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不要放弃治疗》 1回头是岸 “法师,法师,求你让我见见他,就一面……”叶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满面是泪,这样梨花带雨的女子,便是石人也要化了去,可是那僧人却木然无波,低头敛眉,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你这是心魔,圣僧不在此处,你还是到别处去吧。” “我昨晚看到他了!”叶姻歇斯底里地尖叫着道:“我这里苦守了三天三夜,昨夜终于见到他了,他还给那施主讲法,他给那佛珠开光……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叶姻绝望的眼眸中闪出疯狂之色,可是便是到了如此地步,她还是不忍心伤了他的体面,苦挨了三日,今日雪夜深深,寒风瑟瑟,终于让她等出一个僧人来,便想私下里再见见他一面——哪怕见一面也好。 那僧人面上显出同情之色,柔声道:“圣僧乃皇家御封之国师,怎会见你这……”——你这种被家族赶出去的不贞之妇? 叶姻张了张口,她想说,她未婚先孕,她被赶出家门,都是因为……他…… 那个叫明澈的圣僧。 可是这么说了,他就完了,他会恨自己的,他永远不会再理自己的,便是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叶姻忽然转了话头道:“法师,佛祖普度众生,我再下贱,也是生灵,圣僧既是出凡入圣的人,为什么不能救救我这样的女人?”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僧人一时语塞,可是他早早就受了法旨,是不许这女人再近大悲寺一步的,因此摇头叹息道:“这里面的端倪,我亦不知,女施主,天气寒冷,你还是改日再来吧,我说了,圣僧不在此处。” 叶姻见他就是不肯答应,冷笑一道:“和尚撒谎,不知道会不会进拔舌地狱。” 僧人面色一变,却低头不语。 叶姻说完就后悔了,忙温声道:“法师,小女子方才一时情急,还要赎罪则个。” “没事,”僧人摇摇头,道:“贫僧只求女施主尽快离开此地,大悲寺乃清修之所,不是……”后面那话再也没说下去,见叶姻那痴情的摸样,再也忍不住,索性直说道:“圣僧法旨,不许你再进大悲寺一步的。”说完,忽然低头,口中念佛。 叶姻倒是怔住了,许久许久,茫茫道:“你说什么?” 僧人却不肯再说,只低着头,忽觉衣襟被叶姻抓住,那张被风雪冻青的俏脸已无人色,却紧紧逼了上来,一字一句道:“法师,你说什么,求你再说一遍。请——” 僧人未料叶姻如此大胆,蹬蹬后退几步,颤声道:“是圣僧的法旨。” “哦……”叶姻终于听清了,发了一会儿子怔,忽然笑了起来,表情似疯似癫,道:“圣僧够狠,够绝情,唯大丈夫方如此,佩服,佩服。” 僧人见她如此摸样,唯恐她受激过度,导致癫狂,忙道:“女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叶姻笑了笑,静静道:“圣僧还说了什么?” 僧人见她的面容似乎恢复了平静,踌躇了下道:“圣僧说,回头是岸。” “哦,说得好。”叶姻点了点头,“回头是岸啊,回头才好哦,大师,不要乱跑哦,要守规矩哦……” 僧人见她又说疯话,不敢再多说,退了两步,转身回了寺里。 叶姻怔怔地站在那门前,寒风吹过,呼啸着拂过她的全身,渗进她的身,她的心,她的骨,和那腹中的孩子里,叶姻抚摸着肚子,转过身,慢慢向山下走去,一步一个雪印,踏在那冰雪里,砸出一个可怕的印子,让那不可抑制的痛,再也伤不得的,去不了了…… 忽然,她一头摔了下去,骨碌碌滚落下石阶,重重摔在山底,坚硬的触痛,麻酥着叶姻脑袋,模模糊糊里,她忽然想,自己算不算史上最悲催的穿越女? 在那个世界里,她读过的小说里,全是穿越女万人迷金手指的故事,按照所谓的穿越定律,她应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凡是优秀的男人都会情不自禁地爱上她的,不管做嫡女还是庶女,她应该不缺钱,不缺势力,不缺男人,尤其不缺运气不缺爱! 可是…… 正正是信了这个,自以为是命运的宠儿,时代的先锋,她活得那样任性,叶姻——礼部侍郎叶子源的嫡长女,世家大族,书香门第,以为凭借穿越两个字便可以风起水生,对那些规矩礼仪不屑一顾,认为只不过是所谓封建老顽固,常常女扮男装到处游逛,希望自己做什么金手指的生意,开什么店铺,看什么青楼,遇什么皇子将军,演出进宫嫖数字军团的戏码… 然后…… 然后自己就遇上了他…… 那个时候,他设坛讲法,万千之众,他盈盈而坐,惊鸿一瞥里,是那不沾尘埃的仙姿丽颜,那英俊地不像人类的脸,宛如希腊神话的神邸般标准、完美、而不可亵渎,可是她不怕,她是穿越女,她是穿越大神眷顾的女神,她看上的男人,不管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样子,都会到自己的碗里来的,她坚信着…… 一定会到自己碗里来…… 叶姻四肢大开,躺在雪地里,寒风夹着雪花飞舞在静谧的夜空,渐渐掉落在她的眼上,脸上、身上、开始还是融化的,渐渐……凝固了…… 叶家嫡女……爱上了……国师圣僧…… 这样狗血的戏码,也只能穿越女能想得出来——叶姻不仅想了,还演了,她几次偷偷溜了出去,她跟着继母一次又一次上香,她女扮男装让庶妹制造邂逅的机会,她用尽了自己的才智、脑力、势力……甚至一切…… 然后…… 他居然没上钩! 这不科学,可是却真真发生了,他起初不解,后来逃避,最后严词拒绝,她甚至从他眼里看到了鄙夷,她不够美吗?不够富贵吗?不够聪明吗?最最重要的是,她是穿越女啊,她有着这个世界最独一无二的运气! 可是显然,穿越大神这次下定决心打盹,圣僧一直没有喜欢上她,一直,一直…… 有一天她订婚了,门当户对的婚姻,波澜不惊的生活,她想她是不是白白穿越了一回? 然后,她用了药。 那惊心动魄的夜晚,她看着那张英俊无伦的脸一次次吻着自己,身xia是痛苦而甜蜜的占有,索取……她觉得自己终于挽回了穿越女的体面,是的,她用奇怪的法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男人,这是这个世上所有女子绝不会做的事情,——圣僧,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名字,代表着佛的光耀,代表着皇家的尊严,代表着普度众生的法力,却在那个时刻,变成了一个被情yu折磨的普通男人…… 她还清楚记得,看着把神一样的男人拉下神坛,她是怎样的骄傲与快乐,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爱是这个男人,还是这个男人背后的光环,只是微笑着,看着一个穿越女的故事的开始…… 只是猜得中开头,却猜不中结尾…… 圣僧清醒过来,一点也没有屈从人欲的召唤,更没有爱上她,相反,他对更是痛恨与鄙视,斥她为魔,佛袖而去,永不再见…… 她在懵懂中怀孕了,古人没有先进的避孕技术,也没有科学的流产方式,贴身丫头悄悄告诉了太太,太太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第一个反应要把她送到姑子庙,她却依仗着自己嫡女的身份,依仗着那穿越女的运气,死活不肯地闹开来,于是呼啦啦大厦倾覆,仿佛是收不住的滚石,一切都刹不住了。 未婚先孕,叶家没有这样蒙羞的子孙,她被当众除名,身无分文地赶了出去,继母哭晕在族人面前,一直宠爱自己的父亲一夜白发,曾经千娇百宠的女儿,曾经以为只是天真无邪地任性,没想到…… 穿越大神是骗人的,小说是骗人的,她身无分文,流落街头,一路乞讨,终于到了他的寺庙——大悲寺,她接受了从前的教训,不敢再擅自打扰,在角门那里等了许久,终于再见到了那个男人一面,她幸福地哭了。 是的,她可能真的爱上了他,她可以去做言情小白的女主了,她为了他被赶出家门,为了他失去了一切,什么样的感情,可以容得下这样的重负,她觉得,他应该有所补偿,甚至有所愧疚,然后收留她,起码也要照顾她…… 可是她失望了…… 那张天人之色的脸,望见她的时候,充满了厌恶,他皱着眉,连话也没说,便拂袖而去,再也不肯出现,她跪在寺前三天三夜,终于出来了一个僧人,劝她回头是岸,回头是岸…… 叶姻忽然想哈哈大笑…… 穿越女的故事,猜得中开头,猜不中结尾,结局be。 可是她笑不动了,她的脸已经被冰覆盖住了,身上积累了一层层的雪,雪一直在下,一直在下,掩盖了一切肮脏与悲凉,埋藏了所有的故事…… 第二日,大悲寺的扫地僧出来扫雪,发现积雪下有具怀孕的女尸,据说,她是个穿越女…… 回头是岸。 2重生叶府 “小姐……小姐……”叶姻睁开眼,迎面是大丫头月儿的脸,模模糊糊里叶姻忽然想, 月儿……不是死了吗? “小姐……快起来。”月儿把叶姻扶了起来,招呼着星儿、辰儿出去端水上妆,瞅着屋内无人,替叶姻找了新换的小衣,一边给她穿衣,一边低声道:“小姐,老太太的好日子快到了,你可是想好了?上次弄了个什么跳跳盒,把老太太吓得脸都白了,虽然当众没说什么,可究竟不好,小姐再不要再弄些稀奇古怪的物件,老人家喜欢诚诚心心的东西,哪怕你自己给她写个字也是好的。” 叶姻怔怔地望着月儿,忽然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月儿一怔,道:”什么日子?还有四五日便是老太太的六十整寿,小姐过糊涂了不曾?”说着,微微一笑,这样的笑容叶姻从前是看惯了,如今却觉得恍如隔世般恍惚起来…… 六十正寿?那自己岂非又回到了十四岁?重生了? 叶姻缓缓伸出双手,方才那冰冻入骨的感受还历历在目,大悲寺那绝望悲凉的漫天飞雪,灰色的僧袍承载着可怕的绝情……如今却是温暖如春的闺房,繁华奢丽的叶家府邸,香气缭绕的床榻,她惘然道:“月儿,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 月儿吓了一跳,摸了摸叶姻的额头道:“小姐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叶姻发了半天呆,才“哦”了一声,勉强笑道:“我梦见我们都死了。” 月儿“噗嗤”一笑道:“小姐真真把奴婢记在心里,以后再也不敢唠叨了,竟连梦里也被嫌弃了。” “我没有嫌弃你……”叶姻忽然道,“我没有嫌弃你……”语气里已经带了呜咽——这样的温暖,这样的活着的气息,只有死去的人才知是多么来之不易,她活了,她真的活了!月儿也活着!叶姻摸了摸自己,又抬头望着月儿,两年之后,这样活生生的月儿会在湖底结束生命,被人从从湖里捞了出来,变成一具看不清面目的发胀女尸…… “小姐,你以后可别这么着不管不顾的了” “小姐,老爷再宠你,这府里还是老太太的,你要……” “小姐,我觉得太太不是这意思……” “小姐,这大家子出身,哪里有这么做的,我们这些奴婢为主子死了也是应该的,我只是担心你……” 她前世那样扑腾,只有这丫头没声没气地劝,她知道她为她好,可是就是烦,有一天,终于因为她……没有了……她当时哭那样厉害,竟分不清这是愧疚还是痛惜,太太夸她了声“仁义”,老太太却不高兴了,传下来话来道:“没有这样不知分寸的主子。” 没有这样不知分寸的主子? 她那时只是冷笑,心里只有更痛恨这“老封建”的份儿,给月儿家人一大笔银子,便把这伤口缝合了,里面的很多事,她不敢去想,唯恐发现…… 其实是自己杀了月儿! 叶姻忽地抓住眼前这双手,一字一句道:“月儿,我不会再那样了,你要好好活着。” 月儿一愣,渐渐显出担忧的神色,试了试叶姻的额头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没什么。”叶姻放下月儿的手,闭上了眼睛,眼角急速跳动,许久许久,终于缓缓睁开,静静道:“月儿,扶我起来。” 月儿见叶姻这话还算正常,吁了口气,给叶姻穿了鞋子,扶着叶姻起来,一时辰儿星儿走了进来,一个服侍着叶姻净了面,一个给叶姻梳发,叶姻一直呆呆地让她们抚弄,待醒过神来,见镜子里自己的头发被高高挂起,仿佛武侠小说里的女侠摸样,皱了皱道“怎么弄了这么个样式?” “咦,小姐不是最喜欢这种样式的吗?”星儿停下梳子道。 “最喜欢的样式……”叶姻面上浮出淡淡的笑容,想起前世里的作腾,那些稀奇古怪的现代发式,还鼓动着府里的女眷尝试,大家看在大老爷份上面上诺诺应了,却没有几个肯尝试,最后的结果是叶姻的文澜苑的丫头们倒了霉,被叶姻逼着梳了这种“女侠范儿”的样式,羞得连门都不敢出了,最后老太太发了话,才把叶姻的念头压力下去。 叶姻见别人不可,自己倒是拧上了性子,天天梳着古怪的发式,连同打扮上也进行了很多改装,老太太年纪大了,没得跟一个小丫头天天淘气,只要那疯丫头不穿露胳膊露腿的衣服违背了大礼,就当眼不见心不烦了。 如今星儿给叶姻梳的正是最喜欢的“女侠髻”,叶姻前世看的欢喜,如今却看得心烦,皱了皱眉道:“不要这个发式。” 星儿与辰儿对望一眼,又求助似的望着月儿,月儿正在外面指挥小丫头上早饭,听得小姐又淘气,以为小姐又要闹腾什么新花样,忙走进来道:“小姐,安分点吧,老太太的大日子,府里来的人肯定多,若是古里古怪的,没得让人笑话,再惹得老太太不高兴了,咱也讨不了好去哩……” 叶姻若是前世听了这话,肯定要急得与月儿辩驳起来,如今却十分入耳,耐心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皱着眉,道:“星儿,你给我梳个最普通的发式即可。” 星儿听得心惊肉跳,道:“最普通的?小姐,我不会啊。” 叶姻抬头望了望星儿头上的双丫髻,指着道:“就是你头上这个吧。” 星儿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叶姻,又望着月儿,月儿也是不太敢相信,道:“小姐,你可是说真的?” “就是这个。”叶姻点头,仿佛发誓般,一字一句道:“我要梳最普通的发式,穿最正常的衣裙。”说着,望着镜子里那个端媚正好的女子眯起了眼,三年后,这个女子将会死在大悲寺的阶梯下,被雪掩埋成一个结局be的穿越故事,这是结束也是开始,从此以后,那个做薛川的现代大学生已经死了,现在她叫叶姻,叶家大小姐,叶姻…… 可此言一出,把屋里三个丫头都惊呆了。 月儿近前摸了摸叶姻的手,双眼含泪道:“小姐,难道是夫人显灵……” 夫人……? 叶姻迅即明白月儿指的是自己死去的亲生母亲苏氏,月儿是苏氏自幼买来陪伴她的,因此月儿对其感情十分深,叫父亲的现任妻子只称“太太”,而称自己的亲母为“夫人”,但是叶姻前世因为从未见过苏氏,对其感情极淡,听父亲与月儿时时讲起,还时常不耐,如今却十分触动,嘿然道:“夫人显灵,确实显灵了呢。” 月儿怕她好了一阵子又出幺蛾子,忙对星儿使了个眼色,星儿上前给叶姻给梳了当下闺中最流行的双丫髻,叶姻满意点了点头,辰儿到衣坊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件没有经过她改动的“正常衣服”,拿出来给她细细穿上,月儿见了这样的小姐,直抹眼泪,心道老天开眼,小姐终于长大了,她回屋要多给夫人上几柱香,保佑小姐在这府里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叶姻打扮完毕,走出内室,见满桌子的早食,又望了望天色,问辰儿道:“现在几时了?” 辰儿看了看沙漏,忙答道:“已经卯时了,小姐,我去跟李婆子说一声去。” 叶姻奇道:“说什么?” 辰儿笑道:“说小姐病了呀。” “哦”叶姻想起来了,前世自己嫌弃“请安”这类的事情又无聊又繁琐,还要看老太太的脸色,因此经常“请病假”,辰儿是做惯这种事情的,见叶姻这么问,以为她又要请假,便要走出门去禀告老太太房里的李婆子。 “慢着。”叶姻道,仔细回忆了下,现在去老太太房里也不晚,忙道:“不吃饭了,我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去,月儿跟着我。” 月儿眼泪又掉下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太好了,好了。 辰儿与星儿对望一眼,答了声“是”,星儿忽道:“小姐,那要不要跟太太说一声。” 那位“宽容慈和”的母亲?叶姻眨了眨眼,前世因自己的行为古怪,时常受到冷眼,她却能护着自己,为自己说好话,一度被自己引为知己,甚至怀疑这位继母大人也是穿的,才能理解自己那些现代人行为……如今想起她的种种言行,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忽觉得十分别扭…… 可想到自己被家族赶出门时,她哭成泪人的摸样,又觉得…… “走吧,先去老太太那里再说。”叶姻下了决断,带着月儿并一个婆子出了门,一路行来,熟悉而陌生的庭院,恭敬的招呼,惊讶的眼目……一幕幕,一层层,灯火阑珊,蓦然回首,今夕何夕? 刚刚走近老太太的院门,忽听一个少女娇怯的声音道:“大姐姐?” 3叶家往事 叶姻回头一看,见庶妹叶韵带着丫头红儿站在不远处,初春时节,正是乍暖还寒,暖日晴风之下,见其一身素衣,瑟瑟而立,贵家女子中,她真真算不得美貌,清秀佳人,楚楚之姿,又因体弱多病,性格懦弱,被叶姻戏称“林妹妹”,暗称“小白花”…… 可这小白花最后也比她这穿越女混得好——本来给她订好的白家婚事,因为丑闻而姐妹易嫁,林妹妹嫁过去做了白家三公子的贵妾,正妻去世之后,生子扶正,顺风顺水,花好月圆…… 论美貌,论地位,论宠爱,论权势,她们姐妹可谓天上地下,可一个流落街头,惨死寺前,一个春风得意,富贵盈门,叶姻啊,叶姻,你那穿越的人生混得到底有多失败?叶姻嘴角浮出淡淡的苦笑。 “大姐姐……今儿倒是早。”叶韵遥遥走到近前,仰头望着叶姻,面上带着卑微讨好的笑容,呵了下手,跺了跺脚道:“这天都回春了,还是冷冰冰的,我这身子骨弱,总是不如姐姐强壮,出来走一会儿子就感觉好冷。” 叶姻嘿然道:“弱有弱的好处。” 叶韵听得一怔,这要在平日,这主子定会说些“要加强锻炼,你看我多好”之类的讥讽之语,如今却来了这么一句,这又刮的哪门子风? “走吧。”叶姻抿了抿嘴,带着丫头婆子走到老太太的文礼苑前,门前的婆子见竟是叶姻,惊地“哎呀”地道“大小姐?” 叶姻点了点头,过了穿堂夹道,转过影壁,进了三间垂花门楼,叶府乃是圣上御赐的府宅,老太太的院子又是府里最好的,眼见院子里花团锦簇,芬香扑鼻,正南面是飞檐斗拱的歇山顶式四间正房堂屋,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三四个花红柳绿的丫头正垂首侍立两旁,见姐妹两个进来,都迎了过来,叶韵还好,那位大小姐可是希贵,老太太身边大丫头萍儿忙过来施礼道:“大小姐,二小姐”说着,过去亲自打门帘道:“大小姐,二小姐。” 叶姻进了门,见一屋子珠环翠绕,中间坐着叶母,六十岁的年纪,鬓发如银,嘴角带着厉色,见了叶姻,不经意里皱了皱眉,道:“大丫头好些日子不来了,可是病好了。” 叶姻前世里跟这位老太太是最不对付的,每每见了都会在心中暗骂“老顽固”“老封建”“老古板”,只是叶母顾忌大儿子的面儿,叶姻顾忌她那老太太的地位,好歹没正面对上,不过相看两厌罢了,如今听老太太明嘲暗讽,不知为甚,却没了先前那激烈反感,只是一味低着头,淡淡道:“给老太太请安是应该的,姻儿先前不懂事,让老太太操心了。” “咦?’叶母眼眸中闪过惊奇之色,心道这疯丫头怎么突然正常起来,是装的还是……面上却嘿然道:“大丫头这么想是最好了。” “是哩,是哩。”站在叶母旁边的是二房太太陈氏,陪笑道:“大小姐也是将近及笄的年纪了,人长大了,自然懂事了的。” 叶姻微微一笑道:“谢谢婶娘夸奖。”说着,看着椅子后面站了那一遛的姐妹,走了过去,站在她们的末尾。 因为老太太还在,叶家并未分家,叶家三房一女,女儿叶淑远嫁,大房叶源官至二品礼部尚书,前妻苏氏皇商出身,多年前早世,仅留下叶姻一女,现任乃叶母外甥女沈氏,膝下有一子名唤叶信,此时不过六岁,府内称三爷,另有婢生女叶韵,今年十三岁,府称二姑娘。 叶家除了叶源出息,竟无其他人支撑局面,二儿子叶泉身子弱,不过养病过活,娶妻陈氏,膝下有一子刚刚九岁,名唤叶曾,府称二爷,已入学就读,另外两名妾室各生一女,与叶韵仿佛年纪,大的叫叶然,称三姑娘,小得叫叶灵,称四姑娘;三房叶理今年不过二十岁,因叶母偏宠,竟成了文不成武不就的浪荡子,刚娶一个员外郎的嫡女为妻,如今还未有子女。 陈氏的娘家不过是个六品通判,嫁给叶家病秧子全是看在那位礼部尚书的面儿,因此在老太太与叶姻之间颇肯周旋,如今见老太太神色缓了,对站在那边的两位庶女使了个眼色,三小姐叶然接了眼目,抿着嘴对叶姻道:“大姐姐今儿好早。”她比叶韵差几个月,长挑身材,鸭蛋脸面,平日举止娴雅,罕言寡语,被从前叶姻称之为“闷葫芦”。 因为性子不相投,叶姻前世与之交往并不多,此时见其那温柔娴静的神色,忽然觉得十分顺眼,正要说话,忽地手被捏住,一抬头,见一个圆眼睛的小姑娘拉住了自己,悄声低语道:“大姐姐,你的鸡蛋树怎样了?”正是四姑娘叶灵。 “鸡蛋树?”叶姻一愣。 “是啊,前日你说的,说既然都要哄着老太太高兴,便趁早让大家都乐和一下,说要准备什么鸡蛋树……”叶灵在府里的小姐中年纪最小,今年不过十二岁,性子活泼,聪明俏皮,与从前的叶姻颇合得来,因此说话也十分随意,秀眉一挑道:“不过两日的功夫,大姐姐竟给忘了不成?” 叶姻怔了许久才想起来,十四岁那年,府里都在预备老太太的整寿,自己作为穿越女自然不甘落人,准备弄了个大新闻让府里的人刮目相看,指挥婆子们挖了一棵松树,在面挂满了各色的礼物,说是送给老太太的“圣诞礼物”…… 那时候…… 叶姻仔细回忆着…… 竟没什么印象了,仿佛那些古人的反映全不在自己心里,当时似乎心心念念记挂着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呢?怎么想不起来了? 叶姻皱着眉正忖度间,忽听外面丫头传唤道:“大太太。” 一个三十多岁的美貌妇人带着丫头婆子走了进来,身穿百蝶穿花云锦袄,外罩了万字符的织锦披风,面如银盘,皮肤白皙,神气和善——正是叶姻的继母沈氏,眼见她对叶母施礼低头道声“老太太”,抬头正要说话,侧目忽见叶姻,不由一愣。 “母亲。”叶姻笑道——即使心里已经开始心存了戒备,她也不想把这面儿撕破,沈氏前世是把她宠得无法无天才……可自作孽去爱上一个和尚,能怨得了谁去? 沈氏立时反应过来,笑道:“你这丫头,前儿说不舒服,今儿就巴巴来给老太太请安,这暖春时节最是冰寒,老太太也不拘这个,可别真冻着了。” “不妨事。”叶姻听了这话,心中暗惊——沈氏把自己不给老太太请安的事情,说得如此理所应当,若是从前的自己,说不定明日就偷懒不来了…… “给老太太请安是应该的,我必是日日要来的”叶姻迎着满屋惊异的眼目,波澜不惊地笑道。 沈氏眸光一闪,正要说话,忽听叶母道:“月钱可放了?”叶家自是由大房主持,沈氏点头道:“早就放了,这大喜的日子,自是要下人们沾沾老太太的福气哩。”叶母笑着点头,又道:“信儿呢?”叶信是叶母最疼的宝贝孙子,每日必是要见的。 “信儿啊。”沈氏抿嘴笑道:“这孩子听说祖母寿辰,说是要给祖母连夜写帖子,竟是拖也拖也不过来的。” 叶母听了笑不拢嘴,转念又心疼起来,埋怨道:“这孩子不过六岁,你们就逼着他写字认书的,我早就跟老大说了,孩子太小,身子骨弱,还是养得大些才好的。” “老爷的事情,我可做不了主。”沈氏忽然显出淡淡的羞色,噘嘴道:“姑母,要说你说他好了。” 叶母嘿了一声,摇了摇头,却听陈氏陪笑道:“老太太,这信儿是学大老爷的摸样哩,勤学苦读,老太太该高兴才是。” 叶母听了,心中高兴,笑道:“就你小嘴甜的。”——叶家从前不过低等官宦人家,多亏有了大儿子叶源的连连晋升,这才成为京都权贵,大儿子长得好,学问好,做官好,除了苏氏那事,几乎无一不让叶母骄傲和满意,如今听二媳妇夸奖,心花怒放,想起她那儿子叶曾,道:“曾儿可是下了学?” “还没呢。”陈氏摇了摇头,偷偷瞄着沈氏的脸色,想说几句,忽然又止住了口,她进了门一年就有了儿子,沈氏却是嫁了很多年才有了叶信——府里人人皆知大老爷对先妻情深意重,当日苏氏去世的时候,竟要辞官出家,削发为僧,把老太太急得头发都白了,后来不知怎么娶了这位远房表妹,好歹安稳住了,却是多年无子无女,据说大老爷竟是整日在书房里歇息,偶尔会到苏氏丫头闻姨娘那里,这位沈氏竟做了活寡妇。 可又不知怎地,似乎大小姐出了次事故,多亏这沈氏出手,才让大老爷回了心,好歹有了这儿子,看得如同宝贝似的,如今她自己的儿子叶曾入了学过了童子试,人家孩子牙还没长齐,陈氏想了想,还是不作死了,闭上了嘴。 叶母见陈氏只简单答了声“还没”,不像往日在她面前那么夸奖,不由一怔,又见陈氏小心翼翼看着沈氏的脸色,心中恍然,也不再提,摆了摆手,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丫头道:“三太太。”门帘一挑,进了一名十七八岁的妇人,乃是叶家三房夫人徐氏,眼见她上穿大红色的细纹云罗锦衣,下着百花褶皱曳地裙,头戴朝阳凤花钗,正是当时流行的新妇打扮,只是眉目含愁,神色怏怏,躬身向叶母行礼道:“老太太。” 叶母嗯了一声,拧着眉道:“听说三儿这几日都没回来?” 4天雷滚滚 徐氏身子一颤,摇摇欲坠,被身边的丫头一把扶住,泪水眼堪堪就要流了下来,却死死咬住嘴唇忍住,拼命低着头,睫毛不断抖动,那张如玉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袖子因握成拳头的摸样,一下下抖着,映着阳光成了片片…… 叶母见了她这等摸样,脸色更加铁青,森然道:“我不过问了一句,你便做出这等摸样给我看?”——小三是她的心头肉,好歹哄着成了亲,谁知依然留不住,自然要怪在媳妇头上。 “不敢。”徐氏噗通跪下,眼泪流了下来,道:“都是媳妇不好……”说着,一下子把袖子捂住脸,那眼泪终于无声地蜿蜒了下来。 满屋的人,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沈氏脸上淡淡,嘴角弯弯,一霎不霎地研究着自己手里的帕子,陈氏同情地望了徐氏一眼,欲言又止,低下了头,其他的主子都是姑娘份上,在这种夫妻事上更没得话说。 若是从前的叶姻,一定会蹦出来给徐氏打抱不平,与老太太斗上几句嘴,如今却没有说话,只溜溜地望着窗外,见人影闪动,忽地指着外面道:“老太太,外面好像有人。” 这话转了叶母的兴致,叶母抬起头,呵道:“谁?” 外面有人道:“老太太,是李家的。”门帘一挑,进来一个婆子并两个小丫头,正要向叶母行礼,忽见三房太太跪在那里,唬了一跳,旁边的丫头赶忙把徐氏搀扶到一边,婆子这才装出恍然未觉的样子,喜气洋洋地笑道:“老太太的正寿,我们家主子想着主子恩典断断不能忘,昨日他们恰好得了个戏班子,竟是从前王府的班底,想请老太太改日过去赏脸……” 叶母平日最爱看戏,听说这李家竟得了王府的班底,心中一喜,方才被徐氏气着了的心绪终于一缓,点了点头道:“难为你们费心。” 那婆子嘻嘻笑道:“谢谢老太太赏脸。”说着,又让一个小丫头奉上了一个一尺长的锦盒,大丫头云儿接过去呈给叶母,叶母打开盒子一看,见是一根南海漆木做成的拐杖,黝黑亮泽,一看便是上上等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道:“难为你们主子费心了。” 婆子笑道:“我家主子时常跟我们说,若不是主子的恩典,哪里有他这么一日,便是肝脑涂地,也报不了这恩德的,只愿摆个长生位,祈求主子们万福金安……”他们主子李大乃是大老爷叶源从前的伴当,后来竟也中了举,依仗着叶家的权势做了个通判,虽然不若叶源那般显赫,却也呼奴唤婢,富贵盈门,如今记挂着叶家恩典,常有来往。 那婆子十分会说话,说了半晌,便把叶母哄得高兴了,让另外一个大丫头叫莺儿给了赏钱,这才告辞而去。 经过这么一闹腾,叶母也乏了,大家便预备走,沈氏主持中馈,原是府里最忙的,今日见嫡女有异,本想多问几句,可接连二三有丫头婆子过来找她回事,只得先去了,其他人无话可说,纷纷告辞而去,叶灵拉着叶姻的手道:“大姐姐,走,去看看你的鸡蛋树去?” 叶姻却怕徐氏又被叶母留下为难,迟疑了下,遂道:“我今儿有事,改日吧,四妹妹。” 叶灵见叶姻竟没有了玩头,诧异地望了望她,只是她庶女身份,不敢在老太太房里耍强头,只点了点头,撅了小嘴,被叶然拉着走了。 叶姻故意留在后面,果然徐氏辞别的时候,叶母神色不善,正正要开口,忙一个箭步挡在徐氏前,对叶母笑道:“老太太,如今姻儿改了,便有改的摸样,上次老太太的寿辰胡闹,如今再也不敢了的。” 叶母一听,想起去年那忽然从盒子里跳出纸人的怪东西,气道:“不用了,没有你那礼,我还多活两年。” 叶姻从前听了这话,早就遛开了,如今却笑盈盈走上前来,娇嗔道:“老太太,人家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嘛……”叶母见叶姻居然跟她耍赖,顾忌着她是大儿子的心头肉,也不好太过,只哼了一声。便听叶姻又道:“老太太这次放心吧,姻儿这次再不这样了。”说着,余光瞥见徐氏已经辞别出门,对叶母笑了笑,也告辞而去。 她是变了,可不好变太过,让人看出端倪,在没有回忆起前世所有事情之前,还是谨慎些好。叶姻带着月儿并李嬷嬷走出了叶母的文礼苑,眼见阳光万丈,晴天日朗,春意绽放,只有体验过死亡的人,才明白这样的生机是如何的珍贵,就这样恋恋不舍地望了许久,才道了声:“回了吧。” 越过穿堂,向东向北绕厅后是西花墙,出角门便是叶家花园,忽见一女遥遥站桃花树下遥遥张望,正是刚刚辞别的徐氏,此时脸色比方才倒是好了些,初露那朝华年纪的艳色来,只是眉目之间依然深含愁意,见了叶姻才微微露出喜色,道:“大姑娘,我等你许久了。” 叶姻以为她是要感谢自己在叶母面前的帮衬,笑着道:“三婶娘,不用了。” “不用了?”徐氏一愣,道:“大姑娘,你说什么不用了?” 叶姻一听,知道徐氏必另有其意,可是她偏偏想不来前世的此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得转了话头道:“三婶娘找我什么事?” 徐氏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叶姻旁边的月儿并李嬷嬷。 叶姻回身道:“你们先在这里。”月儿深深地望了徐氏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答了声“是。” 徐氏拉着叶姻向前走去,叶府虽不是那豪族大户,却也是鼎盛人家,眼见朱栏白石,姹紫嫣红,不等春天到来,花草树木便艳艳绽色,徐氏见左右再无旁人,终于出口道:“大姑娘,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叶姻问出口,马上又后悔,可是她实在记不起这段了。 果然,徐氏诧异得望着叶姻道:“大姑娘竟不记得?” 真得不记得了,叶姻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道:“三婶娘有话就说吧,我最近……咳咳,身子不大舒坦,因此……” 徐氏“哦”了一声,迟疑了下,终于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姑娘那日的话真真醍醐灌顶,我终于想明白了,我要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什么?” 叶姻听到“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的话,以为自己又穿了? 难不成……眼前这位也是穿的? 可看她对老太太的神情也不像……正忖度间,听徐氏继续道:“与其与那个浪荡子这么做活寡妇,不如……我已经给表哥送信了。”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道:“送信?” 徐氏诧异地抬起头道:“大姑娘不是说了,没有真爱,这辈子就白活了,我从前活得糊涂,遵了父母之命得了这么个结果,如今再也不能这样了,便是跟着表哥挨饿受穷,也是快活的,我要……”说着,紧紧咬住不断颤抖的嘴唇,苦笑道:“姑娘说得好,什么荣华富贵,哪里比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好……” “等等,等等”叶姻截住她的话,脑袋已经乱成了一团,自己曾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仔细去追忆前世里徐氏的结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她已经本能地嗅到了那危险的气息——私奔,三婶娘要与她表哥私奔! 艾玛,要出大事了! 叶姻的心砰砰乱跳成一团,只觉眼冒金花——私奔是家族最可怕的丑闻,不仅徐氏娘家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连叶家也会大大的蒙羞,虽然给那浪荡子戴绿帽子是活该,可她很清楚,徐氏是绝不讨不了好去的,以后的生活决不是所谓“跟心爱的人一起的幸福日子”,自己前世作为在室女犯了这等大错,还是依仗着父亲的疼爱才没被秘密处死,而徐氏……叶家决不会放过她的! 一瞬间,被赶出家门的种种耻辱浮现眼前…… “三婶娘!”叶姻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紧紧抓住徐氏的手,眸光烁烁地望着那娇艳而毅然的脸,心中的话转了几遍,定了定神,才徐徐问道:“三婶娘,你派谁去给你表哥送信?什么时候的事情?” 徐氏见叶姻的神情十分古怪,与那日劝她时的慷慨激昂大大不同,怔了怔道:“昨日,昨日我派乳娘张氏送的信。” “你表哥……在京都?”叶姻又问道。 徐氏点了点头,奇道:“大姑娘不是早知道了,那日还说自己要亲自要给表哥送信呢,只是我不好连累了你,才找了奶娘……” “亲自要给你表哥送信……”叶姻咀嚼这话,不知为甚,忽然想哭。 “你奶娘……她同意了?”自己从前依仗“穿越”犯二也罢了,徐氏年轻不知事也罢了,她奶娘却是积年的老世故,自家小姐做这等事,她也不拦着,还去给她送信?难不成“二”这种病是传染的? 徐氏咬了咬嘴唇道:“我没有告诉她真正原因,因为她定定是不许的,说不定还会跟父亲告状,我只是让她给表哥送点东西,她……又不识字,应该没关系的。” 5面见三叔 叶姻怔怔地望着徐氏,她个子高挑,徐氏正矮了半头,又爱低着头,那睫毛挂着的晶莹映着夕阳的金色,竟刺得她睁不开…… 她终于想起来了…… 或者说,她其实只想起来隐隐绰绰的一点——前世,徐氏惨死…… 至于怎么死的,她记不得了,但是她却记住了那种感觉,那与月儿同样的感觉,那时候自己应该同样伤心,同样难过,同样不知所措,和同样的愧疚…… 叶姻眯起眼,她竟还记得自己在全家人忘记这个女人时,如何长情地去给她上坟烧香,只是那缘由并不是因为怀念,而是想用这种方式把伤口密密地缝合起来,以免去面对那不敢去揭破的现实——她同样是被自己害死的! “三婶娘……”叶姻脸上神情变幻莫测,许久才缓缓道:“你奶娘回了吗?”声音淡定,平静。 或许是这样的语气镇定了徐氏的心神,徐氏咬了咬嘴唇道:“还没呢,今早儿刚刚出去。” “嗯……”叶姻点了点头,猛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三婶娘,你听我说,你与三叔若是真的合不来,有很多法子可以离开,千万不要选择你方才那种!” “为什么?”徐氏忽地抬起头,秀眉轻蹙。 因为…… 叶姻脸上显出苦涩的笑容,她已经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了那礼教的力量,宗族的法则,与失去他们支撑之后的凄惨荒凉,只有从死亡终点走回来的人,才明白那种可怕,可是她知道,自己现在无论怎么说,徐氏也不会明白的——徐氏何尝不知道是失贞之妇的下场?之所以还敢这么做,不过抱着侥幸,这侥幸便是命运的祸根,即使现在强压下去,若夫妻不和,依然还会浮上来,必须想法子把自己亲手种下的根子掐掉! 怎么办? 叶姻想了想,又道:“三婶娘,这事事关重大,不可莽撞行事,你表哥他……” 她真的想不起徐氏表哥是什么人物了,只得试探道:“他在京都举业期间,自是要全力以赴,若是因为这事耽误了,岂不是你的过错?” 果然,徐氏中计,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对,他素来是个有志气的,我当时就跟阿爹说……”说着,咬了咬嘴唇道:“事已如此,往事不能再提了,如今春闱在眼前,要不……先跟他说,让他安心科举再说?” 叶姻“嗯”了一声,忽然道:“三婶娘,既然你信得过我,我自是帮人帮得底的,不知能否见一下你那乳娘,在她回来之后。” 徐氏脸色白了白,迟疑不语。 叶姻以为她不愿意,道:“若是三婶娘觉得不方便的话……” “不是!”徐氏猛地抓住叶姻的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姑娘,咱们年岁差不多,可你竟比我老道了几十岁!我遇到你,真真命里的大造化,你既然肯这么帮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只是怕连累了你……” 叶姻听了这话,心中愧疚更甚,心道徐氏虽然小白花,却是个心善的,自己前世作腾简直是作孽!想到这里,拉着徐氏的手道:“那我跟你去怡红院看看去。” 徐氏见叶姻如此,心里感激更甚,紧紧拉着叶姻,呜咽道:“大姑娘……” 叶姻苦笑了一下,拉着徐氏的手转了身,两人并肩走了会儿,见月儿与李嬷嬷正站在那边等,大约时辰太长,竟有些不耐烦,叶姻招了招手,两人跑了过来,月儿偷藐了藐徐氏,又望了望叶姻,脸上显出担忧的神色,道:“小姐……什么事?” 老太太寿辰便在眼前,她真真怕这小姐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叶姻嘿然道:“李嬷嬷,你先回文澜苑,我带着月儿去三婶娘哪里下棋。”说着,微微一笑。 李嬷嬷是沈氏指给她的,说起来她院子里的人,除了月儿是苏氏留下的,其他人基本都是沈氏的安排,叶姻前世只觉得沈氏对她的宽容大度,如今留了心,便对她安排的人也多了一份防备。 李嬷嬷看了看眼前几位,眸光一闪,点头回了,叶姻带着月儿与徐氏一行到了怡红院门前,抬头见那匾额,忽然有种吐槽的冲动……叶家所有主子的院子都带了一个“文”字,偏偏这位起了这么个名字,当然,她穿前自然是看过《红楼》的,怡红院听起来也不错,可是名字最后成为青楼的专称好吗,难不成三叔也是个穿的? 心里正忖度间,徐氏已经拉着她的手转过影壁,进了垂花门,院子里有三四个丫头正坐在游廊上闲聊,见主子回来了,还带着大小姐,都站了起来,对叶姻施礼道:“大小姐” 叶姻一愣,徐氏虽然跟她差不多大,可是辈分比他长了一辈,又是这怡红院的正经主子,恁地还先向她施礼?可见这徐氏在这院子里的地位…… 果然,其中穿红衣服描眉画眼的大丫头走过来,道:“太太也太不晓事了,竟让我们等了这么时辰,若是出了事,主子岂非要打死我们!” 徐氏见这丫头当众给她没脸,气得浑身哆嗦,道:“你……你……”话音未落,忽然从正房屋里走出一个丫头,双丫发髻,素衣,走过来扶住徐氏,道:“小姐回来了。“谁知徐氏见了她,怒色更胜,也不顾叶姻,推了那丫头一把,自己直径掀开帘子,进了正房。 那丫头怔怔地望着门帘,眼泪哗啦掉了下来,旁边那红衣的丫头“啧啧”了两声,正要说什么,抬头见叶姻脸色不善,终于收敛了些,道:“大小姐,我家太太脾气不好,让你笑话了,快请进。”说着,亲自过去打帘子。 叶姻欲待教训这丫头一番,却知道事有缓急,“嗯”了一声进了正房,见徐氏正坐在椅子上发怔,心中暗叹,摆了摆手道:“你们下去吧。” “小姐……”月儿叫了一声,见叶姻回过头来道:“你们都下去,我有事跟三婶娘说。” 月儿在外人面前不好多说,咬了咬嘴唇,与那红衣丫头一起出了门,又亲自把那正门关了,自己守在外面。 “你看,大姑娘,我过的什么日子?”徐氏说了最后一句,眼泪哗啦掉了下来,道:“老太怪我看不住他,那些丫头都是被他摸上了,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姨娘祖宗,连我自己的丫头也……”说着,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道:“但凡有些出路,我也不会想到那一步……” 叶姻皱眉不答,忽然道:“方才那丫头……” “她叫素儿,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先前还好些,如今……”徐氏苦笑了笑,道:“跟主子沾上身,就是不一样的。” 叶姻听她这么说,总觉得别有内情,只是现下顾不及了,只道:“乳娘快回来了吧?” 徐氏看了看案几上的沙漏,点了点头道:“表哥住在大悲寺,应该不远。” 叶姻听到“大悲寺”三个字,脸上忽然变得煞白,身子颤了颤,低下头,好久才抬起头来道:“你表哥竟是落魄了的?”——附加子弟若是到京都来举业,自然住得是华丽的馆舍,只有拿不起租钱的贫穷举子才会到寺庙寄宿。 “他会考中的。”徐氏听叶姻这么说,有些不服气,抬起头道:“表哥从小就是有志向的,他有一天一定会光耀门庭的。”说着,攥了攥拳头。 叶姻听了这话头,倒是有些入戏,忙道:“三婶娘,那我问你,若是他真的金榜题名,怎会跟你……”戛然而止——你可是私奔之妇,戴着这么一顶大帽子,怕是没有男人想娶这么一个女人。 “我……”徐氏脸上一红,低下头,讷讷道:“表哥一直得我资助,才……”说着抬起头来,祈求地望着叶姻道:“大姑娘不是也说了,这世上最可贵的便是真情真爱,我与表哥青梅竹马,长大以后虽然分开了,可是……我想他不是个那薄情冷性的……”毕竟是古人,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这话在叶姻从前听来,十分顺耳,可是现在听了只有冷笑,经历过被那死和尚冷冻至死的过程,她才信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1)那句话,情与爱皆浮云,怕是那位表哥到时候也身不由己吧…… 正忖度间,忽听外面传唤道:“老爷回来了……” 三叔?她抬头望去,见门便被呼啦啦推开,进来一个二十岁的男人,戴着晴日绿玉镶嵌的的束冠,穿着淡蓝色的五蝠纹襟袍,腰间束玉带,粉面朱唇,眼目含情,气质风流,见了叶姻,脸上浮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原来姻儿也在这里呢。” 6桃花公案 这样风流俊俏的少年,映着夕阳的金光站在那里,尽管知道他是个人渣,依然让人生不起气来,叶姻的心忽然猛地跳了几下,脸上竟莫名其妙红了…… 自己…… 这是哪门子反应? 叶姻心里诧异着,忙低了头,不让这男人看到自己的羞色,恭恭敬敬道了声:“三叔”。 “哦?”叶礼眸光一闪,深深望了叶姻一眼,又侧头看着旁边的徐氏,见其眼角又有泪痕,“哼”了一声,道:“又向大姑娘诉苦呢。” “没,没,爷”徐氏似乎对叶礼十分惧怕,连忙否认道:“我不过是……大姑娘是找我来下棋的……” “下棋?”叶礼珊珊走到叶姻面前,低头悄声道:“我竟不知你会下棋哩……”语气十分亲密,仿佛多日未见的情人。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后退了一步,那心砰砰跳得更甚,只觉那张俊俏风流的面容便要俯身过来,身上发出淡淡的麝香若有若无地撩动着自己…… 疯了! 这是谁疯了! 叶姻一咬牙,迅疾道:“既然三叔来了,你跟三婶娘好好聊,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正房,见月儿与几个丫头正在那里张望,也不顾月儿,飞一般逃出了怡红院,出了门提起裙子开始百米冲刺,拿出当年参加运动会获奖的心情,“嗖嗖”穿过游廊,连蹦带跳地飞过花池,几个箭步越过闲聊的下人,专向偏僻的地方跑去,跑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停驻身形,扶住花园的桃花,呼呼喘气…… 月儿早就不见踪迹,周围也静寂无声,只有树上鸟鸣声声,四月桃花露出萌动的初红,挠着她的脸,和心…… 她敢向玉皇大帝,西天佛祖、耶稣上帝、穿越大神、重生神以及所有神灵发誓! 自己真的真的没有对三叔有什么暧昧之情! 可那怦然心动是怎么回事?那脸红羞色又是怎么搞的? 叶姻摸着自己的脸,刚刚跑出了一身汗,方才的悸动已经平息下去,可是她现在恨不得把挖坑把自己活埋了,三叔啊,那是自己的亲三叔,这是闹哪样啊啊!这是要疯的节奏吗? “啪”叶姻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仿佛觉得还不够,又扬起手反手扇了自己一耳光,感受着那脸庞的痛楚终于稍微定定神……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她朦朦的想,自己对那个三叔不仅没有爱慕,说不定厌烦更多,这心境绝对不是自己来的,起码不是现在的自己……正想着,忽见脚步错错,月儿拨拉开树枝,见了叶姻,抚着胸口道:“小姐,让我好找,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又做妖,我以为你跑出府了呢,吓死我了。” “没。”叶姻回头勉强一笑,忽听月儿惊呼道:“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跑的……”叶姻惘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啊呀呀,你好端端这是跑什么啊,小姐,虽说太太不怪罪你的仪态,可是千金小姐便要有千金的摸样,你看你蹦蹦跳跳的,没得让人笑话……”月儿又开始碎碎念。 “哦……”叶姻真的很难解释,只好讪讪地拉着月儿的手道:“我内急,内急……” “内急?”月儿指着不远处一处茅房,道:“小姐去哪儿,我给你看着……” “不用了,不用了。”叶姻口里颠三倒四,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重生之后,她的性子本已沉稳了很多,可是忽然获悉了一件事,这事又懵懵懂懂,模模糊糊,其实自己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只知那是命运在前方埋伏的陷阱,似乎与自己前世作腾有关…… 叶姻摇摇晃晃扶着月儿的手,缓缓地向自己的文澜苑走去,一步步有些踉跄,忽地听月儿惊呼一声“小姐”,一个跟头绊倒在地,那种熟悉的摔倒的阵痛再一次袭来,那个雪夜,那令人绝望的夜晚…… 叶姻低头望着地上的泥土,那是熟悉的土地的味道,也是淹没生命的本源,想着那熟悉的痛楚,她忽然笑了——最惨能到什么地步?还能比前世更惨吗? 不会了,一定不会了,自己已经改了的,命运也就改了,有陷阱又如何?她不会输的!叶姻咬了牙,推开要扶她起来的月儿,双手撑着站了起来,见月儿嘟嘟囔囔上来擦拭自己脸上的灰尘,那张秀脸全是疼惜,忽然紧紧握住了月儿的手…… 这一世,无论如何,要守护住自己想守护的人!无论如何! 心情坚定了,神智也恢复过来,安慰月儿道:“没事,月儿,刚才正在想事情。” 月儿却越来越担心,昨儿她刚刚放了点心,如今小姐又是乱跑,又是出神摔倒,竟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忙道:“小姐,老太太寿辰,月儿求你,老老实实些吧,这府里虽然是大老爷说了算,可是内宅还是老太太的,你与老太太作对,又能得什么好儿去?” 叶姻听了这话,忽然笑道:“月儿,这是哪里话,我对老太太巴结还不及,怎会与她作对?” 月儿咬了咬最初道:“小姐记得自己说的这句话就好,可别口是心非。”说着,哀哀地叹了口气道:“昨儿我还想着,是不是夫人显灵了,如今倒是又怕了。” 叶姻前世听月儿说起自己亲生母亲只是不耐烦,如今却愿意多听几句,试探道:“月儿,我先前脑子糊涂,如今却是明白了的,若是到了母亲的日子,倒是应该去给她上柱香才是。” 月儿奇道:“小姐,每年夫人的祭日,老爷都会带着你去上香啊,你忘记了吗?” “哦。”叶姻忙掩饰道:“我是想自己去,以表示诚心。”说完,顿了顿又道:“说起来,父亲对娘一片痴心,多年不忘,真真令人羡慕呢。” 月儿听了这话,也是叹息一声道:“老爷他……”戛然而止,却不再说下去,叶姻怕自己露馅,不敢多说,主仆两人默默地回了文澜苑,一时辰儿指挥小丫头分派晚食,摆了一桌子荤素,叶姻尽管没胃口,还是努力地吃了一半,接着让几个大丫头分着吃了,自己便在丹墀下走来走去地行食。 正在忖度着今日发生的种种,又想着那奶娘回来,可不要被三叔发现,忽见院子里一个叫绿儿的三等丫头鬼鬼祟祟地俯身过来,悄悄道:“小姐……” 叶姻心头一跳道:“什么事?” 那绿儿也不答话,塞给叶姻一纸条,便转身离开了。 此时正是晚食期间,丫头婆子都去吃饭了,叶姻走到屋檐角落,打开那纸条,写着“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涣溪坊,酉时。”(1) 吓! 约会? 还是半夜幽会! 叶姻看方才那小丫头的情形,动作熟练,神情镇定,似乎这事是做惯了的,可是……老大,自己前世到底跟谁约会啊?一个千金大小姐,半夜三更在自家府里跟男人约会……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要撞墙的冲动。 她虽然能清楚记得死前的那一幕,可是前世里很多记忆,仿佛在重生的时空里陡然遗失了,所以竟不知道这个约会的男人是谁……总之肯定不是那死和尚,若是真的是那国师圣僧跑到叶府里,性情大变,飞檐走壁地跑来跟她约会…… 那只能说,自己这不是重生,而是又穿了,还是玄幻武侠版的。 到底是谁? 叶姻扶额苦苦思索,忽然眼前跳出一个男人的脸…… 三叔? 不会吧,不可能!叶姻狠狠地摇了摇头,心道自己前世再深井冰,也不可能疯到这种地步,三叔是与自己又血缘关系的,而且是自己的长辈,无论从辈分还是从血缘,自己都不可能跟他有什么瓜葛的…… 抬头看了看天色,似乎酉时将近,那到底去不去?若是不去,自己就不知道前面埋得是怎样的陷阱,说不得在什么时候,就被人挖坑埋进去了,若是去的话……又如何自处呢? 不管了,叶姻心道,无论前世做了怎样的孽,这一世总要偿还的,还是去看看,大不了带着匕首,若是真有什么,自己做好防身便是……何况……她虽然遗失记忆,可是很清楚地记得自己与圣僧缠绵的时候还是处子,如果是这样的话,前世不论与什么男人有瓜葛,身子应该是没有失去的……叶姻挠了挠头,难不成自己前世还挺聪明的,竟然能在叉叉中保住贞洁?还是…… 她忽然想起来了,自己穿前看的那些小说里,比如七八个皇子迷上一个女主,女主便能做到这点,可以让所有皇子爱得发疯,与好几个男人暧昧缠绵,却没有身体关系,依然是圣女一只,当然,最后肯定是要失身的,而且对象都会是男主,那么…… 叶姻偷偷地溜出自己院子,向那涣溪坊走去,看着那淡淡的月色,想着穿前的各种玛丽苏故事,心里越来越敞亮,嗯,向来前世应该就是这样的,无论什么桃花公案,也应能保住贞洁的,这……真是技术活儿啊。 7惊天丑闻 涣溪坊乃叶姻父亲为母亲苏氏生前所建,取自苏氏闺名里“涣溪”两字,因苏氏去世,府里诸人顾忌新太太的情面,平日里谁也不敢轻易跑到这里给沈氏没脸,长久以往人迹罕至,叶姻躲过下人的眼目,酉时已经到了这里,眼见郁郁葱葱,青岩绿苔,阶柳庭花,溪水潺潺,倒是好一个清幽所在,只是她哪里有心情欣赏这个,只是小心翼翼向前走去,忽然之间,眼目被捂住,耳边听到一声轻笑,道:“让我好等……”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三叔,果然是三叔! 自己前世尼玛地做了多少孽啊,连亲叔也不放过?说起来也没看过乱lun小说啊…… 哦……对了,叶姻想起来了,自己那时候也是爱看兄妹文的,还喜欢看哥哥再爱我一次、蓝色xxx之类,难不成因为这个就…… 正发怔间,叶礼已经转过身来,笑盈盈地望着她,忽然一伸手,如玉的掌心上托着一串闪闪发亮的玻璃珠子做成的项链,道:“别吃醋,我在外面一直记挂着你,瞧,好容易从外面倒腾来的,配我的姻儿最合适了,喜欢吗?”说着,那双桃花眼一霎不霎地望着叶姻。 叶姻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 我是你亲侄女…… 亲侄女…… 亲侄女…… 什么叫“我的姻儿”?你老人家也是乱lun小说看多了?说起来自己前世穿越脑残也就罢了,可三叔一个古人,居然毫无心理障碍地跟亲侄女…… “红楼梦!”叶姻忽然张口道。 “什么”叶礼一怔,忽然又笑道“姻儿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不是穿的?叶姻心里暗暗疑惑,看着那玻璃项链,正要开口拒绝,谁知自己那手却不由自主地拿了那项链,正在诧异间,却见叶礼柔声道:“好姻儿,我给你戴上,这么晶莹剔透的珠子,最配姻儿了。”说着,把她颈上的金项圈摘下来,把那玻璃项链给她戴上,摆了摆姿势,顺便摸了摸叶姻的脸,见叶姻皱了眉,唌着脸道:“好姻儿,看在我一片诚心份上,让我摸摸嘛……”说着,那手抚了抚了叶姻的脸颊。 叶姻只觉毛骨悚然,一股凉气从脚底窜到了脑袋,第一反应就是扇眼前人一个耳光,可是扬手的时候,却变成推的动作,并倒退一步娇滴滴道:“讨厌……人家有话跟你说,别动手动脚的……”说完这句话,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差点吐了出来…… 到底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自己不是好好的?恁地见了这叶礼就跟鬼上身似的? 她前世的许多记忆已经遗失,可雪夜的绝望却清清楚楚扎根在心里,对所谓的爱与情,所谓男人,已是生命不可承载之伤,见到自己这身不由己的行为只有满心的恶心,可偏偏不得动弹,便仿佛穿越到什么固定的剧情里,到了这场景里只能如此如此…… 怎么办? 叶姻心里正着急,见叶礼微微一笑,秀眉一挑,道:“姻儿,你巴巴地传信让我回来,我这就回来了,说吧,什么事?” 什么事? 叶姻也不知道,只是听了叶礼这话,张口就道:“三叔,你能不能放过三婶娘……”忽地捂住嘴,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放过?”叶礼眯起眼,审视着叶姻,那玩世不恭的眼眸里竟是眸光一闪,道:“怎么讲?” 叶姻已经不敢说话,自己在搞什么?她用力咬住嘴唇,退后了两步,竭力阻止自己张口的冲动,定了定神,到底要说什么?便在这慌张时刻,忽然想起自己从前上过的语言课——前语言思维! 对,自己虽然重生了,但是潜意识里保留着前世的控制力,所以才会…… 叶姻努力皱着眉头,企图抓住那出口之前的点点痕迹道:“三叔,你与三婶娘见相看两厌,为何相互折磨呢?不如放了她,和离了算了……” “哦……”叶礼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道:“难不成小姻儿还在吃醋,你晓得,我即使没娶徐氏,也会娶别人的,我们之间……”说着,颇为伤感地抚摸着叶姻的脸庞,道:“可你要信我,不管有过多少女人,我心里只有你,正因为永远得不到你,我才会跟那些女人……” 叶姻听了这话,浑身发麻,只想一口老血吐在那俊俏的脸上,可是她稍微不注意,那记忆便控制了自己,瞬息之间眼泪汪汪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说完,忽然又砸了砸嘴道:“雷死我了。” 叶礼本来听了前句,更是感伤,忽然听到“雷死我”三个字,一愣,道:“姻儿说什么?” 叶姻苦着脸道:“没……没什么。”心道自己赶紧撤吧,否则不是他疯就是自己疯,想着,便想转身去走,忽然被叶礼从背后抱住,哀叹一声道:“姻儿……” 叶姻只觉一阵电流通过全身,浑身发抖,那颗心砰砰跳个不停,可是有了上次的经验,知道这种反应并不属于自己——起码不属于现在的自己,因此用力挣脱出怀抱,蹬蹬倒退好几步,竭力离叶礼远些道:“三叔,我走了,你忘了我吧。对了,徐氏也挺可怜的,既然你不喜欢,就放过她吧。” 叶礼皱了皱眉道:“姻儿,今日你是怎么了?冷冰冰的,枉费我巴巴地回来看你。” “这个……”叶姻无从解释。 “你传信让我回来,难道不是因为想我,还是为了徐氏?”叶礼那桃花眼眸闪出受伤的神气,道:“那个女人值得什么?让你这么替她说情?” 叶姻脱口而出道:“内疚。” “内疚?”叶礼怔了怔,忖度了这话半晌,忽然上前拉着叶姻的手,刮了刮叶姻的鼻子:“真真是纯真无邪的姻儿呢,你认为我对徐氏不好,是因为你心里有你?” 叶姻想了想,点了点头,其实她是因为前世害死了徐氏,想救徐氏而已,可是她对自己忽然对叶礼说的这番话,也是困惑不解,自己前世到底要做什么?若是与叶礼有私情,怎会帮着徐氏“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一边跟叶礼勾勾搭搭,一边帮着徐氏摆脱叶礼,这得什么样的深井冰才能做到? 或者,自己前世真的心怀内疚,本着利人利己的想法,让叶礼解脱了徐氏,自己能得到叶礼? 有可能…… 叶姻模模糊糊的想,人都是纠结着,自己前世也不是一无是处,总之还有“纯真无邪”的特点不是?想到这里,嘴角泛起微微的苦笑,却见叶礼拧了拧她的脸道:“小宝贝,这个恐怕我不能听你的了。” “为什么?”叶姻皱了皱眉,内心十分厌恶叶礼的动手动脚。 “你以后就明白了。”叶礼微微一笑,道:“我们不要谈她……我们谈谈自己……姻儿,你想没想我?” 叶姻吸了口气,猛地甩开叶礼的手,嘿然道:“三叔,我先走了哈。”说着,便要转身离开,却被叶礼拉住手,道:“怎么了,姻儿,你今儿怪怪的,难不成老太太又给你委屈受了?” “没……”叶姻恨不得用牙去咬那只牵着自己的手,咬着嘴唇强自甩开,道:“三叔,我有点事,先走了。” “姻儿……”叶礼见叶姻如此冷淡,那眉如墨画的脸终于显出怒气,道:“你怎么了?”见叶姻忙不迭逃走,忽然高声道:“好,我这就跟老太太说去,我们私奔!” 话音未落,叶姻一个趔趄,直直向前面那棵树撞去,只听稀里哗啦一声,直挺挺摔倒在地,叶礼吓了一跳,忙过去把叶姻扶了起来,用手揉着她那发红的额头,道:“姻儿,姻儿,没事吧。” 叶姻此时连哭的心思都没有了,先把记忆压制住,抓住叶礼的手,咬牙切齿道:“三叔,咱们永远不能在一起,还是断了吧,断了吧。” “不,我不要。”叶礼忽然把叶姻紧紧搂在怀里,呜咽道:“已经断过很多次了,可是不知所请,一往情深,我这辈子,心里只有你一个……” 叶姻被叶礼抱在怀里,望天长叹,忖度半晌,缓缓道:“三叔,我知道了,时辰到了,若是月儿她们找不到我,该着急了,先回去,回去。” 叶礼听了这话,身子动了动,叶姻终于摆脱了他的怀抱,连滚带爬向涣溪坊外冲去,一边跑一边回头道:“三叔,你赶紧回吧,走了,走了。”说着,拼命向外跑,跑了半晌,见叶礼没有追过来,才停下呼呼喘气。 她前世…… 她忽然闭上眼,不想去想了,或者说,她已经不敢去想了,缓了口气,趁着天黑,走回了自己的文澜苑,门前一个婆子皆无,只有月儿门口张望,见了叶姻,松了口气道:“祖宗,你又去哪儿了?我怕别人闲话,都打发了,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做了,我都担心死了…… “嗯”,叶姻沉了沉心,发现若是没有叶礼在场,自己是不受记忆控制的,这就好,此时的心境反而不像白天慌张,前面的陷阱再可怕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要有一份挣脱之力,她就不会放弃!决不放弃!叶姻在袖中攥了攥拳,忽听月儿道:“小姐,方才三太太的乳娘来找你哩。” 8一夜长大 叶姻听了,眼角一跳道:“在哪里?” 月儿双手一摊道:“我让她回了,你不在这里,若是别人问起岂非又是事故?小姐,不是我说你,这黑天白日的不说一声就走了,即使在府里也会要惹闲话的……” 叶姻从前听这话一味不耐烦,如今却知道月儿真真为自己好,拉着月儿的手道:“月儿,你说的是,我再也……”后面那话却没说下去,想起叶礼说什么“我去告老太太,我们这就私奔”若是这主子不管不顾起来…… 这丑闻可比闺阁千金未婚先孕“刺激”多了——侄女与亲叔叔真爱私奔,千古流芳,永载史(野史)册都说不定…… 你说前世得脑残成啥样才能弄出这么一粽来,好歹也是大学生啊…… 叶姻苦恼的扶额,随着月儿进了垂花门,此时夜幕降临,一弯新月高高挂在墨黑的夜空,清澈如水的光辉洒在金砖绿瓦的叶家宅院,泛起清冷的凉意,这样的情景在前世里不知看了多少遍,不过是“无言独上西楼,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1)时候矫情自怜…… 如今嘛…… 叶姻眯起眼,望着一地清辉,“月光如水水如天”(2),不困守于自我世界里的情情爱爱,世间便多了几分暖意的负重,“走吧”,她笑了笑,拉着月儿的手,一步步向正房走去…… 其他人都被月儿打发了,夜深人静,灯光摇曳,美人如玉,却秀眉轻蹙,叶姻在案几前苦苦思索着前世种种——人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连基本常识都不顾及了的,是什么让自己如此执着放肆地中二?想了半晌终于找到因由,不仅是玛丽苏青春病的自恋,更重要的是对穿越光环的误解—— 对古人总怀着一份“放弃治疗型”的优越感,总以为自己是今人,就一定比古人强,一定比古人聪明,还一定比古人走运,怎么作腾都会结局he——你见过结局be的穿越故事吗?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于是…… 想通这点,她放下了内心纠结,管什么“前世惯性”,本尊既已恢复正常和理性,命运便一定能重新来过,这一世尽职尽责做好叶家大小姐,守护住身边那些真心相待的人……至于前世惹出的那烂桃花,事急则生变,缓缓图之为妙,打定主意之后,让月儿进来伺候,洗漱歇息不提。 第二日起来,让几个丫头伺候穿衣打扮好,辰儿问道:“小姐,今日还去请安吗?” “当然去,以后天天要去。”叶姻斩钉截铁道,见辰儿与星儿对望了一眼,月儿则连连点头,含泪带笑道:“小姐,这样才好,这样才好。” 叶姻抿嘴一笑,道:“走吧,月儿”,说着,带着月儿并李嬷嬷一起出了门,穿过穿堂,向北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是叶母的文礼苑所在。几个丫头见大小姐又来了,忙不迭给她传唤,萍儿给她打了个帘子,叶姻进了屋,却见徐氏正跪在地上,叶母的声音传来:“你既有这份孝心,也罢了。” 叶姻一愣,见叶母抬头看着自己,忙施礼道:“见过老太太。” 叶母没想到叶姻今日竟又来请安,“嗯”了一声,道:“大丫头来的早。”倒也没说别的,陈氏在旁边笑道:“大丫头象大老爷,是最有孝心的哩,要说咱家的家风,从大老爷起,到这三妹妹,再到大丫头,都是极有孝心的。” 叶母被陈氏哄得一笑,她昨日听叶礼回来了,对徐氏的不满便减了三分,见徐氏还在地上跪着,道:“你起来吧,准备什么时候走?” 徐氏被丫头搀扶起来,低着头答道:“回老太太,媳妇一切已经预备好了的,过来是想请示老太太的意思。” “去哪儿?”叶姻听到这话,心头一跳,脱口问道。 叶母见她问得突兀,瞥了她一眼,陈氏在旁解释道:“大丫头你不知,三妹妹倒是有心的,知道老太太的整寿日,竟提前一个月在大悲寺许了佛珠,在佛前培着,如今正是吉利日子,得了信说圣僧竟肯开光,所以要敢在老太太寿日前去大悲寺供奉哩。”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徐氏,结结巴巴道:“三婶娘要去大悲寺?” “是啊,一会儿子就启程。”陈氏嗔笑道:“还是三妹妹有心,你看我们巴巴地给老太太预备大礼,却没有她这等造化。”——齐朝崇佛,从天子到黎民百姓皆以佛事为尊,其中寺庙又以大悲寺为首,圣僧更是被当今圣上封为国师,每逢大事都会垂询再三,地位比当朝宰相更甚,若是他老人家肯亲自为佛珠开光,那自然是上上等的大造化,叶母即使不待见徐氏,听了这等好事也应许了她。 叶姻却暗中叫苦,她自然知道徐氏去大悲寺的目的…… 怎么阻止才好呢? 叶姻咳咳了两声道:“听说三叔刚刚回来,三婶娘若是贸然离开,怕是不大好吧……”老太太最疼叶礼,但凡牵扯叶礼的事情,都会优容三分,她这么说,便是让叶母阻止徐氏前行。 谁知叶母心里佛珠竟比三儿子更金贵,摇了摇头道:“大丫头你不知道,这圣僧开光之事,是多年不曾遇到的,这等造化哪里能放过,这佛珠若是拿回来倒不是给我添什么寿数,而是保佑叶家平安吉祥……”说着,温颜对徐氏道:“你多带几个丫头婆子,我再让外院几个伴当跟着你,这山里路远地滑,不是说着玩的。” 徐氏也不抬头,恭恭敬敬答了声“是”顿了顿,正要说话,忽听叶姻在旁边道:“老太太……” 徐氏诧异地抬起头望着叶姻,见叶姻脸色煞白,嘴唇直抖,却一字一句道:“我正正要给您预备了个祈寿符,若是能有这等造化,干脆跟三婶娘一起去,说不得会遇到圣僧开光,岂非更好?” 她虽然死也不想再见那死和尚,却有比死更重要的事情——她这辈子,再也不能让“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悲剧重复发生,徐氏去大悲寺绝非只是见见表哥那么简单,好像还有什么事,可是怎么记不起来了,所以无论如何,自己必须去! 正咬牙间,忽听外面传唤道:“大太太”脚步错错,帘子一挑,沈氏带着一众丫头婆子进来,抬头见叶姻站在老太太身边,不由一愣,随即笑道:“大丫头越发懂事了。” 叶母嘿然道:“不知能懂事多久呢。” 陈氏见叶母又要给人没脸,忙呵呵笑道:“这人越长越大,自然会越来越懂事呢。”说着,转头对沈氏笑道:“大嫂今儿可晚了。” 沈氏“哦”了一声,向叶母笑道:“正要跟老太太说呢,老太太可记得典儿?” “典儿?”叶母侧头忖度半晌道:“可是你那堂哥那孩子?”沈氏只是叶母隔房的外甥女,虽然也在五服之内,可是亲戚间来往不多,因此叶母想了许久才记起来。 “正是哩。”沈氏盈盈走到叶母面前,接过丫头手中的美人锤,轻轻敲着叶母的腿,笑道:“这不春闱临近了,典儿倒也出息,小小年纪就中了举,如今入京来赶考,知道我在这里,便投奔过来了的。”说着,冲着叶姻意味深长地笑道:“姻儿,可记得你典儿哥哥……” 叶姻被这笑容炸得毛骨悚然,又听着所谓“典儿哥哥”,心头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尼玛,不会是又一桩吧……正忖度间,听叶母开口道:“有出息倒是好,这孩子不怕出身低,只怕有志气,自古寒窑出良相嘛……” 听了这话,一屋子的丫头婆子皆神色诡异,叶母说沈典出身低,自然说明沈氏出身也不高,从前太太没儿子没宠时这么说也罢了,如今儿子都有了,又是主持中馈的主母,叶母这话是……不待见沈典吗? 沈氏听了这话,脸色微变,迅疾又笑道:“正是哩,想当年老爷那份上,能做到今日,正是有志气的缘故。”竟把话头引到了叶源身上。 叶母嘿了一声,便不再继续这个话头,转而道:“大丫头要跟老三媳妇去大悲寺开光,你预备好车,另外选几个精干婆子跟着,虽说路近,大悲寺又是皇家寺庙,但年轻媳妇姑娘出门子,还是小心些好。” 沈氏听了十分意外,飞快地藐了徐氏一眼,又看着叶姻道:“姻儿,你真真跟老太太亲哩,这事我都不知道,竟先跟老太太说了。”说着,脸上似笑非笑,眸光烁烁,颇有意味地盯着叶姻。 叶姻波澜不惊地回道:“母亲真真误会姻儿了,姻儿预备了祈寿符,本是要老太太一个惊喜的,因此不仅没跟您说,竟是府里谁也未曾说,今日听三婶娘竟能得了那死和……咳咳,圣僧开光的机缘,心道赶好不如赶巧,蹭蹭三婶娘佛珠的福气,也是好的。” 这话听得叶母心头大悦,也不待沈氏说什么,连连点头道:“说真的,我也不希望你们什么吃的玩的,活到这岁数了,什么没见过?但凡这种静心礼佛,造福家业的事情,你们能做上一点,便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 叶母性子直爽严厉,向来少说好话,能说到这一步便是对叶姻的极大肯定,屋里人都知大小姐与老太太并不相和,如今叶姻竟能哄得老太太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都惊异地望着,这丫头…… 一夜长大? 9姐妹之间 “小姐,这个带着吗?”辰儿擎着一只凤凰钗,晃了晃。 叶姻摇头道:“不必了”顿了顿又道:“行礼能简则简,又不是去相……”便突然戛然而止,大悲寺是她的噩梦,若依前世的性子,断断不会主动找虐的——即使会去,恐怕也是弃妇复仇的模式,如今为了徐氏不得不去面对,因为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姐”外面婆子传唤道:“二小姐来了。”正说着,叶韵一挑帘进了门,对叶姻盈盈笑道:“大姐姐。” 叶姻满腹心事,没想到庶妹到访,抬头见叶韵穿着撒花烟罗衫,披着金丝织锦披风,虽算不得是盛装,却也楚楚动人,心中一动,笑道:“韵儿来了,快坐,星儿,看茶。” 星儿答应一声去斟茶,叶韵迟疑了下,问道:“大姐姐,表哥来了,你不看看去?” “表哥?”叶姻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半晌想明白她说的是沈典,脑海中一想起这个名字,那熟悉的心跳又来了—— 难不成……又一个! 叶姻苦着脸,把头摇得宛如拨浪鼓道:“我不大舒服,二妹去吧,顺便跟表哥问个安,就说我不能到了的,明日还要去大悲寺哩。”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自己前世的记忆若没压服住,见了那圣僧岂非又要花痴?这个男人对她如此狠心,什么情什么爱,她早就心凉,心凉到连恨都没有了,人说爱的反面不是恨,是冷漠,她就是冷漠,她最希望的便是再见此人,宛如路人般擦肩而过,不爱也不恨,永远忘记…… 可是,可是…… 若真重来一遍,她还不如撞死算了…… “大姐姐……大姐姐……”叶韵见叶姻忽然露出绝望灰败的神色,心中诧异,道:“大姐姐,你怎么了?”