻脸比翻书还快,哎……果然还是五小姐最好,她就从来不翻脸。翠竹也不翻脸,嘿嘿……嘿嘿…… 21二十一章 转机 刚进霍府,霍白安就觉得一股寒意向自己的逼来。 “你走,你走,你快走!你不是一个人过的挺快活的吗,我就算一个人老死在娘家,也不用你操心!” 接着,一个男子便颠颠撞撞地退了出来。幸亏随行的小厮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否则他差点就直接摔成狗吃屎。 霍白安很自觉的闪到一旁。 霍墨儿撩起袖子就冲了出来,指着那男子吼道:“哼!老娘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像你这样的穷酸秀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你看你除了会审个案子还能做什么!哎,真是比我家的霍白安还不如!” “你……”那男子显然是气的不轻,一张俊脸扭曲地跟个萨琪玛似的,但出于礼教他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脾气。顺口气,说道:“哪有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这么久的,为夫来接你回去。” “我就这么久不行吗?!” 夫妻二人堵在门口,霍白安无奈地叹口气,缩着身子想要悄悄溜进去,他才不要趟这趟浑水! 刚迈出一只脚,就听到霍墨儿嚷道:“霍白安,你小子又去哪里鬼混了?!你快把这个人撵出去,老娘不想见到他!” “霍墨儿,女子仪态,你怎么可以当着为夫的面张口闭口就是老娘?” “哟!我还没说我是你姑奶奶呢!” 霍白安满头大汗地看着两尊活菩萨,眼见着将军府门口的行人越来越多,无奈之下只好连忙将姐夫劝离这个是非之地,否则让眼尖的看出这男子的身份,保不准明天整个大德朝会传出什么新闻来! 好容易,霍白安终于劝着姐夫云昊来到茶楼雅室,给他倒茶熄火。 要说霍墨儿与云昊的那场世纪婚礼,整个大德朝的士族贵胄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边是将军府的掌上明珠无数翩翩公子的梦中情人,一个是文坛学术的希望之星万千世家小姐的理想夫婿,才子配佳人,美的跟一年画似的,可谓是大德朝的一段传奇佳话。多少痴男怨女为他俩心碎,多少说书场子评说这段姻缘。 但——事情的真相却是惨不忍睹的! 当霍墨儿听说自己日后的如意郎君竟然是一个穷酸秀才,而且二人还是一桩莫名其妙的娃娃亲时,当即逃婚;而百里之外的云昊也是一脸心不甘情不愿,谁都知道他江宁云家是世代文人贵族,突然塞给他一个这么凶悍的母老虎,这谁受得了!于是,云昊做了此生唯一一次叛逆之事——逃婚! 均未果。 霍墨儿在半道上被她娘顾飞燕截回,直接塞进了花轿;而云昊更是失败,连江宁城都没出就被逮回来了。婚后二人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起初大家还为他俩劳神,后来发现这种吵架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惯例,或者说是——一种夫妻间的情趣? 而现在,霍白安只好先在茶楼里劝着云昊,大哥霍青阳则在府中硬着头皮陪霍墨儿聊天。 霍府 “大哥,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别人家的相公,哪个不是疼媳妇儿疼的,再看看我家哪个,硬是谁整天欠他八百吊似的!” 茶楼 “白安啊,不是我说你姐,她实在是……你说她要练武就自己练挺好,我每天下值回去还要陪她扎马步,这不是闲得慌吗!” 霍府 “我督促他练练武怎么了?你看他那身子骨弱的,刚进秋就生了两场病!我还不想这么年轻就守寡!” 茶楼 “你看看我,本来好好的。让你姐硬是拉着我起来跑步,秋风那叫个萧瑟啊,结果,刚入秋我就病了!” 霍府 “不就是会写几句酸诗充充场面吗,真不明白怎么还会世家千金小姐喜欢这个酸秀才!” 茶楼 “姑娘家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动手动脚啊,我真费解为何别人口中的霍墨儿会是一个柔美千金的模样!” 霍府 “不管怎样,反正他不向我低头认错,我就是不回去!” 茶楼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跟我回去,不管用什么方法!” …… 霍白安回过神,“啊?说完了?!”连忙又给云昊续上茶水。 到了晚上,云昊的小厮神神秘秘来霍府,正巧遇上霍白安。 “三少爷,求你跟大小姐说句好听的吧,我家少爷其实挺想大小姐的。” 霍白安无奈的仰头叹口气:“夫妻吵架呢都是床头吵完床尾和。没事儿,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可就怕这阵子没过完,整个江宁城上上下下的文人秀才们会被少爷逼疯啊!” “啊?”霍白安纳闷地看着他:“我姐跟我姐夫的事和那些秀才有什么干系?” “自从少夫人回来后,少爷一直闷闷不乐。你也知道,这文人一不高兴就喜欢写点诗做个赋。以往上门求诗的人少爷一概是不理不问的,就怕引起闲言碎语。现在可好,凡是求诗的人,一概接待,弄得府中整天喧哗吵闹,更有甚者直接追到了少爷就职的督学府,督学门口也整日挤满了人,现在弄得府中衙门里怨声载道。” 霍白安听着还是不解:“就算如此,这跟秀才们也没关系啊。” 小厮叹口气:“俗话说文人相轻,大家见少爷一副张扬的姿态,自然是认为他有意显摆。江宁的部分学子就找上门来,要与少爷比赛作诗。唉……可怜的秀才们,就这样被少爷给比得半死,现在江宁成的学子间都流传了一句话‘既生昊,何生吾’他们认为自己才学比不上少爷,便都归乡种田了!这样一来,今年秋试,江宁城就没有学子参加了!” 一番话让霍白安听的万分汗颜。瞧瞧这小两口架吵的多有水准,直接影响到全国的人才选拔,不得不佩服云昊大德第一才子的头衔啊。 等等——他姐夫是大德第一才子! 霍白安眼中猛然掀起一阵狂喜——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不顾那小厮继续抱怨,带着阿福便往醉仙楼赶去。 果然,秦珍儿依旧在账房坐着。见着霍白安赶来,有些意外。只听霍白安带着一抹笑意,轻松说道:“秦老板,你醉仙楼的生意,有盼头了!” 秦珍儿大喜,霍白安将所想之事对她一一说明。果然,秦珍儿那颗精明的商人之心一听便懂,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霍公子,你果然很有一套!” 三天后,醉仙楼推出新酒——不醉不归。 城中其他酒楼纷纷派了人来打听,没想到这“不醉不归”比市面上最贵的酒还要足足贵上十两银子! 就在各大酒楼掌柜讥笑醉仙楼是想圈银子想疯时,醉仙楼的新任掌柜的又放出了一条消息——“不醉不归”一年只酿三十坛! 又少又贵,醉仙楼连着的两番举动,令众人皆模不着头脑。大家只当他是病急乱投医,谁都没将这新酒当回事儿。 由于江南的富商来到宁州城,一时间,宁州城的各大酿酒铺子食肆饭庄皆降低了价钱,除了醉仙楼——不降反涨! 除了以前的老熟客,大部分的新客人都往江南富商的食肆酒楼里跑——图的就是物美价廉。 现在,只要醉仙楼开张一日,那不是赚银子,而是往里赔银子。醉仙楼的伙计开始着急,账房开始着急,稳重的新任掌柜也有些急了,可两位东家小姐的脸上却依旧是一脸轻松。 就当大家以为醉仙楼彻底不行时,一年仅售三十坛的“不醉不归”突然受到了城中文人雅士的热捧。 不知是谁,将不醉不归拿给了大德第一次才子云昊品尝。云昊饮罢,诗兴大发,当即提了一首《醉仙诗》!这事儿很快便传开了,皇宫中翰林院的大师们对着首《醉仙诗》赞不绝口。又听说,云昊作诗时喝的便是醉仙楼的“不醉不归”,大师们本着对学问的探讨,便也派人购了一坛子品尝。这美酒美诗的佳话渐渐传开了,文人学子为了更接近心目中的文坛偶像,纷纷前来品尝这传说中的美酒! “真没想到,这个酸儒还有这等影响?!”霍府中的霍墨儿一脸纳闷,眼前也摆着一瓶不醉不归。想了想,到了一小杯小酌了一口,又道:“味道还不错,可也不至于卖的那么贵吧!” 说着,只听门口传来霍白安的声音。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喝的不是酒,是风雅!世间俗物太多,风雅太少,所以啊,哪怕它一坛酒买一百两银子都不为过啊!” “哼!”霍墨儿放下酒杯,“也就是那些文人闲着没事儿做!男人就该提刀跨马,保家卫国,整天整那些诗词歌赋有什么用!” 霍白安笑了笑:“可就有人喜欢文人啊。” 霍墨儿心不在焉:“谁会喜欢他啊?” “昨天姐夫收到了一封信,好像是姐夫从小就青梅竹马的表妹要去云家消暑,让姐夫回去看看。这个表妹你也见过的,就是在你和姐夫大婚那日,哭的死去活来的那位。云老夫人对这个表妹是喜欢的不得了……” “他敢!”霍墨儿“嗖——”的站起身。霍白安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装着不解:“我说了什么吗?不就是姐夫的小表妹要去家里嘛。姐,你放心,那个小表妹对姐夫崇拜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算不回去,姐夫的生活应该还是可以过下去的!再说了,咱们堂堂将军府,还养不起一个大小姐?姐,安心住着吧。” “我扒了他的皮!云儿,收拾东西,回家!” 看着霍墨儿风风火火地冲出去,霍白安坏笑着坐下替自己倒杯茶润嗓子。姐夫啊姐夫,作为你帮我写诗的报酬——我姐这不就回去了吗?! 见着桌上的“不醉不归”,霍白安美滋滋地也品了一杯——反正他也没问具体用什么方法…… 22二十二章 评价 由于云昊这位大德第一才子的效应,醉仙楼的酒是身价倍张。别家卖的是酒,他们买的是风雅!风雅自是无价,一年三十坛产量的镇楼之酒“不醉不归”更是文人风雅的代名词。 秦珍儿趁势以醉仙楼的名头举办了诗画品赏会,效仿一年一度的梅花宴,但醉仙楼的诗画会在梅花宴的基础上,又是添加了一些有趣的小环节。一时间,有钱有闲有才情的公子哥世家小姐们齐聚醉仙楼,忙得连大掌柜都要亲自去伺候客人。 而之前降价的几家食肆酒楼,家底本就没有江南富商来的厚实,降价后连本钱也收不回来,日子一久,只好纷纷挂上了店铺歇业的木牌。 自此,在日后的宁州城中,江南富商的酒楼代表实惠,醉仙楼代表风雅便成了酒楼食肆这一行当中不成为名的规矩,二者分别占据宁州城酒楼食肆中的半壁江山,井水不犯河水! 秦珍儿看着账本,嘴角的笑意就没有淡过。虽然账房已经算过一道,但她就是喜欢享受一把算盘啪啪作响的声音——此时正在美滋滋地扒算盘。 霍白安觉得在这样下去,这位小姐的脸上估计乐得可以开出一朵牡丹花来了。 随着最后一颗算珠啪响,秦珍儿常舒一口气:“行了!仅这一个月便是一千三百两二钱七文的进项,小五拿走的份额是四百九十两!老规矩,我先替你将这钱单独放在一边。”说罢,又冲着霍白安笑道:“霍公子,你真的不打算做买卖?四六开,如何?” 霍白安连忙摆手:“多谢厚爱,我这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纯属运气好。” 秦珍儿想了想,眼珠提溜转了一圈,说道:“其实我也不强人所难。但你也知道,小五现在这样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商谈酒楼一事。万一被人发现伯府小姐是醉仙楼的幕后东家,那后果将不堪设想。你也知道,我大德朝的规矩,勋爵以及勋爵子女是不准经商的。” 霍白安讪讪笑着,他大概能猜到秦珍儿要打什么算盘。 果然,下一刻秦珍儿便道:“不如这样,在小五好之前,她负责的那一部分就由霍公子来打理,等小五好了再转交给她。而这段期间的进项……我替小五做主了,与你七三开,你七她三,如何?”不待霍白安回答,秦珍儿便对一旁的风珏茗问道:“小五,你觉得我刚才的主意如何啊?” 现在的风珏茗,只要是霍白安说的那就没有不好。霍白安说苹果是鸭梨,那在风珏茗来说——那还真就是鸭梨!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霍白安看了她半晌,恶狠狠道:“说好了,这些算你还了以前打我秋风搜刮走的那些银子!” 风珏茗闻言,乖乖点头。 霍白安想了想,又道:“我全黑了啊!” 风珏茗依旧乖乖点头。 霍白安不甘心,咬牙道:“把你以前赚的都黑了!” 风珏茗甜甜笑着,点头。 秦珍儿见状,很识时务的退出账房,带上门。 “你……”霍白安实在不知要说什么,只好道:“骗你这样的人真没意思。这世上卷了富家千金小姐的首饰嫁妆然后逃走的男人多得是,如果遇到像你这样子的,指不定会多高兴。要说这银子啊,没几个人不喜欢的。” 风珏茗等他说完,轻声道:“一共一万三千两,存在泰丰钱庄,都给你。” 霍白安微微愣住。 风珏茗浅笑着:“还有江宁的惊鸿小楼,上京瑞香茶舍……” “够了!”霍白安只觉心头悸震,他不敢再听风珏茗说下去。果断站起身,走开两步,扯出一剂不屑的笑意:“想顾我给你当免费掌柜,门都没有!看在银子的份上,勉强帮你看一下醉仙楼吧,其他的免谈!”说罢,推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害怕与风珏茗说话,看着她,总是一刻担忧,一刻愤怒,下一刻却又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欢喜。霍白安走的飞快,微凉的轻风让他稍稍清醒。 而后数日,霍白安在秦珍儿的督促下走马上任,暗中处理着醉仙楼的相关事宜。有时他不自觉会想起风珏茗,不过这一点霍白安绝对是不承认的。现在,霍白安每日除了去悦来茶楼喝茶听书嗑瓜子外,去醉仙的次数也逐渐多了起来。大家只当是这位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也想附庸风雅,也不将他当回事。对此秦珍儿不止一次感叹,这就是男儿身的好处啊…… 阳光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细碎的阳光透过木窗撒在桌上,桌后之人的模样却极为懒散,一手托腮,一手放在桌上,没有丝毫精神。突然,推门声紧跟着一个清脆的女声:“一页没看完,打了不下十个哈欠了!怎么跟小五一个德行,看账本都不用点心!”霍白安硬生生咽下到嘴边的哈欠,喝口茶继续看账本。 勉勉强强看过账本,接下来要去试吃菜品。 “蜜汁梅肉,糖醋肉段,辣卤蜜汁香干……”看着桌上的菜品,秦珍儿伸手揉着额头——怎么都是甜的! 霍白安见她蹙眉,有些纳闷:“这些是酒楼里的招牌菜,味道不行吗?” “味道是挺好的。”秦珍儿无奈地喝口水,“你俩口味还真一致。霍公子,你也喜欢吃甜的?” 阿福嘴快,立刻接道:“我家公子喜欢吃辣的!” 秦珍儿愣了一下,遂发出长长的“哦——”的声音:“难怪以前跟小五试吃的时候,尽点辣的!” 霍白安手中筷子半空中一顿,对上秦珍儿嘴角处若有似无的笑意,继续处之泰然面不改色的夹菜,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快到未时(13:00——15:00),秦珍儿也不再多留。阿福找了个由头偷偷溜出来,跟在秦珍儿身后。 “有事?”秦珍儿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他。 阿福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秦小姐……我就是想问一下,以前五小姐都是怎么说我家少爷的?” 秦珍儿柳眉一挑,环顾了一下四周,走近几步低声问:“这是你想知道还是你家公子问的?” “我家公子怎么可能拉下这个脸面,就是小的好奇而已。如果方面,秦小姐不如告知一二?” 秦珍儿想了想,问道:“你是怎么看你家公子的?” 阿福一愣,老实答道:“虽然我家公子游手好闲吧,但心肠还是不错的!秦小姐可能也知道三年前茶楼那件事吧!” 秦珍儿点点头,“其实吧,小五是这么看的……” “你说那个霍白安?!呵,要力气没气力,要身手没身手。柔柔弱弱的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竟然还想着英雄救美?真是痴心妄想!反正,他就是一幅文弱小白脸的模样!” “可……”阿福反驳道:“我家公子优点还是很多啊。比如说善解人意,比如说……比如……长得那么好看!” “男人长那么好看作甚?又不是青楼的小倌!你看他那眼睛,跟个狐狸似地。男人就应该是要有一种硬气,身躯凛凛,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上次找他拿了三百两银子,瞧他那小气样好像是割了他一块肉似地。哎,这样的男人真是太没意思了!太没意思了!” 见阿福还要反驳,秦珍儿连忙道:“这都是小五说的,跟我可没关系!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阿福叹着气。那些话才是真正的五小姐会说的,现在的五小姐果然是因为撞伤了脑袋,所以导致神智不清。哎,那些评价还是别让少爷知道的好,否则…… 正走着,突然撞着一个人。正想埋怨几句,突然对上一个和蔼的面容。 霍白安笑的特别灿烂,可阿福分明听到他从牙齿缝中恶狠狠地挤出一句:“风——珏——茗——,你跟我等着!” 转眼到暮春将过,陪同老皇帝微服私访的风老爷要回来了,所以风珏茗这段日子一直安静待在府内,丝毫不知道自己以前的那些言论被霍白安得知了。 风书权人未归,家信先至。看着书信,王氏噙着笑意的嘴角渐渐淡了下去。 屋内的气氛有些凝重,风无双不禁纳闷,轻声问:“娘,信上说什么?” 王氏握着信微蹙眉头,半响,终是努力勾起之前的笑意:“老爷要回来了。”顿了顿,又道,“咱们府里又要有喜事了!”不待风无双发问,王氏说道:“珏茗,还有无双啊,你们爹爹这次从江南带回了一位姨奶奶,以后要好好相处。高嬷嬷,赶紧去将东花园的院子收拾起来。”想了想,站起身:“还是我同你一起去吧。” “娘,我跟你一起去!” 说罢,风无双也连忙与王氏一同往东花园走去。 风无双扶着王氏,满脸愁云。王氏见她这副模样,不禁笑道:“傻丫头,你愁什么?” “爹爹真厉害。” 王氏知道她话里有话,也不说破,只是笑道:“不是你爹厉害,是那个苏氏厉害。” “可……”风无双有些微愠:“就算她要嫁进咱们风府,也用不着让娘你亲自来替她收拾住处,等爹回来来自然会安排的。娘,你不要太委屈自己了!” “傻丫头,这些话你对娘说说就好。那个苏氏你自不要去理会,一切交给为娘就是。” 风无双闭上嘴巴,她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娘亲的。不管那个苏氏是何方神圣,只要在风府,她都必须要尊娘亲一声大夫人! 而风珏茗坐在厅内,神色淡然。似乎亲爹娶谁,谁当她姨娘都与她没关系。翠竹端了杯香茗给她,低声道:“看来咱们的大夫人,又要忙起来了。哼,就让她们狗咬狗,一嘴毛!” 23二十三章 新人 由于风书权还有一些杂事,便让新纳的妾室便提前动身回风府。五日后,车船周转,那位打江南来的姨奶奶苏氏终于抵达宁州城。大夫人王氏为显正室心怀,早就打发了轿子嬷嬷去码头候着。不多时,一顶晃悠悠的小轿自边门抬进府中。 苏氏扶着嬷嬷的手,缓缓下轿。待她抬起头,四周等候的丫鬟家丁们才算看清这位新姨奶奶。眉眼浅笑如一弯新月,目光流转,一段风流全在眼角眉梢处。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一对浅浅的酒窝。 家仆们连忙将苏氏的行李抬进已经收拾好的院落,嬷嬷则按规矩带苏氏去见大夫人王氏。 谁料嬷嬷刚开口,苏氏道:“哎哟,人家一路车船劳顿,这般风尘仆仆的面容如何去见大夫人呢。”她是江南女子,那吴侬软语啥事好听,“嬷嬷不必急,我去休息一会儿,换身衣物再同你一起去见大夫人,反正也不差这一刻。” 高嬷嬷是大夫人身边的老人,见苏氏这副趾高气昂的嘴脸,恨不得抄着鞋垫子给她两嘴巴。奈何苏氏是老爷新纳的,正得宠,如论如何都是得罪不起的。 苏氏直接去了自己的海棠苑。海棠苑里种着几树海棠树,树态峭立,似亭亭少女,花朵红粉相间,叶子嫩绿可爱。苏氏大致扫了一眼,微微点头,算是对自己的以后的住处感到满意。 苏氏进了房,再出来时,已换了一身杏红色的齐胸襦裙,挽着一条浅蓝渐白的披帛。又支上镜子,打开那些胭脂水粉,小指轻轻挑起一抹口脂便往唇上涂抹。装扮完毕,颇为得意的冲着镜子笑了笑:“带我去见大夫人吧。” 此时,正厅中的王氏已经等了近一个半时辰。屋内一众婢女皆小心翼翼地候着,风无双扫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风珏茗,她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玩着手里的小玩意,看样子是一点都不关心这位新姨娘。呵,傻子果然活的快乐。又看了一眼娘亲,王氏正在悠闲喝茶,好像也对苏氏如此居高自傲的架势丝毫不动怒。风无双暗自赞叹——娘的功力果然很深厚,如此想着便也将自己心中的那份不快藏了起来。 终于,在王氏准备换第三杯茶时,苏氏缓缓走来,分别向坐着的女眷福了安。王氏让她坐下,命丫鬟奉茶。 “老爷在外的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了。” 苏氏笑了笑:“这是应该的。有句话说的好,缘分到了想推也推不掉。老爷总对我说,我和他好像是上辈子就结下的缘分哦。” 王氏淡然地笑了笑,茶杯放下时却意外磕出了响声。 二人又聊了些不痛不痒的事情,王氏问道:“刚才去看了住处吧,感觉可好?” “我听说是大夫人亲手安排的,自是极好。不过我自幼在江南长大,哎哟,大夫人也知道啦,江南人都喜欢水。无论再好的地方,如果没有水,那就少了一分秀气咯。” 风无双终于忍不住开口:“府中自然是有湖的,而且宁州城也是依山旁水之处。” 苏氏抿唇而笑,并不多言。 王氏接过话:“无双,不得无礼。姨奶奶常年住在秀湖边,那是天下第一湖,怎会是宁州城这里的水能比的。” “还是大夫人说的是。”苏氏轻声道:“有句诗不是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么?” 风无双不屑地冷哼:“这个自是知道。” “这就是了。见过秀湖后,心中念得看的便只有秀湖,别处的水就少了一分灵气,一分雅致,一分诗意。所以才有俗话说‘一见秀湖淡三分’。”说罢,似有无意地朝着王氏笑了笑。 屋内丫鬟嬷嬷都是明眼人,半老徐娘的王氏与年轻貌美的苏氏一比,的确是……淡了三分! 由于多了一位姨奶奶,风府一下子忙碌了起来。霍白安坐在醉仙楼内,已经好几日没见着风珏茗了,也不知她现在怎样。 正出神,就听见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秦珍儿站在门口,走近来,叹着气:“哎……让霍公子看账本真是难于上青天啊。” 霍白安笑了笑:“秦小姐,姑娘家总是这般叹气容易老啊。” 秦珍儿倒是老气横秋地接了一句:“没办法,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说着,看饶有深意地了一眼霍白安。 “有事?” 果然,秦珍儿给他带来了风珏茗的最新消息。 “没想到,忠义伯都快半百的人了,才开始风流!”霍白安干脆合上了账本,反正一时半会儿他是看不进去的,“那位苏氏对……” 秦珍儿见他担心的模样,当即摆摆手:“你放心,只是长个人脑子的,都不会在刚进府就招摇过市,她不可能对小五怎么样。” 霍白安想了想,点点头:“也是这个理。不过我见风府里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大夫人,看来这位苏氏有点手段啊。” 谁料,秦珍儿立刻失声笑了,似乎看白痴一样看着霍白安。 秦珍儿:“你觉得风府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夫人,是忠义伯长情呢还是大夫人手段高呢?” 霍白安一愣,这事他真不好评价。岂不说这等闲话像个长舌妇人道他家是非,单说忠义伯与大夫人王氏都是长辈这一点,他也不能去随便评价。 秦珍儿对这些却是混不在意,直接道:“忠义伯的结发妻子是许氏,也就是小五的亲娘。许氏死后,王氏才成的大夫人。不出一月,忠义伯早前纳的一个小妾被休了,又过了半年,另一个小妾因为七出之条也被休了。所以,到现在大家才会觉得风府只有一位夫人。” 屋内正说着,门外的阿福突然喊了声:“五小姐……” 霍白安连忙起身,刚离椅子,想了想又坐了回去,拿着账本,一脸认真严肃地翻看起来。秦珍儿好像没有看见他这副转变,笑着去迎风珏茗。 风珏茗自来到醉仙楼,嘴角上的笑意就没有淡下去过。一进门,眼睛珠子就贴在了霍白安身上,看的秦珍儿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连带咳嗽几声,总算是将这位大小姐的注意力转到了自己身上…… 话题自然转到了风珏茗身上,又聊起了风老爷新纳的姨奶奶。 秦珍儿想也不想直接道:“只要她脑袋没被驴踢了,小五就不会有事。” 谁料,翠竹掩面而笑:“秦小姐,恐怕那位小姨奶奶的脑袋真的被驴踢过。” 屋内众人皆是一愣。 翠竹笑说道:“咱们府中那位姨奶奶的可讲究了。这才刚来几天啊,家里的碗筷就换了一副又一副。” 秦珍儿纳闷:“都摔碎了?” 翠竹摆摆手:“哪能啊,那位小姨奶奶说,青花瓷她用不惯,于是府里换了白瓷。后来又说,白瓷吃饭没食欲,于是换了映青瓷。” 秦珍儿一头汗:“还真遇到个没脑子的,这副模样不出三月,就可以从风府卷包袱滚蛋了!” “不止如此,吃穿用度一样都不能含糊,丝毫不能比大夫人差,否则就觉得别人看不起她,说话便含针带刺的。府里都说,不就是仗着老爷对她的宠爱吗,瞧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不过啊……就让她们斗去,不然我家小姐还不好出门呢!嘻嘻。”翠竹倒是事不关己,一幅旁观看好戏的模样。 秦珍儿也点着头。苏氏的到来就让王氏与风无双去头疼吧,最好是斗得两败俱伤。对风珏茗来说多一个姨娘,少一个姨娘都没什么影响,反正都不是她的亲娘。 秦珍儿坐了一会儿,见霍白安依旧在那里装模作样的看账本,不禁勾起一个笑意,“翠竹啊,前几天我看中了一些小玩意,你跟我来替你家小姐挑几样。” 翠竹多激灵啊,连忙点头跟着秦珍儿一起出去了。 屋内,又只剩风珏茗与霍白安二人。 风珏茗腼腆地看着他。 霍白安却依旧看着手中的账本,只是那上面的数字突然就变成了风珏茗评价他的话语——“……你说那个霍白安?!哎,这样的男人真是太没意思了!太没意思了!” 风珏茗见他又不理自己了,心底有些慌张,小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霍白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这又是到的哪门子歉? “我一直想出府来着,可翠竹说无双总是暗中派人盯着我,要我老实待在府里。这几天小姨娘来了,她们都去看她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努力说着,霍白安听明白了。原来这丫头以为自己是因为她几日都不出来所以生气了。看着昔日嚣张跋扈地风珏茗如今竟然如此小心翼翼地说话,他心中徒生了一丝惆怅。他看了看眼前之人,认真道:“以后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我都会等着。”继而轻浮地笑道:“反正我整天也没事儿做,这里管吃管喝还发银子,这种好事儿打着灯笼也难找。” 风珏茗闻言,脸上渐渐浮起一抹笑意。霍白安合上账本,他真是看不下去了,连一个数字都看不进去。起了身,走到风珏茗身边坐下。 看着她,实在是有些不放心。现在这丫头傻里傻气的,要是不小心卷到了王氏和苏氏的争斗中,恐怕怎么死都不知道。 霍白安想了想,开口道:“在家里就待在自己的小院,少说话,少走动。你们家来的那位姨奶奶,最好别去打扰她。” 风珏茗自是乖乖点头。 霍白安给她端来了一些瓜果小点心,想了想替她削了一个鸭梨。风珏茗喜滋滋地接过,咬了一口,乐的眼儿弯起:“甜!” “啧啧……怎么以前就没发现霍公子身上,散发着这种慈母的光辉呢?” “我以前也没发现。咦?秦小姐,为什么不是慈父呢?” “哎,就我家少爷那模样,慈父还差了点。” 偷趴在窗沿的三人,像三只小老鼠般嘀嘀咕咕,叽叽喳喳。 “当然是慈母了!”秦珍儿斩铁截钉,“我小时候,我娘就是削梨给我吃。” 翠竹与阿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原来削梨的就是慈母啊,那削苹果的难道就是慈父了? 三人看了会儿,很识趣的走远了。 秦珍儿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长命锁,这也是小时候自家娘亲亲手带的。可惜,小五的娘死得太早了…… 24二十四章 暗斗 宁州城的悠然小苑,是世家公子小姐爱去的一个地方。小苑内布置的相当雅致,颇有一股世外桃源之感,小桥流水,溪石鹅软,恍若仙境。 秦珍儿依旧是那副人前不咸不淡的模样,所以大家都以为她是一个不苟言笑,有些冷漠的女子。这几天秦夫人从小玩的一个小姐妹的女儿出嫁了,所以秦夫人每天都会在秦珍儿耳边念叨着——女儿家别学你爹做买卖,相夫教子才是正经事。在家闲着,不如去悠然小苑看看,那里文人雅士,说不定就有你相中的呢……秦珍儿招架不住,只好带着丫鬟来到悠然小苑躲清静。 秦珍儿正带着丫鬟无聊乱逛,丫鬟眼尖,突然道:“小姐,你看那是谁!” 秦珍儿顺着丫鬟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竹林石桌旁,坐的正是风朗玥。秦珍儿想也不想便走去,真愁无聊着,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熟人,总比一个人瞎逛来得好。 风朗玥也看到了她,站起身笑了笑:“秦小姐,真没想到……” 秦珍儿摆摆手:“没想到我这种钻到钱眼子的人,也会到这种风雅的地方来吧。” 风朗玥招呼她坐下:“是啊,我以为秦小姐与我家小五一样,看着这些诗词歌赋就会打瞌睡。” 秦珍儿无奈的叹口气:“我没办法啊。”便将秦夫人这几日的唠叨说了一遍,听得风朗玥掩面轻笑。秦珍儿也不在意,微微环顾了四周,发现风朗玥并没有带丫鬟或嬷嬷,似乎是一个人来的。 风朗玥知道她在纳闷什么,说道:“嬷嬷去买东西了,我等着无聊,便来这里坐坐。”秦珍儿点点头——怕是被风朗玥故意支开的。 秦珍儿与风朗玥虽交集并不多,但以前和风珏茗待一起的时候,她是三句话不离风朗玥,把这个姐姐夸的是天上人间独一份,由此可见风朗玥在风珏茗心中的分量。所以,虽然与风朗玥交情并不深,但秦珍儿对她还是很有好感。 与风朗玥聊了一会儿,秦珍儿便明白风朗玥为何会出现在悠然小苑了。这几日听说了风府又新纳了一位小妾,所以她有些心神不宁。悠然小苑这里幽静,在她还未出嫁时便喜欢来这里静静坐着,喝杯茶,烦乱的心思也就淡了下去。 秦珍儿见她面带愁容,想定是与风府那位新姨奶奶有关,说道:“大小姐放心,小五最近好着呢。前些日子我还见着她了,那位新进的姨奶奶不过是个草包。王氏用小指头都能收拾她,她是威胁不到小五的。” 风朗玥品口茶,斟酌了一下言语,缓缓道:“其实,我并不担心爹爹的妾室。想必小五以前也对你说过,在我娘还在世时,除了王氏,我爹爹还娶了两房妾室。待我娘去世后,那两房妾室也先后被我爹爹休掉了,其中一个妾室的女儿也因病夭折。” 风朗玥不在多言,但其中缘由,耐人寻味…… 风书权的原配许氏去世时,风朗玥四岁,四岁的娃娃已经有了一些记忆了。她记得母亲喜欢穿着淡雅的衣服,坐在院中的槐树下的木藤摇椅里,抱着她,柔声说着小娃娃们爱听的故事。 许氏进门两年,除了风朗玥再无所出。无奈之下,只好替丈夫寻了两房妾室。好在她性子素来淡泊,加之当时娘家家道正盛,两房妾室倒也守着本分。 风朗玥依稀记得,那是自己这十几年来最快乐的日子。她是风书权的第一个孩子,风书权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儿而轻视她,反而因为她的乖巧更加疼爱。作为风府唯一的孩子,有母亲爹爹的疼爱,嬷嬷丫鬟没有一个不尽心照顾,真是比公主还要尊贵。那时风书权虽然娶了两位偏房,但他对许氏的情谊还在,一月也去不了偏房几次。 直到……王氏进府。 她本是一个秀才的女儿,机缘巧合下遇到了风书权,被他收为偏房。王氏那个时候也是乖巧可人,在风府的一举一动均按照规矩来。渐渐的,许氏也接受了她。不久,王氏的肚子便大了起来,原来是带着种来的。 王氏生下了一个儿子,母凭子贵,在风府的地位一下子水涨船高。不过,许氏那是也怀了孩子。由于她身子素来不好,怀着的时候就有小产的迹象。好在风府乃忠义伯府,名贵药材并不少。在提心吊胆中,终于到了熬到了预产期,可生下来的却是一个死婴。许氏悲痛欲绝,身子越发虚弱了。可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又没有兄弟姐妹照应,如果她有一天就这样撒手人寰,这个乖巧的女儿要怎样在风府里活下去? 所以,许氏拼了命怀了第三胎,可却在怀胎八月时,早产了……幸亏婴儿命大,活了下来,而许氏一口气没提上,连新出生女儿的一眼也没见着,便死在了产室。 许氏去世,许氏娘家也遭逢了家变,树倒猢狲散,风朗玥知道——自己的童年结束了。看着襁褓里哭闹的妹妹,她轻轻伸出自己的小胳膊抱着她,哄着她安睡。 “那时候姨娘也生了一个女儿。爹爹抱着她说,他现在才真正算是儿女双全了。”风朗玥看着手中的茶杯发呆,淡淡地说着。 离开悠然小苑,秦珍儿觉得自己的胸口闷闷的。 “红豆糕……又香又甜的红豆糕……”街边小摊的叫卖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小丫鬟见她停下脚步,好奇问:“小姐,是不是想吃红豆糕啊?” 秦珍儿笑了笑:“娘这些日子说她想吃甜的,咱们买些回去吧。” 太阳渐渐落山,风无双在湖边作画,只觉一阵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不由嫌弃地皱起眉头。 “四小姐,这么好的雅致啊。” 苏氏摇着团扇,移着莲步而来。风无双看了她一眼,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算是应了一声。夕阳余晖撒在湖水上,晚风徐徐,吹着丝丝凉气,被太阳晒了一整下午的热气渐渐淡去,令人好不惬意。苏氏无意扫了一眼风无双的画,不由噗嗤笑出声。 风无双不满地拧起眉头,略带讥笑的口吻:“小姨奶奶也会看画?” 苏氏到处的自然,说道:“这么风雅的事情我自然是不会的,不过……四小姐画的可是府里的景致?” 风无双不屑地扫了她一眼:“难道小姨奶奶连我所画之境也看不出来?” 苏氏笑盈盈道:“嗯……这画旁边的诗句也是四小姐所做?” 风无双见她这幅轻浮的样子就觉烦闷,她是宁州城有名的才女,一向心高气傲,哪怕她身旁的丫鬟都会识字读书,如今与一个下贱歌女如此轻佻地说话,令她十分不快,简直就是自将了身份!但看着苏氏那副分明有话却又不说的神情,风无双还是按捺下怒气,说道:“小姨奶奶对这幅画有何指教,尽管详说。江南人杰地灵,哪怕是水边的浣纱女都懂诗词,想必小姨奶奶一定也是个中高手。” 苏氏反而问道:“四小姐,难道因为我来了,所以这段日子过的不太舒心?” 风无双有些诧异地看着她,终是笑道:“小姨奶奶这话怎么说的,家里人多热闹。我每天都过的挺好的。圣人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世间一切不过梦幻泡影,应做观如是。”说罢,略带嘲讽地看着苏氏,唉,这些话她一介歌女恐怕也听不懂,自己果然是对牛弹琴,毫无风雅。 苏氏毫不在意,只是眨着眼睛无辜道:“既然四小姐什么都看开了,为何还在这诗中悲叹人生苦短?莫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吧?”不待风无双说话,苏氏继续道:“唉……四小姐不过才及笄之年就如此感叹了,当真好才学!小女子……奴家应当是老太婆了吧,老太婆自愧不如啊。”说罢,施施然离去了,徒留风无双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 少顷,湖边响起悠扬婉转的歌声——“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戋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将那闺中少女娇俏可爱之情唱的淋漓尽致,那苏氏年长风无双近十岁,可这一比较一颦一笑之间,尽显年轻之态。