难道大姐姐与表哥他…… “哦”叶姻醒悟过来,迅疾恢复了常色,抿嘴道:“我方才忽然想到别的了,你快去吧,我身子不舒坦,劳烦妹子了。”说着,深深望了望叶韵,笑道:“二妹今日真漂亮。” 叶韵的俏脸立时染上红霞,低了头道:“大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叶姻奇道:“为什么要怪你?”话音未落便明白过来,沈典这种身份对于庶女来说,怕是上上等的好亲事,现下女高男低,可潜力远大,庶女们若是想做妻而非做妾,表哥就是最好的选择,只是继母沈氏也是出身寒微,凭借着老太太远亲关系,成功嫁给了人中龙凤的父亲,单凭这份心气,他们沈家恐怕不那么简单…… 叶姻正忖度间,听叶韵小心翼翼道:“大姐姐,若是你不喜欢,我也不去了。”——人人都知叶家靠着大老爷支撑,而大老爷最疼的人便是眼前人,虽说这位姐姐各种不靠谱,可在叶家的地位非比寻常,得罪了她堪比得罪老太太,对于叶韵这种婢生女来说,只能象对老太太那般供奉着。 叶姻摇了摇头,忖度半晌,这才道:“韵儿,你也不必瞒我,我知道你有心思的,表哥勤学举业倒也是个好人选,只是防止此心非彼心,白白误了自己。” 叶韵脑袋“嗡”了一声,没想到大姐姐会这么直接,待要否认,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平日里两姐妹并不相投,叶姻嫌叶韵小白花,叶韵觉得这位太过颠三倒四,如今见其行为举止渐渐有了摸样,倒也愿意靠近,忽听到这番劝解,细细忖度半晌,眼泪哗啦掉了下来,那郁结的心绪流露了出来道:“大姐姐,你也知道,我这种身份……”说着,低下头道:“虽然日日给老太太太太请安,她们却连话也懒得与我一句,父亲则常常荀月不得见,只有姨娘还疼我些,眼堪堪这年岁一年大似一年了……” 叶姻“嗯”了一声,想起叶韵那不错的结局,抚慰道:“只要你持守本分,不妄作乱想,倒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说完,,心中暗叹,“持守本分”四字诫,按在自己前世身上最合适。。 月儿本来怕小姐胡说八道,如今见她如此有大姐风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咽作声,叶韵只不过流了两滴泪,抬头见大姐姐身边那大丫头如此摸样,吓了一跳,讷讷道:“月儿姐姐不必担心,我很好的。” “不是,不是”月儿抽泣道:“不是这个意思……” 叶姻赶紧递过帕子道:“月儿,你快更年了。” “什么意思?”月儿用小姐的帕子擦了一脸的泪,讷讷道:“小姐,你不知我心里多欢喜……”叶韵则瞪大了眼睛,不知主仆两人在说什么。 叶姻“噗嗤”一笑道:“好了,好了,二妹快去吧,别让表哥等急了。记得跟我告个罪。” 叶韵“嗯”了一声,抬头见叶姻巧笑嫣然,碎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那娇艳的脸上,想到这位终于不像从前那般古怪浮躁,而是端静美好,令人心安,忽然生出了几分真心的亲近,点头道:“大姐姐放心,我一定帮你说。” 叶姻笑了笑,看着叶韵作别而去,转身对月儿道:“你这丫头是怎么了?守着外人这么哭法,让人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月儿听了“外人”这话,也不知心里什么滋味,眼泪汪汪道:“我是替夫人高兴,她临走前最记挂的便是小姐……” 叶姻倒想多问问自己亲母的情形,可辰儿星儿已经挑帘子进来,咳了一声道:“月儿,快去帮把我衣服准备好,不要太多。”顿了顿又道:“寺庙里只要素色的。”月儿见叶姻用心护她,低下头抹了一把脸,答了声“是”,转身去了叶姻的衣坊…… 三个大丫头收拾,一盏茶的功夫就收拾妥当,但是叶姻还是不放心,打开包裹仔细检查,忽见一件熟悉的裙子跳入眼帘,心中一痛——正是那日惨死时穿的袄裙,忙指着道:“这个,不要了,再换件……”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传唤道:“表少爷、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来了。” 10表哥来也 表哥? 叶姻的眼角突突直跳,站了起来,见帘子一挑,进来四个人,当先叶韵巧笑嫣然,道:“大姐姐,我说你身子不好,表哥十分记挂,让我们带着他来看你哩。”说着,闪过身子,让出一个男子来。 那男子一身青色长袍,腰间玉带,不同于叶礼的风流俊俏,而是气质文雅,举手抬足间一股清雅之气扑面而来,只是见了叶姻,那儒雅的玉忽然变成了赤色的金,宛如被点燃了般亮了起来,嘴唇微抖,道了声:“大表妹。”似乎十分激动,正是沈氏的侄子沈典。 又来了…… 又来了…… 那砰砰的心跳虽不像见到叶礼那般剧烈,却也万种相思,情丝缠绕,口中心中,不尽缠绵,只见双目对视,噼里啪啦,火花四射,叶姻忽然无力垂头,敢情自己前世就一导电体,逮谁电谁,绝不含糊! “大姐。”叶然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温厚的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徐徐道:“听说你不舒坦,我们来看看你。”——这话便十分妥当了,他们虽是孩子,毕竟都大了,齐朝风气虽然不若前朝严谨,却也守着男女大妨,无端端一个青年男子到小姐闺房,再怎样的亲戚情分,传出去也不好听。 叶姻咬着嘴唇许久,才抬起头,对几人道:“沈家表哥好,几位妹妹今儿来的齐全,月儿,快上茶。”声音已变得波澜不惊,当先领路,引他们入了正厅,几个丫头请主子们落座上茶。 沈典拿起那茶盖,吹了口茶香,环顾四周,点了点头道:“大表妹,贵府的景致我看过多次了,老太太的屋子可以算得上一个华字,舅妈哪里算得上行一个贵字,大表妹这里却能搭上一个精字。”说着抬头,想与表妹再度眉目传情,却人影不见,四处搜索才在角落里看到大表妹,不由奇道:“表妹,你站在那里作甚?” 叶姻嘿了一声,她已经测试过了,只要离这男人两尺之远,记忆控制便减弱很多,见大家望着她,笑道:“明儿要出门子,我正想瞧瞧几个丫头收拾的怎样了。” “大姐姐,你明日果真要去大悲寺?”叶灵忽然开口问道,俏脸上满是不解,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叶姻,皱着眉道:“大姐姐不弄鸡蛋树了吗?” 叶姻既摸准了那控制规律,心下大安,捡着沈典对面最远的那个椅子坐了,对叶灵道:“四妹妹你不知,鸡蛋树虽然新巧些,却不若那祈字符有些诚意,我想老太太年纪大了,诚意比那些新奇玩意要更得心哩。” “这话很是。”叶然冲着叶姻点头笑道:“大姐倒是悟了,怪不得老太太夸你哩。”说着,微微一笑,她从前与叶姻极少言语,闷葫芦一只,如今不知为甚竟话多了起来。 叶姻听了这番别有深意的话,抬头望着叶然那张温润的脸,徐徐书展的眼眸,不卑不亢的气质,和不得宠的二房庶女的身份……前世里竟记不得她的结局,只不过无论怎样,这样的女子,这样的性子,应该不会太差。 正出神间,忽见沈典从怀里掏出一本书,走到她面前道:“大表妹,那日我离开之时,你送我这书,以示勉励,我一直珍藏,如今物归原主……”说着,俯身下去,那双眸里的情意宛如深海秋波,让人不由自主沉溺…… 叶姻本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万万没想到沈典会忽然到跟前,不提防里“哇”地一声,仰头就向后倒去,只听“噗通”一声,连人待椅子摔倒在地,一时厅中大乱,月儿扑了过去,把叶姻扶坐起来,沈典怔了怔,过来搀扶叶姻,却被叶姻一把推开,道:“没事,没事,”说着,连滚带爬向前爬去。 众人只见大小姐跌倒之后,忽然如没头苍蝇似在地上“嗖嗖”乱爬…… “小姐……”月儿眼泪差点掉下来,怎么刚好了又做妖…… 叶姻爬了一段终于离沈典两尺之外,吁了口气,抬头见众人都拿诡异的眼目看着自己,脑袋嗡了一声,心道光顾着躲沈典,这次糗大了,忙扶着额头“啊呀呀”一声道:“月儿,我磕得头晕。” “小姐,我扶你上床去。”月儿搀起叶姻,心里安慰自己,小姐是摔糊涂了,不是又做妖…… 辰儿星儿过来帮忙,叶姻见叶然几个也要过来,摆了摆手,道:“我最近心绪不宁,方才表哥说话时,我正出神,不提防跌着了,一会儿子就好了。”说着,被几个丫头搀着回了内室,在床上躺下,月儿用巾子蘸了水,轻轻擦拭着叶姻的额头,一边问道:“可是摔着哪里了?要不要禀告太太,请太医来瞧瞧?” 叶姻想着明日还要去大悲寺,若是兴师动众地请大夫,肯定是去不了的,因此只道:“没事,没事,就是唬了一跳,一会儿子就好了。”眼见几个妹妹都站在窗前,叶然秀眉轻蹙若有所思,叶韵离的远些,神色莫测,咬着嘴唇望了望她,又回头去看门口站着的沈典,叶灵则一片烂漫,笑嘻嘻道:“大姐姐,你可真不经吓,表哥说几句话就跌着了。” 叶姻苦笑一声,抬头望着门口那痴痴地望着她的身影,心里宛如灌了杯苦酒,不知道什么滋味——前世活脱脱的玛丽苏文的女主角,美男成群,鸭子遍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潇洒如意得很,可是想要反其道而行之,竟是如此辛苦。 叶然见大姐盯着门口站着的表哥,脸上微变,抿了抿嘴道:“大姐既然身子不好,明日还要出门,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着,拉着叶灵,道:“二姐,四妹,咱们走吧。” 叶姻心里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感激地望了叶然一眼,点了点头道:“也好。” 叶然冲着叶姻一笑,与几个妹妹一起走到门口,见沈典还是恋恋不舍地望着内室里的叶姻,忙道:“表哥不要担心,大姐没事的,歇息几日便好了的,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探访。”旁边的叶韵忽然开口道:“表哥,你若是心里不放心,改日我跟你再过来就是。”说完笑了笑,可眼眸里掩不住的黯然。 沈典这才醒悟过来,脸上一红,咳了一声道:“也罢了”说着,对着叶韵笑了笑道:“那就劳烦二表妹了。”叶韵不经沈典这么一笑,脸“腾”地红了,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是一白,咬了咬嘴唇正要再开口,听三妹叶然道:“走吧,表哥,二姐。”只得随着众人离开。 叶姻躺在床上,听着院门关闭动静,吁了口气,坐了起来…… 又一个,又一个! 那个还没解决,这个又来了,不知以后还会遇到几个,前世这是要凑凑人数开后宫的节奏吗?正烦恼间,月儿从门送人回来,见叶姻在床上坐着,神色沮丧,忙道:“祖宗啊,你刚磕了一下,还不让我去惊动老太太太太,可是总得休养,要不明日就别走了……” “不行。”叶姻摇了摇头道:“明日死也爬着去的,否则……” 否则徐氏说不定就完了! 想到这里,忽然发现自己从前一直努力做的事,就是把遇到美男一个个拿下,把身边女人一个个弄死弄残的过程…… 这不妖孽吗?怪不得自己落得那么一个结局,玛丽苏晚期症候,嗯,玩了那么多的暧昧游戏,终于陷在那和尚的网罗里,老天这是……借佛除妖啊! 其实她本来已经放下纠结,决心过好这一世,可是经不起前世惹出来一个又一个的桃花案,心烦意乱之际,对前世又开始抱怨起来,正琢磨着如何对付表哥这只烂桃花,忽听院门响动,外面的婆子传道:“小姐,表少爷说要单独见见你。” 月儿听外面婆子这么说,皱了皱眉,使了个眼色让辰儿诸人出去,这才道:“小姐,你跟表少爷不是小了,虽说两小无猜,可这也是一年大似一年了,眼堪堪就要及笄的年纪,这么着如何使得?即使你们心里没有什么,搁不住下人嘴碎,如今表少爷敢这么着,还不是你往日惯得他,你说让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怎么想?” 叶姻嘴角一裂,眼泪掉了下来。 月儿见叶姻如此摸样,叹了口道:“我这些年看出来了,小姐对表少爷是有情,可是月儿说句僭越的话,表少爷……他不配!虽说是太太亲侄子,可是到底还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小姐千金贵体,想想老爷,想想叶家,你若是想许配表少爷,除非表少爷高中状元,怕老爷第一个不答应的……” 叶姻见她误会了,忙摇头道:“不是,”,后来又点头道:“你说的是。” 月儿被她说得糊涂了,道:“小姐到底什么意思?表少爷他还在外面等着呢。”顿了顿又抱怨道:“小姐,不是我多嘴,老爷太忙,太太管内宅,可是表少爷就这么大大啦啦地进主子小姐的闺院,也有点太……” 叶姻苦着脸,其实此时她恨不得把沈典远远踢出叶家,可是……这一桩又一桩,不能没玩没了,想着自己见到沈典时反应不那么剧烈,也许说明白就能断的,握住月儿的手道:“月儿,你说得对,你去让表哥到厅里等着,我这就来,恩,把你这道理跟讲给他听。” 11寻死觅活 “表哥……”叶姻从内室走了出来,在离沈典三尺之远的地方停住,沉着脸道:“什么事?” “姻儿……”沈典见叶姻肯出来见他,十分激动,嘴唇抖动着向前走了几步,却见叶姻“蹬蹬”后退道:“表哥有什么事请快说。”语气十分冷漠疏远。 沈典见她如此,怔怔地停驻身形,讷讷道:“对面相逢应不识,姻儿,你这是怎么了?” 叶姻见他对自己还算有礼,吁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表哥,不是我冷心,只是咱们这一年大似一年的了,小时候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便是有什么也是些孩子话,你也别放在心里……”说着,忽见沈典浑身发抖,神情十分吓人,忙止住口。 “姻儿,你还记得那天雪夜吗?”沈典停止了抖动,那如玉的脸,苍白的几乎透明,眼眸里的绝望让人不忍目睹。 叶姻听了“雪夜”两个字,打了个冷战,道:“我记不得了。”——尼玛,又是雪夜!能换个场景吗? “我们一起去看烟花,你说人生就是烟花一场,一定要如花绽放,所以……”沈典嘴唇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深情地望着叶姻,端端是情真意切,情深如海,但凡是个女子,也能在眼波荡漾里溺亡,在这烈火如烧成灰,可是叶姻已经是只穿越又重生的妖怪,这样的攻击并不起效用,反而是不耐烦地询问道:“表哥到底要说什么?” 沈典失望地收回眼眸,淡淡道:“没什么……” “嗯嗯。”叶姻满脑子徐氏的事情,没心思听他倾诉情肠,摆了摆手道:“表哥,话我已经说明白了,你懂就最好了,你这么勤学上进,何愁天涯无芳草?只要过了春闱,说亲的人能挤破你们家门,媳妇自然是妥妥的,至于表亲情意,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笑,大家笑笑也过去了。”说完,抬头看着沈典,见沈典怔怔不语,觉得有戏,想了想叶韵的心思,又道:“二妹贤良淑德,倒是佳偶。” 见沈典依然沉默不语。 心道他也许一时接受不了,自己回去寻思也就明白了,遂道:“那就这样吧,表哥先回了吧,我明日还要跟着三婶娘去大悲寺,方才是是我的肺腑之言,你回去想想,分了对我们都好。”说着,转过身去,谁知走了几步,忽地被紧紧抱住,脑袋“嗡”地一声——这可不是私下约会,虽说屋子里没人,可丫头婆子都在外面等着呢,若是传出什么,她还要不要活了,一回身就想扇其一个耳光…… 谁知刚刚转过身,那记忆自动控制了自己,对着沈典深情脉脉道了声“表哥”,眼泪哗啦掉了下来,端端是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沈典见她如此,脸上显出狂喜,猛地把叶姻抱在怀里道:“我就知道,姻儿你是故意骗我的,你是为我对不对,你是怕你想着你耽误了春闱?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叶姻被搂在男人的怀里,眼泪汪汪——前世加今世的一起流了出来,前世是情泪,今世,嗯,欲哭无泪。 幸亏她已经有了应对的经验,恶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疼痛的一刹那,猛地推开沈典,嗖嗖跑到门口,喘了口粗气,看着沈典…… 沈典被她推开之后,愣了愣,又见她那娇穿嘘嘘的摸样,欲待上前,却见叶姻一伸手,吼了一声:“慢着!” 沈典只得停驻,道:“姻儿你……” “我说表哥,你误会了。”叶姻感觉舌尖润润的,似乎有血液流出,知道刚才那一咬并不轻,只是现下也来不及处理伤口,只厉声道:“表哥,我们不合适,你知道的,我爹不会把我许配给你,老太太也不会同意的。” 沈典听了这话,皱了眉,讷讷道:“那姻儿为什么不早说……” “什么早说……”叶姻感觉嘴里有血,只得紧紧抿著嘴。 “那天雪夜,你说你喜欢上我了,你说你的性子是想爱就爱的……你说你喜欢我身上的味道……” “等等……”叶姻一个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结结巴巴道:“什么身上的味道……”心却直坠而下,失身了?那可真完蛋了。 沈典见她吐血,吓了一跳,也不及诉请了,道:“姻儿,你怎么了?”说着,又上前两步,却见叶姻摆了摆手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还会吐血的,表哥,你把话说什么,什么味道?咱俩……介个……”叶姻被惊得晕天晕地,竟一时找不到古语来形容。 “什么?”沈典也不明白了。 “就是说,有了夫妻之实?”叶姻终于找到了一个像样的词语,只是声音微微发颤,贞洁是她推倒重来的底牌,若是这个没有了的话…… 沈典神色莫测,最终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姻儿,你怎么了连这个也记不得了?” “是这样的……”叶姻眼看着沈典的神情越来越疑惑,忙解释道:“我方才摔了一跤,有点头晕,一时想不起来了。”她知道自己没有失身,心下大安,思维也顺畅起来,又道:“表哥,我从前是糊涂了的,你也知道,小孩子的话哪里当的真呢,现下我们都大了,从前那些都忘了吧……” “忘了?”沈典听叶姻这样说,喃喃道:“姻儿,你是哄我的吧……” 叶姻见他那儒雅的脸上带着痛苦的绝望,仿佛是人生里痛苦的断裂,心下也有些同情,只是此时狠心总比骗人一辈子强,只得咬着牙道:“我是认认真真说的,我们断了吧。” 沈典听了这话,怔了半晌,道:“你给我写的那些信都是假的吗?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吗?你说最敬佩我这样的人,将来一定要嫁给我做妻子,还说,说什么你喜欢种田模式,不喜欢高官厚禄,富贵人生……这些,这些,都是假的?假的?” 越说越怒,脸上渐渐显出狂怒之色,一字一句道:“我努力了这么长时间,都是为了娶你,若是断了还不如去死!”说着便向旁边的柱子撞去…… 12真爱无敌 叶姻没想到他这么大的人,如此冲动,说是迟那是快,只见人影一晃,人已经向墙边撞去,她猛地捂住嘴,闭上眼,却没有听到那惨烈的声音,只听闷闷的一声撞击,睁开眼见月儿捂住肚子,慢慢倒在了地上。 “月儿……”叶姻脸都白了,月儿是她重生悔改的第一个动力,如果有万一…… 她踉跄了几步,定了定神,跑了过去,见月儿睁着眼,脸色惨白,扶着肚子,用尽力气张口道:“小姐,别喊,千万别喊……”说着,嘴角蜿蜒出血迹来。 “我知道。我知道。”叶姻喃喃道,她自然知道,表哥死在大小姐的闺房里,传出去足够她一辈子嫁不出去,抑或只是伤了被叶府压下去,那不论沈典是好是坏,是废是残,也只能嫁了的,如今月儿这么拼命一挡,就是给她挡住着人生里种种陷阱——而她做了什么呢? 她到底做了什么呢? 除了抱怨,除了吐槽,她到底做了什么? 叶姻啊叶姻,你重生一生,依然依然护不住所爱的那些人吗? 叶姻“蹭”地站了起来,回身直瞪着沈典。 沈典没想到此举被月儿挡住,见叶姻那凶神恶煞的摸样,吓了一跳,“蹬蹬”退了几步,讷讷道:“表妹……我……” “表哥,你想死是不是?”叶姻阴森森地问道。 沈典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来。 “或者,你并不想死,因为我说爹爹不许,老太太不肯,你便想用这法子要挟我,让我不得不嫁了你,是吗?”叶姻目若寒星,冷若冰霜。 沈典又后退了几步,道:“姻儿,你误会了。” “那我就再猜一个……”叶姻嘴角挂起冷然的笑容道:“表哥都到了及冠的年纪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寒窗苦读十多年,一肚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整日里想什么情什么爱,怎么不想想供你读书的爹娘,怎么不想想尊长对你的期望,稍微不如意就生啊死啊,都他妈的给我装什么纯情!”叶姻多日的积郁忽然爆发了出来,怒吼着抄起案几上的花瓶,一头扔了过去。 沈典没想到叶姻从小可人儿变成母夜叉,不提防里一个花瓶扔过,碰地砸在肩头,吓得又“蹬蹬”后退几步,结结巴巴道:“姻儿,你,你没事吧?” “不论是哪个原因,表哥,我们完了,你死心吧。”叶姻猛吸一口气,心道月儿伤势未明,不能再跟他啰嗦了,道:“你走吧,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 沈典听了这话,反而走了几步道:“姻儿,你是不是疯了,不过为了一个丫头。” “滚!”叶姻顺手抄起另外一个花瓶扔过去,倒是没及身,“哗啦”一声碎在脚下,吓得沈典一个弹跳,躲开那攻击,退了几步,站在离叶姻最远的那个位置,见叶姻并不看他,而是低着头看着地上那丫头的伤势,与方才对他的冷漠森然不同,竟是极为关切的,便仿佛……仿佛对他的那种痴恋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吗?(1) 想起他们偷偷躲开大人们的眼目,一起去看烟花,一起逛街,发下海誓山盟,还有那鸿信传情……这些情,这些记忆,这些付出,都变成了碎片,随风飘撒了吗? 沈典的心,忽然痛不可抑,是的,舅妈曾经嘱咐过自己的…… 可是在这个过程里,自己是真的爱上了眼前的女子,她爱胡说八道,无拘无束,烂漫心机,她就象自己那规矩方圆的牢笼之外的飞燕,带领着自己破除牢笼的束缚,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里,本来一直憧憬着与她最后团圆成亲,可是现在…… 她忽然不要自己了…… 不要了…… 沈典觉得浑身阵痛,一阵阵穿透了自己,带着最后一点希望,他用嘶哑的声音道:“姻儿,你口口声声对我说,你对我是真爱,你是骗我的,是吗?” 叶姻此时抱着给月儿向内室走去,方才撞击十分不轻,月儿已经昏了过去,惴惴着正怕把月儿撞处个好歹来,走到内室门口刚刚抬起脚迈步,忽听身后沈典喊了一声“你口口声声说,你对我是真爱”的话,脚底一软,一个趔趄向前扑去,忽然想起自己怀里有人,不顾危险紧紧把月儿抱在怀里,在地上打了个滚,头正正碰在床角,只觉额头一痛,可她顾不及这些了,唯恐伤着月儿,把她连拖带拽扶了床上,喘了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内室。 沈典没敢随着叶姻进去,只听“砰砰磅磅”的声音,转眼间叶姻又走了出来,柳眉倒竖,横眉立目,头上还鼓了个大包,十分可怖,本来燃起的希望又渐渐黯然了下去,这样凶蛮叶姻,他真的不喜欢,他喜欢的是她天真烂漫的样子,现在…… “你变了,你真的变了……”沈典喃喃道。 叶姻惦记着月儿的伤势,不想跟他多啰嗦,沉了沉心绪,快速说道:“我是变了,早就变了,表哥,你喜欢的是从前的我,现在不是,明白吗?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现在的我,什么真爱不真爱……”想起前世惹出来的桃花案,估计自己从前对三叔,对沈典,对未来的xxxx们都是“真爱”,包括对那死和尚更是十足真假童叟无欺的“真爱”,莫名对“真爱”两个字开始恶心起来…… “可是姻儿,你不是说过,真爱无敌,真爱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沈典还是不肯放弃。 “我呸,去你奶奶的真爱!”叶姻压下的冲天怒气又被这话挑出来,:“我一会儿儿子要赶紧请大夫看看月儿伤势,表哥,请滚。”说着,顺手抄起旁边一个花瓶,恶狠狠地望着沈典,仿佛沈典再不走,她就要再扔一个过去,她真是够了,这一个个烂桃花,徐氏疯了,月儿伤了,她磕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13遗祸江东 沈典终于走出了文澜苑,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刚出了院子,便摔倒在地昏迷不醒…… 很快,大夫被请了进来,诊断大小姐贴身丫头的伤势…… 半个时辰之后,大小姐与表少爷不得不说的故事被传送一时,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叶府。 老太太听了这事,立时让丫头把叶姻找了来。 “说。怎么回事?”叶母紧紧攥住拐杖,气得呼呼喘气,她还以为大丫头改好了呢,谁知还是这么不争气地混闹。 叶姻低着头跪在那里,长长的睫毛掩住一切心绪,沉默半晌,忽然抬起头道:“老太太,我想私下里跟你说。”这话一出口,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都有眼色地出去了——叶府内宅地位最强的两个人对上了,谁嫌活得长? “老太太……”叶姻见屋内无人,抬头望着叶母,看着叶母那满是沧桑的脸,在阳光下泛起点点亮色,一字一句道:“姻儿对天发誓,与表哥绝无私情,表哥不过年少无知,痴心妄想,我当时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本来以为无事,结果……” 膝行了几步,又道:“此事发生了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叶府?老太太仔细想想,这府里最希望姻儿嫁给表哥的是谁?” 叶母脑袋“嗡”地一声道:“你是说……” “我没有说什么,老太太,我只是想对您说,我是死也不肯嫁给表哥的。”叶姻说完这话,低下头,眼泪哗啦掉了下来,呜咽道:“不过欺负我这没娘的孩子,呜呜……” 叶母一愣,她的印象里,大丫头一直顽皮胡闹,性子乖张,倒没到有这样柔软脆弱的一面,想起她幼年失母,一直少于调养,那位又是……不由伸手摸了摸小女儿的发髻,道:“别哭。” “老太太……”叶姻干脆扑到在叶母的怀里,打蛇上棍道:“我与表哥一直清清白白,毫无瓜葛,表哥今日来,忽然说些疯疯癫癫的话,我就说表哥你说得我不懂,请你出去,表哥就发起火儿来,过来要打我,结果月儿替我挡住了,我见他这么凶,越发怕了,想敞开门叫丫头婆子进来,结果他自己出去了,忽然摔倒在地,人事不醒,结果……结果就传出这样的谣言,老太太,这是要绝了我啊,老太太给我做主啊,呜呜,呜呜呜……” “我知道了。”叶母脸色由怒气转为阴森,沉默半晌,忽然冷冷一笑道:“这是为了过春闱,算计到你头上了?” 叶姻一听大喜,心道你老人家肯这么想最好了,面上却不显,只抬起一张泪脸道:“老太太,你说什么,我不懂。” 叶母不答,眯起眼望着窗棂里透出的金光点点,缓缓道:“大丫头放心,我自有……”话音未落,忽听外面嘈杂,不由皱起眉头,高声问道:“怎么了?” 外面婆子回道:“大小姐那丫头来了,说要在老太太面前求成全哩。” “月儿?”叶姻“蹭”地站了起来,她不是服下药汤睡了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瞬间便想出去看个究竟,忽然想到什么,回身去望叶母,见叶母也正望着她,眼眸里神色莫测,不由眨了眨眼,道:“老太太……” “出去看看吧。”叶母忽然叹了口气。 叶姻低低答了声“是”,忽然想起什么,走过去扶着叶母一步步走出房间,大丫头萍儿挑开帘子,见叶姻搀着老太太,吓了一跳,迅疾反应过来,过来从另外一侧搀着叶母,低低道:“是月儿。”她们大丫头之间十分熟谙,自然是认得的。 两人走到丹墀上望去,见月儿披头散发,面色煞白,跪在院子里,口口声声道:“求老太太成全……” 叶姻皱了皱眉,月儿虽然爱唠叨,却是个稳当的,若要成全什么事何至于这么做?望着月儿脸上那毅然的神色,心中忽然生出几分不祥的感觉,“月儿!”走上前挡住叶母的视线,一边眨眼睛,一边呵斥道:“被撞疯了不成,如此成何体统,来人啊,快把月儿给拖下去。”说着,恨不得自己亲自挽袖子把月儿拖走。 可惜院子里都是叶母的人,老太太不发话,谁也不敢动手。 月儿对叶姻的暗示恍然未见,一把伸手把她推开,直直跑到叶母跟前,“噗通”跪下,道:“老太太,我与表少爷是真心相爱,求老太太成全……”此言一出,晴天霹雳,把院子里诸人震得目瞪口呆。 月儿与表少爷…… 这从何说起? 耳听月儿继续大声道:“月儿在进府之前,曾经与表少爷相识,他曾经救过月儿性命,月儿当时就对他……对他芳心暗许,后来进府之后……” “好啦!”叶母怒斥一声,当叶府什么地方,要唱西厢记吗? 月儿不敢再说,住了口低声呜咽。 叶姻与众人一样被月儿的话雷得晕头转向,什么救命之恩,什么进府相识,她从来就没听月儿说起过,她这是,这是……叶姻的心直直坠了下去。 叶母拄着拐棍,被丫头扶着,呼呼喘着粗气,微微低着头看不清摸样,过了许久不久,才道:“你既然这么说,是让我怎么处置你呢?”语气里已含着森然之意。 “老太太!”叶姻“噗通”跪在地上,却一言不发,袖子里紧紧攥住拳头。 “老太太,月儿知道错了,坏了府里的规矩,连累了典哥哥,呜呜……” “典哥哥”这词一出,院子里立时哗然,今日这戏太曲折了,大家快跟不上节奏了。 “典哥哥”…… “典哥哥……” 叶母被这声称呼雷得倒退一步,猛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传唤道:“大太太来了。”话音未落,沈氏带着一堆丫头婆子拐过影壁,进了垂花门,眼见院子里,叶姻与月儿跪在那里,叶母站在丹墀之上,满院子里的丫头婆子皆敛手而立,人人神色诡异……甩了甩帕子,波澜不惊地笑道:“吆,老太太,大丫头,今儿这是怎么了?” 14有病得治 叶母沉着脸,眸光烁烁地望着沈氏道:“还不是因为你那侄儿?” 沈氏“哦”了一声,脸色变了变,因为叶母提起“侄儿”的语气十分不善,她们婆媳多年,深知这位老太太的脾气,向来是不给人脸面的,那么…… 沈氏低头去看叶姻,见小丫头低着头,跪在叶母面前,一言不发,叶姻那丫头月儿却回过身向沈氏叩头道:“求太太成全,我与表少爷是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沈氏怔了怔,终于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上去就一巴掌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典儿谈情?” 月儿本来就受伤不轻,被沈氏这么一巴掌,打在地上,呼啦又吐了口血。 “月儿!”叶姻再也忍不住,“蹭”地站了起来,眼角直跳,咬着牙正要开口,衣裙却被紧紧拉住,低头见月儿爬了几步,死命拽着她的裙摆,口中血流,滴滴答答流在地上,蜿蜒着染了那月牙白的留仙裙上,艳艳如火,点点如梅…… 叶姻忽然闭上眼,她明白,她明白……沉了沉心,走到沈氏前,盈盈施礼道:“母亲,你来了正好,今儿倒是一道巧棕,表哥不知发什么疯,跑到我的闺房大吵大闹,还对月儿拳打脚踢,我正要找你讨个说法哩。” “小姐……”月儿见叶姻不肯接她这宗案,不由开口提醒,只是气力不足,声音嘶哑。 沈氏对这个女儿一向容让三分,尤其在人前,见叶姻气势汹汹,反而放缓了语气道:“姻儿,你可是搞错了,我怎么听说典儿从你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就昏倒了的?” 叶姻嘴角弯弯道:“他打月儿的时候,不小心撞在墙上了,可能伤着了脑袋,走的时候好好的,出了院子就发作了的。” “表少爷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打月儿?”沈氏身后一个婆子忽然出口道。 “这就不知道了。”叶姻啧啧道:“人说春闱之前有很多疯了的,说不得表哥实在太过紧张,一时想不开就疯了呢。” “不对吧,表少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再说,就是发疯,为什么跑到大小姐房里疯呢?”沈氏身边大丫头杜鹃出口道,顿了顿,勉强一笑道:“大小姐,这必是有缘故的吧?” “是有缘故……”叶姻面不改色地点头道:“我从前借给表哥一本书,后来表哥与几个妹妹一起来访,本是要还给我的,结果我不小心跌了下,人心惶惶之际,大家就回了,表哥想起书还没还,这才又到了我的院子里,倒也是我倒霉,不小心碰到表哥疯疾发作……”说着,双手一摊,神情无奈道:“他本来要打我来着,都是月儿给挡了。” 沈氏虽然没有开口,心下却越听越怒,要知道按照齐朝法律,有疾之人是不能科考的,叶姻一口一个“疯病”,若是传了出去,沈典被取消科考资格也说不定!这丫头自从那日就有些变化,她一时不查,竟越发脱了她的掌握,如今听侄子说她要断了才想起此计,没想到竟如此翻脸无情,心狠手辣…… 正忖度间,忽然听院子里一个婆子开口道“大小姐……月儿方才明明白白说,她与表少爷有私情的,恁地在你口里成了疯病?” 沈氏睃了那婆子一眼,旁边的袁嬷嬷立时俯耳过来,轻声道:“是鲍家的。” 沈氏几不可微地点了点头,笑道:“姻儿,你毕竟年纪小,这下人的事情一时也有看不到的,这月儿不是明明白白地坦白了吗?她私慕典儿,说不得典儿去了你哪里,她有什么狐媚子道道的,典儿看不过,教训了她一下而已。”——眼见叶姻一口一个“疯病”,方才老太太又对自己侄儿语气不善,若是强行按在叶姻身上,闹到老爷哪里肯定是自己没脸,此计只能缓缓图之,她从来是个聪明的,月儿既然自己撞到这网里,没有理由不给她机会,想到这里,越发笑得和煦动人,笑盈盈地望着叶姻。 叶姻咬了牙正要反驳,忽听月儿尖声道:“是我不好,我对表少爷……”话音未落,忽听叶姻吼道:“月儿!”这声音十分大,竟吓得近旁的沈氏倒退一步。 “月儿,”叶姻回身,一字一句咬着嘴唇道:“我知道你为了不伤我们表亲之间的和气,拼了命担了这干系,可是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叶姻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怕眼泪掉下来,猛吸了一口气,俯身抓住月儿的衣襟—— 月儿,月儿,我的未来再也不需要你的牺牲来成全,不需要任何人的牺牲来成全!叶姻重生一次,是为了守护你们的,而不是让悲剧再演一遍! “我告诉你!”叶姻把那口气忍了下去,加重了语调道:“你这样会害了表少爷的,懂吗?有病得治,我们替表哥瞒着,若是他在科场上发作了,岂非大过!”说着,抬起头对着叶母跪下,高声道:“老太太,听说宫里的柴太医最擅长疯疾之症,要不等父亲回来,我们请他出面把柴太医请来看看……” 叶母站在那里一直沉默不语,此时见叶姻如此,只“嗯”了一声,那眼眸审视着叶姻,又望了望沈氏,“哼”了一声,顿了顿拐棍,转过身回了正房。 沈氏面色变了变,疾步跟着叶母走进了房中,一会儿子随身的几个丫头婆子都走了出来,屋里关了门,待了一盏茶的功夫,沈氏从屋里走了出来,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低头见叶姻与月儿还跪在那里,抿着嘴走到叶姻面前,把她拉了起来,柔声道:“姻儿,天怪冷的,你这孩子也是傻,为这么点儿事这么着跪着,若是冻着了可怎生是好?要说你这丫头倒是好心,不过也是好心办坏事,这府里传得沸沸扬扬,不论说什么总是不好听的。”说着,扬起头对身边那婆子道:“袁嬷嬷,把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记下来。” 袁嬷嬷答了声“是”。 沈氏顿了顿,声音变得凌厉道:“老太太吩咐了的,此事一律不准提,若是有那不长眼的传出半个字,我就按着这册子一个个地找,早晚查出那多嘴碎舌的,打个半死赶了出去!” 15百般揣测 沈氏主持中馈多年,自是个有能耐的,很快沈典之事被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府里再也无人敢传什么,叶姻找婆子抬着月儿回了自己的文澜苑,指挥着丫头煎了药,亲自给月儿端了上来。 “小姐……”月儿靠在迎风枕上,眼泪哗啦掉了下来,她主子终于长大了,长得可以保护住自个儿,还能护住她,怎能不让她感慨万千…… 叶姻拍了拍月儿的肩头,道:“先喝药。” “我自己来。”月儿见叶姻竟要亲自服侍她,十分过意不去,忙强撑着坐起来,却见那碗已经端到嘴边,只得张口喝下,苦涩的滋味顺着喉咙流下,心里却甜滋滋的,刚要说话,忽然嘴里塞了一枚蜜饯,眼见小姐肃着脸道:“月儿,下次再这么自作主张,天天喂药。” 月儿喃喃道:“我……我这是怕……” “再怕也要跟我先商量,本来我打算好了,被你这么一闹腾,倒是差点出事。”叶姻见月儿满面歉意,于心不忍,拍了拍她的手道:“下次再这么着,就逼着吃药。” 月儿“噗嗤”一笑,眼泪却掉了下来,道:“小姐,你好好的,我就是死了也甘心。” 叶姻“嗯”了一声,扶着月儿躺下道:“小姐已经好了,你却倒下了,以后用你的地方多着呢,我就这么一心腹人儿,你没了我找谁去?”说着,忖了忖又道:“月儿,我知道这院子里都是母亲的人,你再给我找找,或者有那不起眼的小丫头里有可用的,倒是要留心,今儿有些撕破脸,挨不住日后会出什么事。” 月儿脸上勃然变色道:“小姐的意思是……” 叶姻嘿然道:“没什么……你先歇息。”说着,眯起眼望着后罩房里的一地金光,初春的夕阳透过窗棂照得人影淡淡,透出乍暖还寒的瑟瑟冷意,可她心里却是暖的,活了三辈子,前两辈子都在自私妄为里轻舞飞扬了,从来没感受到能守护他人的那份踏实感……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叶姻攥着月儿的手,望着月儿朦胧睡去的秀脸,阳光透过床幔,在那如玉的脸上形成一圈光晕,衬托出一切静谧美好,她给月儿盖上被子,轻轻退了出去。 月儿住在叶姻正房北面的后罩房,拐过一个角落便是抄手游廊,院子里迎春花开,惹出一抹金灿来,映着夕霞在苑里流光飞舞,几个小丫头正在剪枝子,见了叶姻,忙施礼道了声“小姐。” 叶姻点了点头,抬头见阳光正好,眼前如画,想起前世宿业,今世得报,因果轮回里,也抱怨过,逃避过,害怕过,可是现在……只要努力,就会改变的,她攥紧了拳,大步向前走去。 第二日要去大悲寺,月儿病倒了,辰儿星儿两个给叶姻打扮妥当,跟着叶姻并李嬷嬷去文礼苑,与叶母沈氏等人辞别之后,一起走到大门口,见门前停着一辆珠宝华盖车,青色的布幔低低垂下,后面跟着十几个婆子并丫头,还有十几个护院,辰儿过去扶着叶姻上了车舫,抬头见徐氏那粉光正艳的脸,见她进来,勉强笑道:“大姑娘”。 车舫轱辘“吱呀呀”响起,叶姻其实有一肚子话要与徐氏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人与人之间很微妙,先前徐氏对她还是一片坦诚,此时仿佛关了门的闷葫芦,神情莫测,默默之间,竟是相对无言。 “三婶娘,我这人有什么说什么的,你别歉意,我问你,你可是真心要去大悲寺开光的?”叶姻忖了忖,决定开门见山。 徐氏脸色一变,低了头,抬起头来已经眼中含泪,道:“大姑娘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的苦。” “我知道才问的。”叶姻尽量缓了语气,道:“那日三叔回来的早,我竟没得问,再找你,你也不回了,你说要你表哥通信,可是有……有什么着落了?”说着,心砰砰乱跳,嘴唇抖了起来,忽然紧紧抿住,不让徐氏看出自己的紧张。 徐氏低头不答,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个不停。 叶姻见了越发疑惑,恨不得拽过徐氏的衣襟,问个清楚明白,只是她知道自己越是着急,徐氏越是不敢答,只得沉了心,用波澜不惊的语气淡淡道:“三婶娘从前跟我是知心的,不知为甚,怎么生分起来?” “我……”徐氏抬起头,眼中含泪,梨花带雨,楚楚动人里,有着异样的坚定。 “三婶娘,你说我让你这么做的,如今我倒成了外人不成?亏的我担心你,巴巴地赶到老太太面前要跟你一起去。”叶姻握住徐氏的手,语重心长道。 “原来大姑娘去大悲寺是为了帮我……”徐氏忽然戛然而止。 叶姻面不改色地点头道:“我去大悲寺是为了帮衬你的。”——至于帮衬的法子你就不要计较了。 徐氏面上显出犹豫挣扎之色,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大姑娘,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你不要掺进来了,有些事情你知道了,反而没好处,我反正已经落了心的。” 徐氏越这么说,叶姻越是着急,她努力回忆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想着徐氏从前口口声声与表哥传信,如今竟贸贸然要去大悲寺,难不成…… 这就准备行动? 可是这不合理呀,眼看着春闱将近,她表哥再脑残,也不可能拖着礼部尚书家的儿媳妇私奔,这是情种上身,精虫上脑的节奏吗?若仅仅是私会的话,徐氏又为什么吞吞吐吐,不肯告诉她呢? 怎么办? 叶姻挠了挠头,靠在车壁上,听着车外骨碌碌的响动,车帘一下下随风飘舞,吹进阵阵清风,打眼望去,缝隙里已经不再是繁华世间,而是笔峰挺立,山明水秀,这情形她隐约熟悉,却又那么陌生,想起前世自己与圣僧种种,越发心烦意乱,忽然在这茫茫里,脱口而出道:“你可要与你表哥私奔?” 16初入寺中 徐氏簌然抬头,嘴唇抖得秋风落叶,却狠狠咬住,不肯应答。 叶姻的心呼啦啦坠了下去,果然,彪悍的人生不许解释,那位居然敢跟三婶娘在春闱前私奔,这得需要多少大无畏的脑残精神?她艰难地咽了口吐沫道:“三婶娘,你可想过,你若是这样了,你们徐家……” 徐氏低头不语。 叶姻皱了皱眉又试探道:“你表哥寒窗苦读十年,为了你放弃了举业,一旦有一日埋怨你,可怎么办?” 徐氏忽地抬起头来,想要说什么,却死死忍住。 “你听我说,三婶娘,我以前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私奔了……”叶姻脑海里想着那些悲剧故事,却因为看过的小白文太多,即使是悲剧的结局,也是些神经病逻辑,没一个对认清现实有帮助的,正着急间,忽然想起鲁迅的《伤逝》,郎才女貌,性情相投,诗词歌赋,浪漫无比,结果呢,日子消磨了一切诗情画意,那个为爱付出一切的女人,终于沦落成为琐屑计较的庸俗妇人,而那个曾经真心爱过的男人,终于无可奈何变成了薄情郎…… 这个好! 叶姻拉着徐氏的手道:“三婶娘,你想过没有,你表哥没有什么生息,你带的的银子再多也是有限的,你们坐吃山空,很快就不行了的,到时候你怎么办?再者,这过日子不是风花雪月,很多事情要面对的,你无名无分跟着他,他总不至于一辈子不娶妻吧?……” “大姑娘!”徐氏忽然止住叶姻的话头,皱着眉道:“你为什么变了?” 叶姻苦着脸道:“我……做了个噩梦。” “噩梦?”徐氏果然引起了好奇心,道:“什么梦?” “梦见你跟你表哥私奔之后,又被你表哥抛弃了……”叶姻吞吞吐吐道。 徐氏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又是一红,忽然转过头,望着那车窗外的山清水秀,淡淡道:“我明白了,大姑娘其实是怕了的,本来这念头是你鼓起的,如今你又怕了,你放心,即使我落不到那好下场,也不会怨你的。” 叶姻却并不因此减轻了那内疚,她见这面劝不进去,只能从另面道:“你自己不怕,这也罢了,我只问你,婶娘即使不顾叶府体面,你父母生养你一辈子,难不成你忍心让他们一辈子蒙羞?” 谁知徐氏竟嘴角弯弯,眯起眼道:“大姑娘放心吧,必会妥当的法子的。” 妥当的法子? 叶姻心下大奇,待要问,却见徐氏紧紧闭住嘴,转头靠在车壁上,竟闭上眼睛,知道这个是问不出来的,也只得见机行事了。 叶家离大悲寺不远,大约半天功夫,已经到了山头,叶姻正在揣测徐氏的法子,只听车舫“格拉”一声停住,耳听李嬷嬷道:“小姐,三太太,到了。”府里的人都是势利眼,徐氏的辈分虽高,地位却比叶姻低着不是一点半点,因此李嬷嬷先叫了“小姐”。 辰儿过来打帘子,李嬷嬷先扶着徐氏走了下来,见叶姻坐在车舫不动弹,奇道:“大小姐?” “哦……”叶姻咬了咬嘴唇,扶着李嬷嬷的手走了车舫,眼见琉璃碧瓦,苍松翠柏,山门上大书齐朝圣祖手书“大悲寺”,在阳光下烁烁发光,正是死也不想见到的情景,雪夜的痛本来已经结了疤,如今却被这样的景物挑破了,汩汩地流出血来,叶姻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怎么了?小姐?”李嬷嬷见叶姻脸色不对,道:“可是哪里不舒服?”她知道昨日沈典之事,今日侍奉得越发殷勤。 “没……没什么?”叶姻用尽力气笑了笑,忽然后悔起来,自己前世不长脑子,除了月儿,身边竟没有培养起一个心腹,如今月儿病了,周围全是沈氏的眼目,一举一动皆在其监视下,连难过的心情也不敢表露。 不过也好,叶姻想着沈氏,精神一震,来不及伤春悲秋,快走了几步,跟上了徐氏。 大悲寺乃皇家寺院,气势雄壮,庙前宾客云集,知客僧也是十分老道的,见他们车舫上的叶家标识,忙走了过来,合十道:“请问施主……” 因徐氏与叶姻都是年轻女子,李嬷嬷赶上前道:“法师好,我们是礼部叶家。” 知客僧立时点头道:“可是为了圣僧明日开光之事?” 李嬷嬷合十道:“正是为此,劳烦法师了。” 知客僧飞快地睃了徐氏与叶姻一眼,迟疑着正要开口,忽听徐氏道:“法师不必为难,我们也不是贸然来的,那琉璃佛珠几个月前得了明禅法师的允许,在佛前培着了的,如今圣僧开光正是时机。”她素来唯诺,此时说话却出奇的流利,叶姻不由望了她一眼,见其依然低着头,敛着手,那忽闪的睫毛透漏出内心的不平静。 知客僧听了这话,方松了口气,笑着对她们道:“请叶家施主勿怪,因圣僧开光之事传开,这几日竟是不停歇地来了几百家,都是要让圣僧开光的,明日讲法怕是千人之上的,这寺虽大,竟住不开了,方丈明远法师为了方便,只得许约好的,其他的竟一概不能了的,因此我要问上一问。” “没事,没事,我们也不会常驻,否则也不止这么几个人,这次来只为了拿老太太的寿礼,拿了就走,法师放心。”李嬷嬷笑道。 知客僧听了这话,点头道:“施主就跟我来。”说着,拐了个弯,向寺庙的拐角走去,寺庙正门除非正典大礼抑或皇上来才会开放,普通俗众自然从偏门进。 李嬷嬷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叶姻跟前,道:“小姐,你看……” “走吧。”叶姻见徐氏已经当先跟去,心中越发惊异,虽然大悲寺是让她伤痛的地方,但是因为徐氏的事情牵着,她竟没了心情伤痛,快步走了几步,跟上徐氏的脚步,笑道:“三婶娘,这么急?” 17半夜幽会 “喷嚏”叶姻忙捂住嘴,挪了挪冻僵的身子,寒风瑟瑟,在冷飕飕的月夜里蹲墙角,怎一个“苦逼”了得——可又能如何?白日里无论如何探不出实情,眼堪堪明日便是开光之日,隐隐预感到一定有大事发生,叶姻牙一咬,脚一跺,决定拼了! 指使开丫头婆子之后,她换上一道简装便服,偷偷摸摸绕到了徐氏的禅房,耳听丫头婆子伺候完徐氏洗漱,却一直没有动静,初春时节,山风凛冽,她又不是武功高手,只冻得浑身僵硬,只得挪了挪右腿,又挪挪左腿,左三圈,右三圈做运动,防止第二次冻死在大悲寺,心里暗自发狠,以后死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正恨恨间,忽听门“吱呀\"一声,虽然轻微,却让叶姻精神一振,她悄悄从窗下向前爬去,摁住墙角见那门轻轻被推开,从里面出来一人,悄声悄步,看身形正是徐氏,心中一喜,果然让她等到了。 眼见徐氏左右环顾,见院中无人,大家此时都歇息去了,这把院门打开,走了出去。 叶姻连忙跟了上去,只是她没有受过跟踪训练,只在穿前电视里看过一些,只能见树躲树,见墙躲墙,见徐氏七拐八拐,逶迤向后院走去,只是徐氏仿佛也不认路,走了这边,感觉不对又走了右边,左三绕,右三绕,两个女人围着大悲寺捉起了迷藏,最后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徐氏气喘吁吁地在一处禅院前停驻,定了定神,轻轻扣门。 叶姻早被徐氏绕晕了,若不是凭着非要救她不可的执念,早跟不住了,如今见徐氏在一所禅院前停住,她不由扶着不远处的树,吁了口气,心道尼玛,姐,你也太能绕了吧,不是故意的吧? 徐氏扣门不久,那门边被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青年男子走了出来,见了徐氏十分惊喜,握住徐氏的手低低絮语,叶姻知道那必是她表哥,只是离得太远,她听不清楚内容,正着急间,忽见那表哥拉着徐氏向自己这边的树丛走来。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恨不得立时变成轻功高手,飞身上树,可她哪里跳的动,只得向树丛深处退去,只听脚步踏着树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惊得立时停住脚步,抬头见男女已经近前,忙躲在树后偷瞄,谁知他们竟恍然未闻,大抵乍然相见,心情激动,无心他顾。 “表哥,我都准备好了,你放心。”徐氏低低道,抓住那青年男子的手。 叶姻借着月光打量着那男子,见其穿儒生打扮,穿一领蓝袍,皮肤白皙,五官清秀,倒是位美男子,只见他拍了拍徐氏的手道:“兰儿放心,我已经与逸致兄说好了,他家卫最是厉害,必能保你平安,若是……若是……我就跟你一起跳下就是。” “表哥……”徐氏抬起头,眼中含泪,梨花带雨,玉蕊娇花儿似的,仿若琼林玉树临凡。 男子经不起这样的丽色,忙把徐氏搂在怀里,柔声道:“兰儿,以后你跟着我,可要受苦了。” 徐氏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想起叶姻在车舫里的劝诫,忽地挣脱开怀抱,道:“表哥,你……你……以后若是嫌弃了我怎么办?” 男子怔了怔,忽然笑道:“怎么会?兰儿恁地会这么想?我永远不会嫌弃你的。” “可是……”徐氏似乎十分执着,顺着叶姻的话道:“若是我们逃出去,你永远不能娶我为妻的。” 那男子反应半晌才明白,忙握着徐氏的手道:“那我就一辈子不娶妻了,你就是我的妻。” 徐氏听了这话,嘴角弯弯,似乎十分甜蜜,忽然又想到什么,道:“那表哥,你的举业……” 男子拍了拍徐氏的手,安慰道:“无妨,无妨,逸致兄说若是我还想举业,他就帮我换个身份,是一样的。” 徐氏这才放心,“嗯”了一声,男子见佳人月光下,眉若春山,眼横秋水,想到从此长相厮守,心中欢喜,忙抱在在怀里,轻轻吻着,徐氏“嗯呢”着,两人动作越发亲密不堪……叶姻微觉尴尬,侧过头去,叶家大小姐在寺庙偷窥三婶娘偷人,这是何等狗血的故事啊,又想了想两人的对话,徐氏明日要做什么,还要护卫什么的,那个逸致又是谁? 正忖度间,忽听徐氏道:“那个逸致兄,表哥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男人正意乱情迷,听徐氏这么说,微微有些不悦,可如今人都跟他了,只得耐心解释道:“是这些时日在寺庙里认识的,他也同科的举子,我们一见如故,相交莫逆,那日你传信过来,正好被他看见,他倒是阔大之人,只说此事可行是可行,只是要小心从事,毕竟为人子女,不可逆了天伦,便说出此计……” “他竟这么肯帮你?”徐氏的语气里有微微的疑惑。 “你竟不肯信他?”男子含着明显的不悦,道:“他倒是肯诚心帮我们的。” “不是,不是。”徐氏忙解释道:“表哥你别生气,我只是想到萍水相逢,他竟然……”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一见如故,相交莫逆,你勿要瞎疑心,此人是个真本事的。”男子见徐氏不肯信他,十分不耐烦,道:“你若是不信,明日不敢跳的话,也由得你!”说着,推开徐氏,拧身要走。 “表哥!”徐氏忙拉住他,眼泪哗啦掉了下来道:“到了这地步,你还不信我的心吗?” 男子这才回嗔作喜,拉着徐氏的手道:“我自然是信你的,所以你要信逸致。” 徐氏咬了咬嘴唇,忙承诺道:“我是信的,我是信得……”说了这几句话,心里依然没底,道:“表哥,我再问一句,你别生气,那逸致大哥到底是什么来路,竟有护卫,可别是朝廷里的……” 男子“嗤”地一声道:“那又如何?只要权势够大的,便是把你明着抢了来,恐怕那叶家也不敢作声的。”说着,抱着徐氏道:“好了,好了,别操心了,明日你安心跳了便是。“ 18 今世重逢 月光之下,两人絮絮情话,无非男女恩爱,山盟海誓,天长地久,叶姻听之喟然,上世情字,让她死于非命,这一世竟是解脱了的,袖手凭栏,不过一笑置之,便正是因为如此,在这惨死的大悲寺里,竟无多少伤恨,她轻轻靠在树干上,听着那些唬人心跳的情话,嘴角只是冷笑…… 便在这样的出神里,转头忽见徐氏与那男子已然不在,吓了一跳,忙从树丛里走了出来,眼见空荡荡的场上,晒着一地清辉,周围静寂无声,只有自己黯落的影子,与树枝间的斑驳形影相吊,她不由慌张起来,前世虽然对大悲寺不陌生,可是这边禅院却并不熟,怎么回去? 她拼命回忆着前世的那些记忆,想着家眷客房的方位,迈步开始向西边走去,穿过穿堂,越过几处院落,又跨过几个大殿,随着自己的感觉拐过仪门内大院落,见四通八达的通道,轩昂壮丽的禅房,仿佛面熟。 是这里吗? 叶姻挠挠头,看着又不像,正怔忪间,抬头忽见一堵红墙的那边,一棵梧桐树,正像道自己禅院里那棵,左右环顾见前面同道已锁,来路又不知转到哪里,那堵墙却也不高,旁边那棵柳树正吐蕊拂叶,咬了咬牙,抓着那柳树枝子向上爬去,幸得她从前性子活泼,经常跑了跑去,倒也不比那柔弱小姐,不一会儿就爬到了柳树上,扶着那枝子一步跨到墙头,吁了口气,把腿迈了过去,擦了擦脸上的汗,一抬头,却浑身动弹不得 她这辈子不想见到一个人,正静静站在院中,望着她——圣僧明澈! 叶姻想大叫,却怎么也叫不出来,想哭,却怎么哭不出来,只怔怔地望着这个男人,重生之后,曾想过无数次重逢场景,如今全化作了虚渺的云烟,前世种种,自作孽多,可是终究是为这个人而死,他竟连看也没看一眼,叶姻也不知自己该用什么心情对待,只是隔了一辈子,仿佛隔了一个轮回,爱也罢,恨也罢,忘记了,真的忘记了…… 便这样无心无欲地望去,却也不得不承认那绝世天姿——怪不得圣上把他奉为圣僧,怪不得俗众把他奉为神明,那是神才具有的正大仙容,仿佛希腊神袛里的标准雕塑,每一部分都完美无缺到了极致,任何语言去形容其美都会显得苍白无力,此时月光如水,清辉淡淡,白衣飘拂,雪白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即使毫无表情,也足以让万物瞬间窒息,只是回眸一顾,便让人匍匐跪拜。 神佛此时正站在院中,负手而立,望着自己,青山隐隐,流水昭昭,一切美景美色都变成了水墨画轴里的衬托,在那不染尘埃的高贵清华里显出了自惭形秽的低微,叶姻望着望着,忽然冒出一个奇特的念头,自己前世那么惨,不会是亵渎神仙的报应吧?这尼玛是人吗?明明是如来佛下凡太阳神在世好不好?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对望着。 此情此景难为情,叶姻尴尬地“咳”了一声,伸出手摆了摆,开口道:“hello,howdoyoudo……” 说完,怔怔在想,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哦……”神开口了,泉水叮咚,声音簌簌,满院花开,连那梧桐树都娇羞绽放,“你怎么在这里?”语气里含着极深的不耐。 “我……”叶姻此时一脚跨在墙里,一脚跨在墙外,以最不雅的姿势扭着身子合十道:“菩萨大人,我迷路了,求点化,阿弥陀佛,上帝保佑……” 明澈见她胡言乱语,皱了皱眉,眼目里闪过一丝眸光,也许是叶姻疑心,那眸光竟含着一种深深的厌恶与推拒,只是迅疾便消弭不见,又恢复了无波无动的面瘫摸样。 叶姻畏缩了下,仿佛在神的光芒里,自己更加卑微如尘土——这一世已经抛弃了穿越女的优越感,又舍弃了那“情”字,在这个如神邸的男人面前,自己竟俨然众人般只剩下那单单纯纯对神的敬仰与膜拜…… 她自己也无法理解此刻的心境,可茫茫里忽然想起徐氏,看看天色晓明,回头迅速道:“圣僧,求指点,我找不到客房的禅院在哪里了?”说着,扭着头望着那颗梧桐树,以一百八十度的姿势在墙头拧了三股。 正望着那梧桐树发怔,忽问道一股冷香,幽幽之间一股电流通过全身,叶姻打了个冷战,掉头看去,见圣僧已经走到墙边,心道不好,“喂喂”了两声,忽然腾云驾雾,自己竟被此人全身拎了起来。 前世最亲密的男人…… 咫尺之距…… “完了……”这是叶姻意识消失之后的最后一句话。 待到醒来之时,自己正抓着明澈的衣襟,那天人之色就在眼前,在那如玉的脸上起了瑟瑟之意,“澈,我恨你……”叶姻眼泪汪汪道。 佛不说话,只悲悯地俯视着,一动不动。 叶姻忽然伸出双臂搂住明澈,又道:“澈,我恨你……” 佛的眼眸里渐渐起了氤氲,那墨玉的潭底泛起涟漪,只不过那不是欢喜,而是极深极深的厌恶,这样的厌恶让叶姻簌然而惊,趁着那一瞬间的清醒,她恶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舌头,连滚带爬了好一阵,吁吁停住,扶着墙站了起来,转过身,见佛还站在那里,清风吹起僧袍点点褶皱,面上无波无动——好歹没了厌恶。 叶姻尴尬地咳咳了两声,对明澈肃然合十道:“圣僧不要见怪,我方才鬼上身,你别害怕。”。 “鬼上身?”明澈皱了皱眉,飘到叶姻面前,道:“真的?” 叶姻没想到他如此之快,待要离开已然不及,本能伸出手拉住明澈的僧袍,恢复了深情款款模式:“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毒……我恨你……” 神也有被吓着的时候,明澈未料叶姻转变如此之快,吃惊之际,向后退了两步…… 叶姻便又恢复了恭敬摸样,合十道:“圣僧,不好意思哈,刚才又上了。” 明澈皱了皱眉,站在那里静静不语,春风吹过,桃花朵朵,神忽然开口道:“不会是你的又一计?”说着,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叶姻扶着墙一边后退,一边吁吁喘气,道:“圣僧,别过来,我疯得都赶不上进度了,啊呀妈呀,饶了我吧……” 19有所图谋 晓明之中,春风吹过,禅院深深,静寂里只有枝叶哗啦啦作响,仿佛也借了神佛的光芒,生出了几分灵性,此时神佛眼波潋滟,那张让天地失色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座雕塑,静静地看着叶姻,忽地,向前走了一步—— “澈,你还记得我吗……”少女眼泪汪汪,梨花带雨。 后退一步—— “阿弥陀佛,不好意思哈,圣僧,鬼上身,鬼上身。”少女面上带着尴尬的笑容,十分疏远客气。 向前一步—— “澈,我恨你,你枉为圣僧……”少女爱恨交织。 后退一步—— “又来了,阿弥陀佛,圣僧别管我,快走吧。”少女连声咳嗽,摆了摆手。 向前一步——………… 后退一步——…… “别玩了!”忽听少女一声怒吼,扶着墙喘了口气,对着神佛横眉立目:“神经病人很好玩吗?” 明澈停下身形,静静地望着她,忽然甩了甩袖子,飘然离去,脚步似乎极慢,速度却极快,瞬息之间人迹渺渺,春风吹过,流花飞舞,似乎是为神送行,可叶姻一点也没有心情欣赏…… 一夜恩情,一世恩仇,生死之难,隔世重逢,若是仇恨,好歹开启趾高气扬模式,若是还爱,好歹开启相爱相杀模式,若是忘记,好歹开启冷艳高贵模式……这算是什么?搞笑精分版? 逊毙了! 她垂头扶额,苦着脸一瘸一拐地扶着墙,沿着穿堂向左拐,果然见到了自己熟悉的禅院,起更的婆子刚刚开了院门,打了个呵欠见左右无人,又转身回了房,叶姻偷偷遛到自己的厢房,转到窗户前,见窗棂微开,正是昨夜留的门,忙打开爬了进去,脱了那便服,躺在床上,呼了口气,想起刚才,忽地用床单捂住脸,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小姐……该起床了。”辰儿在床边呼唤。 叶姻睁开眼,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儿觉得也已声音有异,诧异地望了望她,见其面色有些苍白,问道:“小姐,可是哪里不舒坦?” 叶姻摆了摆手道:“没事。”说着,强撑着起来,辰儿给她换了衣,星儿端来赐盆,叶姻净了面,坐在梳妆匣前,道:“今日是佛节,简单发髻即可。” 星儿忙点头道:“小姐放心。”顿了顿又道:“小姐,老太太以前吩咐过,若是过佛节,有特殊的发式哩。” “那就梳那个吧。”叶姻迅疾答道。 星儿偷偷瞄了小姐一眼,伸了伸舌头道:“小姐,你就不问什么发式?” 叶姻嘿然道:“入乡随俗。” 星儿点了点头,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喃喃道:“小姐,我觉得与从前不一样了。”说着,捂住嘴,仿佛语失。 “哪里不一样了?”叶姻眼角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 星儿不顾辰儿给她使颜色,咬了咬嘴唇道:“小姐从前虽然古怪,却十分爱美的,什么花儿钗子啊,日日梳妆打扮,每日必有个花样出来,如今却是……” “不爱美了?”叶姻嗤地一声。 星儿偷窥着叶姻的脸色,点了点头道:“小姐别生气。” “生什么气?”叶姻听了星儿这话,反而生出几分自豪,自己以前只顾着勾搭男人,当然要注重打扮,如今却是忙着救人的,对了,徐氏!她眼角突突跳了起来,昨夜让神吓着了,倒是把徐氏搁置一边,振了振精神,细细回忆着昨夜的对话……今日,徐氏会做什么呢? 正忖度间,听星儿道“好了”,退后一步,把镜子给了叶姻,叶姻见镜子上的少女梳了一个佛节最流行的发髻——朝天髻,取自祈佛向天之意,哦了一声,也来不多看,回头对辰儿道:“你去看看三婶娘走了吗?若是没走,就跟她说一声,让她等着我,我这就来。”说着催促星儿快给她换外袍。 外袍是来寺院之前就挑选好了的,都是样式简单的素衣,叶姻挑了一件最简便的穿上,带着丫头婆子到了东厢房,见徐氏正院外走去,阳光徐徐,那身影在禅院的的大门形成剪影的摸样,让人看了如梦似幻。 “三婶娘。”叶姻快走几步,到了徐氏跟前,搀着徐氏的手,笑道:“怎么不等等我。\" 徐氏脸色一白,勉强笑道:“我这不去院门等你嘛。”说着,不着痕迹地甩开她的手。 叶姻微微一笑,侧着头望着徐氏,见素面朝天,上身穿着一件澹色薄罗短衫,下身着一件十八镶边的大裤管——一般富贵人家的奶奶小姐,极少有穿这个的,只有做粗活的丫头婆子,或者那农户农妇才会穿这个方便。 “啊呀,三婶娘,今儿开光这么个吉利日子,恁地穿了这么一身?”叶姻笑得波澜不惊。 徐氏听得心惊肉跳,结结巴巴道:“我……”咬了咬嘴唇道:“我觉得人多,怕不方便。” 叶姻点了点头道:“也是,走吧,婶娘。”说着,不由分说,挽住徐氏的手,带着丫头婆子向珈蓝殿走去。 珈蓝殿乃大悲寺最大的正殿,依山而建,左右皆为悬崖峭壁,中间拓出一大片场地,约百尺见方,可容纳千人之众,叶姻等人从禅院走过去的时候,见场中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几百人,知客僧们见叶姻等女眷,唯恐冲撞了,安排她们到场中东边的蒲团,叶姻打量着这地方,见那悬崖就在自己右手边,有栅栏围起,伸头望去,便能见那千峰排戟,曲涧深沉,皱了皱眉,又望了望徐氏,见徐氏一味低着头,对眼前的情形恍然未闻。 本来安排的蒲团是够座位的,可来的人越来越多,能承载七八百人的空场,竟来了一两千,陆陆续续还有香客到来,众人听说圣僧讲法,很多人不远千里,为的就是一睹神佛风采,知客僧们见此情形,只得把那蒲团收了,改侍坐位侍立,便是如此,场中也人满为患,挤了个满满当当。 “三婶娘,你这是去哪儿啊?”叶姻忽然开口道。 20步步紧逼 “没,没有”徐氏见叶姻站在不远处,眸光烁烁地望着她,脸色煞白,止住向眺望的姿势,回身而立,嘴唇直抖,眼目里有着恐惧,还有着乞求,她袅娜纤巧,体态风流,从来都是弱柳扶风的摸样,如今整个人映着远处的群山隐隐,摇摇欲坠里,仿欲乘风而去…… 叶姻看着这样的徐氏,心中忽然一软,要不要……就此放了徐氏? 她这一世虽不再相信什么情情爱爱,可并不能阻止别人去追求幸福,自己这么拼命阻止她私奔,不会是……嫉妒吧?叶姻心头生出几分迷茫,转过了头去,此时广场已经济济一堂,高台之上,主持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1) 她前世是不信佛的,否则也不去想起去勾搭和尚,那轻盈浮躁的人生全用于攻略男人,自恋自怜,如今心底安稳,那佛语纶音却入了耳,心不动,万物皆不动……闭上眼睛正出神间,忽听觉人群骚动,抬头望去,神来了。 万众之上,那天人之姿,徐徐近前,一身白衣,不染尘埃,完美绝伦的面容,仿佛真佛降世,便这么一潋滟地扫过,即是佛光普照,很多人情不自禁地匍匐跪下,口念佛号,也有些儒家信子,昂然站立,不过举目而望,叶姻皱起了皱眉,她忽然想起了前世,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场景里,自己被沈氏带着一起进香,赶上了一场讲法大会,神佛显身,万众匍匐,只有自己呆若木鸡,宛中雷击。 张爱玲说,于千千万万中,遇到了你,便你这一个,是的,自从见了神的容颜,自己便把那风流三叔,儒雅表哥,以及各种型号男人忘了个干干净净,只记住了这么一个型号,宛如神一般的男人,穿越女就应该配这种,这是当时下定的决心。 然后…… 荒唐开始了…… 叶姻闭上眼,神是普度众生的,自己却一味想着去占有与亵渎——如今她已经完全无法理解前世的逻辑,只是庆幸此时对这个男人已毫无感觉,除了尴尬与敬畏,已经与情爱无关,幸好,幸好。 叶姻吁了口气,心神稍稍安定下来,耳听他开口讲法,会场之上,竟悄无声息,只有那悲悯的声音绕过全场,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伽叶:世人心里如何能及?佛曰: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2) 这些话,对于从前满脑子韩剧小白文的她,是听不懂的,也听不下去,如今却慢慢坐了下来,象其他人般双掌合十,闭上眼倾听……渐渐的,仿佛有魔力般,那心头的各种纠结慢慢化了去,心中一片空明里,昨夜的话呼啦啦乍现: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一见如故,相交莫逆,你勿要瞎疑心,此人是个真本事的。” “兰儿放心,我已经与逸致兄说好了,他家卫最是厉害,必能保你平安,若是……若是……我就跟你一起跳下就是” “那又如何?只要权势够大的,便是把你明着抢了来,恐怕那叶家也不敢作声的。” 不对! 她“腾”地睁开眼,不对,京都只有侯爵以上的权贵才会有家卫,这么一个贵家公子,好端端帮人私奔?是穷开心吗?不可能,叶姻横了一眼,眼见徐氏正站在栅栏边,俏脸煞白,似乎犹豫不决,又似乎焦虑恐惧。 叶姻忽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徐氏跟前,拉住徐氏的手低声道:“三婶娘,你要做什么?” 徐氏浑身一颤,道:“没……没什么?大姑娘,你不是方才在听法吗?” 叶姻徐徐笑道“正是呢,三婶娘,快来坐。”说着,硬拉着徐氏到了蒲团跟前,道:“这倒是好位置,再向前去是挤不上了的,快坐!”不由分说把徐氏摁在地上。 徐氏身子娇弱,不及叶姻健朗,被叶姻连拖带拽摁在蒲团上,心中着急,把叶姻猛地一推,道:“大姑娘……” 叶姻没想到徐氏如此力气,被她推了个趔趄,幸得辰儿星儿在背后扶住,李嬷嬷不愿意了,拧着眉道:“三太太,哪有这么对大小姐的……” “好了,好了。”叶姻不愿生事,摆了摆手,止住李嬷嬷的话头,见徐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怔忪不定,心生一计,对那丫头婆子道:“你们就站在这里好了,一会儿子人多,别把我与三婶娘挤着了。”说着,指了指悬崖那栅栏一侧。 下人们自然听大小姐的,十几个人一溜都站在了那一边,叶姻心下大定,笑吟吟地随着徐氏坐下,悄声道:“三婶娘,圣僧讲得如何,我听了感觉在佛性上大有长进哩。” 徐氏此时哪有心情听这个,浑身止不住的发抖,瞪着叶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脱口道:“大姑娘,你是故意的?” “什么?”叶姻侧着头道:“三婶娘,你在说什么?” 徐氏忽然闭住口,抿着嘴,眼泪蜿蜒而下,哀声道:“大姑娘,你放了我吧……” 叶姻眼望着高台上的神佛,悬崖而立的高台上,阳光烁烁,绝世天姿,完美绝伦,更显得神圣不可亵渎,淡淡道:“三婶娘,到底是谁放了谁?” 21双双落崖 徐氏低了头,那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忽闪个不停,袖子因为战栗而生出点点皱褶,一波一波,是无处宣泄的焦灼,亦是对叶姻的满腔怒火,叶姻看在眼里,嘴角冷笑,举目望着高台上的神佛,阳光之下,光芒万丈,神圣庄严,不由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三婶娘,别怪我,这是为叶家,也是为了你好,以后你会明白的…… 正默念期间,忽觉身子被人一推,措不及防里一个趔趄到地,旁边的丫头婆子唬了一跳,忙过来搀扶叶姻,叶姻却是反应快的,一措手推开周围的人,几个趔趄扑向那悬崖之前的栅栏,果然一个人影正飘然下落,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起,“嗖”地一声,飞扑着抓住那影子,只听“嘎啦”一声,正正抓住了徐氏的脚,自己也顺着那力道呼啦啦倒挂在栅栏的钉子上。 