四周丫鬟大多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皆听的一脸沉醉,比起之前站在风无双身边,不知活泼了多少。气得风无双恨不得当场将画撕得粉碎,挨着小姐面子,只能跟着大家挤出一剂苦笑。 此时风珏茗正用着晚膳,翠竹突然停下布菜的手站起身子,有些纳闷:“小姨奶奶,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苏氏摇着团扇,走到风珏茗身边坐下:“没想到,五小姐不是南方人口味却也是偏甜的?” 翠竹不知她来者何意,只好客气问道:“小姨奶奶不介意的话,就和小姐一起用膳吧。” “我已经吃过啦。哎哟,你们也知道,我刚来宁州有些水土不服,再好吃的饭菜也只能吃几口。唉……而且厨子到现在也做不出我喜欢的菜色。罢了,不提这些糟心事。”苏氏换上笑脸:“我今天是来给五小姐送礼物的。” “礼物?”风珏茗放下筷子,好奇地看着她。 苏氏微微招手,一个小丫鬟抱着一条长木盒走来,翠竹接过。见苏氏点点头,便打开了,愣住—— 竟然是一柄七尺长剑! “我嫁进风府呢,算是五小姐的姨娘。长辈初次见小辈,自然是要拿出一些像样的礼物的。一直听说五小姐不爱红装爱武装,这把秋水还算入得了方家法眼?” 风珏茗点点头,翠竹连忙接口:“多谢小姨奶奶了。” 苏氏送了礼物也不多留,站起身说道:“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咯,一家人何必客气呢。五小姐以后有空,可要常去我哪里坐坐。” 风珏茗对那把秋水倒是爱不释手,不过这礼虽然送的在礼,可翠竹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第二天,翠竹一去打听在得知,苏氏倒不是仅送风珏茗一人,上至王氏下至嬷嬷一等丫鬟都有礼。不过…… “你知道吗,咱们那位小姨奶奶竟然第一个去的是五小姐哪里!” “这事儿我听说了。小姨奶奶是不是……竟然不去大夫人哪里,现在府里可是大夫人说了算。就算第一个不送大夫人,也应该去四小姐那边啊!” “就是就是……我看这小姨奶奶真不长眼……” 小丫鬟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突然听到一声咳嗽,连忙闭了嘴。翠竹冷眼看着她们,挨个扫了一眼,便不发一言地穿过。 “得意什么啊,不就是个一等丫鬟么,跟在那位小姐身边,还不如我们呢!” 身后的碎语传来,翠竹身边的小丫鬟握着拳头,低声道:“都是些势力的家伙!” 翠竹并不在意,拍了拍她的肩:“没什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们说的也是实情。” 不过,苏氏送礼按照规矩来说,先后顺序并没有错。风珏茗乃嫡女,而王氏则是一个偏房扶成的正室,谁先谁后并无多样。不过,现在风府是王氏当家,这苏氏怕是初来乍到,以为风府跟其他大院一样,先嫡后庶。翠竹暗暗叹口气,过段时间那位小姨奶奶就会明白风府里的弯弯绕绕了。 不过,风无双却不打算让苏氏有这个时间去明白。她坐在王氏身旁,虽然面容柔和,可声音却透着冷冽:“娘,这位小姨奶奶简直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刚进门不来请安,竟然先去梳妆打扮。这些日子也不来请早安,又出了送礼的事情。还……还讥讽女儿……” 王氏边听边绣着花,脸上却没有任何怒意。 风无双见王氏这副不急不躁的模样,心底越发烦乱。 王氏见她如坐针毡的样子,放下手中针线,笑道:“莫不是霍家大公子又出远门了,所以你都不愿待在为娘身边好好做女红?” 风无双一愣,继而脸上有些微红:“娘,你说什么呢!他……他去哪里,我才不关心。” “哦?那你这副着急的模样是作甚?” 风无双见她明知故问,不由蹙起眉头:“娘,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王氏拿起针线,继续绣着:“什么主意?” 风无双哑然——自然是将苏氏赶出府的主意啊! 王氏见女儿那副气愤的模样,叹口气,屏退了四周的丫鬟。 “无双,为娘为什么要生气呢?”不待风无双开口,王氏继续道:“我是这府里的大夫人,儿女双全,你哥哥也争气。苏氏不过是个姨娘,而且是歌女出生,她能翻得起多大的浪花呢?”说罢,似有无奈的叹口气:“男人啊,总是喜欢年轻貌美的女人,就算为娘赶走了一个苏氏,你爹爹就不会带第二个第三个回来?” “可是……”风无双还会觉得心中不太爽快。王氏揉着她的发顶,语重心长道:“与其让一个精明的女人进门,不如就让这一个好好的活着。” 风无双一愣,明白了王氏的心意。 王氏虽打着如意算盘,却终归小看了苏氏那股风流的勾人姿态。这几天,她竟然发现自己的亲儿子——风府长子,竟然与苏氏眉来眼去! 王氏的心,乱了! 25二十五章 嫁祸 这件事,王氏自然是藏在心中对谁也不曾说起。毕竟一切只是她的猜测,当不得真。可每日见年轻貌美的苏氏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王氏就一阵心烦意乱。说实话,放眼整个宁州城,比苏氏长得漂亮的女人不少,但一颦一笑的风骚却是苏氏自个独一份的。儿子风远鹏,正血气方刚,为了让他安心读书继承风府忠义伯的勋爵,王氏对儿子的管教历来严格。想着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所以对儿女情事上面并没有对他嘱咐过什么。 一个血气方刚的小子,一个会来事的狐狸媚子,万一风远鹏被迷昏头做了糊涂事……王氏终于按捺不住,决定想办法除掉苏氏,以绝后患! 虽如此打算,但苏氏毕竟刚进府正受宠,一时间王氏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转眼暮春已过,端午将至,俗语云“五月五,雄黄烧酒过端午。”是以这段日子,宁州城大小人家都开始准备粽子,雄黄等过节的食物。 霍白安看准机会,早在端午之前就命厨子研究新的粽子口味,临近端午前便将这些粽子以五个一装放入做工精致的食盒中,每一个食盒配上不同的诗句,每一份食盒本身的样式不同,配的诗句不同,食盒内的粽子摆放讲究部分口味也不同,是以一份食盒粽子便是天下独一份,绝无雷同。随后让掌柜亲手将其中一份送给宁州城的父母官,以表商家对朝廷的衷心。知府老爷对醉仙楼的做法颇为满意,对这天下独一份的食盒粽子也颇为满意。这消息渐渐散开,宁州城其他达官贵族端午过节均定了醉仙楼的食盒粽子。既免了收礼受贿的嫌疑,这做工精美且价格不菲的食盒同时也彰显了自身的品味。 秦珍儿是数钱数的合不拢嘴,正扒拉着算盘,心腹丫鬟突然跑来,说秦夫人趁着端午过节将老家的大表哥给请来了。秦珍儿当即拉下了脸,念念不舍地离开算盘和账本。临了,又摸了摸心心爱爱的算珠,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丫鬟回府。 霍白安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不过他更多是替那位老家来的大表哥感到悲哀,要和银子抢秦珍儿,似乎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翻看了一下秦珍儿之前看的账本,醉仙楼的流水比之前涨了近四成。霍白安笑了笑,打个哈欠后优哉游哉地逛到前厅,要了个座和几盘茶点,惬意地品尝起来。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一位华衣妇人。妇人走到柜台,一腔吴侬软语霎时好听。 “掌柜的,我来定一盒粽子,不知还有什么样式?” 掌柜连忙将图谱拿出,妇人眉头微蹙,似在专心挑选。一同斟酌后,选定的样式,妇人身旁的丫鬟道:“做好后送往忠义伯府就成了。” 忠义伯府四字令霍白安微微抬头打量了一眼那妇人,从穿着打扮来看……莫非她就是风书权新纳的小妾苏氏?! 霍白安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她是出来买东西的。又在醉仙楼坐了会儿,见日落西山,霍白安提着一个食盒装着几碟小菜便回去了。霍墨儿回了夫家,霍青阳收到军中密信早早归队,如今霍府只余霍白安一人当家,他倒是乐得清闲幽静。在院中树下的石桌上摆上碗筷盏碟,品着小酒,晚风徐徐拂过,神情颇为悠闲。 “阿福,明天你去醉仙楼拿几个粽子回来,咱们也过节应景。”霍白安说着,发现阿福不知去向。不由皱着眉——这小厮,莫非又往女儿家的胭脂店跑了? 正喝酒,就看见阿福面带愁容的回来。霍白安挑眉坏笑:“阿福啊,是不是翠竹看不上你的胭脂?” 阿福当即跳脚:“别瞎说!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可能去胭脂店买胭脂,这么娘们的地方我怎么能去!”阿福絮絮叨叨的解释,霍白安纯属找乐子地听着。 解释半天,阿福恍然大悟,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之人:“少爷,你现在是拿我寻开心,等下你看了这封信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霍白安放下酒杯,问:“什么信?” 阿福将信递给他:“翰林院的吴侍郎寄来的。” 霍白安一愣,心中凉了半截——吴侍郎,太子少时的侍读之一。阿福见霍白安面色复杂,当即道:“要不我把这封信给烧了,就说咱们没有收到。” 霍白安无奈地笑道:“拿过来吧,就算烧了下一次恐怕就会直接派人来霍府了。” 读着信,霍白安的脸色越来越阴郁,遂站起身往书房走去。阿福连忙地让一旁小厮将碗筷收好,又嘱咐厨房晚上备好夜宵。看少爷这幅模样,恐怕今天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回到书房,霍白安靠在太师椅上长叹一声。那封三页纸的书信密密麻麻搁在桌上,阿福将火盆端进,见霍白安默许,便将书信立刻焚烧了。 霍白安望着房梁发呆—— 去年雪灾,冻死良田作物无数,灾民流离失所,朝廷派太子赈灾,户部拨款三百万两。三月前,部分州府反映,这笔赈灾款并没有如数到账。一时间,太子贪污赈灾粮款的风声在朝中渐渐传开。与此同时,齐王殿下摔麾下众将帮助灾民,齐王妃更是拿出自己的陪嫁之物赈灾……如今朝中,废太子立齐王的声音又多了起来…… 阿福站在一旁不敢做声,只是霍白安半响不说话令他有些担忧,轻声问道:“少爷……您看这事……” 霍白安依旧是仰着头,倒在椅子里,似在自嘲:“我一介草民,无官无职。这等朝廷机密大事,吴兄不该告诉我,万一这信落在了有心人手中,不知又要翻起多少波浪。” “可是……”阿福犹豫半响,终于说道:“太子殿下虽然软弱,但赈灾一事多少双眼睛盯着,万不可能发生私吞赈灾款的事情。恐怕,吴侍郎他们是当局者迷,又或者现在朝中孤立无援,加之齐王……情急之下考虑不周,便送了这封信。” 霍白安讪讪笑着:“怎么会考虑不周,如果落到了有心人手中也不出事,大不了将将军府也拖进朝中的那摊浑水。” “您说——”阿福蹙眉:“吴侍郎这封信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霍白安不答,反问道:“你认为这封信是吴兄写的?” 阿福不解。却见霍白安叹口气:“怕是太子授意的……”说着便站起身,低声叹道:“我欠了别人的人情受了恩惠,注定是要还得。宁州城内虽然没有遭灾,但周边几个乡县多少有了大雪的影响。所以宁州县衙也收了赈灾款。京城中数十双眼睛盯着,太子他们不好行动。宁州天高皇帝远,就从这笔赈灾款入手调查吧……”说着,苦涩地笑道:“爹说得对,人这辈子什么债都能欠,就是欠不得人情债!” 秦珍儿收到霍白安的告假条子有些惊讶,对着一旁的丫鬟笑道:“霍公子倒是够有雅致的。”假条上说端午将至,他霍白安反正也闲着,听说某县有赛龙舟,便准备带着府中小厮去凑这个热闹,这段时间就不来醉仙楼了,还请秦老板发个慈悲准了假期。 秦珍儿想了想,决定将这事儿告诉风珏茗,免得她找不到霍白安心急。主意打定,带了一盒粽子,便去风府拜访。 走至风府,发现风府附近停着数辆装着石土的马车,不断有仆人挑着石土进进出出,看样子府中正在兴土木。秦珍儿轻车熟路的直接去了南柯小园,侍女们正三五成群扑蝶玩,而风珏茗则坐在院中大槐树的树荫下无聊打着哈欠,那幅惫懒的神情,和霍白安竟有些相似。 丫鬟将粽子交给风珏茗的侍女,食盒里冷粽子带着丝丝凉气幽香,风珏茗当即决定现在就解决掉它们,正巧她中午没什么食欲,午膳只喝了两口汤便没吃了。秦珍儿带的是醉仙楼推出的新粽子,小巧可爱,一口一个,很受姑娘家欢迎。翠竹将粽子剥好装盘,又端来了一壶香甜的果子酒,惹得风珏茗的食指大动。 秦珍儿与她闲聊,问道:“风府里是不是要建什么东西,我见巷子口好几辆石土大车。” 风珏茗点点头,说道:“海棠苑的小姨奶奶要新挖一座荷花池。” “诶?”秦珍儿有些吃惊。 翠竹接话道:“咱们这位小姨奶奶不是江南人吗,嫌府中的湖水离她有些远,住的不舒服。便决定在海棠苑中挖一座荷花池,好让她闲时赏花纳凉。” “这……王氏同意了?” “当然得同意,这事是老爷说的!说小姨奶奶刚来,大家要好好照顾她,谁敢说个不字啊!” “啧啧……”秦珍儿似笑非笑的叹道:“小姨奶奶可真够威风啊!” 说话间,风珏茗已经解决掉三个小粽子了。秦珍儿笑道:“小五,你这是多久没吃饭了啊?难不成府里来了小姨奶奶,你这就穷的连饭都吃不上了?!” 翠竹给她倒杯果子酒,解释道:“其实小姐这几天胃口都不太好,天气热,什么也不想吃。还好今天秦小姐送来了这盒粽子,小姐怕是饿坏了。” 秦珍儿抬头,眯着眼看着日头:“这几天的确是有些热,酒楼里买的好的也都是些凉菜,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去冰窖凿冰了。” 坐久了,秦珍儿站起身在院中踱着步活动活动。见着南柯小园的正厅门口挂着两束艾草,回头问道:“小五,你这艾草挂的够早的啊。” 翠竹笑道:“这是小姨奶奶送来的,屋子里还有菖蒲、榕枝。小姨奶奶虽然生活奢侈了点,不过对府中每个人倒是很大方,时常送些东西。往年府中的粽子都是又大夫人吩咐准备,今年小姨奶奶也准备了一份。小姐这段日子受了不少苦,希望能借着端午驱驱邪气吧。秦小姐您闻闻,那艾草还挺香的。” 秦珍儿走近,还真是散着幽香。不过……这小姨奶奶果真是个没脑子的,才刚进门就摆出这幅当家主母的姿态,希望她能多活几日吧。 翠竹本想留秦珍儿与风珏茗一同用晚膳,不过秦夫人派了丫鬟来,让秦珍儿回去与大表哥共进晚餐。秦珍儿大呼无奈,可母命难为,只好说下一次再来找她玩。临走时不忘嘱咐风珏茗,霍白安要她代为转达的话——这段日子他不在城内,你要乖乖的,好好吃饭,别瘦了,也别胖了。要知道胖来如山倒,胖去如抽丝……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就好,吃不下饭呢就喝点山楂水,或者想着他,就能吃下饭了,所谓秀色可餐,就是这个道理。 翠竹听着眼皮子一跳一跳,不由出声问道:“这真的是霍公子嘱咐我家小姐的?” 秦珍儿特无辜地眨着眼睛:“是啊!”大致内容差不多,就是经过她秦珍儿润了一道色番罢了…… 26二十六章 离家 “小姐,喝点冰镇酸梅汤,解解乏。”翠竹挑起帘子,却没有见到风珏茗的身影。放下碗,四周寻望一番,屋内只有两个婢女倚在一旁打瞌睡。翠竹心中渐渐发凉,连忙摇醒了她们,厉声呵道:“小姐呢?!” 小丫鬟惊醒,均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道:“小姐在午睡啊。”说罢,转头朝着木床望去,哪有风珏茗的半分影子,吓得睡意全无:“这……小姐刚刚还在这里啊!” 翠竹努力镇定着神情,深呼一口气,冷静吩咐道:“你们两个继续守在这里,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小姐嫌家里闷,出门闲逛了。如果小姐回来了就让她呆在屋里,谁也不许多说一个字!”说罢,撩起裙子跑到自己的住处,找了两个心腹丫鬟,让她们在府中小心翼翼地寻找,自己则出门去寻。 此时,风无双正躺在卧榻上眯眼小憩。傲雪匆匆走近,附在风无双耳边低语。风无双顿时睁开双眼,摆手令四周丫鬟退下,独留傲雪一人。 “通知南宫世荣了吗?” “一早就通知了!她身上中着毒,跑不了多远。” “好!” 风无双站起身子,走至窗边往南柯小园的方向望去,不禁勾起一丝笑意。 “可……”傲雪还是有些担忧,“万一夫人知道这件事?” 风无双摆摆手:“没关系,反正风珏茗死定了,而且咱们这样做与娘的目的是一样的。我娘太过慎重,这么好的机会如果因为一时犹豫而溜走了,我会后悔一辈子!” 傲雪如是想着,也觉得是这个理,顿时轻松不少,赞叹道“夫人的这一计策,一石二鸟,果真高明!” 风无双得意地笑着。 苏氏不是想过主母的瘾么,娘亲就让她嚣张。只是她恐怕还不知道,在她送给风珏茗的艾草里早就混有了毒粉。一开始的症状与食欲不振相似,但不出一旬,就会使人四肢无力,徒生幻像,最后让人疯癫。呵呵,谋杀嫡女,这个罪名够苏氏喝一壶了! 不过,这个毒并不会致命。风无双思前想后,决定借着母亲的东风,将风珏茗斩草除根!本想着将风珏茗骗出风府,没想到她竟然自己跑了,真是老天爷都站在她这一边!风无双当即通知了南宫世荣,只要风珏茗死无对证,那个苏氏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些,风无双自是没有与王氏说起。王氏并不赞同女儿参与这些事,但风珏茗就好像一根毒刺扎在她的心口,不除不快! 天热,午后的大街上少有行人,就连路边小贩也没了叫卖的力气。却看见一个人影匆匆忙忙朝着霍府跑去,霍府门子昏昏欲睡。只觉一阵微风掠过,不由咂摸着嘴巴,伸个懒腰,待看清来人时,不由有些吃惊——“五、五小姐?” 风珏茗额头出着丝丝细汗,想必着刚才那阵小跑给热的,脸色也有些泛白,但声音还算稳定:“霍白安在哪里?” 门子连忙走出来,笑道:“五小姐先坐一会儿,我让人给您倒茶去。这大热天的……” “霍白安在哪?!”风珏茗又急促地吼了一声,脸色更加惨白了。 门子吓了一大跳,他深知这位风五小姐说一不二的脾气,连忙道:“少爷带着阿福去永昌县看赛龙舟了。” 话音落,刚才还在门口的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门子揉了揉眼睛——五……五小姐? 风珏茗强压着身体的不适,只是那股挥之不去地恐惧之感萦绕在心头。她现在只想见到霍白安,仿佛一个溺水之人本能的想要去寻找那根救命浮木。 走了一会儿,风珏茗只觉得脚步渐重。这种熟悉的无力之感再次袭来…… 雪夜,打斗,刀伤…… 肩膀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脚下一个踉跄,风珏茗眼疾手快扶住一旁的树干,将将站稳。 “五小姐,这大热天的你不在府里待着,跑这里作甚?” 风珏茗抬起头,来人竟然是南宫世荣。 南宫世荣笑的灿烂:“我的小姨子啊,看起来你今天好像不太舒服。”说话间,朝着风珏茗举步而去,谁料风珏茗猛地站直了身子,一扫之前颓废萎靡之色,冷冷地看着他,只是不断发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她现在的状况。 南宫世荣也不着急,拍了拍手,四周顿时出现了十数个黑衣蒙面大汉。他笑着,慢慢说道:“啧啧,我真是有个心狠手辣的小姨子,姐姐还没嫁进门,就想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姐夫。小五啊,迷魂香的滋味好受吗?” 迷魂香……那个大雪夜的过往如洪水般肆掠着她的脑海,此时此刻她的脑袋仿佛要炸掉一般。 “给我活捉她!” 一声令下,那数十大汉欺身而来。风珏茗一个侧身,仗着自己身材娇小,竟以迅雷之势逼近一汉子身前贴身与他站在一起,不待他反应过来,立刻夺走他手中长剑,脚尖轻点,瞬间便于众人拉开数丈之远。 南宫世荣一脸悠闲地看着这出好戏,缓缓道:“呵,自风府逃出,一路从小道而行,掩人耳目。风珏茗,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不过,就以你现在这幅模样,你以为你能逃得了?!” 剑身泛着杀意,风珏茗眼中一片凌冽。几番打斗后,手上力道渐弱,防范不急,胸口被人重击一章,一口鲜血呛出,风珏茗顿时倒地不起,被两个黑衣人从地上架起,拖到南宫世荣面前。 南宫世荣挑起她的下巴,一脸惋惜:“啧啧,真难得,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风珏茗这幅模样,真是大快人心啊。” “现在怎么办?”黑衣人问道。 南宫世荣心情大好,想及之前与风珏茗的恩怨,三年前的当众羞辱,大雪夜的刺杀,不由怒从心生,挥手一巴掌打了上去,耳光响亮,顿时解气不少。 “只要离开宁州城,谁还知道她是伯府千金!”南宫世荣阴阴笑着:“你们那里不是有让人四肢无力的药吗,喂给她,然后嘛……”南宫世荣冷冷道:“连夜出城,卖到青楼!” 醉梦阁,除宁州城的青楼外,是方圆五百里最大的青楼。 月上中天,花楼里胭脂旖旎,香气缭绕。为了保险起见,南宫世荣并没有亲自去,而是让心腹小厮换装打扮了一下连夜赶着马车带着五六个黑衣汉子,将昏迷的风珏茗带去。 老鸨儿听有人卖姑娘,也不当回事,慢悠悠地往后院走去。陡然看见几个黑衣壮汉,顿时吃了一惊。不过老鸨儿也是老江湖了,看这架势就知道那位姑娘恐怕有些不简单。 “随便开个价吧!”小厮不耐烦地说道。 老鸨儿眼珠转了几转,这样子来卖姑娘的她见过不少。不问价钱,只要将姑娘买入青楼一般都是仇家所为。这样子的姑娘,她楼里也不少。 老鸨儿抬起风珏茗的下巴,不由轻声赞叹:“还真俊,比我这的花魁差不了多少。”漂亮姑娘是这一行当的台柱子,老鸨儿心有所动,但还是要问清楚。 小厮答的很利索,只让老鸨儿放心——这姑娘家里都死绝了,绝对不会有人来找麻烦。又出示了之前伪造的身份名牒,老鸨儿只是接过,并没有详细查看,毕竟这种身份名牒大多都是假的。 二人又说了一些,小厮一再保证不会有人找麻烦,最后干脆塞给老鸨儿一百两银票。老鸨儿笑的合不拢嘴,这种买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便点头同意收下这姑娘。 小厮将软筋散递给老鸨儿,嘱咐道:“这姑娘性子烈。” 老鸨儿会意地笑道:“爷您放心,在我这的姑娘都要把贱骨头打软了!” 小厮走近,不怀好意地低声道:“可以直接让她接客了。”说罢,又塞了一张银票到老鸨儿手中。老鸨儿心领神会的笑着——果然是仇家子女啊。按照惯例,老鸨儿将新进的姑娘带到密室。青楼这一行,无论是否听话,只要是新来的姑娘都要挨几顿打,这就叫将贱骨头打软。 晚香是花楼里的头牌,见老鸨儿又带了一个姑娘回来,不由赞道:“哟,妈妈,这姑娘可俊啊!”说罢,又走进了几步,细细看着。 老鸨儿笑的合不拢嘴:“可不是,而且眉宇间带着一丝英气,现在的大老爷们见惯了莺莺燕燕,来这样一个小辣椒,指不定多乐呵。” 晚香不语,只见床上之人的脖子处隐隐有一根红线,似乎还带着吊坠之类的东西。不由伸手将其解下,竟然是一块半月型通体透亮的白玉,中间却隐隐透着一丝红色。这是上等白玉,晚香惋惜地看着床上的姑娘,怕又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女子,唉…… 转身便将玉佩交到老鸨儿手中,谁料老鸨儿突然瞪大了双眼,指着那白玉,嘴唇不断哆嗦,最后竟然直接摔在地上,瑟瑟发抖。 晚香大惊,担忧走走到老鸨儿身旁:“妈妈,您这是怎么了?” 老鸨儿嘴中不断呢喃:“怎么会……怎么会……啼血白玉……啼血……完了,完了!!”说罢猛地站起身,朝着门外高声喊道:“快去,快去将老虎给我叫来,快去——” 晚香一阵莫名,不过见一向稳重的老鸨儿现在如此慌张,她也明白床上这女子怕是不简单。正想着,耳边响起老鸨儿一阵催促:“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这位大小姐给抬到雅室!” 一旁小厮连忙来抬,老鸨儿仿佛惊醒一般,连忙用木棍打开他们的手——“你们这些脏手,拿开!”说罢,亲自背起风珏茗,嘴中不断喃喃道:“姑奶奶得罪了,您老大发慈悲,小的们都没有动你半根毫毛。” 平日养尊处优的老鸨儿,此刻竟然一路不歇的将风珏茗带离了醉梦阁,来到到自己住的房子。晚香一路跟着小跑,不由小声问道:“妈妈,这姑娘到底是?” 老鸨儿答也不答,只是一股脑地翻箱倒柜,什么金银首饰,鹿茸人参,这十数年的家当全部都拿了出来,向供菩萨一样的供在风珏茗身边,不断磕头喃喃:“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姑奶奶福大命大千万别在我这儿出什么事,小的虽然开着瓦勾栏,可从不做逼良为娼的事情。都是小的不长眼,中了那几个鳖下东西的圈套,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妈妈……”晚香正准备说什么,就被老鸨儿突然拽着一同跪下:“别乱说话,现在只能求菩萨保佑了!”晚香虽然不明所以,但这般什么场面没见过的老鸨儿此刻竟然满脸菜色,也知道大事不妙。 不多时,一个壮汉拖着一个老者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老鸨儿连忙迎了过去,壮汉刚想进屋,老鸨儿毫不客气地将他推了出去,呵斥道:“老虎,这未出阁的姑娘能是你能随随便便见的,还要不要命了!” 老虎连忙退了出去,只在门外嘱咐:“曹大夫来了就好了,快给那位姑奶奶看看!” 曹大夫走过去,正准备把脉,老鸨儿突然抓着他的手,一脸慎重:“曹老,您今年高寿?这可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手腕不是能随随便便摸的!” 曹大夫一脸黑线,但还是稳着声音:“老虎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儿子都成亲了,你说老夫今天多少岁!” 老鸨儿拍着额头,连忙陪笑:“我这都是被吓怕了。要是让那位大人知道,这位姑奶奶被人陷害卖到……我那醉生阁上下三百余口算是都完了!” 年过古稀的曹大夫倒不在意,医者父母心,连忙烫了针,给风珏茗整治起来。逼毒的过程引起了高烧,风珏茗只觉得脑袋迷迷糊糊,嘴里不断呢喃着细细碎语。 老鸨儿凑近仔细听着,不由纳闷地蹙起眉头:“霍……霍……白安?” “妈妈,这好像是个人名。” 曹大夫给风珏茗换上一块帕子,捋着胡须:“不错,这位霍白安乃将军府嫡三子。” “嘘——”老鸨儿示意大家安静,只听风珏茗又断断续续地说道:“永……永……昌……我……要找……找他!” “她要去永昌找霍白安!”老鸨儿重复一遍,当即转头问道:“曹老,她目前的状况能够去永昌吗?” 曹大夫不屑地扫了一眼老鸨儿:“哼!老朽行医五十载,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这小丫头不过是中了最低等的迷幻药,只不过因她脑内的淤血才导致神志不清!什么叫现在的状况能够去永昌——吗?经过老夫妙手回春后,保准比马跑的都快!” 晚香忍不住插句嘴:“妈妈,这位姑娘现在还是好好养病为好,永昌……我记得永昌好像是在宁州城吧,咱们这离宁州可有一天一夜的路程啊!” 老鸨儿瘪瘪嘴,曹冷笑一声,毫不留面子地点破她那点小心思:“如果让人知道这个小丫头被卖到了醉梦阁,那对丫头的名节可是大大的受损。所以,她就想人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丫头丢回宁州,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晚香犹豫道:“除了我们,还有那六个黑衣人和那个男的,想必他们就是这位姑娘的仇家!万一他们将这件事——”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直守在门外的老虎朗声大笑,门窗推开,七个人头突然被扔了进来,屋内三人竟然面不改色地看着滚落在地上的人头。 “半路上我就将他们给截住了!”老虎正得意,谁料老鸨儿冲到窗前破口大骂:“你丫的到底有没有脑子,你把这个人杀了那幕后仇家怎么找?!” 老虎愣愣地挠着头:“啊?还有幕后仇家?我还以为……” 老鸨儿泄气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将这几个人截了也行。如果有幕后仇家,收不到属下的报告也不敢随意断定姑奶奶的下落!”老鸨儿看着那七个人头,想了想,对着屋内其余二人问道:“你们说,我要不要把这个也给小姑奶奶供上?” 晚香一阵恶寒,连连摇头。老鸨儿瞧着那几个人头,觉得长得都坏七扭八吧,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在这世上,姑娘的名节比命更重要。万一……万一要是让哪位大人得知了她被卖到了醉梦阁,就算见过这姑娘的人只有自己和晚香几人…… 老鸨儿越想越后怕,一旁的曹大夫却慢悠悠地说道:“将她扔给那个叫霍白安不就行了。反正那小丫头嘴里念得他的名字,这就叫天意!死道友不死贫道,总不能让她呆在这里,到时候咱们都脱不了干系。到时候咱们派几个暗中跟着,要是那个霍白安有什么不归动作,当即灭了那小子就行了!” 老鸨儿听着觉得甚为有理,一行四人连夜将这尊瘟——哦不,活菩萨给送回宁州! 27二十七章 归来 霍白安收到一份不知从何处寄来的匿名信时大吃一惊,待他看到信中内容一向后,从容的笑意顿时消散了,连夜带着小厮从永昌县赶回宁州城,直奔将军府,直到看到床上熟睡之人安然无恙,那颗悬着心才稍稍安下。 那封奇怪的信只说这位姑娘身重迷幻药,幸得高人相救,昏迷中最终念得是一个叫霍白安的名字,便将人送到了这里。 霍白安招来了小厮询问了几句,发现府中之人竟然都不知道里屋里突然多了一个人。霍白安垂头想了想,其实这种状况以前也有发生过—— 比如他正在将军府的后院悠哉喝茶,突然就听到一声闷哼,一个人影突然从墙上掉进土堆里,过了会儿爬出来,冲着坐在树下喝茶的他翻个白眼,牛气哄哄地走过来,毫不客气地伸手道:“有没有金创药?!”然后理直气壮地待在他的房里蹭吃蹭喝…… 如今想想,那个时候风珏茗似乎就在偷偷的练武,看着手中信件,霍白安无奈叹道:“你……唉,这次又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呢?” 走至床边,发现风珏茗已经醒了。不待他说什么,就被她紧紧抱住,嘴中呢喃不清。好半响,霍白安才听懂她到底说的什么。 原来,风珏茗中了混在艾草里的迷幻药香,从食欲不振最后渐渐产生了幻觉。一日午睡醒来,她竟然看见霍白安浑身是血地站在她眼前,那一刻,只觉天旋地转。那感觉无比真实,风珏茗慌张之下,只想着要亲眼见到他,是以一声不吭地跑出风府。 看着坐在床边的霍白安,她依然无法安心,只能紧紧抱着他,听着他的心跳,才稍稍缓解了自己的担忧。霍白安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此时她的精神并不太好,过了会儿又睡着了。 带上房门,刚走几步就看见阿福匆匆往后院小门跑。 “阿福,刚回来你又往哪里惹事?” 阿福连忙道:“翠竹在小门哪里,好像是有什么急事!” 霍白安想了想,便于阿福一同去见翠竹。翠竹眼眶红肿,显然已不知道哭了多少场,见着霍白安与阿福连忙道:“霍公子,我家小姐失踪已经三天了!” 阿福一听,顿时想要开口,却被霍白安拦了下来,不由纳闷地看着他,只见他面露‘惊讶’之情,问道:“什么事,慢慢说!” 翠竹稳着神,将风府近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叙述。 “一开始,我只是以为小姐贪玩溜出府,谁料竟然查出小姐房中门框上绑着的艾草里竟然有毒!那艾草是小姨奶奶给的,现在府里都说小姨奶奶要害小姐。我本想去报官,可大夫人说,如果报了官,未出阁的姑娘失踪一事对小姐的名节有损,而且小姨奶奶这事是家丑不可外扬,只让人私下去寻找。如今小姐已经失踪三日了,真是一点音讯也没有!” 阿福正欲开口,却听霍白安一脸歉意地说道:“抱歉,我们也是今天早上才回的宁州,没有见过风珏茗。” 翠竹一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不由扶着一旁的墙壁,喃喃道:“多……多谢了!” 见她失魂落魄地背影,阿福只觉得心如刀割,回到院中,不由问道:“少爷,五小姐明明就在咱们府中,为什么……”说着,看见霍白安眼中突然泛起一阵寒意,阿福连忙闭上嘴。 只见他转身走进了屋子,冷静着声音,淡淡道:“风珏茗在将军府的事情不准对外透露一个字!” 阿福想要争辩什么,可话至嘴边,终是抱着万分的不甘心又咽了下去。 接下来几日,霍白安仿佛没事人似地,依旧去醉仙楼报到,并暗中观察着风府的动静,风府似乎真的不准备大张旗鼓地找风珏茗,而翠竹除了那次之后,再也没有能从风府出来。风珏茗失踪的事情,竟然连秦珍儿都不知道。此时她正看着账本,见霍白安来了,便带着他到后院雅间就酒楼的事情进行商谈。走至院子,秦珍儿指着眼前的屋子说道:“这个房间你应该见过吧。” 霍白安点点头,这是上次风珏茗在醉仙楼晕倒后休息的屋子。直到他一只脚踏进去,秦珍儿不紧不慢淡淡说道:“不过……恐怕有一点你不知道,这可是小五的闺房哦!” 霍白安大窘,连忙将迈进的一只脚退了出来,惹得秦珍儿一阵轻笑:“骗你的啦,小五的闺房自然是在风府,怎么可能在醉仙楼。” 霍白安无奈的扫了她一眼,秦珍儿大方的走进去,似乎在喃喃自语:“不过……相较那座笼子,小五更喜欢这里。这间房子是她亲自挑的,有时候在风府不高兴了,她便会溜到这里待一下午。虽然这里也只是一个笼子……”许见霍白安还站在门,不由外朝着他挥挥手,“不要再局促啦,这里也不过是个雅间罢了。” 霍白安叹口气,跟着走进屋子。上次因为风珏茗晕倒,慌张中并没有过多的仔细打量。现在,霍白安才有机会仔细看着屋子的全貌。屋内摆设简单却透着雅致,只是在一众雅致装饰中一个黒木匣子意外的扎眼。 秦珍儿见他疑惑的模样,笑道:“这就是一个破木盒子,不过小五倒是挺宝贝的。”正说着,门口丫鬟前来催促她回去,秦珍儿只好道:“唉……具体的事情只能下次再说了,今天依旧麻烦霍公子了。”说罢,便与丫鬟匆匆离去。 霍白安倒不急着离开,便在房中慢慢踱步,有些好奇地将那个黒木盒子拿起,缓缓打开。待看清盒中之物时,满脸都是惊讶。里面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有几个铜板就能买到彩线,也有只值一钱银子的配饰。霍白安从里拿出一个老虎娃娃,许是日子久了,绸布已褪了色,淡然无光。 恍惚间,他对这只布老虎有些记忆—— 那是一个烟花三月,天气正好,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一个红衣女子站在不远,明明是清秀可人的模样,可紧蹙的眉头,和不断用打着拍子的脚,都告诉着周围这位大小姐现在的心情很不爽,识相的都跟她站远点! “霍白安,看你一脸衰色,怎么陪本小姐逛街要你的命啊!” 一个白衣公子哥满头大汗的抱着一摞盒子往前走,好不容易走到那女子身旁,只听她柳眉一挑,笑道:“啧啧,抱这么点东西就这么累了,唉……” 霍白安喘着气,不满的喃喃:“大姐啊,这都快一个时辰了,你还没买完?” 风珏茗当即转身:“这才什么时辰啊,早着呢!” 霍白安只得认命的继续跟在后面。 天知道风珏茗今天发的什么疯,一大早就把他拖了出来,二话不说在整个宁州城乱逛!可怜他连早饭都没吃,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但那位大小姐却似乎还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二人走到一处小摊前,摆着大大小小的老虎娃娃,都是些小孩儿喜欢的玩意。 老板连忙招呼着:“大的五十文一个,小的三十文。您看看这模样,虎头虎脑多可爱,买给小孩玩最好了。” 霍白安随意瞟了一眼,说道:“这些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大人了买什么布老虎,你买了给谁去。” 风珏茗斜觑了他一眼,幽幽地指着其中一个:“不——好——看——吗?” 霍白安当即打了个冷颤,喉咙咕隆一下:“挺好的,我刚才眼花了。” 老板赶紧说道:“我看这小姐挺喜欢的,整条街都找不到比我这儿更好更便宜的了!” 风珏茗又看了一眼身旁之人,霍白安连忙道:“好,非常好看,就买这个了!” 老板眉开眼笑的将老虎娃娃递给风珏茗,霍白安无奈地扫了一眼,暗忖道——布老虎配母老虎,呵呵…… 一路上,风珏茗拿着那个布老虎摸样颇为得意,霍白安不禁摇摇头叹道:“不就一个小孩子玩的娃娃么,有这么高兴吗?我家起码有七八个……”最后的话语在风珏茗温柔的注视下,霍白安自动的闭上嘴巴,继续称职地做她的霍小跟班。 谁料风珏茗突然停下脚步,又走回那小摊前,对着老板说道:“你这布老虎做的挺好,只卖五十文太便宜了!霍白安——” “来了来了。”霍白安慌张地一路小跑追来,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又怎么了?”只见她勾起一丝甜甜的笑意:“你说你家里有七八个是吧。” “呃……” “是——不——是?” “是!” “我觉得刚才买的这一个就值了你家的七八个,再掏四百文吧!” 老板目瞪口呆的接着多出来的四百文,看着眼前得意洋洋的小姑娘和一旁哭丧脸的公子哥,一阵莫名其妙…… 如今回想,那个时候的风珏茗总是以折磨他的为乐趣,似乎很喜欢看到垂头丧气却又无可奈何地模样。霍白安看着手中已经褪色但依旧完好的布老虎,不自觉地笑起。遂将其重新放进木盒中,却突然想到风珏茗自幼丧母,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这样的布老虎一般都是母亲亲手做给子女的,除了这一个,她该不会…… 霍白安又将那木盒子打开—— 木簪子是一起猜灯谜时老板送的,黄玉扇坠是与他一起赌钱最后被风珏茗耍赖赢走的,一个有裂痕的镯子,是与他一起教训流氓地痞时不留神嗑的…… 盒子最下面是一张已经泛黄的纸,隐隐能看到几行龙飞凤舞的草书。 “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 纸张有些残缺,后面的几句话已经不见了。 看着这半片破碎的残笺,那颗早已平静的心竟好像被人用手轻轻拨动,霍白安深呼一口气,逃也似地将这些物件装进木匣中,不敢再去触碰一下。 他不敢再去回忆,可回忆却挡不住地涌进脑海…… 大约三年前,借着皇帝过寿的机会,几个志同道合的青年满腔抱负地围在太子身旁,畅谈着各自的治国之策。他的眼中有的只是仕途,天下,抱负…… 可那时候,他们果真还是太幼稚了,朝中暗涌遍布,太子中计,储君之位不保,手足相残,兄弟背叛…… 离开上京的那一天,是个大雪的午后。心灰意冷的他为了排遣心中郁结,写了那样几行字——“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最后,亲手将这张纸撕成粉碎,撒进漫天的扬扬大雪中,带着无尽的惆怅,发誓从此不再参与朝政,不再踏进上京一步。 可他从不曾留意到,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一个娇俏的身影也在那里。 28二十八章 表白 回府的一路上,霍白安觉得心中翻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思绪。他一直以为,三年前的小楼便是二人第一次见面,便是他与风珏茗这个嚣张跋扈,唯我独尊,张扬的不可一世的伯府小姐结下孽缘的时候。却从不曾去细想,时间竟然会更早。 那些物件,风珏茗为什么会如此珍惜那些不起眼的东西,那些连自己都快遗忘的事情,难道……都是她的珍宝吗? 她对自己,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而自己又对她…… 霍白安垂着头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悦来茶楼,点了一壶茶和一碟点心,便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看着大街上来往的行人。 一阵茶香飘来,伙计小王哥端着茶壶稳稳地走来:“霍公子,这茶不合你口感啊?” “挺好的!”霍白安笑了笑,突然发现小王哥端着茶壶却总不自觉往别处望两眼,霍白安跟着看去——不远处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脸色微红的姑娘。 “嘿嘿……”小王哥见霍白安发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是俺媳妇儿。” “媳妇?!”霍白安有些惊奇地打量着他:“恭喜啊,这么快就讨上媳妇了!” 茶娘凑了过来,笑道:“他那是整天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跟在别人姑娘后面,死磨硬泡,姑娘终于大发慈悲收了他!” 霍白安闷笑一声,其他伙计见他们说的又是王小哥成亲的事,也纷纷凑了过来,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 “小王哥那叫个厉害啊,直接冲到了别人姑娘面前吼着‘当我媳妇儿吧!’” “什么?”霍白安大惊,“他也不怕别人直接告他调戏黄花闺女!” 谁料小王哥摆摆手,一脸不在意的说道:“追姑娘这种事就该想我这样,要是喜欢别人就直接说。她要是不回答那就有戏,要是告你调戏黄花闺女大不了挨顿打,正好咱也死了这条心,总比吊在那里整日整夜的闹心好!” 伙计们哈哈大笑,其中一个不满地咕哝着:“大老爷们的,这多伤面子啊。” 小王哥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面子重要还是媳妇儿重要啊?活该你一辈子光棍!” 说罢,大家哄笑而散。 霍白安喝口茶,只听得一旁的茶娘喃喃着:“羡慕啊……” “小姑娘想嫁人了?”霍白安坏笑地轻声点破。 茶娘一阵脸红:“呸!” 霍白安浑不在意,笑的越发灿烂。茶娘冷哼了一声,跺跺脚便走远了,只是嘴中还是喃喃道:“唉,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不犹豫不彷徨果断说喜欢我的良人呢……唉……” 茶楼中喧闹一片,霍白安却一句也听不去,若有所思地望着茶杯,似乎明白了什么…… 日落西山,回到府中,风珏茗乖乖地待在房里,拿着一本世俗怪谈看着。霍白安推门走近,一阵风过,正惊讶,下一刻他的脸已被书精准地砸中了! 飞书之人自然是风珏茗,待她看清来人,一脸歉意连忙跑到他身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低着脑袋不敢看他。 霍白安揉着鼻子,刚要训斥几句,见她那副模样,又说出什么重话,只好闷闷道:“你拿我当靶子练暗器呢?” 风珏茗小心翼翼瞅着他,声音里充满了自责:“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霍白安捡起书放到桌上。 风珏茗跟在他身旁,伸出手温柔地抚上他的脸颊:“那帮你揉揉?” 她手指有些凉意,可引得霍白安浑身一颤,慌张之下竟死死抓着她的手,风珏茗一惊,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不用揉了,越揉越疼。”有些尴尬地松开,霍白安坐了下来,觉得心跳有些加快。风珏茗也乖乖坐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他,想了想,解释道:“对不起……之前,坏人打我……” 霍白安明白了,想必风珏茗再被那个神秘送到将军府来之前,遭遇到了一些打斗,所以她才时刻戒备着……深呼一口气,霍白安垂着眼眸,不去看风珏茗,也让风珏茗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静静地说道:“三天前翠竹来找你,我骗她说这几天并没有见到你。因为我觉得,现在的你回到风府会更危险。虽然我对风府的情况不甚了解,但一个才进门不到一月的偏房,不可能会蠢到下毒谋杀嫡女的地步。很显然,这次是王氏要借刀杀人,而你如果回去的话会再次成为她们设计陷害对方的工具。所以,不如借着这次机会由明转暗。还有一件事……五年前,老皇帝大寿,你是不是也去了上京?” “霍白安……‘白日放歌须纵酒,安得广厦千万间’”风珏茗努力说着,却有些不知所云。霍白安却是听明白了,五年前与太子一众相识时,他便是如此解说着自己的名字。 “原来如此。”霍白安抬眸,有些释然:“原来,我们五年前就见过啊……” 风珏茗望着他,眼眸里尽是喜悦。虽然,他对五年前的事情没有印象,但对自己五年前就见过他并不讨厌。这样,真好…… 抬头看着风珏茗,认真地问道:“暂时留在将军府静观风府的动静,这个主意你觉得如何?” 风珏茗脸上顿生了笑意,当即道:“嗯!” “那如果……”霍白安只觉得心跳又开始狂乱起来,“如果一辈子留在这里,你愿不愿意?” 见风珏茗似要开口回答,霍白安连忙道:“一开始你说你喜欢我,我以为你在戏弄我。后来他们都说你撞伤了脑袋傻掉了,我却一直觉得你是在装傻,为了让大家相信,所以你做了许多反常的举动,这其中就包括你说喜欢我。哪怕后来你不断朝着风无双示弱,我都一直以为你是在以退为进,进行着自己的目的。但现在……我好像骗不了我自己了。不管你是装傻还是真的傻了,不管你是为了计谋说喜欢我还是真的……风珏茗,我喜欢你!等我查明风府到底是谁要害你后,我们成亲好不好?离开那个地方,天高地阔你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不可以,你不能答应他,风珏茗,不快醒醒,你忘记自己的真面目了吗?!! 答应他,小五,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刻吗?如果不答应,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脑中两个声音不断在她的脑袋响起,自曹大夫整治后,那两个声音总是不断地争吵。 霍白安一口气说完,竟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脑中空白一片。他只知道,一辈子很短,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更是转瞬即逝,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就不要将感觉浪费在忐忑与不安中!他已经犹豫的太久了,是该正视自己心意的时候了。 他等着风珏茗的回应,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沉默。霍白安自嘲地笑了笑,这样的场景,明明已经在预料之中,为什么他还会感到心痛。原来等待一个答复的时间,竟然是沧海桑田般的漫长。 他站起身,想要敷衍几句离开以免二人更加尴尬,却不料袖子被风珏茗拉住,疑惑回头,她却依旧埋头不语。霍白安微微俯下身子,想要询问什么,她却突然仰起头,一个轻柔的吻覆盖上了他的唇,霎时脑中一片空白,待他回过神来,顿时反客为主,从温柔的摩擦到热烈的追寻……一把将她抱起,手臂拦在她的腰间,带着七分的温柔三霸道,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夕阳只余最后一抹残红,一切都仿佛静止了般,只有二人之间那陌生又异样的温度,仿佛可以将所有的思绪燃烧殆尽。 “白安啊,娘从边城……” 顾飞燕看到屋内这暧昧四射的一幕时,顿时微张着嘴巴,手上的长剑“咚——”的一声滑落在地。 29二十九章 转折 风珏茗只觉脸颊烧的滚烫,又听到了声音,一把将霍白安推开。霍白安也是脸红心跳,脸上却浮出一阵得意的笑容,回头望去,门外却是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顾飞燕有些呆滞地在演武场来回踱步—— 她没有看错,她应该没有看错,那个身影好像应该……也许是他儿子,吧…… 顾飞燕当即唤来了阿福,阿福一见是老夫人,连忙老实地将府中最近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仔仔细细一个字不落的全部交代清楚了。 顾飞燕托腮沉吟:“风珏茗啊……”似想起什么,猛然问道:“她就是那个折断我儿子右手的姑娘?!” 阿福战战兢兢,只能老实的点头。 “不管白安到底对那个姑娘打的什么主意,明天带她来见我!” 撩下这句话,顾飞燕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霍府演武场,乃是一块平坦空旷之地,除各式兵器成列四周,再无杂物。争执晌午,天高云阔,偶尔刮过一阵微风,四周静谧无声。 霍白安有些紧张。 普通人家都是严父慈母,可在霍府,宠爱子女的往往是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霍老将军,而飞燕的行事则是带着江湖豪侠般的雷厉风行甚至有些匪气!如果娘没有认可风珏茗,那就糟糕了。如此想着,霍白安恨不得给自己两拳——他当时是脑袋进水了吧,竟然被娘亲撞见了! 顾飞燕见着霍白安与风珏茗走来,缓步迎了过去。抬眸扫了一眼风珏茗,却是一副冰冷的面容,静静道:“你就是经常为难霍白安的那个风家小五?” “娘……”霍白安刚欲开口,却被顾飞燕瞪了一眼,安静的闭嘴了。 风珏茗垂眸,坦诚地点点头。 顾飞燕勾起一丝笑意:“仗着会武功所以就欺负那些不敌你的人?” 霍白安正欲维护几句,却被阿福拦到了一旁。风珏茗与顾飞燕走到了演武场的中央。顾燕飞笑道:“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跟小辈动手了,但我的儿子也不是仍人欺负的。不管孩子多大,母亲总是不问是非的维护他,你没意见吧。” 此时霍白安多么想吼一句——我是自愿的! 风珏茗终是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视眼前之人,摆开了架势。 顾燕飞陡然眼神一凌,以迅雷之势出手攻击。 风珏茗仰身扭腰逼过,绕至顾飞燕身后,出手为掌朝她后心攻去。 顾燕飞飞身大力回踢逼的风珏茗连退数步,顾飞燕趁势追击,直取风珏茗咽喉,却不料她此前竟是佯输诈走,诱敌深入,手腕当即被风珏茗擒住。 风珏茗抬脚大力踹向顾飞燕小腹,可手腕突入一重,那顾飞燕竟然接着她手腕的力道“悠”地翻身而上,风珏茗欲要抽回右手,可明明是简单一握却有千斤之重。 顾飞燕大力一扭—— 风珏茗却是面不改色地看着她,然而,那只被顾飞燕擒住的右手,终是毫无损伤地被轻轻放下。 “不管你曾用什么方法对待别人,总有一天,哪些方法都会在自己身上实现。刚才右手被我扭断的瞬间,怕吗?” 霍白安连忙跑了过去,一脸不满:“娘,你这是做什么?她身上有伤!” 顾燕飞毫不在意,只是微笑的看着风珏茗。 “不怕。” “诶?”顾飞燕一愣,一扫之前冷漠疏离之感,一脸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似乎带着回忆的口吻,风珏茗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如若不予以还击,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勇敢还有多少能力。与其在害怕中坐以待毙,不如拼尽性命十倍奉还!” 霍白安目瞪口呆地看着风珏茗,少顷,回过神,连忙道:“娘,那个……她撞伤了脑子,所以有些神智不清,刚才那番话她可能……” “哦?!”顾飞燕听而不闻,依旧自顾问道:“这番话是你自己觉得的,还是有人教你的?” 风珏茗诚实地回道:“是先生教的。” 顾飞燕眨眨眼,试探地问道:“你的那个先生是不是……姓沈?” 风珏茗点头。 就当霍白安一阵莫名其妙时,只见顾飞燕突然大笑起来:“哈哈,果然!那个混蛋,只有那个混蛋才能说出这种话!” 不愧是沈老头教出的徒弟,连这硬朗之气都像了个十乘十。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好怕的,如果害怕日后会有报应,不管做什么事都会畏手畏脚!顾飞燕自己就是这样痛快肆意地活着,天地宽广,从没有令她心存畏惧之物。笑着笑着,便开始打量风珏茗,“姓沈的跟我说他在宁州收了个小徒弟,看来就是你了!你的体格很适合走我烟波顾家的路子,这样吧,我收你为徒如何?跟着那个姓沈的混没前途!” “啊?!娘……” “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顾飞燕好不留情地抛弃了自己的儿子,牵着风珏茗便往屋里走去。 “小五啊,你没混过江湖可能没有听说过烟波顾家,顾家的武功都是传女不传男。到了我这一辈,只有我一个女子。所以我成亲后便一直想要生个女娃,本来指着墨儿能练出来,结果她一个大小姐的脾气和体格练了个半吊子又嫁人了。我现在就指着媳妇儿能接下去,不曾想,听人说老大喜欢的那个好像是个舞文弄墨的才女。唉,但一般习武的女娃娃也并不是适合顾家的功夫,我找这样的徒弟找了十几年也没有遇到个合适的,小五啊,拜我为师,我将毕生所学都教授与你如何?” “可是……”风珏茗有些为难,她毕竟已经认了沈先生,怎么能突然就背叛师门呢。 “我知道你为难。”顾飞燕满脸堆笑:“可你的那个师父不过也就教了你个把月而已。再说了,我跟他关系熟,到时候跟他说明原因,他不会介意的。再说了他早就有一个嫡传弟子,那位小兄弟习他沈家功夫比你更合适!” 顾飞燕见她依旧是副左右为难的模样,眼珠提溜地转了几圈,渐渐勾起一丝笑意。 霍白安很受伤地默默跟在二人身后,突然就见着顾飞燕停下脚步,指着自己对着风珏茗说了些什么。风珏茗顿时绽放出一个灿烂地笑意,大声应了句——“好!” 三人用过晚膳后,顾飞燕便回到自己的屋子。四下无人,霍白安疑惑地走到风珏茗身旁:“娘对你说了什么?” 风珏茗笑的腼腆。 霍白安觉得自己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顾飞燕肯定没什么好话。当即换上一副委屈地模样,惨兮兮地望着风珏茗:“我娘回来了你就不认我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风珏茗慌张摆手,满脸的愧疚。 “哦?”霍白安挑着眉头,凑近道:“那我娘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就见着风珏茗脸上突然泛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 薄云轻掩月辉,四周寂静一片,一道惊天动地的吼声陡然响起:“顾——飞——燕!你就这样把你儿子给卖了!” …… …… 以上,为霍白安内心咆哮。 此刻,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虽然对娘那不靠谱的话感到郁闷,不过更多的是欣喜,这意味着娘并不反对他与风珏茗的事情。 如此想着,霍白安心情大好,伸出手来,轻轻搂着她,用着几近蛊惑的声音:“我们成亲吧!” 她埋首在他的颈窝,霍白安又低低地问了句:“做我媳妇儿,好吗?!”怀中人轻轻笑了起来,甜甜地应了声:“嗯……” 月朗云散,照着屋内依偎的二人,清辉撒了一地,风珏茗只觉这一刻心中即使甜蜜又是忧愁,到底是真是幻,她已痴痴地分不清了…… 霍白安将风珏茗送回房才恋恋不舍的离开。阿福若有所思地走来,想了想,终是问道:“是不是该通知风府的人了?” “嗯,是时候了。”霍白安抬眸望着高悬在天上的朗月,“你将这几日打听到的动静都跟我说说吧。” “是。” 阿福随着霍白安来到书房,低声道:“风府大夫人一口咬定是小妾苏氏下毒谋害五小姐,而且好像还出了认证与物证,但到今日,那位苏氏依旧好好地待在风府,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多大影响,听说只是被禁足而已。” “人证物证聚齐,竟然还能安然无恙?”霍白安也感到了一丝诧异:“莫非那个苏氏非常得忠义伯的欢心?可以令忠义伯放过她谋杀亲身女儿的地步!”——或是说,女儿风珏茗的生死对于忠义伯来说,是无足轻重的! 想及此处,霍白安眼中陡然掀起一阵寒意。 阿福继续道:“这就不太清楚了,目前知道就是小妾苏氏被禁足,王氏不依不饶,要求忠义伯处置苏氏!” “不过被禁足……”霍白安紧蹙眉头:“这样一个责罚……” 阿福试探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去告诉风府,五小姐已经找到了?”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阿福一脸不解:“少爷,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 谁料霍白安站起身,神秘地笑了笑:“不可说,呵呵,现在还不可说。” 30第三十章 交锋 上 风府,海棠苑 “小姨奶奶,吃饭了。” 门吱呀一声推开,却没有得到屋内之人的回应,小丫鬟夏荷小心翼翼地走进,听到的只是一声声缓缓的木鱼声,苏氏正一脸虔诚地对着观音闭目念经。 她被禁足在自己的小院中不得随意外出,除此之外再无责罚,她可以想想王氏对她会有多么的气愤。 夏荷刚要出声提醒,苏氏已睁开了眼睛,缓缓站起身,走至圆桌旁坐下。 “小姨奶奶别太担心了,老爷一定能还您公道的!” “嗯。”苏氏淡淡地应了声,但看着桌上的饭菜没什么胃口。夏荷有些急了,不由劝道:“小 姨奶奶,多少吃点吧,这些都是您喜欢吃的几样菜,再这样下去您身子该受不了了。” 可苏氏依旧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嗯”,夏荷只好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 王氏正在偏厅与风书权争辩,眼中噙着泪水,一脸悲愤:“老爷,我虽然不是茗儿的亲娘,但一直将她视为亲生骨肉。大夫人在世是就对我极好,如今她走了,我……我却不能护好她的孩子,百年之后,我该有何脸面去见大夫人!茗儿是您的亲骨肉啊,您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被那个狐狸精给害了而没有作为吗?” 风书权看着窗外,有些出神。 王氏又哭道:“我的茗儿苦啊,如果不是她撞见了那个狐狸精与花匠的那事,也不至于遭此祸事!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这等妖孽祸女如果继续留在府中……” “行了!”风书权终于开了口:“一切等找到茗儿再说吧。” 作为一个男人,此时他的心情很复杂。 女儿风珏茗撞见自己的新纳的小妾与花匠偷情,苏氏为怕事情败露便对风珏茗起了杀心,好在风珏茗已经痴傻了,所以一时半刻还不会说出去,苏氏便想到了下毒一招,将浸过毒的艾草送给风珏茗,这样一来神不知鬼不觉,谁料风珏茗因受到毒气的影响神智出现异样,竟然一声不吭地从府中走了。而那个花匠也因害怕风书权的审问,在审问的前一天夜里上吊自杀。 人证不是失踪就是已死,但今年端午,府中过节一事的确是苏氏在操办,各房的艾草也是她经手的,这一点府里上下都知道,但……即便如此,风书权依旧不忍心就这样草率的处理苏氏。秀湖泛舟,一曲相思调,哀伤婉转,那眼中流动的波光,却与他已去世的发妻许氏如此相似…… “小姨奶奶,该吃饭了。” 夏荷端着晚膳走进,发现桌上的午膳并没有动,苏氏依旧跪在菩萨面前嘴里轻念着经文。夏荷将晚膳放下,便走了。 日落日出,夏荷照例将早饭送去,一口也没有动的晚膳端出来,阖上房门,轻轻摇摇头。日至中午,夏荷端来午膳将早饭端走,日暮西垂,夏荷终于忍不住哭起来,跪在苏氏身旁:“小姨奶奶,您就吃一口吧,饿出好歹来该怎么办呀……” 苏氏闭目念经,仿佛世上一切都与她无关。夏荷跪了许久,见她依旧没有吃饭的意思,只好留下晚膳,将之前的午膳端走。 自风珏茗失踪后被禁足在海棠苑已过去七日,七日里除了偶尔喝口水吃些糕点,苏氏并没有吃一粒米。而现在,夏荷走进来,见苏氏竟已坐在桌旁,神色淡然,静静道:“去做些吃的来吧。” 夏荷狂然大喜,连声应是,飞一般的朝着厨房跑去。不多时,便端来了四碟苏氏往日里最爱的小菜和一碗粥。苏氏拿起筷子,对着夏荷道:“再去拿些开胃小菜来,看着这些,有点吃不下。” “嗯!”夏荷点头,嘱咐着苏氏尽量多吃点,便去厨房拿小菜了。 苏氏带上房门,眼中突然泛起一丝精光,从袖中拿出一根银针,在每样菜与粥里都试探一番——银针,渐渐泛黑…… “哼,王氏啊王氏,你这叫自掘坟墓!” 苏氏冷哼一声,又恢复到之前平静的面容,静静地坐在哪里。夏荷进屋将碗碟放在桌上,退到一旁。 苏氏轻轻搅着碗中的粥米,抬眸看着身旁之人:“夏荷,你跟在我身边多长时间了?” “禀小姨奶奶,快两年了!” “原来竟然有两年了……”苏氏笑了笑:“日子过得真快啊!”突然眼神一凛,高声呵斥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想要下毒害我?!” 夏荷猛地抬头,瞠目结舌:“我……我……小姨奶奶……我没有!”竟连一句整话也说不清,只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没有?!”苏氏勾起一丝笑意,走至门口,门外的家丁立刻将她拦住,谁料苏氏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家丁只觉得这样的小姨奶奶,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那眼神,仿佛一把利刃,只是轻轻一碰,便可让你头破血流! “将老爷还有王氏都请来,就对老爷说:有人想要下毒害死我,被我抓住了!” 说完这句话,苏氏便回到房里,坐在一旁。 不多时,风书权与王氏匆匆赶到,王氏见一旁跪着的夏荷,心中顿时一惊,但面上依旧强撑着镇定! 苏氏朝着风书权福了一安,缓缓开口:“妾身一直住在秀湖旁,青山为伴,绿水相依。只因歌喉甜美,得到了一些大人的赏识。妾身本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在秀湖上唱着歌,划着船,直到青春不在,白头老死乡里。却不料与夫君相遇,夫君从不嫌弃我的出身,只说人的出身并非自己能选,那一刻我就知道夫君与其他人不同。他们不过就是那我们这样的歌女当乐子,当一个玩物,而夫君您则是拿妾身当一个人!妾身从不奢求夫君能给我什么名分,只要夫君还能去秀湖,让妾身看一眼,妾身便满足了。但夫君却娶了妾身,还给了妾身名分,从那一刻起妾身便发誓,生生世世永远都不会背叛夫君。” “柔儿,你……”风书权不忍心听她再说下去。 但苏氏依旧说道:“妾身自进府后一心想替夫君和大夫人分忧,可这些举动落在有心人眼中却是另一番说辞。大夫人说五小姐撞见妾身与花匠私通,妾身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但五小姐失踪,花匠却也在深夜莫名上吊,留下一封毁坏妾身清白的书信,妾身不知到底是何时得罪与他?这几日妾身跪在菩萨面前,潜心礼佛,并非祈盼菩萨还我清白,而是希望菩萨能保佑流落在外的五小姐。妾身虽进门不久,但也知道五小姐亲娘已经仙逝,妾身希望五小姐在天上的娘亲能保佑她,那些真正想要害她的人,五小姐的亲娘都在天上看着在!” “一派胡言!”王氏气努力克制着,但依旧被气的浑身颤抖:“你才进风府便不守妇道,花匠留下的亲笔书信就是证据!老爷一直带你不薄,你却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如今还想妖言惑众,你这是何居心!自你进府以来,行为举止皆是嚣张,这些府中上下都看得到,我因体谅你刚进府不懂规矩而一再容忍,却不想让你做出这等祸事!我……”王氏悲切,掩面哭道:“茗儿,为娘对不起你啊……” 苏氏冷眼她演戏,轻笑道:“大夫人,如果不是你陷害与我,为何要在我的饭菜中下毒?!”说罢,将袖子中银针拿了出来:“老爷,这根银针上面的毒,就是桌上饭菜里的,如果不信,可以再试!” “什么?!”风书权震惊,怒目扫向王氏。王氏垂下目光,不能言语。 风书权呵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不是做贼心虚,又怎么会要害死我?五小姐失踪,花匠上吊,无人能证我清白。这些日子老爷对我迟迟不肯发落,所以她急了,她怕时间一久,大家都会生疑,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彻底除掉我,以绝后患!” 王氏抬起头,愤怒地看着苏氏。明明还是那张愚蠢的脸,为何现在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进府后的嚣张行事,与风珏茗套近乎,抢她主母风范……难道说这一切—— 王氏直觉背脊一阵凉意,她竟然犯了一个如此愚蠢的错误! 苏氏,这个苏氏,扮猪吃老虎! 原来,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自己! 此时,苏氏进府后的一幕幕都在王氏脑中重现,进府后的种种行迹都是装的,为了就是降低她对她的警惕性!但苏氏却不安分只当一个小妾,她要成为风府的大夫人,就必须要除掉她!所以,苏氏故意勾引风远鹏,不……恐怕勾引风远鹏也是苏氏给她的一个假象,为的就是敲山震虎! 王氏心底一片凄凉。风书权迟迟不对苏氏下手,她就一日不能安心。终于她买通了苏氏身旁跟了两年的心腹丫鬟夏荷,让她在苏氏的饭食中下毒。 夏荷却说苏氏一连几日并没有胃口吃饭,王氏更急了,她的耐性自苏氏被禁足的开始就一点一点的磨没了……直到今日,当听到苏氏有了胃口时,她竟然没有料到这竟然会是一个诱她中计的阴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风书权的语气又加重了! 王氏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风书权语气一扬:“府中的膳食不都是你在打理吗?!” 此时,风无双得知王氏与爹爹去了苏氏那里,连忙带着傲雪前去。刚走进房中,便看见爹爹对王氏高声训斥,不由大惊。连忙询问了一旁的丫鬟,大致了解了情况,不由咬牙,一脸愤恨地看着苏氏,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 王氏看着桌上的饭菜,静静道:“没错,府里的膳食的确是我在打理,但我没有下毒!”不待风书权说什么,王氏抢先道:“我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这么阴毒,为了逃脱她的罪孽将一切都推脱到我的身上!老爷,你怎么就没有想到,这毒其实是她自己在饭菜端来之后下的,为的就是嫁祸于我!?” “这……”风书权一时语塞。 风无双心中暗自赞叹——娘亲,您果然高明! 31三十一章 交锋 下 王氏丝毫不给苏氏反击的机会,继续道:“你见老爷迟迟不肯发落你,所以越等越着急,于是竟然想出这种釜底抽薪的招数,将你自己的罪行全部推倒我的身上,苏小柔,你怎么可以这么歹毒?!我到底是哪里得罪过你,竟让你恨我到如此地步?!” “大夫人!你说了这么多颠倒非白的话难道就真不怕老天爷吗?” “呵,我说的句句实情,光明磊落有什么……” “都给我住口!”风书权一声怒喝,屋内顿时安静了。 风书权幽幽叹口气:“阿柔,你……” 不待他将话说完,门外突然传来门子激动的声音:“老爷——五小姐回来了!” 苏氏眼中掀起一阵狂喜——这场赌局看来是她赢了! 此时,霍白安正与风珏茗坐在风府大堂,只见风书权及王氏苏氏风风火火地赶来,三人脸色各异,但都带着激动与喜悦。 这是霍白安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风书权,这位朝廷亲封的勋爵,曾在老皇帝登基时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当今朝廷的肱骨之臣! 只是,虽然只有一瞬,但他看到风珏茗的那一刻,眼神明显有些波动,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害怕着些什么。父女二人的关系,果然是如坊间传闻的那般——非常不和!但不管怎样,这个人是自己以后的岳父大人,所以霍白安还是非常有礼站起身,朝风书权尽全晚辈应有的礼数。 “五小姐总算回来了,老爷,只要您问五小姐当时的情况,妾身的清白不言而喻!”苏氏说着,似有无意地朝着王氏看了看。 王氏在看到风珏茗的那一刻已是脸色惨白,就连风无双的脸色也不好过——明明应该是消失的人,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风书权点点头,问道:“茗儿,你说说你在花园里到底看到了些什么吧?” 风珏茗垂眸不语,她本能的讨厌高坐上的那个男子,已经讨厌到了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霍白安冷眼看着一切——呵,好一个忠义伯,亲生女儿回来首先问的不是她的安危,反而是妾室与夫人之间的纠葛更加重要啊! 霍白安淡淡笑着,缓缓开口:“风叔叔,小五这段日子受了不少苦。我想,您作为一家之主,一定会替小五讨个公道吧!” 他这话中含义,在坐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只要风书权应下来,那么一旦查清是谁陷害风珏茗,那个人就在没有退路了,哪怕风书权想要包庇,也没有办法! 正当风书权权衡如何回答之际,风无双道:“霍公子找到小五,无双先替家父家母谢过霍公子了,家父已经设宴,一定要好好款待霍公子。但……此乃风府私事,霍公子还是……” “私事?”霍白安勾起一丝笑意,看的风无双心底发毛。只见他站起身,朝着风书权再拜一次,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说出。一时间,屋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震惊中…… “你……你再说一遍?!”风书权瞪大了双眼,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一种幻觉。 霍白安文雅笑着:“岳父大人在上,小婿是来提亲的!” 不等风书权说什么,霍白安便如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的将要说之话全部说出。说他早已仰慕风珏茗,这次风珏茗因遭人陷害中迷幻药毒离开风府后,便被他遇到。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向风府通报,便擅自做了决定,先治好风珏茗,然后等风珏茗情况好转后再回来。 “荒唐!”风书权猛地拍向桌子:“在你找到茗儿的时候就应当将她送回风府!这几日,你对茗儿……” 霍白安倒是不温不火:“是小生考虑欠妥了,所以为了堵住闲人碎语,特地赶来提亲,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今日小五刚刚回来先休息几日,这件事还是等等再议吧。”王氏出面打了个圆场,“而且这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霍白安笑了笑:“大夫人请放心,小生已经安排好了。我已与官媒大人约好了时间,而且家母此时也在府中,这门亲事她已经同意了。” “呵,要是我不同意呢?”风书权冷哼一声,“霍公子还是请回吧!” 谁料话音刚落,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风珏茗突然站起,走到霍白安身旁,二话不说拉着他便往外走。似乎这里早已不是她的家,今日不过是看在霍白安的面子上来走这么一道程序罢了。 风书权见她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更是气得火冒三丈,猛地拍向桌子:“茗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风珏茗丝毫没有留步的意思,苏氏连忙拦住了她,柔声道:“五小姐,别这么急着走啊!妾身可是与你无冤无仇,你可得证明我的清白,别让某些歹人如了愿!” 