事出突然,大家都呆住了,叶姻双手死死抓住徐氏的脚,正要大喊“救命”,却见那钉子绷着衣襟扣子“噔”地一下,天旋地转里,她与徐氏双双落崖…… 怎么会? 穿前看过的电视剧里没有不被救回来的,这也……太不科学了!叶姻茫茫的想,正惊慌失措里,忽见悬崖之下的山洞里飞出一条黑绫,在她与徐氏前后下坠的空挡中,先是击中徐氏,正要向回拽,却见呼啦啦又掉下一人,怔忪之间不及多想,黑绫一抖,拐了弯把两人玩去叠罗汉般捆了个起来,一回身拽进洞里,“啪嗒”两人同时落地。 “咦?”山洞里有男子道:“怎么会是两个?”声音和韵悦耳,即使惊异之声,亦透出独有的雍容雅致。 “是的,公子,两个,那陈谦定是要与叶府两位女人一起私奔,一个做妻,一个做妾,左拥右抱……”那黑衣人半跪在地,摇头晃脑道,语气十分笃定。 那公子怔了怔,摇头道:“绝无可能,李卫。” “那……就是这样了。”李卫沉吟了下,瞧瞧徐氏,又瞧瞧着叶姻,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公子,这个是要私奔,这个是真心想死,估计人家是真心要跳崖被我给救了,真不好意思,耽误你事儿了,要不再把你扔下去?”李卫看着睁开眼的叶姻。 叶姻仰头见其虎背熊腰,浓眉大眼,面容憨厚,刚才看其武功也十分高强,没想到如此二货,皱着鼻子道:“你怎么知道是我要跳崖?” 李卫挠了挠头,道:“我也不大明白,感觉吧,好像看到你,就心里砰砰直跳,好像见到……” “李卫!”那公子忽然大咳了一声,道:“去把陈公子找来,让他认认。” “哦,知道了。”李卫见公子吩咐,转身向洞里深处走去,却忽然转了身,指着叶姻道:“公子,她怎么办?要不要扔下去。” “陈公子过来再说。”那公子脸色微沉。 李卫见公子变了脸色,不敢再多说,转身向洞里伸出走去。 那公子见李卫的身影消失,转了身徐徐走到叶姻与徐氏近前,低头看到她的摸样,忽然脸色大变,喃喃道:“叶大小姐?” 叶姻抬头见那公子穿着窄袖蓝袍,腰间佩玉,秀眉凤目,面如美玉,真真好一个秀丽人物,恍惚里似乎认识,却偏偏记不起来,皱着眉脱口而出:“宋玉?” “正是。”宋玉微微一笑,忽然扇子一拉,道:“小姐,我们真是有缘哩……” 在他说话之间,叶姻的心开始砰砰直跳,苦笑的咳咳了两声,道:“是啊,有缘,有缘。”说着,滚了滚道:“公子,既然有缘,把我们都解开吧。” 宋玉微微一笑,那扇子在那黑绫上一点,叶姻终于得释,回头去看徐氏,见其双目紧闭,却是昏倒了还没曾醒来,迟疑了下终究没有上去掐人中,而是揉了揉僵硬的手腕,道:“公子,方才三婶娘不慎落崖,我去救的时候也掉了下来,幸得你们所救,真真感激不尽。”说着,咧嘴一笑,向后退了一步,尽量离公子远些,怕这位也是前世勾搭之一。 宋玉“哦”了一声,怔忪不定地打量这叶姻,似乎对眼前这突发之事拿不定主意,沉吟片刻,忽然对叶姻徐徐笑道:“小姐,那日相逢,我一直记挂,不知你的那副字写的如何了?” “字?”叶姻眯起了眼,挠了挠头道:“哦,哈,因为比较忙,所以给忘记了,不好意思,宋兄。”说着,又后退了一步,千万别再来一个了,什么风流子、书生、和尚、货色已经很全了…… 正忖度间,见那洞的深处,徐徐走来两个人,当先那位正是李卫,后面跟着那夜与徐氏幽会的表哥陈谦,陈谦听说来了两个,正诧异,抬头见叶姻,脸色一白,对那公子宋玉道:“逸致兄,她……她好像是……” 叶姻心中一动,原来他就是那位“逸致”兄,大概是姓宋名玉,字逸致。 “我知道。”宋玉微微一笑,道:“叶家大小姐。” 陈谦点了点头,忽觉自己与表妹私奔之事,竟被叶家重要人物知晓,心中十分忐忑,低头见徐氏正躺在地上,忙上去查看,道:“表妹这是……” “吓晕了。”叶姻在旁边道。 李卫“咦”了一声,对叶姻道:“你为什么没晕?” “刚醒。”叶姻答道。 李卫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对了,你是真心跳崖吧,其实从这里跳下去也是可以的,高度是够得,就是下面还有树枝,未免有些煞风景……” 叶姻面不改色地点头道:“确实有些煞风景,若是光秃秃一片,一定死得透透的。” “正是,正是……”李卫见叶姻居然肯附和他,心中大喜,搓了搓手道:“姑娘,要不我帮你……” “不用。”叶姻摆了摆手。 李卫见自己被拒绝,挠了挠头,忽然对宋玉道:“公子,我怎么觉得这姑娘面熟的很?”却见宋玉秀眉微蹙,对他的话恍然未闻,似乎在沉吟着什么。 正在沉默间,忽听一声shenyin,徐氏睁开了眼,眼见表哥在旁,忙抓住陈谦的手道:“表哥,我……没死……”说着,眼泪汪汪,鬼门关轮一回,终于还是见到了心爱。 陈谦忙抚慰道:“当然,兰儿,逸致兄说话算话,果然派护卫把你救了出来,现下我们都好了的……”说着,忽然抬头望见叶姻正虎视眈眈站在一旁,忽然止住口,抬头望着宋玉道:“公子,现下怎么办?” 宋玉见陈谦问他,忽然一笑道:“陈兄放心,自然按说的办。” “那……”陈谦指了指叶姻,道:“她是叶家大小姐……” 宋玉深深地望着叶姻道:“据我所知,大小姐乃性情中人,最是肝胆心肠,若是知道你们如此,怕只有帮衬的份儿……” 陈谦“哦”了一声,意思不信,忽然想到徐氏与叶姻同府而居,应该熟谙其人,忙拉这徐氏的手道:“兰儿,可是如此?” 徐氏沉默半晌,忽然对宋玉道:“谢公子大恩。”却不说叶姻的事情。 陈谦皱了皱眉,道:“逸致兄,若是叶家知道我们的事情,怕是我们不得安宁,你也要受连累的,不如……” 徐氏忽然抓住陈谦的手道:“不可。” 李卫在旁挠了挠头道:“喂,你们两个说的什么?我听不懂。”抬头见公子只抿嘴微笑,便问道:“公子,他们两个在争什么?” 宋玉不答,抬头望着叶姻,见少女正站在洞口,正午的阳光晒得那紫衣潋滟,如玉的脸上只是一片淡定自若,嘿然道:“难道小姐不怕?” 叶姻“嗯”了一声,道:“公子说呢?” 却见徐氏转了头,定定望着叶姻道:“大姑娘,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只是命已至此,请不要再乱帮衬了,我求公子绕你一命,算是偿还当初之情,请你以后禁守其口,万勿泄露我们的踪迹……” “饶命?”李卫奇道。 “不行”,陈谦站了起来,面露狠毒之色道:“兰儿,不可妇人之仁,她是叶家的大小姐,自然心里向着叶家,你与她无亲无故,她怎肯替你隐瞒,若是……若是叶家知道了真相,恐怕舅舅家声名扫地,连我们家也要受牵累的……” 徐氏听陈谦提起了自己娘家,微微迟疑,却见陈谦对李卫道:“李侍卫,还不动手?” 李卫挠挠头道:“你是对我下命吗?你确定是对我下命令吗?我怎么感觉你是在请求呢?其实请求与下命令是不同的,下命令这种事情,只有殿下与公子才能做,我师父说,其他人都话都可以不听的……” 叶姻听了“殿下与公子”的话,心中一动。 却听徐氏讷讷道:“殿下是……” “殿下就是殿下啊”,李卫见徐氏不懂,忙解释道:“我师父说,我下了山要听殿下的话,殿下就是……” 忽听宋玉大声“咳咳”了两声,呵斥道:“李卫!” 李卫反应半晌方道:“啊,是我错了,我不该乱提殿下的……” “好啦!”宋玉脸上显出怒色来,用严厉的眼神制止李卫再说下去,又转了身对陈谦笑道:“陈兄,此时我自有主意。” 22图穷匕见 山洞离悬崖不远,隐隐绰绰能听到嘈杂的呼救,宛如人世间的渺渺云烟,让人生出几分如梦似幻的恍惚。 叶姻站在洞口,阳光洒洒,一地碎玉,照得斑驳琉璃,少女低头微敛,长长的睫毛映着金光宛如蝴蝶振翅,忽闪出跳跃的潋滟,只是这跳跃似乎与从前不同,宋玉眯起眼,感觉眼前这个似乎与初见时不同,只是哪里不同,现在也来不及多想,见李卫已经离开,对叶姻绽开一个最温柔的笑容,情意绵绵道:\"字虽然没得,玉佩我可是一直留着的,姻儿……\" 叶姻惊地抬头…… 果然……又一个! 忽然间生出一种冲动,好想仰天长啸…… 只是她总算没疯,迅疾止住了这荒唐念头,面上波澜不惊的笑道:\"哦?\" \"所以你不怕,是吗?\"宋玉向前走了一步,蓝色的长袍轻轻浮动,映上斑驳琉璃,那张如玉的脸,本来情意绵绵,却不知为甚,渗出阵阵凉意。 叶姻后退一步,心里计较着他话里的真正含义,面上点头道:\"嗯。\" 宋玉忽然笑了:\"我是了解姻儿的,最是古道热肠,性情中人……\"说着,便想上去握住叶姻的手,谁知佳人宛如飘云,他去东,她就到西,他去北,她到南,两人在洞里捉了半天迷藏,宋玉终于停住身形,他虽然会些武功,可此时也不方便用强,何况正有话要说,顿了顿道:\"姻儿……\" \"说……\"叶姻扶着洞壁,喘了口气,不行,回去无论如何找个师父练练轻功,在前世的控制力消失之前,这……是个力气活儿…… \"虽然我帮衬了陈兄与他表妹,可是人有时候是很无奈的,\"逸致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在帮殿下做事,这事恰好被殿下知道了,便逼着我要通过他们要贵府的一张单子,因此……\"说着,双手一摊,道:\"若是弄不到手,殿下恐怕不会放过这对鸳鸯的。\" 叶姻眼珠转了转,想套他说出“殿下”到底是谁,只是此人心机深沉,只能徐徐图之,因此只淡淡地“哦”了一声,便住了口。 宋玉没料到她这等反应,愣了愣,道:\"难道姻儿不为他们着急?\" 叶姻没心没肺地笑道:\"他们若是没了,我就不必为此灭口,叶家也不会因此蒙羞,倒也是好事。\"语气里十分冷漠。 \"啊……\"宋玉万万没料到叶姻说出这等话来,张口结舌了半晌,皱了皱眉道:\"姻儿,你……你不是最支持这等情事的?\" 叶姻不答,淡淡低下头道:\"与情事相比,还是性命更重要些。\" 宋玉\"哦\"了一声,面上惊异不定,方才想以情相诱,谁知叶姻不肯让他近身,如今以义相激,叶姻又如此冷漠相对,倒是真真出乎意料……幸得他素来智谋,微一沉吟,便抓住了要点。 \"姻儿似乎十分看重三婶娘?\"宋玉忽然换了副面容,不再情意绵绵,而是风轻云淡,仿若闲谈。 叶姻眼角一跳,这一点她否认不了的,李卫可以认为她故意跳崖,但宋玉不是二货,救徐氏到自身陨落,怎么也掩饰不过去。 \"方才与三婶娘正在一处,眼见她忽然掉崖,不过顺手一抓,才会……\"叶姻双手一摊,意示无奈。 可这样的说辞显然无法说服宋玉,他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醒悟,回身挑眉道:\"姻儿,你是可是怕三婶娘丢了叶府的脸面?\" \"是。\"叶姻干脆利落答道,面对聪明的对手,误导歧途是最好的法子。 宋玉忽然笑了,道:\"姻儿,你可殿下想怎么得到那单子的?\" 叶姻咧嘴一笑,没有说话,眼眸深处却渐渐冰凉。 她早就料到背后定有图谋,所谓帮陈谦私奔,擒住叶府三媳妇,乃至现在在洞里种种表演,不过是为了那单子——至于单子是什么,毫无疑问定是与自己那礼部尚书的老爹有关。 前世她忙于谈恋爱,真真想不起此时朝廷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如今宋玉几次提起了那单子,她便跟其兜圈子,逼得他单刀直入为止。 果然,宋玉显出十分无奈的表情道:\"殿下的脾气,我也没法子,叶大小姐,你看……若是没了那单子,叶府恐怕声名不保。\"既然\"姻儿\"不管用,宋玉便换了称呼,与叶姻之间仿佛谈生意的语气,疏远、客气、犀利,咄咄逼人。 \"有了,你们会放了三婶娘?\"叶姻嘴角露出冷笑。 \"我们与叶府无冤无仇,巴结还来不及,自然不会轻易得罪的,大小姐放心。\"宋玉虽然不明白多情的姻儿忽然变得如此犀利正经,可什么人总有什么策,既然叶姻看重叶府声誉,他自然要从这里落子。 \"宋兄想过没有,我看重叶府的声誉,自然也就是看重叶府,你们要的那单子,我虽然不知是什么,若是对叶府有损害,两害相争,只能取其轻了。\"叶姻嘿然道。 宋玉惊讶地抬头睃了叶姻一眼,见少女远远站在那里,嘴角噙着冷笑,眸光说说,如松而立,无端端让人生出几分敬畏之意,知道自己若是不说明白,这少女是不会妥协的,在洞里来回踱了几步,终于图穷匕见道:\"大小姐既然如此通透,索性跟你明说了,这单子乃是今年春闱的举子比例。\" \"哦……\"叶姻表情淡淡,她其实对此一窍不通,可是越是如此,越不能泄底,装神弄鬼最能唬住人。 宋玉瞄了叶姻一眼,见叶姻一直波澜不惊的神情,忽然没了底气,道:\"大小姐可知道这单子的来历?\" 叶姻低头不语。 宋玉接着道:\"举业之行,人生之重,亦是朝廷之急,只是各省情况不同,比例不均,清流里南派北派已经为此打得头破血流,因此圣上春闱之前,每次都派出勘察史,根据情况制定各省比例,此单在公布之前,乃绝密之物,只有圣上与礼部尚书单独一份,其他皆无……\" \"殿下要这个做什么?\"叶姻虽然不知逸致背后那位是数字军团的哪个,可是既是皇子,又非清流,拿了这单子有何用? 谁知宋玉嘿然一声,道:\"大小姐就不用问了,总之若是拿到令尊手里的那份单子,不仅你那三婶娘、叶府声誉保证无恙,还会有说不尽的好处……\" \"什么好处,害死我爹?\" 23假意应承 宋玉被叶姻的直接吓了一跳,抬头愣愣地望着洞口那少女,清风吹过,阳光徐徐,撩起乱发,如玉的面容带着一丝冷嘲,不由心头升起几分疑惑来。 他乃贵家公子,见过的貌美贵女数不胜数,那日遇到不拘小节的叶姻,倒也生了几分兴趣,只是这兴趣也只是兴趣,便宛如浮萍上的露珠,弹开了可以轻飘飘一笑…… 小丫头而已,可爱,伶俐,有身份,逗猫一笑也是乐子,何况她背后还有个礼部尚书的爹,说不定什么时候对殿下有用,如今意外重逢,倒是意外之喜,他当机立断,立时改了原定计策,本想以色诱之,谁知这丫头不吃这一套,几分试探都被挡了回去…… 她怎么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宋玉忽然之间生出几分真兴致,微微一笑,趁其不备,施展轻功,几步便飘到了叶姻面前,忽地拉住叶姻的手,笑道:"我怎么舍得呢……"说着,那如宝似玉的面容,带着贵家公子独有的雍容雅致,正向她艳艳盛开。 叶姻没料到他如此迅疾,在躲闪依然来不及,正要去咬舌尖,却觉得那种萌动之感并不那么强烈,仿佛在控制之内,眼见美男如玉,目眩神摇里,还保持这一丝丝清醒--他到底想做什么? "宋哥哥……"叶姻被自己的声音雷得浑身打颤。 宋玉本是要试探,听了这称呼吓了一跳,抬头见那张芙蓉秀脸,桃红染色,春波盈盈,仿佛无限情意,不由笑道:"姻儿恁地一阵一阵的,方才还冷若冰霜,如今却有人面桃花……" 叶姻一直对自己前世控制十分头疼,如今面对此人时,却保持了大半的清醒,听宋玉这么一问,心中一动,原来自己也有能控制的一面,那么,姐就给你来个将计就计…… 忖了忖,低头道:"我……我……生你气了"说着,撅起小嘴,跺了跺脚,拧了拧身子,娇嗔起来。 其实叶姻前后差别十分大,这个理由十分牵强,只是宋玉经不起这样的丽色,男人的虚荣心立时战胜了理智,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这样,方才姻儿那么冷漠,我换以为你不要我了呢。"说着,紧紧握住叶姻的手,道:"那日没去,生气了?我人虽然没去,心里可是日日夜夜记挂你的……关于令尊,也请放心,殿下对你父十分尊崇,哪里会有害他的份儿,这单子落在殿下手里,总比落在某些人手里强,放心,皇上是不会知晓的,谁也不会知道的。" "嗯……"叶姻抬头望了望着宋玉那踌躇满志的神情,又低了头。 宋玉见佳人在握,便想抱在怀里,忽然想到叶尚书,终究忍了忍,道:"我让李卫送你回去,过几日春闱之后,自会有人找你的……"顿了顿又道:"你放心,你那三婶娘一定藏在一个妥当地方,待单子到手,便说被一家农户所救,自然会有人找到她的。" 叶姻此时两种相反的力量正博弈,本来不想多说多动,可是想到徐氏,咬着牙定了定神,道:"三婶娘她……肯回来吗?"徐氏自愿跟表哥私奔,若是强行送了回来,如何是好? 谁知宋玉嘿嘿一笑道:"自有法子让她愿意的,你放心。"说着,低下头俯身过去,亲亲她的耳垂,叶姻脑袋"嗡"地一声,连忙倒退,却听宋玉哈哈大笑,道:"姻儿,待单子拿到手,我去你家提亲可好?" “不要!”叶姻脱口而出,忽见宋玉脸上变色,忙解释道:"父亲大人说,不过十六岁不让嫁的……宋哥哥若是有心,可以再等几年的好。"说着,低下头,做出羞怯的摸样。 宋玉倒也不疑心,点了点头道:"那好。"沉吟了下,道:"你从悬崖上掉了下来,想必叶家正派人在这附近找你,我让李卫把你挂到悬崖之下的树枝上,再引人过来,自是无妨。" "好。"叶姻点了点头,皱了皱眉,这宋玉心思缜密,那殿下又野心勃勃,如此处心积虑的……只是不知这殿下到底是哪个,待要出口相询,却怕漏了陷,正想着怎么用法子套了出来,却见李卫从洞的深处走了出来,道:"公子,安排好了,两个人黏黏糊糊,哭哭啼啼,好生不爽快。" 宋玉大抵习惯了他那些胡扯,也不搭理,只指着叶姻道:"这是叶府的大小姐,方才失足落下,你把她放在悬崖之下的树干上,再引人来救,你可明白?" 李卫挠了挠头,望着叶姻道:"咦,原来你不是想自杀的?" "不是。"叶姻摇头。 李卫道:"也是,话说这么年轻轻,怎么就能想窄了呢,难不成叶府虐待你了?我上次救了一个女子,也是要自杀的,她说她嫡母虐待她……" "李卫!"宋玉忙截住话头,心里暗暗后悔,王府其他护卫都被殿下派出执行要务,才派了这么个二货,却如此多言多语,可别有什么话让叶姻套了出来…… 想到叶姻方才对自己的神情,似乎是有情的,可是远远这么望去,却又觉得拿不准了,竟不知哪个才是她…… 正忖度间,李卫走到了叶姻面前,道:"我抱你吧。"说着,伸出手来。 "不要。"叶姻睁大眼睛对宋玉道:"逸……宋哥哥,这个……不大方便吧。" "恩"宋玉脸面微变道:"李卫,这是叶府大小姐,不得无礼。" 李卫嘟着嘴道:"那怎么办?"说着指着山洞下的悬崖道:"若是施展轻功,不抱着的话……" "背着……"叶姻忽然道,其实她的现代人,也不介意这些,只是搂搂抱抱总归不妥,若是背着,还免了这尴尬。 李卫大喜,拍了拍大腿道:"这法子好,我能腾出手来攀岩,你又能跟着我,姑娘真聪明,话说上次我抱公子的时候……" "快去吧。"宋玉扶额皱眉道。 24悬崖再见 “小姐,你可把好了。”李卫侧着头,那剑眉就在叶姻咫寸间,长长的睫毛忽闪到彼此的眼脸,叶姻微觉尴尬,同时拧过头,给他一个侧影儿,道:“嗯。你爬吧。” “小姐,你这样子不好,为什么拧头呢?我们这么叠着,又双双向右侧头,让外人看了象什么样子?”李卫触目之间,便是叶姻的发髻耳垂,说话之间觉得好生不便,不由好心提醒。 “没事。”强烈的男性气息,这样近的距离,叶姻屏住呼吸,强忍着道:“李侍卫请快爬吧。” “话不能这么说,我跟你说话,你却侧着头望向别处,我心里很不舒服,心里不舒坦,手上就没劲,若是一旦失手,我们岂非……”李卫左右摇了摇头。 叶姻猛吸一口气,又把头扭了过来,道:“这样总行了吧,爬吧。” 李卫见佳人正在咫尺,那鼻子正碰到自己的脸颊,“啊呀”一声,道:“太近了,不太好,虽然我是好心,可是毕竟男女大妨……” “尼玛到底还爬不爬?”叶姻终于绷不住了,怒吼一声, 他们现在万丈悬崖的峭壁上! 峭壁上! 峭壁上! 你他妈的要在这里闲坐喝茶聊天吗? “好,好,我现在爬……”李卫被叶姻这声吼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这么大气势,不由在峭壁上晃了晃,山风拂过,叠在一起的两个人摇摇摆摆,似乎便要直坠而下,叶姻吓得心砰砰乱跳,不敢向下看,只闭上眼祈祷李卫动作快点,赶快爬了下去…… 李卫人虽二,武功高,只见猛吸一口气,施展轻功,手脚并用,徐徐向下,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渐渐落到了悬崖底端,叶姻感觉耳边山风不再呼呼作响,这才睁开眼,却见李卫拧了身子,正要向下跳,不由惊呼一声。 “哇,你叫什么?吓我一跳。”李卫又止住了动作。 “太高了,二货。”叶姻望着几丈的距离,吓得花容失色,脱口而出。 “二货是什么?”李卫脸色一沉,拧着头望着东边。 为了防止自己亲到他的发髻,叶姻也拧着头望着东边,波澜不惊道:“李侍卫不要误会,我这是夸奖你呢,二的意思呢,就是很厉害,武功很高,什么都不怕的。” “真的?”李卫这才笑逐颜开,道:“那为什么要二而不是一呢?” “介个……”叶姻很难说明白,她重生之后,已经尽量少用现代词语,方才不过情急,如今解释起来颇有难度,并且最关键是——一男一女这么在峭壁上叠着,双双侧头冲着一个方向说话…… 很傻好不好? 可是现下命在其手,只能先哄他,道:“道生一,一生二,一和二呢,都很厉害,但是叫一货不好听,所以叫二比较好。” “原来是这样啊。”李卫又长了知识,恨不得拍大腿,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峭壁上,吸了口气正要飞身飘下,忽见悬崖底下站着一人,僧衣飘飘,那绝世天姿只要望一眼便永世不忘,惊呼道:“圣僧!” 叶姻正盼着李卫落地,听李卫惊呼,低头去看,脑袋“嗡”地一声,圣僧正在下面,负手而立,白衣飘摇,许是气势太盛,只那么遥遥一站,青山绿水便急缩成了水墨画卷的陪衬,天仙临世,神佛降生……。 只是叶姻此时毫无敬拜之意,而是满腔苦涩…… 自己此时正与李卫以这样的姿势趴在峭壁上…… 方才关于“二货”的那些对话…… 上帝,饶了她吧…… 正窘迫期间,却见李卫“哗”地一声,几个纵身落在了地上,背着叶姻打了个滚,站了起来,也不及放下叶姻,对着明澈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阿弥陀佛,圣僧。”说着,“噗通”跪倒,丝毫不理会叶姻还被绑在他背上,叶姻眼见李卫落地,刚吁了口气,又被李卫连拖带拽向这男人叩拜…… 这要闹哪样啊…… 一群疯子! 疯子! 叶姻阻止住自己要发疯的冲动,咬着牙提醒李卫道:“李卫,先放人啊,放人啊……”最后的声音已经带了哭声。 李卫这才想起来背上有人,忙叩了头道:“圣僧,失礼了,我背了个女子,不好意思,我先放下她。”说着,解开身上捆绑的绷带,叶姻得释,也不及多想,连滚带爬向外跑到不远处的哦小树林,喘了口气扶着那树站了起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要不要这么矬,这是做了什么孽,为什么每次遇到这男人都会…… 姐明明是冷艳高贵的范儿…… 逊毙了! “你们在做什么?”神开口了,叮咚作响,风吹瑟瑟,百鸟朝凤。 李卫“哦”了一声道:“是这样的,圣僧,我……”忽然想起逸致的嘱托,挠了挠头,十分犹豫道:“公子不让我说啊,圣僧,你知道我们是很严格的,每次我犯了错,公子都会打我屁股,他虽然武功不高,可是耐不住手下狠,真的很疼的,有一次……” 叶姻听到这些话,才抬起头来,悲悯地望着李卫,心道还好还好,自己刚才虽然糗,但是有这货比着,总算能挽回些体面,这才鼓起勇气望向圣僧,见圣僧也正望着自己,眼眸无波无动,仿佛高台上俯视众人的神情,她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疑惑,神佛总要慈悲为怀的,神情这样木讷冷漠,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对其顶礼膜拜呢? 长得好? 还是…… 估计是长得好,颜控什么的,自古以来就有的…… 对了,他不是在高台上讲法吗?怎么跑到悬崖底下来? 正忖度间,见神已经不再望她,而是望向了李卫,淡淡道:“你打算把她如何?” “是这样的,圣僧,”李卫见神向他开口,十分欢喜,先合十称颂佛号,又指着叶姻道:“她是叶家的大小姐,今日突然想不开跳崖,被我救了,公子让我把她挂墙头,等着家人来救她。”说着,拧着头“咦”了一声道:“小姐,你怎么跑到哪里去了?快过来。” 25百般忍耐 若是按照从前的脾气,在这么糗的情况下,叶姻断断不会走过来的,只是如今她已经沉稳了许多,拜见圣僧既是当地风俗,自己也没必要太出脱,她吸了口气,低着头走到两尺之远,双掌合十道:\"拜见圣僧。\"说着,退了一步。 谁知等了许久不见动静,待抬头时,神已经不见了,正诧异间,忽听李卫感叹道:\"你看你看,小姐,这活佛就是活佛,还没听见动静,人就不见了。\" 叶姻皱了皱眉,自己没感觉倒也罢了,李卫武功不弱,竟然没感到气息消失? \"二……李侍卫,难道你方才没感觉到气息?\"叶姻不由好奇。 \"这个……\"李卫挠了挠头,道:\"也能吧,但是我见过的高手多了,只有圣僧的气息最轻,若不是神佛转世,断断不会有这么厉害的功夫,所以说来说去,还是神佛之力,你知道,想当年我师父教我轻功的时候,曾经说过……\" 叶姻苦着脸望着李卫,见其喋喋不休的嘴一张一合,心想他师父一定很苦逼,收了这么个徒弟,自己跟这货只待了几个时辰就要疯了,不知谁能长时间受得了…… \"你觉得呢?\"忽听李卫道,一向少有人听他娓娓道来,如今见叶姻一言不发地做出倾听的样子,心中大喜,拍了拍大腿道:\"姑娘,咳咳,对了,小姐,不是我说,虽然公子说你是失足落崖,可我还是觉得你是自杀,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以后别这么想不开了,而且若是真的想死,跳崖可不是好法子,跳水倒是还好,一般说来呢,上吊其实是比较适合女人的……\" 叶姻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那以后试试上吊。\"说着,看了看四周,道:\"李侍卫觉得我挂那儿好?\" \"你要现在上吊吗?\"李卫摇了摇头道:\"唉,姑娘,难道我方才白劝了,我只是建议罢了,你现在要上吊,也没绳子,除非用树枝,或者你的汗巾子,当然我的汗巾子不能给你,否则我的裤子就系不上了,不穿裤子十分不雅啊……\" 叶姻忽然垂下头,她怕自己再直面对着这货,就忍不住了…… \"你为什么低下头?\"李卫站了起来,四周望望,忽然道:\"姑娘,你说圣僧为什么突然走了?神佛做事就是跟咱这凡人不一样的……\" \"神嘛,神经的意思。\"叶姻心下也奇怪,这位圣僧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问了几句话就莫名走了? 神啊,你到底要做什么? 想不通只好不想了,反正自己这辈子打算绝情弃欲,绝不会再跟这此人有什么关系,也没必要这种事情浪费时间,振作了下精神,抬头见这里,绝壁奇峰、怪石嶙峋,又见不远处靠着悬崖跟底有棵参天大树,遂指着道:\"李侍卫,要不我去哪里,你一会儿子去找我家人,让他们从这个方向找……\" 李卫仿佛这才明白过来,拍着大腿道:\"原来小姐不是要上吊,是要找地方挂啊。\" 叶姻\"嗯\"了一声,怕自己忍不住……不敢多说,指着那树道:\"你帮我上了那棵树,然后到大悲寺找我的乳娘与丫头,告诉她们……\"忽然止住口,心道这位主子的嘴…… 忖了忖,从裙子上解出一块佩玉来,递给李卫道:\"把这玉给他们,然后只说三个字,其他不许说。\" \"三个字?\"李卫问道:\"为什么是三个,不是四个,五个,六个……\" \"悬-崖-底--\"叶姻睁开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从口里蹦出,眼眸发出要疯的光热来,烁烁了李卫的眼,李卫倒退一步,道:\"好,好,好,那就三个字,悬崖底。\" 叶姻吁了口气,一刻也不想跟这主子多待,转身向那大树走去,走到树底,见郁郁葱葱、遮天蔽日,自己爬是爬不上去的,只能借助这二货了,想到这里,回头去看,见李卫怔怔站在那里发呆。 \"李侍卫,过来帮一下忙。\"叶姻喊道。 李卫\"哎哎\"了两声,迅疾飞奔过来,搓了搓手道:\"小姐,悬崖底这三个字,虽然十分微妙玄通,可是怕你那些丫头婆子听不懂哦,要不我再加上几句?\" \"不用。\"叶姻斩钉截铁道。 \"可是……这不合理啊,\"李卫挠了挠头,剑眉微皱,摇头道:\"不对,不对,你想啊,小姐,说是悬崖,这天下的悬崖可多着呢,光我知道南北少林就有七八个悬崖,我跟师父去过武当山的时候,就有六个悬崖,跟兄弟去华山的时候,就有七八悬崖……\" 叶姻只觉有只叫\"悬崖\"的苍蝇在脑袋周围\"嗡嗡\"乱叫…… 嗡…… 嗡嗡…… 嗡嗡嗡…… 她用尽力气忍住,额头突突直跳,好歹没扑上去掐死,咬着牙指着那树顶道:\"李侍卫,你说怎么上去才好?\"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李卫被叶姻打断话头,可也不生气,抬头仔细看了看那树顶,道:\"要说我呢,可能一抬脚就上去了,可是若是姑娘就不一定了,大概得爬一会儿子,唔,说不得能爬上一天哩……\" \"你帮我上去。\"叶姻猛吸一口气,忽然悟到自己此时一定神情恐怖,忙缓了缓语气道:\"李侍卫,要不你拎着我上去?\"她记得自己被圣僧弄到禅院的时候,是被拎了起来的,大概这个对于武功高强之人,是十分容易的。 李卫一拍大腿,连连点头道:\"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妙,这个主意呱呱叫,那姑娘蹲下吧,我提着你。\" \"为什么要蹲下。\"叶姻奇道。 \"我不知道抓你那儿啊?\"李卫那憨厚的脸上忽然一红,背过身去。 害尼玛的羞,我快被你气疯好伐! 叶姻恶狠狠地瞪着李卫的背部,咬着牙道:\"李侍卫,你抓我背后的衣襟吧,一提气就能上去。\"说完,抹了自己一把脸,露出一个稍微正常的表情来。 \"这个好,\"李卫大喜,转过头来,见少女在阳光下正望着他微笑,一碎的光芒洒在那如玉的脸上,端端是端媚正好,忽然道:\"小姐,我为什么看着你,心里忽然砰砰乱跳?\" \"那是心脏病。\"叶姻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26男人等级 “小姐,你在这里可以吗?如果不可以的话,我可以留在这里陪你一会儿,我知道一个人若是年纪不可以的话,在生地方也是不可以的,当年师父本来不可以把我留在……”李卫扬着头,看着树枝上的叶姻,高声道。 “stop!”忽听叶姻一声怒吼,身子摇曳,差点从树上滑了下来,她用力把住那树杈,闭上眼喘了口气,默念“不可以,不可以……哦,不,是镇定,镇定……”念了十遍终于安静下来,低头见李卫怔怔地看着自己,俊眉朗目,虎背熊腰的大汉,却扁着嘴,仿佛受了欺负的小孩子。 “李侍卫,你这就去悬崖上找叶家的丫头婆子好不好?我就在这里等着……是可以的。”叶姻拼命放缓了语气,只是脸上憋得太厉害,脸上的肌肉“蹭蹭”乱跳。 李卫终于看出叶姻的不耐烦,挠了挠头道:“好吧,师父让我听殿下的,殿下让我听公子的,公子让我听你的,那我就这么做吧。” 叶姻一拍大腿道:“这才可以嘛!”忽然悟到这个动作十分不雅,不会是这货在一起,受了各种传染吧,苦着脸道:“李侍卫这才乖,快去吧,我在这里等着。”说着,闭上了眼,打算他再说什么,自己皆置之不理。 谁知李卫这次不再罗嗦,望了叶姻一眼,终于转身向远处走去,叶姻睁开眼见他渐渐走远,吁了口气,靠在树枝上,仰望着天空,正午阳光,金光扎眼,晒在她紫色的衣裙上,山风阵阵,带着初春的凛冽吹过她的面颊,她渐渐闭上了眼。 前世里一心一意谈恋爱,记忆里皆男人们的一笑一颦,最后只得自己如何不择手段的追求圣僧,家族的记忆竟一点皆无,如今想起李卫口里的“殿下”,想起宋玉对阿爹的图谋,即使不懂朝廷大事,也能感觉叶家在正处在这漩涡中心,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卷入了那惊涛骇浪…… 她忽地坐了起来,一身冷汗流了下来,那名单!前世也肯定接触过的,好像也是自己盗取的!想到这里,叶姻不由浑身发抖,这一世重生最害怕的就是陷入前世的既定轨迹里,如今忽然又记起自己依然按前世的命运行走,怎能让人不慌张? 望着那青山隐隐发了半天怔,忽然想起自己的应对之策,方才与宋玉虚以委蛇的苦心,以及相处时反控制力量的加强,渐渐攥紧了拳头——即使是同样的事,自己的心态改了,结果一定会不同的,不是吗?前世对宋玉也是动心的,却可以在接触之中压制住那控制,就证明自己会慢慢摆脱那记忆的,那么……心强则志强,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她咬了咬牙,恶狠狠地那树干上狠狠地划了一道,她就不信了,现在清醒过来的自己拼不过那脑残的前世,要说去思量遇到的那些男人,其实也是有等级差别的:比如一尺之内最不受控制的便是圣僧,想必前世已达到如痴如狂,不分所以了的糊涂境界了,因此…… 叶姻在树干上顺手划了一个“a”字,xx关系,一尺之内,完全失控,以后一级戒备。 策略:敬而远之。 其次恐怕是三叔与表哥之流,拥抱关系,一尺之内,失控多于控制,她在树干上划了个“b”字,以后二级戒备。 策略:迂回对待。 再次乃宋玉这级的,牵手关系,一尺之内,控制多于失控,她在树上划了个“c”字,以后三级戒备。 策略:反忽悠。 最后嘛…… 叶姻眼前浮现出李卫那张令人发疯的脸,与那一张一合的嘴,不管她承认不承认,一尺之内,她对李卫是有心跳的,但是很快会被气愤所干扰,因此影响倒也不大,她在树干上划了个“d”字,以后四级戒备。 策略:置之不理! 叶姻望着“男人图表”发了会儿怔,忽然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把那“d”划掉,把李卫列入“a”级——这货实在实在太奇葩了有木有,自己要控制的不是爱疯失控,而是防止被气疯失控! 阳光暖暖,正午斜照,少女拍了拍手,望着树干上的那条条分明,吁了口气,前世也看过不少重生文,大多是前世温婉善良,重生变狠毒女之类的,两个都是招人喜欢的,唯独她,前世是招人讨厌的玛丽苏脑残,这一世又被前世纠缠着,成为重生之后的人生重负,说起来怎一个苦逼了得!不过现下终于寻找到了解决之道,一块大石头落地,剩下的便是全力以赴对付宋玉那些人了。 叶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树枝上,仰头望着天空,那殿下与宋玉必是对叶府图谋已久,这次寻到缝隙,终于弄成了把柄来威胁老爹,只是这单子为什么这么重要,那殿下又为什么非要这单子不可,他们到底是要为单子本身,还是要谋算老爹,还是…… 一箭双雕? 她皱了眉头,本来就政治素养不高,前世又没受过这方面的教训,想来想去也不得其所,只好先放下,又想自己前世既然肯去盗单,只能有一个理由——为了男人。至于这个男人是谁,按照警戒级别分,应该不会是“c”级男人,最起码是b级以上的男人,那么有可能是三叔?表哥?圣僧?谁最有可能与“殿下”有牵连呢? 叶姻眼前浮现出各色男人的脸,觉得哪个都有点象,哪个又有些不像,正忖度间,忽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抬头望去,见一堆人正向这里本来,当先便是李嬷嬷等,脸色蜡黄,嘴唇直抖,奔到树下,叫了声“大小姐……”眼泪就流了下来。 徐氏还好说,大小姐可是大老爷的心头肉,若是在她手底下没了,太太再护着老命也没了的,眼见叶姻正完好无损地坐在树上,心中激动,抹了把泪,忙转身吩咐其他婆子道:“快,快把大小姐接了下来……” 叶姻见自家人来了,在几个婆子帮助下终于下了树,星儿辰儿过来把她扶进了车舫,叶姻紧张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睡意袭上心头,晕晕便睡了过去。 “小姐……”星儿掀开帘子道:“小姐,到了,快出来。” 叶姻“嗯”了一身个,伸出头扶着星儿下了车,一抬头唬了一跳,指着禅院道:“怎么……又到这里了?不是回家吗?” 李嬷嬷忙上来搀着她解释道:“你与三太太的事情,我已经派人禀告了老太太,老太太已经派人去寻三太太了,本来是要接大小姐回去的,可太太说,大小姐受了惊吓,圣僧又正正在寺里举行水陆法会,让你过去安安神也是好的。” “啊……”叶姻眼角一跳,连忙摇头道:“嬷嬷,不用了,咱们赶紧回去,我身子也不大舒坦……”说着,身子摇摇晃晃。 李嬷嬷点头道:“你看,你看,太太说得对,大小姐虽然身子无妨,可心神定定是受了惊吓,如今脸色煞白,便是失魂之症,正是要神佛来驱魔辟邪的。”说着,对两个丫头吩咐道:“圣僧已经开始了吧,还不扶着小姐过去。” 两个丫头答应一声便要扶叶姻,叶姻此时欲待说“不”,已经晚了,焦急之间又找不到什么因由,被两个丫头搀扶着走进了那正殿大门,见殿内挤满了跪拜的人群,等待着神出来进行诵经持咒的法施。 “人太多了,咱们走吧。”叶姻终于找到了因由,回身对两个丫头道。 “可是……小姐……老太太不是吩咐了……”星儿结结巴巴道. “回去就是已经给消灾普佛了就是。”叶姻皱着眉道:“在这里要等到猴年马月?我身子却是不舒坦,想回去歇息。” 两个丫头对望一眼,不敢违背,只得点了点头道:“那小姐……” “我回去就跟老太太说。”叶姻摆了摆手,想起在这神面前自己那各种出场play…… 简直想吐血而亡! 叶姻不等两个丫头说什么,急匆匆迈出了殿门,抬头却见几个人遥遥向这里走来,正是宋玉与李卫,陈谦与徐氏却不见踪迹,心中一跳,不由向殿门后面躲去。 宋玉性子谨慎仔细,本来是能发现叶姻的,可他正皱着眉低着头,听李卫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似乎十分心烦,因此也没注意前方,在李卫身后还跟着几个人,那是几个穿着异类的和尚,虎背熊腰,面容彪悍,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便是武林高手。 叶姻手心里全是汗,躲在殿门的背后,屏住了呼吸,眼见宋玉几个抬脚进了殿门,渐渐向她这边走来,李卫正道:“所以我说呢,圣僧应该不知道的,不过神佛就是神佛,说不定他不用去就算到了,算到了就神到哪里去了,不过神又跑了,不知佛到哪里去了,我师父说,凡人是飞不起起来的,只有神……咦?” 27砒霜二两 李卫中气充足,声音洪亮,几句话便殿内神圣安静的气氛打散了许多,很多人不由回过头望着宋玉等人。 宋玉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呵斥道:"李卫,给我闭嘴。"说着走到门前这站着的那位僧人道:"阿弥陀佛,请问圣僧法施什么时候结束,我有要事要与圣僧说。"说着,拿出一块玉佩,放在那僧人手中道:"你若是得见圣僧,请把这个给他,就说我在殿外那丹墀上候着。" 那僧人见那玉晶莹透亮,品阶不凡,又见宋玉贵家公子打扮,身后几个人似乎也是会家子,点了点头合十道:"还请施主要等上一等,圣僧普佛期间不许人扰。" 宋玉微微一笑道:"没关系。"他面冠如玉,神态雍容,这么一笑越发显得清逸雅致,令人心生好感,只是总有人专门破坏气氛—— "为什么不让打扰?法师,是不是说圣僧在此间会神游八方,把神仙佛祖都请来?你见过几个?我想见观音菩萨……" "这个……"那僧人不知说是还是不是,脸显尴尬之色。 叶姻此时正在殿门蔽着,见李卫把众人的集中力都吸引了过去,转了身悄声悄气地正要溜出,忽听星儿道:"小姐,李嬷嬷赶过来了。" 星儿一开口,不远处宋玉背后的几个和尚已经向她这边看来,他们皆武功高手,耳聪目明,自然那能听到星儿的话,何况李嬷嬷已经遥遥赶了过来,叶姻心知藏不住了,鬼鬼祟祟反而招嫌,咳了一声,大大方方从殿门后面走了出去,对星儿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走吧。"说着,若无其事地擦过宋玉等人的身影,向李嬷嬷走去。 宋玉见了她,也是一怔,迅疾又撇过头去,仿若陌路——只是他肯如此,有人不肯,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小姐,哎,过来,过来,怎么这么快你就不认得我了?……"声音十分之大,引得不少人再次侧目望去。 叶姻与宋玉脸上同时显出苦笑,宋玉暗叹一声,扇子一开,微微一笑装作惊讶道:"咦,这不是叶大小姐?" 叶姻已经擦着宋玉过去了,如今只得回头,裂嘴一笑道:"请问公子是……" 宋玉心领神会,忙作揖道:"小姐忘了?那日在赏春会上见过的。" "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宋公子。"叶姻笑得风轻云淡,眉毛一挑,道:"没想到公子也来礼佛,真是幸会,幸会。"说着,不敢向李卫去看,迅疾道:"公子万福,公子去吧,我已经做完了"说着,双手合十,口念佛号道:"阿弥陀佛。" 宋玉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两人迅疾交换了个眼神,宋玉道了"请",叶姻点了点头,便要转身,忽听李卫道:"喂喂,公子,你们搞什么鬼啊……" "李卫!"宋玉忽然沉了脸,见很多人正望着他,不便多说,只道:"你忘记出门之前嘱咐什么了?"说着,眼眸中已经显出厉色来。 李卫见宋玉如此神色,不敢再多言,讷讷道:"我只不过觉得很奇怪啊。" "好了!"宋玉摆了摆手,道:"走吧。"说着,转身欲走,忽见李卫居然转身去追叶姻,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开口阻拦,却见李卫忽然停了身形,双手掐腰,鼓起腮帮子,高喊了一声道:"叶大小姐……" 这一声不同从前,乃是运了十足的功力,只听一声嘹亮的声音直穿云霄,整个大悲寺都听到了,连同那撞钟都晃了两晃,殿内外的人更是齐刷刷向殿外望去,更有僧人在不远处听到,心头浮出三个字"狮子吼"!——原来李卫眼见叶姻“嗖嗖”向外跑,想到公子不悦,不敢再追,可是心中有问实在太想知道,只好运功喊了出来…… 叶姻停住逃跑的脚步,两眼热泪,夺眶而出,大悲寺方圆百里,此时殿内殿外几千俗众,"叶大小姐"这四个字终于出名了! 气死了! 叶姻"蹭"地转身,一步步走回来,龇牙欲裂,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把这货掐死,可是这么一步步走得近了,想到那“a”级警戒,那冲动终于被生生压了下去,猛吸了口气,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请问这位什么事?" 要知这李卫看着不过是普通侍卫摸样,这位"叶大小姐"似乎是贵家千金,竟然在公开场合如此说话,只怕会传出丑闻八卦,自己这么一问,乃是显出两人先前并无交往。 李卫其实有很多话要跟叶姻说,可刚要张口,抬头见公子杀气腾腾的表情,只得住了口,选了那最紧要的道:"心脏病是什么?" 叶姻此时内心无比悲壮,正预备与李卫以死相拼,见他突然问出这个来,不由一怔。 "心脏病是一种不治之症"叶姻摁住突突直跳的额头,不敢去看李卫,冲宋玉道:"公子放心吧,那日咱们见到的老大夫是专治这个的,大夫说了,李侍卫只要每日吃当归三钱,砒霜二两,过几个旬月,一定能好的。" 宋玉听了这话,"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点头道:"原来如此,李卫,你听到了吗?那老大夫已经跟叶大小姐说了,你的病得吃当归与砒霜"说完,对着叶姻拱手作揖道:"多谢小姐费心,以后我会带李卫去看那大夫的。" 叶姻此时已完全冷静下来,风淡云轻地抿嘴道:"无妨,无妨,我也不过随口一问吧了。" 忽听李卫道:"为什么要吃砒霜这种东西,我师父说,砒霜这东西好像不是好东西,但是若是遇到那非常时刻,也算是好东西,这天下之物,凡是不是东西的,都是一定东西……" 他声音洪亮,说得又快,众人只听满耳朵全是"东西",有些身体弱的已经有眩晕之症,宋玉与叶姻对视一眼,心有灵犀里全是同情,只不过叶姻同情更深,她忽然不担心老爹了,尼玛,这货的破坏力比得上原子弹有木有?! 想到这里终于不气了,笑嘻嘻道:"好了,若是无事我就不打扰了。"说着,摆了摆手,正要告辞,忽见人群涌动,分波逐浪般分了开来,一人飘飘从殿内走出来,瞬息之间,天地失色,万物归宗,众人纷纷跪倒在地,神来了。 28相忘江湖 花开烂漫,春风拂面,白色僧袍轻轻飘起皱褶,映着那天地失色的面容,正徐徐向她走来。 叶姻“蹬蹬”后退,企图隐蔽自己的行踪——其实她一见这个男人就想藏起来,仿佛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在惊天动地的撕扯之后,只剩下废墟之上的云烟,自己看着都荒唐可笑,何况再去面对原主…… "众生平等,都起来吧。"神开口了。 大家仿佛听了圣旨般纷纷站起,敬虔仰慕,双手合十,梧桐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迎春花开,空气中荡漾着桂花的香气,方才那烟火人间忽然成庄严圣堂,金色片片,光芒万丈,佛光普照…… 躲藏在人群里,不再尴尬尬相对,不再心有旁及,又是如此的距离,叶姻眯起眼,平心静气地望着那个男人,他确实很好看,不,应该说用美来形容的是一种亵渎,因为那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充满了的奇异的神性,即使在没有表情的脸上,凝视本身就是一种佛光,让人在流光潋滟里得到了心灵抚慰…… 该不会是真的佛祖在世吧? 叶姻为这个念头打了寒战,正忖度间,一个僧人上前,对着神低头耳语几句,又拿出了那玉佩,神望了望宋玉,点了点头,却又把眼眸看向了叶姻。 众目睽睽,神光普照,叶姻顿觉毛骨悚然,正要转过身逃之夭夭,神开口道:"叶家施主,佛珠已备好。" 佛珠?什么佛珠? 叶姻一愣之间,见李嬷嬷上前,口念佛号,跪倒在地道:"多谢圣僧,多谢圣僧。"说着,小心翼翼从圣僧手里接过那锦盒,忽然想起惊魂未定的叶姻,忙道:"圣僧,你也晓得方才我家小姐不小心坠崖,幸得神佛保佑,最后救了回来,如今受了惊吓,不知圣僧是否可以……" 神沉默半晌,道:"让她过来吧。"声音叮咚作声,余音绕梁,十分好听,可只有叶姻感觉,那语气里含着特殊的涵义,如今她越来越觉得圣僧如佛,这涵义便让她越来越畏惧,仿佛前世里又一个陷阱,不知什么时候便是万丈深渊…… “小姐……过来……”李嬷嬷拉扯着叶姻,叶姻却逡巡不动,这可是a级男人,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自己再露出那花痴摸样…… 还不如死了呢! “快点啊,小姐。”李嬷嬷见叶姻对这么好的机缘不动身,恨不得拖拽她,忽听叶姻低声道:"嬷嬷,从现在起,不可碰我,否则我让阿爹把你赶出叶家。"语气十分坚定果断,李嬷嬷吓了一跳,转头望了望叶姻,终于放开了手。 老太太虽然厉害,总比不过在大老爷最疼的女儿,她不过是沈氏手下的婆子,老太太断断不会为她这么一个人出头,忙退一步解释道:"大小姐,老太太说……" "我知道。"叶姻迅疾截断李嬷嬷的话,掏出一把匕首,紧紧藏在袖中,心道老娘若是再出丑,先把自己弄死,总之无论如何要保住叶府声誉,转过身对着神,低下头数着脚步,一丈之远里,高呼佛号,跪拜在地道:"阿弥陀佛" 这样低下头,那白色的僧袍在不染尘埃里渐渐飘起,沐浴着金光踏着一地的碎玉,咯吱咯吱作响,若是前世遇此,不知会有多兴奋,此时却充满了苦涩,把那匕首拿到胸前,只待圣僧走近那一尺,便当场刺下! 一步,两步,三步…… 周围慢慢的人,乌压压地向她压了过来,触摸着那匕首的冰凉,冷汗慢慢从发髻边渗出,叶姻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伴随着那摇曳的僧袍,在一尺之外停了下来…… 叶姻忽然全身松了下来,清风呼啦啦吹起,吹走了她的冷汗,也吹静了她的心,她缓缓闭上了眼,这么近,这么远,经历了几次三番的尴尬与挣扎,如今大石落下,心神安泰里,她终于听到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忘记…… 居然是忘记? 那些纠缠,那些天崩地裂的爱,那些惊心动魄的瞬间,和那亲密之欢里的碰触,竟仿佛是一场自己哄自个儿的春梦,在这转世轮回里片片消散而去,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废墟,残垣断壁里踉跄前行,选择的,竟只是忘记两个字。 是的,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悲哀到连恨都没有了,“相忘于江湖”一定是前世死前最大的宏愿,如今,她只是叶姻,跟这个男人毫无牵连的,叶家大小姐叶姻,叶姻忽地抬起了头—— 神在看她 她在看神。 双目对视里,心忽然又跳了起来——不是心动,却是疑惑,难道神认得她?她是不是看错了?那眸光交织的刹那里,静如深海的深潭忽然起了无数涟漪,宛如一道犀利的闪电,撕开了表面的平静,露出厌恶而无奈的悲悯…… 叶姻闭上了眼,低下头。 她不认得他了。 她也真心希望,他也不认得她了。 他们本就天涯之远,擦肩而过不是为了蓦然回首,而是为了更深的忘记,她紧紧闭上了眼,圣僧在说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说,殿外场中近千人悄无声息地听着这佛号纶音,在那庄严肃穆言辞里,有着人生最重的寄托与最轻的向往…… "圣僧……"李嬷嬷待圣僧施法完毕,颤颤巍巍地开口道:"我家大小姐她……她的诫语是什么?"说着,抬头望着前面跪着的叶姻,唯恐叶姻大发雷霆,可是叶姻什么也没说,只低着头,一动不动。 圣僧沉默了许久,微微抬头,再去望那叶姻,少女远远跪在那里,紫色的袍子随着风飘摇不定,连同那发髻也吹了起来,长长的睫毛仿佛小扇子般覆盖住一切心绪,她是他业生里的无端,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孽缘,那无从避免的裂缝,划下了,便只能如此。 "勿生妄念"神静静道,语气里含着通常的悲悯,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 29勿生妄念 “勿生妄念?”这是什么诫语?李嬷嬷心里惊讶,勿生妄念的诫语,一般用于那等“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奴婢,叶姻乃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身份高,又得宠,除非要做宫里娘娘,否则又有什么得不到的?她忖度半晌也不得要领,合十称谢,跪爬了几步,小声道:"小姐……" 叶姻仿佛才醒悟过来,忙合十称颂,两个丫头过来把她扶了起来,她只低着头,被两个丫头扶着,保持着最标准的礼仪,向前慢慢走去,沿路行来,只看着一双双脚,在太阳底下,眼花缭乱地让她头晕…… 勿生妄念…… 听了想笑,又想哭,圣僧真的是法力无边,掐算得出她的前生今世? 还是……还是…… 叶姻忽然慌张地捂住那念头。 都忘了吧,都忘了吧…… 一步步踏着那禅院的玉石路,望着自己的裙摆在那阳光下留下的影儿,忽地停住身形,提起裙子,加快脚步向寺门走去,一会儿子,车轱辘“吱呀呀”地响起,车厢里飘荡着檀木香的味道,月白色的帘子一下下甩出片片金光,红色的穗子就这样晃了又晃,仿佛岁月流过的轮回,在漫不经心里,已毫不相干。 傍晚时分,叶府门前。 沈氏带着丫头婆子在门前亲自相迎,星儿刚把叶姻搀扶下来,沈氏便上前拉着叶姻的手,眼泪汪汪道:"我的儿……" 叶姻勉强一笑,道:"母亲,没事的,只是三婶娘她……" 沈氏用帕子擦了擦泪道:"好歹你保住了便是万幸,快去见老太太,老太太都急坏了的。" 叶姻点了点头,随着沈氏带着一行人去了叶母的文礼苑,刚进了门,眼见萍儿迎了过来,道:"大小姐可回来了,老太太都急坏了。" 叶姻答应了一声,进了叶母的正房,见叶母坐在临窗大炕上,抓住石青金钱蟒引枕,见了叶姻进来,嘴唇微微抖动,道了声:"大丫头。" "老太太……"叶姻眼泪掉了下来,扑倒在地,哭道:"老太太,竟差点见不到你了……" 这一世,无论面子里子都是要做全了的,何况在她心里,对这老太太的印象倒比前世好得多。 叶母抱着叶姻,怔怔不语,对着沈氏陈氏等道:"我不过是想为叶家祈福,让这两个孩子去一趟便回来,没想到……没想到……"说着,眼泪掉了下来,面上显出哀戚之色。 陈氏与徐氏平日里虽然不熟谙,倒也有兔死狐悲之感,拿着帕子道:"你说这怎么说的,好端端的,人没了……" 叶姻听了,忙听了抽泣,解释道:"老太太,我从那山崖上掉了下来,竟幸得神佛保佑,挂在了树枝上,我寻思三婶娘跟我也差不多的,说不得也能救得回来……" 叶母含泪道:"痴儿,你坠崖的地方,叶家的家丁都搜遍了的,哪有她的痕迹,唉……"想起来自己平日待徐氏,颇有苛刻之处,如今人没了,倒有些悔意。 叶姻不方便多说,只拿着帕子捂住脸,忽听门外脚步错错,有人传唤道:"三老爷"话音未落,一位风流俊俏的美少年挑帘走了进来,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见到叶姻,怔了怔,长长吁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姻儿倒是保住了。" 叶姻万没想到遇到三叔,眼见他一步步向老太太走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恭恭敬敬站在一边道:"三叔,三婶娘她……"说着,哭着侧身扑倒在旁边陈氏的怀里。 陈氏没想到叶姻会往自己怀里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大小姐,"忽然想到她这么娇娇弱女,受了这么大惊吓,不由恻隐,把她抱住,道:"别怕,别怕,已经回家了。" 叶礼本是要过去抚慰叶姻,谁知叶姻跑到了陈氏那边,自己与陈氏叔嫂嫌疑,因此倒也不方便过去,只蹭到老太太面前,回道:"已经派人去找了,连同徐家那边,已经有三支人马去了的,老太太放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叶姻在旁听了,微生凉意,毕竟夫妻一场,这叶礼提起徐氏来,竟仿佛陌生人似的,毫无怜悯悲痛之意,徐氏私奔虽然有错,但是离开这渣男倒是明智之举…… 正忖度间,忽听叶礼道:"姻儿,我听李嬷嬷说,通知她们去找你的,竟是宋家公子的一位护卫。"说着,似笑非笑地望着叶姻。 叶姻见那张俊俏的面容虽语言常笑,眼眸里却闪出猜疑之色,又见满屋神色各异,叶母十分吃惊,陈氏皱了眉,沈氏则用帕子捂住嘴,神色莫测……。 忖了忖,波澜不惊地点头道:"是这样的,我当时落在树枝上,正正是宋公子带着侍卫路过,他倒是识得我的,本来是要让侍卫接我下来,可是我想咱们叶家书香门第,家风严格,这样动手动脚的十分不妥当,因此便让他通知李嬷嬷诸人过来……" "啊呀呀,我就是说嘛……"叶姻话音未落,陈氏笑吟吟地望着叶母道:"咱家大丫头无论在哪里,也不会堕了这叶府的门面的,多亏老太太会调理人哩。" 叶母本来听到遇宋玉的话,已皱了眉头,又听叶姻“动手动脚不妥当”眉头渐渐书展开来,再经陈氏这么一开怀,嘴角弯了起来道:"大丫头在府里胡闹是胡闹了些,在外面倒也不会失了叶府的体面。" 叶姻若是从前听到这话,心里恐怕会恼,如今却只陪笑道:"老太太,姻儿早就改了的。"说完,顿了顿又道:"我那时候坠崖的时候,似乎觉得也有人影闪过,大约三婶娘也落在了什么树枝上的,只是那时候情急之间,也没来得及多想……" 说着,拉着叶母的手道:"老太太,我想着咱家是去礼佛的,真心敬佛的人便真的有什么灾星,怕也让佛给挡了过去了。"她知道徐氏没死,早晚还要找到,因此先留一个底子。 果然,叶母听了这话,点了点头道:"大丫头的话很是道理,咱们是礼佛敬佛的,有没什么得罪神佛的地方,大丫头能救得,三媳妇也应救得的。"说着,转头对着叶礼道:"你看还有什么相熟的人家,能借出人手的,倒也拜托他们去找找,早晚也见到人的……"顿了顿又道:"无论怎样的人马,需有叶家的人在里面。" 叶礼秀眉挑起,低低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说着,那眼波在叶姻脸上扫来扫去,嘴角弯弯,若有所言。 30叶母议亲 眉目传情,自是前世与三叔玩惯了的秋波暧昧,只是在现在叶姻眼里,却象西门庆勾搭潘金莲的桥段,看着就窝心糟心加恶心,她撇过头不理会那些菠菜,眯起眼…… 叶母的话其实是若徐氏有了好歹,叶家人自可当场处决的,想到自己前世那样作腾,居然才只是个赶出家门的下场,自是多亏了…… “母亲,这事阿爹知道吗?”叶姻想起父亲好久不见,拧着眉对沈氏问道 沈氏叹了口气道:“哪里敢不告诉他,已经派快马江南送信了。” 她这么一说,叶姻才想起来,阿爹自从自己重生就没露过面,此时正在江南外派,又想到春闱将近,那单子…… 正发怔间,忽听叶母道:“那宋家公子今年多大了?” 这话一出口,大家心领神会,陈氏望了望沈氏,见其脸色一变,绞着那帕子紧紧攥在了手里,咬了咬嘴唇,开口道:“老太太,宋家公子,你不晓得吗?乃是工部尚书宋均的嫡长子,今年二十岁,正正风华正茂的年龄,前年中了文举,去年又过了御前武举,竟是文武双全的翩翩公子,京都人称玉公子……” 叶母“哦”了一声,笑道:“这小年轻的事情,我老婆子怎么会知道?”说着,用眼目扫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几个庶小姐,道:“倒是你们听说过吗?” 叶灵年纪最小,在老太太面前也不拘束,点头道:“听说过啊,老太太,我还是听大姐姐说……”话音未落,忽听叶然抢着道:“老太太,我们不过是在母亲与其他姨娘闲谈的时候,偶尔听了那么一耳朵,整日在深闺里,哪里晓得这些。”说着,暗自掐了掐叶灵的手。 叶灵被她掐的手疼,忖了忖才明白过来,小脸涨得通红,讷讷道:“三姐说的是。” 叶母见了这情形,如何不知,哼了一声,望着叶姻道:“大丫头,你怎么认得他的?” 叶姻望着叶母神色不善的眼目,心中暗暗叫苦,她记不得怎么与宋玉相识的,甚至连宋玉的本家是谁都忘记了,只是如今满目都注目看着她,如何能躲闪过去?微微沉吟,正要开口,忽听叶然道:“大姐姐,你那次去晴儿家,正碰上的宋公子吧。” 叶姻感激地望了叶然一眼,见小姑娘说完了这句便低下了头,心中吁了口气,虽然连“晴儿”是谁都忘记了,可是不问可知,这晴儿自然与宋玉是有亲的,再者,自己与那个晴儿的关系应该很好,贵家小姐们相互来往期间遇到表哥表弟的也很正常——以前看过的玛丽苏小白文,不都是这么皇子公子的往碗里捞吗? 忖了忖,笑道:“老太太,那日我去晴儿家,正正宋公子过来探亲,不过说了几句话,大约也就有了这么个影儿罢了。” 叶母听了这话,“嗯”了一声,道:“大丫头在外面倒是知礼守礼的。”陈氏见叶母这么说,见缝插针道:“就是,就是,咱家的孩子真不管在府里如何,在外面是绝错不了的。”说着,笑嘻嘻地望着沈氏道:“是不是,大嫂。” 沈氏一直坐在旁边,宛如木胎菩萨般一言不发,见陈氏挑她,笑了笑道:“那是自然,老太太调理的人,哪有不好的。” 叶姻听了这话,心中奇怪,沈氏只怕是最不希望她与叶母联手的,怎么突然这么说,难道她真的希望自己嫁给宋玉?想到这里,不由抬头去看沈氏,见其迎窗而坐,三十许人,肤若凝脂,眉目婉约,风韵惑人,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沈氏长得象母亲苏氏的传言,不知当年母亲…… 忽听叶母“咳”了一声,问她道:“大丫头现下觉得身子如何?” 叶姻一怔,迅疾心领神会,道:“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有些乏神。” 叶母点了点头道:“那你回去歇息吧,虽然身子没什么,到底是吓着了的,先修养几日再说。” 叶姻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说完,与叶母做了礼,与沈氏陈氏等告辞,眼见叶礼还侍立一旁,满眼菠菜,道了声:“三叔,告乏了。”然后转身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出了文礼苑。 一行人出了文礼苑,穿过弄堂,叶姻忽然站住身形,把李嬷嬷吓了一跳,她方才被三老爷一语揭破,给了大小姐难堪,正惴惴不安,见叶姻如此,忙解释道:“大小姐……我……三老爷问起来,我也不好不说的……” “嗯”,叶姻心里其实并不怪罪,只是这样的情形还是少发生的好,道:“嬷嬷,不管你以前是谁的人,现在总是我的,以后若是再有别的主子问起我的事,事前都须给我支个消息。”说着,意味深长地望着李嬷嬷。 李嬷嬷脸色煞白,讷讷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叶姻嘿嘿一笑,也不答话,只放慢了脚步,徐徐沿着那游廊向前走去,游廊之外便是叶府花园,只见桃红柳绿,姹紫嫣红,扑撒着浓郁的花香,吹得人薰薰然,叶姻一边欣赏景致,一边忖度着时辰。 果然,不一会儿功夫,叶然几个出了文礼苑,遥遥向这边走来,三人并未看到叶姻,只听叶灵叽叽喳喳,“三姐,你掐得我可真疼”。 却听叶然答道:“四妹妹这一年大似一年了,说话做事先寻思寻思再做,方才老太太问是她的好意,可是你怎么胡说八道的,连累了大姐姐。” 叶灵扁了扁小嘴道:“怎么说是连累啊,明明就是……”一拐弯,见叶姻正站在前方不远处,忙招了招手,道:“大姐姐--” 叶姻本来就是等她们的,方才的话已经听了进去,眼见叶灵招手,笑着走了过去。 “大姐姐……”叶灵笑嘻嘻地走过去,拉住叶姻的手道:“你瞧瞧三姐,方才正怨我哩。” 叶姻微微一笑,道:“你如是多听一分三姐的,可能将来就少吃一份亏。”说着,意味深长地望着叶然道:“三妹妹,多谢。” 31攻守同盟 叶然摇头道:\"那有什么,我们姐妹一体,我只盼着大家都好罢了。\" 叶姻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望着阳光下,叶然穿着半新不旧的金丝如意云纹衫,面如银盘,桃羞杏让,想起她在叶家从不显山露水的性子,笑得越发深了,走过去牵着她的手道:“放心,大家都会好的。” 叶然听了这话,仿佛吁了口气,道:“借大姐姐吉言。”说着,侧头那两个道:“你们还不快谢谢大姐姐?” “为什么要谢谢大姐姐?”叶灵毕竟年纪小,不懂叶姻这句话的涵义,叶韵却是懂得,只是她懂是懂,却不肯信,望着叶姻咬了咬嘴唇,忽然道:“大姐姐,那宋公子他……”看着叶姻那波澜不惊的神色,忽然不敢说了,低下头,拈着衣角,莫名道:“大姐姐,表哥他好像病倒了。” “哦。”叶姻淡淡道:“那二妹妹要去多探望才是。”此言一出,叶韵脸色一红,又是一白,低下了头,讷讷道:“大姐姐取笑了。” 叶姻微微一笑,侧头对叶然道:“以后若是再去晴儿家,咱们姐几个都去。” 叶然脸色一红,正要说话,忽听叶灵道:“哇,太好了,大姐姐,我正想着这事呢,每次都是大姐姐去,没我们这些庶出的份儿,如今大姐姐肯带携我们,是最好不过的。”说着说着,忽然明白方才叶姻那话的涵义,不由红了脸。 叶姻见几个妹妹都臊了,不好深言,只道:“你们去吧,我先回了,倒是有些乏了的。” 叶然忙道:“大姐姐快回吧,虽然身子无恙,也是一场惊吓。” 叶姻点了点头,与几个妹妹告辞而去,一路行来,忽然觉得心情愉悦起来,朋友,女子,对于前世来说是不允许存在的一种生物。 穿前看过的玛丽苏文,凡是年轻女子都要黑化的,即使不黑化也是炮灰之类的,因为对于自恋到病态的女人,所有男人必须是她的,即使她不要也不能给别人,因此同胞都是敌人,炮灰、坏人、绿叶…… 前世里已经记不得妹妹们到底如何了,除非有一个跟她来抢男人…… 抢男人…… 叶姻停住身形,站在文澜苑门口,望着那斑斓的树影发了会儿呆,忽然哑然失笑,抢男人?太好了,二妹加油,大姐姐会给你包邮打折哦,亲。 “大小姐回来了。”婆子开了门,引着她进去,月儿从垂花门里迎了出来,眼中含泪道:\"小姐,你……\" 叶姻知道她担心,拍了拍她的手,进了正房,辰儿过来给她还了一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家常服,月儿一边摘着叶姻身上的首饰,一边道:\"小姐,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看一下你……毕竟是受惊了的。\" 叶姻摆了摆手道:\"不用,没事吃什么药……\"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自己给李卫开的那个方子,这货不会真的去吃砒霜吧…… 嗯,应该不会,即使他肯吃,宋玉也不会让的,看宋玉的样子,虽然把这主子恨得牙痒痒,却偏生不敢得罪,倒也不知是什么来路……说起来虽然被李卫气得发疯,叶姻对其倒也没有深仇大恨,反而觉得此人直白可爱,比宋玉的满腹心机要强得多,只是那张嘴实在太过无敌,当时气急说出砒霜两字,倒也不是真要害他。 一时星儿给她上了风露茶,叶姻抿了两口,靠在东坡椅上闭目养神,关于自己的亲事,叶姻知道父亲一定是有主张的,自己应该也是说得上话,那宋玉既是那“殿下”的人,按照父亲那“纯臣”的性子,是绝不可能让自己掺和到皇家内斗里的,因此嫁给宋玉绝不可能,叶母议亲的时候之所以没有反驳,乃是因为家里的烂桃花太多,想将计就计把这个做挡箭牌…… 正忖度间,忽听外面传道:\"三老爷……\" \"三叔!\"? 不会吧,这么青天白日的,居然敢跑到外甥女的闺房来? 叶姻一头冷汗,\"嗖\"地站了起来,眼见帘子一挑,星儿已经把叶礼引进来了,风流俊俏的少年,美服华冠,刹那点亮了整个屋子,只是叶姻此时只有苦涩,勉强笑道:\"啊呀,三叔不是在老太太那里吗?怎么突然……\" 叶礼对着叶姻眨眼,又望着叶姻身边的几个丫头,笑道:\"我方才正与老太太说话,正正说要找徐氏的地方,想起姻儿你也掉在那个位置,倒是过来问问才方便。\" 叶姻吁了口气,心道这位幸亏没疯到底,找了这个借口也说得过去,忙点头道:\"三叔请说。\" 叶礼\"咳咳\"了两声,对着那三个丫头道:\"你们先出去。\" 辰儿星儿答应一声,出去了,月儿却不肯,望着叶姻,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 \"月儿出去吧,放心。\"叶姻心里倒也坦然,这三叔的性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若是拒绝了他,他还会去想别的法子,不如现下单刀直面,省得日后烦絮,月儿见叶姻如此说,只得出了屋子。 一时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叶礼见碍事的人走了,笑嘻嘻地走到叶姻跟前,却见叶姻“蹭”地提起那椅子,正正横在两人之间,吓了一跳,皱眉道:\"姻儿怎么了?出去了一趟,跟我倒是生分了。\" 叶姻隔着椅子,笑得波澜不惊道:\"三叔,三婶娘生死未明,我良心不安。\" 叶礼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姻儿真真是个良善之人。\"说着,便要绕过椅子,却见叶姻转到了椅子前面,道:\"三叔,你们夫妻一场,你竟是一点也不担心的?\" 叶礼眼珠一转,那如玉的脸上显出了然之色,道:\"我心里只有姻儿一个,其他女人如何在我心上?\"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对耳坠,道:“出去搜山,也没见几个好铺子,回来路上倒是见这个精致,巴巴给你买来,如何?姻儿?” 叶姻望着那亮晶晶的坠子,只觉得这男人简直无可救药,出去找老婆的路上给小三买首饰,果断比李卫更适合砒霜。 心中鄙夷,面上不显,笑了笑道:“谢谢三叔。”却不伸手接过,叶礼见她不去接,以为她不喜欢,忙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赤金盘螭璎珞圈,在叶姻面前晃了晃,噙着笑道:“这个如何?姻儿,喜欢吗?” 32欲拒还迎 叶姻苦笑道:“不用了,三叔。” 叶礼皱了皱眉,道:“姻儿,你从前不是最喜欢这些的,亏得我还费心巴力地给你掏了来。”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枚双衡比目玫瑰佩,道:“这个如何?这可是稀罕之物,我在芳翠苑的时候,她们都抢着哩。” 谁知叶姻摇了摇头,道:“三叔不必费心了。” 叶礼偏生性子执拗,见叶姻这个也不肯收,从兜里又掏出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道:“这个如何?这个姻儿一定喜欢?” 三叔,你这是要做机器猫小叮当吗? 望着那一堆金光闪闪的的首饰,叶姻皱着眉茬过话头道:\"三叔来到底又什么事?我倒是真的有些乏了的。\" 叶礼见叶姻虽然笑着,神态却宛如防贼似的,叹了口气道:\"姻儿,你真真与我生分了不成?\" 叶姻生硬地一笑道:\"哪里,哪里,呵呵。\" 这样的回答让叶礼更是难过,皱了眉头道:\"姻儿……\"正要说什么,忽听叶姻截断他的话头道:\"三叔,你来可是为了我的婚事?\" 叶礼一怔,道:\"姻儿怎么知道的?\" 叶姻此时便是要引着他赶紧了帐,因此顺着话头道:\"我怎么不知,方才老太太不是问了的。\" 叶礼\"嗯\"了一声,抬头痴痴地望着叶姻,见少女站在靠着窗下,亭亭玉立,瑞彩翩跹,神采飞扬,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喃喃道:\"姻儿应该很高兴吧。\" 叶姻低下头道:\"三叔,我总是要嫁人的。\" 叶礼听了这话,心如刀割,眼泪掉了下来,讷讷道:\"我知道的\" 叶姻听了这话,心中大喜,面上却装出不舍的摸样道:\"所以三叔,咱们分了吧,若是不分,怕到时候更难过。\" 叶礼似乎对叶姻动了情的,痴痴道:\"我可是不舍得……\" 叶姻把手一摊,假意叹息道:\"那也没法子啊,三叔,不管分与不分,我总要嫁人的……你知道,宋公子他对我是……有恩的。” 叶礼猛地抬起头来,眸光烁烁地望着叶姻道:\"姻儿可是对那宋玉动心了的?\" 叶姻咬着嘴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仿佛是羞怯又不敢承认的摸样。 \"姻儿!