风珏茗仔细打量着她,这位苏氏自进府以来的确没有为难过她,不仅如此,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恭维大夫人与风无双。想到此处,风珏茗转过身,对着风书权说道:“我没有去过花园,从来就没有见过小姨奶奶与花匠之间有什么瓜葛,小姨奶奶是清白的。” 苏氏浅浅笑着:“大夫人,我很纳闷,五小姐从未去过花园,又是哪个五小姐说妾身与花匠私通的?大夫人,请你解释解释。” “茗儿中了你下的毒,神智不清,说的都是些胡话……” 苏氏不想再看王氏那丑恶嘴脸,当即道:“哦?胡话?是五小姐说我与花匠私通是胡话,还是五小姐现在说的是胡话?” “这当然……” 风无双见自己的娘被逼到绝地,当即道:“谁都知道我五妹从高处摔下后痴傻了,她说的话自是当不真!” “那大夫人为何一口咬定我与花匠私通?既然都当不真——大夫人,你红口白牙咬定我被五小姐撞见与花匠私通所以才要下毒毒她,可如今五小姐却说她根本就没有去过花园,那么我下毒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这是因为……” 王氏支支吾吾,苏氏抓住机会,立刻道:“真奇怪,我这个下毒的人向大夫人问下毒原因,而大夫人竟然一本正经的去思考了……这其中到底有着什么关系呢?” 王氏猛地惊醒——她竟然又被那个小狐狸精给绕进去了! “统统给我住口!”风书权猛地呵斥,苏氏闭上嘴巴,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了。 风书权环顾了一圈后,对着霍白安道:“我现在要解决一些家务事,霍公子,你还是先回去吧。至于提亲一事……改天再议。” 霍白安并不反对,刚走几步又被风书权叫住。 “茗儿,你去哪里?!” 霍白安看了看风珏茗,转过身,连忙赔笑道:“瞧我这记性,小五她身上的毒其实还没清干净,所以还望风叔叔为了小五的身体着想,让小五跟我回去。况且,家母也在家中,家母对毒术也有一定的研究。” 风书权怒斥:“难道就你将军府有大夫吗?” 霍白安不急不忙:“关心则乱,我实在是担心小五的身体,所以已经将整个宁州城的大夫一共四十三人都请到了霍府。” 风书权气结,这个霍白安竟然将全城的大夫都请走了…… 王氏道:“呵,未出阁的姑娘往男儿家里跑,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 “只要不传出去不就行了?!”霍白安浅笑:“今日小五与我前来的事情,除了我与她外就只有再坐的几位了。各位都是小五的至亲,相信一定为了小五的健康着想。如果大夫人不放心,可以陪着小五一起去将军府。” 走至门口,霍白安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风书权,淡淡道:“风叔叔,小生听闻吏部郎中好像是由左大人担任的。” 风书权一愣——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了? 霍白安笑了笑:“最近北边经常有小股游民来袭,小生虽然是一介草民,但还是希望朝廷打个大胜仗!” 说完带着风珏茗大摇大摆的离开了风府,而这次,风书权一句话也没说…… 回到偏厅,苏氏不由轻声问道:“老爷,您后来怎么……” “不然怎样!”风书权猛地捶着桌子! 刚刚升到吏部郎中的左贤珠是他的死对头,原来不过是一芝麻的七品小官,只因与左相攀上了姻亲关系,所以一路青云直上!霍白安又提到了北边的小股游民,虽说是小股游民,但老皇帝对这事确实看的十分要紧,出征的大将军正是他霍白安的亲爹霍忠!这场仗是必胜的,等霍忠班师回朝,加官进爵是免不了的…… 霍白安那个毛头小儿将两件事连着说,无非是暗示他,与将军府结成亲家对他忠义伯是百利而无一害!而这,的确是令他心动的地方。那霍白安的态度,也无疑是告诉自己——风珏茗,他娶定了! 其实,不看这些,风书权也一直将将军府识为联姻的对象之一,不过……以前是打算让无双与霍府长子,可现在……这门亲事,他得好好考虑考虑。 苏氏见风书权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恢复平静,便知道霍白安与风珏茗的亲事怕是板上定钉了。见书权往书房走去,苏氏乖巧的不再跟随。但她也没有回到自己的海棠苑,反而绕道去看王氏。 此时,王氏一脸挫败在呆坐在屋里。 苏氏见她这幅模样,甚至可怜地走了过去:“大夫人,您这里的景色可真好啊。” 王氏抬起头,那张风韵犹存的脸此刻扭曲到了极致。 苏氏自顾地坐了下来,四周的丫鬟早就很有眼色地离开了。 “你……你这个歹毒的女人!”王氏恨得牙根直发麻,眼里掀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可这一切却好像打在了软棉花里,苏氏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闭目品了一会儿:“好茶……” 王氏不语,她知道那个贱人就喜欢看自己这种表情,曾几何时,她也十分喜欢从别人脸上欣赏那种挫败的表情。 “大夫人,事到如今,我就全说了吧。”苏氏放下茶杯:“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是你现在的位置!你这种女人啊……就喜欢自作聪明!当你看到一个聪明的女人时会全神戒备,可当你看到一个愚蠢的女人时便不屑于她斗。于是我一开始就是装出一副蠢像给你看,你不是想看我耀武扬威吗,我就装给你看;你不是想看我奢侈无度吗,我装给你看!你知不知道每当我看到你那种自以为是的聪明时,我真想放声大笑,你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一样可笑!” “可是……一直这样下去不行啊,一直这样,你还是大夫人,而我也只能当一个妾室。所以,这种时候,谁先有动作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所以我故意放出与你儿子眉来眼去的传闻,没想到你竟然信以为真!我更没有想到,你竟然蠢到用谋杀嫡女的方式来嫁祸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艾草里下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收买了我身边的丫鬟?你以为我禁足的时候真的没吃饭啊?哎哟,你这个人啊就是太自以为是了!我这人怎么会亏待自己呢,早在禁足之前我就在房里放了许多点心,这是做出一副不沾米水的模样给你看罢了!你以为诬陷我与花匠不清白老爷就会赶我走?大夫人啊大夫人,你白跟了老爷这么多年了,老爷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么?他是一个将面子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人!你不依不饶的逼他,只会让他心烦。果然,你终究是沉不住气了,在我说想要吃饭时,竟然连想都不想就下毒!而你更想不到的是,咱们的五小姐竟然活着回来了! 苏氏乐的不可节制:“按理说你应该很了解风珏茗啊,她就是那么容易死的人?我听说,在她没傻之前你可是从她手里吃了不少亏!唉……说了这么多我就只想要告诉你一件事——大夫人,你真是太蠢了!还那么自以为是,这下惨咯,要嫁进将军府的是别人的女儿,你的无双宝贝……呵呵呵……那位没事就悲秋伤月的大小姐也不愁嫁不出去嘛!等我当了大夫人,我一定给她找一个好婆家!” “说了这么多,你也该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我设计好了的,看你一步一步的往里跳,还带着那副洋洋得意的聪明劲,哎哟,看到我别提有多高兴了!哈哈哈哈!” “你……”王氏怒不可遏地吼叫着:“你这个贱、人,勾引男人的狐狸媚子!你以为就你这种身份的人能够做风府的大夫人?你做梦!” 苏氏摇着团扇:“没错,我是勾引男人,不勾引到风书权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可我再怎么勾引人也不像你做那种下毒谋命的事情!好啦,至于我能不能成为大夫人就不劳你费心了!今日我就与你说这么多,还有些事情明日再来找你聊聊。” 王氏猛地站起身:“我要将你的这幅嘴脸统统告诉老爷——” 苏氏回过头,笑了笑:“行啊,你大可以将我今晚说的都去对老爷说说。只是不知道在这种时候,你说的话老爷还会信吗?” 说罢,大笑着离开了。 32三十二章 礼物 王氏诬陷苏氏谋害风珏茗的事情,最后以风珏茗目前神智尚不清楚而不了了之。而忠义伯风书权也是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将此事压了下去,风府中再无人提及此事。 王氏虽然逃过一劫,但府中内务被苏氏趁此机会抢去大半,而风书权的感情天秤也渐渐倒向苏氏,王氏这个大夫人算是名存实亡了。不过她还有儿子,只要儿子争气,就算苏氏能风光一时,也风光不了一世!但苏氏并不着急,因为风府长子风远鹏只能算得上是一个中庸之辈,并不得风书权的欢心,只要她的肚皮够争气,彻底架空王氏指日可待!她还年轻,风书权今年也不过四十,她有时间跟王氏耗着。 但王氏却没有她这么悠闲了。虽然事后她做了许多补救,让自己与苏氏的这件事成了一个无头公案,所有细节漏洞全部弥补好了,但风书权对她日常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往日许多事情他都会来找王氏商量,但现在一连几天见到她都不说一句话。这种情况下,若要过问风珏茗与霍白安的婚事,更是难上加难! 难道就这样让风珏茗那个小丫头嫁进将军府?王氏不甘心,风无双也不甘心,但事实摆在眼前,风书权已经和将军府的老夫人顾飞燕商量两个小辈的婚事安排了。 按照顾飞燕的意思,虽然长子霍青阳还没娶亲,儿子爹霍忠还在边城戍边但由于他俩是军人的特殊情况所以不妨碍霍白安迎娶风珏茗,而风书权见亲家母也没意见,自己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很快,将军府的嫡三子将在一月后迎娶忠义伯府五小姐的消息便传开了。但风珏茗还在秘密住在将军府,按照霍白安的意思是临出嫁前两天再送回风府,免得再出什么乱子。 此时,风珏茗正独自坐在小院里小憩,早上量制新衣的裁缝刚走,翠竹也被阿福带着去熟悉将军府了。忽而一阵微风轻轻掠过,风珏茗微微睁开眼,低声道:“是你?” 萧长风从树后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段时间不见,脸上略有些疲倦,似乎好几天没睡觉了。他举步走去,安静的院落中听不到一丝的脚步声。 “没想才与你见面不过数月,这么快你就要嫁人了。” 风珏茗点点头,手里拿着是一幅画轴,轻声说道:“我姐今天来看我,将娘亲的画像送给我了。” “那一定是个美人了。”萧长风弯眼笑着。风珏茗大方地打开画轴,静静说着:“这些日子我总是梦到小时候和姐姐一起去给娘亲扫墓,我没有见过她,但是……如果我能见到她一定可以将她认出来。” 画轴徐徐展开,“这是我缠着我姐帮我画的娘亲的模样,漂亮么?” 萧长风点头:“当然!” 风珏茗看了他一眼,轻笑:“骗子。” 这幅画是她小时候缠着风朗玥画的,那时风朗玥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这画中人也只能勉强看出是一个女子模样罢了。 “那个人……”即便现在脑子想不了太多事,风珏茗依旧不愿喊风书权一声爹。她顿了顿,说道:“那个人的屋子里有一副娘亲的丹青,好几次想要偷出来,可惜……都被发现了。” “要我帮你去偷吗?” “算了……”风珏茗眷念地伸手抚摸画卷上的女子,“这幅比他的好,我能想象出娘的模样。而且……现在去偷也不及了,画已经被我烧了。”只听风珏茗淡淡道:“有一次被发现,一气之下就把画给烧了。” 萧长风一阵惊愕,这就是没傻之前风珏茗的作风吗?他看着她,虽然她现在依旧是这副懵懂的模样,可终有一日她会好的,变回那个心狠手辣的风珏茗,到那个时候霍白安还会始终如一的待她吗? 萧长风只在将军府待了一会儿便走了,没有人发现他来过。 只是在当天晚上,风府,苏氏与风朗玥正在打理着风珏茗的嫁妆,丫鬟突然跑进来,身后跟着十六个壮汉分别抬着八个沉重的大木箱子。苏氏虽然是个偏房,但由于大太太王氏“突然病了”,所以家中大小事务均有苏氏来打理。但风珏茗的嫁妆她倒没有操多少心,因为风朗玥听闻风珏茗出嫁一事后,便亲自来了。苏氏当然知道风朗玥与风珏茗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也顺水推舟将此事交由风朗玥打理。 此时苏氏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那八个木箱,心中暗暗咋舌——一寸一金的黄花梨木竟然用来做装物件的箱子! 为首的一位汉子走上前递了名贴:“我家主人听闻风五小姐要嫁人了,特地让小人备上薄利,不成敬意!” 原来是风珏茗的朋友。 八个大箱子,其中四箱装着整整一箱黄金元宝,另外三箱里也装满了珍奇药材,还有一个箱子说是专门给五小姐的,所以暂时不便拆开。 苏氏又不免诧异——这些东西折合白银最少也值了六万两!五小姐一个闺中女子到底是从哪里认识的这么大手笔的朋友? 风朗玥倒是波澜不惊,让丫鬟带着那些人去偏厅休息了。对于小五的朋友,她自然是知道一些的。看到这些礼物她首先想到的便是——秦珍儿。只是秦珍儿送的礼早在三天前就收到了——一盒低调却又奢华的珠宝首饰,折合白银也有三千余两,都可以直接当做一个普通官宦之女出嫁的嫁妆了! 而眼前的这八箱厚礼又是谁送来的呢?名贴并没有具体落了姓名。风朗玥也不做多想,命小厮将其中特地给风珏茗那一箱子瞧瞧抬去霍府,剩下的七箱子都算到风珏茗的嫁妆中去。 待风珏茗打开风朗玥送来的木箱,里面装的只是一些平常小玩意,什么布娃娃,木簪子,小折扇,都些寻常百姓家给自幼会给闺女买的小玩物。霍白安深深看了一眼这个箱子,心道——这个送礼的明显是一个很了解风珏茗的人,虽然都是些小玩意,但却都是风珏茗喜爱的。 就在霍白安准备旁敲侧击问清送礼之人时,一个家丁飞快跑来。 “齐王殿下侍从特地从齐王封地赶来,奉齐王殿下之命祝少爷大喜。”家丁说着便带着一个高瘦个的男子走进。 霍白安听到齐王两个字就是头如斗大,谁料齐王这边没打发走,太子也竟然派人来送礼了!霍白安一阵冷笑——怎么着,这两位爷要用他霍白安的婚事做文章?! 做他妈的春秋大梦吧! 但礼,霍白安还是一个子不落的照单全收! 相比太子,齐王这边的人与其说是送礼,不如说是来对外宣传齐王所在封地——赤洲风景名胜。游遍大德十三州,天下风景在赤洲!赤洲——新人新婚蜜月,夫妻恩爱旅行,亲子远游的头号选择!量身定做精品游绝无任何消费项目,加上霍白安又是老熟人了,吃喝全免,地导全程陪同! 对此,霍白安只说了一个字:滚—— 送走两批瘟神,霍白安深深呼口气走到后院,见风珏茗拿着一个铃铛发呆——那铃铛也是之前那第四口箱子里的小物件之一。 风珏茗见他走来,笑了笑,不由分说将铃铛直接系到了霍白安手上。 “小时候养了一只猫咪,走路都没有声音。后来它走了,却再也没回来,我也没有发现……” 霍白安揉着她的发顶:“我又不是猫,以后我去哪里都会告诉你,咱俩一起去。我已经想到了,等成亲后咱们先去避暑山庄里住一阵子,那里天气不热风景也好。等不热了,咱们就往南走,游花谷,秀湖,说不定还能赶上那里的百花节。” 风珏茗静静听他说着以后的安排,哪些地方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但她也不去想不去担忧,只知道只要霍白安走到哪儿她便安心的跟到哪,他绝对不会将她抛下。 又过了几日,裁缝将做好的新衣拿来。看着试新衣的风珏茗,顾飞燕对这个儿媳妇十分满意,尤其是她在武学上的悟性啊,好久都没有遇到练武这么勤奋又肯吃苦的女娃娃了。 看着风珏茗,顾飞燕心底那个乐啊,要是以后风珏茗再生个女娃,哈哈,她烟波顾家的武功路数就彻底发扬光大啦! 待风珏茗试完新衣后,霍白安走到裁缝那看新衣,不由蹙起眉头。 裁缝见准新郎官这幅模样,连忙问:“霍公子,您哪里不满意?” 霍白安摸着衣服料子:“厚了!” 裁缝一愣,立刻解释:“霍公子,这是做里衣的料子,自然是厚一些,否则容易着凉。” 霍白安白了他一眼——里衣啊,风珏茗穿的里衣啊,那就更应该薄啦!! 裁缝虽然不能理解,但给钱的是大爷,虽然新娘礼服没有改动,但在新娘子的里衣还是尊重霍白安的意思换上了价钱更贵但相对更轻薄的蚕丝料子。 就这样,成婚的日子不紧不慢地来了。 整个宁州城都喜气洋洋,将军府里里外外都热热闹闹。 一轮圆月照着这凡间喜事,只有那独坐在屋顶之人,似乎显得有些寂寥。 女子翻上屋顶,见那人身旁已散着几个空酒坛,不由轻叹道:“不舍得?” 萧长风扫了她一眼:“你不去吃酒,来这作甚?霍白安可是请了你们悦来茶楼所有人,你不在会起疑心的。” “陪你喝酒啊,我听说你可是送了足足八大箱子的礼啊,出手够大方!头儿,你这些年的油水捞得不少啊!” 萧长风笑了笑:“欠了她十五年的寿辰,一次性补齐了,以免日后还有挂念。我怕霍白安那小子真的趟进太子的浑水里,到时候与他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时,小五会恨我……不如趁着她成亲的日子,将该送的都送了,做个了断吧。” 女子走近几步,挨着坐下,拿起一个酒坛晃了晃:“你做的这些她又不知道,何苦呢?” “本来就不想让她知道,知道了反而是个牵绊。”仰头灌了一口酒,叹道:“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处了没几日又匆匆离开。等再次回来时,她就嫁人了,时间过得真快……” “听你这口气,不明白的还以为今天嫁的是你闺女!” 萧长风笑着摆摆手,那青衣女子识趣地告退了。 借着月色的清辉,萧长风望着手中那一块半月形的白玉,反复吟着:“双玉成珏……” 风珏茗,珏者,双玉也。 33三十三章 大婚 虽然大将军霍忠和长子霍青阳都远在边城戍边,来不及参加霍白安的婚事,但这并不妨碍将军府的这门亲事办的热闹喜庆。而且顾飞燕已经给修书一封给霍忠,霍忠见自家夫人对儿媳妇没意见,自己就更加没意见了。 由于顾飞燕在江湖上是享有名气的女侠,是以霍府的这场婚事不仅有达官贵人来贺礼,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来了,甚至还有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士高人,虽没露面但派弟子也送了贺礼,给足了将军府的面子。 这些前来贺礼的人当中,以太子身份最为尊贵,以齐王之礼最为贵重!但二者都没有亲自到场,太子让身边得力近侍前来道贺,齐王也是一样。有心之人看着这番架势准备大做文章,谁料霍白安只将这些普通对待。加之他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名声在外,大家只当那二人是借此机会结交大将军霍忠或是霍府长子霍青阳,倒是丝毫没有往霍白安身上联系。 而风府这边,风珏茗的嫁妆倒是出乎意料的丰厚。士族贵胄迎亲嫁娶,对女子的嫁妆看的极其之中,这显示着新嫁娘在娘家的地位,算是给婆家一个暗示——姑娘嫁来当媳妇儿,不是过来受气的!所有的嫁妆按箱装好,花了足足一上午的时间才陆续抬进将军府中,苏氏粗粗算了一下,这些嫁妆折合白银近有九万两!其中真正算是风府出的只有一万两罢了,剩下的八万分别是谁送的,苏氏不清楚。不过当她看到风珏茗出嫁的场景时,心中倒是舒了口气——自己一进府就讨好嫡女的想法看来是对的! 喜宴,自早到晚。 “嘭——” 璀璨的烟火点亮着夜空,筵席上的客人纷纷走到庭院,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烟火,毕竟这烟火就算是有钱都不一定能看得到! 喧哗热闹的声音依稀传到了后院的新房中,风珏茗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又是一声巨响,天空中绽出无数绚烂的花火。 “小姐,好像是烟火!”翠竹走到窗边,一脸痴迷地望着今夜如此美丽夜空,“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烟火呢!听说是齐王殿下送来的,只有在京城里才看到的。没想到霍公子这么有面子,听说到后来太子殿下竟然亲自来了!好可惜,齐王殿下依旧没有来,听说齐王也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王公贵族。”说着,回头看了看风珏茗。她盖着红盖头,静静坐在哪里,看不到屋外的烟火。翠竹有些惋惜,想了想,恋恋不舍地离开窗边走至风珏茗身边,陪她一起等着。 “小姐,您一定会和霍公子白头到老的!” 话音落,静静坐在床沿上的新嫁娘突然微微的颤抖。 翠竹看在眼里,只当风珏茗是有些紧张。不由轻轻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小姐,别怕。” 风珏茗看着被握着的手,神色茫然,眉头微蹙,一把将手快速的抽回。 翠竹有些纳闷,听得大红盖头下传来一丝声音:“难得有烟火,你也出去看看吧。” 翠竹讪讪笑道:“小姐,这样是不合规矩的。” “没事,烟火我以前在上京看过。你去看吧,到时候再偷偷溜回来,别被发现就行了。大家都在前厅看烟火,没有人会注意这里的。” 翠竹犹豫再三,终究是挡不住烟火的诱惑,而且跟在风珏茗身边时间一久,也知道风珏茗是个不怎么讲究规矩的人。朝着风珏茗再三保证,只看一下就回来。风珏茗应声同意后,翠竹便欢天喜地的偷偷溜出了新房。 如昙花般转瞬即逝的烟火陆续从空中坠落,仿佛是迎面而来的星辰银河,连新房里都能看到那短暂的美丽。 “呵,真可怜啊,怎么瘦了这么多。” 望着镜中女子的颜容,风珏茗不由蹙起了眉头。这精致的妆容,实在是不适合她。 南柯一梦,如今终于到了梦醒十分。 风珏茗有些恍然地看着铜镜,镜子中的女子虹裳霞帔,钿璎累累;缨络垂旒,玉带蟒袍;百花裥裙,大红绣鞋。一个女子只有在出嫁的之日才会穿的如此华贵,那满身的喜庆彰显着新嫁娘一生一世的幸福。渐渐地镜中女子平静的面容竟然染上了一层愠色。细细听去,一丝低吼从牙缝里挤出。 “霍白安……你好大的胆子!” 门,吱呀一声推开。 “小姐——”翠竹一脸庆幸的跑回来,“我没有被发……小姐?!” 不待翠竹反应过来,已经被风珏茗一个手刀给敲晕了。 月黑风高,正是逃婚好时机。 风珏茗自窗户翻到房梁。 什么大婚日,什么霍白安,都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 姐姐风朗玥出嫁的前天夜里,她去杀南宫世荣,竟然反中了南宫的诡计。身中迷魂香,凭借内力勉强支撑自己逃出南宫府!没想到,在翻回风府时,意外从高处坠下摔伤了脑袋!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无法容忍的耻辱!而霍白安,竟然趁她痴傻的时候娶了她。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怜悯,可怜?出于对弱者的同情,就像对待小猫小狗一样? 一路自房顶跑着,突然,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风珏茗有些诧异的停下脚步。 “小五,洞房花烛夜,你不在新房里待着,怎么有兴致跑到屋顶上来了?” 萧长风挑眉而笑,使得那张桃花脸更加风流倜傥。 风珏茗静静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她是知道的。是自己傻掉以后突然出现在宁州城的人,据说是霍青阳的朋友。但现在她不想与这个人闲谈——“让开。”简单二字,以表明自己的立场。 萧长风一愣,眼中掀起了一丝寒意,可转瞬又换上了那幅笑容可掬的面容:“哎呀呀,小五,你该不会打算这么着就逃婚吧,成亲当天新娘子跑了,你让霍白安怎么收场呢?” 霍白安…… 这个名字让她脸色微变,但只是一瞬,又恢复到那幅冷冰冰的样子。 “关我何事?他所喜欢的,娶得,不过是那个痴傻的风珏茗,并非是我。人贵有自知之明,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继续待在去,只会徒生尴尬。不过说到底,我成亲或逃婚关你何事?萧大侠,天南地北,你我不过数面之缘。呵!你管的是不是太宽了?一句话——让,或不让?!” 萧长风突然笑了起来:“呵呵,早就听闻风家五小姐嚣张跋扈,冷言冷语,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现在的你还不如傻掉的时候!” 风珏茗见他缓步走来,不由全身戒备。 萧长风边走边道:“两家婚姻大事岂容得你这般儿戏。” 手中一溜粉末滑出,原是那半枚玉佩被捏的粉碎! 风珏茗见状,心道不妙。刚要有所举动,就见萧长风已经一个纵身,窜至她面前。 “丫头!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人情世故!” 风珏茗大惊,整个身子被萧长风抗在肩上,刚要挣扎,却动弹不得——那一瞬,她竟被萧长风点了周身所有大穴! “嘭——” 木窗被一脚踢开,萧长风直接将风珏茗扔到床上。扫了一眼已经晕倒在地上的翠竹,一脸痛心疾首。 风珏茗倒在床上不能动弹,只能朝着萧长风怒目而视,以宣泄心中的怒火,将这个男人一刀宰了都不解恨! “风珏茗,今天就算你有天大的委屈,你都给我咽回肚子里!”萧长风深呼一口气,沉默许久,突然笑得欢悦:“相公是你自己选的,婚事是你点头答应的,有什么好逃的!” “混——蛋——”见着萧长风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风珏茗恨的咬牙切齿:“我要去杀了南宫世荣,你最好放开我!” 萧长风冷笑:“你不觉得自己也是管的太多了吗?” “你什么意思!”风珏茗低吼:“那个王八羔子对我姐……他竟然……”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风珏茗不可置信地扬高了语调:“是啊,对你来说的确是‘那又如何’一个局外人!” “和他成亲的是你姐,你姐都不急,你急什么!”萧长风静静道:“你姐不是三岁稚儿,她有自己的思想和打算用不着你去操心。如果不是你擅自做主刺杀南宫世荣,怎么会落到神智突然痴傻的地步。小五啊,这世上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有些人明知道前面是一个火坑还要去跳,并不是因为他们很傻,而是形势逼迫。在他们做出相应的决定后,就已经想好了退路。你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风朗玥措手不及,如果你现在将南宫世荣杀了,你考虑过风朗玥以后的立场吗?” 风珏茗沉默不语。只是,萧长风所说的话……以前从来都没有人教过她。 门外突然响起了人群的喧哗。 风珏茗心中大惊——他要来了!!! 萧长风狡黠一笑:“看来,我的拖延战术很成功嘛。” “你——”风珏茗气结,刚才那番话竟然只是为了拖时间!这个姓萧的—— “我知道你现在虽然好了,但痴傻时候发生的事情都记得。霍白安是怎样一颗心对你的你清清楚楚,到了现在这种时候我劝你最好继续装着,免得尴尬!你的内力被我封住了,没个几天的时间是冲不开的!我现在替解开你穴道,但你也只是能动弹而已。”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翠竹,无奈的摇摇头:“我将她带到一个小屋子里放着,你扯个理由圆过去吧!”扔下这句话,萧长风便抱着翠竹便迅速消失了。 “喂喂喂——你——”风珏茗跳起身。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甚至听到了霍白安说话的声音。 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看着地上的红盖头,风珏茗闭上眼深呼一口气——算了,要死要活,她跟他拼了! 34三十四章 意外 由于痴傻后的风珏茗对生人总有一丝抗拒之情,所以屋内最初只有翠竹一人守着。如今喜娘丫鬟随着霍白安走进,见翠竹不在刚欲询问,一直坐在床边的风珏茗便轻声道:“我让她去看烟火了。” 霍白安笑了笑,并没有置气。看着一身喜服的风珏茗静静地坐在自己身前,仿佛这一切是一个不真实的梦。他一定是上辈子做了不少好事,又或是给菩萨捐了不少香油,所以今生没费多大力就讨到了自个喜欢的媳妇儿。 喜娘口中说着一串又一串的吉祥话,最后将喜秤递给霍白安。终于要掀盖头了,霍白安自己手心里紧张地开始冒汗,深呼一口气,轻轻掀开了风珏茗头上的红盖头—— 风珏茗穿着红艳艳的喜服,头发盘成发鬓,朱钗摇曳,晃得霍白安有些眼晕,竟就这样痴痴的看入迷了。 风珏茗见他傻呵呵的模样,心中不悦,但脸上也不知怎么的就烧了起来,连忙低下头。 霍白安只当她是害羞,哪里知道风珏茗是怕装不像漏了馅儿。 屏退了喜娘和丫鬟,霍白安笑眯眯地扶着风珏茗走到桌旁。桌上摆着讨喜的小菜,他自然是知道风珏茗待在这里大半天了,肯定饿着,特地嘱咐厨房做了她爱吃的饭菜端来。 一样夹了几块到风珏茗的碗中。 恰巧风珏茗一时半刻也不知要如何坦白,闻到饭菜的香味,才发现自己是真饿了。 心里装着事,也不知霍白安给她夹的什么菜,只是一股脑的往嘴里塞。不一会儿,便呛着了。霍白安见状,不禁笑出声,又是替她拍背顺气又是填了一碗汤,“慢点吃,不急不急。” 风珏茗一愣,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努力将口中食物咽下。 霍白安看着她,小脸红扑扑的,真是自己的媳妇儿怎么看怎么好看。风珏茗越发心虚,她又何尝不知霍白安心意。 只是……她,终究是配不上他的。 见风珏茗不吃了,霍白安拿来了两个小酒杯,看样子是要喝交杯酒。风珏茗警铃大作——不能再装下去了!!! “小五,你知道吗,交杯酒又叫三生酒,喝了它,两个人的缘分便会有三生那么长久。” 风珏茗见他嘴角微笑,竟觉得眼前此景如画一般。只是—— 黄粱美梦,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只可惜,我风珏茗高攀不起霍公子,又何来缘定三生呢。” 霍白安一惊竟猛地站起身,不明不所以看看眼前的新嫁娘。 “霍公子,我想也不用我多说了吧,你是一个聪明的人,应该能够看出来,我……已经好了!” 这一刻,霍白安脑中一片空白。仿佛世间一切都戛然而止,只有心跳絮乱地跳着。 她恢复了?真的?她已经好了?是什么时候? 风珏茗静静看着他,心中一片冰凉。 早就有了自知之明,她何德何能能够奢求到男人的爱慕,他所爱的不过是那个娇俏可爱一心仰慕他的傻丫头。 她皱了皱眉,忍下了心中所有的苦涩,勾起一丝冷笑:“虽然很抱歉,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好了,一切都恢复了。” 霍白安愣愣地站在哪里,无数的情愫如密密麻麻的爬山虎般爬满了心头,渐渐勒紧,让他无法呼吸。仿佛前一刻她还依偎在他怀里,听他说着婚后的安排,这一刻她就换上了那副冰冷颜容,以看着一个路人般的眼神看他。 “既然你已经好了,为何不一走了之。” 霍白安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声音依旧有些颤抖。 屋内又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风珏茗抬眸,漠然道:“难道你真的以为我傻了?” “什么意思?” 风珏茗微微错开他的目光,袖中的双手悄无声色的握成了拳,淡然道:“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那我就告诉你。我姐出嫁前的一天夜里,我打算摸黑杀了南宫世荣,不料反中了他的计策。按理说,我不可能失败,但从当时的情况看来南宫世荣的确是早有准备,这也就是意味着我要去杀南宫的计划被泄露了,而唯一有可能知道我计划的人应该就在风府。我中了迷魂香,而且肩上的刀伤也带着毒,情况危急,我便将计就计从墙头摔下,故意扮成痴傻。哀兵之策,以退为进,身为将军府的人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吧。” “扮成痴傻,就注定要变得柔弱人尽可欺,但我又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所以……”风珏茗眼神黯淡:“我必须找到一个靠山,在关键时刻能够帮我!” 霍白安只觉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风珏茗笑了笑:“霍白安,将军府的三子,让将军府做靠山何乐而不为呢?而且风无双与你大哥郎情妾意,我本想以柔弱姿态拆散他俩,真可惜……不过除了这件事,其他的倒是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 “所以……你以前说的都是假话?” “当然!”风珏茗果断道:“不过是为人让你信以为真编的谎话罢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继续装下去?” 风珏茗无奈地摇摇头:“我的本意的确是继续装下去,直到苏氏与王氏二人斗得两败俱伤再回去。没想到你……竟然会娶我,而我……不继续装下去也是情势所迫。”她笑了笑:“我本想一走了之,但是如果现在走了,日后回到风府不好收场。” “既然一切都摊开说了,把你最后的想法也说出来吧。”霍白安走至桌旁坐下,他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点。 藏袖中的手渐渐松开,风珏茗走近:“写封休书给我吧。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窗外明月藏进云中,夜如墨,浓的化不开。 屋内红烛摇曳,风珏茗只觉眼前之人的模样渐渐模糊了起来,其实,从一开始她又何曾看清过他。只是她从没想过,有时候爱也会变成一种伤害,残忍的人选择伤害别人,善良的人选择伤害自己。他们是凡人,所以只能互相伤害。 风珏茗看着他,等着他的答复。 就像五年前的上京,她也是这般等着。只是那时,他被太子慌张叫走,而她落寞地站在一树雪梅下,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只是那时,她还是一个羸弱爱哭的娃娃,只是那时,她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年纪…… 而如今,时隔五年,她已不复当年那般青涩,而他也放下心中抱负淡出朝野。一切,都不一样了…… 霍白安抬眸,挑眉笑道:“风珏茗,你的如意算盘打的不错啊,竟然将我将军府都算计进来了!” “所以啊,你自休……” 话未说话,便被霍白安截过。 “休书?说的轻巧!今日大婚,多少人前来恭贺。刚进门连一日都不到我就将你休了,说出去,别人指不定要怎样戳着我的脊梁骨大骂,我有必要为你风珏茗背这个黑锅吗?” “那你想要怎……” 话说一半又被霍白安给打断了。 “你当我霍府是菜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告诉你,如今嫁到霍府,你生是霍府的人死是霍府的鬼,就算投胎,对不起,还是要重来一遍!不过……”话锋一转:“我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迎亲嫁娶讲的就是你情我愿,既然你一开始就是有心利用,我也不可能跟一个心机如此之重的女人过一辈子。所以……” “所以怎样?”风珏茗急切问道。 “你既然不想嫁给我,但我也不能立刻休了你。” 风珏茗颇有些不耐之色:“有话直说就是。” “两家和离是大事,如果太快的话真不知会有什么闲话传出。所以我定个期限,两年后你我二人和离,、不用休书,只说你我二人缘分已经,和离即可。到时候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我再无瓜葛。你看如何?” 两年时光也不过是匆匆而过。 风珏茗,心口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明明应该高兴,却又不知为何满心不是滋味。那滋味好像是愧疚又好像是不甘心…… “但是!”霍白安话还没完,“既然一开始你就是有一欺瞒,我帮了你这么多要点报酬不为过吧。” 风珏茗有些诧异。 “你本意不想做我的妻子,但未来两年内你必须住在霍府。所以这两年内所有开销用度咱们就要算清楚了,凭咱俩的交情,好像还没有好到可以白养一个人吧。此外,醉仙楼的生意这段时间一直是我在打理,当初约定好的四六开,你别可说自己不记得了。” “你——” 如果说起先风珏茗还有愧疚的话,那么现在,那点愧疚真真是被霍白安这番给弄的烟消云散,一点渣都不剩了! 霍白安仿佛一点都没看见风珏茗脸上的铁青之色,只是笑道:“亲兄弟都要明算账,更何况是你我呢?” “好!”风珏茗气结:“好!好!没问题……就照你说的做,不过空口无凭,你先把和离书写了,只将日期写在两年后便是!” 霍白安点点头,表示同意。 起身,走到书桌旁,拿出纸笔。 天空乌云渐散,月辉皎洁,仿佛银河从天泻下,屋内渐渐明亮起来。在一个风珏茗看不见的角度,霍白安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他还记得,在开春与风珏茗一起去郊外踏青时,她曾对他吼道——“你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说话,不理人!” 而如今,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小五啊小五,你撒谎的时候总喜欢挺直了背脊,目光微微错开,但语气却是意外的冰冷无情。如果可以,我多希望回到五年前,去找到那个羸弱爱哭的你,告诉你我是多么的喜欢你。只是那时候,我是多么的愚蠢,竟然满脑子里装的都是政治与抱负。而现在,虽然迟了五年,但我依旧希望有一个人会慢慢的爱上我,只希望有一人,而那人就是你…… 不过,要让现在这个风珏茗接受自己,霍白安眼珠转了几转——不剑走偏锋,怕是不行了,当即一个主意升上心头。 风珏茗拿到休书,满意地点点头,妥善地收好了。 解决了这件大事,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避免尴尬,风珏茗故作镇定的看着别处,目光突然定格在铺在喜床上刺眼的白巾上。她虽是闺中女子,但跟着她那江湖师父习武时看过几本风月话本,知道这新婚夜喜床上的白巾用处。不巧,霍白安也看着那块麻烦的白巾蹙眉。 想了又想,风珏茗拿下发鬓上的簪子,撩起袖袍,豪迈地往胳膊上划。 霍白安大惊,一把抓住了发簪:“你这是作甚?!” 风珏茗白了他一眼:“要不你来?” 霍白安很果断的抽回手,坚决表明绝不自残的立场。见风珏茗又拿起发簪比划,霍白安连忙道:“只要是血就行了,何必用自己的。” 风珏茗一愣,放下发簪,二人对视良久。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 一男,一女,一只鸡。 “你确定是从这里下刀?”女人紧蹙着眉头,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 男人神情严肃,手稳刀快。刀影落——“啊……”一声惨叫被身旁的女人眼疾手的快死死捂在手里。 “别浪费了!”风珏茗立刻将霍白安切破的手指放在白巾上,那只死里逃生的母鸡扑扑翅膀,不知逃到了何处。 看着带血的白巾,二人舒口气——这应该能蒙骗过关吧…… 回到房中,此时万物寂静,两个人一个看红烛,一个望月亮,却都不约而同的思考着同一个问题——长夜漫漫,如果大家都不睡觉的话,又该怎么打发时间呢?! 35三十五章 新婚 霍白安瞧了一眼坐的跟尊石佛一样的新娘子,不由叹口气,抱了床被子铺在地上,好在现在已是夏季,地上倒不是很凉。风珏茗看在眼里,什么话也没有说,坐在床边垂着头也不知心底到底想些什么。过了好久,见霍白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风珏茗抬了抬眼皮子,微微站起身,谁料以为早就睡着的人突然哼了一句:“大半夜不老实睡觉,难不成又要去刺杀哪家的新郎官?” 风珏茗脸色一黑,又不好发作,朝着地上的之人瞪了一眼,翻身上床,气鼓鼓地闭上眼睛。 只是这一夜,辗转难眠。 几近天亮,霍白安起了身,风珏茗自动地往里挪了挪,一会儿丫鬟嬷嬷要进来服侍,总不能让她们看见刚成亲的大老爷睡地上吧。 二人躺在床上,一时间谁也不敢再动。 霍白安有些出神地望着床上的纱帐,被枕上,她发香残留,隐隐绕绕,那一瞬竟然让他怔忡了。 不多时,丫鬟叫新起了。霍府人不多,此时上位者只有顾飞燕一人。虽然风珏茗霸道嚣张惯了,但对于这个陌生的婆婆应尽的礼数还是一一做到。为了避免让婆婆发现自己已经好了,免不了要装一番天真浪漫外带新妇人的娇羞模样。因此,出门前还在铜镜前演练了许久。 不过,顾飞燕给风珏茗的感觉却有些意外。 ——没有一般大家贵族婆婆那么事儿多!而且—— “娘,喝茶。”风珏茗声音甜美地道了句,心中却是一阵别扭发麻以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十五年来,她从没有这样叫过。娘是什么,姐姐笔下的那幅画卷罢了…… 顾飞燕象征性的品了一口,说道:“以后小两口要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身边的丫鬟捧着东西上前,风珏茗以为会是珠宝首饰之类,每想到竟然是一本剑谱,而且还是一本习武之人,人人梦寐以求的剑谱!风珏茗心中一阵狂喜——她不得不承认,这本剑谱对于她来说,分量绝对比什么劳什子的镯子,发钗重的多!连带着对婆婆的好感度上升的不止一点两点! 顾飞燕笑着打量风珏茗的表情变化——不错,果然是我辈中人! 风珏茗不由悄悄舒口气。要是来个像王氏那样的婆婆,那她还管那狗屁两年之约作甚,拍拍屁股走人即可。 风珏茗不知道的是顾飞燕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烟波顾家传人,从小就是被当作未来大当家的来培养,对于后院争斗,从来都是避而远之。如何当好一个世家贵族的婆婆,这一高深课题她自然是没有时间去学的。只要媳妇儿对自己儿子好便万事好商量,等养一阵子身子调养过来后,将烟波顾家的武工路数学好,就更好了。 因此,在顾飞燕看来,风珏茗不仅是自己的儿媳妇,更是自己未来的要入室的嫡传徒弟! 霍府人口简单,或是说——太简单了。除了早上拜见顾飞燕后风珏茗就没事做了。公公和大哥在边城,最近总有小股流民侵犯,所以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姑子霍墨儿被诊出有孕,头三月最是需要注意,又是头一胎所以只让人送了礼,人并没有来宁州。 三朝回门时,王氏和风无双意外没有再出招,一切都顺顺利利波澜不惊。 日子,一下子静了下来。 风珏茗竟然觉得闲的有些不自在,自嘲自己真是个贱骨头。闲来无事,便抱着顾飞燕给的剑谱看。翠竹是知道了主子的变化,但她也没有多嘴,所以除了霍白安和萧长风外再无人知道她已经好了。 萧长风…… 想到此人,风珏茗便是肝疼胃疼哪都疼! 他应该是认识自己的,但风珏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自己曾与这样一个人打过交道。而且他对自己的态度,真的是—— 切,他以为他是谁啊,管的那么宽! 不过风珏茗到底是没有闲多久。宁州城虽比不得京城,但城中贵胄不少,贵胄后院的妇人自然也不少。 风珏茗收到宁州知府夫人的帖子时,不由蹙起眉头——这位执掌中馈的夫人的小儿子办满月酒,这是必不可少的交际。 哪怕顾飞燕再怎么不在乎规矩,但这种人情往来还是必不可免。不过——她自己当然是能避就避,有了小儿媳妇儿,这种活动自然是小儿媳妇儿当着了。 风珏茗得知婆婆借故不去后,越发郁闷——她倒是忘了自己的小儿媳妇儿脑子不好使这回事! 男人们在前院聊天说地,风珏茗没空去理会霍白安。自从自己好了后,除了新婚当天夜里霍白安说了一些话,这几天除了必不可少的问候,见着她时,霍白安是能省一句是一句,弄得风珏茗莫名其妙。 各府的夫人小姐们自然是聚在后院,或聊天或赏花。只是当她走过时,看她的人都微微抿唇笑着,笑的——恰到好处。 那些笑容,傻掉后的风珏茗可以看不懂,但现在的风珏茗却不能不放在心上。但她从未想过要融入这些世家小姐公子的圈子里,嫁人……更是一桩遥不可及的事情。按照风珏茗的想法便是看到姐姐有个好归宿,然后自己来个落水意外,暗地里远走高飞。天地宽广,谁离了谁都可以活。风珏茗看的很透,这世上之所以有那么多闹心的人闹心的事,无非名利二字。什么嫡女庶女,什么伯府侯府,无非都是一副枷锁。不过是看起来风光罢了,自己何必为那些个虚名计较呢。至于王氏与风无双,也只是枷锁里的金丝雀,她们所争的,不过是忠义伯府这座华丽一点的笼子。只要不侵犯到她,风珏茗是从不与那二人打交道的。当然,这些念头她从未对姐姐风朗玥说起,虽然姐姐对她极好,但这些事儿说了也只会让风朗玥觉得太过惊世骇俗,反而害的她担心。 而现在,风珏茗不这么想了。姐姐在自己重伤期间,嫁给南宫世荣;自己痴傻时,王氏和风无双竟然连番的给她下毒,这些帐如果不算清楚了,岂不是真当她好欺负不成! 就在风珏茗七想八想时,听到花园凉亭处几个公子哥正聚在一起谈笑风生,不由慢下了脚步,同时也在懊悔自己怎么走到前院来了! “听说是一出生就死了娘的,这种女人竟然也敢往屋里娶!” “人家是嫡三子,继承家业也是老大的事,浑一点也无妨。” “冯兄你就是太厚道了,不过就霍老三的德性……” “听说还是一个傻子。” “噗——哈哈哈哈,不过……就算是个傻子也是忠义伯的嫡出女儿,幺子不继承家业,以后要在兄嫂手下讨生活。以他的条件,和忠义伯连了姻亲,也算是给自己铺了一条路啊!” 风珏茗彻底站定了步子,可一股无名之火蹭蹭的窜上心头。这些个混帐话,例如讥笑霍白安以后仰仗兄长,不学无术,明明她以前也说过,而且还是当着霍白安的面说的,可谓是丝毫不留情面。可如今这些话从别人嘴里出来,简直就是—— 哥可忍,姐不可忍! 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目光死死盯在说话之人身上。这几个公子哥大多是没有见过风珏茗的,只是瞧着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女子竟然毫不避讳地打量他们,不免觉得一丝厌恶。 他们不知道的是,风珏茗现在还没动手的原因是这姑娘在出手打人上有点洁癖。那种厌恶到了极致的人,她总觉得出手教训简直就是污了自己的手。只可惜,身旁又没有鞭子让她使使。那几个哥儿见她一动不动,又联系了一下她的穿着打扮,突然有了几分明了。 不待他们开口说话,风珏茗突然伸手为爪,直取其中一人咽喉!右脚朝着他腿上用力一踹,那人猛地跪在地上。 她凌冽着眼神,眼中一片杀意,低身附在那人耳边轻轻道:“你说……一个傻子杀了人,官府会追究吗?”说完,手指只是慢慢发力,似乎是打算将这人一点一点的折磨窒息而死。 其他几个公子哥哪里见过这等土匪似的女子,一时间竟然像个普通妇人一样慌了神。 风珏茗冷眼看着手中之人绝望的神情,突然起了恶劣的玩心,手指一松,一股救命空气滑入,不待他喘口气,喉咙竟然又被风珏茗死死扣着。一松又一紧,风珏茗玩的差不多了,眼中一冷,正要下杀手,手腕——被人牢牢握住。 “够了!” 来人正是已被风珏茗扣上多管闲事头号帽子的萧长风!风珏茗知道自己是打不过这个萧某某的,皱了皱眉,虽不情愿终究还是放了手。 也不知萧长风对那些公子哥说了什么,竟然没有人去追究这件事。 哼,追究又如何? 背后嚼舌根道人是非,只要是个上得了台面的世家贵族都丢不起这个人。反观自己,一个痴傻女,本就一无所有,更加没什么好怕的了。 萧长风笑着看她,不免叹口气:“小五啊,做事前先动动脑子行吗?” 他说什么?风珏茗气的瞪大了眼——动脑子,他怎么不直接说自己是没脑子的蠢货! 萧长风笑道:“要杀人,自然是要偷偷摸摸解决了事,哪有像你这样光天化日的,若是传了出去,你让别人怎么看霍府。” “霍府关我——”风珏茗话至一半,看着萧长风笑眯眯的模样,硬生生将那个“屁”字咽了下去。 “若不关你事,别人说的是霍白安,你动这么大的气作甚?” 风珏茗一时失言,发现被萧长风绕了进去,不由气急。但萧长风倒是个好脾气,任由风珏茗怎么甩脸子他只当没看到——都是天中的浮云啊浮云…… 风珏茗只觉得自己重拳打进软棉花,更是憋得心里火大。 萧长风见逗得差不多了,正色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风珏茗又想回一句——干你何事。可下意识里竟然觉得如果自己这么说,眼前这个人肯定不高兴。不同于霍白安,如果霍白安哪一天不高兴了,她一定是会上去补踩两脚唯恐他不高心的不彻底,然后落个井下个石,看他灰头土脸一脸挫败后再大发慈悲地搭把手将他救上来。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风珏茗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对萧长风,多多少少是有些害怕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欺软怕硬? 风珏茗狠狠地鄙夷了一下自己。 ——不就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吗,看着吧,等她将武功练好了,哼哼! 萧长风哪里知道眼前风家姑娘的心思,只是又问道:“莫不是你真的铁了心一辈子留在霍府,当然,这是最好的打算。霍白安虽然是幺子,但长兄霍青阳倒是个宽厚之人,只要娶一个贤妻,你们的日子应该过得还算惬意。”只要霍白安那小子安分守己,千万别与太子或齐王有瓜葛,这样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应该还是可以帮他们过好日子的。 谁料风珏茗倒是很爽快地摇了头,态度很坚决:“留在霍府一辈子?做梦!我自有去处,萧公子贵人事多,不劳挂念了。”说罢,牛气哄哄的离开了。 萧长风无奈地摇摇头,目送着她离开。这个丫头还是太过小孩儿心性,如果不改改这脾气将来一定会吃苦头。 不过萧长风的这个将来还没有应验,风珏茗已经觉得自己在吃苦头了!原因无他…… 在霍白安沉默了十天后,风珏茗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霍白安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气! 但最恐怖的是,她竟然没了以往那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反而换上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感受……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36三十六章 道歉 他……真的生气了? 风珏茗翻着手里的剑谱,密密麻麻的字全都变成了霍白安三字,强硬着看了会儿,风珏茗还是懊恼地合上书,仰头闭目。 走出房门,正好遇到霍白安,风珏茗愣了愣,想了又想,决定先开口道:“我打算去一趟秦府。” 霍白安只是点点头,便钻进书房不再出来。 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风珏茗扭头轻哼了声——当谁不会生气啊! 叫了翠竹,又去了顾飞燕房里请早安。 “你要去秦府?” “嗯。”风珏茗怕露馅,在这位精明的婆婆眼前一向都是本着少说少做的原则,反正之前傻掉的时候她也是个不爱说话的。 顾飞燕到没多想,只是:“我听说秦府是商贾人家。” 风珏茗心底一惊,这个时代虽然对商人没有那么多的限制,但商人的低位终究还是低人一等。难不成婆婆会因为这个原因来阻止自己?将军府的少夫人去见商贾人家的女儿,传出去的确有点不像话。但如果她自己偷偷溜出去的话——这里不是风府,霍府人不多,但水有多深风珏茗一时半会儿也摸不透。所以,最好还是征求到了婆婆同意,正大光明的出去。最近烦心的事太多了,她真想找秦珍儿好好聊聊,说不定还能帮着出出主意。 “出去走走也好,我让人派车送你过去。”顾飞燕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风珏茗一脸欢喜:“谢谢娘,我会早些回来的。” 如今,她已是出嫁的小妇人,梳着凌云髻,以一支富贵牡丹大钗固定着青丝。风珏茗不太喜欢带过多的头饰,但也不能太过寒酸降了身份。就算是顾飞燕这样的江湖侠女,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出现时,也是贯彻着世家贵胄——低调的华丽这一准则。现在不同往日,她嫁给霍白安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她,不打扮的得体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有损将军府颜面。是以这支牡丹大钗乃是用朱红宝石雕刻成的花瓣,花瓣下留孔,传以金丝,微微走动,便轻轻摇曳,真可谓是巧夺天工,惟妙惟肖。 秦珍儿见她这装扮出现在眼前时,立刻瞪大了双眼。站起身来盯着她看:“我的天呐……你还是我认识的小五吗?还是女子成亲后变化都这么大?” 风珏茗不客气地坐下,看了看四周的丫鬟:“你们都下去吧。” 秦珍儿笑道:“你在这里倒是不客气……”话未说完,仿佛看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一双凤目死死刻在了风珏茗身上,“你……你……” 风珏茗坦诚笑道:“我——好了!” 接着便将自己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情一一与秦珍儿道来。 秦珍儿从最初震惊到诧异待到风珏茗讲完后,竟然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你说霍白安生气了?哈哈哈哈……哎哟,笑死了……” 风珏茗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闷闷地喝口茶:“有这么好笑吗?” “当然了!”秦珍儿擦着眼角笑出的泪:“霍白安算是我见过人中脾气最好的,简直就算是个没脾气的软包子。小五,你傻了一回后本事又见长了,竟然能够让他生气,还气了十来天!哎哟哟,笑死我了……” 风珏茗愤愤道:“我又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他有那么生气吗?再说了,他娶我的时候我脑子整不清楚呢,着算不算趁人之危?谁知道大婚当夜被烟火给震醒了!” 此时秦珍儿笑的意味深长:“小五……你要说真话哦。烟火给震醒了,难道之前就没有预兆?” 风珏茗别过头,沉默了许久,不情不愿地承认道:“之前……的确是有。”由于一直在喝药,所以脑中的淤血的确在慢慢消散…… 秦珍儿摆摆手:“那不就行了。他不叫乘人之危,而是你情我愿。” “不可能!”风珏茗立刻否定,想了想又道:“这和他生气有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风珏茗就觉得秦珍儿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自己。 过了半响,秦珍儿竟然站了起来,走到她身旁,一张嘴开开合合,许久终是吼了声:“风——珏——茗,你就真的不觉得自己这次过分了吗?情之一事,哪能受得住这种伤害。” 风珏茗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 秦珍儿一脸怒其不争地瞪着她,叹了口气,神色万分悲痛:“小五啊……霍白安是真喜欢你,在你痴傻时那么帮你,而你却出尔反尔,你对他说的那些话太伤人心了。” “我……”风珏茗无言以对,但又觉得不甘心,懦懦道:“他喜欢的是那个一味对他好,听他话,将他奉若神明的人,不是我。”猛地,风珏茗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啊——我明白了!因为我好了,所以那个他喜欢的风珏茗消失了,他失落了伤心了,所以生气!” “……”秦珍儿呆呆地望着眼前女子一时无语。 风珏茗终于解开了这几天的心结,但心中却是愤愤不平,不由的在房中地走来走去:“这能怪我吗?诚然我说的话是不好听,可他不也黑了我的银子吗?一来一去,扯平了啊!一个大老爷们,有这么生气吗?” “……”秦珍儿已经彻底不想再跟这个白痴讨论这个问题了,索性换了个话题,将风珏茗拉回椅子上。 “昨天霍白安来找过我,将醉仙楼的账本还了过来。我还纳闷他怎么突然不干了,现在才明白,既然你已经好了,那么这部分的事情还是由你来打理吧。” 说罢,便将三册厚厚的账本扔给风珏茗。风珏茗只翻了两页就昏昏欲睡了,一脸讨好的又送回秦珍儿手里,谁料这次秦珍儿却不买账了。 “以前我帮你看着,是你在风府不大方便。如今嫁到霍府了,我可是知道他家人口简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而且霍白安知道内情,你带回去没事!” “可是……”风珏茗蹙眉:“珍儿,你也知道,我一看这些东西就头疼。万一哪里看漏了看差了……” “反正我不管。你不想打理这些事情回去叫你相公帮忙,他是老手!因为他醉仙楼的生意翻了两番。” 风珏茗知道是推脱不掉了。但……真的要去找霍白安帮忙? 离开了秦府,风珏茗轻松不少。虽然事情没有解决,但找人聊一聊心事倒也不错,总比一个人憋在那里乱想要强得多。只是一想到又要见到霍白安那张欠了八百吊的脸……哎,算了。她的确是理亏在先,认个错也不掉几斤肉。 晚饭,顾飞燕没有跟他们在一起吃。霍白安又钻进了书房,似乎是对风珏茗能躲就躲。风珏茗叹口气,揉了揉脸颊,接过翠竹手里的木盘,上面摆着一碗饭和几碟小菜,走进书房。 虽然很快,但风珏茗还是捕捉到霍白安快速将一个东西藏到了书后,似乎是一封信。风珏茗并不在意,反正霍白安做什么都与她没多大关系。不过既然自己要在霍府待上两年,那么二人的关系最好还是缓和点好。 风珏茗笑道:“阿福说你没怎么吃东西,我便端了些来,都是些你爱吃的菜。” 霍白安依旧是只是“嗯”了声。 风珏茗蹙眉,但还是将饭菜摆在他面前。正打算说些什么时,霍白安抬眸,淡淡道:“你将王公子打了?” “王公子?”风珏茗有些莫名。 霍白安见她这幅贵人多忘事的模样,不由叹道:“知府花宴里的。” 风珏茗这才恍然大悟:“他啊……难道不应该打吗?一个世家公子竟在背后说三到四,将军府娶了一个人傻媳妇儿,难道你不介意?” 霍白安笑了笑:“不介意。” 风珏茗一愣,柳眉倒竖:“可我介意!你……”突然想起今天是来和好的,那抬高的眉梢又平缓下去。犹豫了会儿,缓缓开口:“那天夜里,我说了很多混账话,对……对不起……” “这声道歉值多少银子?” 风珏茗一时惊愕,霍白安笑道:“难道不是来找我继续看醉仙楼的账本吗?” “……”风珏茗无言以对——虽然她的确是为大婚那夜伤人话道歉来着,但心中对账本多少还是有些期待…… “按照老规矩,三七开。” 没想到霍白安这么爽快的答应下来了,虽然三七开有点黑但是…… “好!”风珏茗点头同意,能够摆脱账本也只有如此了。 不过就目前看来,霍白安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这男人的心情变化的也忒快了吧,前一刻还是沉默不语,现在就可以笑脸盈盈,风珏茗不得不去怀疑,这段时间霍白安到底在想什么。 霍白安拿起筷子吃饭,从容不迫。 ——看来自己这几天沉默不语的计策生效了,以小五风风火火的性子果然沉不住气了。竟然能让唯我独尊的风家小五主动低头道歉,嘿嘿……如此想着,心底美滋滋一片,顺带饭菜也多往嘴里塞了些。 风珏茗坐在一旁,心底想着事,眼睛却看着霍白安说道:“墨儿姐说的没错,你是应该多练练武。多好的骨架子啊……” 一块辣子鸡突然卡在喉咙里,惹的一阵猛嗽。霍白安大口大口呼着气,憋了一眼风珏茗,她正以这一种意味不明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看的他浑身不自在,连忙端起茶杯喝口茶,掩盖自己的别扭。 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阿福进来收拾好了碗筷,风珏茗凑到霍白安身前,讨好地笑道:“去走走吧,正好消食。” 霍白安眯起眼:“走可以,消食也行,但不许跑不许跳不许扎马步,只可以去花园,不去绕道去演武厅!” 风珏茗有些丧气,嘟起嘴哼了一声:“懒鬼!走啦,去花园!” 正是初夏,徐徐晚风吹来,伴着幽幽的花香。霍白安走的很惬意,风珏茗心中却不住叹气,顾飞燕怕痴傻的风珏茗一个人去演武厅磕着碰着,所以如果风珏茗要去,一定要让霍白安或者她自己亲自在场才行。风珏茗是不会主动找顾飞燕的,剩下唯一的希望竟然是个懒鬼! “你把王公子打了,恐怕会惹上一些麻烦。”霍白安悠悠道。 “会有什么麻烦,被一个傻子打了难不成还要和一个傻子理论?”风珏茗不以为意。 霍白安却笑道:“这世上还真有这样一种人,哪怕是被狗咬了他都会趁人不注意再去咬狗一口!” “要真有这种……”风珏茗正接话,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把我比作……?!” “来来,咱们继续说王公子的事!”霍白安话题岔的很快,不给风珏茗说话的机会:“明面上他肯定不能将你怎么样,但人家也来阴的呢?” 风珏茗谨慎地看着他,仔细品着这句话,里面应该没有套让她跳,应道:“来就来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是风珏茗没有料到这个“兵”来的这么快。 七天后的一个上午,衙门里的差役老杨头突然来了——霍白安惹了一场人命官司,知府大人请他过去一趟。 37三十七章 凶案 霍白安惹上了人命官司? 风珏茗想都不想就果断摇头否决了——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挺多也就长得好看的书呆子,杀只鸡都费半天劲,更何况是杀人! 但这件事的确是和他有关,为了顾及将军府的颜面,所以霍白安是晚上去的,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便又回来了。 风珏茗见他神色轻松,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心底松口气。谁料刚进房间便看见霍白安紧蹙眉头坐在桌旁。 “到底出什么事了?”风珏茗试探地问道。 霍白安喝口茶,脸上的乌云散开,又恢复到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大手一挥:“倒没什么大事。” 风珏茗狐疑地看着他,霍白安笑了笑:“你相公成了替罪羊了呗!” “啥?”风珏茗瞪大了双眼——这还叫没什么大事! 不过这对霍白安来说还真不算是大事——反正他早就不是第一次给别人当替罪羊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不说清楚今晚不许睡觉!”风珏茗说着就将霍白安铺地上的被子死死抱在手里。 霍白安若有所思地朝床上瞟了瞟,风珏茗立刻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小声嘀咕:“好歹我也要在你家过两年,万一你要是出个好歹,到时候我跟谁和离去?” “变成寡妇不更好,没有我这个碍眼的,天地宽广你想去哪里就去哪……”说着说着霍白安见风珏茗脸色越发不好,突然感到一丝欣慰,“你担心我,是不是?” “是啊!”风珏茗肯定地吼道。 “我就知……” “我才嫁给你几天啊就出了这种事,万一你要是有个好歹,你娘不把我给宰了才怪!烟波顾家可不是吃素的!” “……” 风珏别过头小声说着:“你娘的武功可真厉害,不愧是江湖里数一数二的女侠,我还打算多跟她学学呢,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别说学了,她一定会将我扒了一层皮!”关于顾飞燕对待子女的态度,风珏茗是太了解了。这个婆婆虽然好说话对她也好,但如果霍白安兄妹三人出了什么事的话,顾飞燕绝对是毫无原则地向着他们。 “没想到你倒是怕我娘……”霍白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徐师傅死了,官府怀疑是我杀的。” “徐师傅?”风珏茗二丈摸不着头脑,“咱们认识吗?” “你不认识,但秦珍儿认识。他是一个有名的酿酒师傅,我最近打算请他来醉仙楼,三天前还见着他来着,没想到今天就……” “既然如此,官府为什么怀疑你?” “他死的时候手里握着我的扇坠子,上面刻着一个霍字,我想抵赖也不行。” 此时,风珏茗的无赖精神发挥的很快很彻底:“刻上一个霍字就是你霍白安的啦?大可以说是诬陷啊,或者扇坠子被偷了啊,等等等等,你怎么这么笨啊!” 霍白安揉了揉额头:“风大女侠,查案子不是儿戏,如果孔知府没有证据是不会随意让我过堂的。” 风珏茗瘪瘪嘴,放下怀里的被子跑到桌旁给霍白安倒杯茶,一脸微笑地鼓励他详细道来。 原来这位酿酒的徐师傅是个脾气怪诞之人。虽有一手高超的酿酒技艺,但不愿意受雇于人,迫于生计,只是自己酿了些酒水散卖。霍白安一向对这种市井奇人很是好奇,便学刘备三顾茅庐,终于让这个徐师傅露了面,同意到醉仙楼酿酒。不过就算如此,酒坛上打的字号也能使醉仙楼,而是他的“徐”字。 霍白安到不介意,反而为了表示诚意,便将随身扇坠解下给他。 “既然如此,孔知府是凭什么判定你杀了他?” 霍白安叹口气:“我去找他时他的隔壁的张大娘见过我,自我离去后再无一人进入他的屋子。一连两天,张大娘见他不出屋,便敲门询问。哪知敲了半天无人应答,等她和几个邻居强行撞开门时,徐师傅已经死在屋里了。手里握的就是我的扇坠。也就是说,徐师傅死前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孔知府自然是怀疑到了我的头上。” 风珏茗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有些说不通。 “你是将军府的少公子,就算你是最后一个见徐师傅的人,也不见得人就是你杀的。还记得一年前的那个案子吧,同样的命案,死者最后见的就是南宫世荣,孔庆东可没有直接传南宫世荣到堂,而是将案子破了后才传的他!”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真正同罪的又有几个呢?像南宫世荣这样的世家子弟,最重名声,哪是随随便便就能传到堂的。但霍白安也是一样,将军府嫡三子,孔庆东为官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理! “你是不是得罪过他?” “我吗?”霍白安摇摇头:“我一向好脾气,怎么可能得罪谁。不过……”见风珏茗一脸紧张,霍白安很好心的提醒道:“花宴上被你痛打的那位王公子,听说是孔知府的侄子。” 风珏茗瞬间闭上了嘴巴。合着霍白安是替她顶的罪?这一刻风珏茗才意识到,虽然她和霍白安之间清清白白,但在外人看来她已经嫁给了霍白安。而且还是一个痴傻娘子,一个傻子打人自然是背后有人授意的,那么那个授意的人是谁呢?问题不言而喻…… 风珏茗一脸懊悔——她真是一个人自在惯了,从没想过有一天别人会因为她自己的一个举动而遭殃。 “对不起哦……” 霍白安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肩:“小丫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佛祖会原谅你的。” ——果然,不告诉风珏茗自己以前,也曾经因为看不惯王公子的作为,将他折断一条腿然后扔进护城河里的打算是正确的!那位王公子,记仇记的可真长久,这次恐怕是新仇旧怨一起来算了。 风珏茗蹙着眉:“对方有意找茬,如果拿不出人不是你杀的证据,后果会怎样?” “杀人偿命……” 风珏茗眉梢猛地挑高。 “自然是不会的!” 长舒一口气,眉梢平缓下来。 “但肯定也不会让我好过。”霍白安哼笑一声,“不过想要栽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明天我就去找仵作亲自验看尸体,应该会找到一些线索。” 风珏茗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他们会让你就这样大方的去看尸体?” 霍白安凑到她耳旁,悄声道:“自然是偷偷去,孔庆东怕死的要命,这种晦气东西他一般都不过问,而且仵作跟我熟,悄悄看两眼没关系。” “看两眼……”风珏茗一脸不信任地看着他:“你看的懂吗?你知道人身上哪些部位是一刺即死,哪些是只会痛苦并不致命么?” “你不相信我?!”霍白安豪气道:“你要是不信尽管考就是!” “行!”风珏茗欣然接受,但很快又有些纳闷,“这要怎么考?”总不能让霍白安拿着刀找个人练习一下怎么杀人吧! 霍白安站起身:“我知道一个办法。” 风珏茗满脸好奇地望着他,只见他指着自己,道:“这是哪里?” “肺。” “这个呢?” “脾脏。” “脾脏上面那个是什么?” “胃啊!” “喂,你有完没完?”风珏茗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好啊,你反过来考我了!” 霍白安笑了笑:“姑娘见多识广,小生佩服佩服。” 风珏茗别过头,哼了声,“那是自然!” 霍白安顺杆爬:“那这里你知道是什么?” 风珏茗白了他一眼,不说话了。她怎么这么笨,老是钻到他设下的圈套里。霍白安走近了几步,倾下身,挨着风珏茗的耳旁低声道:“这里,是心。” 暧昧的吐气让她浑身一颤,连说话都有些结巴:“废……废话!傻……傻子都知道那里是心。” “可就有些比傻子还要傻的人不知道那里装的是心。” 风珏茗疑惑地看着他:“不是心难不成是胃啊?” “也许就是胃吧。”霍白安从床上抱起被子,开始往地上铺:“好歹胃疼了,开几副药,喝些暖胃的粥便好了。心若是……” 他的话语渐低,最后只是安静地铺好地铺。 吹灭了蜡,只有月光静静地撒在房间。 风珏茗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装的依旧是她打了王公子,结果惹得孔知府在案子上借题发挥,最后连累了霍白安这件事。 霍白安听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心底就明白了七八分。这丫头是个死心眼,她认定是这件案子因为她惹的祸牵连到自己,就一定会自责到底。想了想,开口问道:“如果下次再遇到王公子,你打算怎么办?” “揍他!”风珏茗依旧是好不犹豫地抛出答案。 “还揍……”霍白安哭笑不得,“难道你还想再被他报复一遍?” 风珏茗翻个身朝着床内,眼睛却是异常的明亮:“自然是要等这件案子的风头过去,再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带上麻袋将他套到无人之处。我们俩一起揍他,到时候我用脚,你用木棍,都别出声。然后扒了衣服扔到街上,神不知鬼不觉。那个姓王的不是好货,天知道他有多少仇家,怀疑不到咱俩身上!” 霍白安静静听着他媳妇儿的复仇大计,不禁笑弯了眼,“最好是带到湖边,让水把他泡一阵子。” “对!”风珏茗觉得霍白安这个建议提的非常妙,“打一顿后淹个半死,这样才带劲!” 少顷,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风珏茗翻了个身,望着地上霍白安的背影,终于轻声道:“明天……我与你一起看尸体如何?” 半响,床下终于轻轻飘来一句:“好啊。” “你连杀个鸡都不成,看尸体时可别吓的走不动啊,心肝肺也认不全。”风珏茗翻身朝内,轻声嘀咕,“免得被仵作给骗了还不知,冤枉背上黑锅……” 霍白安静静窗边月色清辉,藏在夜色中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38三十八章 疑云 凶案头号嫌疑人去看死者的尸身?放在哪朝哪代都没有这个道理。只因宁州知府向来对人命案忌讳的紧,加之仵作老王头曾经欠过霍白安人情,这才有了今天的通融。 饶是霍白安见多识广,但看见仵作间依次整齐摆放的尸身,以及散发出的阵阵恶臭,不自觉捂住了嘴巴,腹内阵阵反胃。好一会儿,霍白安总算是强了点,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风珏茗,这丫头像是没事人似的打量这里,那模样和刚进霍府打量后花园的神情差不多。 