\"叶礼忽然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抱叶姻抱在怀里道:我不要,我不要,姻儿,咱们私奔吧,我有银子的……\" 我擦,演琼瑶戏吗,叶姻狠狠地推开叶礼,自己顺势后退两步,用袖子捂住脸道:\"这怎么能行,我舍不得啊,都舍不得啊……\" 叶礼没想到叶姻如此大的力气,吓了一跳,遥遥里见叶姻梨花带雨,百感交集涌上心头,只觉游戏花丛却被蝶牵,自己竟是有些动了真情的,长叹一声道:\"姻儿,我们注定是要分了的,是吗?\" 叶姻心头一松,连连点头道:\"当然……介个……我也舍不得啊,三叔。\"说着,用袖子当眼眸,从指缝里观瞧其神色,眼见叶礼皱着眉,咬着牙,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许久许久,忽然跺脚道\"你必须是我的人。\"说着,抬脚出了门。 叶姻表演了半天,正期待他放手,听了这话差点吐血,这是什么意思?正忖度间,帘子一挑,月儿急急走了进来,道:\"小姐,没事吧……\" 她是叶姻的贴身丫鬟,又是心腹,很多事情叶姻并不刻意避她,因此大约能看出叶姻与三老爷关系非同寻常,可是这种人伦大事,想一想也该遭天谴了的,如今见三老爷气冲冲走了,想问又不敢问,逡巡了半日,道:\"小姐,三老爷他……\" \"没事,放心。\"叶姻见月儿的神色,就知道她想什么,只是这事自己都觉得天雷,何况是一个丫头,解释起来又颇有难度,只得装作不知,忖了忖三叔那话,若是真有什么,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闹腾了一日也乏了,与几个丫头交代了几句,便入内歇息了。第二日起来,正准备去给叶母请安,见文澜苑的大丫头萍儿过来,先是与星儿几个说了会儿话,见叶姻盥洗完毕,便走了进来,万福道:\"大小姐,老太太说了,这几日大小姐惊着了,便不用去给她请安了,好好的在屋里养着,若是有什么想吃的,跟厨子尽管说,实在没有的,就用老太太的小厨去做。\" 叶姻听了,笑道:\"我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惊不惊的,倒是老太太这么大年纪,该有的礼数不能缺。\" 萍儿见叶姻居然说出这么大方体贴的话来,笑道:\"大小姐是最孝顺的,我们都晓得,不过既然是老太太的一番心意,你也歇着几日便是。\"叶姻听了,只得罢了,吩咐星儿送萍儿出去。 月儿在旁笑嘻嘻夸道:\"小姐,你越发稳重了,夫人见了不知多高兴,你知道夫人从前在世的时候,就十分……\" 叶姻看着月儿那一张一合的嘴,忽然想自己这辈子是不是是冲撞了\"话痨\"星之类的?要不要改天去寺庙里算算?正忖度间,听到院门响动,有婆子传道:\"小姐,外书房一个丫头要来见您。\" “外书房?”叶姻眼角突突直跳,知道不会是好事,可她如今知道躲之不如面之,遂吩咐道:“进来吧。\" 说着,走到东坡椅上,见那小丫头走了进来,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秀丽,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穿着粉红色的缎掐牙背心,形态举止倒是与一般丫头并不相同,不由心头疑惑,哪里来的体面丫头? 正要张口欲问,见丫头叩头道:\"大小姐,我是外书房的三等丫头青儿,方才表少爷听说大小姐受了惊,派我来看看您。\" 叶姻听\"表少爷\"三个字,苦笑一声,尼玛,又来一个 33未雨绸缪 "跟表少爷说,我很好,让他不用担心,好好用心准备春闱吧。叶姻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望着青儿波澜不惊道。 青儿偷偷瞄了叶姻一眼,结结巴巴道:"表少爷还说,还说……说他想来看看你,不知大小姐……" "不用了。"叶姻斩钉截铁道:"还是专心举业为是。"语气冷漠又绝情。 青儿忽地抬起头,直愣愣地望着叶姻,那秀容丽貌上全是悲愤之色,嘴唇急速发抖,连袖子也生出层层褶皱,似乎是气愤已极,月儿见了她这神态,皱着眉上前一步道:"青儿,你作死!" 青儿这才重重垂下头,死死咬住嘴唇,许久才抬头道:“大小姐,我秘事相告。” "哦……”叶姻笑道:“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表哥与三叔不同,表兄妹有些情意倒也算寻常,顶多让人说道一两句,因此叶姻不像放着三叔之事那般把细。 谁知听青儿跪爬了几步,在叶姻脚边,用极低的声音道:“我看过那些信。”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忽地沉下来脸来,扭头对不远处的几个丫头道:“月儿,你们出去!" "这怎么行?一旦……"月儿担心道。 叶姻摆了摆手道:"我自有处置,都出去。" 月儿迟疑了下,与星儿辰儿对望一眼,一起出了门,只是把那门还留个缝隙,自己一个人守在哪里,一旦里面有什么动静,也好立时进去帮衬。 叶姻见屋里没了人,拿着茶盏,一口一口抿着,隔着渺渺的茶气,望着那低头敛首的丫头许久,才淡淡道:"什么信?" 青儿立时抬起头道:"大小姐你……"似乎在强力忍耐着,终于没有开口。 "有话就说。"叶姻斩钉截铁道,即使那些信不是自己写的,前世也是自己的一部分,桃花自己种下,就自己去掐,何况这些并不是重要的…… 她靠在椅子上,眼前浮现出宋玉的脸面,对于富贵人家来说,朝廷斗争才是最可怕的,所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才是自己最大的难题…… "大小姐,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可对得起表少爷?"青儿抬起头,嘴唇已经被咬到出血,却悍然不惧,直直瞪着叶姻。 被一个丫头这么质问,叶姻觉得有些好笑,却也知道这丫头对那位一片痴心,不好把笑影显现出来,只肃着脸皱着眉道:"什么意思?" "表少爷为你病着呢,他在病中还呼唤你的名字,他……"最后那几句终于说不出来,那张俏脸已然泪如雨下…… 叶姻望着那凄然欲绝的面容,心中倒也生了几分同情,缓了语气道:"表少爷的情,我心领了,只是有缘无分,不论从老太太还是从父亲上,我绝不能嫁他的,你回去把这话告诉他,让他死了这份心,天下何处无芳草……" 青儿摇了摇头道:"大小姐,你真真冷面冷心,不懂世间情字。" "哦?"这话倒是引起了叶姻的注意,她眯起眼仔细打量这眼前人,跪在仿佛一株芙蓉花,摇摇欲坠里有着几分先天的傲然,忽然道:"你不是家生子吧?" 青儿脸色一白,低着头没有说话。 "官奴?"叶姻皱了皱眉,按照叶家规矩,是不得买官奴为婢的,要知官奴这种生物是最不好养活,前身是官家小姐,做粗活是不行,可是伺候人也是不行的,又加上有份傲骨,做丫头十分可惜,只有做姨娘的命,可是偏生她们牵连着政治风波,若是做了妾说不得惹出什么麻烦来,所以叶家向来避而远之,怎么会…… 青儿见叶姻望着她发呆,既不是恼也不是怒,却是陷入了沉思,方才那鼓起的勇气顿时消匿无踪,低下头哆嗦道:"大小姐,我方才冒犯了,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回……" 叶姻不答,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太太什么时候把你买来的? 青儿一时语塞,不晓得叶姻怎么会知道,可是既然知道了,瞒着也无用,低低打道:"不久前买来专门伺候表少爷的。" "你很喜欢表少爷?"叶姻笑眯眯道,仿佛长辈疼爱小辈,要做媒说亲的架势。 青儿那如玉的脸“腾”地红了,连同脖子都染上红霞,便宛如一只芍药,点一点便要燃了起来,可是主子问话,她又不能一直不答,过了许久才喏喏道:"我一个奴婢,哪有资格喜欢什么,不过是伺候主子罢了。" "表少爷现在好了没?"叶姻又问道。 青儿见叶姻关心表少爷,脸上显出暖色来道:"大小姐不用担心,表少爷做热发了汗,今日倒是好些了,听说你回来了,便又好了三分。……" 叶姻点了点头,忽然道:"青儿,我知道你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有话不放跟你直说”,顿了顿又道:“眼下叶府这情形,你也看到了,我是不可能嫁给表少爷的,这个你是懂得吧?" 青儿不管从前什么身份,这点子规矩应该是懂得——叶姻乃是尚书嫡长女,也是大老爷的心头肉,怎么会嫁给一个穷举人,便是沈典中了头状元,叶源也未必会把女儿嫁给他,因为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叶母也不会浪费这个棋子,叶姻的婚姻一定是为家族带来好处的政治联姻,当然,若是叶姻与沈典情投意合,按照叶源疼爱女儿的程度,就另当别论了。 沈家怕也是看中了这点,在叶源疼爱女儿的份上,若是叶姻真的喜欢沈典,表兄妹结婚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没想到叶姻忽然有一天,性情大变,干脆利落地表示绝对不会喜欢沈典了。 这一改变打乱了沈氏的筹谋,叶姻料到她会出招,却迟迟不见动手,于今她倒是明白了,人家不是不出手,而是手握杀手锏——那些信! 怪不得昨儿老太太说起自己的亲事,沈氏那种反应,她是不怕的,或者说,她有了这种底牌,到时候无论从体面还是从私情,叶家只能把自己嫁给沈典了…… 叶姻眯起眼,一霎不霎地盯着青儿的俏脸,仿佛想起了什么,嘴角一弯。 青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道:"大小姐,你若是……" "不可能。"叶姻断然拒绝,道:"我心里真的没有他,嫁给他对我对他都是一种摧残。"说着,对着青儿微微一笑道:"若是我现下把你给了别的男人,你也会很生气的。" 青儿立时脸若火烧,讷讷道:"大小姐怎么这么说。" "打个比方。"叶姻叹了口气,自己该不该庆幸一下青儿的自投罗网, "大小姐……我看着表少爷不像是单相思。"青儿鼓起勇气又道。 叶姻嗤地一笑道:"这可难说了,表少爷也许误会了,也许是把小时候的那些儿戏当真了,很多原因吧。" 青儿抬头望着叶姻,见少女坐在哪里,眸光潋滟里全是一片漠然,咬着嘴唇道:"大小姐你……" "青儿,若是能说服表少爷,并把那信给我,我就有法子抬举你做他的姨娘,如何?"叶姻眉毛一挑,开出了自己的价码。 青儿的脸上仿佛滴出血来,低着头,紧紧攥着那帕子,浑身发抖。 "其实表哥是不错的,有才学,又是举子,今年若是春闱过了,自是前途无量,青儿你有这个心,也不算什么……"说着,忽然加重了语气道:"总比现在没名没分得强。" 青儿忽地坐在瘫在地上,脸色煞白道:"大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叶姻不答,只拿眼望着青儿的发髻,按照齐朝的规矩,未出阁的少女是不允许双头发钗的,青儿不过是个丫头,发髻上居然别着这么一支双头堑玉钗,自然是那位沈典表哥的杰作,表哥,你一边跟表妹情深意切,一边拉丫头上床,这么精分你家舅母知道吗? 青儿沉默许久,颤声道:"大小姐,你可说话算话?" "当然。"叶姻干脆道:"青儿,你撮合我与表哥其实并不明智,你想跟我以后姐妹相称不成。"说着,嘻嘻一笑。 青儿脸上一红,沉思许久点了点头道:"大小姐果然是爽快人,只是我亦不能负了表少爷的心,若是有一日我能说服表少爷放下,我就把书信偷偷给你如何……" "那时候,我会办法跟母亲说的,你放心,既然都做到通房的份上,做个姨娘是没有问题的。"叶姻借着她的话头说下去,她本想让青儿立时把那信偷了来,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是个痴的,竟要“说服表少爷那一日”,那可要猴年马月? 34暗香浮动 叶姻眼珠转了转去,忖度着怎么逼她尽快把信偷了过来,却见青儿脸上似喜似悲,给叶姻叩了头道:\"那请大小姐恭候佳音。\" \"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叶姻微微一笑,加了砝码道:\"你也知道,我在母亲跟前素来说的上话,若是你这件差事办得好了,不要说姨娘,便是主母,我都给你挑个贤良能容人的。\" 青儿听了这话,心中窃喜,她在自家府里见惯了那主母与姨娘宅斗的戏码,自己若是做了姨娘,最害怕的是主母容不得,偏生自己这身份做不了良妾,不过是个贱妾,若是遇到那真正心狠的,转手卖了都有可能,因此忙道:\"那就谢谢大小姐了。\"说着,施礼作别。 帘子挑了起来,迅疾又落下,那袅袅婷婷的身影在她眼前消失,只留下清风吹起的余韵,所谓落难小姐,官奴身份,丫头少爷,才子佳人,应该是戏本子里最好的戏码,只是不知会不会被这现实戳得鲜血淋漓…… 叶姻轻轻地依靠在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上,双目微闭,享受着春天正午的阳光暖暖,那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月儿悄声悄气走了进来,问道:\"小姐,没事吧。\" 见叶姻不答话,不由心急道:\"表少爷他不会……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吧。\" 叶姻也不睁开眼,只懒懒道:\"他正病着呢,要闹也得有那份力气。\" 月儿看着叶姻笑得没心没肺,连声音也带了几分讽刺,倒是放了心:\"我不怕表少爷,我怕的是小姐,小姐从前……如今这样,我反而放了心。\" 叶姻\"嗯\"了一声道:\"你以后会越来越放心的。\"那敲着桌面的手越发叮咚有致,沈氏有了青儿这个猪队友,表哥这朵桃花一定会掐得干脆利落的…… 正得意间,忽听月儿道:\"我怎么不放心,我是最放心不过的,我从前就相信,夫人上天有灵,必然会保护小姐的,所以小姐一定会让人放心的,不可能不让人不放心的……\" 嗡嗡嗡…… 嗡嗡…… 嗡…… 苍蝇又来了,不过不叫“悬崖”,叫“放心”。 叶姻那有节奏敲桌面的手指忽然抽搐起来,自从她遇到李卫以来,便仿佛中了毒,对罗嗦重复的话尤其敏感,平日里倒也不觉得月儿怎样,如今却觉得满头苍蝇,无处下脚,猛地睁开眼瞪着月儿。 月儿见叶姻忽然惊醒,吓了一跳,“蹬蹬”后退,怯生生道:“小姐,你怎么了?” 叶姻见那张关切的神情,终于生生忍住训斥之言,扶额道:“月儿,我头疼,进内室休息一会儿,恩,非诚勿扰。\" \"你放心吧,小姐,我在这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觉得你一定会放心的……\"月儿一边搀着叶姻,一边道。 \"stop!\"叶姻忽然厉声制止。 月儿吓了一跳道:\"怎么了?小姐,难道你不放心?\" 叶姻要哭了,猛吸一口气道:\"我很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要放心的疯了,月儿,话痨是种病,得治,看在你服侍我多年的份上,我不就不给你开药方吃砒霜了,可是你不要总拿一个词语重复好几遍好伐?你这样让我很不放心,好不好?\" 叶姻说了一长串话,可屋里谁也不懂她什么意思,星儿被叶姻绕的头晕,问道:\"小姐,你到底要说什么?\" 叶姻见月儿头晕眼花的摸样,终于尝到了复仇的快感,心道以后再遇到那二货侍卫,自己也不妨\"以彼之身,还彼之道\",让那二货也晕上一晕,只是那二货既然是个二货,若是听不懂,反而越听越兴奋怎么办? 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内室,坐在案几上,随手拿起一本书,想着被李卫气疯了的惨状,怎么也看不下去,把那书一甩,愤愤地想,若是月儿再这么话痨,就把她嫁给李卫,以毒攻毒,多半有救。 第二日起了个早,几个丫头伺候着她净面梳妆,喝了碗梗米粥,便站了起来,要向去给文礼苑,星儿忽道:“小姐,老太太不是说了,这几日倒是不必了的,你且养好身子再说。” 叶姻望着星儿那墨黑的眼眸,嘴角一弯,道:“老太太给我脸,我却不能捡起来不放了,我没什么大碍,三婶娘又出了事,还是去尽孝心为是,月儿跟我去,其他人不必了。” 月儿侍立旁含泪道:“小姐真的懂事了哩。”顿了顿,仿佛要说什么,终于住了口。 待主仆两人出了文澜苑,望着一路春光,月儿感喟道:“春日迟迟,可是终究来了,夫人若是知道了,不知有放……高兴,其实我也挺高兴的,小姐,你看你去老太太那里,老太太高兴了,你也高兴了的……”抬头忽见小姐一行清泪掉了下来。 “怎么了?小姐。”月儿掏出帕子给叶姻擦泪,点头道:“小姐这是高兴的哭了吧,其实我也高兴地想哭的……” 执手相望,竟无语凝噎,叶姻瞪了月儿半晌,忽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蹭蹭”向前走去。 “啊呀呀,小姐,慢点,干嘛走得这么快,等等我啊……” 刚到了文礼苑,萍儿笑着迎了出来道:“老太太不是吩咐了的,大小姐竟不肯多歇息几日……” 叶姻嘿然道:“年轻轻的,哪里就这么多娇弱,老太太受了惊,倒是要好生着才是。” 萍儿听了这话,深深地望了叶姻一眼,要知这儿女孝顺上,体面话谁都会说,可这话却是非真心关心说不出的——大小姐……真的变了性子?萍儿想起最近的传言,忙上前亲自打了帘子。 叶姻进了屋,见一屋子花红柳绿,沈氏、陈氏,几个妹妹都在,连同三叔叶礼居然侍立在叶母身边,似乎在说着什么,见她进来住了口,一双桃花眼在她上藐个不停。 叶母没想到叶姻这么快就过来给她请安,心里欢喜,忙让身边的婆子把她搀了起来道:“大丫头恁地不好好歇息,有孝心也不在这份上。” 叶姻小心翼翼度量着与三叔的距离,站在离叶礼最远的陈氏身边,笑道:“正正是孝心在这份上才是,我身子骨壮,没什么的,老太太年纪大了,听到这样的消息不要惊了才好。” 叶母正要说“无妨”,忽听叶礼开口道:“姻儿说起身子壮,倒让我想起一个主意来……” 叶姻听了“主意”,暗道不妙,果然,叶母抬头道:“小三儿,什么主意,快说。” 叶礼笑嘻嘻地望了望全身戒备的叶姻,俯身对叶母道:“老太太,姻儿昨儿不是说,她落下的时候,恍惚看到个人影?说不得别人找不到,姻儿是能找到的。” 叶姻心中一凛,抬头望着叶母,见叶母脸上显出迟疑之色,陈氏忽然道:“老太太,三叔出的这主意虽然好,倒是有些不方便,姻儿一个大家小姐,恁地跟些粗汉去找人,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叶母点了点头道:“倒也是……” “老太太……”叶礼迅疾抢着道:“若是不用哪些粗汉,就我跟姻儿带着几个婆子去,谁敢闲话?” “可是……”陈氏忽然想说“叔叔与外甥女也是不太方便”,可又把那话生生咽了回去,用眼眸瞟着沈氏,心道你是叶姻的正经嫡母,恁地这个时候哑巴了,偏生让她出这个头,得罪老太太最宠的小三。 沈氏见陈氏的眼眸向她望来,咳咳了两声,对叶母笑道:“老太太,姻儿刚刚救了回来,虽然她自己说身子骨壮实,可是终究还是经不起折腾,我想……我想三叔还是多加些人手,未必非要姻儿去的。” 谁知叶礼居然拧上了,秀眉一挑,似笑非笑地对沈氏道:“大嫂自是疼自家闺女,却不顾自己的妯娌了,我媳妇找不着了,若是迟延一分,说不得便有性命之忧,让我如何不急?莫非……” 说着,转头拉着叶母的手道:“老太太,你好歹哄着我成了亲,我这也像个样子了,谁知媳妇突然又没了,日后我不回家,你可没得说嘴去。” 叶母听了这话,眼皮一跳,小三子的夜宿花柳是她的心头大患,好容易劝着成了亲,却成了这结果,若是不让他找媳妇,日后自然有的是理由不归家了,忖了忖,望着沈氏道:“你看要不……” “姻儿一个大姑娘家,婆子再多也不是好说的。”陈氏忽然插口道,忽然觉得说得太生硬了,忙用帕子捂住嘴,笑着对沈氏道:“大嫂,是不是?” 沈氏飞快地藐了低头不语的叶姻一眼,点了点头道:“我觉得也是,不过这种大事,终究还是听老太太的。” 叶母心中好生为难,若是不让叶姻去,小三子可找到浪荡的理由,以后恐怕越发不成话,若是让叶姻去,又觉得有些不方便,当然,叶母做梦都想不到这叔侄两人有些什么瓜葛,只是觉得叶姻的身子未必顶得住,传出去也不大好听,忖度半晌,终究难以决断,忽然掉头对着叶姻道:“大丫头,你觉得如何?” 35兵来将挡 叶姻眯起眼望着那张俊俏的面容,秀眉朗目,如宝如玉,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男子,天下之事无不随心,便是如此,活得太轻,宛如自己前世,总要头破血流才会回头,只是不知什么时候…… “大丫头?”叶母见叶姻怔怔地望着小三儿,那眼眸中居然流露出讥讽之意,不由疑惑,提高了声音叫道。 忽听叶然在一旁道:“老太太”正要开口,忽然接到叶姻勿动的眼色,终于把话咽了下去,低下了头,耳听叶姻笑道:“老太太,三婶娘从前对我照顾有加,不论好坏,总要出一份子力的。”说着,望着叶礼眼眸中闪出的惊喜,心中冷笑。 叶母听叶姻这样说,叹了口气道:“大丫头这话说得……” “老太太,你瞧大小姐也答应了的。”叶礼摇着叶母的手,笑道:“姻儿果然是个仁义人儿,不顾身子骨,记挂着她的三婶娘。” “老太太……”陈氏听叶姻居然肯出头,有些忍不住,在袖子里捏了捏叶姻的手,面上去笑道:“大姑娘有这份心,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他们叔侄毕竟年纪轻轻,还是要找个老道的妥当人看着才好。” 叶礼脸色一沉,挑着眉毛对陈氏道:“二嫂这话,是不信我喽?” 陈氏忙摇头手道:“哪里,哪里,小叔是最能干的,只是我担心大丫头的身子……是不是,大嫂。”她见叶礼颜色不善,忙向沈氏求助。 沈氏睃了叶姻一眼,嘴角一弯,笑着对叶母道:“正是说呢,还是派些老道的妥当的,跟着他们才好,防止出了什么岔子。” 叶母点了点头道:“很是。”抬头见儿子面色不佳,温颜劝道:“那些人不是护你,是护着大丫头呢,小三别多心。” “难不成我还护不住姻儿?”叶礼面沉如水,真真是生气了的。 叶母性情刚硬,却最疼这小儿子,见其如此,心中不忍,只得道:“好,好,依你,可是你要答应我,得妥妥当当把大丫头给送回来,不得有什么损失。” “这是当然。”叶礼欢喜地拉着叶母的手道:“还是娘疼我。”一般场合下府里人皆称叶母为“老太太”,忽然称“娘”,自然是心里欢喜极了的。 陈氏皱着眉,终究觉得十分不妥当,正要再劝,忽觉自己的手被捏了下,侧头看去,见叶姻冲她眨了眨眼,不由一怔,那话终于咽了回去。 沈氏见陈氏不开口,也不做出头椽子,只抬头望着叶姻,少女背靠着窗户,在辰时的阳光下映出金色的光来,周身上下再无从前的古怪搭配,穿着最普通不过的小姐常服,连同那神色举止,都中规中矩无可挑剔,不由秀眉微蹙,这闺女变了固然是好事,可符合了她沈家媳妇的标准,却把那心离了,听典儿的诉苦,只觉这女儿越发不好掌控了。 如今却答应跟她三叔一起出去找徐氏,这里面…… 若是真有什么…… 沈氏噙着笑,眼眸渐渐冷了下来…… 也好,也好。 ……………… “大姐……”回来的路上,叶然赶上了叶姻,快走几步,拉着叶姻的手道:“大姐你……”说着,回头见丫头婆子都有眼色把距离拉远了,这才悄声道:“此事并不妥当,本来我是要说的,没想到你竟是肯了……” “放心。”叶姻听了这话,心里有些感动,在老太太的屋子里是没有庶女说话的份儿的,连同性子活泼的叶灵也不敢随意出言,叶然居然敢得罪最得宠的三叔…… 叶然望着叶姻那端媚正好的面容,咬了咬嘴唇,道:“大姐,三叔他……”她虽然不知叶姻与叶礼的私密情事,可这么年轻风流的叔叔,带着年近及笄的侄女一起出门,不论什么理由,传出去也不好听。 “放心吧。”叶姻抿嘴笑了笑,俯身在叶然耳边道:“我有万全之策。” 叶然听了这话,瞧着叶姻那自信满满的面容,终于放了心,拉着叶姻的手道:“大姐……”一语未了,却不知该说什么,眼见这个姐姐越来越有模有样,她的前程,甚至二姐三妹的前程,都变得宛如这春光明媚,竟是光亮明晰了许多。 “三妹,你先回去。”叶姻拍了拍叶然的手,道:“我去准备。” 叶然猛地睁大了眼睛,不知大姐要准备什么,咬了咬嘴唇道:“姐姐,要不要我帮衬?” “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呢,放心。”叶姻抿嘴一笑,长长的睫毛在阳光灿烂里眨得淡定从容,叶然点了点头,与叶姻作别,带着丫头婆子离开了。 “小姐,你跟三小姐到底在说什么?”月儿鬼鬼祟祟地俯过来,问道,一双秀目在叶姻脸上扫来扫去,说实话,虽然小姐的变化令人欣慰,可也越发琢磨不透,她……摸不着她了。 叶姻不答,只静静向前走,越过西花墙,出西角门,转过穿堂,便绕厅而去,忽听月儿道:“咦,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叶姻“嗯”了一声,道:“月儿,你瞧春光明媚,我要赏花。“说着,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向叶家花园走去。 月儿皱了皱眉,快步赶上道:“小姐,为什么突然要赏花,你若是想要看花,我去找两个小丫头给你把花掐了来就是,为什么还要巴巴地去看呢,而且要看花的话,跟三小姐一起看不是更有味道,为甚一个人巴巴地看,那有什么味道啊……” “香气。”叶姻吸了口气,进了花圃,走到一株桃花树下,压低了那枝叶,轻轻俯了过去,闻着那花香阵阵…… “人面桃花相映红?”忽然一声清朗的声音想起,叶礼负手站在不远处的游廊上,噙着笑望着叶姻。 月儿脸色大变,挡在叶姻面前,万福道:“见过三老爷。” 叶礼连眼波也不藐一下,只眉毛弯弯地望着叶姻,桃花粉粉,紫衣岚岚,姣若春花,媚如秋月,真真是极好的画轴,竟是在那些风尘之中见不到的清纯干净,想到今日她答应与自己一起出巡,心里欢喜非常,以为她转了心意,情深意切地道了声“姻儿。” 跨过那游廊栏杆,徐徐走向叶姻,忽然当众横出一人,直愣愣挡在他面前,他向左,她向左,他向右,她向右,叶礼皱了皱眉,正要训斥,低头却见那丫头一张芙蓉秀脸,倒是好个颜色,他是见色起意的风流性子,见月儿那气汹汹的样子,十分可爱,用手挑着月儿的脸,笑着对叶姻道:“这俏丫头倒是护住忠心哩。” “月儿。”叶姻脸上显出佯怒道:“你回避一下,我有话与三叔说。” “小姐……“月儿被叶礼轻薄,正挣扎脱身,听叶姻这么说,却不挣扎了,心道自己纵然死了,护得住小姐也是好的。 “三叔,放开月儿,我有话跟你说呢。”叶姻放软了声音,退后一步,一尺之外,在袖子里紧紧掐住自己的手心,怕忍不住就挥拳上去了,咬着嘴唇。 叶礼虽然见了俏丫头心动,终究放不下叶姻,放下手,道:“姻儿有什么话跟我说。”眼见叶姻脸上显出怒气,忙讪讪住手。 月儿本不欲离开,抬头见叶姻眼眸中的冷意,吓得一哆嗦,再去看时,叶姻又恢复了寻常眼色,不知为甚,就是这样的冷意让月儿安了心,她点了点头,用袖子擦了擦泪,快步回到了游廊,转了个弯,却不敢走远,只避在墙角,偷偷观望。 “姻儿我刚才不过……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叶礼上前一步。 叶姻转到那桃树后,隔着桃树枝子怒道:“三叔,你方才见了月儿美貌,就俯就上去,我……。” 叶礼“噗嗤”一笑,心里越发安定,道:“没想到姻儿还吃醋。”说着,便要上去撩拨叶姻,却见叶姻围着桃树转到另外一头,道:“三叔,其实我还是那话,我总是要嫁人的,我们早晚要分的,你又是这样的性子”说着,咬着嘴唇,似乎无奈,似乎哀伤。 “哦……”叶礼听叶姻这话,脸色微沉,道:“那姻儿怎么会……” “我是真心为了三婶娘哩。”叶姻点头,又用袖子擦了眼睛,叹气道:“其实我何尝舍得三叔,只是生不逢时又能如何?而且你……那性子,我便是真的付出了,恐怕也不过赋予流水罢了。” “姻儿不信我?”叶礼拧着眉,道:“我敢发誓。” 叶姻摇头道:“三叔,你看,你一见月儿便是这样,让我怎肯放心。除非你能证明你忠心。” “你要我如何证明忠心?”叶礼见了叶姻那桃色艳艳,想着心中筹谋,笑得越发柔情似水。 叶姻眼珠一转道:“三叔,若是我再见你轻薄别家女子,便如何?” “若是如此,我便天打雷劈如何。”叶礼恶狠狠地跺了跺脚,道:“姻儿,这总行了吧,不过你得答应我,我们之间的情不能断了。” “哦……”叶姻眉毛一挑道:“三叔不用说得这么狠,若三叔一直对我忠心耿耿,我便与你继续常情,若是再让我遇到象月儿这般,便一刀两断,若是毁言,终身不能人道如何。”说着,那如玉的脸上显出笑影,深不可测,意味深长。 36山人妙计 “小姐……”月儿跟在叶姻背后,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开口。 叶姻停住脚步,那修长的身子在地上留下潋滟,鸟惊庭树,影度回廊,而,越发挺拔。 月儿望着这样的背影怔忪半晌,咬了咬嘴唇,道:“小姐,三老爷他不是好人,不会安好心的,你跟着他出去……” “我知道。”叶姻扶着游廊的柱子,眯起眼,墨黑的眼眸深处闪出点点冷光。 “那你还……” “月儿。”叶姻忽地转过身,似笑非笑道:“你说我变了,你很放心,其实你还是很不放心,是吗?” 月儿见叶姻这样的神色,忙摇头道:“我不是,我只是……” “放心。”叶姻拍着月儿的肩头,忽然俯身在月儿的耳边道:“酉时的时候,去找东门的那李婆子,就说我有事找她……” “什么?”月儿叶姻那神神秘秘的摸样,吓了一跳,要知东门乃是叶府的外门,一般为叶家男子出入之地,叶姻这么一个大小姐,从哪里认得这婆子的? “别管了,放心。”叶姻嫣然一笑。 月儿尽管不解,还是去寻觅了那婆子,那婆子一听是大小姐。脸上变色,连忙答应着跟着月儿进了内院,走了好一阵子才到叶姻的文澜苑,一边打量,一边跨进大门,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见来了个面生的婆子,皆面面相觑,却见那婆子战战兢兢,仿佛犯了大错,跟着月儿刚进正房,便“噗通”跪下。 叶姻正在案几上调弄脂粉,听婆子来了,转过身来,盯着那婆子打量了半晌,对星儿等人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对这婆子说。” 星儿辰儿对望一眼,只得出去了。 “李嬷嬷,其他话都不必说,我想让你传封信试试,看看这条道否妥当。” 李婆子似乎不敢抬头望着叶姻,只低头讷讷道:“大小姐尽管吩咐。” 叶姻一笑,去内室净了手,又拿出一份信来,对李婆子道:“李嬷嬷若是觉得这个有用,尽管到老太太,甚至太太面前请赏去。” 李嬷嬷浑身抖如筛糠,道:“大小姐,我怎么敢,我也是不得已,都怪儿子不争气,把家底赌干净了,实在是没法子,若是主子知道了,也只有打死的份,大小姐大人有大量。” “那就好。”叶姻点头,笑道:“聪明人自然会活得长的。”说着,拖长了声调,眉毛一挑,望着窗外,春花烂漫,映衬室内如照,空气里流动着一种淡淡而奇特的香气,叶姻的面容便隐藏的在渺渺云烟里…… 月儿待那婆子走了,见叶姻在全神贯注地挑弄脂粉,忍不住开口道:“小姐,你这是……” “说让你放心就放心,再不罗嗦把你嫁给二货。”叶姻把那胭脂放在水粉里,用手指敲着那红色的锦盒,“蹬蹬”作响。 月儿听了“嫁”字,脸上一红,讷讷道:“我不嫁人,我一辈子跟着小姐。” “我才不要跟你共事一夫。”叶姻“嗤”地一声。 “小姐。”月儿跺了跺脚,臊红了脸,道:“你在说什么。” 叶姻不答,把那锦盒小心翼翼收好,月儿忽然闻到了一股古怪的味道,似乎不是脂粉香气,却是一种中药的味道,不由奇道:“小姐,你这是调的什么粉。” “恩断义绝粉。”叶姻笑得鲜花烂漫,却让月儿无端打了个寒战…… 第二日一早,便有文华苑的婆子来禀道:“三老爷早早在门前候着大小姐了。” “知道了。”叶姻早已收拾停当,回头对星儿辰儿道:“你们在家好生着,有事与李嬷嬷商量,便是有小丫头淘气了,先别急,等我回来再说。” 两个大丫头答应一声,叶姻带着月儿先去文澜苑作别,叶母叮嘱了好半晌才放她走,她带着月儿刚出了文澜苑,忽见陈氏从后面追了出来,低声道:“大小姐,我安排了个有些武艺的婆子,她就在那些婆子里面,是个妥当的,姓隋,你这出门在外,若是有什么,倒也有个方便妥当。” 叶姻一听,心中一喜,拍了拍陈氏的手道:“谢谢二婶娘。”又俯身低声道:“等阿爹回来,我会跟他提那事……” 陈氏脸上显出喜悦不胜之色,嗫诺着正要说些感激的话,却听叶姻道:“一家子的人,不说这些,二婶娘这多年的帮衬,我是看在眼里的。” 陈氏听了这话,眼泪差点了下来,直点头道;“大小姐真是,真是……” “回来再说。二婶娘。”叶姻捏了捏陈氏的手,转身向门外走去,忽听月儿道:“小姐,你说的可是那日打听的那二夫人之弟京选之事?” “嗯。”叶姻点头,陈氏对她的亲近,前世是不在乎的,以为不过看在阿爹的面上巴结罢了,这一世其对自己处处维护却看在了眼里,这次外出陈氏又秘密安排了婆子保护自己,便把那话说了出来…… 这世间没有纯粹的交情,却也没有纯粹的利益,掺和起来的情分最是稳妥——她回府之后就找人打听了个仔细,最近京选,陈氏之弟陈廉正在名册上,因在外地官声甚佳,正是入部的绝佳人选,自己阿爹在这事上倒颇说的上话,因此自己便准备适时进言。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叶姻攥起了拳头,扬起头,走得越发稳健有力。 待到角门口,见叶礼穿着穿一领白色衣,勒一条黄丝绦,足下踏一对乌靴,骑着骏马,唇齿红白,翩翩少年,转盼多情,不像是去找人,倒是要携眷春游,车舫后面八九个婆子皆布衣素容,侍立在车舫背后, “姻儿。”叶礼笑得光华绚烂,在马上含情脉脉地向她招了招手。 “三叔。”叶姻笑着点了点头,扶着月儿的手走上车舫,忽见一个婆子走过来,帮着打起帘子,扶着她的手,叶姻忽觉自己忽地身轻如燕,一下飞上了车舫上,不由低头望着那婆子,见那其四十许人,寻常面容,一双眼眸宛如深潭,额头用发髻掩着一道深深的刀疤,若不仔细去看,倒也看不出什么,见叶姻望她,笑眯眯道:“隋氏给大小姐请安。” “罢了。”叶姻捏了捏隋氏的手,高声道:“看你这婆子倒也有些眼色,随着月儿伺候吧。” 隋氏随即答了声“是。”待月儿上了车舫,自己也跟着进去了,车舫之外的那些婆子不由露出羡慕嫉妒的神气。 那隋氏却丝毫不见得色,一脸郑重地进了车舫,待那车轱辘“吱呀呀”响起,方俯身在叶姻耳边轻声道:“大小姐防着些,这几个婆子并不牢稳。” “啊……”月儿在旁听了,吃惊道了一声,忙又捂住嘴巴,她早就对叶礼十分警惕,如今听隋氏这么一说,更觉得进了这位三老爷的圈套里,心中更是惴惴。 却见叶姻并不慌张,只瞪了月儿一眼,示意她不要作声,转头对隋氏道:“隋嬷嬷,你看起来像是江湖人士,与二婶娘她……”这隋氏手脚十分利索,方才那一抬,只觉腾云驾雾般,自是武功不弱,这么一个武林高手竟然甘为厮仆,不免有些好奇。 隋氏微微一笑,也不隐瞒道:“我确实在江湖上有些名号,只是已是前尘往事,大小姐也不必再问,只告诉你,有一日被仇家围攻残伤,被陈二小姐发现,陈家老太太把我救下来,伤好之后也灰了心,不愿再过那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便在陈家安顿下来,后来二小姐嫁到叶家,我便跟了来……” 叶姻点了点头,眸光一闪,嘴角弯弯道:“二婶娘让你听我的,隋嬷嬷,这一路可要劳烦你了。” 隋嬷嬷一笑道:“小姐对大小姐最近颇有赞许,帮衬倒是应该的。”说完,脸色一凛,把声音压得越发低了道:“这些婆子都是老太太安排的,本来也没什么,可昨夜突然有人找上我们,每人给了三两银子,说老太太吩咐了,让我们一切听三老爷的。” “怎么会这样?”月儿听这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又不敢大声,爬了几步到叶姻身边,拽着叶姻的手抱怨道:“我就说嘛,小姐,三……是不会安好心的,这些婆子本来是保护你的,居然会被三老爷给收买了,我们再给银子恐怕都来不及了。” 叶姻拍了拍月儿的手,笑道:“放心,我们有抵得上一百个婆子的人。” 隋氏听了这话,怔了怔,噗嗤一笑道:“大小姐,如何安排,你说。” 37初露狰狞 “姻儿,你看那边的花儿开得如何?”叶礼掀开帘子,透明如玉,翩翩公子,轻裘白马,迎着阳光向她循循而笑。 叶姻望着不远处的姹紫嫣红,春风吹拂着她的发髻,撩起淡淡笑影,点头道:“好看。” “你上马来,我们并肩去赏。”叶礼对脚下的小厮使了眼色,一会儿子小厮牵来一匹红枣马,叶礼亲自下了马,掀开帘子,言笑晏晏,眼眸含情。 “小姐……”月儿捏着叶姻的手,气得浑身颤抖,哪有这样的叔叔,若是传了出去,自家外甥女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却见叶姻抚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抬起头迅疾睃了旁边的隋氏一眼,隋氏对她使了个放心的眼色,叶姻点了点头,抿着嘴出了车舫,阳光呼啦啦扑面而来,晒得有些头晕,叶礼殷勤地扶着她的胳膊道:“姻儿,小心些。”说着,转头高声道:“不远处就是你落崖之处,骑着马看方便些。” 叶姻嘴角冷笑,这叔叔还不算疯到底,记挂着那脆弱不堪的闺誉,牵马蹭蹬,上马而坐,再抬头已面如常色。叶礼喜孜孜地驾马与之并肩,一个紫衣岚岚,一个白衣飘飘,男玉女花,映在这青山隐隐里,倒是好一副春游画轴。 “知道吗?姻儿,我想这样许久了。”叶礼满足地叹息一声道:“想与姻儿行走于青山绿水里,一起游赏这世间繁华。” 叶姻咧嘴一笑,却不应声,对于风流浪子,女人如花,不过流水而过,为什么对她这么个外甥女如此执着呢?难道是前世的玛丽苏魔力?还是…… 叶礼见叶姻不说话,回头望着她,少女在阳光下宛如春梅绽雪.秋菊被霜,虽不若那人韵味悠长,却多了几分昂扬之气,情不自禁地便想要握住柔荑,却恰逢叶姻抬手捋发,那手只好半途收回,回首望着远山处那连碧青山,层峦耸翠,叹息道:“姻儿,我遇到你娘,也是在这里。” 叶姻本来稳稳地骑在马上,正淡定冷笑,听了这话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怎么个意思? 我娘……三叔…… 要不要这么狗血! 她现在失去了记忆,对娘的记忆一片空白,零星碎片的印象只是来自月儿的唠叨,如今听叶礼提起,望着这轻浮浪子露出少有的郑重黯然之色,那颗心忽悠悠坠了下去。张了张口,终究没有问出来,爹娘恩爱,已成传奇,那个花好月圆的梦,实在没有勇气去打破…… “她走了,你还在。”叶礼先行一步,转过头,对着她灿烂一笑,阳光下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越发妩媚动人。 叶姻却没心思欣赏美男,神色变幻了许久,才缓缓道:“是她走了,你还在吧。” 叶礼听了这话,眼眸急缩,眸光里全是锐利,瞬间又消弭不见,恢复成浪子摸样,伸出手浅浅笑道:“姻儿,下马,我们去哪里看看,哪里像不像徐氏掉崖之地。” 叶姻不接他的手,摸索着从马上爬了下来,下面有婆子扶住她,抬头望了望前面,似乎有些面熟,道:“这就是大悲崖的谷底吧?三叔。” “是。”叶礼见叶姻不肯受他搀扶,心中不痛快,沉着脸道:“正是要姻儿确认的。” “这里便是。”叶姻忽然想起那日被李卫背下,遇到圣僧的出场,脸上“腾”地红了,一个二货,一个神(神经),她这高贵冷艳的叶大小姐怎一个苦逼了得。 叶礼见叶姻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姻儿”说着,便要走了上来,却见叶姻“嗖”地转过了枣红马那边,道:“三叔,你让这几个婆子在这里搜搜吧,我便是掉在那棵树上的,说不得三婶娘也在附近。” 叶礼见叶姻虽然没有让他牵手,却也神色可亲,想到自己那打算,终于又笑了起来,回头对身边的两个伴当小厮道:“你把婆子分一下,让她们到处找找,恩,不得走远了。” 两个小厮答应了一声“是”,回头吩咐去了,叶礼见婆子们都走远了,车舫与两个伴当又远远站在那树下,也不再顾忌,便要上前,却见叶姻又从那马转到了另外一匹马旁。 “姻儿……”叶礼终于忍不住,皱了眉头道:“你恁地跟……你不是……他们不都走了吗?” 叶姻笑得风淡云轻道:“三叔说到哪里去了,好好的这么说不好,干嘛要这么近。” “我就喜欢这么近。”叶礼挑起秀眉,仿佛赌气般,露出小孩子似的神情。 “即使常情,也不需要这么近吧。”叶姻说到“近”的时,眸光一闪。 叶礼不语,只眯起眼望着叶姻,吾家有女初长成,所以…… “如果我想要很近很近呢?”咫尺之间,仿佛耳语,只是一字一句越发坚决。 叶姻嘿然道:“三叔是想要毁了我吗?我还要嫁人的,这么个咫尺之距,不是正正好的?” 叶礼听到“毁”字,脸上变色,半晌不语,忽然抬起头,阳光片片,映照着那蹁跹的身影,花骨朵已经绽放,只是再次不属于他,这就是他的宿命吗?他的嘴角渐渐垂下,忽地对着叶姻伤感道:“姻儿从前最乖的,现在竟是变了个人似的,不听话了的。” “人总会长大的。”叶姻冷然道,忽地转身望向远处,若无其事道:“不知他们找得如何了?” “应该差不多了吧。”叶礼眯起眼望着不远处,淡淡道,语气里竟含着伤感之意,悠悠道:“姻儿,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别恨我好吗?” 叶姻装作听不懂,忽地回头对叶礼做了个鬼脸,道:“三叔,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别恨我好吗?” 叶礼见了这样小女儿的调皮,“噗嗤”一笑,伸出手要抚摸她的发髻,却见她远远立在那一尺之外,心中暗叹,道:“你从前最喜欢我抚摸你的头发了,我还替你梳过头呢。” “哦。”叶姻淡淡,顺口道,:“没有偷我的首饰去讨好你那些花儿们吧。” “什么?”叶礼没想到叶姻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一怔。 “哦,哈,不是说你啦,三叔,三叔最好人啦。”叶姻不提防里露出真性情,连忙遮掩,高声道:“喂喂,你们找到了没?” 徐氏早就被藏起来了,那些婆子哪里找得到,这里山谷孤岭崎岖,行走十分辛苦,听大小姐高呼,忙不迭回来,纷纷回道:“三老爷,大小姐,并未曾见到三太太的身影。” “也罢了。”叶姻见夕阳渐落,转身对叶礼道:“三叔,若是回得晚了,城门便要关了的,我们还是早去早回吧。” “哦……好。”叶礼点了点头,对车舫便远远站着的大伴当高声道:“老张,去把他们叫回来吧。”老张正守着那车舫,见远远里三老爷吩咐,眸光一闪,点了点道:“是”,与身边那大伴当叫大贵的使了个眼色,两人结伴找人去了。 叶姻方才高声只叫回了五六个婆子,两个小厮与剩下的那几个婆子却是走得远了,老李与大贵这次去寻觅,竟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不见踪迹,叶姻眼见落日红霞已经映满了山林,皱着眉道:“三叔,恁地还没来?” 叶礼也皱着眉道:“恁地这么迟。”转身却见自己身边一个指使都没有了,道:“要不我去看看。” 叶姻点了点头道:“也好,三叔一切小心。” 叶礼皱的眉头越发深了,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从前,叶姻一定会担心他,会坚持与他结伴而行,如今却……他攥了攥拳头,一步步谷底深处走去,他的姻儿……真的不见了吗? “小姐……”月儿眼见三老爷终于滚了,忙从车舫爬了下来,见四周除了几个婆子便是车夫,悄声悄气走到叶姻身边,道:“小姐,这可怎么办?”说完,又用更低的声音道:“隋嬷嬷说,这一路的标识已经坐好了的,若是会家子,自然能寻到我们。” “嗯”叶姻撂下了脸,嘴角冷笑,悄声道:“跟隋嬷嬷说,想法子……不要离开我身边……” “好。”月儿满面兴奋,她现在终于不担心了,小姐虽然没跟她说起具体细节,可是很明显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三老爷再出什么幺蛾子,也有法子对付的……嗯,她很喜欢这样踏实厉害的小姐。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乍暖还寒时节,落了日便是冷意津津,在这山风吹拂下,枝叶婆娑,漫林碧透,越发寥落。叶姻也不回车舫,笔直地站在树下,一动不动望着不远处,渐渐的,一行人映入眼帘,叶礼带着众人回来了,只是一个小厮正背着另外一个小厮,刚刚近前,叶礼便抱怨道:“偏生如此不爽快,这铭儿竟崴了脚,找了半天才找到,背回来又费事,虽是奴才命,却也不能不管的……唉。” “那今夜回不了叶府喽。”叶姻波澜不惊地笑道。 38瘟神来也 也许是心虚,叶礼觉得此话大有深意,不由深深地望了叶姻一眼,见少女面色张皇,仿佛从前信靠,眼波盈盈,秋水潋滟,怯生生道:“那怎么办?三叔,城门都关了?” 叶礼的世界宛如春回大地,顿觉现世安稳,岁月安好,柔声道:“姻儿放心,这龙泉山的半腰有个龙渊阁,乃是礼佛香客的最大安居,原本为了接待官眷所用,后来被……盘下,我们今儿就去那里如何?” “好。”叶姻嫣然一笑,抿嘴道:“还是三叔安排的妥当。” 叶礼被叶姻一夸,心神荡漾,守着众人不方便说话,只是盈盈一波,传情一瞥,回头道:“老张,大贵,你们把铭儿驮在马上,小心些,别伤着了,到了龙渊阁我们再找个大夫看看。” “是,爷。”老张去张罗,叶姻见自己无事,忙要上车舫,却见叶礼殷勤地要过来扶她,却被叶姻一闪而过,还没反应过来,就“嗖”地就窜到了车舫之中,叶礼愣了愣,望着那飘荡的车帘怔了怔,回身上马。 “隋嬷嬷,龙渊阁。”叶姻用极低的声音道:“你可有把握?” 隋氏点头道:“我已经听到了,大小姐放心,若是他们看到,必是会来的。” 叶姻点了点头,忽然高声道:“你这婆子,让你上来是抬举你,絮絮叨叨得十分讨厌,下去吧!” 隋氏望着叶姻微微一笑,声音却带着恐慌道:“大小姐,我下,我下。” 叶姻一喜,觉得这隋氏果真是个人才,若是陈氏肯放手的话,收了倒是好个帮手,正想着,隋氏已经慢慢爬下了车舫,走到后面的那群婆子群里,见大家都用鄙夷的眼目望着她,忙装出惊惶的摸样,紧紧低了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寒风春意带着山涧特有的荒寂,在车轱辘“吱呀呀”里呜呜作响,车舫里叶姻合眼闭目,如玉的面容隐藏在车帘的深处,渺渺看不清面目。 月儿心里惴惴,焦虑不安地把手中帕子揉了又揉,欲待跟小姐说几句,又怕打扰思绪,实在鼓不住了,正要张口,忽听“嘎啦”一声,车舫停下,叶礼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道:“姻儿,到了。” 叶姻猛地睁开眼,迎面是月儿那愁眉苦脸,“噗嗤”一笑,低声道:“你这是怎么了?又不是你,是我。” “是小姐我才担心。”月儿嘟嘟囔囔道。 叶姻拍了拍月儿的手,正要说话,忽见帘子一挑,露出那俊俏如玉的面容,眉目含情,眼波流动,道:“姻儿,下车。”说着,伸出了手。 叶姻小心翼翼度量着那一尺的距离,噙着笑道:“三叔,我自己下来就好了。” 叶礼刚要说什么,忽见旁边横出一个婆子,笑道:“啊呀呀,大小姐,快下来吧。”说着,伸手一抬,晃眼之间,叶姻已经落地,叶礼脸色微沉,打量了下那婆子,见其正是被叶姻干赶去的那个,面容寻常,倒也瞧不出端倪…… 正忖度间,忽听叶姻道:“三叔,这里果然气派。”眼见那客栈驻扎在飞崖上,宛如凌空而建,珠帘绣幕,画栋雕檐,门前打着艳艳的灯笼,用鎏金的大字写着“龙渊阁”三个字,遥遥里大门一开,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带着几个丫头婆子迎了出来,凤眼白肤,削肩细腰,长挑身材,见了叶礼,笑道:“今儿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语气似乎十分熟谙。 叶礼飞快地睃了叶姻一眼,“咳”了一声道:“今儿正要找徐氏,所以到晚了,凤姐,快给我家大小姐安排客房。” 那凤姐听了这话,眸光一闪,上下打量这叶姻,见少女大约十四五岁左右,盈盈而立,宛如春梅绽雪,真真个神采飞扬的美人儿,不由笑道:“啊呀呀,大小姐这摸样,啧啧,不用说了。”说着,万福一礼道:“大小姐快请进。” 叶姻点了点头,几个婆子走上来,给叶姻带着纱帽,遮住了玉容,两边簇拥着她向里面走去,见那光摇朱户,雪照琼窗,十分豪奢。叶礼随即跟了了来,左右环顾,忽然道:“今儿人倒少了。” “翠儿玉儿几个都被李老爷接了去赴宴,春闱就在几日了,举子们都怕耽误了时辰,进城住去了,所以倒是空了下来许多。”凤姐抿嘴笑道:“若是你想她,我再把她叫回来如何?” “不用了。”叶礼不知为甚,守着叶姻说这个,有些脸红,咳咳了两声道:“你快先给大小姐安排客房,要上上等的。” 凤姐拿着帕子遮住嘴,偷笑了两声,转头对叶姻道:“大小姐,跟我来。” 叶姻一言不发,点了点头,跟着凤姐带着婆子们上了二楼,拐了一个角落,在最西边的那房间停下,凤姐开了门,道:“大小姐,这是最好的房间了,最是干净不过,您瞧瞧满意否。” 叶姻走了进去,把纱帽揭开,见里面是朱阑白墙、铺设精美,绣榻案几,一应俱全。月儿从婆子里挤了出来,左右环顾看了看,又上前摸了摸桌子窗子,冲着叶姻点了点头。 叶姻这才笑道:“倒是极好的……只是我带的这些人……“ “大小姐尽情放心,左边一溜安排你家的嬷嬷们,最是稳妥不过。”凤姐的眼波在那群婆子里瞟来瞟去。 叶姻眸光一闪,笑道:“这就好。” 凤姐初见她不过是普通官家大小姐摸样,如今见她笑得十分诡异,不由注目看了看,忽然想起了什么,上下打量着她道:“三爷说你长得象其母,这么看来,倒也有几分的。” “哦……”叶姻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来,她在路上听到叶礼说起那话,心中不快,便宛如一段花好月圆的故事末尾添了个无比糟心的尾巴,偏生还发生在自家爹娘身上,因此刻意避话头道:“凤姐去吧,把剩下的其他人安顿好,我这里自有婆子丫头照顾的。”凤姐知道这些官家小姐都有洁癖,只会用自家人的,因此点了点头,带着其他人道别而去。 “小姐……”月儿见众人都走了,才道:“你说三老爷他……” 叶姻不说话,却望着隋氏道:“隋嬷嬷,他们接到消息了不曾。” 隋嬷嬷点头大:“若是按江湖规矩,倒是应接到了,但是人似乎还没来,不知是何打算……” 叶姻心中一凛,望着隋氏笑道:“不来也没关系的。” 隋氏怔了怔,随即笑道:“大小姐,那样我可不能再在叶府里待了的。” “未必哦,”叶姻笑眯眯道:“不过我倒是希望这样。” 隋氏眨了眨眼睛,道:“忠臣不事二主。” “若是主子肯呢。”叶姻挑了挑眉,顿了顿,装出一副愁容道:“原来嬷嬷这么看不上我。” “小姐……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月儿被两人的对话浇得满头雾水。 叶姻也不解释,只在灯光摇曳里,望着隋氏循循而笑,隋氏忖了忖道:“这个还要看我家二小姐的。” “我知道。”叶姻很快道:“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隋氏咀嚼这话,点了点头道:“应该会的,大小姐。” 刚说完,忽听“咚咚”地敲门声,隋氏与叶姻对望一眼,见凤姐带着几个丫头站在那里,脸色微白,不如先前那般谈笑自若,望着叶姻的眼眸竟带了些悲悯。 “什么事?凤姐?”月儿在旁出口道。 “哦,是这样,大小姐,我已经把你那婆子丫头的房间安排好了,三爷他说,大小姐住在这里,他十分不放心,因此住了你隔壁。”说完,紧紧抿住嘴。 “没关系。”叶姻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道:“老太太把我交给三叔,三叔觉得责任重大罢了。” “哪有这么荒唐的。”月儿实在忍不住,出口训斥道:“这是哪家的道理,叔叔住在外甥女隔壁。”说着,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叶礼简直是没人伦的混蛋,做起事一点也不顾及小姐的性命名誉。 凤姐被月儿训斥地倒退一步道:“大小姐,我也没法子,这不是我的主意……” “好了,我知道了。”叶姻与隋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叶姻笑道:“老太太把我交托给三叔,他不放心想要亲自保护我也在理。” 凤姐没想到叶姻这么轻易答应了,嘴角那笑意越发深了,道:“大小姐,一路劳乏,先请歇息吧。”“好。”叶姻笑道:“劳烦凤姐了。”眼望着凤姐盈盈施礼,转身下楼,隋氏与月儿服侍叶姻盥洗,见叶姻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去。”说着,望了隋氏一眼,隋氏点了点头,拉着月儿告辞而去。 叶姻见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从包袱里挑出一身短打黑衣穿上,“噗”地熄了灯,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静静的夜,月光如华,清辉片片,映着叶姻的眼眸深处,不起半点涟漪。 忽然,窗户响动,反复叩了三下,叶姻知道人来了,忙过去开了窗棂,见一个彪悍的身影从外面跳了进来,用那噩梦般的声音道:“叶大小姐,是我。” 叶姻听了这声音,一身冷汗流了下来,怎么会是你? 39胡搅蛮缠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宋……公子派其他人来的……”叶姻冷着脸望着李卫,月光如水,映照着男人坚硬的侧影,那双虎目在恍神之间竟显得有些深邃莫测,“公子是派了别的人,可是我觉得我跟大小姐比较熟,又记挂着心脏病的事情,正好来帮衬。”李卫咧嘴一笑,月光灿烂。 叶姻瞪着那张英挺的脸,道:“人呢?” “人?什么人?”李卫挠了挠头。 “我曾给公子传信说,让他把季臣家的那个外室,跟我家三叔私通那个女人弄来……” “哦……好像公子说过了,可是,我忘了。”李卫双手一摊,笑嘻嘻道:“大小姐,你为什么要女人呢?我师父说,这个世间,阴阳之道才能平衡,大小姐是不是久居深闺看不到男人,想把女人当男人用?大小姐,我师父说,男女之间才是正道,男男女女都不太正常的……”还未说完,忽见叶姻一头向侧面的床头撞去,不由吃惊拦住道:“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叶姻转过一张气得扭曲的脸,狞笑道:“我没事,我-犯-病-了。” 李卫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终于知道大小姐犯的什么病了,心药还需要心来医啊,公子当时一说,我就知道了,唉,真是可怜……” “你认为我有什么病?”叶姻木着脸问道。 “女女……”李卫摇头叹息。 “女女?”叶姻柳眉倒竖道:“什么是女女?” “你不是让公子给你弄个女人来吗?我知道了,其实你喜欢女子是不?那次跳崖也是因为这毛病羞于见人,才悲愤之下,跳崖自杀的?是吧?当时我听了就想,大小姐一定是因为这个毛病,所以才想不开的,啧啧,可是大小姐,不是我说你,我虽然不鄙视你,可是师傅说了,男女才是阴阳之道,你只要遇到个男的,这毛病就好了的,真的。”说着,把胸脯一挺道:“大小姐,你看我怎样?我比女人强的,真的……” 叶姻一言不发,一双妙目阴森森望着李卫。 李卫被她看得发毛,向后退了退,道:“大小姐,我说这个,你不要生气啊,你知道的,我也是为了你好,你那次说的多好,有病得治,你瞧上次你给了我那个方子,我的病倒是好了许多,其实师父也有说的不对的,砒霜也很好吃的,对了,还给你带来了,这可是我攒下的,你要不要吃一口?”说着,摩挲着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个纸包,敞开里面莹莹如雪,吹了吹,道:“很好吃的,大小姐,尝一口……” 竟然是个真二货,不是装的,叶姻见那蒲扇大手就要贴到自己脸上,呆着脸道:“不用了,谢谢,你自己慢慢吃。” “恩恩,公子还嘱咐我常吃哩。”说着,李卫把那包揣好,点了点头道:“你知道,我从这个悟出一个道理来,就是有病得治,什么毛病都要治一治才好,比如说你喜欢女人这个毛病,只有男人来治了……”忽然见叶姻无力地垂下头,忙上前扶着她的双肩,双眸炯炯,满面真诚道:“大小姐,别泄气,只要坚持不懈,你这喜欢女人的毛病总会治好的……我今晚来,其实就是……就是……”忽然羞怯地低下头,讷讷小声道:“就是想给大小姐治病的。” 叶姻慢慢抬起头,望着李卫,欲哭无泪。 天晓得,她为了今晚做了多少准备…… 三叔怎样说都不死心,她很早就决定来硬的,抓住其把柄,要挟其分手,这些日子四处打听他的那些荒唐,终于找到了一个——这位主子勾搭上与父亲向来不对付的季臣外室虞美人,据说是倡家出身的绝色,因为季臣不常去,倒像是叶礼的外室。 之所以说这是把柄,乃是因为叶礼触犯了其后台叶母的底线——叶母虽然对叶礼诸多纵容,可是若是牵扯到朝廷之争,又是自己大儿子的政敌,她还不打折了他的腿! 叶姻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发愁如何来个人赃俱获,偏生叶礼要设计她,她便筹谋着来个了计中计,只是如何把那美人弄来是问题,这时候便想到宋玉,之所以利用此人,乃是因为一则重生之后手头资源有限,目前两人是合作关系,在单子到手之前,应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二则也是准备了后着,若是宋玉想利用这个圈套对付阿爹,正好把这一圈子烂桃花一网打尽…… 如此费尽周折,以为会天衣无缝,却漏了一点,宋玉竟派了这货来…… 宋玉是故意的吧…… 她咬着牙,皱着眉头,难道又中了这厮的诡计,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出手帮自己,而是给自己捣乱呢?难不成他不怕自己不给那单子了?还是……还是……望着李卫那张憨厚的面容,忽然道:“其实不是公子派你来,而是你偷着来吧……” 李卫忽地抬起头,惊讶道:“大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公子派的人呢?被你点了穴道?”叶姻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眸渐渐冷了下来,第一次,她真心想掐死这货! 李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我武功比他高,所以……我当时想,小姐若是这毛病,由这不相干的人来捣乱,不如让我来治,大小姐,你看我……身体很棒的……”说着,连连拍着胸脯。 叶姻忽然恶狠狠地用拳捶了下床头。 李卫在一旁奇道:“大小姐,你为什么跟床过不去呢?我师父说,床是用来睡得,不是用来砸的,你这么砸它,它若是有了灵气,会痛的,你也知道,万物有灵且美,你看看这床架子……” 叶姻闭上眼,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李卫砸了砸嘴,点了点头道:“大小姐,你果然灵透啊,是不是听到了这床的求饶声了?它是不是在跟你说,不要砸了它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叶姻猛地抬起头,俯过身盯着李卫,李卫没想到叶姻忽然俯了过来,这么近的距离,呼吸便在咫尺间,闻着叶姻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李卫的心忽然砰砰直跳,道:“大小姐,我心脏病好像又犯了,对了,你身上是什么味道?为什么我没有味道呢,哦,不过,我若是练武了以后,身上是有汗味的,我师父说,有汗味不好,所以让我洗澡,不过我今天是洗澡来的……” “李卫……”叶姻忍了忍,终于出口。 “什么?大小姐。”李卫瞪着叶姻。 “上床,脱衣服”叶姻冰凉地吐出这几个字。 40神又来了 李卫见叶姻那凶神恶煞的摸样,哆哆嗦嗦道:“大小姐,你说真的?” 叶姻的脸在月光上染上一层清亮的容光,映着那表情显得越发诡异而森然,道:“你不是说公子让你听我的?你听不听?” “我听啊……但是……”李卫点了点头,满面通红,搓了搓手,羞怯地低下头道:“大小姐,这种事情俺还是第一次,你要轻一点……” “我会轻一点的。”叶姻一字一句咬着牙道。 “恩,那俺就脱了……”李卫把外袍脱了下来,露出一身肌肉,他自幼练武,身材十分健硕,古铜色的肌肤在月光下烁烁发光。 “大小姐,还要脱吗?”李卫见叶姻瞪大了眼睛,神情仿佛饿虎扑羊,羞羞答答道. “脱。”叶姻点头。 李卫被这声势吓住,不敢不从,那手放在裤子上,忽地抬头见叶姻站在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钻进被窝,把裤子哆哆嗦嗦褪下,闭上眼道:“大小姐,请你闭上眼要轻一点……” 却见叶姻并不扑了过来,而是抬着灯走到窗前,做了个手势,一个身影翩翩闪进了窗台,正是隋氏,叶姻知道李卫武功不弱,也不作声,使了个眼色,隋氏点头,飞快到窗前,出手如电点了李卫的穴位。 李卫正闭着眼惴惴不安地等待叶姻的临幸,没想到忽然被点了穴位,忙把眼睛睁开,因为无法转头,也没看到隋嬷嬷,只瞪着眼望着床幔顶部道:“大小姐,你为甚点了我的穴?这样子不好,不好,十分不好,我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事,可是也知道男人要是不能动弹,女人怕是不行的,这事得男人来才行啊,你自己能干得了吗?我很担心……” 隋氏站在一旁,被李卫的话吓了一跳,惊异抬头望着叶姻,叶姻指了指自己的嘴,隋嬷嬷会意,过去一点,李卫“啊”了一声,便不得出口。 叶姻拉着隋嬷嬷到了窗口,指了指屋顶,隋嬷嬷点了点头,也不见她有何动作,揽着叶姻的腰一拧身之间,两人宛如一双燕子般,飞崖而上,一会儿窜上屋顶,叶姻站住脚跟,吁了口气道:“他奶奶的气死我了。” 隋氏听见千金大小姐也口吐三字经,嘴角一弯道:“大小姐,计划有变?” 叶姻咬着牙道:“没法子,只能这样了,对了,隋嬷嬷,你要把窗户关了……” 隋氏点了点头,道:“大小姐说的是,我都忘了。”说着,飞身跃下去关窗户。 叶姻站在屋顶上发了会儿子呆,忽地转身扒开一块瓦片,捅开屋檐上的隔层,从屋顶的缝隙里望去,凤姐给她安排的是最好的房间,里面不仅豪奢干净,照亮也是极好的,正是月影漫天的时辰,那清辉透过窗棂从缝隙里射了进去,映得满壁生辉,那床幔淡淡地坠下,穗子映着那月光,染上淡淡的亮色, 隋氏似乎已经关了靠着悬崖的窗户,屋里渐渐地暗淡了下来,忽然,一根吹箫从靠楼梯的那扇窗户里捅了进来,吹起渺渺云烟。 叶姻忽地坐起身来,一身冷汗流了下来…… 春。。。药!三叔,你太能作了!我个擦擦…… 说真的,她虽然对李卫破坏了计划十分气愤,却也不至于真的要害他失去贞洁,点了他的穴不过是要拖延一下自己“捉奸”的时间,万万没料到三叔这么下作…… 这…… 这…… 叶姻眼前浮现一个俊俏少年与一彪形大汉赤着身子xxx的画面,不要啊,喵呜……她打了个哆嗦,便想要爬下去,可隋氏不知为甚还没上来,自己又不会武功,靠着悬崖不小心便要掉了下去,正着急间,忽听“吱呀”门动,便向那那顶漏处瞧去,见叶礼缓缓走了进去,平日那轻浮的神情已然不见,带着似哭似笑的微笑,静静地望着床幔。 人美如玉,在地上留下潋滟的影子,芙蓉袖子,华贵的长袍,这样的人,这样的表情,真真让人想不到他是白日里的轻浮浪子,而仿佛是经历了沧桑横流,蓦然回首之间所下的那个决断。 “姐姐……”叶礼的声音似哭似笑,一步步走向床幔。 “姐姐?”叶姻挠了挠头,什么意思? “姐姐,不要怨我……”叶礼噙着笑,似悲似喜走到床前,猛吸一口气道:“母债女还吧。”说着,一把揭开床幔,扑了过去…… 母债女还?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那段刻意回避的往事,那段本该花好月圆的故事,她抬起头,月色明媚,映照着人间如梦似幻,这世道里的爱恨情仇…… 咦?眼前忽然多了一个人影,站在几尺之遥里,擦了擦眼睛,白衣飘飘,圣容乍现,百鸟朝凤,清辉一片,仙人临世——圣僧! “哇。”叶姻看清了来人,差点从屋顶上掉下去。 圣僧一言不发,站在两尺之距里,无波无动,那眼眸轻轻流过她的面容,便觉得佛光普照,大慈大悲,心灵升华。 叶姻嗔目结舌,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忽然想到屋里正进行的xxx,彪形大汉,俊俏少年,赤果果,春。。。。药、自己还正在偷窥…… 这…… 这…… 叶姻指了指屋子,又指了指自己,那话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道:“阿弥陀佛,圣僧好久不见,我正在看耽美。” “蛋美?”圣僧微微皱眉,终于开口,叮咚作响,眸光在她的身上淡淡流光。 “耽美……就是……就是……”叶姻的神经已不知道往哪里接了,“耽美就是你的蛋蛋很美,圣僧,我的意思是,你的蛋蛋很美……”叶姻一本正经地点头。 圣僧不说话了,目光渐渐从叶姻身上收敛,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那惊人的容色在月光下化作了一道神圣的剪影,显出叶姻方才话语的荒谬绝伦。 叶姻怔了怔,脸瞬间涨得通红, “你的蛋蛋很美?……” “你的蛋蛋很美?……” “你的蛋蛋很美?……” 在这么一个人面前…… 说出这么一句话…… 让她死吧!! 叶姻要哭了,讷讷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懂得,我的意思是……是……”忽然抬头,指着望着天空上那一轮明月,道:“圣僧,你看,这月亮就象鸡蛋一样美,所以叫蛋美。”…… 忽地垂下头,别傻了! 要疯了! 今夜,大家都是神经病人吗? 41赤膊上阵 圣僧仿佛也她这话吓到了,眼脸微抬,那潋滟在她面容一瞬而过,见她怔怔望着自己,仿佛那时的痴狂情深,静静如海的墨玉里,终于起了点点涟漪,皱了皱眉,暗叹一声,口称佛号道:“叶施主,回头是岸。”说着,低头合十,掩盖住一切心绪,那僧袍在清风吹得褶皱飘摇,整个人仿佛乘风而去…… 回头是岸? 什么意思? 待叶姻回过神,已然人影渺渺。 深井冰! 叶姻站了起来,望着那影子吐了唾沫,今晚一定是蛇精病扎堆的日子——包括自己!抬头见一轮明月,飞彩凝辉,心中怆然,为什么姐这么高贵冷艳的范儿,总是以最神经的方式与神相遇?难道是前世报应?…… 怔忪半晌,忽然又想圣僧好端端的不在寺庙里念经,跑到这龙渊阁做什么?还巴巴跑到屋顶上来说什么“回头是岸?” 所谓神……其实也是个神经病吧, 叶姻默默对着神吐了个槽,心里总算好过了些,正苦着脸要设法下去,见隋氏从下面跳了上来,那沉静的面容上显出焦虑之色,道:“大小姐,那个……是不是得下去了。” 叶姻迅疾清醒过来,连连点头道:“快,快。” 隋氏知道不可耽误,把叶姻的腰一揽,几个起落,飘然下楼,龙渊阁的大门已关了,她抱着叶姻先入了自己房间的窗户,月儿正站在那里转来转去,见叶姻进来,哭道:“小姐……” 叶姻拍了拍她的手,见房间里几个婆子都躺在床上,道:“嬷嬷,她们……” “放心,大小姐,我给她们点了睡穴。” “好……”叶姻拉着隋氏的手道:“嬷嬷,我们走。” “大小姐……要不我去,你去了,可能与闺名有妨。”隋氏不由踌躇,捉奸这种事情,不论怎样,对一个闺中女子总不是好事。 “我去。”月儿咬着嘴唇,面上显出毅然之色。 “不妨,三叔既然肯这么做,肯定上下打点好了。”叶姻嘴角露出冷笑,她正正是要说到个明明白白,让三叔彻底做个了解,因此不由分说地摆了摆手:“我们走。” 三人出了房间,见走廊上静悄悄毫无声息,楼上楼上更是静寂无声,,叶姻撇了撇嘴,悄声道:“我房间周围……” “方才探查了,都让我弄干净了。”隋氏眨了眨眼睛。 “怪不得。”叶姻捏了捏隋氏的手心。 三人悄声悄气地向叶姻的房间门前走去,忽听叶姻道:“你们听我吩咐,不可妄动。”两人最近一直跟着叶姻,眼见她计谋百出,也十分佩服,忙道了声“是” 叶姻猛吸一口气,攥着拳头走到自己门前,正要拿脚踹门,忽被隋氏拦住,“大小姐,有些不对……”隋氏低声道:“里面似有高手打斗之声,我先进去……” 叶姻知道她是个老道的,点了点头,道:“隋嬷嬷一切小心。” 隋氏抿了抿嘴道:“小姐放心吧”也不去踹门,把门侧的窗棂一推,一跃之下,应门而入。 “小姐,没事吧。”月儿攥着叶姻的手,湿润润透出一片冰凉,那身子也在黑暗的侧影里颤抖,叶姻其实心里也十分紧张,只因月儿害怕,反而安慰道:“别怕,有我。”说着,手里紧紧攥着匕首,垫脚走到那窗户前,便要偷眼向里窥去。 却见一个人影宛如闪电般直窜而出,唬得蹬蹬退开,抬头望去,却是隋嬷嬷,不由皱眉道:“怎么了?嬷嬷?” 隋氏满面通红,浑身发抖,指着那屋里道:“他们……他们……” 叶姻脑海里又蹦出“俊美少年与彪形大汉xxx”的场面,结结巴巴道:“嬷嬷,你……不是说他们正在打斗?” 隋氏点了点头道:“是在打斗,可是……”话音未落,忽见那门“腾”地被掌风震开,月儿正正站在门前,抬头一看,忽然发出一声不像人类的长嚎,把整个龙渊阁都惊醒了。 “月儿!”叶姻呵斥一声,她虽然算计三叔,可这毕竟是叶家私事,宣扬出去对谁都没好处,皱眉道:“你喊什么?” 谁知月儿却第一次不听话,指着屋里,哆哆嗦嗦道:“小……小姐……” 我擦,不是说正在打斗吗?难道里面有妖魔鬼怪,把月儿与隋嬷嬷吓成这样? 叶姻冷笑一声,扬起头“蹭蹭”走到门前,还没来得及抬头,忽地从屋里传出来一股力量,把她拖了进去,抬头一看,却是李卫,眼见他虎目含威,肃颜正色道:“大小姐,俺的第一次恁地会……”话音未落,一道犀利的掌风劈了过来,差点砍到叶姻。 李卫心里虽然对叶姻有怨意,却不想她受伤,忙拧身错过,谁知刚刚闪过,第二掌绵绵不绝地向叶姻袭来,李卫回首跨步,一招单鹤亮翅,把那掌风挡了回去,那人似乎恨毒了叶姻,竟比李卫出招时更加凶狠,第三章夹带着杀气想叶姻劈了过来。 此时形势立变,李卫与其功夫相若,本来可以打个平手,只是多了一人,一个要救,一个要杀,便堪堪落了下风,叶姻不会武功,夹杂在两位武功高手的掌风里,穿来穿来,凶险之极,只是在凶险之上还有一件可怕的事—— 两人皆是赤果果 赤果果! 叶姻终于明白隋氏为什么迅疾跳了出来,月儿又发出那样的叫喊,可是明白了又如何,她又不会武功,在两大高手的夹击下只能东躲西藏,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飞驰而过! 