这一刻,霍白安终于发现——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并低估了风珏茗对杀人这种事上的熟练度。 这倒也不怪他,他所经历的都是暗中阴谋,不见血的较量。而风珏茗——在她那位江湖师父的带领下,杀人流血怕是家常便饭吧。 二人跟着仵作一路往里走,终于在一具四十来岁的男子尸身前停下脚步。 已死的徐师傅双眼瞪大的仰天望,胸口已经是一片暗红…… 霍白安惊得后退两步,风珏茗不动声色地拉了他一把,朝着仵作问道:“凶器是什么?” 老王头见这小妇人在这仵作间里如此镇定自若,不由将她打量了一遍:“一把剪子插入胸口,这是让他毙命的主要原因。此外,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应该是与人搏斗留下的。” 风珏茗认真看着尸身,的确有很多青紫痕迹。不过……似乎总有那些地方不对劲。 霍白安掩着口鼻,喃喃道:“前几日见徐师傅时感觉还是挺瘦,怎么现在变得有些胖了?” 仵作一愣,笑了笑:“不是胖了,而是被水泡过浮肿了。”说着,毫无敬畏地捏了捏死者的手脚,以作示范,惹得霍白安又是一阵干呕。 此时风珏茗弯下腰,伸手附上死者脸颊,目光镇定又仔细:“不对,这不仅仅是被水泡肿的。被水泡肿后,脸上不可能有淤青。” “淤青?”霍白安又凑了过来。 仵作赞道:“没想到姑娘竟然观察的如此仔细。” “废话!”风珏茗瞪了一眼,“这关系到我相……我想——徐师傅一定就这样会枉死,所以就看的仔细些了。”说完,眼角偷偷瞅了一眼霍白安,没什么表情……还好还好。 少顷,又恢复到正色,风珏茗擦了擦手:“徐师傅脸上有些微肿,而且淤青是右脸颊较重,左边轻,这说明……” “打他的是个左撇子!”霍白安忍着呕吐,脑袋还能思考,不得不让风珏茗对他稍稍刮目相看了一下。 “没错,对方右脸颊迎向凶手的正是左手方向,发力重,所以脸上的淤青就是右重左轻!所以,死之前,徐师傅一定与凶手发生了激烈的搏斗,被凶手用左手重重打了耳光!至于为什么会全身浮肿,我猜一定是凶手为了掩盖自己是左撇子,所以就故意将尸体泡在水缸中,这样一来全身浮肿后,大家就不会特别在意死者的脸了。” “原来如此!”仵作被她说的心服口服,连连佩服,“没想到小娘子竟然懂得断案之道,老小儿真是佩服之极。不知小娘子能否得空,我这里还有几具死因奇特的尸身……” “哪里哪里。”风珏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仵作你是看尸体比较多,没有打过人。等你多打几次人之后就会明白人身上的淤青,分别代表着什么了……” 霍白安见这二人交谈甚欢,不由朝天翻个白眼。趁着仵作还没向风珏茗讨教怎么打人用力最少下手最痛这一环节时,便将他媳妇儿给拖了出来。 到了院子里,阳光正好,微风徐徐。停尸间里的阵阵恶臭也被微风吹散。风珏茗看了他一眼,笑道:“要不要去佛堂走走,然后喝口茶透透气?” 霍白安严词拒绝了这一提议。开玩笑,他男子汉大丈夫还会怕一具死尸不成?! 风珏茗又瞧了他一眼,走到门口唤来了翠竹:“你去告诉府里的厨子,今晚吃素,多弄一些爽口的青菜凉菜就行了。” 想来霍白安那副模样,如果放一碗炖的烂烂的红烧肉在他眼前……嘿嘿嘿嘿…… “小姐,您笑什么?”翠竹不明所以地望着风珏茗。 “哦,没事。案子有些头绪了,高兴。你先回去吧。”风珏茗掩下笑意——算了,祸因她起,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再给霍白安惹晦气了。 一路慢慢走回到府里,霍白安总算是将早上见尸体的那股恶心之气给压了下去,风珏茗依旧像个无事人似的,现在已经坐在石桌旁美滋滋地吃起桂花糕……对此,霍白安很佩服风珏茗的胃——果然,连心也是胃长的人,胃口不是一般的好。 不过,有些事他还是很纳闷。 朝石桌走了过去,挨着她坐下:“你怎么会对尸体懂得那么多呢?” 口中的桂花糕没留神,卡在喉咙处,好半天总算是咽了下去。风珏茗擦擦嘴,又微微垂下头,似乎在犹豫什么。 霍白安无奈地笑了笑:“不能说是吗?那当我没问。” “没有……”风珏茗抬起头,“也不是不能说,反正我会武功的事情你知道。” “这也是你师父教你的?”霍白安小心翼翼地问道。 风珏茗抿着嘴唇,少顷,缓缓开口:“风府的那些人以为我只是像男孩子一样,用蛮力,玩鞭子。就像小孩儿打架一样,加之我本身就是好动的,所以就算我偷偷学武功,她们也没注意。五年前的腊月,我在小巷里捡到一个老头儿,也就是我师父。他当时全身是伤,我给了他几碗饭帮忙找了个住处,他同意收我为徒弟,教一些招数给我。有一次,我偷偷跑去看他,听到他屋子里有一些响动,我便在屋旁的墙角处藏了起来。等师父开了门后,一阵血腥味传来,那时我便知道——师父杀人了。” “所以,你师父就用着现成的尸体和伤痕,教你辨认?” “嗯。” 霍白安突然觉得在这种师父的教导下,风珏茗目前的性格只是嚣张了些,真真是太不容易了!想到此处,又亲手端来了几碟桂花糕放在她面前——将宁州小霸王改造成贤妻良母的计划,任重道远啊…… 风珏茗笑着,有些出神地望着远方。 “师父,你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我怕死,为了以绝后患就必须杀了他们。” “可是,你杀了他们,将来就会有人来找师父你报仇啊,难不成将那些人也杀了?” “小五啊……人总不能因为害怕被报复,就把命断送在仇人手里。来,今天为师教你认清这些尸体上的伤痕,将来到了万不得已你要杀人的时候,记得将致命伤口掩盖掉,这样,就算有人想要报仇,他找不到你。” 师父啊师父,小五从来都不想去杀人。唯一一次起了杀念,结果还是失败了,您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应该会失望吧,因为我不想被人报复,不想因为被别人报复而永远陷在一处,所以宁愿沉默不语,只要熬过了这一阵子就可以自由自在了…… 可是师父,我错了……有时候,不是沉默就可以逃避一切伤害。果然,我也应该向您一样,在别人报复之前就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小五?小五?”霍白安摇了摇身旁之人,怎么一会儿功夫就走神了? 风珏茗端起茶杯,讪讪笑了笑,掩下了所有思绪。 当夜,孔知府又来传人到堂了。这一次,风珏茗决定也跟着一起去。显然,他已经知道霍白安早上去过仵作间了。 “霍公子倒是来去自如,不过为了避嫌,这种私下过问案情的事情霍公子还是不要在做了,以免落得个心虚的罪名。” “知府大人这话时何意?且不说仅凭借一块扇坠就认定我霍某是凶手的行为如何草率,但就是你无任何有力证据传我两次到堂就不合朝廷规矩!我且念孔知府爱民勤政,所以才不多说。” 的确,霍白安虽无官职,但好歹有将军府罩着,孔庆东仅凭一块扇坠,且无任何调查进展就传人,的确不妥。不过……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呢。 “仵作说,凶手是个左撇子?” “正是。” 孔庆东不高兴地眯起眼:“仅仅凭借死者脸上的淤青怎么就能断定凶手的左撇子呢?说不定凶手为了掩盖身份,搅乱视听,故意用左手打的!” “这……”仵作为难地看了眼霍白安。 这时,一声不屑的轻哼很不合时宜地传了出来。 “堂下霍氏,你难道觉得本官的话不妥?” 风珏茗起先被那声“霍氏”给呛了一下,很快恢复到了正色。抬眸朝着孔庆东白了一眼:“知府大人,一个不是左撇子的人用从不习惯的左手打人,你以为会有怎样的效果?” 孔庆东一时语塞。 风珏茗笑道:“知府大人若想知道,小女子不介意用知府大人的脸试试!” 孔庆东顿时觉得脸颊有些凉飕飕的,伸手摸了摸。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威严竟然被一个小妇人公然挑衅,顿时有些恼怒:“一个妇人,前来问案已是不合规矩了,竟然还顶撞本官!且谅你妇道人家,不知礼数,饶过一回。” 风珏茗欠个身,心不在焉地做个样子:“多谢知府大人宽宏大量。” 一直看戏的霍白安见风珏茗这出演的差不多了,决定来个收场。略走上前两步,道:“孔大人勤政爱民,着实让草民钦佩。草民也知道孔大人急于破案,但仅凭一个扇坠就定案未免草率,时辰不早了,草民和拙荆也就不多打扰大人办公,告辞!” 出了府衙,风珏茗长舒一口气,瞪了一眼霍白安:“你倒是喜欢装好人,我给唱黑脸。” “哪里哪里,小五你这是不怒自威,这份威仪那是我这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能学到来的?” 这话听得很受用。 “不过……”风珏茗看着霍白安,“你也太好脾气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孔庆东是没事儿找事,你真要当个软柿子让他捏?” 霍白安笑道:“你这话是……心疼我?” “呸!没正经的纨绔子弟!” 霍白安笑意更浓了:“所以啊,纨绔子弟就更应该找一个威严一点的娘子来管教。” “你……”风珏茗脸更红了,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霍白安见状连忙往前追了两步:“走这么快作甚,你是不是还要用轻功啊?” 话音刚落,还在前面的人真的足尖轻点,潇潇洒洒地回去了…… 39三十九章 线索 待霍白安回到霍府,风珏茗都已沐浴更衣完毕,此时正坐在铜镜前梳着头发。霍白安叹口气,自去清洗。等他回到房中,风珏茗依旧心不在焉地望着铜镜,似乎在想着什么。 合上窗,霍白安抱着被子走过。 “我总觉得有些奇怪。”风珏茗梳着发丝,镜中的颜容微微蹙着眉头。 霍白安继续打着他的地铺:“看来知府这个位置还真应该你来做,你又想到了什么?” 风珏茗放下梳子,认真看着霍白安:“如果仅仅是因为我打了王公子,孔知府就拿这件事来为难你,是不是太牵强了?毕竟孔庆东再怎么小心眼,也是要在官场上混的,他犯不着为一个酿酒师傅来得罪将军府,毕竟你就算是幺子,老将军对你也一直不错,这是宁州城人所共知的事情。” 霍白安铺床的手顿了一顿。正欲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继续铺床时,风珏茗已经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霍白安低头看着她粉色的里衣,初夏不冷不热,这里衣的材料也是纱制,裹着风珏茗的身子,若隐若现。许是刚洗过,淡淡的香味随着夜风萦绕在四周,霍白安脑中嗡了一下,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风珏茗却依旧笑眯眯地一步步靠近:“恐怕……得罪孔知府的不止我一个吧……” 霍白安故作镇定地看着她,笑道:“小五啊,你该不是觉得自己这次祸事闯大了,不甘心,所以硬是要拉着我一起?” 风珏茗不屑的哼了声:“我向来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过……那个姓王的混蛋找不是我,我也没办法,你就只能自认倒霉了。可是,呵……你真以为——我将孔庆东借题发挥的这件案子当成个了不得的事了?” 风珏茗这个人,如果不是跟她太熟,是个人都会讨厌她。这是秦珍儿当初的原话,也只有霍白安这种没脾气地好人才会喜欢上她。 她总是直来直往,明明可以委婉留有余地,她都一定要给别人堵死了!似乎只要是别人过的不顺心,不如意,被她的话刺的心头流血,才会让她高兴。可她明明知道这样会伤人心,但也会说出口。按她的话说,就算让别人伤透了心,也不能把自己给憋死。而且越是熟的人,她就越发肆无忌惮。但通常说完后,她又后悔的要死,心疼的要命,却又强撑着面子不肯服输,到最后落得两败俱伤。秦珍儿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好好小姑娘怎么会变成这种扭曲的个性了,风府果然是能吃人的地方。 正因如此,所以风珏茗很少笑,就算笑,也是一种轻蔑的笑意,就像现在。“这件案子孔庆东根本就不能拿你怎么样,最多也就是用这件事来恶心你,像个苍蝇一样。既然一击不中,作为官场上人,他为什么要冒着得罪将军府的风险来恶心你呢?就算王公子是他侄子,哪怕是他的亲儿子,他也犯不着冒这个险。” 直到这一刻,霍白安终于认识到,风珏茗绝对不是有勇无谋,她的笨拙似乎只在某一些方面,对于这种谋财害命之事,好像很不巧地撞在了她的特长上。 风珏茗继续道:“那么事情就有两种可能。一种,你或者是我,在以前做了件令他恨之入骨,都到了恨不得将你我二人先除之而后快的地步的事情,所以他宁愿冒着得罪将军府的风险,也要当个苍蝇恶心你。至于第二个嘛……”风珏茗轻笑,“有人给他许了愿,保证他就算得罪了将军府,也不用担心仕途。你觉得,那一种靠谱点?” 霍白安已经铺好了被子,倒在地上,微闭双目,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风珏茗不依不饶,也跟了过去,跪在他身后:“说说嘛,反正这个时辰你也睡不着,我可是好心帮你分析哦。” 分析个大头鬼啊,明明就是想要套他的话!跟他玩阴的,哼,霍白安充耳不闻继续闭目装死。 “喂——”风珏茗拉长着脸,“这是案子关系到你,你怎么能这么不上心啊!” 某人依旧装死…… 风珏茗看着他一动不动,眼珠提溜转了一圈,嘴上浮起一丝坏笑。双手悄悄放在了他的腰间,猛地—— “啊……哈哈哈哈哈……” 一指神功,秒杀一切。 霍白安笑的脸通红,气的不打一处来:“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 风珏茗得意洋洋摇着手指:“啧啧,你一个大男人,竟然也怕痒哦……” 挠痒痒,这丫头,竟然连这种损招数都能使得出来。霍白安坐起身,总算是把气顺了过来,算是服了她了。 “好,我说。我的确是个孔庆东有过一些过节。” 风珏茗立刻“哦——”了一声,当即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 “一年前,我陪着霍墨儿在街上买一些东西。正巧遇见那个姓王的和孔庆东的小儿子在戏弄乞丐。拿着一个馒头,极尽侮辱之能事。你知道霍墨儿这个人,三脚猫功夫却总想着跟娘一样做女侠,专好打抱不平。她当时二话没说,就冲了个去。我见状不妙,就跑到隔壁的一个小摊买了一筐黄豆,趁着那二人朝着霍墨儿走去时,往他们脚下一撒……” “噗——”风珏茗努力憋着笑。 ——霍白安,你果然是什么手段都能用的如此光明正大! “其实后果还行。”霍白安啧了下嘴,“无非就是摔断了腿而已。” 风珏茗试探道:“事后你该不会买通了给他们接骨的大夫,让他们的腿出了什么毛病吧?” 霍白安一愣——风珏茗怎么会…… 看着他那无辜的神情,风珏茗朝天叹口气——果然,这种扮无辜玩阴招损招还真是他霍白安的风格。 “也没什么大毛病,不过是逢阴雨天就会疼上一疼。” 风珏茗心底一片了然:“和你比起来,我只是掐了掐那位王公子的脖子,还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你买通大夫这件事,孔庆东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当然不知道!”霍白安很肯定——他玩阴的,怎么可能让对方发现! “既然如此……” “那应该就是你所说的第二种情况了。孔庆东不过是个工具,指使他,给他承诺的人才是主谋。说不定,这件凶案也和那个人有关系。” 风珏茗点头表示赞同。 夜渐深,风珏茗伸个懒腰,站起身,倒床上去了。 经过刚才那一闹,这几天缠在二人之间的尴尬似乎消散了。 风珏茗深深望了霍白安一眼,在她心底一直藏着一个疑问,只是不知现在是否能够询问……或许,就算她问了,霍白安永远都不会回答吧。 想了又想,风珏茗终是往外翻个身,看着霍白安的背影,问道:“等两年之期一过,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霍白安沉吟了一下,“讨个贤惠听话的媳妇儿进门算不算?” 风珏茗扣了扣耳朵:“不算不算!要说你自己的!” 霍白安失笑:“这还不算我自己的打算?反正将军府的家业也用不着我继承,我哥也不会让我饿死,娶一个听话贤惠的媳妇儿,生几个小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挺好。” 风珏茗有些失望,喃喃道:“你就没有打算读书考个功名什么的?” “没有!” 不知是因为霍白安回答的太快还是太果断,风珏茗总觉得他在口是心非。月移西窗,夜静的厉害,只是太静反让人思绪不宁。风珏茗闭眼躺着,可怎么也睡不着。又试探地朝着地上喊了喊,霍白安轻轻应了声。 “其实功名这东西呢……”风珏茗柔声道,“我爹虽然是忠义伯,但到底是朝廷勋爵没有实权,所以他很希望王氏的儿子风远鹏考个功名回来,然后通过他在朝中的关系捞一个有实权的官。但风远鹏考了这么多年也只中了一个秀才,更别谈中举人去当官了。” 霍白安笑了笑:“举人不是那么好中的,有的人考了大半辈子也只是个秀才,风远鹏十七岁便是秀才,已经不错了。” “不是这样的。”风珏茗摇摇头,“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去考功名,有些人的心思不在功名上,就算考了也没多大意思。我师父说得对,人这一辈子太短暂,如果不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那人活的还有什么意思呢?风远鹏……虽然我看不惯王氏,但是对风远鹏谈不上讨厌。他……小时候他还带我去偷偷出去玩,如果没有王氏,他……算是一个好哥哥。他曾说,他这辈子最喜欢的并不是做官,而是去画画,将这天,这地,这万物生灵都画下来。我记得姐姐及笄时,他就送了一幅画给姐姐,姐姐的画技也是就是跟他学的。” “那你的意思是——风远鹏不适合去考功名为官,我就适合了?” “你……”风珏茗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还能理直气壮的去问。五年前的上京,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谈古论今,满腔抱负,惊艳四座的少年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无所事事。 如果以前不曾遇见,她就不会对那时的霍白安念念不忘,她也不会知道被霍白安藏在心中的入世之才。他本该是一只麒麟,为何现在变成了一只安睡在草棚里的小马驹。 风珏茗想知道,却又不敢问,她没有立场去询问…… 霍白安静静道:“世人都道文武全才的男儿最好,最好是各个都中个文状元或者武状元以光宗耀祖。”说着,突然笑了笑。 风珏茗有些莫名,却听霍白安轻声道:“小五,我没想到你这样的姑娘也有和常人一样的想法啊。” 风珏茗一愣,怎么这厮说着说着就有些不对劲了呢! “什么叫和常人一样,难道我就是不正常的么?”风珏茗哼了声,“文武全才不好么。”想了想又不服气,继续道,“说得好像你霍白安去考就一定是状元似的。啊……好累好累,我睡觉了!” 说完,真的就不在有任何动静了。 40第四十章 吃醋 次日醒来,霍白安果然已睡在她身旁。风珏茗静静睁着眼,这几日她与他自然是分床而睡,只是为了不让人怀疑,所以临近天亮时,霍白安才会躺到床上小寐。而二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可以流过一条河…… 正出神想着,霍白安突然向内翻了个身。风珏茗一惊,不觉往后又挪了一点。但床说大不大,再挪也只是靠墙而已。 风珏茗静了静心,微微伸出手在霍白安面前晃了晃——看样子是睡熟了。 静谧的阳光,散落在整间屋子里,连空气都仿佛放慢了节奏流淌。风珏茗这才意识到,她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静静地注视霍白安了。 相较于其他男子,他的面容要柔和许多,只有一双剑眉高挑,隐隐散着男人应有的凌厉之气。可这凌厉又总是被他那刻意的纨绔给掩盖。 风珏茗看着看着,竟不禁微微笑起。 还在闺中时,翠竹就问过她:“以后的相公,小姐是喜欢的文的呢还是武的呢,或是文武全才?” 当时秦珍儿想也不想直接答道:“这还用问,自然是文武全才咯。” 不,她不喜欢文武全才,她最喜欢的是满腹诗书的读书人。谈古论今,学富五车,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谋士。这样的人,进可入世为官治国,退可安居田园怡然自得。性格如水一样温和,但也可似冰般尖锐。 风珏茗被自己一大早升起的奇怪念头吓了一跳,脸上的笑意猛地散去,起了身跳过霍白安走到屏风后,唤了丫鬟前来更衣。 虽说顾飞燕是从江湖来的女侠没那么多的规矩,可好歹也是婆婆不是。早上给婆婆请安的这道工序,风珏茗可不敢省去。反正她由于练武素来也不会懒睡,冬温夏清,昏定晨省是少不了的。 到了上房,顾燕飞正在和身旁的丫鬟交代着什么,风珏茗恭敬地请了早安。一般来说,顾飞燕通常会问一些不咸不淡之事,然后就让风珏茗回去了。但今日,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茗儿啊,我听说这几日你们小两口往知府衙门跑的很勤?” 风珏茗心中一咯噔——顾飞燕莫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她不敢隐瞒,只好点头称是。顾飞燕品了口茶,笑道:“我素来不管儿女之事,白安若是惹了什么祸事,自然也是他自己兜着。不过……还是尽快解决的为妙,免得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直到离开上房,风珏茗的心都是悬着的。顾飞燕这话是什么意思,对一个痴傻的儿媳妇儿说这番话,莫不是…… “见了我娘后一直愁眉苦脸的,发生什么事了?”霍白安打个哈欠,手里拿着一本历代野史的集子,反正自风珏茗见他念书时,他手里就从没出现过一本正儿八经的经史子集。 风珏茗叹口气,有些试探地问:“你娘……是不是已经发现我好了?” “呵呵。”霍白安笑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娘一向精明的紧,你觉得你能骗过她吗?”见风珏茗眉头锁的更紧了,又安慰道:“不过她既然不明说,就意味着她不在意这种事,我娘这个人,只要不惹着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一概不管。你看咱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由总管霍康来打理的,她哪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架势,你只管放心好了。” 这话倒是不错。 风珏茗稍稍有些宽慰,心思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案子上来了。刚欲询问,就见着霍白安倒在太师椅里,悠哉地看着闲书,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让风珏茗顿时恨的牙痒痒。 ——她这是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喂——”风珏茗猛地抽走霍白安手里的书,“我说你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啊?” 霍白安万分无辜地眨眨眼——这是怎么了?他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惹得母老虎突然发飙了? 风珏茗绕着书房走来走去,一脸不满:“明知道孔庆东那混蛋是受了人指使,不找那个幕后黑手,反而有心思在这里看书?你看圣人之道也就算了,你看看你这是看的什——”风珏茗甩书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 霍白安笑眯眯看着她,那意思是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醉仙楼账本?!”风珏茗猛地又翻看书皮——书皮的确是野史集子啊!脑袋一转——她明白了,合着霍白安为了掩人耳目,特地给账本套了个野史集子的壳儿。竟然是在看账本,那就是在帮她风珏茗打理生意了。风珏茗瞅了一眼霍白安那笑的特无辜,特深意,特内涵的脸,突然噎了一下,喉咙咕噜一转,仍然理直气壮地低声吼道:“这种时候也不能看账本呀!” 霍白安拿过账本,笑问:“那我应该看什么呢?” 的确,孔孟之道好像也没有教人察案子,卷宗也放在知府衙门,他们自然也是拿不到的。 风珏茗正想着,见霍白安这幅不缓不急的模样,心下渐渐明了。走近了几步,神秘地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霍白安眨眨眼:“这几天醉仙楼的流水倒是少了点。” “……”这都是哪跟哪啊。 霍白安见风珏茗脸上的笑意渐渐退散,也知道逗得差不多了,连忙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之色,正经说道:“我听说徐师傅有个女儿叫桃花。” “嗯……”风珏茗挎着脸,心不在焉地听着。 “芳龄二八,在徐师傅住的乡里,可是个有名的大美女……” 风珏茗愣一下,怎么霍白安说着说着又不对味了呢。只听霍白安好似唱戏一般:“说甚么汉苑王嫱,说甚么吴宫西施,说甚么赵家飞燕,柳腰微摆鸣金佩,莲步轻移动玉肢。月里嫦娥难比此,九天仙子怎如斯!” “你……到……底……想……说……甚……么?”风珏茗咬着牙,柳眉往上一挑,漂亮的眼珠掩盖不了她要喷火的欲望。 霍白安仿佛看不懂这神情一样,继续感叹:“你说这样一个清秀佳人,父亲如此枉死,咱们是不是应该将她接到家……” “你敢!”风珏茗眯眼站起,步步逼近,“好你个浪荡公子,合着你在打这般主意?霍白安,你是不是觉得这几日我待你太好,你忘了姑奶奶手里的鞭子?别说芳龄二八,就算是八二——” 霍白安被她逼地站在一处墙角,风珏茗微微踮起脚尖,探手在他喉咙处游走:“你就做梦去吧!” 霍白安贴着墙,眸子里却是含着笑:“小五啊,我不过是觉得奇怪,连咱们都去见了徐师傅的尸身,为何这么长的时间他的闺女都没有去衙门认尸。所以才想着将人接到家里,让你问问原因嘛。” 仿佛六月里的一盆沁凉冰水从天而降,喷火的老虎顿时化成了被水湿透的小猫咪…… 风珏茗大窘,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霍白安不怀好意地凑了过去:“说甚么汉苑王嫱,说甚么吴宫西施,说甚么赵家飞燕……这不是你前几天看的那本书里的句子么?娘子……你气什么? 风珏茗只觉颈脖间阵阵温润的热气,脸腾腾上红的滴血。霍白安正是得意,却见风珏茗微微地抬肘—— “嘶……” 霍白安猛地捂着腹部弯下腰——他家小五太狠了。 风珏茗哼哼了两声:“你一个大男人不去看圣人之道,跟着我看那些闲书作甚?没出息!” 霍白安微微抬着头,圣人说得对,果然是唯女子难养也!唯会武女子更难养也! 好半响,腹部的疼痛总算是强了些。霍白安只能庆幸风珏茗没有下重手,否则他算是可以直接躺床上了。 让女子吃醋是个妙招,可这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落霞与孤鹜齐飞…… 二人闹了会儿,总算是恢复了谈正事的神色。 风珏茗瘪瘪嘴:“你说的不无道理,那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自己老子死了都不去衙门认尸?” “徐姑娘还是一个闺阁中的女子,照理来说是要待在家里的。但徐师傅死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了。” 风珏茗一惊:“不在了?难不成她也?” “别太早下结论,说不定是躲起来了。我事后去过徐家,屋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而且还是案发后消失的。这件案子漏洞百出,如果一开始真的是针对我,不可能这么不严密,想来是出了事后才想到栽赃到我头上,所以徐姑娘的失踪肯定与这件案子大有关系,我想若是找到她一定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风珏茗点点头:“没错。如果她还活着,那个幕后黑手肯定也着急地找她。” 这件案子到了现在,恐怕谁先找到了徐桃花,谁就掌握了主动权。如果徐桃花落到了对方手里,哪怕这件案子定不了霍白安死罪,可一旦闹大了,霍白安就会陷在一片流言蜚语中。如果有一天,他起了入仕的心思,在这个对官员品德无比看重的朝代,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不容小视! “既然如此,你还呆在家里作甚?还不去找人?!” 见风珏茗那副风风火火的模样,霍白安笑道:“仅一个宁州城就有九街三十六巷,加之周边的乡野小镇,你可知这范围有多大吗?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风珏茗蹙眉:“可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 霍白安走近,看着她的眼眸柔和笑道:“我已经吩咐了阿福带人去徐师傅所认识的亲朋好友的家中,徐姑娘一个女儿家,身上也没多少银两,要藏身也只能投靠亲友了。” 风珏茗有些无奈,可现在也只能这样办,只是……就这样静静等着实在不是她的风格。见霍白安又倚在太师椅里悠哉看书,不由叹口气——这个人总是这么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不行,她必须想个什么法子,能让找人的速度快一点。 要问这世上谁最会找人? 自然是衙门里的捕快。 可除了捕快呢? 找人这活必须要精通两点——一是对整个宁州城大街小巷了如指掌,二是对宁州城的各色人物都清清楚楚。符合这两点的人…… 风珏茗眼前一亮,立刻道:“霍白安,陪我去一趟醉仙楼!” 霍白安疑惑地放下书,只见风珏茗笑盈盈地望着他:“我有办法能用最短时间找出徐姑娘!” 41四十一章 寻人 掌柜见东家来了,连忙将二人带到后院。霍白安虽不知风珏茗的打算,但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多问。 风珏茗熟门熟路的到了酒窖,往里喊了一声。一个瘦小个子连忙跑了出来,见到来人,又赶忙拿了湿布巾子将手擦干净,笑道:“五小姐,今日您怎么亲自来了?” 风珏茗也不委婉,直接道:“我不多说废话,这次来是想请小林哥帮忙找个人。” 小林哥朴实笑着:“没问题,五小姐您就说那人的长相特征吧,只要是咱宁州城的人,就没有我找不出来的!” 风珏茗将徐桃花的画像给了他,许了赏钱:“一定要快,而且不要让人怀疑!” “俺明白,您就放心吧!”小林哥拿了画像立刻从后院小门走了。 回到酒楼后院的小屋内,霍白安依旧不解:“那小林哥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风珏茗微微一笑:“他原来是一个乞丐。” “乞丐?” “没错。” 小林哥,两年前还是在街头讨饭的乞丐。一次讨到醉仙楼,正巧遇到了新酒出窖被食客点了品尝。酒香四溢,小林哥倚在门口,伸着脖子往里使劲嗅。酒楼小二正要赶人,谁料这小林哥竟然将酒中所兑的果子汁丝毫不差的说出。掌柜的当即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小乞丐竟然有如此的嗅觉。当时站在屏风后的风珏茗恰巧就看见了一幕,便做了担保给他在酒楼的酒窖处谋了个差事。 小林哥虽有了糊口的生计,但也没有忘记当初一起讨饭的朋友们,时不时就去周济几次。 要论这世上除了捕快外谁最会找人,那只能是乞丐莫属!乞丐这个职业决定了你必须熟悉宁州城及其周边村镇大小街巷以及各色人群。说不定哪天你正被自家母老虎罚跪搓衣板时,一个小乞丐就蹲在了墙角,津津有味地看戏。 第二天,小林哥通过阿福带来了好消息。 霍白安大喜,让阿福立刻将人带到府中。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仅有赏钱,还有白米饭就红烧肉,管你吃到饱!” 听到眼前公子的承诺,小乞丐激动地将打听到的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他们村几乎都姓徐,徐桃花和徐平安是自小说的娃娃亲。六月初三的时候,小的的弟弟在他们的村湖边摸鱼,恰巧就听到了徐平安那小子跟他娘的对话。说徐桃花前天晚上来找过他,说是徐老头让她这段时间出去躲躲。我猜,那桃花姑娘八成是想让徐平安收留她。不知为何,桃花姑娘终究还是走了。” 徐师傅住在柳树乡,一个安静祥和的村子,徐姓是村中大姓。徐师傅的女儿桃花更是远近闻名的一枝花,这一点霍白安到没有说错。 顶着日头,风珏茗霍白安以及阿福照着小乞丐给的线索跨马而行。柳树乡离宁州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一去一回约莫要用两个时辰。加之徐桃花现在也不一定会在柳树乡,所以今天的寻人之路大家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快到柳树乡,三人跳下马,将马缰递给阿福,将马匹拴好。留下阿福看马,霍白安与风珏茗便进村寻人。 为方便行事,二人分头行动,约定在村中大槐树下见面。走了会儿,风珏茗眯眼看了看日头,觉得一阵口干舌燥。柳树乡临湖而成,风珏茗不觉就往湖边柳树阴凉处走去。 一个人影从湖的一侧飞来,身姿如矫捷的猎豹,在湖面上如履平地般点足而来。这时,风珏茗才看清了他的面容。深褐色的头发,微微有些发卷,随意的束起搭在肩上。幽绿色的眼睛,神秘又充满着诱惑。挺拔的五官,菱角分明,嘴角上若有似无地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笑意,腰间横跨一把黑布缠绕的弯刀。 外族人? 风珏茗正打量着他,那人突然朝她走来,笑的爽朗。 “在下沈卓……” 沈卓?一个外族人却又一个中原人的名字,倒是有几分稀奇。 “初到贵地,想请姑娘问个路则个。” 说完,规规矩矩地朝着风珏茗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 不行,不能笑,要憋住! 这胡人到底是从哪里学的中原礼节,教他的肯定是个书呆子!风珏茗努力平复自己即将扭曲的面容。 “兄台要去哪里?” “宁州!” 沈卓笑道,那笑容似乎有着阳关一样的暖意。不可否认,风珏茗被这样一个笑容给震住了。但她总算是回过神,连忙道:“一路往北,出了这个村子一条路,往北走,就能看见宁州城门了。” “多谢姑娘。” 风珏茗正想回一声不用客气。谁料上一刻还文质彬彬的阳光好青年,突然扑了过来。 “混蛋——你要对老子的人做什么!” 霍白安如雷霆般地暴喝提醒了风珏茗。温和的眼神陡然一凌,一剂带风猛拳力道精准地朝着沈卓面门袭去,沈卓侧身,轻巧避开。此时霍白安冲来,一把将风珏茗拽到自己身后,有如老母鸡护崽一样。 “光天化日,你长了几个胆子敢调戏良家妇女?无耻村夫,居然敢动我的人,你信不信老子回去调黑卫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十八般酷刑挨个尝一遍,最后让你只剩下一张皮,剁了肉馅包包子!” 显然霍白安的气愤已经到达了顶点,那个脾气好到近乎没有的悠哉公子哥形象,在风珏茗心中轰然倒塌。而且风珏茗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些不得了的内幕。 面对霍白安的暴呵,沈卓一脸茫然,露着无辜地眼神。 “兄台息怒,在下不过是想要对这位姑娘表达一下谢意,不知兄台为何……” “谢你个头啊!”霍白安又激动了,“你这等无耻之辈简直就是罪恶深重,天地不容!” 显然,沈卓觉得霍白安有些不可理喻,漂亮的脸庞上眉头微微蹙起。 “都说中原是礼仪之邦,没想到兄台三番两次口出恶言。师父说的果然没错,中原人都是狡猾阴险的狐狸,你们的心胸比干涸的溪水还要狭窄!” 霍白安竟然没有说话。 不过风珏茗觉得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恐怕这厮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刚才与沈卓交手的那一刻,她便清楚,眼前之人的武功——深不可测。而且——不知为何,风珏茗觉得沈卓的这幅“尊容”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刚才的确是我误会了。”待霍白安再次开口时,又恢复到了往日那副悠哉闲适的模样。风珏茗对他前后态度转化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这就是对待要调戏你家娘子的登徒子应该有的态度吗?! 此时霍白安笑的人畜无害——这种笑意,风珏茗突然打了个哆嗦,但显然沈卓并没有女人固有的第六感。他有着草原人豁达心胸,以为对面这个男子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鲁莽地错误,也很大度的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计较。 “刚才在下想了一想,的确是有些唐突。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风珏茗心头一颤——她似乎能明白霍白安此举的深意了。 沈卓抬手一礼,爽快地报上了自己姓名。 “兄台哪里人士?” “沁勒。” “哦?”霍白安脸上洋溢着笑意:“我听闻沁勒一共有五个大部落,十个小部落,不知兄台是属于……” “没想到你竟然知道这么多!”沈卓有些意外地看着霍白安,突然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慨,张嘴飞快了说了一串话。 风珏茗听得一愣一愣,谁料霍白安也跟着说了一句,看来应该是沁勒语。 霍白安脸色阴沉, 沈卓大惊失色; 霍白安无奈叹息, 沈卓尴尬赔笑; 霍白安轻哼一声, 沈卓…… 沈卓直接从腰中拿出一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二话不说塞到风珏茗手中。嘴里叽里咕噜说着,风珏茗一句话也没听懂。 就见霍白安冷面摆手,沈卓爽朗一笑。足尖轻点,挥手告辞。 好半响,风珏茗才回过神来,看着手中这颗虽谈不上价值连城但也可以换的百两黄金的宝石,一脸纳闷。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家常话而已。” “家常话……”风珏茗朝天翻个白眼——骗谁呢! 霍白安无辜摆摆手:“本就是如此。那个叫沈卓的是沁勒好战派中多洛部的,来中原会一个朋友。最后他邀请我以后去多洛部骑马打猎,他要把最好的猎物留给我。” 霍白安走在她身后,咬牙低声咒骂:“要不是知道那混蛋是个真白痴,老子一定暗中做了他!” “你说什么?” 霍白安一愣,笑道:“没……那个叫沈卓的,他来中原时遇到一个中原人,那人告诉他,在中原如果要感谢一个人的话就与他热情拥抱。所以……” 原来如此—— 看来,是一场误会啊。不过霍白安一开始突然转变了态度,莫不是…… 一般来说,霍白安要使阴招的话,那你就往最坏的地方去想,通常就不会有错。所以风珏茗脑中转了几转——如果这不是一场误会,那么霍白安套出沈卓的详细信息,莫不是为日后买凶杀人做准备?! 宁可得罪君子,切莫得罪小人,而对于霍白安这种慈眉善目的伪君子……风珏茗不觉又打了个哆嗦。 看着霍白安温和的侧面,风珏茗暗自笑了笑——难得,他会生气。 “诶,你不是去找徐姑娘了吗?怎么会到湖边来?” “已经有线索了。我正准备去大槐树下等你,走至湖边就看见……”霍白安顿了顿,“算了,不说这个,谈正事吧。” “嗯!徐姑娘的事……” 霍白安蹙着眉:“跟小乞丐说的一模一样。不过……徐平安说,由于他娘不肯收留徐姑娘,所以徐姑娘对他说她去投奔隔壁村二舅的家里。而且就三天前,他还悄悄给徐姑娘送了几个鸡蛋。但是——前天阿福曾经去过徐姑娘的二舅家,对方说徐桃花并不在他那里。” “他二舅在说谎!”风珏茗果断道。 谁料,霍白安却没有点头附和:“这件案子的确有人在说谎。不过……可能不止一个人。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徐师傅死了,她为什么要逃走呢?” 风珏茗想了半天,也分析不出什么头绪:“咱们还是再去她二舅家里看看吧。” 42四十二章 真相 走至村口,小林哥正在与阿福说些什么,见着风珏茗与霍白安出来连忙迎了过来,看来是有新的消息了。 “五小姐霍公子,你们这是打算去哪?” 霍白安:“徐姑娘二舅家。” 话音落,小林哥当即一脸庆幸,连忙道:“幸好我赶来得早,否则您二位算是要白走一趟了。” 霍白安问:“这是为何?” 小林哥走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这事儿说出来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也难怪就连官府都没有打听到。之前我就对您二位说过,六月初三的前一天徐姑娘曾经想要同村的徐平安收留他,但由于徐大娘不想惹麻烦这事儿也就没同意。当晚,也就是六月初二,徐姑娘就连夜投奔了邻村她二舅家。她的二舅是个酒鬼,家里母老虎凶煞的紧,又屁又扣。要不是看在徐姑娘身上的银子,估计也不得收留她。” 霍白安点点头,徐家一些首饰和散碎银两的确都被徐桃花带上身上了。 “可哪里知道,大家也都知道,徐姑娘是远近闻名的一枝花,她那个二舅竟然起了那心!” “竟然有这种事!”风珏茗不由大惊,“小林哥,这消息可是属实?!” “当然属实!”小林哥一脸肯定,“我媳妇儿偶尔会跟他二舅的婆娘一起做针线,这些日子闲谈中得知的。” “难怪前天阿福去的时候,那二人回答的支支吾吾,原来中间竟有这等事情。”霍白安低声说着,又朝着小林哥道:“还有什么,你继续说。” “也就是昨天晚上吧,他二舅家突然就传了几声大骂,不过很快也就没动静了。然后小剩(之前的小乞丐)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的女人跑了出来,还以为是女鬼索命把他吓了一跳。刚才我又与他说话,他才想起这事儿,我估摸着这里面有鬼,就赶紧过来告诉你们了。” 风珏茗有些犯难——那现在到底还去不去邻村? 霍白安好似恍然大悟:“走,咱们再去徐平安家一趟!” 时至晌午,村里的女人陆续挎着食篮去地里送饭。徐平安家院子不大,四周用竹篱笆围起,倒也干净整洁。徐平安没有下地,而是在修补家里的竹篱笆。见着霍白安又来了,不由皱了眉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刚才来的时候,徐平安就在修补竹篱笆,霍白安没太在意。现在再来看时才发现,徐平安的手艺熟练,而且——他家的竹篱笆似乎已经修了两天了。这时间似乎长的有些奇怪,而修补篱笆可以不去地里干活,或者是减少下地的时间,而他为什么要留在家里? 之前被忽略的地方这一刻被霍白安串起——终于得出了结论! 这一次,霍白安不再给他兜圈子,直接走进院子,蹲在他身旁,低声道:徐桃花从她二舅家跑了,这事儿你知道吧?” 徐平安脸色微微一变,低头不语。 霍白安看了他一会儿,猛地站起身,怒道:“好你个山野刁民,为了强抢民女竟然杀害了无辜的徐老头。今天我就带你去见官!阿福——拿人!” 阿福拿着长鞭走来,徐平安是个老实乡下人,哪里见过这等仗势,连忙惊道:“大老爷,我是冤枉的。” 拉扯间,一个女声突然闯入:“不干他的事——”转眼一袭翠影跑来,挡在徐平安身前,“我爹不是他杀的。” “桃花!”徐平安吃了一惊,“你怎么跑出来了!官爷……她……” 风珏茗心底也明了了,她没有精力去看这出痴男怨女的戏码,摆摆手,让阿福退下。给霍白安使了个眼色,霍白安高高兴兴地退居二线——威胁逼供扮黑脸这种事儿他媳妇儿果然是最擅长了。 一行人进到屋里,风珏茗冷眼扫了二人一会儿,半响才缓缓开口:“徐姑娘,我们知道你有难处。但是你打算就这样藏一辈子吗?徐平安能够帮得了你一时,但你爹莫名惨死,你又深陷一些不利姑娘家清白的流言蜚语里,你觉得你和他……还有可能吗?” 徐桃花噙着泪,模样甚是可怜。 “你爹死了你为什么不去报官而是逃走?”风珏茗看了她一眼,徐桃花嘴唇蠕动,半响却没有说出一句话。风珏茗心下了然,当即道:“我们不是官府里的人!” 徐桃花二人一惊,不觉抬起头。 “我们是将军府的。” “将军?”徐平安有些疑惑,“是带兵打仗的吗?” “是。” “大将军不管打仗,怎么管起人命案了?” 风珏茗眯了眼:“这是你该问的吗?”转而又对徐桃花,问她:“徐姑娘,看样子你是怕官府衙门了。不过我们跟衙门没有关系,你若现在不说,以后想要伸冤就真的没地诉了!难道你就要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爹惨死,自己躲藏一辈子见不得人,说不定还要拖累别人,却让凶手逍遥法外?” 徐桃花终于被她说的哇的一声掩面哭了出来,似要将这些日子的压抑全部释放。风珏茗微微仰头望了望屋顶——她真是太坏了! 少顷,徐桃花擦着泪水,小心翼翼地开口:“将军府……将军府的官比知府大人要大,是不是?” 风珏茗点头:“自然,而且要大很多,杀了他都不为过。” 徐桃花想了想又道:“那……比起南宫府……” 南宫?! 霍白安心底一震——呵,看样子这里面的水还真是有点浑啊! 南宫老爷子的品级是正三品与霍老爷子同级,但区别在于南宫老爷子是个文散官,其胞弟倒是京官,手掌吏部要权,妹妹又是后宫之中正受宠的贵妃,总体来说整个南宫世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但现在……风珏茗想都不想自然是把将军府往天王老子上面吹:“南宫府不过是靠着一个内命妇,将军府是马上立下的战功,自然是将军府要大!” 徐桃花听着,也觉得是这个理。普通老百姓对军队有种天生的敬畏,普通文官不用过是打几板子,可要是落在了军中,恐怕是要杀人砍头都不犯法。 “两个月前,我去城里卖自家酿的米酒,遇到了一些流氓。后来来了一个瘦高的男子,对那些流氓说了些什么,那些人就再也没有来了。我挺感激他,就送了他一壶酒。那次以后,每次我去城里的时候,他都会来买一壶米酒,算是照顾我的生意。我起先没怎么在意,只当是多了一个老主顾,不曾想他竟然对我起了……” 风珏茗柔和语气,叹道:“不着急,慢慢说。” 徐桃花抽泣了一会儿,继续道:“他说他是南宫府的管事,说要娶我。我不同意,从那之后,之前那些找麻烦的小流氓又来闹事了。我回家将事情跟爹爹说了,爹爹不准我去再去城中买酒。谁料,那人竟然找到家里,还找了媒婆过来。一开始……那人还挺斯文,可后来就越发混了。爹爹与他吵了几次,然后就在六月初的时候,他竟然带了人来明抢,我当时怕极了,爹爹让我出去躲一阵子,我便找到徐大哥家里。徐大哥好心要收留我,但我这样一个是非人,留在他家也会惹麻烦……” 风珏茗听着,不由叹口气。哎,这徐桃花,倒是个好姑娘……明明就是别人娘赶她走的,她却将这掩了下去。 “我想了又想,决定去二舅家……谁料——幸亏我用鞋子打了他……”徐桃花捂着嘴,说不下去了,风珏茗不再追问,默默与霍白安走至一旁。 半响,待她冷静下来,风珏茗问道:“那个南宫府的管事,是不是左撇子?” “是!”徐桃花肯定的点头。 事情已经清晰起来了。南宫府的管事强抢民女,趁徐桃花不在家时,与其父发生了争执,一怒之下杀了他。不过……这事儿为什么会嫁祸到霍白安身上,其中原因耐人寻味。 为了以防万一,风珏茗将徐桃花接到将军府里,徐平安送了又送,最后霍白安实在是看不下去,直言道若是不放心,随时来看便是。又将其拉至一旁,低声说了些什么,徐平安这才恋恋不舍地与桃花告别。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回府的路上,风珏茗好奇地问道。 霍白安:“那傻小子倒是痴心一片,不过他娘却是个嫌贫爱富的。我只对他说,现在我们替徐姑娘主持公道,而他应该做的就是说服他娘,等事情平息后,娶媳妇儿过门。” “你倒是挺操心别家家事。”风珏茗笑了笑。 “那是。”霍白安一本正经,“可怜的桃花姑娘让你吓了那么长时间,咱们不得补偿补偿啊。” “哼。”风珏茗别过头,只是哼了声,没有炸毛。经过上次事情,她就学聪明了,才不会再被霍白安牵着鼻子走。 回到霍府,风珏茗将徐桃花交给翠竹。翠竹待人一向外冷内热,可听到了桃花的遭遇,不由瞪大了眼睛,油然升起了一股保护小动物的心态,当即给风珏茗打了包票:“小姐,您就放心吧,桃花姑娘在咱们这儿一定是吃得好睡得好,让那些臭男人见鬼去吧!” 翠竹话音落,就听到门外小厮道:“阿福……你抖个什么?” “风吹的,有点冷,有点冷……” 别看徐桃花样子柔弱,可在公堂上却字字清晰在理,有了人证,加之比对了凶器剪刀上的血手印,案子到现在算是水落石出。杀人偿命,南宫府的管事被收押在监。而嫁祸给霍白安,纯粹是因为前几日看见霍白安与徐老爹走的很近,杀人后害怕官府追究,便出此下策。 孔知府赔着笑脸对霍白安道不是,霍白安也对他笑嘻嘻:“知府大人,他一个小小的管事就敢诬陷我将军府,这其中深意,嗯……?” 孔知府大义凛然:“本官一定会给霍公子讨个公道!” 当天夜里,南宫府管事畏罪自杀。留下了一封悔过书,自知罪孽深重,决定自裁,不想再侮了世人的眼睛。 一切,尘埃落定。 风珏茗却没有多高兴,回到房中,像一只护食的小豹子般坐在桌边,咬牙切齿。忍了又忍,终于吼道:“又是畏罪自杀,又是畏罪自杀!当初王氏嫁祸苏氏的时候,风府里的花匠就是莫名其妙的畏罪自杀,现在孔庆东那个混蛋也来这一招!是不是只要人死就一了百了,死无对证了,啊?!” 霍白安站在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肩:“案子清楚了,就行了。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把自己气坏了就得不偿失了。” “放——”风珏茗吼着,语至半,将剩下那个不雅的词给咽了回去,少顷,道:“一个小小管事,他是长了豹子胆敢嫁祸到将军府?!呵,三岁娃娃都知道这背后指使之人是谁!南宫世荣——” 霍白安笑了笑:“的确,你我都知道,可又能怎么办呢。死无对证,要不——”霍白安凑近,半开玩笑道,“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把他揍一顿?” “那种人渣揍他——”风珏茗柳眉一挑,“未免太过便宜了!一而再再而三,他真当咱们是好欺负的么?!” 霍白安给她倒杯茶,顺顺气:“是是是,有小五坐镇将军府,谁敢欺负咱。不过,一上午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先吃饭?” 风珏茗接过茶,却没有喝,仔细看着霍白安的,静静地注视他。半响,突然勾起了一丝笑意:“你这个混蛋,是不是已经有招了,故意看我乱着急?” 霍白安是谁,能让他心甘情愿吃暗亏的在这世上只有一人,那就是风珏茗。 霍白安脸色一顿,无辜道:“苍天可见,我什么都没做!” 风珏茗讨好的笑道:“是是是,咱们的霍三公子,一直都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乐善好施,从不记仇,而且非常富有侠义心肠。像南宫世荣这种卑鄙小人,霍公子怎么会和他计较呢,只不过如果继续让他为所欲为,为害乡里,岂不是祸害了一方百姓?!” 完了……跟霍白安在一起待久了,她也会给自己做坏事找出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这番话,霍白安听得很受用,笑着频频点头。 风珏茗趁热打铁:“告诉我吧,你打算怎么做?” 霍白安看着手里的茶杯,轻笑道:“你还记得上次咱们教训南宫世荣的事情吧,他被他爹打的半个月下不了床,都没能改掉本性。可见,这种个人已经是没皮没脸了,打他,揍他,骂他,也不过是一时痛快罢了。” “那……你打算做什么?” 霍白安抬眸,眼中充满了笑意:“这人啊,一辈子如果享福享的太多注定是会折寿的。南宫世荣拥有的东西太多了,温顺的妻子,八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对他宠爱有加的亲娘,以及整个南宫世家的权势,所以才这般无法无天。只有将这些东西一样,一样从他身边拿走,如凌迟般一刀一刀将他逼入绝望的深渊,才会让他彻底记住教训!” 风珏茗突然觉得有点冷,霍白安站起身,只是一瞬,刚才那寒冷渗人的笑容消失了,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走吧,吃饭去,厨子今天特地给你做了西湖醋鱼。这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也要一步一步的做,急不得。” 43四十三章 友人 结案后,霍白安似乎忙起来了,阿福总是进进出出,府中的几匹快马也给都给家丁骑走了。风珏茗问是何事,霍白安只是笑道,爹从边关寄来了家信,娘写了回信,便打发了自家的信差送去。果然,晚饭时顾飞燕便将二人唤到了敞厅,念了霍忠的家信。但风珏茗还是觉得有些奇怪,送信只要一匹快马即可,可就这段日子从府里出去的自少也有四五人了,霍白安这厮到底在捣什么鬼? 初夏渐过,盛夏将至。南宫老爷子六十大寿来了,整个南宫府热热闹闹,前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霍白安倒是像没事儿人似的还送了一份礼,毕竟南宫世荣与将军府再怎么结怨那也是私下,台面上大家同朝为官,同僚之情甚好啊。这六十大寿一连贺了三天,风珏茗虽不想去,但为了能见到姐姐风朗玥,终究是耐着性子去了南宫府与后院女眷一同闲聊。是夜,她觉得有些口干,起身喝茶时发现睡在地上的霍白安不见了踪迹。正觉纳闷,披了衣服便往院中走去,见霍白安书房亮了些许灯火。心下狐疑,正准备悄悄去看,只见书房门吱呀推开,霍白安陪同一个男子走出,二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风珏茗揉了揉眼,觉得那人似乎有些眼熟,见霍白安往屋内走来,连忙躺回床上假寐。闭目思索许久,终究想起那男子乃是这几日去南宫府道贺的监察御史孙大人!监察御史是个品级不高,权力却不小的官,加之所管之事的特殊性,满朝官吏送给他们一个外号——“鬼见愁”。 虽然霍白安没有对她提起这些事,但风珏茗还是隐隐觉得,霍白安最近的忙碌肯定与南宫府有着莫大的关系。不过既然他不说,风珏茗自然也就没有过问。作为将军府的少奶奶,她也不是整天都闲着。这段日子以来,风珏茗见桃花孤身一人没了家,又怕南宫府找她报复,便让她在霍府长久地住下。桃花几番推脱,风珏茗直言不是白住,要帮着翠竹做做针线活张罗着府中一些杂事,桃花这才不再多言。徐平安倒是隔三差五便来看望一次,阿福打趣道:“真这么喜欢的紧就赶紧娶回家,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徐平安叹道:“我也想,只是我娘……” 虽说桃花清清白白,但任凭谁家姑娘出了这事儿,恐怕是浑身张嘴也说不清了。但别看桃花柔弱,骨子里也是有一丝傲气。在将军府做得一手好针线活,羡煞了一众小丫头。风珏茗知道徐桃花并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世而让人对她怜悯,当即做了个顺水人情,让桃花在将军府的身份并不是丫鬟,而是教小丫头做针线的女红师傅。而且徐老爹酿酒的手艺她也学了个八九分,风珏茗一合计又给她在醉仙楼谋了个差事,每月月俸三钱银子。 桃花每日都过得很充实,但风珏茗还是偶尔会看到,当桃花一个人坐在树下时,手中握着一根长命锁发呆,失神地望着远方。那是桃花爹爹留给她的,恐怕忙碌时桃花逃避伤心的方法吧。 倒是这些日子以来,霍白安经常听到风珏茗哼着一些小调。 “长命锁,长命锁,头上挂,脚下摘,姥姥亲、姥爷爱,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起先他到没怎么在意,直到一日顾飞燕将他叫了去。霍白安十分纳闷,只听自己的娘亲轻声呵斥道:“媳妇儿娶进门这么久,你也不知道给人家打个首饰!” 首饰? 霍白安还真没想过,在他印象中风珏茗和首饰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关系。只有长鞭,骏马,名剑,利刃才会引起她的注意。 有打首饰这种闲工夫还不如给风珏茗淘一柄好剑,说不定更得她喜爱。 顾飞燕见儿子满不在乎地神情,不由伸手戳了戳他的脑袋:“平日里,你那点小聪明劲是多的没处使,怎么一道关键时候就不开窍呢!茗儿再怎么舞刀弄枪,但终归还是个女儿家。她家的情况我也是略知一二,你们接回来的那个桃花姑娘手里的长命锁,怕是让咱们家的茗儿触景伤情了。” 霍白安恍然大悟。 风珏茗自幼丧母,父亲对她一向是不理不问,至于王氏,一向都是做做样子,哪有过真心对待丈夫原配留下的女儿,长命锁这种寻常小孩儿的东西,风珏茗是没有的。 难道给风珏茗打一副长命锁? 这闺女都嫁人了还带长命锁,是不是有些迟了? 一连几日霍白安都在思考着到底要给风珏茗买个怎样的首饰,既有意义,又不会让她触景伤情。 用过晚膳,舒舒服服了喝了香茶去油,见风珏茗坐在一旁埋头摆弄着一些小器物,霍白安眼珠一转,从风珏茗的大铜镜前随手拿了几根簪花,凑过去挨着她坐下,说道:“小五啊,你觉得这跟白玉簪花怎么样?” 风珏茗抬眸扫了一眼,哼了声:“凑合。” 唔,看来不喜欢白玉…… “那这根呢?”又挑了一根红珊瑚制的牡丹簪子,摆在她眼前。 风珏茗也只是眼角余光看了看,瘪瘪嘴:“一般。” 霍白安有些犯难了——这到底是不喜欢红珊瑚还是不喜欢牡丹花色?哎,算了,就算都不喜欢吧。 将其放在一旁,又挑了一根。 风珏茗终于放下手中的精致的小匕首,有些纳闷地看着霍白安,问:“怎么今天突然对簪子感兴趣了?要买簪子送人?” 霍白安连忙摆手,摆到一半又猛地点头,解释道:“其实也不是我送,你看我媳妇儿都娶回来了还送这些玩意作甚。是一个朋友啊,想要送他喜欢的一个姑娘礼物,都是大老爷们的,也拿不住你们这些小姑娘喜欢啥,所以我就帮他问问。” “哦,这样啊……”原来不是送自己,风珏茗略略有些失望。 霍白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都喜欢啥样的?” 风珏茗又拿起桌上的小匕首,继续擦拭着:“那款式可太多了,不同的人喜欢不同的样式,我怎么知道别人姑娘喜欢什么样子的。” “那你就说说你自己的喜好?” 风珏茗一愣:“我?我没什么喜好,都挺好的。” “啊?”霍白安蹙起了眉头——都挺好,这可真难办啦…… 风珏茗将擦拭好的匕首整整齐齐的归类放好,见霍白安还坐在哪里闷头思考,轻轻叹口气鼓了鼓嘴,走至屏风后换衣物。 看来直接问本人是没戏了,霍白安心底盘算——不如去找翠竹问问,这小丫头一直待在风珏茗身边,肯定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小姐喜欢的首饰?” 翠竹放下手里的针线,霍白安满脸期待地看着她。翠竹微微垂眸,沉吟许久:“姑爷,您这是打算给小姐买首饰吧?” 霍白安一愣,想了想,低声道:“是有这个打算,不过你可别告诉她。” 翠竹笑了笑:“放心吧,这点事我还是明白的。只是……” “是什么?”霍白安追问。 翠竹叹口气,道:“如果姑爷真要给小姐打首饰的话,千万别按照小姐的喜好去买。” “诶?”霍白安纳了闷,“这是为何?” 翠竹想了又想,觉得霍白安已经是姑爷了,关于自家小姐的那点审美问题迟早也会知道,便委婉地说道:“以前大小姐还在闺中时,有不少世家公子追求。大小姐人好心好,不想直接拒绝,便想着让自己打扮的丑一点,那些公子哥也就没了追求佳人的心思。所以,每到这种时候,大小姐就回去找五小姐,只要是五小姐说好看,大小姐就会照着五小姐说的打扮……” 明白了…… 霍白安微笑地离开了绣房。 据翠竹的友情提示,风珏茗最爱的首饰,首先要足金要有分量,其次要闪亮,最好是阳光一照亮瞎眼的那种! 霍白安横手盖上双眼——他还是先自己瞎一瞎好了。 也罢,大老爷们买个礼物畏手畏脚算是什么事儿,直接买完回来往风珏茗怀里一扔——爷赏的! 要不——抬一箱子金子给风珏茗打一柄黄金剑?绝对是够分量,够闪亮!太阳一照,闪瞎整个将军府! 霍白安嘴角抽了抽,算了,他还是去首饰铺看看吧。 第二日一早,趁风珏茗在演武厅练武时,霍白安便出门了。 “哟,这不是霍公子么!”首饰铺的掌柜笑呵呵地迎了出来,“霍公子,想看点什么?东海的珍珠,南海珊瑚,沁勒的翡翠,忘忧山的白玉,小店是应有尽有!” “长命锁有么?”霍白安对掌柜说的那些东西都不感兴趣。 掌柜心道——嘿,这风府小姐进门才几月啊就怀上了?连忙笑道:“有有有,小店长命锁的样式繁多,您看看。”说罢,就将图谱给拿了过来。 霍白安翻了几页,喃喃道:“送长命锁是不是怪了些?” 送?掌柜眨眨眼:“您这是要送谁呢?长命锁送小孩儿是最自然不过了。” 霍白安凑近了点,低声道:“要是送已经出嫁的小娘子……” “噗——”掌柜连忙捂住嘴,“霍公子您这是一大早拿我寻开心呢!”见霍白安有些颓废的面容,掌柜眼珠转了转,连忙问道:“霍公子,这是要给自家娘子打首饰?” “嗯。” “那送这长命锁……”掌柜嘿嘿一笑,“求子啊要去城南的观音庙,这长命锁只能保佑小娃娃长命百岁。” 霍白安看了看老板,过了半响终于明白过来,连忙道:“你误会了!这……哎……算了,估计如果我送了难保她也会这样想。” “送发簪,项链都是极好的。”掌柜的见霍白安有些为难,便大方地推荐了几样做工精美的首饰,反正将军府不缺钱! 霍白安看了又看,每样都能挑出一点毛病,最后问道:“有没有那种带上去就再也拿不下来的首饰?” 他希望给风珏茗的是一份长久,能够弥补她心中那份失落的首饰,不仅仅是买来吼小丫头高兴的。 这下掌柜的犯难了:“姑娘戴首饰都是图的新鲜,要是带上去就拿不下来,谁会买啊。”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道:“等等,我想起了一样,霍公子,您稍等,我这就跟你拿去!” 少顷,掌柜的便拿出一枚方形的檀木盒子,散着阵阵幽香,一看就是做工精致。掌柜的将盒子打开,放在霍白安眼前:“您看看,这怎么样——” 霍白安低头一看——一只细腻、通透的翡翠镯子,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檀木盒中,镯身圆润均匀。 掌柜笑道:“这镯子啊一般带上去就不会取下来,而且这只镯子的口径较小……” 掌柜后面的话霍白安没怎么听进去了,不过他倒是明白了,风珏茗现在可不是长身体的时候么,有时候看她就像是一副骨头架子,若是抱起来肯定很磕手,等以后养好了长了肉,这镯子可不就是想取也取不下来了吗?! 哈哈,送镯子好啊! 霍白安二话不说就,连价都没还便要了。 掌柜的见成了一笔大单,十分欣喜,又仔仔细细地将镯子包好,方才递过去。霍白安拿着木盒,心底盘算着这镯子要怎么送才好。既能体现出他并不是刻意给她买的,又能表达他买这个镯子,的确是心中有她才会买的,而且如果不是她,他霍白安根本就不会考虑给姑娘家买首饰……啧啧,难办啊难办! 胡思乱想着,迎面突然来了一个人影也没注意。霍白安只觉得眼前的光突然亮了一下,一个比太阳还要灿烂的笑容出现在眼前,惊得他抱着盒子往后退了三步。 “沈卓?!”霍白安有些哭笑不得。 但沈卓心情却十分好,嚷道:“哈哈,霍兄弟,又见到你啦。这是不是就是你们中原的一种话,叫做——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忱眠?” 霍白安一愣,继而一脸黑线。决定在周围的窃笑声还没穿开前,将这个白痴带走好了。 “沈兄弟中原话说得很好,不知是哪位中原老师教的呢?”他一定要宰了那个没文化还到处祸害他人的小兔崽子! 沈卓一脸敬仰:“说来我的中原老师可谓是长得人模狗样,虎背熊腰,鼠目寸光……”突然,话音一转,“他来了!”沈卓喊道:“萧兄弟,你终于来啦,我真是望穿秋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霍白安闻言望去,待看清楚来人时,最后终于能够肯定——沈卓,其实你对你中原老师的评价,真他妈贴切! 44四十四章 相会 萧长风见到霍白安时,有些吃惊,只听霍白安特别友好地对他微笑道:“没想到萧大侠是沈兄弟的先生,二位真是有缘啊,这就是所谓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吧!” 萧长风那张招蜂引蝶的俊脸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 “呵呵,呵呵……既然大家这么有缘,我看还是去茶楼坐坐吧!沈兄,难得你从草原远道而来,我今天给你介绍一下咱们中原的香茶和茶点。呃……霍兄,要不要一起?” “不打搅二位雅兴了。”霍白安微笑摇头,“我还有……”话未说完,就看见风珏茗迎面而来,抬手指着身后之人,柳眉倒竖,吼了一声:“姓萧的,你——”风珏茗似乎有所顾忌,话至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而对着霍白安道:“找你半天了,出门怎么也不打个招呼。”眼角余光处估计被某人的笑容给闪了一下,风珏茗看着眼前三人,心中一片狐疑。霍白安早在看见她来时便赶紧将盒子藏在袖中,当做啥事没有站在一旁。 萧长风自是知道这小丫头还对大婚当晚的事情生气,不过沈卓跟这夫妻二人之间好像也发生过什么事?似乎这其中关系和自己也有些许牵连…… 一种不好的牵连! 可任凭他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也捉摸不出里面的渊源。也罢,估计也是一些无伤大雅之事,萧长风并不将其放在心上,见其他三人站在一旁大眼瞪小眼,不由笑道:“难得大家聚在一起,不如就上楼去喝杯茶?” “好!”正好试试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历!风珏茗心中如此盘算着,自然也就满口应承下来。霍白安叹口气——他能怎么办,陪喝呗! 悦来小楼,茶香阵阵。 “萧大侠很闲啊,总是看你在宁州溜达。”风珏茗亲切友好的关心。 “宁州城人杰地灵,令人萧某流连忘返……” “错了,是玩物丧志。”沈卓很热心纠正。 萧长风噎了一笑,不过还算是保持了脸上风度翩翩的笑意。 “不知萧大侠这一次来宁州是有何贵干呢?” “见朋友嘛!这位沈卓兄弟,是我在草原认识的勇士,听他说要来中原,便自告奋勇给他当向导。” “这沈兄的中原名字不会是你起得的吧……”霍白安狐疑地看着对方,萧长风哈哈一笑:“自然不是。” 被冷落许久的沈卓听到他们谈论自己,连忙道:“这名字是我师父起得,我师父是草原人,他说我以后会到中原来所以就起了个中原名字。” “你师父倒是很有远见。”风珏茗笑了笑,“你这次来中原是有何贵干呢?” “贵干?很贵的干活?” 显然沈卓对文邹邹的对话不太了解。萧长风很利落地解释道:“你来做什么的?” 沈卓明白了,“我是有三件事的,第一件事已经办到了就是来找萧先生,另外两件——” “是什么?”风珏茗有些好奇。 沈卓,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一件是来找我的小师妹,还有一个就是……找一个中原姑娘当媳妇儿。” “噗——”一直默默喝茶的霍白安差点喷了出来,擦了擦嘴,讪讪笑道:“继续继续,你喜欢啥样的,让你的萧先生帮你参详参详。” “这个……”沈卓越发不好意思了,好像一只害羞的小老虎,支支吾吾道:“我师娘说,一定让我找一个能够认真听我说话而且不发脾气,相貌要和我匹配的……姑娘……不过我自己是喜欢头发乌黑顺长,眼睛要大大的,嘴巴小小的,一笑两个小酒窝最好,然后个子是高挑一点的,中原的姑娘个子都比较矮小,骑马恐怕都困难……” 萧长风朝着风珏茗一指:“这样?” 沈卓立马将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不行,她个子不高,眼睛也不够大,脸上似乎也不会有酒窝,笑起来不够可爱……” 无辜的风珏茗被无情的打击了。 沈卓似乎意犹未尽,补充道:“而且性格太凶,跟我一年前猎杀的母豹子差不多,而且我不喜欢会武功的。” 风珏茗猛地站起身,咬牙切齿:“霍——白——安——你——别——拦——着——我——”伸手就想要掐死对面的沈卓,霍白安死死拽住她的手腕,要是弄出异族人喋血悦来茶楼的事情出来,宁州知府衙门算是又该热闹了。 “小五啊,冷静冷静,不然别人又要说你凶了。”霍白安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突然,沈卓眼中一亮:“小五?你叫小五?” “我还小六小七小八哥呢!”风珏茗一把推开了霍白安,一拳砸向了桌面,震的桌上茶水荡出茶杯。 “啊……不是……”沈卓蹙着眉,“那个……你是不是姓风?风家小五?” “诶?”风珏茗眨眨眼,“你怎么知道?”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报出姓氏,这个沈卓是怎么知道的? 谁料,沈卓一脸的兴奋,嚷道:“小师妹!哈哈,我终于找到你了!”说罢就要扑过来,霍白安重重咳嗽了声,沈卓身体一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坐了回去。 好不容易,双方终于又安静地了坐了下去。风珏茗试探地问道:“你师父不会也是叫沈奈何吧?” “对对对!”沈卓大幅度的点头:“这是我师父的中原名字!” “小五,小五……”霍白安发现风珏茗有些不对劲,不由地摇了摇她。 风珏茗呆呆地望着沈卓出神——天呐,这就是自己那个传说中的师兄?!以前跟着沈奈何学武时他便说过他有一个长得惊为天人每个见到他的小姑娘都想要对他以身相许,武学资质世间少有的天才徒弟,也就是风珏茗从未谋面的师兄。 师父啊师父,你知不知道你的这番形容对一个青涩小姑娘的影响是多么大。在风珏茗年幼的心中那个有如谪仙下凡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师兄,幻灭了…… 虽然沈卓是她见过的男子里面长得最好看的,但是他那似乎少了点什么的脑子啊…… 不过也难怪自己会觉得他长得有些眼熟了,如果年纪再长一些,那就跟师父更像了! “我、我没事……”风珏茗捧着茶杯默默喝了口水——少女怀,春之类的,要不得啊要不得! 沈卓笑的越发灿烂:“早就听师父说过,他在中原时收了一个女徒弟,叫风什么的。后面那两字太拗口,师父便说直接记风小五就行了。” “那两字是,珏——茗——!”风珏茗努力让自己保持友好的师门态度。 沈卓低头沉默思索,半响,抬眸笑道:“小五师妹啊……” 风珏茗任命地闭上眼——算了,随他怎么叫吧,叫小五总比小猫小狗小耗子要强的多。 霍白安对沈卓是风珏茗师兄一事十分惊奇,此时萧长风突然问道:“我见你们和沈兄似乎是在之前就已经见过面了?” 风珏茗道:“嗯,在柳树村的时候遇到他问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巧。” 除了沈卓那令人崩溃的语言能力,就其他方面来说,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风珏茗在最开始的幻灭后,终于又收拾好了心情,毕竟有一个武功不错长得很是一等一等的师兄,也是一件高兴之事。 “哦?你们去柳树村作甚?哪里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风珏茗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一旁的霍白安,霍白安笑道:“办一点小事。” “不可能吧……”萧长风手指在茶杯四周轻轻划着,“我听说宁州城前几天出了命案。” 霍白安:“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萧长风:“呵呵,朋友多,所以也就知道的多一点。” 霍白安笑了笑:“也无妨,只当是给你们说一个乐子好了。霍某最近倒霉,有人死了便将这被脏水泼在我的头上。不过,清者自清,这件命案已经查清了,凶手也被绳之于法,二位不必担心。” “哼,什么叫绳之以法!”一提到这件事风珏茗还是一肚子火,“明明就还在逍遥法外。” “哦?”萧长风好奇问,“是谁呢?” 风珏茗冷笑道:“整个宁州城,除了南宫世荣那只狗还会有谁这么死不要脸。” “原来是南宫世家啊……” “你也知道?” 萧长风笑了笑:“后宫的南宫贵妃正得宠,南宫老爷子胞弟在朝中混的风生水起,怕是想不知道也很难。” 霍白安:“萧兄,对这些朝中事也很清楚嘛。” 