打归打,尼玛的倒是穿上衣服啊,两个赤果果的男人把她夹在中间,这是要闹那样啊啊啊!疯子,都是疯子! 正埋怨间,忽见叶礼从床头抓了什么东西,向他们袭来,李卫浑身不着存缕,没法遮挡,只得用掌风扫过,便在缝隙里,叶礼已经转到他背后,正正面对着叶姻,那张俊俏无比的连,已经扭曲成魔,眸光里发出无比怨毒的眸光,道:“你们母女……该死,该死!”说着,猛吸一口气全力向叶姻的胸前劈去。 42惊生突变 此时李卫正扫荡那飞镖,再转身相救已然不及,叶姻在掌风笼罩下哪里跑得脱,正闭目受死,忽听叶礼大叫一声飞了出去,吐了口血,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睁眼望去,隋氏正拉着自己的胳膊,缓了口气道:“大小姐,没事吧,我刚才……”说着,忽然面红耳赤,低下头不知如何看哪里才好。 她虽然是江湖人士,却也是洁身自好,这种场面实在难以面对,方才犹豫半晌才跳了进来,见叶礼正要杀叶姻,便在叶礼心情激愤之际攻其不备,终于一击而胜。 李卫此时已经把那飞镖收了,转过身来,道:“大小姐,你没事吧?” 叶姻见他方才救护自己,心中感激,点了点头道:“我没事,谢谢你。” 李卫第一次见她对自己露出感激之色,心中的芥蒂倒也解了些,挠了挠头道:“大小姐,我以为你来呢,为什么是他?”说着,指着地上爬不起来的叶礼道:“大小姐,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这个不能换的,不能换……” 见叶姻愣愣地望着自己,似乎还不明就里,急道:“大小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种事情,只能男与女,不可能男男,也不能女女,明白吗?一样就对不起来了,明白吗?”见叶姻还是一脸懵懂,觉得自己十分有开解之责,干脆现身说法,指了指自己下面,道:“你瞧,你瞧,一定跟你那里不一样的……” 隋氏“哇”了一声跳了起来,连连后退,仿佛受了惊吓,对叶姻摆摆手道:“大小姐,我……我先退了。”说着,满面通红地出了门。 叶姻却早就百毒不侵,肃着脸道:“我知道,李卫,方才真是对不起,你先把衣服穿上,咱们再说话好吗?” “我知道,我知道……”李卫挠了挠头,忽然又摇了摇头道:“我又不知道了,大小姐,你跟公子说,让我找那个女的来,我跟你说,男的跟女的不一样,你又让我这样,然后他又来了,我觉得大小姐始终没有弄明白这个问题: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男人跟女人是不同的。你先把衣服穿上,李卫。”叶姻直瞪着那张英挺的脸,心道:“忍耐,忍耐,忍耐……一定要忍……” “这就对了嘛。”李卫一拍大腿,“啪啪”作响,道:“还是那句话,大小姐,你若是想男人,就见我就好了嘛,何必找个女人来呢,男人跟女人是不同的,你晓得,你见了我,就知道这才是男人,可是当我以为你要懂了的时候,你又找了个男的来,说来说去,我终于明白了,大小姐是认为,那种事情,只有男人与男人,女人与女人,是吧?” 叶姻额头突突直跳,嘴唇直抖,却仍然一本正经点头道:“我是变态,李卫,先穿上衣服,我再听你教导,好吗?’最后那话已经带着颤音。 李卫似乎才意识起来,脸上微红,低下了头,扭捏地站在那里。 “穿上衣服吧,我先在外门等着,顺便给三叔盖上件衣服,”叶姻目不斜视地指着地上的叶礼,隋氏与月儿那等摸样,她不可能让她们进来做这种事情,只能让李卫来做。 “大小姐……”李卫忽然抬起头,脸上显出复杂的神色。 叶姻正要转身离开,抬头见了李卫这神情,不由一愣,皱眉问道:“什么事?” “我师父说”,李卫忖了忖道:“若是被人看了身子,就要对她负责,我想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大小姐……你会不会对我……负责……”说着,羞怯地低下了头。 叶姻忽觉得自己脑神经“嘎巴”一声断了…… 待清醒过来,见隋氏正抱着自己,惊惶道:“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抬头见李卫脸上正捂着脸,十分委屈道:“大小姐,你为什么打我?” 叶姻无力垂下头,拍了拍隋氏的肩头,道:“没事,没事,我好了。”隋氏这才放开她,叶姻吸了口气,走到李卫前,用十分平静声音道:“李卫,无论咱们要什么,能不能先穿上衣服再说?好不?” 李卫见叶姻那张如玉的脸上,不见丝毫表情,眼眸深处空荡荡有些吓人,不敢再辩,点了点头道:“好。”转过身去哆哆嗦嗦套上衣服,忽然侧头见叶姻正拧着脸,并不向自己看来,嘟嘟囔囔道:“你已经看过了,你赖不掉的……” 叶姻没心思跟这货计较,听隋氏低声道;“大小姐,龙渊阁十分奇怪,这么大的动静,没人出来……现下快天明了,你说该怎么办?” 哦? 她皱了皱眉,见叶礼闭着眼躺在地上,胸前一摊鲜血,想来受伤不轻,本想让李卫给他罩上一件外袍,可是在懒得与这货交涉,走到案几上,拿起那件外袍,盖在叶礼身上,忽见叶礼徐徐睁开了眼。 晓明初亮,映在三叔那俊俏的面容上,再也不是那轻浮浪子摸样,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却仿佛经历岁月的轮回,碾着沧桑的车轮,浮上了世事无奈的悲哀。 或许是因为这种悲哀,或许,是因为那段不能回避的纠葛,叶姻又向走了几步,道:“三叔,你……” “你要杀我灭口?”叶礼嘴角的鲜血艳艳盛开,裂嘴道:“我竟不知姻儿竟有如此厉害的手段。” 叶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三叔竟有如此厉害的武功。”三叔平日看起来不过弱不禁风的轻浮弟子,竟能跟大内高手李卫打个平手,也不晓得在哪里练出来的。 “我这身功夫,也是为了你……”叶礼苦笑地强自撑其身子,墨黑的长发散落在那白色的袍子上,映着地上的鲜血,形成惊心动魄的凄美,“姻儿,你真的要离我而去了吗?”说着,无力地向叶姻伸出了手。 叶姻皱了皱眉,道:“三叔……”话音未落,忽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拉着自己,心道不妙,转身不及,只听一声巨响,窗口爆破,伴随着几声惊呼,叶姻被叶礼拉着向山崖跌去。 43环环相扣 姐可以叫“掉崖姐”了……直坠而下里,叶姻想到这个悲催的绰号,茫茫里忽觉坠着自己身子的力量有所缓和,忙一脚踢开,伸手去抓山崖伸出的树枝,竟被她抱住一根,摇摇欲坠,挂在悬崖之边。 “你跑不掉的……”叶礼双手紧紧扣住叶姻双脚,嘶哑着道:“一起死……” “喂喂,三叔,话不是这么讲的。”叶姻低头望着叶礼,挂着身上的袍子在山风里呼呼作响,映着那凄绝狠戾的面容,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 她忽然不想说话了,咬了咬牙,抱着那树枝拼命向悬崖上蹭去,却觉得脚下之力越来越重,不由用力使劲甩了甩脚下之人,反而却被叶礼腾云而上,抱着她对着那树枝就是一掌,只听“咔擦”一声,树枝应声而断,两人宛如落雁般,掉了下去…… 朦朦里,叶姻睁开眼,猛地坐起,见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正要站起来,忽觉脚跟剧痛,“啊呀”一声,又坐了下去,疼得“嘶嘶”作响,忙把那鞋袜脱了,见高高肿起了一块,显然是崴了。 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没有高位截瘫而只是崴了脚,已经算得“阿弥陀佛”了,叶姻是个知足的人,吁了口气,忍着痛捏了捏骨节,觉得好像没断,只是错了筋骨,皱了皱眉,抬头望着向洞外,忽见一个人影渐渐向她走近,待看清时,不由毛骨悚然,正是三叔叶礼。 此时叶礼已经把那外袍穿上了,连同头发也束得整整齐齐,宛如在叶家三公子摸样,公子如玉,俊俏风流,翩翩如风,走到洞前,望着叶姻柔声道:“姻儿,痛不痛?” 叶姻只觉一股凉气,从背后嗖嗖发寒,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害怕过,结结巴巴道:“还好,三叔,你……你……” 叶礼跌下来的时候不是受了重伤的?怎么跟没事人似的?难道……当时受伤是装的,真正的目的,目的是…… 叶姻猛地抬头望着叶礼,却见叶礼也望着她,柔情似水,秋波盈盈,端媚正好,徐徐笑道:“姻儿,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什么……”叶姻的心如堕冰窟,张了张口,道:“三叔,你方才是故意设计……” “是这样的”叶礼指了指自己胸前的血迹,点头笑道:“姻儿这么聪慧,真不愧是我的娘子,如今叶家三公子与大小姐已经死了,往后我们就是快乐的农夫农妇……”说着,走了过来,俯身把叶姻搂在怀里,满足地叹了口气道:“千折百回,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农夫农妇?不要啊……”叶姻死命咬着自己的舌头,她才不要做什么农妇,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她讨厌这个变态三叔…… “姻儿,饿了吧?我给你弄点吃的去?”叶礼见叶姻在自己怀里并不挣扎,心中欢喜,笑眯眯地抚摸着叶姻的脸颊,道:“你长得与姐姐有七分象,倒有三分不大象哩……” 叶姻此时咬着自己的舌头,防止自己犯病,因此不敢说话,只点了点头,呜呜了两声。 “姻儿,从今天起,我每天给你讲一个关于姐姐的故事,然后你学姐姐一句话好吗?”叶礼把手一拍,为自己这个主意欢喜无限,搓了搓手,跃跃欲试。 “三叔,我渴了。”叶姻趁着他稍微离开的时候,迅速说了一句话。 “好,好,姻儿在这里这,我去给你找水。”叶礼似乎十分喜欢叶礼这样的依靠,摸了摸叶姻的发髻,柔声道:“乖……” 叶姻毛骨悚然,浑身发麻,只强忍着,见他转身走出洞去,才吁了口气,忽见叶礼又走了回来,皱眉道:“姻儿,从此以后不要叫我三叔了。” “哦”叶姻扮出一副天真脸,道:“那我该叫三叔什么?”心道这疯子不会让自己称呼他“相公”吧…… 谁知叶礼忖度半晌,忽然道:“叫叶弟如何?” “叶弟?”叶姻错乱了,逼着外甥女叫自己“弟弟”?三叔,你就是个伦理大疯子! “恩,就是这个称呼。”叶礼似乎十分满足,点了点头,拍了拍手道:“我就叫你姐姐。” 秒懂! 叶姻面不改色点头道:“好称呼!” “姻儿觉得好?”叶礼似乎十分意外,笑道:“姐姐别哄我了。” “叶弟快去找水吧。”叶姻拧着一张扭曲的脸,挤出一个笑容。 “好。”叶礼深情款款地痴望了叶姻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叶姻见他真的走远了,才松了口气,尼玛,她一定穿错了世界,李卫就那样,三叔就这样,疯子们都赶着从精神病院放出来了吗? 忖了忖,还是要趁着这蛇精病回来之前,赶紧设法逃跑才是,左右仔细打量,见这山洞十分清浅,不过四五尺见方,在她左下首有个不到一尺宽的洞口,似乎是野兽藏物所用,黑黝黝不知所处,试了试,有些狭小,便不理会。 爬着几步向洞外望去,见外面奇花瑞草,松碧翠色,溪水潺潺,倒是好一个所在。遂扶着洞口站了起来,蹦了几步,便觉得脚下剧痛,强咬牙扶着洞口跳了两步,见洞口有个一个人高的树枝,拽着那树枝蹭着洞口一折,“啪”地一声掰断了,连带自己也“噗通”坐在了地上。 如此那错筋的脚疼得越发厉害了,幸得她能忍痛,拄着那树枝挣扎着站了起来,一跳一拄,渐渐向洞外挪去,竟蹦出了洞口。 出了洞望了望地势,方才她已经仔细观察三叔的去向,遂捡了相反的方向,看准那边有个树林,正好掩藏身形,一瘸一拐地前蹦去。 这是山路,十分崎岖难走,叶姻又是伤了脚,一蹦一跳十分辛苦,可她自从重生以来性子就变得十分坚韧,知道叶礼已疯,不可理喻,不顾脚痛,拄着树枝,连崩掉跳挪向那树林,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见遥遥在目,心中欣喜,正要一跃而起,忽听身后有声音道:“姐姐,你又要扔下叶弟了吗?” 44蛇精病了 这样温柔的声音,却让叶姻感觉背后嗖嗖发凉,她站住身形,转身给叶礼一个灿烂的笑容,道:“三叔,这里的果子好好吃的样子,快给我摘了下来……” 叶礼一愣,望着娇嗔无限的小女儿,浮上面容的戾气渐渐淡去,道:“姻儿,你又认我了吗?” “我怎么不认你呢,三叔。”叶姻笑吟吟道:“你是自从看着我长大的三叔啊。” 叶礼不答,怔怔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 那个女人骗了他,然后死了,他一心一意看顾着她女儿,希望再续前缘,好容易等她长大了,却忽然有一天不认得他了,于是…… “你记起来了吗?”叶礼踏着枝叶,缓步轻声,眉如墨画,目若秋波,笑着向向叶姻一步步走去。 “记起来呀。”叶姻绽开一个最灿烂的笑容,扬起手指着那树林之中道:“三叔,快给摘果子……人家要吃……” 叶礼伸手轻轻抚摸着叶姻的面颊,柔声道了声:“好。”忽然飞身跃起,宛如大雁般几个起落飞入了树林之中。 叶姻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吁了口气,只觉汗透衣衫,那心砰砰直跳个不停,李卫虽然气得她发疯,可不会真的要害他,三叔却是妥妥的疯子,阴狠毒辣,什么都用得出来,若是真的惹急了他,喵呜…… 她浑身一颤,拄着拐棍,蹦蹦跳跳向洞口走去,没走几步,又转过身来,自己让他摘果子,若是不再原地等他,不知这蛇精病又会以什么姿势抽风,逃掉之前还是哄着为妙。 正想着,见叶礼胸前兜着一包,徐徐走了出来,见叶姻站在那里等着,映着阳光温润而笑道:“姐姐……” 叶姻配合地点头,面不改色地道:“叶弟……” 见叶礼快走几步,伸手拧了叶姻一把道:“姻儿越发调皮了,竟敢扮我最心爱的姐姐……” 蛇精病! 姻儿扭曲地一笑道:“那里,跟三叔开个玩笑,呵呵,呵呵呵……” “快吃……”叶礼从怀里掏出一颗青果,小心翼翼地擦拭许久,道:“姻儿张口……” 叶姻只得张大了口,叶礼把那果子放在叶姻口里,轻声笑道:“姻儿这副摸样,竟让我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 “哦?小时候?”叶姻眨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跟疯子玩过家家。 “是哦,那时候你好小,我跟姐姐说,让我带着你,姐姐不放心,说我太调皮了,于是我就做出乖乖的样子跟姐姐看,替乳娘喂你吃食,你那个时候只知道吃,也不说话,好乖……”叶礼伸手在叶姻脸颊上拧了一把,笑道:“比现在乖多了。” 叶姻苦笑着点头道:“那个时候……不知道三叔的好,现下记得了。” “真的?姻儿?”叶礼眼眸里闪过惊喜,忽地走上前,打横把叶姻抱起道:“姻儿,从此以后,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说着,在叶姻脸上亲了一口,大踏步走到洞口,把叶姻放倒,含情脉脉地望着叶姻,面如敷粉,美男如玉,可这样的情形只让叶姻毛骨悚然,强笑道:“三叔,我要吃果子。” “好,好。”叶礼似乎十分欣喜叶姻这样的撒娇,从怀里掏出一颗果子,细细擦拭了许久,叶姻伸手去拿,却见叶礼道:“张口。” 我擦,蛇精病。 叶姻张口,叶礼把果子放了进去,看着叶姻吃的津津有味,十分喜悦,笑盈盈道:“好吃?” “好吃。”叶姻露出一个大大惊喜的表情。 “那再吃一个……”叶礼又掏出一个,擦拭干净了,塞在叶姻口里。 叶姻吞完,见叶礼那期待的目光,眨了眨眼道:“好吃!”顿了顿又道:“三叔,你怎么不吃?” 叶礼满足地一笑道:“姻儿既觉得这果子好吃,我都留给姻儿,我不吃了。” “哦……”叶姻苦笑了笑,其实这果子又酸又涩,十分难吃,她怕叶礼生出些别的心思,才用这法子转移其注意力,谁知这位上了瘾,擦了一个又一个,一连气吃了二十个,最后叶姻实在吃不下了,打了个饱嗝,道:“三叔,我不行了,你吃吧……” 叶礼见叶姻那如玉的脸上染上的淡淡的红晕,几绺发丝映着那娇色艳艳,耀得几乎张不开眼,忽觉得浑身发烫,伸手抚摸着叶姻的脸颊,又顺着那脸颊抚摸着她的脖子,喃喃道:“姐姐……” 叶姻暗道不妙,忙拧了拧身子,甩开那只手,大叫道:“啊呀呀” 叶礼被这声吓了一跳,皱眉道:“怎么了?姻儿。” “脚疼,疼的很厉害……”叶姻指着自己的脚腕,高高肿起了一大块,她忙着对付疯子,竟忘记了这脚上的疼痛。 “哦……”叶礼看着那肿胀,也有些心疼,忙过捏拿着叶姻的脚踝,点头道:“没有断骨,应该不妨事的。”说着,把叶姻的袜子脱了,捏着那鼓起的一块,道:“姻儿忍一下。”说着,手下用力,只听“咯吧”一声,一阵剧痛,紧随着一阵轻松,竟把筋骨对接上了。 叶姻心头一松,真心道“谢谢三叔。” 却见叶礼握着她的那白嫩的小脚,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由抽了抽腿,却无论如何动弹不得,心道不好,忙笑道:“三叔,你这功夫从哪里学来的,竟比得大内高手了。” “哦……”叶礼似乎无心对答,只用手一味地抚摸着那小脚,忽然道:“姻儿的脚好软……” “哦哦,三叔,你功夫好厉害哦,可以称得上武林高手了,哈哈哈” “姻儿的脚,好白嫩……” “三叔,你是不是自幼习武啊,我怎么没听老太太提起过,难不成你从前在外面花眠柳宿,竟全是在修行武功……哈哈哈哈” “姻儿的脚,一定象姐姐……”叶礼忽地抬起头,结束了这场蛇精病的对话,脸上似笑非笑,眸光里发出热切而疯狂的光芒,森然道:“姻儿,不知你的其他地方像不像姐姐,我看看好不好?” 45设计逃脱 “好”叶姻答应的干脆利落,笑眯眯伸出手,放在叶礼眼前,道:“三叔,看我的手像不像你姐姐?” 叶礼真的放下了叶姻的小脚,捏住叶姻的手,眯起眼仔细望去,见那柔荑宛如玉竹,晶莹如玉,叹息一声道:“也像也不像的。” “哪里不像?”叶姻一本正经地问道。 不就是疯吗?咱看谁疯过谁,恩,老娘这辈子算是跟蛇精病杠上了。 “哦……”叶礼反复捏了几下,沉吟道:“姐姐的手,在这里有三条纹路,你没有,啧啧,可惜了……” “哦……”叶姻虽然恨他变态,听他竟把母亲手上的纹路也记得仔细,也不由恻然,为爱痴狂到如此地步,也可算得情圣了,只是听他的意思,母亲与其交往甚深,不会……介个……叔嫂之间…… 她咬了咬嘴唇,问道:“三叔,你很爱姐姐?” “当然。”叶礼抬起头,那双俊俏的面容充满了骄傲道:“再也没有任何人比我更爱姐姐……” “呃……可是听说我娘与我爹琴瑟和……”见叶礼的脸忽然黑了下来,不敢再活下去,小心翼翼试探道:“我想,我娘,也就是姐姐,也很喜欢你哈……” “当然。”叶礼似乎想起了当年往事,面上充满了温馨的笑意道:“姐姐一直对我很好,那年娘病了,她对我十分照顾,就象……”说着,笑着望着叶姻道:“后来你出生之后,我就来照顾你,姐姐还说,咱们两个年龄相仿,要把你嫁给我哩……”说着,绚烂一笑。 难道娘也是蛇精病?我跟你亲叔侄好伐。 叶姻咳咳了两声道:“我娘她……这么开放?” 叶礼脸色一变,仿佛想起了不开心的记忆,皱了皱眉道:“总之姐姐答应过了的,姐姐不许失约。”说着,攥着叶姻的手道:“姻儿长大了,姐姐的承诺也该兑现了……”伸手开始解叶姻的衣襟。 叶姻毫不挣扎,反而点头赞许道:“恩恩,三叔说得对啊,人而有信,才能在这世道上生存。” “是不?”叶礼见叶姻非常配合,心中高兴,道:“姻儿,你终于回心转意了。”说着,把叶姻的外袍拽下,露出里面的月白色的套衣。 “当然啦,三叔。”叶姻抿嘴笑道:“三叔能给我讲讲我娘怎么对你好的事情吗?” 其他可以不理,可是说起姐姐对自己的爱护,却是叶礼的心头所愿,那脱衣的动作缓了缓,侧头沉吟道:“我小时候顽皮,阿爹……也就是你祖父总是打我,有次我一气之下就躲过小厮,逃出了家门,却山上迷了路,然后就遇到了姐姐……” “哦?我娘正去上香?”叶姻亲生母亲苏氏乃皇商出身,妥妥的官家小姐,不可能背着草药碰见这变态小朋友的。 “恩。”叶礼点了点头,捏了捏叶姻的脸颊道“姻儿很聪慧,这点也很象姐姐……” “姐姐跟你说了什么?”叶姻被叶礼捏的生疼,心中暗骂。 “我当时饿坏了,冲撞了丫头,可是她从车里下来,问我要去哪里,还让丫头拿来芙蓉糕给我吃,那是这辈子最好吃的芙蓉糕了。”叶礼笑眯眯地望着洞外,仿佛正在重温当时情形,神采奕奕,纯真无邪。 “恩恩,芙蓉糕这种东西,是很难做正宗的,我在老太太那里吃过几回稻香村的,倒是极好的,只是平日里买的,却很难吃的。”叶姻见叶礼松了手,做出要长聊的架势,顺口胡扯。 谁知叶礼斜斜地瞥了她一眼道:“姻儿这就不懂了,芙蓉糕里有姐姐的心意,那个时候姐姐就象你这种年纪,也是你这等摸样,哦,不对,姻儿有些狡诈,不如姐姐温柔贤淑……” 叶姻听到“狡诈”两个字,心中一凛,面上却笑道:“三叔好坏啦,人家那里狡诈,人家明明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了,呵呵呵呵。” 叶礼嘿然许久,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继续道:“我因为想跟这个温柔漂亮的大姐姐多呆一会儿子,就不肯说自己的家世,姐姐看我可怜,就收留了我,嘻嘻……” “然后就发现了你是叶家三公子的事情?”难道爹娘相识还是三叔拉的纤? “嗯……”叶礼的脸色微沉:“后来大哥来找我……” “遇到了娘?”叶姻见他脸色越来越沉,却不动声色地逼得更急。 “是。”叶礼似乎不想说下去,忽地一个拳头砸洞壁上,低头不语。 叶姻趁着沉默的功夫,又把身子向里挪了挪……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是吗?我不信的!”叶礼抬起头,对叶姻张开双臂,似笑非笑道:“天可怜的,姐姐没了,可是姻儿还在,我们从悬崖上掉下来,叶家往事已成过去,现在,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 “呵呵,三叔,你的诗念得好啊,这首诗叫什么来着,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叶姻又向后挪了挪,手紧紧攥着…… “这首诗是你从前常念的,怎么想不起来了?姻儿,你忽然变了,从前好好的,后来竟是这等摸样,变得我都认不出了,才让我下了狠心……”说着,叶礼攥住叶姻的脚放在自己嘴边,轻轻吻着…… 叶姻顿觉一阵麻痒从脚部传来,命在顷刻,也来不及多想,娇笑道:“三叔,别这样,怪痒的。” 叶礼是风月场中的能手,听了这话,那风流性子又流落出来道:“一会儿子还会痒呢,看三叔的手段……”伸手把叶姻的套衣拽了下来,露出雪白的臂膀,连同那金红色的镶边肚兜,也露出半截。 “姐姐……”叶礼眼神显出迷离之色,正要扑了上去,忽觉得眼前一阵弥散,石灰入眼,酸辣难当,心知又中了这丫头的诡计,大喝一声,一掌挥出,把洞口封住,却不见任何踪迹,凝神静听,终于察觉洞深处有声响,“姻儿!”他伸出手去抓,却只扯掉一片衣衫,什么也见不到了…… 我爬,我爬…… 叶姻飞速挤进了那洞穴,怕三叔追了上来,不顾脚腕疼痛,手脚并用,“嗖嗖”向前爬去,前行,爬了好一阵,终于不见声音,吁了口气,抬头见前面正有光亮,心中大喜,爬到洞口正要出洞,忽听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圣僧,明日还有法辩会,请先行歇息吧。” 46神误会了 “圣僧?” 艾玛!我不要见他! 叶姻立时转身,“嗖嗖”向后爬去,刚爬了一会儿,便听到三叔的声音遥遥传来,“姻儿,再不出来,我要用烟火熏你了……” 我擦,前有神经,后有变态,如何是好? 叶姻咬了咬嘴唇,决定选择神--神虽然神经了些,终究比变态安全,她转过身来“嗖嗖”前爬,那崴了的脚早痛得麻木,浑身是汗,胳膊出血,却也不觉得累,咬着牙爬到了洞口,忽听衣衫响动,风声赫赫,不时叱咤,仿佛有人打斗,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啊……”有人叫了一声,“蹬蹬”后退,紧接着,一阵掌风,有人飞起,重重跌下,摇摇晃晃扶着那殿门站了起来,断断续续道:“圣僧果然厉害,我少林三侠纵横江湖数十年,今日认栽……”说着,一口气便接不上来。 “承让。”明澈的声音响起,平静而冷然。 “圣僧,殿下一片诚意,你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何况明日法辩会,若是南宗赢了,嘿嘿……”宋玉的声音传来,彬彬有礼里掩饰不住威胁之意。 明澈沉默许久,淡淡道:“内不执于空,外不执于物,无所住而能生其心。” “哦?高论高论。”宋玉赞叹道:“原来圣僧已经修到超越输赢的境界,与我等执念的俗人大大不同呢。”顿了顿,道:“圣僧能放下输赢,自然是一等一的,不知是否能放下大悲僧众?” 明澈不答。 “你可知若你放弃了输赢之念,大悲寺就不再是国教之首,圣上会重新选定南宗寺庙作为首领,到时候……”宋玉“咳”了一声道:“圣僧国师之位恐怕不保。” 明澈的声音淡漠而静然道:“多谢宋施主提醒,明澈不过一介比丘,这国师之名,不要也罢。” “好,好,圣僧果然世外高人,佩服,佩服。”宋玉提高了声音,道:“那明日等着瞧吧,圣僧,告辞。”说着,窗栏响动,几声轻动,衣衫飘动,人影渺渺。 叶姻的洞口正在床底,耳听室内毫无动静,不由伸出头去,见灯夜摇曳,传来几声咳嗽声,忽地一声喷薄,地上滴滴答答潋滟成一滩鲜血,吓得她又缩回了头,等了好半晌,不见声息,才又伸出了头。 吐血了? 恩,一定打斗受伤晕了?太好了! 叶姻悉悉索索爬出了洞口,蹭蹭爬出床外,侧眼望去,见身处一间阔大的殿宇里,瓦泥鳅脊,朱粉涂饰,水磨群墙,空荡荡里只有一张床,神正盘腿坐在床边,头靠在墙壁上,那张天人绝色的面容已变得惨白,紧紧闭着眼,白色的僧袍上点点滴滴全是血迹,艳艳绽放。 她知道神的武功高,忖了忖,从怀里掏出一颗果子,“蹭”从床底扔了出去…… 不见动静。 又从怀里掏出一颗,“蹭”扔了出去…… 无声无息。 又从怀了掏出一颗…… 见始终无声,终于确定神晕了,叶姻“悉悉索索”从床底爬出,扶着床榻站起,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肿得不成样子,环目四顾,只觉月白风清,皎皎如水,万籁俱寂里隐藏着一丝诡异的神秘。 三十六计,走为上! 叶姻一蹦一跳地向那虚掩的窗棂跳去,刚跳了半截,忽然发现自己几乎衣不遮体,袖子被三叔撕去,露出雪白的臂膀与红艳艳的肚兜,若是半夜三更在和尚庙里这么蹦跶…… 喵呜…… 叶姻扫了扫殿内,见竟无衣柜之类的,我擦,难道神平时只穿一件衣服?她愁眉苦脸地忖度半晌,那眼目渐渐转移到明澈身上,白色的僧袍里面露出灰色的套衣…… 他已经晕了…… 叶姻紧紧咬着嘴唇。 他晕了,不会察觉的…… 叶姻攥起了拳头。 扒了他的衣服…… 神啊神,对不起,请把你的套衣借给我吧! 叶姻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都舍身伺鹰,圣僧,你还舍不得一件衣服吗?我跳,我跳…… 叶姻一瘸一拐地蹦回床头,仔细望去,见神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如玉的脸上留下一片潋滟,那张谪仙如画的面容因为受伤的缘故,微微还原了人间的颜色,只是依然绝色动人,连同嘴角那蜿蜒着血迹,都化成了红梅,映衬着白色的僧衣,宛如一幅栩栩如生的唯美画轴。 可叶姻此时并无心赏析,只紧缩眉头,怎么把神衣扒拉下来而不被察觉呢? 有了! 从怀里掏出一颗果子,向神的脸上扔去,“吧嗒”敲到光头,迅疾弹了回来,神的睫毛不过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 再看看,叶姻从怀里掏出仅有的一颗,“啪嗒”扔了过去,正掐在神的脸上…… 一动不动…… 太好了!叶姻默笑一声,爬到床上,伸手欲待解其僧袍,忽然又想起自己那花痴病,蹬蹬后退,迟疑了下,低头看着自己肚兜,我擦,这么出去总是不行的! 试试! 其实前世记忆对自己已渐渐失去影响--起码在接近前世的那些男人们时,已经不会完全失去意识,何况重生之后,她的性子变得越发坚韧,越是难处便要顶上。 叶姻恶狠狠地咬住舌尖,睁大了眼睛,猛吸一口气到神跟前,扯开那虚掩的僧袍,把左边的搭子一抽,扶着他的身子一拉,白色僧袍应声而下。 成功! 叶姻后退一尺,吁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着逶迤在床上的僧袍,要不穿上这个得了?可是黑夜里穿着白色衣服在庙里一蹦一跳……扮贞子吗? 继续! 狠狠捏着自己脸颊,咬住舌尖,猛吸一口气,俯身过去,解开对襟,松开搭子,敞开衣衫,露出肌肤,长期练武的身体,筋骨交错,坚如磐石,鼓鼓囊囊,在清辉下烁烁发光,仿佛只有此时,神才走下神坛,还原成一个凡人,一个武功很高的男人…… “施主……”声音陡然响起,含着掩藏不住的怒气。 “哇……”叶姻吓了一跳,“蹭”地向后一退,见明澈睁开了潋滟的眼眸,波光流动里,含着三分吃惊,三分厌恶,三分悲悯,静静相望。 “我……我……”叶姻不知该如何解释。 明澈极力睁大眼睛,诧异里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是在龙渊阁吗?怎么会半夜到跑到自己的禅房来? 忽然感觉丹田巨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少林三侠乃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其内家功力直乘化境,方才三对一,乃是硬碰硬地逼退对方,终究寡不敌众,受了内伤,面上不显,支撑到宋玉等人离开,才吐了血…… 明澈徐徐闭上眼,脑袋嗡嗡一片…… 禅宗南北之辩…… 殿下鲸吞之志…… 太子仁弱,圣上暮老…… 天下干戈待起…… 他决不允许再重复…… 明澈睁开了眼,忽地端正了身子,冷冷望着眼前女子,带着一股森然的气息,眸光里泛起不加掩饰的厌恶与鄙夷…… 这个女子…… 这个女子…… 翻云覆雨,棋差一着,不过为了那荒唐的个人私念,简直…… 可是…… 明澈闭上眼,皱紧眉头,前世种种,是苦修人生里的无端,行持差错,重堕轮回,佛意早已显明,他…… 明澈“哇”又吐出了一口血,周身真气乱窜,竟要走火入魔…… “喂……你还好吧……”叶姻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明澈皱眉不答。 忽觉柔荑接近了自己的嘴边,恍惚里被塞进两颗药丸,随即那厌恶却无奈的声音响起:“这个药对不对症?我看见你案几上放着几颗……哇……” 手忽地被那手紧紧抓住…… 明澈吞下药丸,浑身乱窜,满面通红,那张超凡入圣的面容,忽地变成了人间绝色,昏昏然里睁眼望着眼前的少女。 女子正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那张如玉的脸,在灯光摇曳里,笼罩着玫瑰色的光芒,映衬着吁吁喘息出来的红润,显得娇艳无比,红艳艳的肚兜从月白色的套衣里蹦了出来,身上一块块露出来的雪白,点点落入心湖,便是菩提树下证道时的魔女之惑…… 她这么执着地要,他给了就是,省的…… 宁肯自己堕入这恶业,也不能让…… 佛说,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 明澈攥着她的手,冷笑道:“何曾,何必,何苦?” “喂,老大,你攥得好疼,放开啦,我是好心给你吃药的,果然药不能停,我擦……”叶姻用力甩开那只手,可哪里甩得开,望着神十分诡异的面容,不由连连后退,道:“喂,喂,你吐血又不是我弄得,你瞪我干嘛?我不过想偷,哦,不是想借……” 却神忽地向她扑来,死死摁住她要抬起的胳膊,两两相望里,一个莫名其妙,一个则是无可奈何的舍身还债,“如此处心积虑,勿要再起妄念,我给就是……”说着,惩罚般掰开白莲,没有爱与怜惜的碰触,那手深入裙里,一把拽开小衣,硬硬的东西顶了进来… 47神要疯了 叶姻觉得有种酸涩的喜悦,穿破前世的记忆,铺天盖地蔓延了全身,可她却知晓这种感觉并不属于她,不是叶姻的! 放开,放开啊!叶姻恶狠狠咬住那肩头,在动作一顿之间,一把推开身上那人,连爬都不及,几个翻身滚下床,又连连爬了几步,终于在三尺之远停下,吁吁喘气,转头望着床上人…… 神……居然要强她,我擦,末日来了吗? “喂喂,我说,圣僧,你是不是疯了?”叶姻又向后退了两步,忽觉脚痛难忍,疼的掉泪,可此时此刻,哪里容得多想,皱着眉道:“神,你看清楚,我是女的,女的……” 呃…… “我不是说男的才行啦,只是……你不是活佛吗?那个女色是要戒的啦,我是女的,明白不?纯的……不是男的……”叶姻压住颤抖的声音,强笑着对明澈道,眼前人武功极高,真要有什么,她跑不掉的,今天什么日子啊,男人们集体内分泌失常? 明澈一言不发,盘腿坐在床上,敞开的僧衣,露出健硕的线条,映着那绝色面容,倒是好一副美男图,神色变幻不定许久,才淡淡道:“你来此不是为了……” “听我说”叶姻忖了忖,终于明白神误会了,忙解释道:“我掉下了悬崖,不知从哪里走,钻到洞穴里乱爬,恰好进了你的禅房,便想借一件僧衣,咳咳,纯属误会,误会,哈哈。”——三叔再怎样也是叶家人,家丑不能外扬,还是隐蔽下来好。 明澈不再说话,只是神色不信,皱着眉望着眼前女子,许久,许久…… 她竟然拒绝了? 欲擒故纵? 明澈嘴角冷笑,闭上眼,方才那丹药果然起了效用,只一会儿子,一股暖流缓缓运转全身,干渴的丹田充盈滋润起来,再睁眼时,气息安定,连同头脑也清晰起来…… 佛说:福德之气常在此也。害气重殃反在于彼,以魔制魔,莫若以佛制魔,罢了,罢了。 明澈睁开眼,见叶姻正悄声悄气地向窗外蹦去,轻叹一声,一跃而起,伸手点了她的穴位。 “喂……我不借你衣服了还不行……”叶姻正要爬窗,又被点了麻穴,心中气愤,怒视着明澈,却见明澈一言不发,把她拎了起来放在了床上…… “我是女的,圣僧,你搞错对象了……哦,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男女大妨,咱们要避点嫌疑啦……”叶姻心中大惊,太离谱了,神这是要干嘛?真疯了吗? 见明澈把她双腿盘好,做出双手合十的摸样,离他一尺之外,对面坐下,淡淡道:“施主,回头是岸。” 什么意思? 叶姻睁大了眼睛。 见明澈低下头,口中念佛…… “佛曰:如人锻铁。去滓成器。器即精好。学道之人。去心垢染。行即清净矣。” “佛曰: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佛曰:不放不住,方可久持心念,如此的放不下,实在有违做人之道。” 叶姻皱了皱眉,神这是要到底做什么? 正昏头昏脑,猛然打了个喷嚏,原来她穿着单薄,身上又撕得一块块,寒夜里静坐倒是冷了的,张了张口道:“我说……圣僧,你能不能借我一件僧衣?” 明澈睁开了眼,神色静然,眼眸悲悯道:“施主可知我念的是什么?” 叶姻摇头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哦,神,能赐我一件僧衣吗?我想穿你这件衣服。”叶姻用眼神望着明澈那灰色的僧衣。 明澈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道:“施主,回头是岸。” 叶姻又打了个喷嚏,道:“阿弥陀佛,我会回头的,你放心啦,圣僧,只不过能不能借给我一件僧衣呢,我会还你好几件的,我们叶家不缺钱,你晓得……” 明澈那潋滟的眸光,在叶姻焦灼的脸上扫过,猛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念佛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知道,我知道,佛经我也懂一点啦,不过我只是想借你一件衣服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你看我这么出去,有些不雅,明白?”叶姻竭力解释道。 明澈不答,口中念道:“如何能为离于爱者?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即为离于爱者”说着,抬头对叶姻道:“施主,相貌不过臭皮囊,回头是岸……” 叶姻木着脸道:“圣僧,你到底明不明白,咱俩萍水相逢,你长得好不好管我屁事,你能不能看在国师的份上,把你身上的衣服借给我呢?”她见圣僧夹杂不清,连面上的礼貌都没有了。 明澈注目望着叶姻许久…… 若是不度化此人,则…… 他闭上眼,吸了口气,耐住声气,道:“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叶姻亦用力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我知道,圣僧,你能听我一句人话吗?” “我听。”明澈见叶姻眼眸里射出疯狂的光芒来,终于不再念佛。 “你仔细听着,圣僧,我不是有意来你这里,明白?我是被人驱赶,无意中爬进来的,明白?我不是故意要扒你衣服,明白?我方才仅仅是想借你一件僧衣避寒,明白?”叶姻一字一句恶狠狠道。 明澈怔了怔,点了点头,捡起床上那白色僧袍,给叶姻覆盖上。 叶姻觉得身上一暖,点头道:“很好,很好,可我不是借这件啦,我是想借你身上这件,因为它是灰色的,比较隐蔽,不容易被发现……明白?” 明澈的额头突突直跳,抬头凝眉道:“施主,回头是岸。” “回尼玛的头,老娘要借你一件衣服,你明白吗?圣僧你是外国人吧?到底听不懂中国话?我就是想借你一件衣服,okiwantto衣服,衣服,明白?”叶姻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明澈不答,抬眼悲悯地望着叶姻。 叶姻亦瞪大了眼睛道:“比谁眼大吗?神啊,你能不能别神经了?赶紧的,把衣服脱了给我,我要跑路,明白?”话音未落,忽然喉咙一麻,再也说不出话来。 明澈点了她的哑穴之后,顿觉得世间清净,张口念起来…… “伽叶:释尊,世人业力无为,何易?佛曰: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伽叶:世人心里如何能及?佛曰: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伽叶:有业必有相,相乱人心,如何?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念着念着,那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睁开眼见叶姻睁着大大的眼睛,柳眉倒竖,满面横肉,一脸戾气,叹息一声,又闭上眼,念了起来…… “佛曰: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佛云:一刹便是永恒。佛曰:纵有弱水三千,只取其一瓢饮.” “佛曰:凡事太尽,则缘分势必早尽。佛曰:一切皆有因果。佛曰:欲海无边。” 说到欲海无边四个字,他忽然想到自己方才竟想以魔制魔,自是认为此女乃人生里的无端,存了个不敢不服不忿之意,如今倒觉得不能怪这女子,心无尘埃,何处惹尘埃?说来说去,倒也不能全怪她的…… 这么想着,面上越发和煦,徐徐睁开眼,悲悯地望着叶姻,他本就是天人之色,如今在月华流水里,更显出佛光普照,但凡是个人也要被度化了去,可惜…… 叶姻一脸霉气地呆望着他,一点没有要被度化的意思。 明澈皱了皱眉,终于又解开她的哑穴,没等她张口,便道:“施主,回头是岸” 叶姻木着脸点头道:“我这就回,和尚,你放了我吧,衣服不借了行吧?请放人。” 明澈皱了皱眉,伸手一拂,叶姻立时获得自由,爬了起来,强撑着下了床,一下下向窗外蹦去。 “施主……” 明澈望着她的脚…… “行了,行了,我服了,行吧,你别过来的,我有蛇精病,你也不正常,咱俩别疯了”叶姻摆了摆手,推开那窗棂,费力地踏上一条腿。 “施主……”明澈又向前走了几步。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你你念经,也不想被度化,我要回家了,神啊,你继续回头是岸吧,我要回我的岸了,白白……”说着,叶姻转身向外跳去,可是当她低头看时,忽然哇哇大叫,原来这窗户下面…… 是悬崖! 48神明白了 不要啊…… 叶姻茫茫里正要向下坠时,忽见一只手拉住了自己,一错身里被拽了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呼呼喘气,悲怆不已,尼玛,姐到底冲撞着什么,这都什么运道啊啊啊! 明澈站在不远处,双手合十,敛手低眉,一言不发。 叶姻一脸晦气地望着他。 怎么解释都听不明白…… 神果然有神经病…… 那么…… “啊……好痛……”叶姻摁住那脚,双泪横流,显得十分可怜。 明澈抬起头,那潋滟在她身上盘旋许久,终于缓缓走到她面前,俯身正要去看伤处,猛地被搂住脖子,佳人的身子俯了过来,娇滴滴道:“澈……” 明澈浑身一震。 果然,果然…… 他长叹一声,闭上眼,任凭叶姻抱住,不反抗也不迎合,心中念佛。 叶姻宛如蛇般攀上他的脖子,整个身子软哒哒靠在他怀里,在他耳边吹气道:“圣僧,你方才不是想给我吗?那就给吧……” 明澈闭目不答,心中念佛。 叶姻伸出舌头,添了添他的耳垂,感觉到他身子的震动,咯咯娇笑一声,伸手入了他的衣襟里,轻轻摩挲这肌肤,忽地被明澈摁住,墨玉般的眼眸睁开,双眸烁烁,倒影一片风姿摇曳。 叶姻嘟起小嘴,扭了扭身子,娇滴滴道:“澈” 明澈极力忍耐,没把她推开,闭眼念佛…… 叶姻轻笑一声,亲了亲他的面颊,解开他的衣襟与搭子,露出胸前那硬硬的肌肉,明澈念佛忽然出声,仿佛要盖住这动人的惑息,却觉叶姻抓住那衣襟一扯,顿时上身赤果。 明澈绝望地闭上了眼…… 正坐以待毙,忽觉佳人不见,睁眼望去,只见叶姻套上他那件僧衣,连蹦带跳向飞速向那房门跳去…… 她…… 难道…… 是真的想借衣服? 明澈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念头,愣愣地望着那少女一蹦一跳地跳到门边,用力打开门,跳了出去,却迅疾又跳了回来,匆匆关上们,面色惨白,“蹭蹭”向又他跳了回来…… “你……”明澈已经完全不能理解这位的回路了。 “外面……好多人……”叶姻面上显出惊惶之色,我擦,叶家大小姐在圣僧禅房里,这还要不要人活了。 明澈恍悟,站起身来,定了定神,便要出去,忽觉自己上身无衣,忙捡起那僧衣披上,可低头见那鲜红的血迹,若是被人看到,尤其是宋玉等人看到的话…… “施主,衣服。”他回头,望着叶姻。 叶姻木着脸,道“圣僧,干嘛那么小气,一件衣服而已。” 明澈摇了摇头道:“请还。” 叶姻撇了撇嘴,只得把那僧袍脱了,扔在床上。 明澈迅疾套上,走到门前,忽然想到叶姻子在屋里十分不妥,左右环顾,又无处可藏,闭着眼走到到叶姻前面,一伸手点了她的麻穴哑穴,拎着她放在床上,用被子一盖,顺便掩住那带着血迹的僧袍,这才敞开了门。 明澈乃当朝国师,地位十分之高,因此住的珈蓝大殿,敞开门走过通道便是前殿大厅,只见厅中乌压压坐了几百僧众,正跪在地上,见他出来,纷纷道:“圣僧,圣僧”——因明澈乃圣上亲封,便不以寺内职位相称,直称俗号。 明澈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大悲寺主持明远禅师。 明远见明澈出来,快步走了过来,满面愁容道:”师兄,不知怎么回事,僧众们听说你主动放弃这法辩会,闹将起来,都来求你了……“ ”哦……“明澈眯起眼,望着跪地的僧众, 那个宋玉被他击退,居然还不死心?殿下果然…… “阿弥陀佛,圣僧,听说您主动放弃南北辩论,若是被南宗赢了,我们大悲寺不就完了?”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僧人站了起来,对明澈合十道。 明澈不答,静静地望着那僧人,见其不过二十岁左右,面容寻常,却是寺里未曾见过的陌生面孔,这大悲寺里……。 那僧人见明澈这样沉默,未免有些胆怯,左右环顾道:“大家都是这样的想法的……” “正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僧人站了起来,面容粗豪,说话瓮声瓮气道:“明澈禅师,若是南宗赢了我们,你这国师的位子,岂非要拱手于那慧远?” 明澈望着那僧人半晌,忽然转过身来,对明远低声说了几句,明远连连点头,走到高台上扬声道:“大家稍安勿躁,法辩会按时进行,圣僧并无此意。” “咦,那我怎么听说……”那粗豪僧人指着方才那青年僧人道。 那僧人缩了缩脖子,强辩道:“我也是听人这么一说……” 明澈知道他不过被人利用,并不多言,只低声吩咐了明远几句,明远点了点头,道:“大家都散了吧,此乃谣言,法辩会按时举行,迎客僧们辰时到门前迎南宗诸佛入内。” 大家见圣僧并未要放弃,纷纷合十散去,只有明远站在那里,觉得十分蹊跷,只是殿内人多,不方便多说,见明澈转身进了内殿,跟着他的脚步走了进去。 明澈一转身,定定道:“师弟……” “师兄,我觉得今日之事并不那么简单。”明远脸色肃然,皱紧了眉头,道:“无端便起了这等谣言,并迅即集结了几百僧众,似乎……” 明澈知道是宋玉捣的鬼,可是这事关皇家秘事,还是缄口不言的好,点了点头道:“师弟要对僧众暗中勘察。” 明远点了点头,沉吟了半晌,抬头道:“我觉得首座明理师弟似乎……”说了半截,忽见明澈的床上的卷成一团,还蠕蠕而动,吓了一跳,指着那床道:“师兄,你这床上……” 明澈不答。 明远习惯了师兄的沉默寡言,见他不肯解释,也不再多说,只把心头疑虑说了出来,道:“明理师弟是从南宗寺庙而来,挂单而入,我觉得若是……” “无妨。”明澈忽然道,低低垂下眼脸道:“暗者未暗,明者未明。” 明远听明澈口出禅语,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师兄教诲的是,是我着了相了。” 明澈点头。 明远见明澈不欲再谈,合十告辞而去。 明澈见他离开,吁了口气,走到床前,掀开被子,见叶姻正狰狞地瞪着他,叹了口气道:“施主,外面纷纷扰扰,请暂且忍耐,待人群稍静,我送你下山。” 忽然想到叶姻不能说话,伸手点开她的哑穴,却不解她的麻穴,怕她又施诡计。 “你肯送我,是再好不过,但是,请允许我再说一次,圣僧,你慈悲为怀,能不能借我一件衣裳呢?你身上这件,我放弃了,可是我这身衣服出不了门啊。……”叶姻想到为了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居然解释了一晚上,悲从中来,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明澈皱了皱眉,眯起眼,沉默半晌,忽然道:“你……真的只是借衣服?” “废话,你以为是什么?老大,我不过借你一件衣服,你跟个蛇精病似对着我念了一晚上经……”叶姻愤愤道。 明澈低头沉思,抬起头,似信不信,伸手拂开她的麻穴,叶姻立时活得自由,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见明澈站在不远处,怔怔望着自己。 叹了口气,双手合十,放缓了语气道:“圣僧,我们遇到过几次了,有些话我跟你说明白,我……” 叶姻指着自己道:“有点神经了,哦,应该说有些疯癫之症,只要你离我一尺之内,我就有点控制不住,这个,你恐怕是发现了的……” 明澈沉吟了下,点了点头。 “ok,这事明白的?”叶姻见明澈神志清晰地点头,心下略安,遂又把语气又放缓了道:“圣僧,我真真对你没别的意思,您是我尊敬的国师,仅此而已,咱俩之间,就这么远……”叶姻指着三尺之外的明澈,道:“我真心是这样想的,恐怕圣僧也是这么想的?” 明澈皱了皱眉,迟疑了下,终于又点了点头。 “这事也明白了?,好,第三件。”叶姻伸出了三个指头道:“圣僧,我对你没别的意思,就不太可能半夜三更爬进你房间,对不?可是我确实这么做了,因此确实有别的原因,这个原因……” 叶姻沉吟了下道:“属于我们叶家的隐私,真真不方便跟你说,想来你也没兴趣听……” “你三叔……”明澈忽然开口道。 “哇,你怎么知道?”叶姻吓了一跳,神真的会掐算吗? 明澈不答。 “继续,继续,”叶姻这次下定决心要解释明白,道:“这事也不怨你,若是我房间爬进人来,我也不信的,可我也没法子解释,这是真的,恰好我爬进你房间,本来想接着逃跑的,可是你看我身上的衣服,实在见不了人,因此想借……”话音未落,忽听外面有人敲门道:“师兄……” 49神改变了 “师兄,南宗诸佛已在法会堂等候。”明远皱起眉,他怎么听到师兄房间隐隐传来女子声音,不可能吧…… 叶姻忙停住口,正要找地方藏起来,身子一麻,扑倒在床上,明澈极快地在她身上盖上被子,转身欲走,忽地又转过身来,隔着被子一点,叶姻只觉喉咙一麻,心中大骂…… 明澈敞开门,见明远双手合十,静静站在那里,低声道:“师兄,慧远禅师,也来了……” “哦……”明澈皱了皱眉,慧远乃南方禅宗之首,每次法辩会都只是派弟子前往,这一次却…… 他的眸光渐渐沉了下来,与明远迈步出了珈蓝殿门,清风徐徐,阳光片片,吹动着禅院里的梧桐树哗哗作响,空气里飘荡着迎春花香,所过之处,僧人稽首做礼,香客顶礼膜拜,露出那狂喜仰慕之色…… 这天下…… 明澈一步步向那法会堂走去,这天下…… 应是他守护的,一切安好…… ……… 叶姻被捂着被子盖在哪里,把神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之后,终于没了气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眼前一亮,露出那张绝色的面容,却阴沉沉没有任何表情,叶姻也木着脸看着他。 明澈默默地点开她的麻穴,指了指案几上的斋食。 叶姻见那斋饭不过一碗米粥,一碟小菜,她两日不得吃食,早饿得不行,也不跟他客气,一饮而尽,又指了指空碗,意思还有吗? 明澈摇头。 叶姻重重放下空碗,一点不吃,也许没了感觉,可是吃了这么一点,反而觉得腹中如烧,饿的心慌,这圣僧是鸟托生的吗?怎么吃得这么少,连闺阁小姐也不会这么点,叶姻苦着脸,忽然见床上有几颗她昨日仍的果子,忙抓过来,擦了擦吃下,又酸又涩,好歹能缓一下。 看着这果子,突然想到了三叔,月儿她们知道自己掉崖了,也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叶府忽然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物,大概要炸锅了吧……上次自己失踪时辰短,倒也没什么,这一次却已经一天一夜,即使找到,也会传出闲话来,怎么把这事圆回来才好呢? 正冥思苦想,忽觉肚子咕噜咕噜,竟是内急! “喂喂……”她张了张口,竟说不出话来,才发现哑穴还没解开,抬头见明澈正站在临近山崖的窗边,抬头望着远方的青山隐隐,清风吹动着那僧袍依依,整个人仿欲乘风而去…… 叶姻跳下床,蹦了几步,隔着一尺的距离,拉了拉他的袖子。 明澈转过身来,皱着眉似乎在忖度什么,面上一片冷然之色,眸光潋滟,却是更加漠然。 叶姻的脸忽然红了,这种事情,要跟一个男人说,介个……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摆了摆手,示意他解开自己的哑穴,过了半晌才见明澈醒过神来,面上显出了然之色,轻轻甩开她的手,双手合十走了出去。 她让他解开哑穴,他出去干嘛? 叶姻莫名其妙地望着那房门,忽然想到这男人不会,不会去拿便盆吧? 天啊,叶姻的脸“腾”地红了,太尴尬了!正忖度间,见房门打开,明澈端着一盒斋饭走了进来,关了房门,把那斋饭放在案几上,双手合十,远远地退开。 不是这个意思! 叶姻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脸涨得通红,她吃了……很多果子…… 明澈望着她许久,忽然道:“施主,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 又念经! 叶姻木着脸看着明澈,干脆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悲悲切切,楚楚可怜。 明澈见她那源源不绝的眼泪,皱了皱眉,终于暗叹一声,伸手把她哑穴解开,叶姻“哇”了一声,眼泪迅疾没有了,用袖子把脸一擦,肃然沉声道:“和尚,你在哪里更衣?” 明澈怔忪半晌,终于明白,脸上也红了,低下头,道:“穿堂左首。” 叶姻始终木着脸,一跳一蹦地走出了房门。 一会儿子才又蹦了回来,一言不发,实在太过尴尬,只得面壁而坐。 明澈见她这等摸样,渐渐生出几分愧疚来,他如今心绪平静,不像晚上那般起伏,仔细忖度了下重逢之后的种种,自己对她处处提防,最后总是证明一场误会,昨夜的阴差阳错,今日又…… 低头见那女子的脚早就肿得不成样子,却从不叫痛,她…… 也许真的与记忆里不同了呢…… 明澈抬眼看着少女的侧影,窗外的阳光映着那姣好的身姿,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个不停,可那眼眸再也不是从前的婉柔痴恋,多情如水,而是清澈坚定,诡计多端…… 诡计多端…… 忽然想起清晨时她坐在自己怀里的摸样,那被抚摸过的地方的无端热了起来……他忽然转过身,敞开门,迅疾离开。 叶姻见他走了出去,才吁了口气,想着自己的各种尴尬……好吧,谁让他是神呢?非人类嘛,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她安慰着自己,自己穿前不是也当着猫猫上厕所的? 就当他是只猫好啦! 做好心理建设,叶姻开始琢磨如何回叶府,白天人多,晚上神答应送自己回去,她倒是对这和尚的武功十分自信,可是怎么跟叶府解释呢?或者说,怎么让叶府对外解释呢?…… 有了! ………… 掌灯时节,明澈才回了禅房,抬头见叶姻正盘腿坐在床上,仿佛入定修禅的摸样,不由一怔。 “回来了,圣僧。”叶姻双手合十,对他笑得阳光灿烂。 明澈倒退了两步,道:“你……” “圣僧坐……”叶姻指着案几旁边的那张椅子,落落大方,仿佛她才这房间的主人。 明澈的眸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见她穿着自己那件袍子,遮挡了果露,乱发束成一束,周身打理得整整齐齐,这样明媚皓齿的面容,本应娇柔婉转,抑或天真无邪,却显出那不称年龄的沉着锐利。 “阿弥陀佛,圣僧,我从龙渊阁坠崖误入此地,种种误会,都不用说了。”叶姻顿了顿,道:“离家已经一天一夜,未免闺誉有妨,你知道的……” 闺誉有妨? 明澈眯起眼,盯着那清澈如水的眼眸,忽然想起那个曾经相似的影子…… “澈,我才不在乎什么名誉地位,真爱无敌,我爱你,什么都可以抛弃……” 50神危险了 “阿弥陀佛……”叶姻怕这和尚又犯病点她穴位,先以佛号做开场白,安抚其心,缓了缓语气,徐徐道:“我有一计,可让此事无妨叶府声誉,圣僧,你慈悲为怀,能否帮上一帮?”,说着,沉吟了下,又道:“可能还要再待一晚上……事后定有重谢。” 她……真的不同了呢。 明澈眯起眼,灯光摇曳,笼罩在少女姣好的面容上,浮起玫瑰色的光芒,双眸弯弯里,没有痴狂,没有迷恋,没有缭乱,宛如汩汩小溪,清澈见底,明晰坚定,踏实安稳。 “喂!”叶姻见明澈一直盯着她发呆,不由一怔,道:“圣僧别误会,昨晚不过借你一件衣服,你跟我念一晚上经……我多待一晚上没有别的意思,你的明白?” 明澈仿佛才回过神来,那张绝色的面容染上红霞,低下了头用长长的睫毛掩住一切心绪,淡淡道:“施主请说。” 蛇精病! 叶姻心里吐槽,面上却春风满面地笑道:“这阵子,不知寺里有什么官眷来上香?” 明澈从前对她一直以前世度之,所以误解重重,如今改了眼目,一听就明白了,点头道了声:“好。” “好?”这么简单? 叶姻心中按不住雀跃,道:“圣僧你答应了?” “是。”明澈也不看她,低着头淡淡道:“施主在此歇息吧,工部员外郎的官眷明日下午下山。”说着,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叶姻见他如此,吁了口气,正要躺下歇息,忽见明澈退了回来,挥手之间把那油灯灭了,走到叶姻面前,便要伸手点穴,谁知那指头被叶姻恶狠狠咬住,吓了一跳,道:“施主……” “有事说事,不许点我穴。”叶姻一脸狰狞。 明澈怔了怔,只得低声道:“有人来了,功夫极高,施主切勿作声”,说着,用被子把叶姻盖住,回身坐在盘腿坐在床上,双手合十,低头念经。 屋子里倾斜出一地清辉,清风透过窗棂,吹出旷野里的寒瑟,静寂到极处里,是明澈有节奏的佛语,平静而淡然,神圣而澄澈…… 叶姻缩在被角,偷偷瞄着这男人挺拔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感喟,神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白日里受到万众膜拜,看着光鲜繁华,晚上则青灯古佛,在这千古寂寞里,寻觅那心灵的证悟。 忽然,一声“嘎啦”声想起,窗棂被大风刮过,一下下摇摆,明澈念经的声音几不可闻地一顿,又继续了下去。 “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孰动?”一个声音遥遥传来,渺渺由远及近,时高时低。 明澈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只淡淡道了声“心动”,两个字出口,随着一波气流,向外远远射去,狮子吼功,原不在声之高低。 那声音被逼退了出去,忽然又飘了近来。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五祖却说神秀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未入门内。如此见解,觅无上菩提,了不可得;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实,若如是见,即是无上菩提之自性也……请问何意,何解?”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明澈低低答道,声音一如往日平静淡然,只是叶姻从背后望去,却能感到他的颤抖…… 咦?问题很难?神觉得自己回答的不及格,所以才…… 忽地明澈向前一趄,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叶姻吓了一跳,想伸手扶住,却又忍住,咬着嘴唇,侧目望向窗外。 耳听一声朗声长笑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国师,你亦入执了!”说着,哗啦啦狂风扫过,一个人影从窗外闪了进来,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面目雄壮,虎目含威,凛凛有雄霸天下之气,只站在那里,便是千军万马于眼前。 叶姻不由凝住呼吸,这人……她不认识,但是……她能猜得出来。 “燕王殿下。”明澈站了起来,对那人轻轻合十,仿佛他们方才没有经历了一番生死较量,而只是寻常邂逅,普通相逢。 “不敢。”那燕王低低道:“我怎敢劳驾国师呢?”语气里颇有讥讽之意。 明澈不语。 “你的话,宋玉都跟我说了,我不相信国师是这种人,所以亲自来问问。”燕王眯起眼,犀利的双眸在明澈面上扫来扫去,又看着地上的那血迹,笑道:“不好意思,手下出手重了些。” 明澈不答。 燕王见他无声无息,有些不耐烦,哼了一声道:“父皇虽然器重你,可是国师并不一定非是明澈禅师不可,神,也是可以死的,不是吗?圣僧。”语气里已含着凌烈的杀意。 明澈这才抬起头,静静望着充满王霸之气的燕王,道:“还望殿下念这苍生。” “苍生?”燕王笑道:“我就是念着这苍生,才如此做道的,这天下与其让那懦弱小儿来做,还不如有德者居之,这个道理,我不信圣僧不明白……” 明澈微微皱眉,道:“太子仁,并非懦” “哦?”燕王冷笑道:“那就真枪实刀地比个高低如何?看看到时候,圣僧授命皇天仪式上的那个人,是我,还是那小儿……” 明澈沉默许久,道:“殿下,回头是岸。” “晚了,圣僧,晚了。”燕王面上忽然显出戾气,伸手拍出一掌,铺天盖地地向明澈袭来,明澈本想侧身闪过掌风,忽然想到叶姻在床上,若是被这种掌风扫到,非死即伤,刹那之时,不容迟疑,凝神运功,硬生生接了这一掌,两人单掌交错,一上来便是生死相较! “圣僧……好像受过伤哦……啧啧,慈悲为怀,佩服,佩服。”燕王笑得气定神闲。 明澈不答,只是脸色越来越白,显然是处了下风 这种对峙,最考校内功,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明澈的掌力渐渐变得微弱,燕王嘿嘿笑道:“圣僧逼得本王亲来劝你,或者……杀你,也算死得其所了……圆寂吧!”说着,猛吸一口,便要把明澈毙于掌下! 51神被点了 “殿下!”房门忽地被打开,宋玉走了进来。 燕王以掌变指点了明澈的麻穴,转身道:“什么事?” “请您看个人……”宋玉一摆手,先前那三个少林和尚押着一人走了进来,正是大悲寺主持明远。 “这是……”燕王眸光一闪。 “慧远已经收归麾下,法辩会眼堪堪明日举行,若是此人出事,怕是事端不小,不如……”说着,指了指明远。 燕王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好,倒是个稳妥的法子。”话音未落,忽地咳嗽一声,喷了一口血,倒退一步。 “殿下……”宋玉忙走了过来,劝道:“有些事情让他们做就是了,您这是何必……” “嘿,听闻圣僧武功高妙,本王就是想试试。”燕王笑了笑,眼眸在明澈低垂的面容上扫来扫去,道:“这次虽然赢了你,却算不得光明磊落,不过这世间本来就如此,圣僧,你佛法高妙,心机手段自然是要输一筹的……”说着,又咳了几声,便有些喘不上气来…… “高元,陈斯”宋玉呼喝一声,“快把王爷扶回去休息,这里就交给我了。”两个黑衣人过来扶住了燕王, 燕王“嗯”了一声,正要离去,忽又转过头道:“那混小子呢?” 宋玉迟疑了下,道:“他……他这就来。”侧头对身边一人低声说了什么,那人转身离开,燕王叹了口气道:“他不过心底单纯,多历练些就好了,你多费心了。” “不敢……”宋玉的语气虽然依然毕恭毕敬,却带着些诡异的无奈,抬头眼见燕王已然离去,吁了口气,旁边一人道:“公子,还让他来?” 宋玉不答,遥望着燕王离去的背影,怔忪片刻,淡淡道:“王爷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就是了。” “是。”那人低声答应。 “明远禅师!”宋玉见其他事情已了,笑眯眯跨进禅房,对着明远笑道:“圣僧已经在我们手里,明日法辩若是南宗输了,圣僧恐怕要提前去西天见佛祖了。” “师兄……”明远抬眼望着明澈,眼眸里显出焦急关切之色。 却见明澈对明远微微一笑,淡淡道:“出家人性命放不下,还有什么可放下?若是以一人之命失天下……”话音未落,被宋玉点了哑穴。 “明远禅师仔细想想去,圣僧的性命重要,还是你们北宗的输赢更重要。”宋玉展开扇子,笑得温润如玉。 “师兄……”明远张口叫道。 明澈静静地望着明远。 “圣僧乃当朝国师,圣上钦封,又是万众举目的信仰寄托,若是一旦圆寂,对齐朝怕是不小的损失。”宋玉叹了口气,用惋惜的语气道:“本朝以佛教立本,国师陨落,国本震动,天下不安……明远禅师即使不为圣僧性命考虑,也要为天下考量。” “好,我答应你们。”明远并不晓得宋玉的来路,对这些皇家秘闻也仅是耳闻,听宋玉这么一说,便觉得万事要以国师为重,南北输赢不过小事。 明澈却知道南宗必是已被燕王收服,才这么亟不可待地让他们让出国教正统的位置,南宗若是得了正统,燕王会千方百计让慧远夺取国师之位——本朝历代皇位都必须经过国师加授,后代继承人更需国师过目,燕王想名正言顺夺取皇权,非控制国教不可,因此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这国师之位。 明澈对燕王的图谋早已察觉,几次出招都被他挡了回去,这次法辩会他本准备好了万全之策,熟不料燕王忽然来袭,棋差一着,竟满盘皆输…… 宋玉见明远被迫应下,心中得意,笑道“这样才好嘛,虚名对出家人来说不过浮云罢了,输赢是小事,国师才是……”话音未落,忽听一声噩梦的声音,“公子……”,脚步声声,一个英气勃勃的大汉从穿堂的屋檐跳了下来,正是李卫。 宋玉皱了皱眉,“恩”了一声。 “公子,不好意思,那次坏了你的事,我也是关心她,你也晓得有病得治这个道理……”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宋玉厉声截住他的话头,顿了顿,又缓了语气道:“我不怪你。” “啊,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过既然不怪我,就要拿出不怪我的诚意,否则就是心里怪我,表面上不怪我,这叫做表里不一的不怪我,说到底还是怪我,你晓得的,公子……“ “我知道了”宋玉声音打着颤,对着明远一指,道:“你把他……”忽然停住口,顿了顿道:“你留在这里,看守圣僧如何?这个任务十分重要。” “圣僧?圣僧怎么了?病了吗?” “不是。其他不要问了,看着圣僧,不要让他跑了,就这样。”说着,宋玉对着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对明远笑道:“明远禅师,请,这次法辩论就看您的了……” “公子,你有话还没说清楚啊,为什么要看守圣僧啊?神怎么了?……”却见宋玉脚不点步,领着众人头也不回地离去。 房门被“嘎啦”一声反锁,李卫沮丧地回头,看着站在那里的明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圣僧,公子为什么要把你被关起来,你病了吗?什么病?是过人的那种病吗?麻风病?心脏病?疯癫病?不孕不育?……” 明澈被点了麻穴加哑穴,惊异的眸光扫过这大汉的面容。 此时正是朝阳时刻,霞光万丈,从山崖边的窗外直射进来,铺设出一地的金光,飘洒在明澈绝色的面容上,整个人沐浴在金光里,仿若真神在世般如仙如画。 “可怜的圣僧……”李卫摇头叹息,抬头见绝色,不由走近前,仔细打量着明澈的脸,过了许久赞叹道:“神好漂亮哦,这么近距离看感觉更美了。”说着,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明澈的脸颊道:“有时候感觉竟不像活的……” 明澈潋滟的眸光忽然闭上。 52神被质疑 “李卫!”叶姻翻开被子,从床上坐起,睁大眼睛望着李卫——自从燕王来袭,她就想出来,只是燕王宋玉皆非等闲之辈,若贸然出头,圣僧与自己不死也得身败名裂,连带叶府也会被抓住把柄,如今李卫一人在此,终于找到了机会。 李卫“哇”地一声,后退一步,看了看明澈,又望了望叶姻,结结巴巴道:“叶大小姐……你……你们……” “听着,李卫,圣僧病了,”叶姻正起身子,一脸肃然,道:“我来给他治病。”阳光渺渺,照射在少女娇艳的面容,端端是霞映澄塘,春梅绽雪,只是那手紧紧攥住被角,显示着内心的焦灼…… 靖难之役! 活脱脱的靖难之役要重演!! 她历史知识虽然不多,但那么黄暴的内容怎么好意思不记得——明朝燕王篡位之后,那些原君臣眷下场是: “永乐十一年正月十一日,本司(教坊司〉右韶舞邓诚等于右顺门口奏,有奸恶齐泰的姐并两个外甥媳妇,又有黄子澄妹,四个妇人,每一日一夜二十条汉子守着。年小的都怀身,节除(夕〉夜生了个小龟子,又有个三岁的女儿。奉钦:依由他。小的长到大,便是摇钱陶树儿。又奏,黄子澄的妻生了一个小厮,如今十岁也。又有,史家有铁铉家个小妮子。奉钦:依都由他……”(1) 副都御史茅大芳被杀后,其妻张氏年已五十六岁,被发送教坊司病故。圣旨是:“着锦衣卫分付上元县抬去门外,着狗吃了。钦此。” 御史谢升的妻子韩氏被送往漠国公丘福营中,“转营奸宿”… 当朝虽然国号为“齐”不是“明”,可那位也叫燕王,当今太子亦称“懿文”,她爹礼部尚书,号称“纯臣”,活脱脱就是扫荡之列,她…… 转营奸宿…… 着狗吃了…… 我勒个去! 不会吧…… 叶姻脸都绿了。 “大小姐……”李卫见叶姻那恐怖的脸色,走上前道:“你说来治病的,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到底是来治的,还是被治的?” “听着,李卫。”叶姻从床上勉力站起,忍着脚痛,一字一句道:“其他不要问了,公子让你听我的,对不对?” 李卫挠了挠发髻,点了点头。 “好,现在我吩咐你,赶紧把圣僧的麻穴解了?你听不听?”叶姻指着不远处的明澈,仰头望着大汉,双眸炯炯里满是期盼,无论如何,不能让燕王的任何图谋得逞! 李卫茫然半晌,皱眉道:“可是公子说……” “别罗嗦了,快把麻穴解开,乖……”叶姻尽量放缓了语气,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霞光万丈,照着少女如花,笑语嫣然,自是艳艳盛开,李卫痴望着片刻,忽然拧眉道:“我不听,大小姐。” “哦……”叶姻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除非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李卫接着道。 “好,好,你说,你说。”叶姻连连点头。 “圣僧有没有蛋蛋?”李卫阴沉着脸,望着叶姻。 叶姻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半晌,问道:“什么?” “我问你,大小姐,圣僧有没有蛋蛋?”李卫一字一句重复道。 这是什么问题? 叶姻一头雾水,望了望低头合十的明澈,又看了看李卫,挠了挠头道:“什么蛋蛋?” “我问你,神有没有蛋蛋?”李卫双手抱胸,嘟着嘴道:“答对了我就解,答不对我就不解,你说对人家负责,居然跑到神的房里了来,我觉得你分明在哄我,圣僧即使有病,也不会让你来治,你根本不是治病,也不是被神治病,而是……哼……” 神的蛋蛋……跟解开麻穴有什么关联? 