萧长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见霍白安似要追问,继而话题一转,“沈兄,我记得你这次来中原是要替你师父送东西的。” “对!”沈卓说罢,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布袋,“我师父听说小五师妹出嫁,便让我来送一份贺礼。” 风珏茗心头一热——就算数年不见,就算远在天边,师父也都是挂念着她啊。 沈卓将布袋给过去,想了想道:“小师妹啊,你认不认识可爱又漂亮的中原姑娘呢?” 正感动的风珏茗突然被泼了一盆凉水,努力憋出一个笑意:“师兄,你该不是打算让我帮你找媳妇儿吧?” 沈卓用力地点头。 霍白安忍不住笑道:“沈兄,你就这么着急娶媳妇儿?” 沈卓道:“很急吗?我长得这么好看,这么多年来我还赞了很多钱,不娶媳妇儿要做什么?而且小五师妹你竟然都嫁人了,我却还没有媳妇儿,太说不过去了,这在我们草原上是很丢人的!” “师兄,你真是……”风珏茗嘴角抽了抽,“还赞了多钱,你想的真是周到啊……” 许是觉得眼前的夫妻认为自己在开玩笑,沈卓严肃道:“当然了。” 萧长风笑了笑,指着沈卓道:“他的确非常有钱,据我跟他这么多年的交情,这厮身上少说也有五千两黄金!” “噗——”这次轮到风珏茗呛着了,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沈卓给她的红宝石……的确,如果不是身价千金之人会把红宝石当做鹅软石那样给人当赔罪礼吗?! “师兄……”风珏茗诧异地看着他,“你做了什么买卖,赚了这么多?” 沈卓突然不好意思地低头的笑了笑,萧长风见状,喝了口茶,幽幽道:“人头生意。” 45四十五章 反击 沈卓做的是“人头生意”换句话说也就是朝廷在江湖发的赏金任务。而沈卓这次来中原也是为了几单赏金任务才和萧长风联系的。这二人具体是看上了哪位逃亡犯的脑袋风珏茗没有兴趣去探究。倒是沈卓第一次来宁州城,风珏茗作为小师妹自然是要一尽地主之谊,每日便拉着霍白安陪同沈卓将宁州大小景致都转了一遍。不过沈卓最喜欢还是霍府的演武场,天下兵器凡是叫得出名字的都能在府里找出来。而顾飞燕见自个老朋友的嫡传弟子前来,也是满心欢迎。对于这种江湖上武功优异的青年才俊,她一向都是喜爱有加。 入夏以来,除了月初那件闹心的案子,风珏茗与霍白安的小日子倒是过的很悠哉。一转眼到了七月中旬,风朗玥突然造访将军府,不巧风珏茗和霍白安有事外出。翠竹留在府中见大小姐来到,一边差人出去将小姐找回,又忙着将她留了下来稍等。 “大小姐,您且等一等,小姐和姑爷等会儿就回了。”翠竹端上了冰镇酸梅汤让风朗玥消夏解暑。 风朗玥品了一口,笑道:“小五和霍公子如今能相处的如此自然,真是再好不过了。” 翠竹见是自家大小姐,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之情,听得风朗玥此言不由噗嗤一笑:“小姐和姑爷……嘿嘿,其实是小姐从老夫人哪里听说姑爷竟然不会凫水,这几天都抓着姑爷去河边练呢!” “这个小五,还真会折腾。”风朗玥忍俊不禁,掩面道,“将军府不也有池子吗?” “小姐说了,将军府的那浅水池子是三岁娃娃用的,姑爷站下去还不及腰呢,能练成什么啊。”翠竹学者风珏茗的语气,惹得风朗玥又是一阵轻笑。 二人正聊着,门外突然响起沈卓的声音,只见他一脸不快地走进来,问道:“翠竹姑娘,你看见霍白安了吗?” 翠竹连忙道:“姑爷等会儿就回来了,沈公子若不急的话可以稍等一刻。” 沈卓不耐地坐下,抱怨道:“那个霍白安介绍的什么鬼酒,要二百两银子,可喝起来却像是白水滋味。你们中原人真是太狡猾了,拿白水当酒卖,竟然还要二百两银子!” 风朗玥看着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异族人,不免多打量了几眼。听得沈卓的抱怨,不由道:“公子说的可是醉仙楼的不醉不归?” “对!”沈卓终于找到了一个倾诉对象,“啥不醉不归啊,那玩意也能醉人?在我们那里这就是水,什么滋味都没有,连女人和小孩都不会将这个当做酒!” 风朗玥笑着颔首,示意沈卓继续往下说。沈卓一见,难得有人肯定听他唠叨,不由满心感动,像倒豆子般一股脑的全部都说了出来。 原来霍白安、萧长风,还他三人有一次谈到酒上面来,不知怎地就提到了宁州乃至整个大德朝都有名的酒——不醉不归。草原人都好酒,沈卓自然也不例外,霍白安将这酒又是吹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沈卓一合计便去了醉仙楼,豪爽的叫了三坛,结果一开盖……他就后悔了,可又不能退,只能将就地喝了一点,剩下的全部给了门口的乞丐。本来是怀着一腔兴致去喝酒,结果扫兴而归。 “我一定要让他赔偿我,要把将军府最好的酒拿出来!”沈卓絮絮叨叨,将事情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的有些太多了,不要意思地挠挠头:“对不起啊,让你听我抱怨这么久。” 风朗玥笑道:“公子说的事很有趣啊。不过——说到喝酒,不醉不归这种温吞的酒并不适合公子,那是文人喝的。我见公子应该是练武,练武之人应该去东家巷的客来酒肆,那里有一种酒名叫‘英雄胆’,我想那应该更适合公子的口味。” “英雄胆?”沈卓眼中一亮,这个名字一听就感觉是那么回事!不免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风朗玥,难得有人会这么耐心地听他说话,而且—— 乌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一笑脸上就会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虽然是坐着,不过也可以约莫看出体型较为高挑,加之脾气也好,这样的女子如果娶回去做媳妇儿的话……估计挺不错的…… 风朗玥见他突然目光如炬的打量自己,不由微微垂下头,咳嗽了声。 沈卓突然站起身走近了些,风朗玥有些纳闷地望着,只见沈卓着满怀期盼小眼神望着她,那如宝石一般的眼眸纯净没有一丝杂质,仿佛平静的湖面。风朗玥一时失神,就听到沈卓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你嫁人了吗?” “啊?”风朗玥被他这猛地一问弄得二丈摸不着头脑。 翠竹连忙走了过来,小声斥道:“沈公子,我家大小姐自然是嫁人了,没看见梳的是妇人鬓吗?” “哦……”沈卓失望地叹口气,想了想又道:“那你可有姐妹?” 风朗玥见他这幅失落的样子,就好像小狮子受伤般惹人心疼,不由道:“自然是有的,不过你也认识啊,她就是风珏茗。” “啊?!”沈卓惊了一会儿:“怎么会是小师妹,你们两个长得也太不像了!她那么凶,你这么温柔……这……” “呵呵……”风朗玥被他的直率弄得笑出声来:“小五还小,还在长个子呢。” 沈卓退回座位,走了几步,突然道:“你嫁的那个人对你好不好?” “这……” 敞厅内一时沉寂,沈卓并没有发现异样,露出八颗牙齿的笑意,:“他要是你对你不好,我就把你抢过来,反正你也不是我兄弟的女人,没有什么好顾忌!” “沈公子!”一旁的翠竹早就被这外族人毫不顾忌的话弄得脸红耳赤,幸亏这里是将军府,如果让一些外人听到了样的话,等大小姐回去后又要惹些是非了! “多谢沈公子挂心。”风朗玥站起身微微颔首,此时风珏茗从外面一阵风似的跑进来,见着风朗玥十分兴奋,对师兄沈卓打了个招呼便拉着风朗玥往后院去了,临走时对着翠竹道:“让厨子准备姜汤,那个霍白安真是……哎哎哎……” 霍白安垂头丧头的走进屋,沈卓见着他立刻将他拖住,嚷道:“用得着姜汤吗?走,霍兄弟,陪我去喝英雄胆,保准什么病都没了!” 霍白安正欲说话,却扭不过沈卓的力道,只好让他将自己又拖了出去。风珏茗也不阻止——反正酒也能驱寒。 来到后院,风朗玥见自己妹妹神色飞扬,一看就知道她在将军府过的很好,拉着她坐下,柔声道:“如今你也是嫁了人,可不要再欺负霍公子了。” 风珏茗赖在她的怀里撒娇:“我怎么欺负他了,我这个人一向都是是非分明,讲道理的人。” 风朗玥捏捏她的脸,笑道:“你有一个好归宿,霍公子会对你很好。看到你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姐姐就放心了。” “嘿嘿……”风珏茗做起身,眨巴着眼睛:“姐,你今天怎么来了?在南宫府过的不好吗?” “前几天一直忙着寿宴,现在得了空便来看看你。你呀,在寿宴上那副要死不活地模样就叫人担心。以后若是不想参加这种宴会,就找个借口不去就是,不要委屈了自己。可……既然去了,就不要将脸色表露在脸上,免得让人看了去,说霍府是非就不好了。” “知道,知道!”风珏茗拉着她的手,“姐,你今天来不会就是跟我说这些大道理的吧。姐,你何必还在南宫府受那份窝囊气,不如趁早和离了事!” 风朗玥笑了笑,点着她的额头,:“好你个小丫头,别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你倒好,每次见着亲姐姐就劝她和离。” “本来就是!”风珏茗瘪瘪嘴,“姐,我还记得小时候看的前朝相国府大小姐的故事,那位大小姐也是和离后遇到了真正喜欢她的人。” “那不过是个故事罢了……”风朗玥轻声叹着。风珏茗见她神色忧愁,连忙道:“对不起……我……我嘴笨,又惹你不高兴了。” 风朗玥摇头轻笑,握着风珏茗的手渐渐握紧:“小五,大千世界,远远不如我们想的那么美好,哪怕是你一直相信的人也可能会因为某些原因做出伤害过你的事情,不过……他们并不是故意的。” “姐,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如果……”风朗玥眼中波澜阵阵,“有一天,姐姐做了伤害你的事情,你会原谅我吗?” “有过吗?”风珏茗怔怔地望着她。 “有,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风珏茗笑了笑:“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姐,从小到大只有我调皮捣蛋害你倒霉的,所以啊,就算你要打我还是要骂我,我都不会在意的。”说着,静静道,“姐,我知道我欠了你很多很多,多到这一辈子都还不清。如果你真的做了什么事情,那一定是我闯祸了。啊——前几天厨子像师兄为了几样草原点心的作法,我拿来给你尝尝。” “嗯。”风朗玥点点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日暮,风珏茗想让风朗玥留下用晚膳,谁料南宫府的老嬷嬷突然跑了过来,在风朗玥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风朗玥含笑起身,道府中有些事情,今日就不在叨唠了。风珏茗恋恋不舍地送她离开,回去后发现霍白安一脸深思,似在想些什么。 又安安静静过半月,萧长风与沈卓早在七月末时便分别告辞。 秋初,官道上,马蹄声如惊雷而至,一行鲜衣怒马地官服少年飞驰而过。 “萧头儿,前面就是宁州城了,咱们何时进城?” 为首男子剑眉之下,一双眼眸如春、水般温润,嘴角永远噙着笑意,此时他用力勒马,回头道:“你们几个前去府中报到,我有些私事,忙完后自会与你们汇合!” “是!” 身后众人用力挥鞭,朝着宁州绝尘而去。 霍府 “什么?抄家?!”风珏茗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突然抄家,那我姐呢?” 霍白安让她坐下,静静说道:“你别急,南宫老爷子犯得是贪墨案,不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姐一个妇道人家是不会有事的。” “好好的怎么会……”风珏茗猛地想起六月时霍白安的忙碌,不由瞪大了眼睛:“该不会是你——” 霍白安笑了笑,毫不避讳地点了头。 “真的是你?”风珏茗万分差异。 “之前不是对你说过吗,只有毁了南宫世荣所拥有的东西才能彻底让他记住教训。不过……” 风珏茗此刻已经能够平静地听他将事情道来。 “南宫老头儿为官这么多年,一点油水不捞肯定是不可能的,不过孙大人的弹劾折子按道理来说不会这么快就送了上去,难道……” “难道什么?”风珏茗焦急的追问。 霍白安笑道:“朝中能直接上密折的人除了御史,就只有三品及以上官员能送到皇帝手中。想必这一次朝中也有人对南宫老头看不过去,咱们趁了这趟东风。不管怎样,这桩贪墨案算是坐实了!南宫家就算不死也会掉一层皮!” “那……内眷……” 霍白安知道她关心着什么,宽慰道:“贪墨案只要犯官将贪墨银两拿出补了漏洞,顶多只会丢官返乡,倒不会有性命担忧的。而且案子还没有查清,这几日朝廷应该会派人来协助调查,你不要太担心了。况且,将军府也不会对风大小姐坐视不理的。” 风珏茗坐在他身旁,一脸愁容:“我应该早些劝姐姐和离的,如果她当初和离了,我肯定是拍手叫好,现在也不会这么担心了,哎……” 46四十六章 辞行 南宫老爷子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弹劾,大半辈子泡在了官场上,他深感什么叫制约平衡之道。所以当胞妹在后宫得宠,胞弟是京官要员后他自己便回到宁州做一介有品无权的文人散官。叫起来尊贵,没有多大实权,自然也就不会和贪墨扯上关系。南宫老爷子一直都是这么想,所以这些年在一层保护膜下才会更肆无忌惮的掏银子,反正查到他头上的几率少之又少,大可高枕无忧。虽说前几年也有一些弹劾他的折子,不过在每一次都在皇帝看到之前就被朝中人拦下,没成什么气候,为何这一次…… 南宫老爷子叹口气,如今再怎么想都晚了。胞弟给他寄来信——“好在你这几年一直远离朝政,只是贪财不贪权,妹妹在后宫也是苦口婆心的劝,所以你现在只要将贪墨银两如数补上,就不会有丢掉性命的危险”。随信寄来的还有三万两银票,但这对于南宫老爷子贪墨的数字只是杯水车薪。 南宫老爷子想了又想,府中这些年的账目都在自己妻子手中,现在正是府中销财免灾之时,连忙朝后院走去。南宫老夫人见着他时满脸愁容地走来,抱怨道:“之前有的都拿出来了,房产地契加上儿媳妇的嫁妆零零总总一共十万两。老爷,你也知道,家里这些年哪样不是要钱,花钱如流水,如今是一个子都拿不出来了啊。” 一旁的二夫人宁氏讥笑:“大夫人,这多年来府中只有十万两银子?” 大夫人狠狠地看了她一眼,静静道:“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府中一大摊子的事,哪样不是要钱,每年往宫里送的银子还不是老爷出的!” 谁料宁氏却是有备而来,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可知道大夫人这些年没少往荣哥身上补银子。” 大夫人一惊,连忙道:“荣哥是嫡长子,他每月拿的月钱都是公中给的,有账可查!” 南宫老爷子听到这里,也琢磨出不对劲了。自己儿子平日里是个什么样他自然是知道的清楚,花钱大手大脚,如果仅仅是每个月公中出的那点银子哪能经得住他那样花。不过以前家中银子如白水一样来,他到没怎么注意,如今被宁氏一提醒,他倒是想起来了!急忙道:“来人,去把老大的账拿过来,另外把他媳妇也给叫来!” 风朗玥见到前来传话的丫鬟时正坐在房中绣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站起身,将绣活放在一旁,跟着丫鬟往大夫人房里走去。 一如既往地周到礼数,南宫老爷子心下尴尬——为了弥补自己的亏空将媳妇儿的嫁妆都拿了过来,不过——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微微咳嗽后,厉声道:“大房媳妇儿,这一年你相公的每月的账本你可仔细看了,还剩多少银子?!” 风朗玥抬眸,眼角余光处便看见婆婆对她使眼色。 南宫老爷子见她不说话,脸色微怒:“问你话呢,你身为他的正妻,难道连自己男人的账目都不清楚吗?!” 少顷,风朗玥缓缓开口:“儿媳妇儿自从嫁来后,婆婆体谅儿媳刚为人妇有许多事还不太懂,因此大房的账目一直都是婆婆在打理。半年前婆婆有意将账目交给我,但是我一直病着实在是没有多少精力。相公看见眼里,便让我安心养病,将账目交给潘姨娘了。” 潘姨娘,是风朗玥嫁给南宫世荣不到三月后又被他娶进门的一位姨娘。 风朗玥说的句句属实,南宫老爷子见这个儿媳妇儿着实是个没用的,只好再次叫人将潘姨娘给叫来。 风朗玥看了他一眼,静静道:“老爷,潘姨娘现在并不在府中。” “那她在哪?” 风朗玥沉吟片刻,道:“应该是在东街巷的外宅里,今天一早相公也去了那里。” 话音落,大夫人只觉得脚下一阵虚浮,只听丫鬟猛地叫道:“夫人——” 宁氏抢在南宫老爷子说话前,立刻道:“还不去将大夫人扶回屋中躺着!”转而站起身,走上前:“老爷,大夫人只是累晕了而已,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去把那个潘姨娘找出来。外宅?荣哥竟然有这等闲钱连外宅都能买的起了!” 被她这一说,南宫老爷子也觉得事情蹊跷,急急道:“你现在就带着人跟着大媳妇儿去那个什么姨娘那里,那个混帐羔子,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还只顾着女人连他老子的命都不管了!” “老爷息怒,妾身这就去。”宁氏领了命,如风一般的走了出去。 待她杀到南宫世荣的外宅,已经看到几辆马车停在府外,宁氏深深看了一旁的风朗玥一眼,幸亏来之前得她提醒带了府中得力的家丁,否则这番架势她们还不一定能拦得住! 宁氏朝着身后呵了一声:“来人——将这些马车以及府外统统围住,一只苍蝇都不准出来!” “是!”三十多个家丁拿着木棍迅速散开,将所有马车以及车夫全部押下。宁氏带着丫鬟以及十来家丁肆无忌惮地杀了进去。 院中丫鬟哪里见过这等架势,惊得尖叫一声,宁氏身旁的嬷嬷便上前给她一道耳光:“这位是南宫府的二夫人和大少奶奶,大呼小叫作甚!” 南宫世荣从屋中出来,见着自己的妻子和二娘不由大惊——“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风朗玥,是不是你……” 宁氏笑道:“荣哥,我们是奉了老爷的命来的。来人——叫荣哥请到一旁坐下!” 家丁二话不说便将南宫世荣给架了出来。屋里的潘姨娘见到来人架势,心中一片凄凉,宁氏冷笑,拍了拍手,两个身体强壮地婆子也将她架到了一旁。 身旁丫鬟收到主子眼色,立刻冲进屋内—— “夫人,这里有三千两银票!” “我这儿有一张房契还有五十亩良田的田契!” “……” 宁氏坐在一旁,看着桌上越多越多的财物,不由轻笑:“大夫人可真是一颗心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啊,府中都到了这种地步了,竟然还给儿子留了这么多的私房钱!” 南宫世荣见自己这么多年攒下的银子就这样被二房夫人给搜了去,气上心头,可宁氏再怎样也是自己的长辈,一腔怒火朝着风朗玥劈头盖脸的骂去:“你这个阴狠歹毒的恶妇,你就是盼着你男人喝西北风去?!你——你——这是要造反吗——” 宁氏冷眼看了看气急攻心地面如猪肝之色的南宫世荣,又瞧了瞧一旁仿佛老僧入定般的风朗玥,见这出戏唱的差不多了,出来打了个圆场。 “荣哥,如今府种情况你也知道。老爷的亏空要是拿不出来,咱们这一大家子就得掉脑袋!” “呸——”南宫世荣吼道:“我爹不就是亏空了二十万两银子吗,二十万两就算个屁!老子的叔叔是京官,只要爹写一封信寄去,五十万两都不怕!” 宁氏不与他抬杠,见搜的差不多了,便唤了家丁将南宫世荣塞进马车里,一行人打道回府! 这一天,从南宫世荣外宅一共搜出了近五万两的钱财,也是大夫人这十几年来偷公攒私的全部。 南宫老爷子见着孽子,一个茶杯就朝着他的头砸了去,一行鲜血当即从流了下来。 “孽子!你……你就这么着急盼着我死吗——?!” “老爷——”大夫人扑了过去,哭喊道:“您就荣哥一个儿子啊,他从小身体就不好,我也是怕他出了万一才会让他如此打算啊。” 此时,是大夫人的一生从未有过的后悔。她知道就算没有荣哥这五万两,在京中做官的叔叔也不会袖手不管,只是老爷怕欠的多了以后还不清,便只拿了那随信寄来的三万两。可她也知道,到了真的无路可走时,京中的叔叔一定会再寄钱来的。可是没让她等到哪一天,宁氏这个小贱人竟然将荣哥的事情抖了出来! 厅内哭号了半响,南宫老爷子也知道自己妻子这样做的其中深意。虽然她私下留了钱财给荣哥,那也是给南宫府留了一条后路。如此想着,南宫老爷子怒气缓了缓:“行了,你最近操心的事情够多了,以后内院的事就给二房打理吧。” 宁氏喜上眉头,连忙应了下来。 ——虽然府中现在风雨飘摇,但只要过了这一阵子就能东山再起。她是临危受命,等风波一过大夫人的位置还不是手到擒来! 南宫府东拼西凑,终是将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亏空给补上了。加之后宫南宫贵妃的枕边风,最后下的圣旨只是罢免官职,命其回祖籍丁忧。至于丁忧多久,圣旨没明说,但约莫只要过了两三年,南宫老爷子就能够再次回朝了。 面对这样一个结果,风珏茗心中矛盾万分。她几次想去见风朗玥,可不知为何,风朗玥就是不见她。一直到南宫府的人离开宁州,风珏茗还是没能见到风朗玥一面。只是在离开宁州的前一天,收到了风朗玥送来的一封信,信中一如既往温柔的语气,对自己的现状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反而是反复叮嘱妹妹风珏茗不必替她担心以及在将军府一定要好好生活,与霍白安二人白头偕老,等到了南宫老爷子的祖籍后她便会再写信报平安。 马车在官道上徐徐前行,风朗玥撩开马车帘,望着身后渐行渐远的风景。天空白云朵朵,娴静的飘在天空,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之感升上心头。 ——风朗玥,在你活了十九个年头后,终于能离开这里了! 跟在她身旁,在南宫府一直态度卑微的毫不起眼的小丫鬟,此刻眼中突然扬起了异样的神采。 风朗玥笑了笑:“彩衣,这一年多来多谢你照顾我了。” 彩衣微微摇头:“风大小姐何必这么客气,不过……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呢?”她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无论外面起了多大的风波,她始终如水一般的温柔典雅。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骨子里竟然有着那样的韧性,如空山青竹一样的女子,也难怪能够办成这样的大事! 风朗玥将怀中贴身的一封信拿出:“这是南宫府除了贪墨之余的一些勾当,南宫世荣的事情一出,府中的眼睛肯定都盯着我们,这封信放在我身上已经不太安全了。你收好,回祖籍的一路山水迢迢,你要找个机会溜走将信送回去。” “那你呢?”彩衣疑惑地问道。 风朗玥勾起一丝笑意:“你放心,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才将南宫府扳倒,不……现在的南宫府还在苟延残喘,我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易死的。到了下一个镇店,会有人来和我们接应,到时候会有新的人来到我身边,你不必担心我。” “行!”彩衣收好密信,从一侧的匣子中拿出一把匕首:“大小姐,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你绑在腿上,这几包迷魂粉你也带好。此外我在你的衣服里缝了三千两的银票,大小姐,你多多保重,咱们赤州再会!” 47四十七章 报应 霍白安怎么也没有想到,京城里外派来办南宫府贪墨案的竟然会是萧长风!不过这也恰恰解释了,为什么弹劾南宫的折子会那么畅通无阻的递到皇帝手中。 “萧兄,没想到你竟然是朝中的三品大员!” 惊讶之余,霍白安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风珏茗更是诧异,见着萧长风那张一看就很风流的脸,突然生出一种朝中无人的感叹。 “不过……”霍白安纳闷,“我朝官员如无特殊情况是不能擅离汛地,像萧兄这样随心所欲,能四处走动的官员还真少见。” 萧长风笑了笑:“霍兄弟聪明绝顶,不妨猜一猜我是做什么的?” 霍白安看着他,少顷,静静道:“内卫!” 话音落,风珏茗倒是先嚷了起来:“内卫?!就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可以先斩后奏,专门替皇帝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内卫?” 萧长风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正是。唉,这也是我一直不对你们说我身份原因,你看看,这内卫的名声就没有好过!” 霍白安品口茶,笑道:“没,我倒是觉得这内卫的职务挺适合你的。”笑里藏刀,深藏不露,真是天生就干这一行的好材料啊! 风珏茗虽然对内卫有所耳闻,但终究也只是停留在传闻上,她自己对内卫到没有多大的体会,因为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倒也能平静的接受了。 而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姐姐风朗玥,不由急急问道:“你能不能想办法,将我姐从南宫府放出来?” 萧长风无奈地摇摇头:“这案子不仅仅是内卫着手,南宫府的贪墨案太大,每一个人都被盯着在,更何况你姐姐是府里的大少奶奶。”见风珏茗还是满脸愁容,萧长风道:“不过你放心,等他们回到祖籍后,远离了朝野内外的监视,我就可以派人私下将她接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只用宣称南宫府的大少奶奶在途中水土不服,最后暴病身亡,那时也不会有人会去计较一个内眷的生死。” 风珏茗思索了这番话,觉得也是这个理。 待风珏茗离开后,萧长风对着霍白安不由噗嗤一笑:“霍兄,不要再忍了,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霍白安摆摆手:“你是不是很早就盯上了南宫府?” “这话怎么说?” 霍白安:“以前也有弹劾南宫的折子,部分是被拦了下来,还有一部分因为证据不足,反而落得一个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但这一次……” 萧长风严肃了面容,静静道:“说实话,我也很纳闷。孙御史的折子的确是经我手递上去的,但折子里的证据不足。可第二天,又有一封匿名的密折,这道折子才是让南宫府贪墨案坐实的关键!里面证据之详尽令我咋舌,如果不是南宫府内的人,恐怕很难会有这样详细的证据!” 二人陷入了深思,递那份密折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于此同时,宁州城外的官道上,南宫府一行正在匆忙赶路。一路行了七八天,风朗玥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突然偷偷跑了。但由于府中现在这种情况,最后也没有人有精力去追究,只当是风朗玥倒霉,这一阵子没人去伺候她。 一行人行至一处客栈,一个小二模样的人连忙迎了出来,将这一大家子的行李马车都收拾好,临走到风朗玥身旁时,低声道:“姑娘可是从宁州来?” 风朗玥看了他一眼,轻声笑道,“我自要到赤州去。” 小二仰起头,搭了麻布:“好嘞!赤州是个好地方啊!” 用了晚膳,南宫世荣与潘姨娘早早的回了房。二人早就被一路的颠簸累的昏昏欲睡,如今到了客栈,沾着沈头便睡了。突然,一丝烛光闪动,南宫世荣不耐的睁眼,坐起身,待看清桌旁灯下之人时,不由大吃一惊:“你……大半夜的你跑这里来作甚?” 潘姨娘也起了身,见风朗玥坐在不远处,吓得立刻拉了拉被子。风朗玥盈盈笑道:“我有些话想要对你们说一说。” “说话?”南宫世荣哼了声:“自从大婚夜的时候你就是这幅鬼模样,我那里是娶得女人,完全是娶得一个菩萨回来供着!平日你安安静静老实本分的待在府里,吃的用的那样也少不了你!结果呢,你这贱、人竟然带着宁氏去抄爷的家!爷的东西不都是你们的,你这女人古板又无趣,脑子还这么笨,除了每日去跟我娘请个安,你还会做什么!” 风朗玥依旧是那副颜容,心平气和:“南宫世荣,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南宫府又是个什么东西?一个靠内命妇起家的士族,靠女人换回的荣华富贵,你却花的心安理得。你扪心自问,你活了这二十多年,除了玩女人和赌钱,你——还会做什么?我风朗玥乃伯府嫡女,忠义伯府,三品勋爵,吃穿用度一律不愁,像我们这样的世家贵族有哪一个会将那些钱财放在眼中?这次你爹遭人弹劾,你一分钱没有想要拿出来救济,反而忙着将私财转移,而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却是悉数奉上,你觉得我对你们南宫府不好吗?羊羔跪乳,乌鸦反哺,你连最起码的连仁义礼智信都不懂,你哪里是人,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你——”南宫世荣怒目圆瞪:“你这女人,大晚上的是疯了吗?” 风朗玥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俗语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針,这世上最怕的就是像你这般的小人,不过世人倒也很喜欢你这样的蠢货!你问问你身旁的潘姨娘,她是不是拿着你给的钱在外面养了兔爷?” “你血口喷人!”潘姨娘咬着牙狠狠嚷道。 风朗玥看了她一眼:“那位兔爷也不是别人,正是咱们南宫府的大管家。蠢货,如果你不相信,等明个去管家的包袱里搜一下,前月你拿回来的白玉弥勒佛的玉佩就在他身上。那玉佩是你送给潘姨娘的!” “我早就发现玉佩不见了,原来……”潘姨娘正欲说话,就被风朗玥截过“哦……潘姨娘想必要说这弥勒玉佩是被大管家偷去的!不过我想,如果去搜一下大管家的行李,会发现不止一个玉佩,还有一些小玩意,该不会这么巧,都是被大管家偷走的吧?” “你……”潘姨娘一脸菜色。她早就想好了一连串的说辞,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风朗玥竟然直接说了证据!眼前这位大少奶奶一向都是不说话任由自己拿捏,怎么今晚晚上突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 南宫世荣坐不住了,抓了件衣服就要坐起,谁料手脚一阵虚浮…… 他们被下药了?! 风朗玥见他那副惊慌模样,静静道:“别怕,只是迷香而已。晚膳的时候我让小二将装有迷药的熏香送到你的房里。” 南宫世荣正要叫唤,店中的那个小二突然闪了进来,二话不说将破布片塞进南宫世荣和潘姨娘嘴里,将二人捆绑起来,扔到风朗玥脚边后这才出去。 风朗玥从腿上抽出匕首,寒光一闪,吓得那二人支支吾吾在地上连连滚动。 “南宫世荣,虽然我一向把你当做畜生来看,也只有如此我才能常常告诫自己,你不过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何必和畜生置气。所以,无论你是在外面玩多少女人还是赌了多少钱,又或是刨了哪家祖坟,我都不在意。可是……我错了,我不是圣人,虽然你是一个畜生,但是如果就这样让你好好的过下去,那才真是天理不容!” “我今晚与你说这些话,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些事情。我这人太善良,虽然你就要死了,但是总不能当个糊涂鬼不是?我知道你最近很喜欢潘姨娘,所以她给你戴了一顶绿帽子,前些日子大夫不说潘姨娘肚子里已经有喜了么,想必这孩子也不是你的种。南宫世荣,你玩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到头来还是被女人给玩了!你以为你爹这次被查出贪墨以后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吗?你做梦!我告诉你,你们南宫家算是完了,现在整个南宫府加起来的银子不超过三千两,你会变得比乞丐还要不堪。树倒猢狲散,这个道理你懂吗?你想一想,如果不是因为南宫府以前有钱有势,你玩的那些女人哪一个会理你,你的那些狐朋狗友又有哪一个会听命于你。他们所喜欢的不过是你的钱,害怕的不过是你的权,而现在的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一个屁罢了,臭过一阵子就什么都不是了!而我呢,有伯府做靠山,亲妹妹又嫁到了将军府,你不能拥有的荣华富贵对我来说跟施舍给乞丐的铜板一样。” 南宫世荣被堵住嘴,口不能言。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一时间他竟然气得浑身发抖,眼中尽是血丝。风朗玥毫不客气地赏了他几脚:“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忘了告诉你,你爹的贪污的证据就是我搜集的。呵呵,看我多好,连死舍不得让你做个糊涂鬼。” 窗外一道闪电,劈亮屋中。那蓝衣佳人脸色阴冷,嘴角却始终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霎时乌云席卷,天边闷雷阵阵,响声越来越大,仿佛要将这天和地撕裂,震得人耳朵麻烦,心惊胆战。 风朗玥重重吐口气,该说的该骂的,都要结束了! 手里握着匕首,逼近地上之人。南宫世荣惨白着脸色,不住摇晃着脑袋,眼中满是恐惧。 “唔……唔唔……” 被塞住的嘴巴,只能断断续续发出一些支离破碎的声音。风朗玥没有杀过人,但这一年多来受的屈辱让她有一颗想要杀人的心!她紧紧握住匕首—— 轰—— 一声惊雷,鲜血从地上人的胸口喷出。 却是刺错了位置,风朗玥拔出刀,又重重捅了去,如此几番后,南宫世荣瞪着眼再没了气息…… 一旁的潘姨娘早就被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风朗玥走至她身旁,微蹙着眉头:“本来我也很同情你,毕竟被这种畜生收了房。但是,你为了坐我这个位置,竟然在我的饭食中下毒!幸亏我早早发现了,如果晚一点死的人就是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南宫世荣死了,你就和他一起去地狱做一对鬼鸳鸯吧!” 风朗玥正要抬手,突然听到了屋外一阵喧哗,小二突然闯了进来:“快走,这里埋伏了杀手!” 风朗玥一惊——杀手?怎么会突然出现杀手?! 门外喧哗越来越大,那人来不及解释,将风朗玥一把抱起,跳窗而逃。此时,一群黑衣人冲入屋内,见着地上的女人,想也不想便一刀解决掉了她的脑袋。 “搜——南宫府上下一共二十三条命,还差一个!” 突然,一个黑衣人闯进:“那女人跑了!” “追!” 黑衣头目一声令下,身后黑衣人立刻冲出。 风朗玥骑在马上,她的马术不佳,如今更是十分勉强才不让自己掉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杀手?”风朗玥嚷道,耳旁疾风阵阵,雨水不断从她眼前的发丝滑落,豆大的雨水从天砸下,如利剑般射向大地。 “不知道!不过姑娘你放心,我既然奉了命保护你,就一定会让你安全回到赤州!” “你——”风朗玥突然听到身后之人一声闷哼。 黑暗中箭矢的破空声令她毛骨悚然,风朗玥焦急嚷道:“你中箭了?喂——你别死啊!” 血腥之气在潮湿的雨中渐渐撒开。 马蹄声阵阵,风朗玥不用回头也知道后面来了大量的追兵。 为什么,为什么官道的客栈里会出现杀手?这些杀手明显是冲着南宫府来的!该死,她可不要与那些畜生死一块! 头顶上传来了那人虚弱的声音:“姑娘,我的尸体能够帮你挡下箭矢,你一定要活着回到赤州!” “喂——喂——”风朗玥喊了几次,那人再没有回应。 雨越来越大。 风朗玥,难道你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 一声苍凉的嘶鸣,随着惊雷震动着官道。 “头儿,那个女人应该掉下去了!现在怎么办?”黑衣人站在官道旁的,脚下便是滚滚的流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