蛇精病! 叶姻瞪着李卫。 李卫不甘示弱瞪着她。 终于,叶姻败退,事态紧急,问题再二也只得咬着牙拼命想去…… 神到底有没有蛋蛋呢? 废话! 叶姻拍了拍脑袋,镇定,镇定,不能被这二货绕进去,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叶姻抬头仔细瞧去,见李卫那英挺的面容上全是不满,望着神的背影也不再是膜拜仰慕,而是……生气! 哦,明白了,他……喜欢自己,所以吃醋了!她不由皱眉,这一世因不想涉情,所以很少从这方面想去,如今…… “李卫……”叶姻清了清喉咙,正色道:“我喜欢女女,不喜欢男女……你晓得的……” “可是神不是人啊!”李卫忽然把那案几一拍,道:“大小姐喜欢女女,所以也喜欢……”说着,沮丧地低下了头。 秒懂! 叶姻咬了咬嘴唇,猛吸一口,从床上站了起来,一蹦一跳到李卫跟前,双手扶着李卫的双肩,映着霞光,庄重宣誓道:“我告诉你,神他其实是,没有蛋蛋的!”说着,无力低下头,不敢去看明澈的脸色。 阿弥陀佛,神,你为了大义连性命都可以不要,那蛋蛋也就…… 其实最苦逼的是姐好伐…… 明明高贵冷艳的范儿,却跟个二货认真讨论这样猥琐的问题,这要闹那样啊啊啊!我擦! “你骗人,你骗人!”李卫忽地把叶姻一推,把叶姻推倒在地,怒道:“你没看过,怎么知道的?其实你应该回答不知道的。”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内心的惶急再也难以忍受,捡起地上的一颗果子掐了过去,吼道:“尼玛到底真二还是假二啊,让你解穴,你有完没完!” 李卫见叶姻蹲在地上,一脸怒容,脚踝高肿,神色惶急,不由心疼,忙过去扶住道:“大小姐别生气,你忽然出现在圣僧房里,我就是想问问……又不是不解,可是公子他……” “公子没有不让解穴,别废话了,快解!”叶姻哄他。 李卫见叶姻那勉强忍耐的摸样,怯生生道:“大小姐,你还会对我负责吗?” 叶姻木着脸,不答。 “大小姐,只要你答应以后喜欢男人,我就解,好不?” 53神迷茫了 叶姻眯起眼望着李卫,阳光岚岚,在那古铜色的脸庞笼罩出一层光影,那坚硬的下颌显出的王霸之气,竟让她错以为燕王驾临,只是那双傻气的眼眸让她安了心。 “我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喜欢男人……”她木着脸宣誓,为了家族为了自己,她决心在犯二的路上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真的?”李卫满面惊喜。 “真的。”叶姻慎重其事地点头,似乎用人格保证。 “大小姐,你要发誓,再也不会喜欢女人。”李卫似乎还是不放心,皱着眉,道:“这是病,得治啊!” “改。”叶姻面无表情地点头。 李卫见叶姻百依百顺,十分喜悦地搓搓手,转过身走到明澈跟前,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明澈道:“大小姐,你要发誓,再也不会喜欢非人类……” “改!”叶姻干脆利落。 “我是说……你要发誓,永远不会喜欢神……哦,神僧!”李卫讷讷低下头,仿佛不敢去看神的摸样。 “我发誓,永远不会喜欢圣僧,否则天打雷劈,永不超生。”叶姻说得越发斩钉截铁道,她这辈子本就是打算不涉情字,更不会重蹈惨死覆辙,因此说起来十分顺溜。 明澈听了这话,忽地睁开眼,那墨玉般的眼眸深处泛起了涟漪朵朵,渐渐又黯落了下去,恢复了深潭般的静然。 “太好了!”李卫没想到叶姻还买一赠一,说出“天打雷劈”的话来,心中大喜,笑嘻嘻地点开圣僧的麻穴,正要说话,忽地身子一麻,竟被圣僧反手点住,瞪大了眼睛道:“圣僧,我好心解你,你怎么点我?难道真的是疯癫病发作……”话音未落,哑穴一击。 “圣僧,快去吧。”叶姻见明澈解了穴,大石落地,扶着床榻站了起来。 明澈转过身来,见少女正皱着眉头,散落的发髻低垂着那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得盯着自己的脚踝,那脚早已肿得不成样子,却也不喊痛,只咬着嘴唇缓缓坐在床上,大约太疼了,“嘶嘶”两声。 “我……施主,贫僧先给你治伤。”明澈静静道。 “不用。”叶姻疼的呲牙咧嘴,抬头望着神还站在那里,正悲悯地望着她,忙摆手道:“啊呀呀,别滥发同情卡,快去吧,神,我没事的,大事为重,千万不能让那变态得逞,我擦……” 明澈忽地低下头,许久才道:“稍待。” “为啥?那个什么会不时要开始了?”叶姻急道。 明澈不答,法辩会辰时会正式举行,那时燕王大概会逼明远宣布自己病重,无法出现,若是从前明澈解穴便会立时赶去,在事端未发之际便及时制止,可是现在…… 他就是要这事发生之后再还击,因为不能再……忍了!明澈那庄严的面容显出几分怒意,以德报怨,却换得…… 今日太子殿下驾临,在明远宣布之后,自己再出现,便是要让太子知晓,让大家都知晓,大悲寺出事了,国师出事了,佛魔相抵,曝恶制恶,亦是一种无奈吧。 叶姻见神的面上出现少见的怒气,咬了咬嘴唇,正要开口,忽见李卫虽点了穴,眼珠却叽里咕噜乱转,似乎有无数话要说,便道:“圣僧,有没有点了可以听不到的穴……你懂得。” 明澈点了点头,伸手一拂,李卫的眼珠立时不转了,而是瞪大了眼眸望着他们。 “燕王要篡位,是吧?”叶姻正了正身子,肃然道。 转营奸宿,转营奸宿啊,我勒个去,姐跟燕王拼了! 明澈惊异地抬起头,竟不知这小女儿家也懂国家大事。 “他要把你招抚在麾下,见你不肯,所以千方百计另外找人替代你,是吧?”叶姻习惯了这呆和尚的沉默,只得把那话自己说。 明澈的眼眸越来越惊奇,她……怎么知道的。 “好了,现在你任务是保持住国师之位?ok?”叶姻被那“转营奸宿”吓住了,穿前穿后生前生后的话干脆一锅烩了。 明澈虽然听不懂后面的词,前面是懂的,点了点头。 “宋玉要算计我们叶府了,你知道吧?”叶姻柳眉倒竖,忽然想到和尚肯定不会知道的,忙缓了语气道:“我的意思是,燕王这边紧锣密鼓地进行,你们不能不还手的,兄弟,佛祖还讲究降妖伏魔呢,是吧,是吧?” 明澈不说话,只静静望着她。 “啊呀呀,急死个人了,我说的话你明白吗?难道你真是个外国人,doyou明白”叶姻见神跟傻子似的站在那里,不说不动,恨不得过去捶他,只是知道他武功高强,只得去捶那床头解恨。 “明白。”明澈淡淡道,他早就明白了,近些年与燕王交手数次,不明白早就荒草萋萋了。 “恩,这就对了,现在咱们要联合起来,知道不?圣僧,燕王步步紧逼,我们要招招揭穿,我就不信,哼哼……”叶姻忽然藐了一眼李卫,不知这货听到了没,若是听到了,以后不好糊弄了。 明澈忽然眯起眼,定睛望着这少女,她说得这些他当然明白,这些年的明争暗斗还少?只是佛法在身,自然不能向那卑鄙龌龊心狠手辣里去,很多时候不过般若掌法,沾花微笑,点到为止,击退罢了…… 联合起来…… 她不过深闺女子,怎么会知道这些,并且…… 眼前又浮现出从前那娇艳痴狂的摸样…… 现在这个…… 再也没有那诱人的颜色,虽然经常满口胡沁,却透出一片端然大气来,…… 她真的忘记了,还是根本…… 明澈眯起了眼睛,那潋滟的眸光在叶姻面容上轻轻拂过& 我若是喜欢圣僧,就天打雷劈永不超生! 不知为甚,无端地生出几分不痛快起来,皱了皱眉,转身便要向外走。 “喂喂……”叶姻叫了一声,心道这神果然是外国的,恩,应该是印度人,否则怎么不听人话呢。 明澈转过身时,眼眸已经变得一如往日平静,“什么事?”语气里甚至加了几分冷然。 “我跟你说的,你明白吗?咱们要联合起来,圣僧,你这样的大人物应该能见到太子吧,一定要跟他说,药不能停啊,哦,不是,不是,就是说说别傻了,你们一定要把这家伙放在眼里,严阵以待,赶尽杀绝,绝不手软。”说到最后,叶姻瞪大了眼睛,仿佛谶言般一字一句道:“否则,就要落得个自焚身死的下场!” 54神之怀抱 神转过身,静静望着她,那流光潋滟仿佛吹风般拂过她的面容,金光片片地让人睁不开眼,窗外大风呼啦啦吹过,吹起万丈红尘里的渺渺云烟,在一片静默里,那声音遥遥传来:“知道了。”说着,推门而去。 吓! 说了半晌却没半点回应,难不成没听进去?还是对这些建议表示不屑?叶姻撇了撇嘴,这是嫌弃她人小力薄,不堪重用,还是…… 正忖度间,忽见明澈又推门而入,见她正皱眉揉着脚踝,犹豫了下,上前合什道:“施主,员外郎的官眷这就要走……”说着,也不待叶姻说什么,点了她的麻穴,拎着她跳出了窗外…… 窗下便是悬崖万丈,万仞之高,幽然森森,明澈借力打力,在凹凸不平之处凌空连击,宛如大雁般在悬崖上飞舞,叶姻开始没觉得害怕,时间久了不由惴惴,这和尚只是抓住她的衣襟,一旦失手,不知她有没有上次那么好命了…… 正想着,只听一声“嘎啦”,似乎踩到了活动的石岩,明澈身子一晃,手上一松,叶姻脱空而去……眼睁睁见人就要掉下去,明澈猛蹬石崖,借着回击之力,抓着人影向回一拽,只是已然不及,两人眼堪堪直坠而下,他想也不想,一把把叶姻搂在怀里,随着叶姻的尖叫,只听“稀里哗啦”,树枝断裂,两人齐齐跌在了茂密的树枝上。 叶姻觉得自己落入了实地,吁了口气,睁开了双眸,见明澈那绝色的面容正望着自己,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气,这样近,这样远,似乎咫尺之间,又象天涯之远…… “你能不能从我身上移开?”叶姻张口推托道。 谁知那话出口,忽然变成“澈,你想我吗?”那手也不由自主地抚上那绝色的面容,千般相思,情深根种,汩汩指尖点点滴滴流出…… 明澈一动不动,只是那墨玉般的眼眸越发深邃,完美绝伦的五官,神邸般的庄严神圣,忽然变成潋滟一片,艳艳而开。 我擦,这是什么节奏? “不要欺负精神病人!”叶姻紧紧咬住舌尖,呜呜作声,瞪大了眼睛,少女的的万般情思顿时变成清澈溪水,娇艳惑人也变作一片正大仙容。 明澈恍然而悟,猛吸一口气,从叶姻身边滚落下来,几个起落,跃下树干,眼前一晃,定了定神,低头合十…… “喂,圣僧,这里那家子一定路过吗?你是不是得跟她们说一声?”叶姻习惯了自己的疯病,方才情形只觉得尴尬,却没多想,茫茫里忽地想起三叔,猛地坐起,扒拉着树枝举目遥望,见四周景色陌生才放了心——变态猛于虎啊! “我跟你说话呢,圣僧。”叶姻见明澈久久不答,低头望去,见其低头吟哦,似在念经,“老大,别神了,这个时候你念什么经啊,赶紧的,通知人来找我,另外,别忘了那法辩会,千万别让燕王得逞,我家三叔是小变变,燕王可是妥妥的大变变,你不知道若是让他登了位……”忽然发现自己说话过于随意,忙住了口。 明澈忽地抬起头,望着她,少女正俯身向他看来,映着阳光,朝霞的面容,似笑非笑里一片烂漫,再也没有那暧昧缠绵,仿佛方才那个柔情万种的,是另外一个女子……忽然皱紧了眉头,转身向山崖的断路上走去…… 佛曰: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佛曰: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佛曰: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佛言:人怀爱.欲,不见道者,譬如澄水,致手搅之,众人共临,无有睹其影者。人以爱.欲交错,心中浊兴,故不见道。汝等沙门,当舍爱.欲。爱.欲垢尽,道可见矣! 风动?幡动?和尚心动?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 ……………… 叶姻见他又一言不发地离开,挠了挠头,不知他是去法辩会了,还是替自己找人,如果不是真的神经病的话,应该去找人吧,她用力撑着身体,揉了揉自己的脚腕,看着那树倒也不高,心里忖度着要不要爬着下去?转念又想自己既然要做出掉落悬崖,误入树枝的模样,爬下去反而不好,只得暂时耐心等待……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果然见那大悲寺的山崖小路上,循循走来两人,叶姻大喜,招了招手喊道:“喂喂,救命啊,救命啊……啊!” 待那人徐徐走近时,却呆住了,走近前的并非女眷,当头那位骑着五色花马,穿着明黄色的龙蟒袍,系着碧玉红带,面若春花,身材儒雅,气质高华,如琳琅之玉般映人眼眸。 她张了张口,心中忽生出不好的预感,这个男人不会是又一个吧,而且看其情形,介个……介个…… 前世真是杂食动物,来者不拒啊。 “叶家小姐。”那男子下了马,缓缓走到树下,温润而笑道:“子曰,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叶姻勉强一笑,道:“请问这位是……” 明澈从后面缓缓走了近前,淡淡道:“施主,这是太子殿下……” 果然如此! 叶姻苦笑了笑,这都是什么事啊? 太子救了叶家的嫡大小姐,传出去就是妥妥入宫的节奏,不论是做正妃还是良娣,叶母都会打包把自己送入东宫,当然,若是不晓得燕王阴谋,她也认了的,既然无情,嫁谁都是嫁,能嫁未来天子,成为老爹的仕途助力也是良途,只是…… 这可是要自焚的那位啊啊啊啊,她正筹划着能打就打,打不过就带叶家跑路,若是嫁了这位,逃到坟墓里都能被刨出来…… 神,你这是故意的吧,这么坑姐,你家佛祖知道吗? 55神之用意 “叶家小姐,你跳下来,孤接得住。”仰面而望,兰芝玉树,锦衣玉贵,柔声曼语,自是天下闺秀的梦寐以求…… 偏生少女不识抬举,摆了摆手,道:“没事的,我自己能下来的……”说着,也不等太子说什么,抓住树枝抬起脚向下爬去…… 太子没想到她会拒绝,吃了一惊,回头道:“圣僧……这……” 却见明澈一言不发,静静望着那少女,那墨玉的眼眸浮起氤氲…… “圣僧,快跟太子说,我们要联合起来……” 这样的机缘,她为什么又会拒绝?难道是…… 眼前浮现出那明澈的双眸,不是的,不是的,灵台本无物,何处惹尘埃,她……绝对不是!明澈身子微抖,慢慢低了头去。 这树枝叶虽多,却不低矮,少女左脚又肿了,根本使不上力,只能凭借臂力,那手被坚硬的枝叶已经划出了血迹,却一声不吭,顺着那树干哗啦啦向下掉,顽强得……根本不像养尊处优的深闺大小姐…… 太子惊奇地望着叶姻,喃喃道:“叶姑娘……你……” 叶姻好歹下了树,吁了口气,心中大骂,我勒个去!本来等家眷来救,却让姐来以各种难堪的姿势爬树,两个男人还要眼睁睁看着,这闹得是哪一出?圣僧,我好歹救了你,你却这么对我,哼哼,记仇了!转过脸来,却笑得高贵典雅,向太子万福道:“叶姻见过太子殿下。” “哦……免礼。”太子望着蓬头垢面却双眸炯炯的少女,笑道:“赏春会上,叶家小姐高歌一曲,艳惊四座,让我记了好久呢……” 叶姻呵呵一笑道:“太子殿下夸奖了……”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太子这是……” “哦,今日法辩论……” “原来是这样。”叶姻点了点头道:“我不小心从悬崖上掉下了,恰好被圣僧看到,真真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说着,双手合十。 “一会儿子,我送你回去。”太子笑得春风佛面,道:“正好也顺路的。” “哦……不敢当,殿下找人把我送回就好了。”叶姻连忙摆手,她可不想跟太子有什么瓜葛。 太子面色微沉,忽然回头望着明澈,道:“圣僧……” 明澈抬头,飞快睃了叶姻一眼,见叶姻低首敛眉,一言不发,叹了口气道:“殿下,回吧。” 太子看了看明澈,又望了望叶姻,道:“请叶姑娘在这里稍等……” 叶姻忙点头道:“好。” 太子点了点头,请明澈先行,两人上马缓缓驰去。 “圣僧,这叶家女儿好像……”太子说了半截,便沉默了下去。 明澈没有说话,抬头望向远处,日映岚光,雨收黛色,风动幡动,和尚心动,他…… 失措了! 叶姻见两人走远了,才抬起头,心中惴惴,完了,得罪了燕王,再得罪太子,妥妥地这药作死,自己简直要佩服自己了,可是让太子英雄救美,入主东宫,她心中又本能的排斥,这可怎么办? 正忖度间,见一辆车舫从断崖边逶迤驶来,走到近前,下了一个红衣丫头,笑问道:“这是叶家大小姐?” “是。”叶姻点了点头。 便见那车帘一挑,一个三十多岁的华服妇人正坐在哪里,笑着吩咐道:“快把大小姐搀扶进来……” 又下来一个绿衣丫头,两人把叶姻扶进了车舫,叶姻仔细打量那妇人,见其穿着窄袖镶金儒袄,下着留仙裙,肌肤微丰,肤如凝脂,面如银盘,神色亲和,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问道:“请问您是……” 那妇人笑道:“我是工部李家的,方才下山正碰上太子殿下,说是在悬崖上发现了叶大小姐,让我们便来寻你。”说着,上前拉着叶姻的手,垂泪道:“大小姐年轻轻的,倒是受苦了,可是跌着哪里了?” “没有。”叶姻连忙摇头道:“没什么的,不小心掉了下去,恰落在了树枝上,正遇到夫人,真真是叶姻的造化。”叶姻笑道。 “哪里是你的造化,是我们的造化呢。”李氏对身边一个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忙拿出一色干净的帕子,给叶姻净了面,李氏望着那带血迹的白袍,感觉明显不象是女子的衣衫,心中一动,想起太子的吩咐,笑得越发意味深长,道:“大小姐,你看着衣衫都弄伤了血迹,要不要……” “那就麻烦夫人了。”叶姻见李氏一直打量着自己身上的僧袍,心中砰砰乱跳。 李氏点了点头,对那红衣丫头低声吩咐一句,丫头打开一个箱子里翻了一阵,拿着一件石青刻丝披风道:“夫人,就只找到了这么一件。” 李氏笑道:“若是叶家小姐不嫌弃……” “怎么会?”叶姻回道:“感激还来不及呢。” 听叶姻这么说,那丫头忙过来给叶姻细细披上,又掏出梳子给叶姻整理了发髻,端出镜匣,张开,对着叶姻道:“叶家小姐,您看……” 叶姻见镜子里那恢复了气色的少女,点了点头道:“谢谢夫人,麻烦了。” 李氏抿嘴笑道:“麻烦什么,我正要去贵府拜访老太太哩,这倒是巧了……” 叶姻笑道:“若是老太太见了夫人,还不知怎样感激呢……” 李氏性子爽朗,又是有意奉承,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叶府,李氏忽然感叹道:“可惜我家闺女小了些,否则让她跟着大小姐学学,我倒也放心些。” 叶姻笑道:“夫人过谦了……”正说着,车舫停靠,早有人通传进去,只听一声“姻儿”,正是沈氏的哭声,叶姻与李氏对望一眼,那丫头把叶姻扶出了车舫,眼见沈氏陈氏带着丫头婆子迎了出来。 叶姻刚下了车,正要跟沈氏行礼,便被沈氏拉着怀里,哭道:“好孩子,我还以为……” “没事的,母亲。”叶姻拍着沈氏的手,笑道:“我这好好的回来了,多亏李夫人相救……” 沈氏擦了擦泪,对李氏道:“李夫人,真是谢谢你了……” “快别这么说”李氏道:“能有幸结识大小姐,也是我的造化哩……”话音未落,听旁边陈氏笑道:“大小姐回来,这是喜事,请夫人里面去,老太太都等急了。” “正是,正是。”沈氏才想起来,紧紧拉着叶姻道:“快去见老太太,你不知这几日,把老太太给急得……” 叶姻点了点头,对李氏笑了笑,快步向文礼苑走去,刚刚进了垂花门,见大丫头萍儿迎了过来,忙不迭打帘子道:“大小姐快去,老太太可是急坏了” 叶姻一脚跨进门,见叶母颤颤巍巍站在那里,眼泪哗啦掉了下来,跪下道:“老太太……”还未说完,便被叶母一把搂在怀里,道:“好,好,回来就好。” “姻儿……”叶姻正准备在叶母怀里哭一阵,听到这声音,迅速收了眼泪,回头望去,见叶礼正站在不远处,脸上似笑非笑,道:“天可怜见的,让我终于见到你了。” “正是,正是,你们两个啊,真真是佛祖保佑!”叶母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道:“否则,我真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正说着,沈氏迎着李氏已经走了进来,李氏向叶母见礼道:“李氏给老太太请安。” 叶母早听人通传了,擦了擦眼泪,笑道:“快请坐,我家大丫头真真亏了你,来啊,给李夫人上茶。” “老妇人客气了。”李氏被丫头请了上座,笑着对叶母道:“这也不是我的造化,竟是大姑娘的造化,我今儿刚从大悲寺上香下山,竟遇上了太子殿下,殿下给我传话说,无意中发现大小姐掉在了悬崖底下,让我过去看看去,这不就……” “太子殿下?”屋内的所有眼目都望向了李氏,东宫乃今上嫡孙,温润如玉,儒雅翩翩,最重要的,至今还无正妃…… 李氏眸光一闪,笑道:“这可不是造化嘛。” 叶母似惊似喜,问道:“姻儿,你可见到了太子殿下?” “哦……没有。”叶姻摇了摇头道:“我掉下悬崖之后,昏迷了过去,待醒过来,便只见到李夫人了。” 叶礼听了这话,深深地望了叶姻一眼,低下了头。 叶母似乎有些失望,看着李氏道:“也许是殿下的丫头婆子发现的哩。” “那可说不准……”李氏笑眯眯道:“太子殿下还吩咐说,要稳稳妥妥把大小姐送回来呢。” “好,好。”叶母听了这话,心中大喜,她让叶姻跟着小三子出去寻找徐氏,结果两人都掉了崖,心中早就后悔千遍,如今人都回来了,还逢上了太子这么一遭,若是,若是…… 忽然掉头对沈氏道:“老大什么时候下朝?” 沈氏自从听了太子之事,脸色便有些怔忪不定,听叶母这么一问,迟疑了答道:“应该快回来了,他这几日也是急坏了,早早赶回来寻姻儿呢。” 叶姻听说父亲回来了,心中一喜,可是想到自己闯的那祸,心中又是一忧,按照父亲的脾气,投靠燕王绝无可能,可是太子那边,自己又…… 这可如何是好? 56正面交锋 “爹……”叶姻回头,眼望着那中年男子徐徐走近,一时哽咽在喉,不知所言,前世被赶出家门时,父亲那惊讶、心痛、狂怒的表情仿佛就在眼前,如今隔着轮回,历尽生死,女儿又回来了…… “姻儿……回来了。”叶源的胡须微微抖动,眼中含泪,显然也十分激动,连连点头,直说:“好,好,好……”他性子端严,不善表情,这样已是极致。 “老爷,总算我这几日的斋戒没有白做,天可怜见的,终于让姻儿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沈氏在旁抹着眼泪道, “老大,姻儿是太子殿下救回来的哩。”叶母意味深长地望着叶源,道:“我们是不是得备下什么礼数……” “哦?”叶源皱了皱眉,道:“太子殿下他……” “爹,是这样的,我掉下了悬崖,正挨苦忍耐,恰被太子殿下的属下看见,太子殿下便告知了正下山的李夫人,李夫人亲自把我接回来的。”叶姻迅疾转移了焦点。 叶源听说女儿回来便急急赶到叶母这边,听叶姻这么一说,这才发现有外眷,顿觉失礼,忙退了一步,拱手道:“谢谢李夫人了。” “不敢,不敢。”叶源乃三品大员,李夫人哪里敢托大,忙站起来万福。 叶源本来有许多话要说,见李氏在这里,不便多待,嘱咐了沈氏好好招待,便离去。 叶姻也有许多话要对父亲谈,耐不住叶母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一屋子的人好奇她的别后之情,她早在路上把谎话圆了,倒是说得合情合理,屋子里的妇人们又哭又笑,感叹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心中有事,不过诺诺相应,偶尔抬头,便会感觉一道寒光盯着自己,却也不去望,待送别了李氏,听沈氏回头笑道:“姻儿,你出了这种事,都是月儿这丫头伺候不周,我已经把她打发了,另外指给你两个上好的。”说着,对身边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两个仿佛高矮的丫头过来给她施礼。 “她们一个叫鸳儿,一个杏儿,都是过了老太太的眼儿的,你放心就是。”沈氏站在迎送的丹墀上,里面是老太太,外面是丫头婆子,那面如满月的面容迎着春风阵阵,越发慈和亲切。 叶姻低着头,沉默许久,终于抬起头,答道:“谢母亲。”神情平静淡然,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啊呀,这都是应该的,鸢儿杏儿,快扶着小姐回房歇息。”沈氏眸光里闪过一丝惊讶,面上笑容却不变。 “女儿这就去,母亲。”叶姻噙着笑,道:“好歹跟老太太说一声。”说着,进了屋,对叶母道:“老太太,我先回了。” “正是,你先回去歇息,”叶母欲言又止,忖了忖终于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叶姻答了声“是”,望了叶母身边的陈氏一眼,又道:“老太太,母亲指给了我两个丫头,我看着倒好。” 陈氏听了这话,心领神会,笑道:“还是大嫂做事稳当,唯恐大丫头再出事,把身边最得力的指给她。” 叶母“哦”了一声,道:“这倒提醒我了。”说着,提高了声音道:“萍儿”。 那大丫头萍儿听了招呼,从屋外走了进来,对着叶母道:“老太太”。 “姻儿,这萍儿跟着我多年了,我觉得倒还好,既然你母亲给了你两个,我给你一个使唤,以后万事可要小心,平平安安的。” 叶姻吁了口气,谢了叶母,辞别正要出门,忽听旁边的叶礼道:“姻儿,怎么不跟三叔作别,难不成掉了崖,心里就怪上我?” 叶姻站住身形,回身笑得风淡云轻:“哪里哪里,刚回来,正闹乏,给忘了,请三叔赎罪。”说着,福了福身,也不看叶礼,带着三个丫头出了文礼苑。 一路回了文澜苑,眼看着旧时景色宛如隔世,丫头婆子过来请安,只是少了那个丫头,叶姻也不多说,先进了内室,只留萍儿一个人伺候,盥洗片刻出来,忽听辰儿回道:“小姐,大老爷派人来说,小姐一路劳乏,先好生歇息,二太太派人送来一碗血燕,说是给小姐压惊的。” “哦……”叶姻低下头,忽然抬头道:“让那婆子进来。” 辰儿诧异地望了叶姻一眼,但凡这种事,不过打发那婆子几枚铜钱,恁地还让她进了小姐的屋子?却也不敢多问,忙出去吩咐,一会儿子,帘子一挑,一个四十许的妇人走了进来,给叶姻叩头道:“大小姐……” 叶姻见了她,扶着那案几的手微微颤抖,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隋氏! 太好了! 叶姻差点热泪盈眶,见满屋子都是丫头,只得低垂着头,淡淡道:“让二嫂费心了。” 隋氏诚惶诚恐答道:“太太说了,大小姐平安归来,是叶家的福气,她这不过添喜气罢了。” 叶姻忽然噗嗤一笑道:“瞧你这婆子嘴甜的,星儿,我记得那些日子,老太太赏了一盒月饼,把它赏了这巧嘴的婆子吧。” 隋氏听了“月饼”两个字,飞快地睃了叶姻一眼,连声称“谢”,待从星儿手里接过月饼盒,便听叶姻又道:“这盒子有些不堪了,你别嫌弃,从我这屋里出去的,应该不会坏的。” 隋氏忙堆笑道:“小姐说哪里来,大小姐的东西自是上好的,便是不要了的,也不会霉坏的,不过换了盒子罢了。” 叶姻俯下身,深深望着隋氏,见隋氏不经意地冲她眨眼,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月儿……安好! 这就说明前世的轨迹,并没有以不可逆转的方式重演,她的所有努力,也并没有白费! 叶姻望着隋氏离去的背影,在袖子里攥起了拳头……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1),屋内清辉漫地,叶姻正襟危坐,秉烛夜读。 忽窗户“蛤喇”一声,随着极轻微的一声响动,一个身影轻轻跳了进来,见叶姻坐在哪里,倒是唬了一跳,轻声道了声:“姻儿……” “三叔。”叶姻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清亮冰冷,道:“叶姻等候多时。” “哦?”叶礼那俊俏的面容映着烛光,显得越发风流倜傥,柔声道:“姻儿这是……想我了吗?我也很想你……” “我对变态可没兴趣。”叶姻冷笑道:“听说京郊外有个疯癫之症的大夫,姓胡,三叔病得这么重,倒是去看看的好。” 叶礼见她之言讽刺,脸上色变道:“姻儿你……”见少女在烛光下,神色越发凛冽,忽然叹了口气,道:“姻儿……你跟姐姐……真的不同。” “你才知道不是一个?三叔,有病治病,别没事拉着别人犯病。”叶姻恶狠狠道。 两人之间虽然多次交手,可一直客客气气的,如今叶姻忽然撕破脸的架势,倒让叶礼倒有些意外,可他知这丫头素来诡计多端,这次怕是想用这招把他吓退,抿了抿嘴,冷笑道:“可是我心里真的放不下你,这可怎么办?你是姐姐留在世上唯一的痕迹了……”说着,便要上前。 “三叔,叶家书香门第,你身为叶家男儿,不想着建功立业也罢了,整日浮浪鬼混也罢了,却对自己的血缘亲侄产生非分之想,这是何道理?”说着,扶着案几站了起来,厉声道:“叶礼,你再纠缠不清,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若是死了,老太太那里,父亲那里,都会知道,我就不信,你弄死自己亲侄女,还能得什么好儿去,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说着,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一下地插在那叠书里,一脸决然地望着叶礼。 什么招都用了,你还是犯病,老娘跟你拼了就是! “姻儿你……”叶礼被叶姻的气势吓得倒退了两步,见叶姻的脸色能挂下三层寒霜来,那颗心渐渐坠了下去,绝望而无力道:“姻儿,你还是选择他,是吗?” “选择谁?”叶姻沉声问道。 “选择你父亲。”叶礼眯起眼。 “废话,他是我爹。”叶姻柳眉倒竖,道:“我爹是好人,你有病。”话音未落,忽地眼前人影闪过,衣襟被狠狠掐住,眼前是叶礼扭曲的脸,道:“你再说一遍。” 叶姻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爹是好人,你有病!”还未说完,被叶礼一个耳光扇了过去,他武功极高,这一下又是气急,叶姻被他一巴掌扇在地上,哗啦吐出了口血。 “我再说一遍,我爹是好人,你有病,我娘当初的选择没错,你这变态,变态!” “想死是不是?”叶礼忽地掐着叶姻的脖子。 57小心试探 “大小姐……”外面叫了一声。 叶礼一听便知是叶母身边的心腹陈嬷嬷,知道又上了这丫头的鬼当,恶狠狠地把她往地上一掼,道:“好,好,叶姻,你狠,我服了,不过咱们等着瞧,以后你就知道谁才是叶家的顶梁柱,到时候……”眼见门就要敞开,来不及多说,飞跃窗外,瞬息不见踪迹。 “啊呀,大小姐,你怎么了?”陈嬷嬷打开门,见叶姻坐在地上,嘴角还挂着血迹,吓了一跳。 叶姻本心让陈嬷嬷碰个正着,谁知叶礼十分奸猾,竟跳窗逃脱,此时分辨已经说不清,只得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道:“哦,没什么,从椅子上不小心跌下来了。” “可是吓着了?”陈嬷嬷半夜三更忽被叶姻叫来,又惊又疑,蹲下身子道:“大小姐可是磕着哪里了?” 叶姻抬头迅速睃了萍儿一眼,见萍儿摇了摇头,知道这丫头没说,便另找了话头道:“陈嬷嬷别担心,我就是……因掉崖受了些惊吓,不想睡觉,想让嬷嬷陪着我一会儿子……”说着,拉着陈嬷嬷的手,撒娇道:“嬷嬷不记得从前看顾的事情了吗?”沈氏一进门便把她乳娘打发了,叶母便把叶姻放在自己院子里养着,那时候就是由这位陈嬷嬷来照顾,叶姻这么说也算顺理成章。 陈嬷嬷想起叶姻小时候的事情,脸上浮出温柔的笑容,道:“大小姐小时候也是胆子小的,黑了天不敢睡,总是让我陪着……” 叶姻扶着陈嬷嬷的手站了起来,道:“那嬷嬷今晚就陪着我,老太太那里,明日我去说。” 陈嬷嬷笑道:“那是我的福气,老太太因为让你出去掉了崖,心里正难受,若是知道我在这里,竟是求之不得哩。” 叶姻勉强笑了笑,叶礼武功极高,又是盛怒之下,她被这变态打得着实不轻,只是在陈嬷嬷面前不敢表露,被萍儿扶着到床上躺下。陈嬷嬷见她安顿下了,才去隔间的床榻,心里嘀咕了半晌,却也想不出什么因由,也只得歇息了。 第二日,叶姻觉得浑身疼痛,但是仍然强忍着起来,带着陈嬷嬷与萍儿去文礼苑请安,叶礼恰好在屋里与叶母说寻找徐氏的事情,见她进来,冷冰冰地望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叶姻见他如此,倒是吁了口气。 拼死拼活地闹一场,总算把这变态击退了,至于他说的那“到时候”…… 那时候再给你吃药治疗就是了! 叶母知道陈嬷嬷半夜去了叶姻那里,不由一怔,道:“姻儿若是害怕,我再找几个嬷嬷去你那里陪着……”陈嬷嬷是她陪嫁丫头,多年以来一直跟前得力的,真的要送了这大孙女有些舍不得,因此准备赔几个过去。 叶姻本要出口拒绝,抬头见陈氏笑眯眯地站在那里,心中一动,咬了咬嘴唇,笑道:“人不在多而在精,不过老太太既然开了这口,我慢慢看着,若是有那中意的,就回老太太。“ 叶母点了点头,眼见叶姻形容有些憔悴,正要吩咐她回去歇息,忽见大丫头绿儿进来回道:“老太太,大老爷吩咐大小姐去书房一趟。” 叶母心知必是要问那“太子殿下”的事情,她也想问个清楚的,只是这朝堂里的事情还是大儿子更明白,忙点头道:“姻儿快去吧,这几日就不必到我这里了,有孝心也不赶在这几日,毕竟身子骨要紧。” 叶姻点头答应,辞别了叶母诸人,带着萍儿出了文礼苑,正要向外书房去,忽听一声:“大姐姐”,回头瞧去,乃是三妹叶然,多日不见,少女越发温润灵透,此时正巧笑嫣然,似乎等候多时。 叶姻笑道:“三妹妹来给老太太请安?” “正是呢。”叶然快步走到叶姻跟前,拉着她的手道:“我担心了几日,天可怜见的,大姐姐能平安归来。”说到后来,已经有些呜咽。 叶姻见她语意至诚,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没事,放心。” 叶然点了点头,见四周无人,忽然俯身低声道:“你不在的时候,二妹妹她竟跟表哥身边一个丫头闹了起来……”顿了顿又道:“那个月儿,好像被母亲接了过去了,至于放在哪里,就不知道了。” 叶姻笑了笑,自己与陈氏已经结成同盟,后面的消息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是感激三妹妹,有她在府里,自己也多了一双耳朵,何况这妹子聪慧灵透,倒是一个好帮手,想到这里,捏了捏叶然的手道:“过几日便是赏春会,我跟母亲说,让带着我们一起去。“ 叶然听了这话,心中大喜,赏春会乃齐朝闺秀们每年一度里最重要的交际活动,所谓闺名闺誉以及对各家小姐们的了解,都是从这里传出去的,贵族夫人们既带着自家姑娘到这里争奇斗艳,也从这里选择合适的媳妇。只是这种好事轮不着庶女们参与,叶姻在叶府地位极高,她既然这么许诺,自然是能去的。 “谢谢大姐姐……”叶然咬着嘴唇,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叶姻心中有事,不便多说,嘱咐了几句便向外书房走去,走了一会儿,忽听萍儿道:“小姐,三小姐她……” 叶姻停驻脚步,萍儿的性子与月儿正好相反,后者爱唠叨,前者却是个油嘴葫芦,轻易不会出口说话,只是越是如此,越发有一言千金…… “有什么话萍儿就直说吧。”叶姻转过身,望着这俏丫头道。 萍儿咬了咬嘴唇,道:“三小姐身边的一个丫头,嫁给了老太太身边嬷嬷的孙子。” 叶姻“噗嗤”一笑道:“你的意思,三小姐是个有心计的,这么向我示好,不是纯粹的姐妹之情?” 萍儿脸上一红,低下了头。 “放心吧,我知道的,萍儿。”叶姻叹了口气,若是前世,她自然不允许这么“不纯粹”的感情,只是这一世,却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叶然作为庶女,为了自己的前程,去巴结叶府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叶母与自己,又有什么错?只要不用些下作手段,不去伤害别人,用些心计又何妨? 这个世间,哪有什么纯粹,叶姻微微冷笑。 走到外书房,小厮们知道大小姐要来,早就清了场,叶姻推开门,见父亲正坐在东坡椅上,手里端着茶盏,捋着胡须发怔。 “爹。”叶姻进了门,回身把门关好。 “姻儿来了,坐。”叶源指着旁边的那椅子。 叶姻知道父亲最重礼仪,对着父亲施了一礼,才靠着那椅子坐下。 “你这一次出去……”叶源皱了皱眉,他当时正在外派,回来才知道女儿跟着三弟出去寻徐氏,当时就觉得十分荒唐,三弟不过二十岁,女儿正正要及笄,这孤男寡女的如何说道?后来又听说叶姻掉了崖,三弟倒是四角齐全地回来了,心急如焚里也没多想,如今却…… “姻儿,你是如何遇到的太子殿下?”叶源决定先从最重要的问起。 “说起来也巧,太子殿下正要去大悲寺主持法辩会,路过我掉崖之处,恰恰有人看到了我,殿下便通知当时下山的李夫人,让她把我接了回来。”叶姻知道父亲极重名分,因此小心翼翼地回避了一系列敏感地带。 “你没有见到殿下?”叶源皱着眉。 叶姻迟疑了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遥遥里见过一眼吧。”说着,偷偷瞄着父亲的神色,试探道:“爹,你好像很不愿意我与太子殿下相遇似的……” 叶源看了女儿一眼,用手敲着那桌子,道:“太子殿下他……” “怎么了爹。”叶姻咬着嘴唇,轻声道:“爹,女儿不懂朝堂上的事情,不过爹可以跟女儿说一下,若是以后再有什么,女儿心里也好有个轻重缓急……” 这话甚合叶源的心意,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了,道:“太子乃圣上嫡孙,儒孝博学,倒是好一明君气象,只是皇上年事已高,便有些……”犹豫了下,道:“我们做纯臣的,尽量不要掺和到那里头去的好。” “爹说的对啊,他们那些皇子皇孙争来争去,失败了也是龙子凤孙,怎么着也不至于到那满门抄斩的地步,咱们这些外人要是掺和进去,那可就难说了。”叶姻非常赞同父亲的立场。 叶源见女儿竟有这等见识,点了点头,道:“你这话虽然有道理,却有些小家子气了,我们不掺和乃是为臣之道,君子坦荡荡,不行那苟且之事,却不是为了自保。” 叶姻望着叶源那一脸正气的脸,终于明白皇上为什么让老爹做“礼部尚书”了,一本正经地点头道:“爹说得对,我们要做君子,不做小人……”顿了顿,又轻声问道:“爹,你说燕王殿下他是君子还是小人呢?” 58运筹帷幄 叶源沉吟半晌,道:“燕王殿下似乎不爱朝政,只关心武事,看着倒是个憨直的君子……” “噗……”叶姻一口茶喷了出来,连声咳嗽。 “怎么了?姻儿。”叶源吓了一跳,上去拍着叶姻的背,道:“如何呛着了。” “没什么?”叶姻忙掏出手绢擦着脸。 艾玛,爹,原谅我那放纵不羁的一生喷点低,您这认识……也太离谱了吧! 她开始接触宋玉,就感觉燕王阴险狡诈,卑鄙无耻,没想到燕王表面形象如此光明,“爹……”叶姻欲言又止,却又把那话咽了回去,燕王如此会装,没抓到证据之前说了也白搭,反而让老爹起了疑心,毕竟这里面还搀着徐氏私奔、三叔纠葛、圣僧禅房之类的黄暴事件…… 妥妥的浸猪笼的节奏啊! 算了!另想对策,叶姻主意已定,笑嘻嘻地站了起来,走到叶源身边,用手有节奏地拍着叶源的背,道“爹,累不累?” 叶源见最疼爱的女儿撒娇,心中欢喜,眼见吾家有女初长成,亭亭玉立,如花绽放,想起亡妻,不由怅然,叹息一声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1)。姻儿,过几个月便是你母亲的祭日,到时候我带你去大悲寺替她祈福……” 叶姻点了点头道:“好。”忽然想起三叔痴恋母亲的事情,不由心烦,“咳”了一声,转了话头道:“爹,我昨儿遇到一个巧棕,二嫂嫂跟我说起她弟弟京选的事情,拜托我问问,我想着叶家乃清正之家,越发要避嫌疑,爹爹最不耐烦这些人情往来,因此直接就回绝了……” “那倒不然。”叶源见内宅妇人居然谈起这个,心中不悦,皱了皱眉道:“姻儿这话过了,中庸之为德也,过犹不及,清正是清正,却也不能为了这名声毁了别人应得的前程,陈廉才干优长,早就选到了工部去了……” 叶姻得到那答案,心中大喜,面上诺诺道:“爹说的是。”低头藐了一眼案几上的卷宗,隐约正是春闱的案卷,挑眉道:“爹,表哥他怎样了?” 叶源脸色一沉,瞅了女儿一眼,沉声道:“这朝廷大事如何能与你讲的?是沈氏让你来问的?” 叶姻低下了头,期期艾艾道:“母亲也是一片苦心。” 叶源哼了一声,便不再答。 叶姻见阿爹生了气,伸了伸舌头,道“爹,既然你忙着,我不打扰了,你别责怪母亲,她也是……”眼见叶源脸色越来越沉,知道这眼药已经上足了,福了福身,走了出来,忽然回身望去,见四十许人的男子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丰姿英伟,相貌清奇,一脸正气,装裱起来可以做庙里圣象,心头忽然浮现一个诡异的念头…… 把三叔迷得神魂颠倒的娘亲啊…… 你是怎么跟如此正人君子的阿爹琴瑟和谐滴? 难道爱情就是一物降一物? 她摇了摇头,这一世不涉情字,袖手凭栏处,只如浮云罢了…… 随手关上门,见院子里小厮清客一个不见,只有几个看门婆子,眯起眼站了一会儿子,带着萍儿出了门,忽地绕到书房背后的夹道里,那夹道的墙十分低矮,抓住树枝跳了进去。萍儿一言不发地望着小姐,小姐绕道她绕道,小姐跳墙她跳墙,眼见小姐走到书房后,点开窗户纸,向里望去。 叶源正秉着笔写着什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拿起卷宗与一张纸,把案头漆沙砚向左扭了三下,又向右扭了三下,最后摁了摁的,只见背后格物书架“咯吱”作响,露出一个墙洞,叶源把那卷宗与单子放了进去,又摁了摁案头,终于完好如初。 叶姻点了点头,转身见萍儿双目炯炯望着自己,做了个“嘘”的姿势,跳出了那矮墙,向自己的文澜苑走去,刚近了一个角门,忽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厮蒙着头直直地撞过来,躲闪不及,被他撞了个趔趄,萍儿冲过来揪住要打,却被他扎着手跑掉。 萍儿提着裙子就追,被叶姻一把拉住道:“萍儿,算了。”说着,上下打量着萍儿,这丫头文文静静的,没想到女汉纸一枚,忽然又想起隋氏,这可是眼前第一得用的,如今打听到了好消息,正是把隋氏弄到手的好时机…… “小姐……”萍儿忽然指着叶姻袖子道:“这里好像有东西……” 叶姻一低头,见贴着自己的袖子露出一角,抽出来,见是一张纸条,写着:“赏春会,名单换人。”她忽地把那纸条攥在手里…… 叶府已经被燕王渗透得这么透彻了吗? 她心中冷笑,忽然问道:“萍儿,你在老太太院子里这么多年,总也认识些人吧。” 萍儿飞快地睃了叶姻一眼,点头道:“是。” 叶姻也不肯她客气,道:“今儿去给我打听一件事,就是大老爷今晚去哪里了。” 萍儿也不问因由,只点头说了声“是”,转身离开。 叶姻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利落,吓了一跳,望着她的背影发了半天怔,心道这位难道也是穿的,怎么有种好腻害的感觉…… 掌灯时节萍儿才回来,进了内室,俯身在叶姻耳边悄声道:“大老爷今儿去了太太房里,不知说了什么,太太就哭了。” 叶姻知道这是自己做的孽,嘿嘿一笑,挑眉道:“爹没走?” 萍儿道:“走了,本来是要留在太太房里的,外面有人找,老爷匆匆出去了,便再也没回来。”忖了忖又道:“小姐,你现在能使唤的人太少了,太太的人,太多了。” 叶姻深深望了萍儿一眼,点了点头,继母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是个有手段的厉害角色,前世是个脑残,没有攒下什么有用的人,只能这一世慢慢来了。 说起来今日阿爹出门,倒是偷单子的好时机呢…… “好了,歇息吧,我也困了。“叶姻打了个呵欠,让几个丫头服侍着她睡下。 午夜静静,月华流水。 叶姻换了简装黑衣,从窗户里爬了出来,看门的婆子早就歇息去了,从里面开了门,向外书房走去,因为熟门熟路,很快就到了,跳墙进去,推了推书房的正门,竟没有锁,进去扭了扭案头,格物架咯吱吱打开,卷宗与单子露了出来。 叶姻不敢掌灯,借着月光望去,见那卷宗上盖着红色的封印,知道是举子们的考卷,这里牵扯着无数人的命运与天下文臣的枢纽,不敢多看,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又翻开那张单子,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人名,后面点缀着籍贯出身等等。 她迟疑了下,把那单子揣在怀里,把一切关好,跳墙穿过夹道正向自己的院子里走去,忽见那游廊旁的花圃恍惚有人,停住身形望去,见一个女子正站在花丛里。 “谁?”叶姻低声问道。 “大小姐……”那女子结结巴巴道 叶姻借着月光望去,似乎是沈氏房里的心腹丫头迎儿,只是此时脸白如纸,浑身发抖,不由好奇,走近几步道:“迎儿,你在这儿干吗?” “我……”迎儿似乎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我在赏月。” “赏月?”叶姻抬头望了望天空,月色如钩,半夜三更?她做贼心虚,这位似乎更虚,不免要声言厉色地遮掩,向前走了几步训斥道:“迎儿,你作死?” “大小姐!”迎儿忽地扑在地上,露出白生生白莲,背后闪出一个赤果的男人来。 “哇……”叶姻吓得向后一跳。 男人捡起衣服就向外窜去,因为速度太快,就没看清人影,叶姻万万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这种事情,倒是真的怔住了。 “大小姐,饶命,饶命。”迎儿心知必死,也不顾穿衣,跪在那里“砰砰”叩头。 “好了。”叶姻猛吸一口,道:“先把衣服穿上。” 迎儿听了这话,哭着把小衣裙子套上,又跪下了,捂住脸只呜呜哭。 “别哭了。”叶姻皱着眉,问道:“那男人是谁?” “是我表哥,呜呜,大小姐,饶命啊……” “府里头的?”叶姻见那服色,恍惚眼熟。 迎儿迟疑了下,咬着嘴唇道:“是车房里的马夫,大小姐,求你绕了我,以后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不用做牛做马。”叶姻忖了忖,微微一笑道:“母亲那边有什么事,让我早点知道了就行。” 迎儿若不机灵,也做不到心腹丫头,这次巧不巧,半夜遇到大小姐,只能自认倒霉,见她想用自己,忙膝行几步道:“我……我愿意为大小姐效犬马之劳。” “好。”叶姻微微一笑,瞌睡遇到枕头,天助我也。 “第一件事,我要母亲带着府里四位小姐一起去赏春会,怎么做到,就看迎儿你的了。” 59嫡庶之分 “大姐姐,哪个是什么?”叶灵第一次被领出门,兴奋得不知所以,撩起车帘不断观瞧。 叶姻微微一笑,望向叶然,叶然会意,忙拉着叶灵道:“四妹妹,别总这么风风头头的,小心让别家的夫人看到……” “看到会怎样?”叶灵睁着大眼睛问道,迅疾又醒悟过来,脸上一红,讷讷道:“三姐姐,我知道错了。” 叶然笑了笑,回头望向叶姻,见其飞天髻,碧玉簪,芙蓉俏脸,娇艳难言,只是那一身绿衣实在太过简便,完全不像盛宴之饰,竟比她们这些庶女还要素净了几分,心中诧异,爬到叶姻身边低声道:“大姐姐,你今儿打扮得也太素净了些,大太太竟没说话?”如今她与叶姻结成同盟,说话便少了很多忌讳。 “哦……”叶姻很难解释,她倒不是刻意这样打扮,而是燕王的人神出鬼没,她不知要怎么折腾,因此便挑了一件简服,只是这事没法跟叶然说,只笑着掩饰了过去。叶然见叶姻不肯说,也不再问。 车舫轱辘作响,姐妹四人皆默不作声,叶姻斜靠在青黑漆面的车壁上,闻着车厢里遥遥飘来的麝香,眯起眼望着三位妹妹,皆朝华年纪,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灿如朝霞,却神色各异,神情紧张,想必作为庶女出头有限,这次宛如相亲的赏春会,便是决定未来的最好时机…… 望着望着,她忽然有些释然了,要知重生这一次实在太苦逼,各种变态蛇精病蜂拥而至,现在想想其实也公平,人这辈子,享多大福就要担多大的责,作为金娇玉贵的嫡女,肩负家族未来自是应该…… “姻儿……”车舫停驻,叶姻听见沈氏叫自己,一个婆子掀开帘子,自己扶着萍儿的手下了车房,见沈氏正与一堆妇人站在赏春园的门口,笑着向她招手。 “母亲。”叶姻规规矩矩走上前去。 “啊呀呀,这就是大小姐,果然是个气派人哩。”一位三十多岁的华服妇人拉她的手,仔细端详,啧啧称赞,向沈氏笑道:“你果然会调理人儿,真真如这水葱儿般……” 沈氏笑对叶姻道:“这是工部的岳夫人。” 叶姻盈盈施礼,道:“岳夫人……” “这是吏部张夫人……” “张夫人……” 沈氏与这些人十分熟谙,一边把叶姻介绍给她们,一边说说笑笑,夫人们都晓得叶姻在叶府地位,说话十分客气,满口夸赞,说了一会儿话,岳氏低声吩咐身边婆子,一会儿功夫,一个十五六岁的紫衣少女走了过来,面色红润,肤色如玉,青梅黛色,岳氏笑着对叶姻道:“你被我们摩挲了许久,心里必是嫌弃我们聒噪的,快让瑶儿领着你去那边玩去。” 那少女听母亲这么说,笑着走过来,拉着叶姻的手道:“叶家姐姐好,我叫岳瑶。” “岳妹妹好……”叶姻飞快藐了沈氏一眼,见她对车舫里的庶女提都不提,心中暗叹,忙笑着提醒道:“母亲,几个妹妹还没下来的,要不……就一起吧。” 沈氏面色不变,笑眯眯点头道:“还是姻儿考虑得周到。” 叶姻对萍儿使了个眼色,萍儿迅疾走到车舫跟前,道:“几位小姐下车吧。”各自的丫头忙过来扶着自家小姐,车舫里的三姐妹皆下了车,走了过来,岳氏见这三朵花,笑望着沈氏调侃道:“啊呀呀,你藏了这么多好的,竟不给我们瞧。” 沈氏抿嘴笑道:“我倒是愿意,姨娘们不肯呢。” 诸位夫人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心知是庶女,大部分便转了头不去看了,只有少数几个,想着自家那些庶子,着实去打量。 “妹妹们,快来。”叶姻招了招手,叶灵当先走了过来,道:“大姐姐……”她被这夫人小姐瞧得害怕,本能想找个依靠,紧紧靠着叶姻,叶韵则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叶然大大方方走到叶姻身边,拉着叶姻的手,面带笑容。 “她们是……”岳瑶知道她们竟是庶女,脸色微变。 “我妹妹。”叶姻干脆利落道,笑眯眯望着岳瑶。 “哦……”岳瑶本心想让叶姻说是“庶妹”两个字,便可以名正言顺比把这几个赶走,却见叶姻说“我妹妹”三个字,不由抬眼向母亲求助。 岳氏就站在不远处,自然是听到了的,眼见叶姻那坚定的神色,想着自家还有举子,到底不方便得罪这礼部尚书的小姐,冲着女儿使了个眼色,岳瑶会意,笑道:“姐姐们跟我来,小姐们在另外一处哩。” 叶然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感激,只紧紧握着大姐的手,叶灵见岳瑶肯引荐,十分高兴,不断东张西望,叶韵则一直低头不语。 赏春园乃皇家园林,一路行来,珠帘绣幕,雕梁画栋,仙花馥郁,芬芳处处,岳瑶领着她们穿花度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一处偌大的花圃,见站满了京都名门闺秀,花开的季节,春天的芬芳,幸福的憧憬,争奇斗艳的少女们正三三两两并作一堆,围着一位少女笑谈, “岳姐姐……”中间那少女的眼眸穿过人群,抬头望着岳瑶,笑道:“这是……” 岳瑶闪过身,把叶姻让了出来道:“这是礼部尚书家的叶姻姐姐,薛姐姐竟不认得了不曾?”却没有提叶姻身边的那三个。 “原来是叶姐姐啊”少女笑盈盈地分花拂柳向叶姻走去,叶姻仔细望看,见其肤白如雪,鲜花柳嫩,说不尽的风流婀娜,见其面容,仿佛面熟,又不大认得,只得望着岳瑶道:“请问这是……” “这是薛相家的薛月姐姐,这次赏春会的闺秀主持。”岳瑶心中好奇,这么有名的闺秀,这位尚书大小姐竟然不知道。 叶姻“哦”了一声,正要说话,见薛月走上前来拉着她的手,笑道:“啊呀,早就听说叶家姐姐貌美,如今竟是天仙下凡,难描难画。” 吓! 叶姻知道自己长得美貌,但离成仙还有距离,她满心全是记挂单子之事,不耐烦这些来往,只淡淡笑应道:“妹妹谬赞了”。 薛月见她神情淡淡,似乎毫无兴趣,心中诧异,正要再说什么,忽听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俏丽少女问道:“薛姐姐,听说今日太子要来,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游园?” 60公子如玉 此言一出,少女们的脸色都变了变,当今太子仁惠贤德,兰芝玉树,如宝似玉,中宫悬空,正是天下闺秀的梦寐以求,这次来……是要亲自挑选正妃? “薛姐姐,请问晴儿妹子说的是真的吗?”一个朱衣少女嘴角已经露出强笑,她乃礼部侍郎的嫡女,与薛月交情不浅,谁知这主子竟没提前告知,难不成是怕她抢了太子不成? 薛月坦然一笑道:“这也只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只是未辩真假,不敢明言……”说着向那提问的少女道:“环妹妹别急,知晓你是第一次来,姐妹们象你这样的不在少数,一会儿子轩海那边会有赏花宴,请众位姐妹赏光。” 她这么一说,园中哗然,众女叽叽喳喳交头接耳。 “她这是打算独占太子吧?”一个少女窃窃私语。 “谁知道,”另外一少女撇了撇嘴,道:“一会儿游园的时候跟着她就是,她去哪里,太子肯定会在哪里出现的……”说到最后一句,声音放得极低。 她这么想,园子里的大部分少女也这么想,当薛月跟大家说“大家随便散散心去,一会儿去轩海哪里吃席”时,倒有大部分都站在那里不动,薛月见大家都虎视眈眈地望着她,脸色一沉,拉着方才那朱衣少女向游廊走去,大家见她如此,对望一眼,心领神会,齐刷刷跟随而去…… 热闹花圃顿时寥落下来。 “叶姐姐,你准备到哪里?”岳瑶想跟着过去,却不好留下叶姻,遂急急问道。 “我就在这里随便看看,岳妹妹自可随意。”叶姻知她心思,微微一笑,用眸光不断扫过花圃诸人,她可没功夫算计这些,这一世早不打算涉及情事,叶府又处在皇位争夺的缝隙,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岳瑶见叶姻这么说,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跟随众人而去,一时花圃里只剩下叶家几个姐妹,“大姐姐,我们也去看看吧?”叶灵在闺中也听说太子的美名,少年慕艾,即使不是心动也是好奇,因此不愿放过这机会。 叶姻对叶然笑道:“你是个稳妥的,她们几个就交给你了。”说着,藐了叶韵一眼,这位二妹自从见面便一副债主脸,只能嘱咐更贴心的叶然照应了。 “大姐姐,你呢?”叶然有些诧异,凭借叶姻的家世地位,有足够的资格争夺太子妃之位,为什么要白白放弃? 叶姻摇了摇头,拍了怕叶然的手,道:“快去吧,要不赶不上了。” 叶然是个懂事的,见叶姻不多说,拉着叶韵与叶灵追随而去。 叶姻望着她们的身影发了半天怔,回头见身边萍儿,笑道:“你想不想不到处逛逛?” 萍儿奇道:“为什么?” “哦……”叶姻一时语塞,只好不答,环顾四顾,花圃里只剩下几个粗使婆子,竟无其他人,不由皱眉,这燕王既然知道自己来此,必是做了周密安排,怎么到现在也没动静?正忖度间,见一个婆从角落处笑嘻嘻走来,对叶姻道:“给叶大小姐问安。” 叶姻心中一动,波澜不惊地点头。 那婆子见四周无人,笑道:“听说赏春园里兰亭舫是极好的,大小姐不去看看?” 叶姻笑了笑,道:“哦?我倒是想去看看,只是这里不熟,不知怎么走法?” 婆子躬身道:“婆子愿给大小姐带路。” “好。”叶姻点了点头,跟那婆子而去,萍儿习惯了小姐的各种古怪,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那婆子似乎这赏春园十分熟谙,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处花海,皇家做事,自然不惜工本,眼见那碧波荡漾的湖泊处横着一条大大的船舫,阳光倾泻在那舱面上,映衬出五彩的光芒,一杆风锦当头而立,上面写着:“荟芳亭”三字。 婆子对着叶姻福了福身,道:“婆子只能在这里,请大小姐一人上船。” “小姐……”萍儿听到“一个人”两个字,终于忍不住出口。 叶姻拍了拍萍儿的手,整了整衣衫,大步流星走向那花海,顺着亭桥,踏上了那船舫,眼见清风飘摇,花香遍地,宛如梦中美景…… “叶家大小姐……”忽听一人叫道,回头望去,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从船舫里走了出来,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袍,一张芙蓉秀脸说不出的温雅和煦。 “咦,怎么不是宋玉?”叶姻奇道。 男子笑道:“难道必须是宋玉?” “不是他我不放心。”叶姻说得十分干脆,毕竟徐氏是宋玉亲自拿下的,此人气度虽好,却不一定是管用。 “哦……”男子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这少女,见其穿了个紫色简袍,头上插了个碧玉簪,明媚皓齿,面容娇艳之外,格外又生出一种清澈如水、神采飞扬的气质,不由看住了。 “喂……”叶姻没心思跟他眉目传情,问道:“我若是给你们单子,三婶怎么弄?” 那男子微微一笑,似乎不急于与她做交换,而是缓缓走上前来,儒儒而笑道:“听说苏媛当年为江南第一美女,果然女儿也不差的。” 认识我娘? 叶姻皱了皱眉,娘只是闺中小姐,又不是青楼花魁,这都什么样赞法?遂沉着脸道:“这是我娘的闺名,请公子放尊重些。” 男子“噗嗤”一笑,道:“好,好,我尊重些。”说着,与叶姻并肩望着这一片花海,道:“叶小姐,你说这花海美不美?果真是蝶舞蜂飞花海恋,莺歌雀语密林逢。意醉心迷思妙趣,天工造物气如虹……”(1) “三婶在哪里?”叶姻毫不配合,一脸木然地望着那男子。 男子怔了怔,没想到叶姻如此无情,道:“她自然会有个稳妥法子送到你们叶府的,一会儿子让你看一眼,不过那单子……” “给。”叶姻从怀里掏出单子,道:“这是名单的一半,另外一半要徐氏安妥到府里给你们。” “啊……”男子没想到这少女这么耍奸,拿着那单子道:“这样……不妥吧,叶小姐不怕你三婶有个好歹……” “有了,那一半就别想拿到手了。”叶姻柳眉一挑,噙着笑道:“燕王殿下应该不会做这么傻的事情吧……” 男子盯着那少女的摸样,忽然笑了,道:“苏姐姐温柔贤惠,没想到女儿竟是个小滑头,对了,今日太子驾临,叶小姐如何穿得如此寒酸?” 叶姻沉着脸,不答。 那男子偏十分有兴趣撩拨,道:“人人都巴望着做太子妃,难道叶大小姐不愿?” “不愿。”叶姻答道。 “那……是心有所属?”男子微微一笑,眸光一闪。 “不是。”叶姻答。 “那……”男子叹了口气,道:“我竟猜不透了。”说着,忽然又道:“叶大小姐,我们这样有缘分,你竟没问我是谁?” “没兴趣。”叶姻答。 男人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幸得他性子好,微微露出些尴尬,也就释然了,笑道:“那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不想!”叶姻答。 “会的……”男子终于被叶姻气崩了,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叶姻的面颊,低头在她耳边道“你很快就知道的……” “喂……”叶姻没想到这贵家公子居然出手轻薄,“蹬蹬”要后退,却没想到正站在那船舫边头,一退之下,整个身子向花海跌去,被那男子一把搂住,道:“姻儿……”说着,低下头款款深情地望着她。 叶姻忙挣脱开,我勒个去,眼前这个蛇精病不过跟自己见了面,说了几句话,这就爱上了?公子,你姓汤姆名苏吧? 男子见她对自己十分推拒,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道:“我们会再见面哦,叶家大小姐。”说着,忽然高声道“李卫!” 一个大汉缓缓从船舫里面走了出来,紧绷着脸望着他们,正是李卫。 “哦……李卫。”叶姻见了这人,面色倒是缓了缓,数次见面,次次坑他,虽然她冷心冷面,狼心狗肺,却也留了那么一点点小良心来愧疚。 谁知李卫恍然未闻,只冷冷看着她,叶姻习惯了此人的胡说八道,看着这样的神色,不由毛骨悚然,心虚地退后了一步。 男子笑了笑道:“哦,对了,你们以前应该接触过,这样更好了,”说着,咳咳了一声道:“李卫领着你去见徐氏,大小姐,我们是很守信的哦……” “徐氏在赏春园?”叶姻吃了一惊,这可是皇家园林,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难道燕王的势力如此强大,已经出入皇家如无人之地了吗? “你说呢?”男子抿嘴笑道。 李卫一言不发,转过身来,摁了摁那船舫,那船舫忽然嘎啦作响,掉了个头,水呼啦啦分开,分出一条羊肠小道来,叶姻不敢去看李卫的神色,当先走了过去,李卫紧紧跟随,两人默不作声地走了半晌,走得叶姻脊梁骨发寒,忽然转过身道:“李卫,你没事吧。” 李卫不答,擦过她的身子,进了一个穿堂,拐了个弯,推开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角门,来到是一处院落,见其墙头攀着青藤柳枝,花枝蔓藤,墙角下种着十几种农稼,正是暮春季节,麦穗已经长成,金光灿灿地依靠在墙角,被用篱笆细致地围绕起来,不远处还有一土井,想来是皇上闲来无事,做些农家趣的。 “是这里吗?”叶姻不敢转身,只指着那屋子,淡淡相询。 忽地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一声呢喃道:“大小姐,你应该是我的,我的!”说着,伸手去解她的衣衫…… 61神听到了 “李卫,你听我说……”叶姻出乎意料没有挣扎,只是猛吸了一口,用镇定自若的语气,笑道:“我本来就是你的啊……” 李卫听了这话,拧过叶姻的身子,深深地望着她,那英挺的面容,忽然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眸光,迅疾又隐没不见,仿若孩童般扁起嘴道:“大小姐又骗我,上次骗我还不够,现在又骗我,大小姐就是个大骗子,大骗子!“ “哦……”叶姻强压着内心的惊慌,嘴唇微抖,却噙着笑道:“我哪里骗你了?你说。” “你上一次,上上一次,上上上次……“李卫提高了声音,忽地把叶姻紧紧搂在怀里,道:“哼,这次我再也不上你的当了!我师父说了,对付女人,只有把她要了,她就会乖乖听你的,大小姐,我……我想现在……” “喂喂……”叶姻感觉李卫的身子忽然热了起来,心道不好,挣脱开李卫的怀抱,睁大了眼睛道:“李卫,你别忘了我有病,我喜欢女女,不喜欢男男,懂?” “是啊,所以我才要给你治病,顺便……”李卫的面容忽然淡出淡淡的红晕。 “哦……这个……”叶姻问道:“你师父还跟你说什么了?” “就说的这个。”李卫扶着叶姻的双肩道:“大小姐,你认命吧……”说着,伸手一指,叶姻顿时不得动弹,便伸手去解她的衣衫。 “可是我不喜欢你啊,李卫,你是好人对不对,好人不应该强迫别人的吧?”叶姻没想到李卫居然学会了这一套,又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冷汗津津而下。 “师父就是这么说的,不过女人喜欢不喜欢你,若是你要了她,她就会不得不喜欢你啊。”李卫侧着头,似乎在拼命回忆师父的话。 叶姻眼见李卫的手已经解开她的前襟,眼堪堪露出那胸前月白色的肚兜,一边大骂这位“师父”的十八代祖宗,一边强笑道:“李卫,你不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喜欢喜欢你的啊……” “哦?”李卫听了这话,停止了动作,挠了挠头,有些迷茫道:“真的?” “真的!”叶姻用最真诚地眼眸望着李卫,一字一句大声道:“李卫,我爱你!”声音之大,把整个院子都震得晃了晃,李卫吓得猛地向后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大小姐,你说真的?” 生死顷刻,哪有真假? 叶姻睁大了眼睛,用尽力气点头,满面真诚,满眼含泪道:“李卫,你知道吗,我对你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不能自已,为爱痴狂,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哦,对了每天晚上辗转反侧啊,都想着你啊想着你,不信你去我闺房去看,我都把你的画像裱起来,挂在闺房里最显眼的地方,每天烧三柱香……”说着,大约也觉得说得太恶心了,伸出舌头呼呼喘气。 李卫的脸色惊疑不定,过了好半晌,露出欢喜之色道:“大小姐,你说真的?” “十足真金,童叟无欺。”叶姻的表情天日可表。 李卫忖了半晌,道:“师父的意思是,若你不喜欢我,我就……现在你竟然喜欢我了,那我是不是……”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叶姻眉色飞舞,道:“若是我很爱很爱你,这法子是不是就不管用了?” “哦,应该是哦,那这法子应该不灵了的。”李卫点了点头,说着,双眸炯炯望着这紫衣少女。 叶姻也无限深情地望着他。 树叶沙沙,清风吹过,院中静静,花香阵阵,一个英气勃勃,一个娇艳如花,就这样深情对视着…… 尼玛,还不快给老娘解穴? 叶姻心中暗骂,面上却笑容可掬,小心翼翼劝道:“既然我那么那么爱你,你还不给我解了?” 李卫迟疑了下,终于走上前,伸手要点,却又戛然而止,挠了挠头道:“大小姐,我有个问题……” “说!”叶姻见那又缩了手去,心中一沉。 “大小姐,你不是说每日给我的画像烧香三柱的?”李卫皱着眉道。 叶姻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是”。 “可是我师父说,只有人死了才给他烧香的。”李卫歪头沉思道:“难道是你把我当死人吗?” “当然不是!”叶姻暗中后悔方才扯糊了,忙解释道:“也不是啦,活着的人不是也会立长生牌位的?对不?听说过吗?” 李卫沉思半晌,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你对我恩重如山,我对你一往情深,所以烧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叶姻一脸肃然道:“爱他,就要给他烧香!”心里却庆幸这里幸亏没有旁人,自己这么蛇精病地胡扯,可以谁都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李卫脸上显出恍悟之色,一拍大腿,走上前要给她解穴,却又收回手,皱眉道:“大小姐,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叶姻眼角突突直跳,面上却保持着和煦的微笑,整张脸显得十分诡异。 “你好像……不喜欢殿下,那你即使喜欢我,怎么跟我在一起?”李卫郑重其事地问道,不经意处,却闪过一丝光芒。 “哦……这个问题很简单,咳咳咳……”叶姻笑道:“其实我也很喜欢燕王殿下的,燕王殿下英雄盖世,英气勃勃,英明神武,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你喜欢殿下?”李卫被叶姻这么多“英”绕得头晕了。 “当然。”叶姻眉毛一挑。 “哦……”李卫脸色忽然黯然下来,沉默多时,道:“原来你喜欢的是殿下,他可比你大二十多岁,而且有正妃了。” “噗!”叶姻忽然有种要吐血而亡的冲动,无力地垂下头…… 对不起,她败了,实在扯不下去了,这他奶奶地还不如自杀呢,正忖度间,忽觉身子一松,李卫竟给她解开了穴道,只不过神色凄凉,道:“我知道,你喜欢他的,若是别人我还不服,可是若是殿下,我是比不得的……” 叶姻忙整理了衣衫,扶着李卫的双肩,深情款款道:“我……其实都喜欢的,你晓得。” 李卫张口结舌道:“你喜欢待燕王殿下,也喜欢我,是同时喜欢两个男人的意思吗?” “是的,我承认有蛇精病,花痴病,玛丽苏癌症晚期,好了吧,赶紧去看三婶。”叶姻心道都胡扯到这种地步,也不在乎多疯一些了,好歹劝着他把这事完结了,转身正要去看徐氏,一抬头,忽见一个白色身影站在眼前。 “哇!圣僧!”叶姻张大了口。 却见明澈那绝美的面容带着一丝冷然,虽然不含厉色,却在波澜不惊里透出阴森森的味道,周身发着寒气,让叶姻倒退了一步,打了个喷嚏,想起自己方才与李卫的对话,纵使脸皮厚,也不由红霞飞腮。 好丢人啊…… 喵呜…… 不过…… 和尚是方外之人吧,应该不会理会这种无聊的事情,方才那些话纯粹是为了骗二货,圣僧应该能明白的——即使不明白,又不关他的事情,是吧,是吧…… 做好了心里建设,叶姻又恢复了常色,笑盈盈挑了挑眉毛,若无其事地问道:“咦,圣僧,你怎么来到这里了?” “圣僧”李卫忽然在背后开口,神色远不是从前那样的恭敬,而是沉着脸,问道:“我听公子说,你其实不是神,而是殿下的敌人,是吗?” 明澈一言不发,对他的话恍然未闻,只毫无表情地死死盯着叶姻,把叶姻看得浑身发毛,又后退了几步,干脆躲在李卫身后,探出头道:“圣僧,这是皇家园林,介个,今日是赏春会,不是法辩会,您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相亲?哈哈哈哈……” 清风吹过,哗啦啦作响的梧桐树,栀子花香,回荡着叶姻尴尬的笑声,两个男人都沉着脸,一言不发。 叶姻忽然觉得自己好无聊,暗骂一声蛇精病,姐不陪你们玩了!大步迈向那茅屋,“咚咚”敲了半晌门,一个粗壮的婆子把那门打开,上下打量着她,仿佛认得她的身份,闪开了身子。 叶姻抬眼向里望去,见是个三间隔房,在那右首的门口,还站了一个婆子,知道三婶必然在里面,掀开帘子进去,果然见徐氏正呆呆坐在那炕上,面目呆滞,见了她进来眼珠也不转一下。 “三婶?”叶姻心中一沉,快步走到徐氏跟前,道:“三婶?我是大姑娘,你怎么了?” 徐氏一眼不发,虽然望着她,却似乎恍然未见。 叶姻晃了晃徐氏,道:“三婶?三婶!” 徐氏依然不作声。 叶姻打量着徐氏那凌乱的头发与不整的衣衫,心中的怒火“腾”地窜了上来,她虽然性子狡诈,骨子里却是烈性,“蹭”地掏出一把匕首,几步冲到屋外,怒吼道:“李卫!” 李卫正琢磨着怎么质问神,被叶姻这声怒吼吓了一跳,抬头讷讷道:“大小姐。” “三婶怎么了?”叶姻擦着明澈的肩头,提着着那匕首,一步步走向李卫,眼眸里发出杀人的眸光道,一字一句咬着牙道:“你们把三婶怎么了?” 62神要强迫 “怎么了?什么意思?”李卫睁着一双虎目,露出迷茫之色。 “她怎么不说话了?”叶姻见李卫这样的神态,杀意稍减,便是三婶真有什么,跟这二货也不会太相关。 “不说话?不说话是一种病吗?”李卫皱着眉道:“你的意思,我们给她喂了哑巴药?没有啊,她被我们救了以后就送到这里了,我没听公子吩咐要把她变哑巴,对了,难道是被这几个婆子割了舌头下酒吃了?” “呃……不是这个意思。”叶姻那冲天的怒气被李卫这话一盆浇灭,喃喃解释道:“你们是不是伤害她了?” “怎么伤害?”李卫侧着头,道:“不给饭吃?不给水喝?不给觉睡吗?” “不是。”叶姻忽然发现自己做了件蠢事,跟个二货讨论这个实在无聊,倒是去质问宋玉才是正经,反正那单子一半还在自己手里,若真有什么,这事没完! 心里想着,一转身,却见明澈还静静站在那里,怔怔望着自己,她如今心烦意乱,也不顾礼貌道:“喂喂,圣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作为国师,天天这么神出鬼没的真的好吗?别人问你话,你也不回答真的好吗?” “好。”明澈淡淡道,望着她,又看了看李卫。 “那我问你,你来这里做……”叶姻说到半截,忽然悟到圣僧可能也是来救徐氏的,毕竟燕王把徐氏囚禁起来,威胁叶府交出春闱单子,乃是动摇天下文人根本的事情…… 可是…… 太子那边若是要救人,东宫难道没有大内高手?偏生派个和尚来做什么?而且还是国师级别的,这么个大boss不是应该藏在幕后吗?何况圣僧乃方外之人,这是生生要投入凡尘与燕王亲自作对的节奏吗? 她心中惊疑不定,却也不再说话,跨步进了屋内,那两个婆子见这丫头对李卫,都敢这么凶,忙躲闪了开来,叶姻进了内室,见徐氏还是那摸样,叹了口气,把徐氏拉了起来,道“三婶,别害怕,过阵子就回家了。” “家……”徐氏张了张口,忽然扶住叶姻道:“晴儿,我娘来接我了吗?我想回家……” 叶姻望着徐氏那张皇的面容,心生怜惜,伸手给徐氏捋了捋凌乱的发髻,柔声道:“三婶,你别怕,是回叶府……”话音未落,忽听徐氏尖叫一声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回哪里……”说着,一把把叶姻推开,在屋子里到处找地方要躲起来…… “三婶……”叶姻想起自己正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咬了咬嘴唇,蹲下身子拉着徐氏道:“三婶,你静下心来听我说,我有法子让你平平稳稳离开叶府,让那个变态三叔跟你和离,可是在这之前,你必须先回去,知道吗?这样你日后才能在阳光下活着?”说着,猛地晃了晃徐氏。 徐氏听了这话,低头不语,忽然垂泪道:“回去又有什么用?表哥他,呜呜呜……我不想活了……” 叶姻听了这话,反倒吁了口气,尼玛,吓死老娘了,还以为你被…… “三婶”叶姻沉着脸,道:“你还惦记着那人渣呢,就是他把你卖到这里的,你知道吗?” “啊……”徐氏猛地抬起头道:“你胡说……” “怎么胡说?”叶姻一本正经地污蔑道:“我能赶来救你,什么不晓得,你表哥他根本对你无情,不过看着你长得好,自己家又缺银子,便想把你拐走了卖个好价钱,好贿赂考官,让他春闱中举……” “他……”徐氏本来是伤心陈谦不顾自己,独自离去,如今听叶姻这么一说,如同五雷轰顶,张了张口,便泪如雨下,“怎么会?我们自小一起长大……” “三婶,男人都渣滓,明白吗?”叶姻瞪了大眼睛,握住徐氏的手道:“女儿当自强,你表哥这样的都算好的了,不过卖给了这个宋公子,宋公子见你可怜,通晓我来赎你,若是你表哥贪图银两,把你卖到窑子里,你现在可能生死不如哩?” 徐氏目瞪口呆地望着叶姻。 叶姻点了点头,伸出指头对徐氏道:“你看你遇到的男人,三叔是变态,表哥是渣滓,所以说男人都不靠谱,还是自己强为是,懂?若是你不明白这点,即使出了叶府,也还是被骗的命!懂?” “大小姐……”李卫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听了这话,忍不住开口道:“既然男人都是渣滓,大小姐怎么喜欢上两个男人呢?” “这个……”叶姻一时语塞,她可以单独对着李卫胡说八道,却不能刺激徐氏这小白花,忙站了起来岔开话头道:“先别扯别的,你们把三婶放在这里,又怎么送回去?宋公子是怎么说的?” 李卫果然中计,挠了挠头道:“公子说……今日让你见一下这女人,他会安排一个庄户人家,把她送回去,或者让她相公找到的。” “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单子我给了一半,三婶回府之日,另外一半自然会交给你们的……”叶姻拍了拍自己裙子上的皱褶,想着那个什么宴应该开始了,作为叶家大小姐,不出席不合适,遂道:“就这么办了。我先去找姐妹了。”说着,大步走出了屋子,却见李卫也跟着追了出来道:“大小姐,你……喜欢我……然后呢?” 叶姻抬头见明澈已经不在了,吸了口气,转身对李卫笑道:“李卫,你师父成亲了没?” 李卫怔了怔,摇了摇头,道:“大小姐,难道你爱上了我师父?” “不是。”叶姻囧着脸道:“我的意思,你师父连娘子都没娶到,可见他这方面没什么本事的,懂?\\\\\\\\\\\\\\\" 李卫迟疑了下,终于点了点头。 “既然他没本事,所以他说的不作准,懂?”叶姻循循劝诱。 李卫点了点头。 “所以……”叶姻吁了口气,道:“别听他的,听我的,懂?” 李卫眯起眼仔细忖度了半晌,道:“大小姐,你也没有成亲啊。” “呃……我擦,你道真二还是假二,有完没完,就这么说定了,别听你师父瞎忽悠!”叶姻摆了摆手,道:“我有事先走了,你去禀告公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说完便快步已经走出了院落,快步穿过夹道,过了穿堂方吁了口气,正要寻回原路,一抬头,却见明澈正在前面,似乎等候多时。 “阿弥陀佛,圣僧,什么事?”叶姻若无其事地笑道。 明澈那绝色的面容带着一如往日的悲天悯人,只那墨玉的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许久才道:“施主,回头是岸……” “知道了。”叶姻撇了撇嘴,转过身想向左拐。 “施主……”明澈忽地转向了左方,淡淡道:“回头是岸……” 叶姻一脸木然地望着他,忽然转身向回走去,没走几步,却见明澈依然恍然之间便站在眼前,双手合十道:“回头是岸。” 叶姻瞪着眼,恶狠狠地剜了明澈一眼,忽然一回身提起裙子就向右跑去,以迅疾不及掩耳的速度拐过游廊,发足狂奔,跑了好一阵子,扶着那栏杆呼呼喘气,一抬头,却又见明澈站在眼前,吓得“哇”了一声。 “施主……”明澈双手合十,语气淡淡,“回……” “回尼玛的头,和尚你是复读机投胎吗?你让我往哪儿回?”叶姻沉着脸,扶着那栏杆,喘着粗气,怒目而视。 明澈眯起了眼,眸光在叶姻面容上扫过,终于淡淡道:“施主那日信誓旦旦,如今却又……燕王终非正道。” “哦……”叶姻明白了,这死和尚以为她怕了燕王,所以…… “那你让我怎么办呢?”叶姻柳眉一挑,眸光一闪,笑道:“燕王这么厉害,辖制这个,设计那个,我们叶府不过一个小小的文臣,夹在这些贵人之间,左右都是死,不投靠难道等着被弄死吗?” 明澈面容不动,许久才道:“那日太子去接你,乃是……” “你故意的?”叶姻眯起眼。 明澈默认。 “圣僧,你老人家不在庙里念经,普度众生,这是转行做媒婆吗?”叶姻冷哼了一声,虽然知道他是好心,可这种直接绑架太过冒险,她打算的都是些左右周旋之策。 明澈听到“媒婆”两个字,忽然抬起头,那墨玉的眼眸里射出犀利之色,脸上浮出少有的怒意,道:“你……” “对不起。”叶姻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分,摆了摆手道:“我说错了,阿弥陀佛,神宽恕我吧……”顿了顿又道:“圣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有……哦,我们叶家有我们自己的打算,我并不打算嫁给太子……” “燕王?”明澈忽然截住她的话。 “哦,那又如何?”叶姻看着明澈不再是那种悲悯型扑克脸,而变得越来越丰富的表情,忽然起了戏弄之心,对着他做了个鬼脸道:“你刚才偷听到了吧,我喜欢李卫,也喜欢燕王,我要嫁给燕王做侧妃,嘻嘻,这些人间俗事,圣僧就不用管了吧。”说着,转过身便要离开,忽然身子一麻,竟被明澈点了穴道。 “我勒个去,你有病吧,死和……”紧接着,喉咙一麻,哑穴也被点中,只有瞪着大大的眼睛,表示愤怒。 “施主,回头是岸。”明澈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往日的神色,淡淡而平静地望着叶姻。 叶姻怒目而视。 明澈静静而望。 两人视线较量多时,叶姻终究不敌明澈禅定功夫,败下阵来,闭上了眼。 “施主,太子贤德宽仁,乃圣君明主……”明澈的声音在空中淡淡响起,伴随着花枝摇曳,呼啦啦枝叶作响,正是神佛指人明路的大慈大悲。 叶姻毫不动容,继续怒目。 “施主,回头是岸。”明澈干脆不去面对那双眼睛,低头合十,默默无语,仿佛若是叶姻不肯,他就要把她永远留在这里。 叶姻忖度半晌,忽然睁开眼,一颗晶莹从眼角滚落而下,越滚越多,宛如断线的珠子,还伴随着抽泣声。 明澈惊讶地抬起头,忙把她的哑穴点开,只听“哇”了一声,叶姻哭道:“你欺负人,圣僧欺负人,呜呜,圣僧欺负良家女子,呜呜呜……” “没有……”明澈喃喃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点我的穴?”叶姻眼泪汪汪地望着他。 明澈抿了抿嘴,道:“普度众生。” “普度众生?笑话,圣僧,外面有无数人等着你普呢,我倒是要问问,你没事跑到这里干嘛?不会是为了见我吧,你没事怎么总出现我眼前,啧啧,难不成对我一见钟情,不能自已了?”叶姻嘴角冷笑,凶光烁烁。 “不是。”明澈答得十分干脆。 “不是什么?”叶姻恨恨道。 “不是一见。”明澈答得飞快。 “不是一见什么?”叶姻亦问得飞快。 “不是以一见钟……”明澈缓缓道。 “不是一见钟……?你不好意思说出来吧,圣僧,可是你倒是解释一下,你干嘛非逼着我嫁给太子,我死活与你又什么相干?”叶姻沉声道。 明澈听到“死活与你有什么相干”的话,那墨玉的眼眸忽然起了惊天波澜,嘴唇微微发抖,露出又是憎恶又是悲悯又是……的复杂神情。 叶姻被他这种表情吓住了,倒也不敢再胡扯,哈哈一声道:“刚才开玩笑啦,阿弥陀佛,圣僧慈悲为怀,不会打人吧,哈哈,你放了我吧,我还有事要做。”自己再不去,那个宴会就赶不及了。 “回头是岸,施主。”明澈又重复了一遍,眸光里不再是平日的静然,已然射出厉色。 叶姻见他如此执着,倒真生了些惊异,道:“圣僧,我说,你怎么这么固执呢?” 明澈不答,一脸冷然。 “我跟你说了吧。”叶姻咬了咬嘴唇道:“我谁也不会投靠,也会谁都投靠,你明白吗?谁赢投靠谁,谁能保住叶府投靠谁?懂?”她不愿漏了自己的底牌,干脆如此忽悠。 明澈不答,却皱起了眉头。 “到底你要我怎样才放人?”叶姻终于无奈了。 “太子。”明澈轻轻吐出两个字。 “太子很好,叶府可以考虑投靠。”叶姻点了点头。 “嫁给太子。”明澈吐出四个字。 “我擦,你是我娘啊,这么关心我的婚姻大事,我说了,我的婚事与你无关,无关!”叶姻快被气疯了,和尚转作媒婆,非逼她嫁给太子,这是要闹那样啊啊。 明澈低头合十,口中念经。 “好,我输了,我嫁还不行,你放人。”叶姻投降。 明澈这才抬起头,眼眸里显出平日的悲悯之色,仿佛神临世人的居高临下,伸手解开了叶姻的穴,却不想叶姻忽然扑到他的怀里,那张娇艳的面容与不过一寸,长长的睫毛在那如玉的脸上留下一片潋滟,在他耳边娇滴滴道:“澈……”柔情似水,中人欲醉, 明澈的呼吸忽然粗重起来,双手鬼使神差地伸了过去,却被佳人一把推开,做了个鬼脸,笑道:“圣僧,你赶紧回去念经是正经,人间俗事不要管了,我的事情更不劳操心,哈哈。”说着,提着裙子,逃之夭夭。 明澈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再也不敢去追…… 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她…… ……………… “神这是怎么了?若说是为了救徐氏,争取叶府而出头露面也罢了,可干嘛非逼得她嫁给太子呢?”叶姻一路寻路,一边忖度,“是太子指使他这么做?可按照地位高低来说,国师的地位可比太子尊崇的多,不要说太子未必指使得动这位,就是指使得动,那日见太子的情形,也不过漠漠然,如何就非如此不可了呢?” 她忖度半晌不得其解,只好先搁下,眯起眼看了看,记得自己去船舫是向北,便一路向南,果然走了不一会儿,便见到几个婆子丫头来来往往正端菜出入,忙找一个穿着桃红色背甲的丫鬟问道:“百花宴向哪里走?” 那个丫头梳着双丫髻,容貌俏丽,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听她这么一问,福了福身道:“请问您是去夫人那边的,还是小姐那边的?” “当然是小姐。”叶姻心中好笑,看她打扮也是未婚装束,怎么会去夫人那边?却不知她打扮的实在太过素朴,所以才让丫头揣测不到来路,不过那丫头十分聪慧,听她这么一说,抿了抿嘴道:“请小姐跟我来……”说着,当先带路,叶姻跟着丫头的脚步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个十几丈的花厅,分东西两侧,中间纱制屏风,众女在座,觥筹交错,花开艳艳。 叶姻忽然想起了萍儿,忙问道:“你可知兰亭舫?” 那丫头点了点头道:“小姐,我就是这个园子里的。” “太好了,你去那里把我的丫头找来。”叶姻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放在丫头手里。 那丫头见这银子分量十足,起码有二钱之重,喜笑颜开连连点头道:“小姐放心。”说着,一溜小跑去找萍儿。 叶姻见她走了,回头望了望大厅,遥遥里没见到自家姐妹,便随意捡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忽听旁边一个少女问道:“你可是叶家姐姐?” 叶姻抬头一看,见其脸蛋微圆,相貌甚甜,皮肤白皙,笑道:“是,请问您是……” “她爹也在礼部呢,叶家姐姐。“一个瓜子脸的少女凑了过来,抿嘴笑道:“我叫文媛,她叫宋菲,都是礼部的。” “原来是宋妹妹,文妹妹,”叶姻微微一笑,见自己这边的席面上,有鹅掌鸭信、酸笋鸡皮汤、碧粳粥、火腿炖肘子、红豆糕、芙蓉糕,咽了口唾液,她折腾了一日,很是饿了,却见周围小姐们都未动碗筷,仿佛正等待着什么,咬了咬嘴唇…… 只听婆子高声传唤道:“太子驾到——”只听悉悉索索脚步声声,进来一群人,当先那位一袭明黄长袍,琳琅如玉,正是当今太子邵胤,旁边还站着两位公子,一个神色飘逸,风度翩翩,正是京都玉公子宋玉,另外一个一位杏眼星眸,温雅和煦,乃是船舫上那位。 众女纷纷站起,叩拜行礼,道“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温文而笑道:“罢了,”遂又向站在最近的薛月笑道:“今儿还是不拘礼的好。”,薛月见到太子,整个人仿佛被点亮般,巧笑嫣然道:“太子殿下说的是。”顿了顿,对众女道:“众位姐姐请起。” 大家纷纷站了来坐下,齐刷刷地望着那几个如玉的公子,叶姻听坐在旁边的文媛低声问道:“文姐姐,太子身边那位是谁?” 宋菲抿嘴笑道:“姐姐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不知道这是燕王世子,因才干优长,被皇上夸为皇族宰相呢。” “原来是他……”文媛惊异地抬起头,眼眸中有羡慕,有惊艳,更有着…… 便在大家向太子行礼之时,叶姻“嗖”地从桌上抄了块芙蓉糕,紧紧攥在手里,一边装作聚精会神倾听的姿势,一边往嘴里送米糕,不敢大口咀嚼,只细细地咽了,大约是饿了,觉得香甜无比,趁着众女盯着美男的功夫,又“嗖”地抄了一块,放在手里…… “太子殿下,世子殿下,宋公子,众位姐妹,这是西域贡品,最是稀罕之物,大家一会儿猜猜这倒是什么,小妹在此先敬一杯。”薛月端起一个透明奇巧的水晶杯,里面的红色汁液在阳光下发出艳艳的就红色,光怪琉璃,十分奇特,。诸女虽然大家出身,见多识广,却也没有见过真么奇怪的物件,不由纷纷称奇,见薛月一干而尽,也都掩袖子品咂。 “喝完了,现在让众位姐妹猜上一猜,这物件是什么做的?”薛月笑盈盈地望了太子一眼,娇声道:“太子殿下不准说哦。”说着望着众女,俨然自己已是东宫正妃。 厅中诸女如何放过这等机缘,议论纷纷,低声商量。 “难道是花酿的?”文媛的少女对宋菲低声道。 宋菲摇了摇头道:“这味道入口微涩,犹有回甘,感觉不像。” “那是什么?”文媛皱了皱眉,却见叶家大小姐正低着头,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么,噗嗤笑道:“叶家姐姐在做什么,你觉得呢?” “哦……”叶姻吞下第二块芙蓉糕,有些噎着,忙端起那酒杯咕咚喝下,吁了口气,道:“我也不认得!”其实她早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就是后世的葡萄酒,难得薛月还当宝贝来考校大家,若是前世,这个风头一定要出的,穿越女嘛,自然要显示自己独有的气度见识,可这一世她对这些小女儿算计毫无兴趣,不过袖手旁观。 “薛姐姐,这就是葡萄酿嘛,也没什么出奇。”一个少女忽从座位上站起来,笑盈盈答道。 63神之执意 众人抬眼望去,见一个少女从东席站了起来,穿一袭梅花百褶裙,内衬月白色的锦缎裹胸,项上戴着金色璎珞圈,飞天髻,凤凰钗,打扮得精致异常,衬出那绝艳丽色,面如桃花,神彩飘逸,此时正抿着嘴望着着薛月,眸光里全是不甘与不服。 “哦,请问这位妹妹是……?”薛月眯起眼,按照其坐的座位,似乎不应该是重要人物…… “工部员外郎李家,李嫣。”那女子扬起头高声道。 薛月点了点头,笑道:“还是嫣妹妹厉害呢。”也不待那李嫣再说什么,转身对太子邵胤道:“太子殿下,今儿正好各位妹妹在这里,我们击鼓传花可好?” 邵胤正注目看那叫李嫣的绝色少女,听薛月这么说,收回眼目,笑道“一切听薛家小姐安排就是。” 薛月嘴角一弯,道:“那臣女就僭越到底,众姐妹击鼓传簪,若是那中了的,必是要出个才艺才好。”说着,对身边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会意,出去准备。 “叶姐姐,你可准备了什么才艺”宋菲脸色有些发白,不停绞着手里的帕子,她出身不贵,又不是多美貌多才,没什么资格竞选太子妃,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展示才艺,乃是传扬闺誉的最好机会,若是表现的好,说不定便能撞上一门好亲事…… 叶姻摇了摇头,眯起眼望着厅中那三位,太子面带微笑,表情淡淡,保持着上位者的高贵优雅,稍远一些的燕王世子邵颐则与宋玉交头接耳,一边在商量着什么,一边用眼眸扫视着厅中众女,想起船舫上的那一幕,不由缩了缩身子,用宋菲的身子挡着自己的脸,尽量不要被这柿子扫到…… 说起来自己的性子真的变了,从前最爱男人的追求与倾慕,那些莫名其妙的一往情深,那些追花逐月的浪漫,那些眉目传情的暧昧,让她迷恋,让她骄傲,让她沉溺……而这一世,冰凉入心,冷眼观瞧,却只觉得那些笑颜如花背后全是机关算计,再无那风花雪月的情怀……这是老了吗?还是变俗了? 她迷茫地眯起眼,眼见那簪花在少女手里飞快地传递,眼堪堪就要向自己这边来,忙低下头去,却不巧在簪花从宋菲递到她手里的一刹那,鼓声戛然而止。 “叶姐姐……”薛月高声笑道:“这么巧,您竟是头一拍。” 众女羡慕嫉妒恨的望着叶姻,却见叶姻一脸晦气拿着那簪花,飞快地扫过那三位,也不向厅中走去,只站在原地笑道:“我不比姐妹们多才多艺,只出个谜语凑个乐子。”说着,开口念道:“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1)” 这么简单? 大家皆吃了一惊,书香门第的尚书嫡女,父亲又是圣上宠臣,身份贵,相貌好,正是角逐太子妃的最佳人选之一,如何放过了这天上掉下来的机缘? 叶姻却只是抿着嘴,淡淡地望着诸位,余光里见太子神色尔尔,宋玉见到她则皱起了眉头,低声对着那世子说着什么,那世子面上渐渐显出异色,眼目紧紧黏在自己脸上,似笑非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可是佛前海灯?”薛月一想便猜到了。 “薛姐姐果然聪慧过人,正是海灯。”叶姻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对着众人福了福,坐下了。 啊? 就这么完了? 大家面面相觑,薛月眸光一闪,藐了藐太子的眼目,见其面上淡淡的,心中得意,吩咐道:“再来……”话音未落,听太子道:“慢着……” 大家举目望去,见太子对薛月笑道:“薛家小姐,孤来敲如何?” 薛月脸色一变,厅中有几百闺阁女子,不可能随意抉择,既然安排她来主持这百花宴,自然是与宫里头早通消息的,因此击鼓停驻的皆为太子妃备选,太子忽然要亲自来敲鼓,这是要…… 敲鼓的婆子哪里敢违背太子,没等薛月吩咐,便把那敲鼓呈上了,太子拿着那鼓槌打量半晌,似乎觉得十分有趣,抬头对薛月笑道:“开始吧?” 薛月脸颊有些发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鼓声再次响起,有节奏地一声声在偌大的厅中波荡,少女们都知道这是太子要自己选人,恨不得把那花簪攥在手里永远不放,却又不得不递给了旁人,便在声声慢里,忽见鼓声停息,众人望去,见一个少女拿着簪子站了起来,却是方才那说“葡萄酒”的绝色女子李嫣。 “嫣妹妹……”薛月面色渐渐变得难看,她深吸了口气,忽略到太子刻意为之的事实,笑问道:“不知妹妹要展示什么才艺。” 见李嫣大大方方地走到厅中,对着那三位男子福了福,抿嘴对着薛月道:“薛姐姐,小妹献丑了。”说着,环视四周,清了清嗓音,开口道: 朝花夕拾杯中酒 寂寞的人在风雨之后 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 大雁飞过 菊花插满头) 朝花夕拾杯中酒 寂寞的我在风雨之后 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 大雁飞过 菊花插满头 时光的背影如此悠悠 往日的岁月又上心头 朝来夕去的人海中 远方的人向你挥挥手 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 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 苍茫的风雨何处游 让长江之水天际流 山外青山楼外楼 青山与小楼已不再有 紧闭的窗前你别等候 孙浩大雁飞过 菊花香满楼 听一听看一看想一想 时光呀流水匆匆过 哭一哭笑一笑不用说 人生能有几回合 (风雪连天万户候 莲花宝座伸出兰花手 妙语解开心中事 几家拜我(欢乐)几家愁.(1) 一曲唱罢,大家皆面露异色,这词句太过精彩,仿佛出自大师之手,实在无法想象会有闺中女子写这种诗词出来,最妙的是曲子也配得也流畅押韵,十分动听…… 太子首先反应过来,拍了拍手,眼眸里全是惊艳,道:“你叫什么来着?”说着,细细端详着少女,许是葡萄酒的缘故,少女那绝色的面容染了红霞,在一片花红柳绿的衬托下,越发显得绝色倾城。偏生她竟也不惧,眸光烁烁地正视着太子,道:“臣女李嫣,殿下若是觉得好,可有什么赏?”说着,眼波盈盈,含情脉脉。 “哦……”邵胤没想到这女子这么大胆,居然敢直接敢跟太子来要赏,可是既然她说出了口,也不好拒绝,再者他也很喜欢这女子的直爽,沉吟了下,从手中解下一枚扳指,递给旁边的侍从,那侍从小心翼翼地呈给了李嫣。 “这还是那日皇上刚赏了孤,巧了倒是应给你。”邵胤望着这奇异的少女,觉得越发有趣,侧头对堂兄邵颐笑道:“很有意思哩。”邵颐笑而不语,把眼眸望向远处,又收了回来,点了点头道:“有趣。” 薛月见这小臣之女居然敢如此出风头,脸都青了,幸得她素来沉得住,勉强笑道:“好,好,嫣妹妹好才艺哩。” “谢谢姐姐夸奖。”李嫣傲然地望着薛月,扬着头回了自家的座位——她身份不显,因此坐得十分偏僻,经历这么一场却成了众女的焦点,大家望着那绝色的背影议论纷纷,有的更是忙着谄媚示好,李嫣对此仿佛意料之中,嘴角挂着冷笑,神情里全是天下尽在掌握的自信。 “叶姐姐……这女子好厉害。”宋菲望着李嫣,羡慕地转过头道,却见叶姻左一块糕,右一块鹅掌,不像其他小姐忙着欣赏美男佳艺,低头吃得津津有味,微微诧异,这…… “哦……”叶姻抿完了最后一口鸭汤,笑道:“是很厉害呢。”真没想到在这个地方遇到了穿越同行,把穿前的流行歌曲的《中华民谣》拿出来艳惊四座,应该是玛丽苏小白文里老掉牙的桥段,可偏生很有效,太子这不是给勾搭上了? 叶姻略带悲悯地望着不远处的李嫣,这样的女子仿佛就是前世的自己,刚刚穿越到新朝代,带着现代人特有的自信,以为金手指总是会从天而降,美男都是自己的,最高贵最优秀的资源都会是自己的…… 只是…… 她垂下眼眸下,这位会不会遭遇自己的那些呢?若是那绝色和尚被李嫣看到,还不知会作出什么花来,哈哈哈哈,圣僧危险了!她忽然不厚道地笑了,忽觉得有道目光看着自己,打眼望去,正是世子邵颐,立时收了表情,仿佛老僧入定,装出最老实不过的神气…… 太子见李嫣离开,拿起鼓槌正要再敲,瞥见旁边薛月那难堪的神色,想到她乃丞相之女,也不好太过得罪,笑着道:“孤不过觉得一时新奇,觉得好玩罢了,还是你来做。” 薛月听了“一时新奇,觉得好玩”几个字,鄙夷地瞟了李嫣一眼,回眸笑道:“殿下既然如此说,臣女便却之不恭了……” 接下来的节目都是提前安排好的,预定的几位贵女展艺之后,便是让在座的小姐们联诗。这是展现捷才的好机会,不仅京都有名的闺阁才女们大出风头,连宋菲文媛都上赶着联了几句,李嫣更是风头大健,一时无两,连后朝的《泌园春雪》都被她拎了出来,什么“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什么“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叶姻面无表情地听着听着,忽然想自己真的老了,这些少女的春心萌动,琳琅如玉的美男,权高位重的灰姑娘故事,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以及那些自以为是的穿越信心,再也无法牵引她的心绪,一个见识过世间残酷的人,总能穿透浮华里的繁华盛景,看到那山盟海誓、烈火烹油之后的血流成河,家破人亡与利益算计…… 似乎在重生之后,自己便剔除了那些粉红色的肥皂泡,扛起那骨瘦嶙峋甸的责任感,慢慢的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得的叶姻…… “小姐……你在想什么?”叶姻恍然抬头,见萍儿站在眼前,拉着她道:“我扶你上车。” “咦,宴会结束了?”叶姻瞪大了眼睛。 萍儿瞪大了眼睛望着叶姻,仿佛在看一个蛇精病人。 “哦……”叶姻尴尬地笑了笑,抬头见沈氏已经上了前面的车,扶着萍儿手登上了车舫,一掀帘子,见三位妹妹正坐在那里。 “大姐姐这是怎么了?倒是比我们还要后着哩。”叶然笑道。 叶姻不好意思地笑笑,刚才梦游得厉害,竟然连宴会结束都没注意,忽然想起来问道:“我游园回到那百花厅,竟没找到你们,你们坐哪里了?” 叶然抿了抿嘴,望着叶灵道:“这个……” “是我不好,大姐姐。”叶灵倒也坦诚,道:“我本想着坐得离太子殿下近些,好看个明白,谁想道她们竟是不许,而且……而且……岳姐姐说我们是庶女,那个薛姐姐干脆把我们打发到偏厅去了。” “吓。”叶姻心道这岳瑶也是,三位庶妹又不是天姿国色,不过看个热闹,用得着这样吗?抬头打量了一下三个妹妹的神色,叶韵只是一味低头,叶然面如常色,叶灵面上却颇有不愤之意。 “好了,都是姐姐不对,以后你们跟着我,她们就没法子了。”叶姻拍了拍叶灵的手。 “这也不好,”叶然听叶姻话里还会带着她们出席这种场合,忙劝道:“大姐姐这是一片好心,可是总是破了规矩也不是长久之策,没关系的,偏厅里的景致更好呢,大姐姐肯带携我们,已经是感恩不尽了的。” 叶姻忽然“噗嗤”一笑。 “大姐姐,你笑什么?”叶灵听了三姐的话,心中的不愤稍平,见叶姻笑得灿烂,不由好奇相询。 “四妹妹,以后多跟你三姐学。”叶姻笑道。 “咦,三姐姐是很好啊,可大姐为什么这么说呢?”叶灵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睫毛,越发显得天真烂漫。 “人最难得是知足,最可贵的是适可而止,最聪明的想得长远,这三点你三姐姐都占全了,她……以后不论在什么地方,都会很好的。”叶姻今日见了穿越同行,忽然生出许多感喟,因此心里话便流了出来。 坐在旁边的叶韵忽然飞快地睃了叶姻一眼,又低下了头。 叶然听叶姻如此夸自己,脸染红霞,讷讷道:“大姐姐,你太夸我了。” “不是夸,是真的。”叶姻心道,他奶奶的,当初穿越的时候,老娘如果象这三妹这般,就不用重生了,早就平顺安康,合家幸福了…… 不过……也难说, 若是遇到了燕王谋逆这等事,三妹这样的也够呛吧,毕竟内宅女子能耐有限,不论怎样厉害,也抵不过家族盛衰吧…… 车舫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叶韵本来就不说话,叶然让叶姻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沉默,叶灵听了叶姻的话,则陷入了沉思,叶姻则忙着出神感慨,只听轱辘声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车马停住,帘子掀开,萍儿在外面道:“小姐,下车了。” 叶姻扶着萍儿的手下了车,见沈氏正在门口等着她,忙加快了脚步,道:“母亲” “恩。”沈氏面色微沉,淡淡道:“姻儿,听说今儿百花宴上,你只是出了个谜语?” “是。”叶姻低头恭敬答道,心道自己不被太子看中,留给你那位侄子,你不应该是很高兴吗?怎么这幅表情?哦,对了,是做给别人看的。 沈氏怔了怔,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一会儿子要跟老太太好好说。” 叶姻点了点头,见三位妹妹已经跟了上来,跟着沈氏并一众丫头婆子到了叶母的文澜苑。 “怎样了?大丫头?”叶母对这次会面充满了期待,见叶姻进来,就忙不迭问道。 “哦……还好。”叶姻知道肯定早晚有人传话,也不多说。 叶母见叶姻这等表情,以为她累了,抬头对沈氏道:“你们也累了一日了,倒是真的乏了,不必在我跟前伺候,先回去歇息吧。” 叶姻与三位妹妹对望一眼,低低答了声“是”,相携出了门,沈氏却留在了叶母房间里。叶姻知道这位母亲肯定是要给自己上眼药的,不过也没什么,自己的婚事并非由这两位决定的,甚至也未必是父亲决定,而是…… 命运! 如果自己能掌握的话…… 不知为甚,忽然烦闷起来,回到了文礼苑,几个丫头见她神情不善,也不敢多问,天色已晚,盥洗之后便躺下了,辗转反侧却也睡不着,自从重生之后,她忙着掐桃花,斗嫡母斗燕王,从来没这么伤春悲秋地发神经过,今日却是…… “澈……” 一个娇艳的女子挨挨蹭蹭地坐在完美无论的神怀里,白色的僧衣已被褪下一般,重叠的身影在灯光下摇曳,显出动人心魄的情/动 神双手合十,绝色的面容上,不起半点波澜,任凭女子娇嫩沾染着一寸寸,燃起一溜火蛇,绕着那赤果的肌肤…… “怎样你还不动心?”那女子调皮地舔了舔神的耳垂,手渐渐下滑…… “别动。”神忽然睁开眼,带着强压着的悸动,摁住那只不安分的手,眼眸深处一片又一片惧意与……憎恶。 “哼”女子轻蔑地冷笑,手上越发用力…… “你到底想怎样?”神浑身暴涨,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全凭禅定功夫深邃,才克制不动。 “你说呢?”女子娇滴滴道,眼波盈盈,全是一片诱色,胸前蓓蕾擦着那肌肉,带着徐徐的喘息,留下致命的战栗。 神忽然闭上了眼,又睁开,潋滟里透出绝望的悲愤道:“为什么……要毁了我?” “毁?我那么爱你,澈,你为什么看都不看我一眼,为什么,我不服,偏生不服!”女子憋着气,忽地堵上那潋滟的红唇,手下越发用力……“ 神终于忍不住,猛地把女子摁在了地上…… ……………………………… “哇……”叶姻长嚎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小姐……”萍儿吓得披了外袍就跑进了内室,道:“你怎么了?” “做春梦了,他奶奶的。”叶姻怔忪半晌,擦了擦额头的汗,见萍儿脸上有异,恍悟方才失言,尴尬地“咳咳”了两声,道:“什么时辰了?” 萍儿看着案几上的沙漏,道:“差不多快卯时了,小姐。” “不睡了,收拾起来给老太太请安吧。”叶姻叹了口气,心道怎么忽然做起这种梦来?难道是白日里遇到那和尚…… 我勒个去,那也不用做这种梦吧,自己跟他早无瓜葛了好吧。 她满面晦气地起了床,被几个丫头伺候着盥洗更衣,吃了早食,带着萍儿一路向叶母的文澜苑走去,刚到门口,便听人声鼎沸,大丫头福儿笑着迎了上来,给她打帘子,进屋见沈氏陈氏以及徐氏的母亲李氏都在,叶礼站在旁边,徐氏正跪在地上,诉说来情…… “给老太太请安。”叶姻福身做礼。 “恩”叶母想起昨日沈氏说的那些话,未免对叶姻有几分不满,可是作为大家小姐,叶姻的表现也没失礼,如今徐氏归来,喜事在前,只得点头。 徐氏见叶姻进来,抬头去看。 叶姻也低头望着她。 两人对视一眼,又转了头去,听徐氏道:“老太太,幸亏这一家收留,我才能活了下来,那家子的看到了告示,觉得象我,告诉了我,这才找到了相公,把我救了回来……” “好,好,这就好。”叶母笑着对叶礼道:“小三,你要好生谢谢人家,好生打点才是。” 叶礼抿着嘴道:“是,老太太”,脸上却也看不出有多喜悦,自从那夜撕破脸之后,这位三叔就变得十分古怪,不仅对叶姻冷冰冰的,对任何人都十分默然。 叶母见他这等摸样,皱了皱眉,先掉头对李氏道:“亲家放心,既然人回来了,自然一切妥当了的。” 李氏凌晨得到的消息,立时就飞了过来,此时恨不得把死而复活的女儿搂在怀里,只是她性子懦弱,不敢太过表露情绪,听叶母这么说,只流泪点头。 “老太太,三婶刚回来,让她先歇息是正经。”叶姻见了李氏那表情,张口劝道。 叶母点头道:“也好。”对叶礼道:“快带着你给你媳妇安排一下,这几日也够折腾的了。” 叶礼点头答了一声“是,”与徐氏一起转身出去了,只是擦过叶姻之时,飞快地睃了叶姻一眼,叶姻眼皮也不眨一下,恍然未见。 李氏见女儿走了,有些摁不住,说话也仿佛魂不守舍,叶母忙打发她去看女儿,沈氏主持中馈,给叶母请了安便出去了,陈氏见叶母一个劲儿瞧着叶姻,知道昨日的事情发了,忙指了一事,带着庶女们也出去了。 叶母对身边大丫头绿儿使了个眼色,绿儿会意,领人出去了,叶母见屋子里剩下她与叶姻两个,才沉下脸来,道:“大丫头,你到底怎生打算的,那太子……”话音未落,忽听大丫头绿儿又跑了进来,道:“老太太,快,宫里来人了。” 叶母吓得“腾”地站了起来,颤声道:“什么?” “别慌,老太太。”叶姻赶忙过来搀住叶母,攥着叶母的手,好端端这是怎么了?难道父亲得罪了皇上被抄家了? 大家都知道了信息,叶母等穿戴整齐,一起到正厅接旨,见来的不是皇上身边的司礼太监,而是慈宁宫的李太监。 “李公公,到底这是……”叶母嘴唇有些发白。 李太监笑道:“老太太不用慌张,不是坏事。” 叶母这才安了心,见沈氏等有诰命的都到齐了,跪下接旨,那李太监也并不负诏捧敕,只不过走厅上,肃然向南面而立,宣道:“奉太后慈旨,三日后,召叶家嫡女叶姻到大悲寺祈福选签。” 祈福选签? 大家面面相觑,这好端端地要去寺庙抽什么签? 叶母懵懵懂懂地接了,逡巡了下,问道:“李公公,这是……”大儿子还在朝上,她实在有些不名义所以。李太监微微一笑,低声道:“恭喜老太太,你家大小姐被选中为东宫备选。” “啊,”叶母终于明白了,齐朝以佛为国教,皇帝登基都要国师授命,东宫正妃乃是未来的中宫之主,母仪天下,大概宫里头选了几个,都觉得不错,干脆以佛定意,让她们在以神签而定。 “谢谢公公……”叶母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忙吩咐婆子给公公随喜。 李公公接过那随喜,掂量了下,大约有一二百两的样子,面上的笑容越发深了,道:“大小姐贤良淑德,品貌兼备,将来必是神佛保佑。”“借公公吉言。”叶母眉开眼笑,方才还想训斥这丫头一顿,没想到她这样的福气,不过出了个谜语也被选中了…… 很快大小姐成为东宫备选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叶府,人人欣然踊跃,言笑不绝.叶母更是想大摆筵席庆祝一番,好歹让叶姻劝住了:“老太太,我这还没选中了,若是神佛不喜欢我,岂不让人笑话?叶母想着也对,只得罢了。叶源下朝,听到这消息也有些吃惊,但是既定已成事实,也不好说什么。 叶姻回了自己屋子,一堆丫头婆子来给她道喜,她也只笑着应了,待回到了内室,才撂下脸来。 怎么会这样? 她皱着眉细细忖度,自己在那百花宴上,既没有显山露水,更没有出过风头,那太子看着也也是淡淡,这到底是……难道是那和尚做崇,我勒个去,那去大悲寺抽签,岂非妥妥的要悲剧地命中? 叶姻咬了咬嘴唇,圣僧,你这是非逼我嫁给太子是吧? 好,咱们走着瞧! 64与神无关 “小姐。”萍儿从外面袅袅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樱桃道:“这是老太太派人送来的当季。”说着,放在了叶姻旁边的书案上,叶姻此时正苦着脸背诵太子妃课程——《女训》,见了望着那琉璃白瓷上的点点红,心中一喜,伸手放在嘴里,忽见萍儿俯身下来,用极低的声音道:“小姐,方才三太太的心腹丫头素儿在半路上跪拦,只说了两个,救命!” 叶姻“噗”把樱桃胡全喷了出来,萍儿忙给端水送茶,喝了两口茶,终于咽下了那口气,忖了忖,问道:“萍儿,怡红院那边你可有人?” 萍儿侧头想了想,道:“小姐,不瞒您说,我是家生子,自幼一起长大的姐妹也有几个,都是主子院子里一等,只是三老爷那性子,但凡周正都不会放过,有倒是有,只是那丫头不是房里伺候的,不过在院子里打点。” “既然到了救命的份上,院子里的也打听得出来,去问问出了什么事?”叶姻盯着窗外阳光在地砖上的一地金光,面上渐渐显出了厉色。 萍儿答了声“是”,转身出去。 叶姻望着她的背影,皱起了眉,本想着从大悲寺回来再处理三婶之事,如今竟等不得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要到救命的程度?正忖度间,忽见帘子一挑,辰儿领着一个素面婆子走了进来。 那婆子一进屋,就给叶姻跪下了,辰儿站在一旁敛手回道:“小姐,二太太说,老太太既要给小姐指派些得力的婆子,她这里有一个倒也爽快,便是后日去大悲寺会便宜。” 那婆子抬起头,笑眯眯地望着叶姻,道了声“小姐,奴婢姓隋。” 叶姻大喜,正是她垂涎许久的隋氏,只是面上不敢太表露,只淡淡道了声:“好。” “小姐,那这隋嬷嬷怎么安排……”辰儿问道。 “把我这房子后面正对着的后罩房给她吧,其他一切按照李嬷嬷的份例。”叶姻吩咐道。 辰儿听了,吃惊地抬起头,这隋氏不过刚来,地位竟比得上小姐的乳娘,这…… “小姐……”隋氏也觉得不妥,正想出口劝,却听叶姻道:“听说你在二太太面前也是有体面的,我这样也是全了二太太的体面,你就不用推了。” 隋氏见辰儿面上显出恍然之色,方叩头道:“谢小姐。”辰儿见小姐如此看重隋氏,以后少不得要巴结,忙过来搀道:“嬷嬷,请随我来……”隋氏望了叶姻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一笑,隋氏随辰儿收拾去了。 太好了,正愁没帮手,叶姻想到隋氏的谨慎周密,不由喜笑颜开,忽见帘子一挑,萍儿进来,见叶姻周边无人,低声回道:“打听清楚了,前日三太太回来,不知与三老爷说了些什么,惹怒了三老爷,三老爷动了手脚,如今被打在床上起不来,这事大太太二太太都知道,只是瞒着老太太。” 我勒个去! 叶姻柳眉倒竖,张了张口,终于忍了忍,道:“你有没有办法让老太太知道?” 萍儿深深地望了叶姻一眼,却不说话。 叶姻眉毛一挑道:“我晓得你这丫头是忠心的,可这事老太太早晚知道,若是出了人命,岂非更不妥当。” 萍儿听了这话,才点头道:“小姐说的是。”说着又走了出去。 叶姻望着她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忽然高声呼唤外间道:“星儿,去看隋嬷嬷收拾好了没?” …………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1) 怡红院正房室内,徐氏浑身青肿地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可笑,竟听了叶姻的话又回来了,其实在表哥抛弃她的那个时刻就该死了,这辈子命苦,遇人不淑,求而不得,到了这种地步,还活着作甚? 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因浑身是伤,动一动便浑身发抖,咬着牙从床头抽出一条汗巾,仰起头见那房梁太高,扶着床榻站了起来,走到门槛前搭上,打了个死结,望着那空荡荡的套子,想起此世种种,一时百感交集,泪如雨下,咬了咬嘴唇套上脖子,忽听窗户“嘎啦”作响,两个人同时跳了进来。 徐氏大惊之下松手,连人也来不及看,便觉得脖子勒紧,呼吸窒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三婶娘,三婶娘?”睁开眼,迎面是叶姻那朝气蓬勃的面容,旁边还有一个面色沧桑的妇人,徐氏又绝望地闭上眼,当年云英未嫁,也曾如花盛开,青梅竹马,憧憬幸福,谁承想忽有一日,被父亲卖入叶府,遇到了这样的丈夫,此后种种,皆为孽债,人生皆苦,生无可恋…… “三婶娘,听我说。”叶姻的声音静静响起,低而有力,“有勇气去死,如何没勇气去活,三叔不过是个人渣,被他害死了值得吗?值得吗?” 说着,抬头望了望门框上飘摇的挂索,又望着徐氏那惨然欲滴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可笑又可悲,只有死了又活过来的人,才知道生命有多可贵,自杀只是生命里壮怀激烈的一种姿势,年轻不知事的时候,才会轻易去抛弃,而她,早已沉入那深处…… 叶姻深吸一口,俯身在徐氏耳边低声道:“三婶,别死,别怕,你一定有活路,我有一计……” 徐氏忽然睁大了眼睛。 “放心,只要按我说的做,你一定能平安和顺地出了这叶府。”叶姻语气里含着抚慰。 “我……”徐氏噙着泪,讷讷道:“我……” “就这样说定了。”叶姻站了起来,回身对隋氏道:“我们走吧。”今晚那个变态三叔虽然不在,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回来,这厮武功极高,心性狡诈,小心为妙。 隋氏点了点头,揽着叶姻跳出了窗外,脚步一抬,跳上了房顶,几个起落到了叶姻的正房窗外,双双跳了进去。 叶姻回到了自家屋子,吁了口气道:“果然三婶要自杀,幸得隋嬷嬷来了,好歹救下她了,可惜月儿不在身边。” 隋氏抿嘴一笑道:“跟着大小姐,挺有意思的,我也愿意,月儿……你放心吧,二小姐把她安排在自家铺子里,妥当着呢,待这事平稳下来,定让大小姐见她。” 叶姻听了这话,展颜一笑,道了声“好”…… 第二日,叶姻请安特意去得晚了些,见文澜苑人来人往,带着慌张之色,进了屋子见一个丫头跪在地上,哀哀抽泣,沈氏面无表情,陈氏摇头叹息,叶母则皱紧了眉头。 “这是昨日见到的三太太陪房丫头素儿。”萍儿在耳边低声道。 叶姻点了点头,给叶母请了安,侍立一边,见那丫头抽泣道:“老太太,这可怎生是好?” “怎么了?”叶姻装作好奇地问道。 “三太太不知为甚,忽然中邪了……”陈氏深深地望着叶姻,不知为甚,她总感觉徐氏的事情,与这计谋百出的大小姐有些关系。 “哦?”叶姻望着叶母道:“老太太,许是三婶娘掉崖受了惊吓?” 叶母昨日风闻自己心爱的三儿子与三媳妇口角,竟把人打摊了在床上,今早又听徐氏吓疯了,正心里烦闷,听叶姻这么解释,正是瞌睡遇到枕头,忙不迭点头道:“正是哩,定是这孩子掉崖吓着了,老大媳妇,快找个法师看看是正经。” 沈氏站起来,答了声“是,老太太。”顿了顿,道:“听说靖毅侯府里现有一位,正在府里供奉呢,我这就去安排?” “好,好。”叶母点了点头,低头对那丫头道:“你回去吧,好生伺候你主子,若是伺候好了,有赏!”那素儿答应着出去。 “你说……”陈氏叹息道:“这好好的……” 叶母怕她说起叶礼打人的事情,皱了皱眉道:“大丫头不是说了吗?不过是受了惊吓,没事的,找个有法术的招一下魂就是了。”陈氏听叶母这么说,不敢再多嘴,说笑了一会儿,告辞而去。 “大丫头?”叶母见众人都走,叶姻还留在这里,以为她担心祈福抽签的事情,忙抚慰道:“别害怕,我们家最是敬虔,佛祖定保佑你抽中。” 叶姻摇了摇头,道:“我有话想跟老太太单独说。” 叶母“哦”了一声,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 见丫头婆子都出去了,叶姻才款款走到叶母身边,低声道:“老太太,你听说了吧,三婶是三叔给打的?” 叶母皱了皱眉道:“你这小孩子家家,不许听这些没头没尾的话。” 叶姻叹了口气,握着叶母的手道:“我晓得老太太的心,可这也总不是长久之策。” 叶母听了这话,心中一动,道:“你的意思是……” “三叔与三婶不合许久了,老太太本心是让三叔娶了媳妇好收心,如今看不仅没用,倒是越发……所以说,老太太,不妨借着这个机缘,让两人和离算了。”叶姻见叶母脸上变色,又道:“必是这个三婶不合三叔的意,再给三叔找个合心合意的,让三叔改了岂不更好?” “恩……”若是在平时,叶母定要斥责叶姻僭越,一个姑娘家管到长辈头上来,实在不妥,现下却没说什么,毕竟这位成了太子妃备选,说不定便是未来的中宫皇后,不好得罪,再则,叶姻的话也算在理,小三他们夫妻…… 唉…… 冤孽…… 叶母精明老道,自然晓得这两口子相看两厌,只是…… “那你说这个时候和离,他们徐家岂非?……要知我们刚把人找回来就提出和离,实在有些凉薄,将来小三岂非更不好找媳妇了?”叶母皱着眉道。 叶姻见叶母意动,忙加油添醋道:“徐家也不是什么大家子,只多赔些钱银,自然是肯的,干脆利落地分了,总比这么拖着闹出人命得强。”说着,俯身在叶母耳边道:“我听一个丫头说,三婶那天要上吊,被人拦住了。” “啊……”叶母脸上变色,嘴唇微抖道:“当真?” 叶姻笑道:“老太太比我老道百倍,打听一下自然就晓得了,唉,我也是看不过去,咱家也不是什么公侯显贵,徐家再怎样也是官宦人家,真要闹出人命如何使得,三叔又是那性子,将来谁还敢嫁到叶府来?连我这备选,说不定也……” “好!”叶母当机立断,道:“事不宜迟,先让徐家把徐氏接了回去,我们慢慢与他家分说,又不是休妻,而是和离,嫁妆一份不会少他们的,他们若是不答应,再赔些就是了。”想到正是太子妃备选的档口上,叶母忽然焦急起来…… 叶姻见目的达到了,夸道“老太太英明。”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出了文澜苑,带着萍儿去了怡红院,进了院门见院子里一片狼藉,丫头婆子见了她都面有异色,有那稍微机灵点的,瑟瑟叫了声“大小姐。” 叶姻点了点头,被其中一个丫头迎进了内室,见徐氏头上包着白布,双手被捆绑在床榻上,仰头望天,一脸呆滞,那素儿正在床边哀哭,几个粗壮的婆子坐在旁边看顾,见叶姻进来,忙站了起来见礼。 “你们先出去,我与三婶说几句话。”叶姻吩咐了道。 “大小姐,这人可是疯了……”一个婆子怕吓着了叶姻,忙出口劝道。 “没事,都绑着呢。”叶姻微微一笑。丫头婆子见她执意如此,不敢违背,都退了出去。 叶姻见屋中无人,坐在床边轻轻道:“三婶,我跟老太太说好了,让你与三叔和离,你很快会被接回徐家……” 徐氏身子一震,眼珠转了转,一滴豆大的泪珠蜿蜒而下。 叶姻拍了拍徐氏的手道:“三婶,有句话,本来不应该是我说的,可是很快老太太就送你回去了,再不说没有机缘了。” “你说,大姑娘。”徐氏听“和离”两个字,宛如黑暗之中突然见到了光明,从前只觉得落进了地狱,竟没想到还有逃出生天的这一日。 “我听说贵府有名的宠妾灭妻,所以你才会被嫁到这里来。”叶姻那日见到了徐氏娘亲李氏的摸样就明白了,小白花生出了小白花,结果成就了小白花式的悲剧。 “我娘她……”徐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却还讷讷为亲娘辩解道:“她也是尽力的……” “我知道,我不是责怪你娘,而是责怪你,把日子过成这样有别人的责任,却也是你的因由,这次再回去可不能再来一次了。”叶姻握住徐氏冰凉的手道:“这人啊,只有自己改了,日子就会改的,老太太许你拿回所有嫁妆,说不定还会补偿些,这嫁妆便是你立足的根,若是想再嫁,自己挑个好的,若是不嫁,便让这嫁妆做些生息,为自己也为娘亲争些体面回来……” 徐氏怔怔地咀嚼着这些话,忽然间浑身发抖,想嚎啕大哭却拼命忍住,咬着嘴唇道:“大姑娘,你说得对,我会……将来若是过好了,给你立长生牌位……” 叶姻听了这话,顿觉毛骨悚然,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三婶过好了便是给我……”转了话头安慰了几句,转身出了内室,带着萍儿走出内院,忽见叶礼正站在垂花门前,不过才几日,那个风流俊俏的少年已然不见,即使阳光烁烁也遮掩不住那暗黑之气,衬着那俊俏无比的面容,显得诡异而阴森。 “三叔。”叶姻面无表情地福身作礼。 叶礼不答话,眯起眼望着叶姻,院子里的婆子丫头早就躲了起来,院子里只剩下身后的萍儿。 叶姻见他如此,冷笑一声,擦身而过,忽听叶礼在背后道:“姻儿……” “什么事?”叶姻转过身,扬起头,这变态武功高强,性情乖张,可是越是如此,越不能惧。 “有一天,你会跪着来求你,你信不信?”叶礼秀眉一挑,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笑意,眼眸里的阴森却更是浓重。 “哦。”叶姻淡淡应了一声,撇了撇嘴,转过身也不理会,径直出了怡红院,威胁?我擦,老娘是吓大的吗 “小姐……”萍儿忍不住开口道,她虽然也个胆大的,可三老爷那摸样……太吓人了。 “没事。”叶姻也不转身,嘴角噙着笑,徐徐走在这花光柳影,鸟语溪声里,穿越的时候,金手指无数,风光无限,如今重生,却磨难种种,再难又怎样?月儿保住了,徐氏救下了,这一世唯一能握住的,是这颗不会被浮华迷惑,被情/爱淹没的清澈之心。 权当是赎罪吧,叶姻攥紧了拳头。 这一世,再也不会自私任性,而是勇敢担起人生的重负,为亲人为家族而战,叶姻坚定地向前迈开步伐,风吹着碎发,撩起暖烘烘的春意无限,含着成全,含着慈悲,含着人生选择里无数轻与重,她是叶家嫡长女,叶姻! ………………………………………… 掌灯时分,萍儿带来两个信息,一个是老太太等不及大太太请术士,以养病的名义让徐家把徐氏接了回去,一个则是外书房李婆子带来纸贴,上面写着:“大悲寺,一半。” “什么意思?小姐?”萍儿如今渐渐成了叶姻的心腹,因此很多事情也不瞒她。 叶姻笑了笑,没有回答。 萍儿是个知趣的,见小姐不答也不再问,出去与辰儿星儿几个给叶姻收拾行囊,一宿无话。 这一日启程,因宫里头没说让家里人随行,只能让叶姻单独出行,只是一个姑娘家总不好与年轻男子打交道,叶母安排了二十个粗壮婆子跟随,又把自己跟前得力的几个嬷嬷与丫头指给了她,叶姻却只带了隋氏与萍儿,她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太多,外人一时信不得的。 因为事关重大,沈氏陈氏带着众庶女在门前送行,叶然瞥见人不见,悄悄与叶姻道:“大姐姐,宫里头也没说谁选中了,到了大悲寺自然明白的,可是,你要提防着那几位,说句不当的话,那几位……可不是吃素的。” 叶姻“噗嗤”一笑道;“三妹妹越发厉害了。” 叶然见叶姻浑不在意,急得跺脚道:“我跟你说真的,大姐,那李嫣必是选中的,还有那薛月,都是筹谋多时,势在必得,我担心姐姐……” “我知道了。”叶姻见叶然面上露出真挚地关切之色,心中一暖,不再开玩笑,安慰道:“她们不是吃素的,难不成我就吃素?三妹放心。”心里却想她们抢破头正好,就怕那死和尚…… 说起来,一国圣僧,为什么非逼自己嫁给太子呢? 难不成这其实是个耽美故事——圣僧爱上了太子,不能自拔,两人相爱不能,于是圣僧要为太子选一个替代品? 叶姻瞬间被这念头雷到了,坐在车舫里直伸舌头。 “小姐?”萍儿见叶姻那诡异的摸样的,吓了一跳,关切相询。 “没事。”叶姻望着萍儿那纯洁无暇的面容,想到自己那些龌龊念头,脸上一红,可是认真想去,实在找不到理由,自己与圣僧这一世毫无瓜葛,他这是犯得什么病啊。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圣僧其实没有掺和其中,而是宫里头的贵人因为叶家根底不厚,不会成为难缠的外戚,也与那些皇亲贵戚没什么太多瓜葛,父亲又以“清正”出名,自己才被选中的? 这样倒是好了,只要圣僧不瞎掺和,不论是薛月还是李嫣,都是太子妃的强势人选,自己只需坐山观虎斗就是,这么想着,叶姻终于安心,轱辘声声,不由闭目养神。 “澈……”灯光摇曳,佛珠与衣襟散乱了一地,女子在激烈的撞击里,轻轻抚摸着神的面容,那张绝色无伦的脸因为qing欲,染上了人间尘俗,在人影交织里艳艳盛开,女子越看越爱,咬着嘴唇,忍着痛,瞪了眼眸问道:“澈,你现在爱我了吗?” 神不回答,只是动作越发猛烈,不含爱惜却伴随着近乎绝望的惩罚,面上全是扭曲的狰狞,所谓 身在天堂,心在地狱,他不知道,他只是…… “我恨你……”神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哇!” 叶姻猛地睁开眼,见萍儿正晃动着自己的身子,道:“小姐?可是做噩梦了?这一头的汗……” 叶姻木然许久,猛地甩了甩头,问道:“到了没?” “快了。”萍儿道:“方才我见丞相家的车舫,倒是赶在了我们前面去。” “恩。”叶姻回了回神,一脸晦气,他奶奶的,大姨妈失调了?改明儿吃点药调理下,怎么总做这种亵渎神的春梦,很黄很暴力啊,亲。正想着,感觉那车舫“嘎啦”停驻,听外面有声音道:“是叶家大小姐吗?请下车。” 萍儿忙掀开帘子,把叶姻扶了出来,见一个三十岁的女子带着十几个宫女站在眼前,那女子见叶姻下来,忙福身道:“给主子请安,奴婢乃是慈宁宫里头的司礼嬷嬷,姓陈。” 叶姻忙还礼道:“陈嬷嬷好。” 陈氏点了点头,笑着打量了一下叶姻,道:“叶家小姐稍等,我们还要等一位。” 叶姻笑道:“无妨。”说着,打眼看去,见五六位贵族小姐都站在不远处东向首,忙走了过去。小姐们见她走过来,皆点头微笑。 女子之间从来如此,那低调内敛的总会被张扬跋扈的更得好——叶姻出身好,相貌好,资格强,却谦和内敛,在那百花宴上也不显山露水、争风夺面,因此大家对其皆有好感,那薛月笑盈盈走上前道:“我只觉得跟妹妹有缘,果然是如此。” 岳瑶随之过来接口道:“薛姐姐这是看着叶姐姐漂亮,故意讨好吧。”说着,笑望着叶姻道:“姐姐这样的水葱样的人,偏生又不爱出头,真真……”说着,用眼瞄着薛月。 叶姻自然明白她暗指自己不过出了个谜语,就能被选上,薛月穷忙乎一阵子也没什么用,颇有祸水东引的意思,可她不欲多事,心道老娘今日来当观众的,就不下场踢球了,因此只淡淡微笑,一言不发。 薛月见了她这等摸样,抿了抿嘴道“叶妹妹与有些人是不同的,这女子最重要的可不在那相貌上的,又不是选青楼花魁,当今皇上最重贤德孝廉,还那德行上佳为好。”这句话声调极高,便是说给陈嬷嬷听得,大约是对宫里头选了出身不显的李嫣十分不满,众人见她这样强势的声气,不由皆把眼目向她望来,却见薛月沉着脸,寒光烁烁地望着遥遥而来的一辆车舫。 那车舫乃青盖素布,一望便知不是上等官宦人家,在大悲寺的石阶前“嘎啦”停驻,帘子一挑,一位绝色少女笑盈盈地走了出来。 65神之颜色 叶姻静静站在那里,见那绝色少女在众目睽睽下走了出来,迎着阳光,洒在天姿国色的容颜上,多才多艺的风采自信,独一无二的穿越自傲,仿佛一株月季花,在人前恣肆绽放着…… 叶姻忽然缩了缩脖子,向后退了一步,用人影掩住着自己的存在,她早已沉下去了,真的沉下去了…… “请主子下车。”陈嬷嬷对着李嫣福身做礼。 李嫣点了点头,扶着丫头的手,款款走了下来,遥目望着站在一处的小姐们,眯起了眼,嘴角微弯。 陈嬷嬷见她回礼也不做一个,眸光一闪,转过头道:“既然人都到齐了,诸位主子请跟我来。”说着当先带路,走到大悲寺的正门口,对着门前的知客僧合十道:“阿弥陀佛,知客师父,我们已经到齐了。” 知客早已等候多时,也不多说,只合十道:“请诸位施主跟小僧来。”说着,带着陈嬷嬷与众位小姐向客堂走去,大悲寺乃全国佛教圣地,又是皇家寺院,这次又是为了选未来中宫,因此客堂里早已清了外客,打扫地一尘不染。 管客堂安置的寮元僧正在那禅院前等候,见这么多女眷在前,不敢多言,只对陈嬷嬷合十道:“檀越,这客堂都已经打扫干净,清理妥当,请尽可安排便是,若有什么事情,去禅堂寻僧值即可。” 陈嬷嬷合十高声念了声佛号,道:“有劳众位师父。” 寮元僧点了点头,带着知客僧与照客僧告辞而去。 陈嬷嬷见他们都走了,转过身对少女们笑道:“给主子们道喜,给主子们请安,奉老佛爷法旨,这几日请主子暂且委屈一二,听老婆子安排……” 抬头环视众人,见众女面上并无异议,又道:“因祈福抽签需要诚心,因此需斋戒十日,在这十日内,主子们不可沾染荤食,不可看杀,每日听经讲法,敬虔纯心,方可求得神佛开眼……”顿了顿道“这十日里,有宫里的宫女们服侍你们,自家的丫头婆子别院居住。” “啊……”一个绿衣少女忽然叫了出来,道:“陈嬷嬷,这怎么好……我……用不惯的。” 众人抬眼望去,见是那少女穿着一袭绿衣,云堆翠髻,雪肤凝脂,气质高华,只是眉目之间带了几分娇气,未免折了三分容颜。 “嘉云郡主不必担心。”陈嬷嬷笑着解释道:“这些丫头既然能服侍得了宫里头的主子,自然是妥帖的,老佛爷的意思,这是在寺庙,不比宫里,不过图个干净妥当罢了。”。 那嘉云见陈嬷嬷抬出了太后娘娘,扁了扁嘴,不好再说什么。 “请问嬷嬷,宫里头伺候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们随身带的那些物件……”薛月用眼睛藐着自己身后的丫头婆子,皱着眉问道,她为这次来做了万全准备,若是没有那些物件…… “这个无妨,”陈嬷嬷嘴角一弯,道:“但凡要拿什么,指使她们给你们拿就是了,便是你觉得不便宜,也可让她们知晓你们原来的丫头婆子。 “那还好。”薛月吁了口气,点了点头。 “请问嬷嬷,我们是一人一间吗?”李嫣忽然开口道,大约是第一次来,一直不断打量着这客堂禅院,见其崇阁巍峨,碧瓦朱甍,果然是皇家气派,最可巧院子中间有一个池塘,里面各色莲花盈盈欲开,香气飘飘,中人欲醉。 陈嬷嬷深深望了李嫣一眼,笑道:“这是当然,主子们不用担心。”说着,侧头对身边一个宫女道:“绿英,领着她们去邻院去。”那宫女答了声“是”,对各家的奴婢道:“请诸位随我来。” 丫头婆子们一听,有的过来嘱咐,有的被小姐吩咐,萍儿走到叶姻面前道:“小姐,没事吧。” “没事,若有事,我自会知晓,放心。”叶姻把眼望着萍儿后面的隋氏,隋氏想起她从前与自己约好的暗号,会心一笑,她武功不低,即使这院子封了,也可来去自如。 陈嬷嬷丫头婆子都去了,便安排两个宫女随着小姐先去各自房间洗漱。 “你们叫什么?”叶姻到了自己的房间,看着那两个宫女,一个身材高挑,瓜子脸,容颜俏丽,神色默然,一个则圆脸,皮肤白皙,面如圆盘,神情和善,笑起来带着酒窝。 “奴婢叫庆元。”那瓜子脸福身道:“见过叶主子。” “奴婢叫庆福。”圆脸丫头笑着顿了顿身道:“叶主子万福金安。” “哦,好。”叶姻见她们那身形礼仪,果然是宫里头出来的丫头,说话做事跟府里颇有不同,忖了忖,从手腕里褪出两个金镯子,放到两人手里道:“刚来,没拿什么值钱的,你们别嫌弃。” 两个丫头低头见那镯子赤蹬蹬的金光闪烁,知道是贵重东西,对望了一眼,齐声道:“小姐,我们不敢收。”圆脸又加了一句道:“伺候主子原本是奴婢们的福分。” “要你们拿着就拿着,我不会跟你们嬷嬷说的”叶姻微微一笑道:“虽然不过十日,也是缘分,权当做个念想罢了,你们别想歪了去。” 两人见她这么说,只得收下,不免叶姻改颜相观——听说这位主子在百花宴上只出了个谜语,这么不显山不漏水的,却不想是个厉害角色,不过几句话就点出了要着,一抬一压之间,颇让人心服。 “小姐,我们这给你更衣盥洗梳妆。”庆元收好了镯子道。 “咦?还出去吗?”叶姻奇道。 庆元与庆福对望一眼,庆福笑道:“小姐没听嬷嬷说吗?这斋戒还要听法的,一会儿要去大悲寺禅堂,所以要重新梳洗的。” “哦……”叶姻垂下眼眉,心道去讲经打扮什么?要给和尚们看吗? 可一会儿功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眼见庆福出去了一趟,回来端着一个镜匣,庆元又从外面抱了个裹,打开看去,竟是里外全套的衣饰,叶姻点了点头,也不再问,任由两人打扮,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妥当。 只听门声响动,那个绿影的宫女提着锦盒走了进来,笑着作礼道:“叶主子,今儿还要辛苦些,还请吃了食再去。”说着,把锦盒放在桌子上,摆出芙蓉羹,梗米粥,薏米莲子粥,并四样素色小菜。 叶姻笑着道:“不敢,麻烦姐姐。” 绿影见她言语和气,神色淡然,既没有象其他主子一般,要么鄙夷不理,要么巴结讨好,点了点头,笑着退出去了。 “开斋。”叶姻笑着对两个丫头,自家吃了些,又让那两个丫头也吃了食,忽听到院子传来钟板声,庆元庆福立时站了起来,道:“主子,到时辰了。” “好。”叶姻点了点头,三人一起出了房间,见小姐们陆陆续续都从各自房间里走了出来,相见之下,皆吃了一惊,原来她们所有人都梳着同样的发髻,穿着同样的白色长袍。 这是要集体穿校服吗? 叶姻心里好笑,却见薛月笑着走了过来,牵着她的手道:“叶妹妹这么打扮,倒是更漂亮了呢。” 叶姻笑道:“薛姐姐也很好看。” “哦,但是不适合我哦。”岳瑶浑身揪着衣袖,皱眉低声道:“感觉象是僧尼似的……咦,你瞧那个李嫣?”说着,抬手指了指刚刚走出来的李嫣。 李嫣虽然也是梳着朝天髻,穿着白色长袍,只是那耳坠却不是普通的钉花,而是大环行的样式,领子上还披了个紫色的纱巾,绕着身子斜斜披着,素颜固然减了她三分颜色,可这纱巾却又增了十分,加之样式别致,竟让所有人瞩目去看。 “她这是违规!”薛月柳眉倒竖,她对其他事情上还沉得住气,唯独对李嫣十分嫉恨。 “是啊,这是违规,薛姐姐,她这种小户女子,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敢违背太后娘娘的旨意。”岳瑶眼珠乱转,继续添火。 叶姻笑而不语,这等打扮,是学后世印度人的丽莎吧,这位主子可真能出花样。 其他女子见了李嫣这样,皆窃窃私语。薛月咬了咬牙,想张口去说却又忍住,走到那嘉云郡主跟前,悄声说了几句,嘉云郡主眉毛一拧,道:“原来是她?”说着高声道:“陈嬷嬷。” “主子。”陈嬷嬷刚刚数点完人数,忙过来给嘉云郡主见礼。 “瞧她是什么样子,我们都是素衣素袍,偏生她能例外不成?”嘉云指着李嫣的摸样,道:“打扮成这种狐媚子摸样,倒是要勾引谁?” 千金小姐,皇家贵女,无论怎样气,竟当众说出这种话,便十分不堪了,叶姻忽然明白这位与太子年龄相当,门当户对的皇亲国戚为什么没直接选中,而是与其他女子一起竞选……估计宫里头的贵人对她也不是很满意吧。 陈嬷嬷见她说得如此不堪,脸色微变,迅疾又抿嘴笑道;“说的也是呢。”说着,对李嫣道:“李主子,你这纱巾……” 却见李嫣并不慌张,抿嘴笑道:“陈嬷嬷,这纱巾是我自家的,若是违了规矩,自然不好戴的,不过我倒是要问一问,太后娘娘吩咐让我们素衣素袍,可说过不可增减?” “这……”陈嬷嬷仔细回顾了老佛爷的话,“便是让她们素着些,方显出敬佛的诚心来,再者,花枝招展的,却未必能看出本来面目……”摇了摇头道:“那倒是没有。” 李嫣微微一笑,挑衅地望着嘉云与薛月,不再说话。 嘉云见自己居然被员外郎的女儿压住,气得发抖,跺了跺脚道:“我不去了。”却被薛月拉住,望着李嫣冷笑道:“郡主姐姐何苦跟个蹄子生气,算了。”说着,对陈嬷嬷道:“嬷嬷,既然没说不可增减,那我们也做些修饰如何?” 陈嬷嬷眸光一闪,笑着点头道:“也罢了,不过还请主子们快些,别过了时辰。” 小姐们正是年轻美貌的时节,谁不爱修饰打扮,何况即使那有心素淡的,也怕被同伴比了下去,因此纷纷回自家屋子再加装饰。 “叶主子,你要不要?”庆元见院子里竟只剩下叶姻一个小姐站在那里,迟疑地问道。 “不用。”叶姻觉得自己这样就挺好,一则自己本心不想选上,二则……她真心不愿在这寺庙里做出添花增粉的事情,至于为什么……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陈嬷嬷见叶姻一个人站在那里,走上前,笑道:“叶主子怎么不肯?……” “哦,不用。”叶姻唯恐自己这种行为反而被看中——老太太可是最恨狐媚子的,因此也不解释,只说了两个字就住了口。 月色如华,笼罩在这少女的脸上,本来衬出的是娇艳动人,却因为有一双清澈的双眸显出了别样的端然大气,陈嬷嬷望着望着,笑得越发深了…… 钟板又打了两声,少女们重新走了出来,此时的摸样与方才大大不同,有的在头上插了攒住凤钗,有的点了梅花妆,有的则模仿李嫣,在腰间缠了彩色纱巾…… “走吧,主子们。”陈嬷嬷见时辰已到,正准备带着她们去正殿,忽听有人道:“陈嬷嬷。” “什么?”陈嬷嬷回头,见是薛月。 “这样也可以吗?”薛月指着李嫣,众人抬眼望去,见李嫣又换了妆容,干脆把头发都垂了下来,连发髻也梳了,只在两鬓前插了多白花,白色的长袍,白色的梨花,肤如凝脂的面容,夜色之下,恍然月下仙子,嫦娥临世。 “她凭什么可以不梳我们的发式?”薛月怒道。 “就是。”旁边一个圆脸的少女也看不下去了,点头道。 “嬷嬷,把这李嫣留下吧,省得她再闹幺蛾子。”嘉云沉着脸望着李嫣,道:“反正她那身份也选不中的。” 李嫣面色不动,只是眉毛一挑,望着这些不服气的少女。 陈嬷嬷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李嫣,这次先饶了你,下不为例,走吧,到时辰了。”说着,脚步匆匆,向禅堂的珈蓝殿走去。 众人见陈嬷嬷竟不苛求,有的不屑地撇嘴,有的则气不过要说什么,却被人拉住…… “叶姐姐,你说这李嫣……”岳瑶撇着嘴,拉着叶姻,悄声叹息道:“她得罪了郡主,哪里还有好?” “恩。”叶姻只是笑笑,望着前面做日本古代少女打扮的李嫣,心道这位主子不会要把所有国家的特有装饰都来一遍吧?难不成下次要穿欧式蓬蓬裙上场? 啧啧,真能作啊,叶姻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起来这同行也算伶俐,出身不高却能勾得太子青睐,很符合穿越女的金手指规律,只是在这种场合下打扮成这样却有些古怪,太子不在,这是打扮给谁看?何况这样标新立异,只能落人把柄,把所有人得罪了,自己便再讨太子欢心,也讨不了好去的…… 这么忖度着,七拐八拐到了了珈蓝殿前,掌管礼仪的两个维那僧正在殿门前等候,见众女到齐,一起合十。 陈嬷嬷上前道:“有劳法师了。” 维那僧点头道:“今日的大座讲经的,乃是寺中德高望重的首座明理禅师,明理禅师修行多年,深明佛理,正可为善众点化开解。” 陈嬷嬷合十道:“法师说的是。”转过身笑道:“主子们进殿,还请消声些,礼佛敬佛,也好保佑你们祈福得中。” 齐朝以佛教立国,众女此时也不再争风吃醋,纷纷肃穆。 大座讲经乃比较重要的佛教法会,只是这一次是专为东宫女眷举行的,出席的便都是有德高僧,连同那敲打乐器唱念的悦众僧,都选那素有德行的年老僧众。 宫女们都在殿外侍立,陈嬷嬷领着小姐们进了殿,见高台上坐着三位僧人,当先那人胡须皆白,大约五六十年岁的年纪,高眉深目,面容慈和,一望便知是有道高僧,后面还坐着两位,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样子,浓眉大眼,神色庄严,乃是大悲寺主持明远禅师。 另外一个竟是国师圣僧,眼见他双手合十,一身白衣在灯光摇曳发出淡淡的光芒,虽然是低首敛眉,却掩不住那绝色动人,整个人仿佛神佛真身降临,在神圣庄严的珈蓝殿烁烁发光,。 少女们有的曾经随家中长辈见过明澈,有的却是第一次见,只是那无论见过的见不过的,都在被这样的景象惊呆了,遥遥里在万千之众里膜拜,心中升起的不过是庄严肃穆的崇敬,可是这么近距离地看去,却…… 陈嬷嬷见很少小姐竟面露痴迷之色,不由皱眉,咳咳了两声,道:“主……小姐们,请落座。”——因为在佛殿之内,便不敢再以世俗里的“主子”相称,以示众生平等之意。 面对着完美无论的神邸,少女们谁也挡不住这萌动,纷纷向前挤着坐下,连同嘉云郡主也不顾身份,跟众人挤着向前,却听陈嬷嬷道:“小姐们,还请坐在蒲团之上。”声音已经含着厉色。 有那明白事理的,顿时恍悟,脸色红红地退后坐在了蒲团上,有的却也不顾,依然连蒲团也不坐,不顾体面坐在最前面。 果然绝色动人心啊。 叶姻看着众女的神情,忽然明白自己前世见明澈的悸动了,这就仿佛后世追星,忽然见到了心水的明星活生生地降临在眼前,地位尊崇,神圣庄严,又天姿国色,自然会生出几分仰慕,可是很多人也止于仰慕罢了,毕竟没有正常人可以这么抽风,真的要千方百计嫁给崇拜的明星。 可自己偏生做了一回杨丽娟,除了玛丽苏病发作,大约与穿越来的自信有关系,独一无二的金手指心理,便理所当然以为可以拥有这世上所有的美好…… 叶姻眯起眼,抬头望向那位穿越同行,见李嫣同样坐在最面前,痴痴地望着明澈,仿佛不信,又仿佛震惊,迅疾又闪现出毅然…… 不会悲剧重演吧?自己前世作腾的那样厉害,就不知这位会怎样了,难不成再下药,哈哈哈哈,叶姻不厚道地笑了,望着明澈那漠然不动的面容,默默给他点了一只又大又亮的红蜡烛…… 圣僧,你千万要保重啊…… 法会开始,因为是给小姐们讲经,前面的唱香赞,钟声偈都进行的十分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明理禅师诵经讲法…… “若欲成就此功德门,应修十种广大行愿。何等为十?一者、礼敬诸佛。二者、称赞如来。三者、广修供养。四者、忏悔业障。五者、随喜功德。六者、请转法轮。七者、请佛住世。八者、常随佛学。九者、恒顺众生。十者、普皆回向、善财白言:‘大圣!云何礼敬乃至回向?’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 尔时,普贤菩萨摩诃萨,于如来前,说此普贤广大愿王清净偈已。善财童子,踊跃无量,一切菩萨,皆大欢喜。如来赞言:‘善哉!善哉!’(1) 众女在家都受过佛经熏陶,倒也听得明白,只是那位神邸实在太过吸引人,又是在这样的烛光摇曳里,大家皆不去听胡须发白的老头念念有词,而是把眼目都转向了国师。 有那知礼的,不过偷看两眼,又低头听法,可有些胆子大的,却一直盯着明澈,眼皮也不眨一下。只是圣僧静静坐在高台上,低首合十,一动不动,宛如雕塑般连眼皮也不眨一下,更不用说低头看她们,未免让她们十分失望。 陈嬷嬷也坐在那里听法,不时侧目打量着众女,渐渐的,嘴角露出了冷笑来,只是把眼目看向角落里那少女的时候,面色微变,眼见那少女也一动不动,低头合十,十分敬虔,对那绝色的圣僧更是不予理会…… 叶家大小姐……叶姻吗? 陈嬷嬷眼前浮出方才在院子里,那淡然自若的神色,素面朝天的自信,嘴角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明理禅师德高望重,众生平等,眼望着这些姣花软玉的少女也不过红粉骷髅,眼见这些少女大部分都望着明澈,心中暗叹,待讲法完毕,问道:“贫僧讲完这段经法,不知众位檀越有什么要问?” “禅师……”李嫣忽然出口,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道:“既然佛可以佛可以断除人的无明烦恼,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烦恼,请问禅师方才说的无明到底是什么?”却把眼目望向了圣僧明澈。 明理禅师温润而笑,道:“这么简单愚蠢的问题,这位檀越也能提出来” 李嫣眉毛一扬,如玉的脸上显出怒色来,道:“这位禅师既然德高望重,不想回答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贬损于我?圣僧,你给评评理?” 66神竟中计 少女声音嘹亮,宛如一把利箭,刺穿了这神圣肃穆的佛堂,众人皆把眼目望向了明澈,却见明澈眼睫也不眨一下,一动不动…… “圣僧不是慈悲为怀,恁得不理会人?”李嫣的脸上忽然显出失望的表情,不知是自己失望,还是对圣僧失望。 明澈这才缓缓抬头,望着那质疑的少女,明媚的丽色,痴迷的渴望,纯真的相诱,是他曾经在另外一个少女身上看到过的似曾相识,现在却…… 他不禁向另外那少女望去,却不见那曾经的闪耀夺目,而只是身子挺得笔直,与大殿的暗影融为一体…… “圣僧?”李嫣高声又叫了一声,直视着神邸,这样的胆色连嘉云郡主都吃了一惊,在这些贵族少女的心目中,国师圣僧毕竟属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虽然倾慕,却没有多少人敢生出非分之想,这个李嫣居然敢…… 明澈低头合十道:“檀越,这就是无明。”声音淡淡,带着往日的悲悯,不起半点波澜。 李嫣怔了怔,却听薛月拍手道:“谢谢圣僧,我悟了。”说着,藐着李嫣笑道:“怒气更生,便是无明。” 李嫣的脸“腾”地红了,柳眉一挑,正要说什么,忽听明理禅师合十道:“师弟解得好……”说着,望着一脸不服的少女们,想起宫里头的嘱托,徐徐道:“再给众位檀越说个故事吧……” 大家皆朝华年纪,听了“故事”两个字,精神一震,有的少女更是看到李嫣出丑,越发想把她比下去,因此都双目炯炯地望着明理禅师,侧耳倾听。 “有一个僧人受具足戒,为家为僧,四处求道,想求开悟,这一日,来到石头和尚的禅院,与石头和尚见礼之后,说:‘若是您说一句话,能让我悟了,我就留在此地,若不能,我就别处寻道……”明理禅师那沧桑的声音在大殿里静静回荡,冰凉如玉,沁人心扉。 菩萨清凉月,游於毕竟空。生心水净,菩提影现中。佛语纶音,自是这世间觉悟的终极……(3) “谁知那石头和尚一言不发,只默默望着那僧人。这僧人见石头和尚毫无反应,心道常常听说石头和尚如何了得,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人物,收起坐具,背上包袱便向禅堂门外走去,还未出门槛,忽听石头和尚呼喝道:‘阁梨!’那僧人吓了一跳,回头望去,石头和尚道:从生到死,就是这个!”(1) “那么,贫僧想问众位小檀越,这石头和尚说的这个,到底是那个?”明理禅师微微一笑,眸光扫过殿堂,望着这些姣花软玉的红粉骷髅。 “是沉默不语的意思吗?”一个圆脸少女忽然出口道,烛光摇曳里去望,容貌倒也寻常,只是肤如白雪,凭空添了三分姿色,见大家望她,盈盈一笑,神态可亲。 明理禅师微笑不答。 “是蓦然回首的意思吧。”薛月忽然开口道,她方才被圣僧国色所迷,盯瞧了半晌终于醒悟过来,深怕丑态被陈嬷嬷瞧见,失去竞选太子妃的资格,忙出口对答,表示正静心听法。 明理禅师笑得越发深了。 “禅师,我听说一句话……”李嫣的声音再次响起,见众人望她,昂然站起,侃侃而谈道:“我听说,人生有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禅师,不知我说得对不对?”(2)说着,说着,转头藐着低首合十的明澈,那样的绝色,那样的神位,正是她穿越女的…… 明理禅师听了这话,怔了怔,点头赞叹道:“小檀越好深的禅法,只是……”回头对明澈道:“师弟,你说呢?” 明澈抬头望了李嫣一眼,淡淡道:“各花各眼。” “是。”明理禅师笑道:“师弟,是我着相了。”说着,提高了声音道:“请问还有那位小檀越肯说?” 少女们虽然愿意表现,却被李嫣那话给震住了,望向李嫣的眼目也发生了变化,这少女虽然爱出风头,十分招摇,让人厌恶,只是这见识风度,果真与凡人大不相同。 “最西首那位小檀越,你觉得如何?”明理禅师忽然扬头对叶姻道。 谁知叶姻恍然未觉,哪怕殿内所有人都向她望来,她也一直保持着低头合十的姿势,一动不动…… “好,好,好,”就在众人的诧异中,明理禅师终于朗声解谜道,“不觉不争,乃佛家本道,小檀越这是悟了!” 众人听了这话,终于觉悟,齐声颂号道:“阿弥陀佛——”,声音十分之大,终于把叶姻惊醒,她抬起头,正要打呵欠,忽见所有人正盯着自己,唬了一跳,睁着无辜的眼眸,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原来她既对争选太子妃毫无兴趣,更不愿意去看那死和尚的脸色,听着明理禅师那有节奏的诵经声调,未免困倦,又怕被人说不尊佛法,便拿出从前上课睡觉的绝技——低头打盹,方才睡得正酣,忽被这声“阿弥陀佛”惊醒,抬头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不由浑身出汗…… 却听明理禅师望微微一笑,说偈曰:“吃饭睡觉皆是禅,无心无语入化中……” 众僧听了这偈,齐声赞道:“禅师说的是。” 什么情况? 叶姻一脸懵懂地随众称“是”,听着那钟鼓声乐,挠了挠头,忽见台上的神正望着自己,眸光潋滟里全是一片深意,忽然想起那强迫症似的“回头是岸”,翻了个白眼掉过头去。 “叶家姐姐,那禅师夸奖你佛法精妙哩。”待众女走出了珈蓝殿,岳瑶上前来,语气十分巴结。 “正是,正是,叶家姐姐出身书香门第,父亲又是状元郎,果然博闻多才,连佛法也这么精通,听说宫里头的贵人也听说过姐姐的才名呢。”那圆脸少女走了过来道,因为刚刚完成法会,众人正沉浸在静悄悄的肃穆气氛里,这少女又是故意高声,引得不少人对侧目望来。 叶姻心中一凛,她不过偷懒睡觉,就莫名其妙地佛法精妙,而且……她望着这位给她拉了一火车仇恨的少女,笑眯眯地问道:“请问妹妹是……” “哦,我叫林姝。”圆脸少女答道。 “林妹妹好。”叶姻笑了笑。 “叶家姐姐果然是高人。”李嫣忽然快步走了上来,望着叶姻笑盈盈道:“这么着竟也可以的。”语气里颇含讽刺之意,她说了那么一大堆,竟然没得第一,这叶姻根本在偷懒睡觉,却让明理禅师评为悟道,心中未免不服,又是在那圣僧面前,就更加…… “那又怎样?佛法本来就不是那唧唧歪歪之人所能解的。”薛月冷笑道:“明理禅师不是说了?吃饭睡觉便是禅。”与公然勾搭太子的李嫣相比,薛月宁愿谦和低调的叶姻赢,因此见叶姻今晚压了李嫣一头,十分称心。 李嫣“哼”了一声,藐了叶姻一眼道:“我倒是不知道,睡觉也能成禅,那大家都去睡觉好了……” “明理禅师的高论,你难不成还不信?”薛月撇了撇嘴,道:“或许你觉得哪个不如你不成?” 岳瑶忽然低声道:“叶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大家都是围绕着她吵起来,这位主子却沉默不语。 却见叶姻一脸晦气。尼玛,老娘是观众,观众,睡了一觉就被扔下场的节奏,居然成了竞选中心,这如何是好?忽然心中生出些不妙的预感来,这太子妃之位,不会…… 我勒个去,不会吧…… “看,圣僧。”那圆脸少女林姝指着殿门道。 大家一时忘记斗嘴,抬头去看圣僧,见悦众僧一排排有序走出之后,神与明理、明远一起走了出来,陈嬷嬷上前称颂佛号,道:“今日幸得明理禅师开解,让吾等俗众也明了正觉。” 明理禅师微笑道:“不敢,不敢,化众自是有缘人,小檀越里也有许多开解之士。” 陈嬷嬷抿着嘴笑了笑,忽然对明澈福身作礼道:“圣僧金安,老祖宗说,她那主子开光了到还好,晚上睡得越发安妥,想请国师再开恩,给她另外一串开了吧。”说着,恭恭敬敬地奉上一个锦盒。 明澈并未说话,明远把那锦盒接了过来,笑道:“我们不怕其他的,只是这阵子师兄气息不是太好,怕耽误了檀越的事情。” “没关系,没关系。”陈嬷嬷合十道:“老祖宗说了,她不急。” 明澈微微点了点头 陈嬷嬷这才转过身,对少女们道:“今日讲经完毕,主子们回去静心沉思,多学进益。”见少女们有的低头合十,有的竟仍然痴望不已。皱了皱眉道:“走吧。”说着,当先带路领着众女离去。 “师兄,你说得那禅理可是真的?”待众人离开,明远忽然道:“我怎么感觉那女子其实只是……” 明理微微一笑,掉头对明澈道:“师弟说呢?” 明澈望着众女远去的身影,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与大殿融为一体的景象,以及在无数渴慕眼目里那不屑与冷嘲,不知为甚,忽然心烦意乱,皱了皱眉道:“吾亦不知。” 明远见这神情淡然的师兄,忽然出现不耐烦的波动,不由一怔,却听明理循循劝道:“师弟,佛事亦国事,宫里亦是好意,提起来亦要放下。” 明远恍悟,忙点头道:“就是,就是,这也是为了皇上好。” “恩。”明澈不知该说什么,只淡淡道了声“是”。 …………………… 陈嬷嬷领着少女们回到院子里,看天色已晚,不也再多说,只叮嘱明日早课,便散了,叶姻转身正要回屋,却见那薛月几步跟了过来,道:“叶家妹妹。” “薛姐姐。”叶姻微微一笑,心道这位可真有精神头,已经很晚了,亲。 “明理禅师夸奖叶妹妹佛法精湛,我想学学哩,不知妹妹平日看得都是什么书?”薛月亲热地拉起叶姻的手。 “哦……还好吧。”叶姻笑道:“不过是金刚经之类吧。” 薛月抿嘴笑道:“我平日里也看得多,只是不太懂,以后也多跟妹妹请教。” “呵呵,好。”叶姻被薛月笑得毛骨悚然,困意全消,只得答应。 “谢谢妹妹,妹妹为人谦和,正是佛教本色,怪不得明理禅师这样夸赞于你,与那些疯疯癫癫的轻浮人,自然不同。”薛月高声道,轻轻藐着正要进屋的李嫣,其他小姐都停下脚步看戏。 叶姻心中暗叹。 苍天啊,她是观众,观众!拒绝下场。 这些女子之间的争风吃醋,若是能给家族带来利益也罢了,明知毫无裨益,这不无聊吗?她惦记着那单子的事情,没心思跟些小姑娘明争暗斗,好歹哄着薛月走了。 此时已是戊时,叶姻嘱咐了两个丫头几句,进了内室,刚要盥洗歇息,忽见床头上放着一并玉如意,过去打开,见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子时,云水堂。” 难道庆元庆福都是燕王的人? 叶姻心中暗惊,不动声色的躺下,好容易挨到子时,穿上黑色便装起来,揣着那单子打开了后窗,爬出窗户,见正对着自己方面是一个不起眼的角门,过去推了推,竟然推开了,外面则是禅院穿堂。 云水堂…… 大悲寺其他不认得,但是云水堂倒是晓得,这是大悲寺有名的竹林景观,曾被圣上赞为““好,好,好,小檀越深得佛法精髓,倒是真悟了。””,还亲自提笔赋诗,叶姻从前也曾经跟家人游览过的,隐约知道是在寺里的南向,离客堂也不远。 空气里飘荡着晚春夜里独有的清凉,清风吹着梧桐枝叶哗哗作响,静悄悄里,生出几分别样的疏离空寂,叶姻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南边走去,走了几个禅院,七拐八拐,又穿过一个游廊,眼见一片郁郁葱葱,碧波绿海,知道竹林到了。 她停下脚步,靠着一棵竹子站住,左右环顾,见一个人影沿着那屋顶遥遥向这里奔来,随着人影渐近,不由扶额,竟又是二货李卫。 “大小姐……”李卫跳到叶姻面前,英气的面容上充满了欣喜道:“我们果然有缘分。” “恩,缘分。”叶姻木然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半张单子,递给李卫道:“把这个给你们公子……呃,记得贴好位置哦。” “恩恩。”李卫连连点头,把单子随手放在怀里。 “走吧。”叶姻见大事已毕,摆了摆手,就要离开。 “大小姐……”李卫忽然拉住叶姻,双手扶着她的双肩,双眸炯炯地望着她道:“大小姐,这么好的月色,我们……” “你师父又吩咐你要做什么?”叶姻沉着脸望着李卫,这是禅院,又隔着客堂不远,她也不怕李卫行凶。 “我们……一起散步,谈理想聊人生,好吗?”李卫的脸上显出淡淡的红晕。 “谈理想聊人生?”叶姻呲牙一笑道:“你师父真真是个有品位的人儿呢,不过我说,李卫,你有任务在身吧,还不赶紧回了公子” “这样的花钱月下,我觉得……我觉得……”李卫想说什么,好像有说不出来,激动道:“我感觉月亮很大很圆。” 叶姻抬头望着那月亮,现在月色如钩好不好?什么又大又圆,你老人家眼盲吗? 她实在不愿跟二货多语,无奈地摆了摆手,道:“回了吧。” “大小姐……”李卫眼眸里显出失望的表情,道:“我师父说,若是你喜欢我,会愿意跟我在一起……谈人生的。” 叶姻吸了口气道:“李卫,你想要谈什么人生,那些庙里的和尚不整天在谈人生,想谈就跟他们谈啊,他们就靠这个吃饭的,懂?我现在没空,你也赶紧回了吧,想想你家公子正等着你呢,别跟我啰嗦了,这大半夜的,又是在大悲寺,让人看见,殿下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卫把嘴一扁道:“你这么说,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都跟燕王殿下说了,你喜欢他……” “砰……”叶姻一个趔趄撞到竹子上,李卫忙把她拉住,道:“你怎么了?大小姐,没嗑着吧?” 叶姻回身望着李卫,忽然流下眼泪来。 李卫更是慌张,摆了摆手道:“大小姐,那你回吧,我不让你陪我散步谈人生还不成?” “你跟燕王殿下说,我喜欢他?”叶姻一字一句咬牙问道。 李卫点了点头。 “真的?” 李卫见叶姻月光下那穷凶极恶的表情,吓得退了一步,道:“大小姐,这不怪我,这是你亲口说的啊,你说你同时喜欢我和燕王殿下两个男人……这个,圣僧都可以作证的。” 叶姻苦着脸道:“那你家殿下怎么说的?” 李卫挠了挠头道:“他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叶姻重复了一遍,忽然之间放了心——自己说的这话,除了二货谁会信,燕王又不是傻瓜,哈哈,没事的。她安慰着自己,道:“好了,我喜欢你不假,可我今儿没心情,你先回了吧,以后再说哈。”说着,转身出了竹林。 “大小姐……”李卫怔了怔,又追了上去,正要拉住叶姻的手,忽然身子一麻,被人点中。 叶姻眼见白影一闪,到了李卫跟前,伸手把那单子掏了出来,定了定神,正是圣僧明澈。 叶姻皱了皱眉,望着明澈手里的单子,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这是施主……给燕王殿下的?”明澈拦住叶姻的去路。 叶姻点了点头道:“这个文臣的事儿,与圣僧没什么关系吧。” 明澈那眼眸忽然变得晦暗不明,闪出清冷的光芒来,道:“施主可知这单子意味着什么?” 叶姻不答,皱了皱眉,道:“好,这麻烦是圣僧自己惹得,与我无关了。”说着,把李卫僵硬的身子转了过来,指了指明澈道:“李卫,看清楚了,单子让圣僧拿去了,跟我没关系了,明白?” 李卫怕被圣僧点哑穴,眨了眨眼睛,表示懂了。 叶姻点了点头,道:“就这样,这事跟我,跟叶家没关系了,你们自个儿闹腾去吧。”说着,摆了摆手,转身欲走,忽见明澈拦在眼前,道:“太子……” 叶姻皱了皱眉,转了个方向向前走去…… 又被明澈拦住道“太子……” 叶姻向后转身。 明澈又闪身拦住道:“太子。” 叶姻翻了个白眼,提起裙子便要跑,却觉身子一麻,明澈挡在她面前,那绝色容颜显出毅然之色,合十道“太子……” “好,你先解开我的穴位,我有话给你说,”叶姻终于败了,肃着脸道。 明澈伸手想解穴,却又有些迟疑,他忽然想起那日她扑入怀里的情形,他真的有些…… “施主请说。”明澈低首道。 “你不解穴,我不说。”叶姻斩钉截铁道。 明澈听了这话,抬头见少女的面容,一片端然大气,应该不会做出那种…… 他终于伸手解开了叶姻的麻穴。 “听着……”叶姻深吸了口气,她真的不明白,这和尚为什么非要比她嫁给太子,因此…… “什么?”明澈抬起头,退后了两步,怕她又扑入自己的怀里,他有时候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渴望。 却见少女那娇艳的面容上展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挑着眉掐着腰道:“圣僧,其实是你爱上了太子对不对?你对太子一见钟情,你们相爱不能,你便千万百计找一个替代品,来代表你对太子的爱?对不对?” 明澈那挣扎的悸动,忽然被这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李卫则瞪大了眼眸。 “圣僧。”叶姻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与明澈的距离,伸手远远地扶着明澈的双肩,一脸肃然点头道:“圣僧,要勇敢啊,我知道你对太子情根深种,不能自拔,爱他,就要上他,勇敢地上吧,不要找代替品了,本尊上最好了。对不对?” “原来如此。”李卫恍然大悟地点头,口念佛号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明澈的面色变幻多时,终于沉了下来,道:“施主,你……” “勇敢地上吧,圣僧,我知道你们是真爱。”叶姻摆了摆手,道:“祝搞基愉快,我先撤了哈。”说着,忽觉身后有风声,知道这死和尚又想点她穴位,闪身躲过。 明澈知道她不会武功,竟被一晃躲过,愣了愣,道:“施主……”话音未落,忽觉前面白光一闪,一道剑光向他破风而至,心道不好,忙拉着叶姻闪开,眼见三个蒙面男子从禅院屋顶飞身而下,向明澈连出杀着。 明澈没想到竟有人敢在大悲寺公然动武,今日来本是要阻止单子的事情,另外对叶姻进行劝阻,并没拿什么禅杖之类的,仗着内功极高,与三人周旋开来…… 没想到这三人武功亦是极高,每一个人的武功虽然不如玄澈,却大概能能及上七八分的样子,如此三个人联合,明澈渐渐不敌。 叶姻见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正是溜走的好时机,悄声悄气地退到了竹林里,想沿着竹林走到那墙根下,然后从墙根下的一个角门逃路,正在此时,忽听几声拳脚交锋之后,明澈中了一招,“蹬蹬”后退,气息紊乱,竟有喘不上来。 “国师,你竟然联合叶府盗窃春闱明单,做此谋逆之行,若是宫里头人知道,不知怎么想了?”一个蒙面人忽然嘎嘎大笑。 “你们……”明澈脸上勃然变色。 “我们只是按照你的意思做吧,燕王殿下已经做到仁至义尽,国师,是你不识抬举……”一个蒙面人抱起李卫,飞身上房逃离,另外一个与明澈纠缠,第三个却拿出一个鼓钟来,“铛铛铛”敲起来。 明澈心知中计,掌下用力,想要把两人逼退,却偏生两人打定了主意,只是要与之纠缠,让人看到圣僧偷单。 叶姻听到蒙面人那“联合叶府盗窃春闱名单”的话,心如堕冰窟,不好,中计了! 她忽然后悔起来,燕王如此枭雄,宋玉又是足智多谋,那个什么柿子也绝非善类,自己竟没有想到,他们为什么屡屡派李卫这种二货执行任务,自己看在李卫天真无邪的份上,从不防备,并且还因为屡屡利用,心怀愧疚…… 没想到被人家将计就计,这次燕王拼着单子不要,也要把圣僧拉下马来,若是圣上知道圣僧如此…… 国师保不住了, 甚至太子都保不住了! 叶姻浑身冰凉,转头见他们还在颤抖,知道这蒙面人知道自己不会武功,跑不了太远,想先拿下明澈,再对付自己,生死关头也不多想,提起裙子,飞一般向那角门跑去,便在此时,忽听尖锐的破哨之声,一把袖箭向叶姻堪堪射来! 67神之爱恨 叶姻暗道不好,眼睁睁见那袖箭就要刺穿自己,忽觉腾云驾雾地被人拎上了屋顶,仰头去看,正是圣僧明澈,眼见其脚不点地,宛如大雁般在屋顶翩翩而去,后面那两位蒙面人却紧追不舍,眼看越来越远,破哨声声,三只袖箭他们射去,竟齐齐对齐了叶姻! 我勒个去,无冤无仇的,这是…… 叶姻正被明澈拎在屋顶坐过山车,眼见那三只黑色梭镖向自己射来,“哇”了一声,见明澈在半空中陡然转身,拎着叶姻一个翻转,掌风过处,三只梭镖“啪嗒”落在了叶姻脚下,叶姻正要松口气,忽听一声更尖锐的哨声传来,“噗”一声刺入肉身。 明澈一个趔趄,差点从屋顶摔了下去,却猛地吸了口气,干脆打横把叶姻抱起,越发加快了脚步,只是刚刚跳跃了几步,忽地把叶姻撩在了屋顶上,本人一个倒栽葱向屋下坠去,叶姻迅疾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及多想,从怀里掏出那单子空中一撒,抱着明澈就向屋下掉去。 眼见那纸随风飘摇,忽起忽落,只听有人道:“单子……”,两个蒙面人皆知这是极重要的物件,不由伸手去抓,待抓到了那单子,已不见了叶姻与明澈身影。 正要跳下屋顶查探,忽听遥遥里有人飞奔而来道:“走风声了,撤。”两人对望一眼,想到虽未套住圣僧,却得到了那单子,也算将功补过,纷纷飞身上房,几个起落已不见踪迹。 云水堂忽然传出“铛铛铛”的声音,几个轮值僧都过去查看,待到了那里,却不见任何踪迹,不由诧异,回去向寮元僧禀告不提。 叶姻避在门缝里,听到一声“撤”字,才长长吁了口气,低头一看,见明澈正趴在自己肩头,闭着眼,睫毛不断抖动,脸色煞白。 “哇……”叶姻忙把明澈一推,却见明澈俯身扑倒,掉在地上,忙俯身去看,见其面色惨白,嘴唇发青,道:“你可哪里受伤了吗?” 明澈忽然闭上眼,强自支撑着坐了起来,双手合十道:“无事,施主走吧。” “吓。”叶姻挑了挑眉,左右查看,见明澈胸口偏右处僧袍红了一片,津津流出黑血来,倒退了两步,觉得有些害怕。 “你没事吧……”叶姻战战兢兢道。 明澈闭上眼,那绝色的面容上,竟是一片静然,淡淡道:“无事,施主请尽快离开。” 叶姻迟疑了下,挪动了脚步,不是她狠心,而是知道若长久留在这里,正中了燕王的计谋,不论谁留在这里,都比她留在这里好,明澈身形高大,若是不能动弹,自己是万万搬不动的…… 重生之后,她早已不是热血冲动的小孩,忖了忖便想去找人施救,遂迈步向殿外走去…… “施主。”忽听明澈张口道。 叶姻回头,眼见明澈脸色已经渐渐发青,那如玉的面容仿佛地狱里燃烧的火焰,却只是一片从容淡然,仿佛悲悯,却又仿佛解脱,对叶姻微微一笑,说佛偈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无论前生与今世,皆应作此如是观”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叶姻听了“前世今世”的话,脑袋嗡了一声,心中涌上无数念头,可又不知哪个才对,只茫茫“哦”了一声,扶着殿门一步步走了出来,正是子夜时分,清亮的夜风吹起生命里的无数尘埃,显出沧海桑田的如梦似幻…… 就这样站着站着,她忽然又转过身去。 “你……”明澈心知中了厉害的麻毒,会慢慢僵硬而死,正准备圆寂,忽见叶姻又回来,不免有些吃惊。 叶姻俯身问道:“那你禅房里有伤药吧?” 明澈一怔。 “就这样。”叶姻咬了咬牙,忽然上前扒开明澈的衣服,明澈吓了一跳,皱眉想推拒道:“不要……”可是那麻毒蔓延极快,竟然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了。 叶姻一言不发,“呼啦”撕开他的海青僧袍,用牙一咬,扯成一条条,一脸狰狞地走到明澈跟前,把明澈从腰间缠到了背后,挽了个套子,打了个结,擦了擦脸上的汗道:“知道从这里到你禅房最近的路程吗?” 明澈立时明白了,摇头道:“不用。” “行了。”叶姻皱着眉,把那套子套在自己肩头,宛如拖尸体般,拖着明澈的身子出了殿门。 明澈胸前受伤,被这么一颠簸,那血流的更凶,他皱了皱眉,真的不晓得这少女想做什么,却见叶姻宛如纤夫拉纤般,狠命拖着那沉重的身子沿着墙根走去,待拐过了角门,左右四顾,道:“这下该怎么走?”顿了顿,怕明澈又说“别管我”的话,低声呵斥道:“都在这里了,再说废话就揍你,懂?!” 明澈抬起头,月光琉璃里,那少女正拖着他步步向前,那明澈的眼眸端正浩大,却是气喘吁吁,面染红霞,更显娇艳惑人,忽然闭上了眼,道:“向左。” 叶姻咬了咬嘴唇,一步步拉着向前走去,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可别让血迹留在了地上,否则又是一场麻烦。” 明澈不答,只低着头,感觉着伴随着那沉重的脚步声,自己正漫过那门槛,台阶,夹道,默无声息地行程里,两人踏着月色,一步步向前而去,不知为甚,他心中越发沉落,缘起缘落,生生世世,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场轮回宿命? 佛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再往哪儿?”少女的声音又盈盈响起,清脆叮咚,冰凉如玉,丝丝入心。 “向左。”明澈用力拽着胸口的伤口,小心翼翼地不让它留在了地上,低头抓住带着袍子上的袍子,紧紧抓住…… “就是这里!”叶姻语气虽低,却充满了喜悦,欢呼道:“我认得。对了,你的前殿应该有执事僧吧……” 想了想,拖着明澈绕到了殿后,见那禅房一个窗户微开,上前用力拉了拉,竟推开了,她来过这禅房,知道这窗户下面是禅床,四脚并用爬了进去,“噗通”跳到了床上。 仰起头,拉着那绳子,死命地向里拖拽,终于把明澈拽到了窗口,只见呼啦啦一声响,明澈蒙头蒙面地扑向了自己,叶姻本来想滚着躲开,忽然想到他胸前还是刀,只得咬着牙硬生生挨了一下,只听“啪嗒”一声,做了一次肉垫。 叶姻呲牙裂嘴正要抱怨疼痛,抬头忽见明澈正在眼前,顿觉得呼吸急促,知道蛇精病又要发作了,忙把明澈推开,滚落下床,道:“你伤药放在哪里?解毒的有哪些?” 明澈被这一拽一跌,几乎晕了过去,幸得平日禅定功夫,才保持着清醒,断断续续道:“在左首,黄色” 叶姻点了点头,抽出那抽屉,把几个药瓶拿了出来,拿着那黄色道:“这个?” 明澈点头,忽然又道:“既到此,施主可不用管了。” 叶姻不答,撕开他胸前的衣襟,见那刀口经过了一番颠簸,越发深大,咬了咬嘴唇,难不成自己还要给他吸毒血?吓,才不要这么狗血! 她眉毛一拧,左手攥着那刀用力拔了出来,一时血流四溅,右手拿着那沾着黄色药粉的帕子,“啪”地贴了上去,呼呼喘气。 明澈一直闭目,觉得胸口大痛之后,麻毒感觉渐渐缓和,四肢微微能动弹,遂睁开眼,合十道:“谢施主救命之恩。” “我也不要你谢。”叶姻摁着伤口,见其虽然浸湿了帕子,流出的血色却渐渐转红,知道这药粉对症了,吁了口气,道:“你能动了吧,自己摁着吧,艾玛,累死我了。” 明澈想举胳膊,却怎样也太不起来,知道这麻毒未消,却道:“施主,放下吧,不用了。” 叶姻看他那动作,自然看得出来,撇了撇嘴,道:“救人救到底,算了,我先劳累下。咳咳,圣僧,我救你是有条件的。” 明澈抬起头,望着叶姻,见其那明媚灵动的眼目里正望着自己,忽然低下了头。。 “喂,别扮哑巴,我救了你的命,你应该会答应吧?”叶姻咬着嘴唇。 明澈许久才淡淡道:“施主请说。” “咳咳,那我可说了,圣僧,能不能别跟个蛇精病似的老强迫我嫁给太子?我可以心里多少偏向太子一点点,可是别搞这种绑架,懂不?我不过平凡寻常的女子,可不想在这档口上做烈士?懂?”叶姻终于摇头晃脑地把条件提了出来。 明澈不答,许久才道:“利益绑架?” “是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不好,真的不好,其实我本人燕王对太子都没什么所谓,之所以稍微帮着太子,是因为我爹那脾气,可是我不想嫁给太子啊,老大,你这是怎么来了?难不成是你自己瞧上了太子?……” 明澈不答,许久才道:“嫁给太子,可保你平安,亦可保天下安。” “哇,吓我啊,”叶姻撇了撇嘴道:“以为我是不懂事的小女孩吗?我一个人就天下了,圣僧,玩笑不是这么开的。“说着,见那血已经不怎么流了,来回推了推他的身子道:“行不行啊?” 明澈身子晃了晃,猛吸了口气道:“施主,不要再推了……” “哦……”叶姻讪讪缩了手,也觉得有些太鲁莽了,放缓了语气道:“不好意思哦,圣僧……”低头见身上沾满了尘土与血迹,大概自己拖他的时候受了不少罪,难得的是一声不吭,哦,圣僧嘛,怎么会叫苦叫累…… 明澈见叶姻久久不语,不由抬起头,却见少女正俯身望着他,清澈的眼眸倒映着他的面容,显出人影婆娑的斑斓,正笑盈盈对他道:“不好意思,让你受苦了,不过我是救你性命,你也别怨我,总之算来算去,还是你欠我的,不过我也不需要你怎么还……” “就这样说定了。”少女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别犯强迫症,逼我嫁给太子,那咱们两清了。”说着,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道:“我回去了,不能让人看见我在这里,哦,对了,你有什么心腹,让他来服侍你一下吧,这伤可能得养一阵子呢。”说着,蹭到窗前就要出去。 “我不能答应。”明澈忽然道。 叶姻刚刚扒拉那窗棱,听了这话差点撞到墙上,想起自己救了他性命,他还如此执着,回过头,眉毛一挑讽刺道:“阿弥陀佛,圣僧你与太子果然是真爱。啧啧,只是找替代品找到了我头上呢?” 明澈不答,那墨玉的深眸闪过一丝光芒,因为失血过多,面色有些苍白,却是紧紧抿着嘴,流离潋滟,仙容绝丽。 叶姻见他这等摸样,知道他不会说原因,眼看天色徐明,不再跟这蛇精病僵持,继续爬窗。 “施主……回头是岸……”明澈淡淡的声音传来。 “你自己回吧,你是我娘亲啊,能不能少管我的闲事!”叶姻轻蔑地哼了一身,把腿担到窗户上,正要四肢并用跳出去,忽被人拽着脚拖回了床上。 “哇……”叶姻吓得一身冷汗,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眸,道:“圣僧,你要干嘛?” 明澈微微俯身,那张悲悯平静的脸,渐渐靠近,淡淡道:“回头是岸……” “回你妈的头,你这死和尚,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叶姻终于生气了,坡口大骂道,却见明澈那本来是绿水长流的绝色容颜,陡然间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厉色,冷冷道:“听话!” 叶姻只觉一股强有力的生杀之气扑面而来,竟让她打了个寒战,她睁大了眼睛,望着明澈,见明澈的脸色越来越沉,宛如冰玉,犀利如刀。 叶姻怔了怔,终于收了口,缓了语气道:“圣僧,我听还不行?你吓着人家了,快放开!” 明澈听了这话,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放开了叶姻,却见叶姻忽地坐起来,笑嘻嘻地他耳边轻轻吹气道:“圣僧,你其实是怕爱上我,所以急着把我嫁人对不对?” 明澈浑身一震,怔怔望着叶姻,拧眉道:“当然不是。”双手却把叶姻紧紧搂住。 叶姻本心是要开个玩笑,把神吓得知难而退,没想到却被这和尚紧紧搂住,也不知他受伤之后哪里来的气力,眼见明澈神情狂乱,眼角的肌肉不断跳动,仿佛在极力忍受着什么,那张绝色的脸变得狰狞,向她俯了过来,“哇”了一声,拼命挣扎道:“圣僧,刚才开玩笑啦,我不是太子啊,我是女的,女的!” 两人忽地一起扑倒在床上,叶姻浑身出冷汗,以为旧梦要重演,却见明澈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喂……”叶姻推了推,一下坐起,见其已经昏迷了过去,只是一只手还紧紧抓住她腰间的衣衫,叶姻忙用力把那手掰开,吁了口气,我擦,吓死老娘了。 想到这里,便想赶紧离开,忽然回头望了望昏迷不醒的明澈,咬了咬嘴唇,心道这圣僧虽然是个蛇精病,可其生死关系重大,自己还是好人做到底吧,这么想着,望了望案几上的药瓶,过去伸手仔细看了看,见其中一个像是上次恢复内功吃的,抓了三颗,走到明澈跟前,捏开他的嘴,塞了进去。 见他吞了下去,松了口气,自己这算仁至义尽了,这和尚再恩将仇报,强迫自己嫁给太子,恩,佛祖,请不要客气地大力抽死他吧! 眼见天色发白,敞开窗户跳了出去,听了听动静,觉得院子还静悄悄的并无声息,忙按照原路向自己的客堂走去。 她拖着明澈过来的时候,已经观察好了退路,因此走得十分快捷,不到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客堂,从那角门进去,自己的窗户还虚掩着,忙爬了进去,终于回到了自家内室,把那带着血迹的黑色便服脱了,藏在了床底下,换了寝衣,躺在床上,疲倦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把她深深地埋入黑海之中。 朦朦胧胧里,忽听有人叫道:“主子,主子?” 叶姻睁开眼,见庆元庆福站在床前,庆元道:“主子可是身子不舒坦?叫了这么久才醒过来?” “哦,什么时候了?”叶姻看着窗外天色晓明,忙坐了起来,讪讪道:“睡过头了,我这就起来。” 庆元与庆福对望一眼,不太多说,服侍着叶姻盥洗更衣,忽听门外钟板声声,忙推开门走了出去,见陈嬷嬷正站在院子里,浑身上下利落整齐,精神抖擞,见叶姻开了门,冲她微福身,道:“叶主子真真是勤早之人。” 叶姻忙还礼道:“陈嬷嬷好。”其实她昨夜折腾一夜,压根不想起床,只不过想着燕王昨日计划失败,今日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强撑着出来,却见院子里并无多少人,只陈嬷嬷并几个宫女,不免有些后悔。 她给陈嬷嬷留得印象好像有点太好了…… 这样不好,不好,得想办法…… 正想着,见少女们陆陆续续从房间里出来,大约是受了李嫣那摸样的的刺激,打扮上竟比昨日越发绚烂,陈嬷嬷见了,脸色微沉,却也不说话。 待到大家都出来了,陈嬷嬷正要张口,忽听寺庙的钟声响起,报钟响了三十六下,停顿,又响了三十六下,又停住,又响了三十六下,紧接着钟楼的大钟又响了起来,同样以三十六下的节奏,响了三只阵,叶姻数了数,一共鸣了一百零八响。 “各位主子,请问方才一共响了多少下?”陈嬷嬷笑眯眯地望着诸女。 “一百零八下吧,嬷嬷”薛月答道,她昨日表现不好,今日自是要将功补过。 “是。”陈嬷嬷笑着点头,道:“那敢问各位主子,这一百零八下又意味着什么?”说着,忽然对叶姻道:“明理禅师说叶主子佛法精妙,还请叶主子说上一说……” “哦……”叶姻哪有佛法,挠了挠头道;“阿弥陀佛,其实我对佛法也一知半解,这一百零八下,难不成是一百零八将的意思?” 众人谁都不晓得她胡扯了什么,只有李嫣听了,忽然脸色大变,浑身发抖,面上似信非信,瞪大了眼睛望着叶姻。 陈嬷嬷怔了怔,笑道:“不是的,叶主子。” “那我就不知道了。”叶姻讪讪一笑,她如今意识到自己要正要往太子妃路上一去不复返,不要说不知道答案,就是知道答案,也不会说了出来。 “陈嬷嬷,这一百零八下,其实是意味着一百零八种人生烦恼吧。”林姝笑吟吟道。 陈嬷嬷眸光一闪,点头道:“林主子答得好,正是如此,寺庙之钟声之所以要响一百零八下,便是要告诉僧众,要断绝这一百零八种烦恼……” 诸女听了,齐齐合十称是,陈嬷嬷飞快地睃过叶姻,见其低着头,面色淡然,心中暗叹,本来对叶姻寄以厚望,如今听了她这话,未免有些失望,抬头道:“请主子们随奴婢过堂。”说着,当先带路。 过堂即是吃斋饭,大悲寺的客堂里,有专门为居士准备的斋堂,待陈嬷嬷拎着众女过去,典座僧带着饭头、贴案、行堂等众僧侍立等候,见陈嬷嬷等人过来,忙合十道:“斋饭已经妥当,请檀越们供奉。” 陈嬷嬷合十道:“有劳诸位师父了。” 典座合十道了声:“不敢。”知道这都是些贵族小姐,不敢多待,带着众人姗姗离去。 陈嬷嬷领着诸人进了斋堂,见铺陈了长长供桌,上面每个位置上都准备了一粥一菜,除了菜品单调之外,屋子里倒是一尘不染,十分干净整洁。 “主子们请坐。”陈嬷嬷对着大家合十。 少女们纷纷落座,大家都是富贵人家,吃得都十分精致奢华,看了这米粥小菜,纷纷皱眉。 “陈嬷嬷,只有一碗粥吗?”嘉云忽然开口道,眉头皱紧,似乎对这早食十分不满。 陈嬷嬷笑道:“郡主,老祖宗吩咐了,主子们这十日所有供奉,都按照大悲寺僧众的惯例,并无其他例外。” 嘉云见陈嬷嬷又把太后抬了出来,撇了撇嘴,不敢再说什么,闻了闻那粥,只觉得单薄稀少,寡淡无味,不免烦恼。 叶姻颠跑了一夜,很是饿了,见这么一碗米粥,虽然不能果腹,好歹也能垫点,正要端起来喝,忽听陈嬷嬷道:“主子们可知行堂五观是什么?” “可是吃斋饭前念的经文?”李嫣抢着开口道。 陈嬷嬷笑道:“也算是,李主子知道是哪五观吗?” “这个……”这倒问住了李嫣,她虽然善于诗词,但是对佛教却并不熟谙。 “计功多少,量彼来处;自忖德行,全缺应供;防心离过,贪等为宗;正事良药,为疗形枯;为成道业,应手此食。”(1)林姝缓缓念出。 “好。”陈嬷嬷笑道:“林主子说的正是这五观,也是出家人在行堂之前的诵文。” “陈嬷嬷,这是和尚念得,我们又不是出家人,自然不晓得的。”嘉云屡次没有表现机会,十分气闷,不由出口抢白。 陈嬷嬷微微一笑道:“是奴婢的不是了,请主子们用斋。” 叶姻早就饿的头晕眼花,听陈嬷嬷收了个“用斋”两个字,什么也不顾,端起碗就咕咚两口,旁边岳瑶笑道:“叶姐姐,看起来你倒是很饿了的。” “哦……嘿嘿。”叶姻忽然悟到自己有些失态,忙抿了抿嘴,放慢了喝粥的速度,眼眸却四下寻觅,希图能在这里再找点吃的,哪怕是馒头之类也可,她知道这十日会受些辛苦,可万万没想到太后娘娘不让吃饱饭,这如何使得? 要不要让隋氏给自己弄点米糕来?实在不行,让她施展轻功从厨房里偷出点吃的来?心里这么计较着,一会儿工夫,斋饭便结束了。 陈嬷嬷知道一会儿子寺庙里的行堂必然过来收拾碗筷,站了起来,领着少女们出了斋堂,回到了客堂,道:“主子们此时可以随意,若是辰时的时候,会有诵经法会,请主子们准备一下,若是随老婆子行经,亦可。” 叶姻不明白什么叫“行径”,见陈嬷嬷围着那花池走来走去,才明白这是散步的意思,她又困又饿,没心思跟随,转过身正要走向自己的房间,却听一声:“叶家姐姐……” 回头望去,正是万人迷加万人恨的同行,李嫣。 “嫣妹妹……”叶姻咧嘴一笑。 “叶家姐姐说的一百零八将,可是水浒故事?”李嫣笑嘻嘻道,眸光烁烁地盯着叶姻。 叶姻暗道不好,面上却不显,笑道:“随便翻到的一本书里的词,现下都忘记了。” “哦……”李嫣眼珠乱转,正要再问,忽见叶姻打了个呵欠道:“妹妹,不好意思,正有些乏,一会儿子再聊。” 李嫣见她竟直言相拒,只得以后再试探,抿嘴笑道:“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转身辞去。 叶姻见她走了,松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见庆福庆元正对着绣荷包,见她进来,站起身来道:“主子。” 叶姻点了点头,也不待丫头打帘,自家掀起帘子进了内室,整个身子扑到了在床上。 好饿啊…… 好困啊…… 什么时候完啊…… 正要闭眼补觉,忽觉床前仿有人影,吓得忽地坐起,见明澈正站在眼前! 68神之相询 “哇!”叶姻忽地做起来,擦了擦眼睛,果然,明澈正站在眼前,白衣绝色,映着窗外金光片片,整个人都沐浴在金光里,显出神圣庄严的光芒…… 叶姻眨了眨眼睛,忽然跪在床头,口称佛号:“阿弥陀佛,神,你安心地走吧,不用因为我救了你性命,就要来看最后一眼,我不是那斤斤计较的人,安心去西吧,阿弥陀佛,唵,嘛,呢,叭,咪,吽,神鬼退散,退散!” “贫僧未死。”明澈秀眉皱起,潋滟的眸光在少女的面容上淡淡扫过,晨起微澜,慵懒梳妆,几丝凌乱的发髻随风飘摇,衬出那“珊瑚枕腻鸦鬟乱,玉纤慵整云散”(1)的丽色……他忽然低下头去,深吸一口道:“谢施主救命之恩。” “不用谢了,尤其不用跑到这里来谢,想吓死我啊,我真以为见鬼了,老大。”叶姻苦着脸道。 “燕王……”明澈不理她的胡沁,道:“绝不会善罢甘休,太子妃之选,请施主万要小心,我……会帮你的。”说着,转过身从窗户外飘然而去。 我擦,蛇精病,谁让你帮! 叶姻扑倒在床上,刚闭上眼,忽听院子里钟板声响。庆元庆福从外面走了进来,道:“主子,准备一下要去讲禅会了。” 真是苦海无边啊…… 叶姻无奈地爬起来,由着庆元庆福服侍她穿衣,忽听庆福道:“主子,听说今儿我嬷嬷说,太子殿下要来,不禁装扮,其他主子们一定十分花彩,您是不是……” “不用。”叶姻呵欠连天,低头敛目,眯眼惺忪道:“越简单越好。” 庆福庆元对望一眼,低低答了一声“是”,给叶姻穿上了一件素白色的长锦衣,在那衣袖上绣着几只红梅,其他一概修饰皆无,挽了个朝阳发式,只用一个碧玉簪子别住…… 待装扮完毕,两个丫头这么一打量,都笑了起来,庆元拿着妆镜对着叶姻道:“主子好想头,这么一身倒也清爽。” 叶姻正瞌睡,听了这话,倒是吓醒了,望着镜子的中自己,略施粉黛,素面朝天,很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样子,忙道:“太素了。”说着,伸手抽出镜匣里一根金钗来道:“插上这个。” “啊……”庆元皱了皱眉道:“主子,这样的打扮倒也好,若是插了这么一根簪子。”这簪子是最寻常的金钗发式,看着绚烂金贵,却把那清爽宜人的气质给破坏了的。。 “就这样。”叶姻不容置疑。 两个丫头只得勉强答应,叶姻崽看了看那镜子,这才满意点头道:“这还差不多,哈哈”。 她当然知道这身装扮气质飘逸,插上簪子算是画蛇添足,可这正是她的本意,要知在这些太子妃竞选里,既不能跟李嫣那样万千绿中一点红,勾搭得太子侧目,却也不能低调太过,成了万千红中一点绿,入了老太太们的眼,因此中间路线最好——毕竟在这年头,蛇精病人比正常人更容易出头的…… 院子外面的钟板又敲了三下,敞门出去,见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大家仿佛都知道太子殿下今日驾临,昨夜又受了李嫣的刺激,生出了比较之心,因此在装扮上各显神通,院子一时花红柳绿,姹紫嫣红,不过这里面最出色的仍是李嫣,她本来就长得绝色,再加上出心思出奇,今日穿着金丝梅花绣留仙裙,外披云端绸纱,因为半透半明,显出那脖子越发白皙,更是把三千青丝用珊瑚结扎起,整个人仿佛月下嫦娥,仙子临世,烁烁发出耀人的风采。 “不过是个低等的……”薛月看着李嫣这容貌,心中更恨,站在嘉云郡主身边嘀咕。 “就是,就是。”岳瑶见叶姻不再受陈嬷嬷关注,又靠近了薛月,此时正站在嘉云薛月身边,添柴加火道:“她这身份与姐姐们相比?” 薛月撇了撇嘴,回头见叶姻正站在不远处,虽然打扮不俗,只可惜头上那玉钗很是扎眼,生生减去了五分颜色,不由嘴角弯弯,道:“叶妹妹说呢?” “嗯。”叶姻笑了笑,却见见李嫣同时向自己这边望来,神色复杂,不由向她绽出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来。 “主子们,走吧。”陈嬷嬷不动声色道,转过身领着众女向禅堂走去,因是谈禅会,去的便不是珈蓝殿,而是迦叶殿。 维那僧正在殿前等候,见陈嬷嬷领着众女到来,低头合十道:“檀越请进。” 陈嬷嬷点了点头,合十问道:“请问法师,太子殿下什么时候……” 维那僧低头道:“贫僧不知。” 陈嬷嬷点了点头,回身道:“主子们,容奴婢说一句话,这次是高僧谈禅,我们即使懂些,怕也不及,只静静听着也罢了。”她知道这里面有爱出风头,怕乱打岔走了话头,因此事先嘱咐。 见诸女答了“是”,这才进了迦叶殿,眼见这殿比珈蓝殿不同,红柱青地,画栋雕檐更显得精美,高台上除了明远之外,大多都是年纪较大的僧人,众女见竟没有昨夜的绝色圣僧,十分失望找蒲团坐下。 叶姻因为要补觉,找了个最偏远的角落,坐下,吁了口气,低头合十,保持姿势,正要闭眼,忽听钟鼓齐鸣,众位悦众僧鱼贯而入,在殿台前停驻,维那僧与参头僧进来,与台上几位高僧作揖,不一会儿功夫,太子邵胤与那世子邵颐竟一起走进了大殿。 因为齐朝佛教为尊,德高望重的大师比太子更受尊崇,因此太子向他们首先作礼道:“阿弥陀佛,见过高僧。” 维那僧指了指高台上的一侧,道:“请檀越这厢里坐。”佛教与齐朝皇族关系紧密,因此在每一处佛殿里皆有皇族特殊的座位。 邵胤笑着望了望邵颐,两人带着众人一起到旁边坐下,太子的眼眸低头扫过众女,在李嫣身上终于停驻,绝色的容颜,多才多艺的技艺,如今又是新奇不俗的仙子装扮,他亦不过世间普通男子,竟是一时看住。 众女见太子这等摸样,心头冒火,薛月更是轻轻“呸”了一声,对嘉云低声道了声“狐媚子!”,嘉云则咬牙切齿,一言不发。 叶姻起初见到太子,不过尔尔,这宝贝自然由着少女们争就是了,可是此时见了邵颐,却睡意全消,一头冷汗流了下来,她先前与燕王诸人只是虚以委蛇,并未撕破脸,可经过了昨夜那一次,若是燕王等人把她当成了圣僧这边的人,那么…… 这些贵人之间的角逐,跺跺脚便能让无数人头破血流,粉身碎骨,叶府作为圣上宠幸的“纯臣”,两边不靠的时候还是争取对象,若是明显投靠了一边,燕王对国师圣僧都不客气,还会对他们小小的叶府客气吗?对于自己这种小蚂蚁个,更是踩一脚碾死的份儿…… 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冷战,抬头藐着台上的邵颐,见其笑盈盈地扫视着众女,那眼眸在李嫣身上一顿,迅疾又闪过,向她这边望来。 叶姻忙低下头,双手合十,做出最虔诚最老实的摸样。 主持明远禅师见邵颐竟然与太子一起携来,神色颇为不定,忽听明理禅师道:“师弟,开始吧。”声音平静淡然,颇有泰山崩不形于色的气度。 明远恍悟,低首合十道“是。”对众人道:“阿弥陀佛。”听了这声佛号,悦众僧敲响了钟鼓,待讽诵完毕,明远回头对身后起其中一个老僧道:“明言禅师,诵经”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站了起来,走到台前,咳咳了两声,忽然瞥见台下众女那鲜艳的彩衣,怔了怔,回头道:“师弟,这些檀越穿的衣服,可是新式的居士衣?” 大家听了这话,都是一愣。 明远皱了皱眉,低低答了声:“不是。” 明理忽然抬头望了明言一眼,无奈摇头。 “那是什么?师弟。”明言瞪了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地望着众女,因为入佛殿的衣着皆有严格规定,明言年纪虽老,却自幼在寺庙长大,从未经历过俗世,见了这五颜六色的怪异装束,不由奇怪,讷讷自语道:“师兄,不对吧,她们怎么会穿这种衣服,不是说居士们应该穿素衣的?” 众女见这老僧忽然做出这等言行,也一脸茫然地望着他,眼见他挠了挠头,正要说什么,忽听明远道:“师兄,请诵经便是。”他知道这位师兄自幼便在寺里,从未接触过外面的世界,甚至没有与女子说过话,因此对这些女子服饰以及妆饰之物十分陌生,才会发出这等奇语。 “好。”明言禅师听主持师弟不悦,忙低头翻开了《华严经》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最后说咒曰: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众生,则能随顺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则能成满普贤菩萨诸行愿海。”刚说完,悦众僧唱赞,称颂阿弥陀佛的功德,净土的庄严,与三宝的功德……(2) 叶姻自从那老僧诵经开始,就只觉得满头嗡嗡之声不绝,忽然后悔起来,自己既然要逆向表现,这次装病不出来就是,还要在这里受这种罪,真真不值得的,倒是要想办法歇息一两日才好,却转念又想,陈嬷嬷背后的太后娘娘,虽然不像表现太突出,却也不能公然违背,何况燕王那边老冤家正看着自己呢…… 正忖度间,忽听有人叫了一声“圣僧”,眼见一个白色身影站在了殿外,白色的僧袍在风中轻轻摇摆,那绝色的宛如因为脸色的苍白,更显得超凡入圣的神光之色,飘飘便欲乘风而去,却带着静静的悲悯,缓缓从殿外走进来。 众人纷纷施礼,连同太子邵胤都站了起来,对明澈合十道:“圣僧……” 明澈合十还礼。 邵颐本来一直温润微笑,见明澈完整无损地来了,脸上变色,愣愣盯着明澈半晌,忽然回头望身后的宋玉,眼见宋玉也皱着眉,阴森森地盯着明澈,两人迅速交换了个眼色,不过刹那的功夫,邵颐又绽开笑颜,对明澈合十道:“今日能得见圣僧天颜,荣幸之致。” 明澈面上波澜不惊,低头淡淡道:“阿弥陀佛。”说着,走到了台前,见明远皱着眉道:“师兄,你这……”忽见明澈那静静的面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师兄来主持,最好不过。” 明澈对着后面诸位高僧低头合十道:“诸位师兄,明澈僭越。” “师弟,你恁地又换了新僧衣?这是新规矩吗?”明言禅师忽然瞪大了眼睛道。 “是。”明澈淡淡答道。 “哦,哦。”明言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忽被旁边的明理禅师摁住道“师兄不可多言。”其实这明言禅师也并非故意为难,而是他性子淳朴,自幼在大悲寺出家,加上一心钻研武功,说话行事,颇有些不谙世事。 明澈转过身来,对明远问道:“今日颂经乃是?” “心经。”明远答道。 明澈点了点头,向下扫视了一眼,眸光淡淡,悲悯静然,却在不经意里,藐着角落里的少女,谁知那少女一动不动,仿佛泥塑般低头合十,仿佛对眼前一切,恍然不闻。 明澈闭上眼睛,忽然睁开眼,淡淡开口启禅机道:“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置乎?” 众人一怔,在沉默的死寂中,明理禅师的声音响起道:“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3) 明澈微微一笑,那悲悯的脸上仿佛莲花盛开,在淡若寻常里,泛起波光潋滟,忽然望向角落深处,对那少女道:“最左首的那位施主觉得呢?” 叶姻见所有的眼目都向自己射来,许多不乏羡慕嫉妒恨,想着明澈说的“帮衬”一词,知道他是帮自己在太子面前出风头,顺便表明与燕王的立场,心中暗骂,抬头木然道了一声“不知道。” 明澈一怔,收回了眼目,望了望太子,正要说话,忽然听旁边的邵颐开口道:“世间有天堂乎?有地狱乎?为恶者焉得不报,为善者焉得不果?” 明澈静默片刻,道:“于夜之中,仿佛有物,你信,或不信?” 邵颐迟疑了下,道:“我不信。” 明澈道:“点灯而观,佛在与不在,它就在彼。” 邵颐“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那圣僧,孤问你,怎样是天堂,怎样又成地狱?”太子邵胤仿佛知道了明澈的意思,看了看那角落里的少女,又望了望旁边的堂兄,笑问道。 明澈眸光一闪,道:“武者问僧于道,僧问,汝何人?,武者曰:武士,僧笑曰,汝等如此粗鲁,如何配道,武者大怒,拔刀相向,僧曰,此为地狱,武者顿悟,弃刀跪恕,僧曰,此为天堂。”(4) “好,好,好。”宋玉先行拍手称赞,正要张口,忽听一少女高声道:“圣僧……” 大家皆吓了一跳,谈禅会乃是深明禅理的有道高僧组成,如果有要点化的有缘者,亦可以参与,邵胤与邵颐皆此次有备而来,这倒也罢了,少女们却都是听禅者的角色,若不是高僧点名,哪有这样主动出口的,大家不由抬起头看那少女,见其容颜绝丽,盈盈站起,在这明媚光灿的迦叶殿里,越发显得天姿国色,让人惊叹。 明澈似乎也吃了一惊,只是面色很快就不动,听明远忽然道:“这位小檀越,谈禅会上……” “佛说众生平等,难不成谈佛的时候,还分个高低上下不成?”李嫣嘴角噙着笑,眸光在圣僧脸上转了又转,却见其并不看自己,只是低头敛首,想起他方才点了叶姻的名,心头一沉,侧目却见太子邵胤正炯炯望着自己,眼目里全是欣赏,心中又一暖,笑道:“圣僧,你说是不是?” “是。”邵胤忽然点了点头,笑道:“众生平等,诸位小姐们亦可畅所欲言才是。” “这个……”明远禅师为难地望着明澈,见明澈并不答话,倒是明理禅师“阿弥陀佛”念佛号,道:“师弟,也罢了。” 明远只得点头道:“檀越,请讲。” “圣僧,你既然为国师,自然佛法精妙,请问你对女色怎么看?”李嫣巧笑嫣然,道:“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是何解?” 明澈听到这话,情不自禁向那少女看去,却见那少女说出口型道:“不知道。”说着,恶狠狠地望着自己,忙收了眼目,却转过头来,静静地望着李嫣道:“和尚与徒弟过河,有女子求过,和尚抱着那女子过河而去,女子谢辞,徒弟却十分不解,问:师父,和尚戒色,你如何抱得那女子?和尚答曰:吾已放下,汝如何还抱着?” “听到了吗?”明澈的话音刚落,嘉云郡主忽然开口道:“圣僧的意思,女色浮云而过,那在心里的自然不干净,不在心里的自然干净,李嫣,你心里不干净,就以为人家不干净吗?” 大家听了这话,都面露异色,陈嬷嬷更是皱起了眉头。 薛月见嘉云说得实在太过不堪,忙从旁边拽了拽嘉云的袖子,却见嘉云也不理会,柳眉倒竖,恨恨地望着李嫣,原来她对那位表哥太子情深根种,这次来竞选本来以为手到擒来,谁知太子自从进殿,眼目就没在她身上停驻过,反而一直对李嫣注目观瞧,心中的嫉恨再也忍不住,此时便借机发泄出来。 李嫣见嘉云居然面斥她“不干净”,也脸上色变,皱了皱眉道:“郡主大人,这是哪里话来,我听说各位高僧精深禅理,不过询问一二,何故出言相辱?哦……对了……”她把手一拍,道:“这到让我想起一个故事呢。” “什么故事?”邵胤对李嫣笑道。 李嫣见太子如此向着自己,笑得越发恣肆飞扬,道:“大诗人东坡居士与佛印禅师聊天,东坡居士便问禅师道,你看我现在像什么?”佛印禅师道:‘我看你像一尊佛。’。东坡居士却说,‘我看你倒是象一堆牛粪。’佛印禅师只是笑笑,并不作答。”说着,李嫣抬头望了望太子,又看了看明澈,道:“圣僧,请问佛印禅师如何如此反应?”(5) 明澈不知这少女为甚跟他没完了,他之所以强撑着又来谈禅,一则表示自己并未受伤,燕王不要在寺庙公然兴风作浪,二则是怕燕王伤她,想帮她……忽然间横插出来一位少女,夹七夹八地说了一堆,不由皱眉,道:“不知。” 太子邵胤却十分有兴趣,笑着侧头对邵颐道:“你们知道吗?” 邵颐笑眯眯道:“圣僧不知,我等自然也不知。” “玉公子如何?”太子望向宋玉,却见宋玉正盯着不远处的角落,不由奇怪,抬头望去,却是那叶家女儿,心道这也奇怪了,这叶家女儿并无任何出色之处,恁地不仅圣僧让他讨近,宋玉放着这绝色美人不看,偏生去看她? 却听宋玉躬身道:“太子,吾等愚昧,亦不知。”语气十分淡泊,似乎对这小女儿间的斗口,毫无兴趣。 “那叶家小姐是否知道?”太子忽然高声道,笑着望着那低头合十的女子,心里也来了兴趣,决心试试这个少女。 却见那少女抬起头来,把头从左摇到右边,木然又道了声:“不知道。” “我晓得的。”圆脸少女林姝忽然站了起来,对太子合十答道:“那东坡居然回到家里,与自己每每谈起此事,苏小妹道,这是兄长输了呢,佛印禅师的心宛如佛一般,所以看你如佛,你说佛印禅师如牛粪,就是证明的你的心宛如牛粪。”说着,抿嘴笑望着太子道:“这是此心彼心的意思呢。” “好,好。”邵胤打量着那圆脸女子,见她虽然说得好,容貌却远不及李嫣貌美,不由失望,只说了几个好字,就不再说什么。林姝见太子虽然把眼目望向了自己,却很快又去望李嫣,脸色一变,低下了头。听太子笑问道:“李家小姐,这位林小姐说的可对?” 李嫣见有人答了上来,未免有些失望,听太子这么一问,也不好说不,只得点头道:“说的是。”说着,用眼目瞟了一眼明澈,却见明澈仿佛睡着了般,一动不动,低头合十。 他……竟这样的自己的不动心? 李嫣咬着嘴唇低头坐下,一种从来未有的挫败感席卷而来,让她不知所措,却也有些兴奋…… 没关系,慢慢来,她手里握着一把好牌,又是穿越女,不会输的……这么想着,忽然想起昨日那个“一百零八将”来,又想起这次法会,圣僧以及几个男子屡次向那女子问询,不心中砰砰乱跳,若是这个世间还有一个同样被眷顾的…… 转头向那女子望去,却见那其隐藏角落深处,不管是装束还是神情,甚至表现,都一点也不像……忽然放下心来,不会的,怎么会?如果真的是穿越的话,怎么耐得住这份底气,何况嫁给太子是多么荣耀的事情,那么多次机会,她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轻易舍弃? 应该不会的!李嫣在袖子里握拳,被穿越大神与金手指眷顾的,只能是自己,自己!…… 正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随从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悄悄绕到宋玉身后,悄声说了几句,宋玉皱了皱眉,又对邵颐耳语几句,邵颐脸色一变,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双手合十道:“听了这么多禅机,我们这些俗众颇有所悟,只是急事召唤,怕是要失礼了。” 说着,对着太子道:“殿下,请赎罪,赎罪。” 太子邵胤似乎有些吃惊,怔了怔,道:“什么事?” “嗯,也没什么,家里一个侍卫跑了,怕他伤人,要去看上一看。”邵颐皱着眉道。 叶姻听到“侍卫跑了”,心中砰砰乱跳,心道不会是那二货吧,正忖度间,见邵颐已经带着人匆匆辞去。 高僧们见邵颐走了,继续开口谈禅,明澈却在邵颐走后便沉默了下来,一直低首合十,不言不语。太子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会看李嫣几眼,李嫣自然心领神会,与太子眉目传情之余,不时站起来驳论几句,虽然不见得多高深,却也别出蹊径,让几位高僧颇费了一番脑筋,于是,太子望着李嫣的眼目便越来越惊艳…… 诸女见太子如此抬举李嫣,面上皆露出愤愤之色,薛月更是在嘉云耳边窃窃私语,说个不停,嘉云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怒,眼眸里几乎全是阴森之色。陈嬷嬷在一旁默默观瞧,抿嘴不言。 到午时谈禅会结束,陈嬷嬷领着众女去斋堂进斋,此时的饭食倒比早上多了一些,叶姻又困又饿,还要看他们演戏,那蛇精病圣僧还要拉着自己下场,心里正苦逼,如今见那丰盛的斋菜饭粥,觉得十分偎贴,拿起馒头正要啃,忽见不远处的李嫣惊叫一声,用手捂住了脸! 69神之扑朔 “啊!”李嫣捂住脸,只觉左颊火辣辣的疼痛,那白色仙裙更是溅满了热粥,稀稀拉拉拖延了一地的水渍,不由瞪大了望着嘉云,道:“你竟然……”她知道自己风头是过了些,可是大家都是贵家小姐,又有太子的面撑着,哪里有这么没教养的…… 嘉云铁青着脸,阴森森道:“不好意思,刚才不小心。”说着,恶狠狠地把那粥碗一扣,咬着嘴唇,恨恨地望着李嫣,若是别的事情,她还能忍,唯独太子表哥…… 表哥只能是她的,她的! “陈嬷嬷……”李嫣本来要怒斥,却忽然转了主意,眼泪汪汪地向陈嬷嬷求助。 “啊呀呀,这是怎么了?”陈嬷嬷对自己身边两个宫女使了个眼色,两宫女忙过来拉住李嫣与嘉云,陈嬷嬷瞧着两人那气色,大概谁也不会相让,叹了口气,干脆不劝了,只道:“这种事情奴婢也做不了主的,还是让老祖宗分辨一二得好。” “嬷嬷……“薛月见陈嬷嬷要把此事告诉太后,忙阻拦道:“郡主也是不小心,嫣妹妹快看看烫着了没?我瞧着倒也无事。”说着,一霎不霎地望着李嫣的脸,嘉云泼粥自是称她心意,可是捅到太后那里,若为了补偿李嫣来个什么恩典,就弄巧成拙了,也不知伤成什么样,毁了容就好了…… 李嫣拿开了手,众人见那脸确实烫红了,却没有伤处,想来粥已经搁了一段时间,不能再灼热伤人,不由露出失望之色,这女子若出身高贵,被太子如此看重也就罢了,偏生身份最低,还这样张杨,虽然是嘉云故意找茬,更多人却希望李嫣倒霉。 便在诸人的默默失望里,忽听一声“呼啦啦”地喝粥声音,这声音平时不显,此时却十分突兀,大家纷纷转头望去,见叶姻孤零零坐在那长桌上,一边喝粥,一边啃馒头,正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嗔目结舌,这主子……也太淡定了吧! 其实这倒高估了叶姻,她只是又饿又累,好容易逮到饭吃,又没心思管那些争风吃醋,正吃得欢快,忽见大家瞪大了眼睛看她,不由心虚把那咬了半截的馒头放下,因为嘴里还嚼着一块,卡在嗓子眼里,咳咳了两声,端起碗咕咚喝了几口粥,望着众人惊异的眼目,微觉尴尬,挠了挠头,笑道:“嫣妹妹这不是没事吗?哦,大家不饿吗?” 忽听林姝“噗嗤”笑道:“叶姐姐,你好强的定力,真真是佛家所言,你自如风,我自如松了……” 陈嬷嬷瞧叶姻那憨态,不由也笑了,道:“叶主子这禅定功夫,小姐们还是多学学呢”面上这么说,心中却暗叹,若是这些主子们都象叶姻这般省心,自己就轻省多了,不过…… 想起她在禅堂上的一问三不知,似乎对太子妃的这位置…… 难不成真的修到了看破红尘的地步,竟把这未来中宫的尊贵也给看淡了? 心中疑惑,面上不显,抬头望了望诸女,见那乌鸡眼似的气氛被叶姻这么搅合,倒是缓和了许多,抿了抿嘴,道:“绿影绿衣,快扶你主子回去歇息,去客堂拿些伤药敷上,下午的诵经会儿,不用去了……” 叶姻听了这话,抬起头望着李嫣的背影,羡慕嫉妒恨啊,要知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吃饱饭睡足觉,如今李嫣可以请假,自己却要去诵什么经,不由默念,佛祖啊,让我跟李嫣换换吧!这么想着,心中忽然一动…… 陈嬷嬷见李嫣走了,深深地望了嘉云一眼,见其毫不在意,反而面有得色,不由叹气,这嘉云郡主乃皇上最宠爱的长公主之女,与太子邵胤乃是嫡表亲,本来是最好的中宫之选,谁知本人不争气,性格骄纵,出言无忌,十分不得太后的欢喜,因此才下旨选妃,却又出了这么一码子事,怕是…… 她摇了摇头,领着诸女出了斋堂,穿过夹道,走到客堂的门前,刚进了门,忽听“噗通”一声,回头望去,见叶姻直直摔倒在门槛之处。 “怎么了?”陈嬷嬷忙赶过去,见服侍她的庆元已经把她扶了起来,只是面上呲牙裂嘴,似乎伤到了某处。 陈嬷嬷心中砰砰乱跳,这主子可是入了娘娘单目的…… 一时什么也不顾,蹲下身亲自去看,见叶姻的足衣上蹭了一块,仿佛有血迹,忙让几个宫女抬着她进了禅房,褪了鞋袜,见脚腕微红,无甚大事,只是叶姻紧紧皱着眉,捂着那脚,似乎十分疼痛。 “要不要……”陈嬷嬷冲口而出就是找个大夫来,可是一想这里是寺庙,便是有医事僧也是男子,十分不妥,正踌躇着,回头见众女也跟了进来,神色各异,心中一凛,暗道不好,方才那摸样怕是泄了底了——毕竟李嫣烫成那样,她也不过找宫女送了回去,叶姻崴了一下,自己却巴巴地亲自送进屋子里来…… 她是积年的老事故,眼珠一转,笑着吩咐道:“我看叶主子倒也没什么,庆元,去领些伤药来敷上便罢了,唉,罪过,罪过,只这么一会儿子,竟伤了个两个主子,奴婢怕是吃罪不起了。” 这话便是表明自己不过是害怕主子们伤了太多,自己怕担罪责才送叶姻进屋的,倒不是心里选中了叶姻,诸女听了这话,终于缓了脸色,薛月先是点头道:“叶妹妹竟这么不小心,对了,我那里倒带了些伤膏,一会儿子送了过来。” 听薛月这么说,岳瑶也道:“正是哩,我想着我哪里好像也有,叶姐姐若是不嫌弃,我让丫头送了过来。”叶姻一直低调内敛,从来不争风吃醋,也不抢夺风头,便是有什么,也推让过去,众女对其都颇有好感,嘉云对叶姻毫无印象,撇了撇嘴,没说话,林姝站在旁边,眸光一闪,嘴角弯弯道:“叶姐姐好人缘,两位姐姐都送了,我都不敢不送了,回去扒拉看看有没有这种膏……” “哦……不用。”叶姻心虚地嘿嘿了两声,道:“不过崴了一下,休息一下就好了。”说着,抬头眼巴巴地望着陈嬷嬷。 陈嬷嬷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这么有人缘,伤着了也不哭不闹,心中更是欢喜,道:“也罢了,叶主子今日先歇息,明日再来看您。” 叶姻要的就是这句话,心中大喜,面上却露出遗憾之色,道:“可惜不能听从佛之教诲了……”谁知陈嬷嬷道:“没事的,叶主子,以后……再补上。” 我擦,还要补课? 叶姻苦着脸望着陈嬷嬷诸人离去的背影,却见庆福走了过来,道:“主子,你可要奴婢给你揉揉?” 叶姻摇头道:“不用,我现下要歇息,便是上药什么的,只好等醒来再说。”庆福奇怪地望了叶姻一眼,心道主子伤着了,不是要赶紧治好,哪有这么……却也不敢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出去了。 叶姻见众人都走了,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艾玛,老娘为了吃饱睡足费老劲了,终于可以……她“噗通”倒在床上,闭上眼,心道这倒是个偷懒的好法子,要不今日这次磕右脚,明日磕左脚,后日磕右手,大后日磕左手,哦,大大后日就……磕脑袋吧! 这么迷迷糊糊睡去…… 金光片片,禅院里栀子花香,清风吹得那梧桐哗啦啦作响,少女痴痴望着那神邸的颜色,一步步走上前去,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神不言不语,只是淡淡地望着,面容上是寻常的悲悯静然,只是眼眸深处掩藏不住的厌恶。 少女潋滟的眼目在神的面容上转来转去,随着步伐越来越近,声音便越来越暧昧,道:“圣僧,你知道我是谁?是不是,你若是知道,你一定欢喜,因为……” 走近看去,神的身影这样高大,仿佛仰视才见,那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气,让她心跳得越发厉害,忽然鼓起勇气牵住神的衣袖道:“圣僧……” 神宛如雕塑般,闭目合十,一动不动 少女咬着嘴唇,道:“圣僧,我也知道你是谁了,我有倾国之富,还有特殊的运气与身份,我可以帮你……你知道我娘她……” 神忽然抬头,墨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厉色,面上却波澜不惊道:“施主,请回。” 少女盯着神的面容,面上婉转婉逐渐化为冷笑,道:“你不怕……千刀万剐?” 神沉默许久,淡淡道:“一切都是劫数,施主,请回。” 少女“蹬蹬”后退,面上既绝望又愤恨道:“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还不领情,哼,这辈子就没我得不到的东西,终有有一日,你会求着我……千万百计求着我……明澈,你等着!” 你等着,明澈! “主子,……主子……”叶姻猛地睁开眼,见庆元那张亲切随和的面容,正关切地望着她道:“主子可是做噩梦了,一副咬牙切齿的摸样。” “哦,哦,什么时候了?”叶姻擦着额头上的汗,我擦,这次改剧情了,只不过……这么幼齿狗血蛇精病,感觉好丢人哦…… 忽然又想到明澈自以为临终时说的佛偈:“前生今世”,难道这和尚……还是他佛法高妙,早已算到了?恩,似乎不太象,说来这和尚也挺苦逼,上辈子被自己算计到,这辈子又屡次被燕王算计到,命苦要去怨佛祖啊,亲。 正怔忪间,忽见庆福悄声道:“主子,太子殿下来咱们客堂了。” “哦?”叶姻瞪了大眼睛,道:“来做什么?不会是……”忽然吁了口气,一定不是来看自己,自是为了他那绝色美人李嫣妹妹,她没兴趣掺和这些无聊争风,倒在床上嘟囔道:“我再睡会儿,你们过阵子再叫我……” 朦朦里,忽然又坐了起来,把庆福吓了一跳道:“主子……”她见叶姻听了这消息,也没说什么,以为她不会想到呢…… “走,我去给太子请安。”叶姻皱了皱眉,按照太子的秉性,既然去看了李嫣,不管为了什么,也不会漏了自己,可是他如此突兀地去看一个闺阁小姐,本来已是极为失礼之事,无论对谁,都百害而无一利——在老太太们的眼里,李嫣这还没进宫,已经活脱脱是祸水红颜范儿了,在圣上眼里,你座位还没稳当呢,这就要表现出昏君的潜质吗? 她可以不管昏君宠妃,可是不能不管她爹也叶府,在燕王与太子之间,只能两害之间取其轻了。想到这里,便下床站了起来。 庆福笑了笑,给叶姻穿了鞋袜,扶着她道:“主子能走?” “能。”叶姻忽然想起自己的装病,脸上一红,微微放慢了脚步,一脸肃然道:“若是走得慢些,还是可以走的,恩,其实伤药还是挺灵的。” 庆福怔了怔道:“主子,伤药庆元她还没拿来啊。?” “哦,啊,这个……走吧。”叶姻尴尬地一笑,扶着庆福的手,出了门,眼见院门外站着太子的随从,太子单独一个人进了这客堂,李嫣的房门虚掩,门前站着两个伺候她的宫女,绿影与绿衣。 “叶主子。”绿影与绿衣见了叶姻,向她盈盈施礼。 叶姻点了点头,笑道:“听说太子殿下来,请你们通报一声。”——孤男寡女,单独相处,自己可不想免费看abcdef片。 绿影答应一声进去了,好半晌才出来笑道:“主子请进,说着,推开了那房门。 叶姻扶着庆福的手,缓缓走了进去,见李嫣两眼微红,粉光融滑,大概是刚刚哭了,太子正打叠起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见叶姻进来,两人都住了口。 叶姻仿佛未见,只低头施礼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太子邵胤点了点头,迟疑了下道:“叶家小姐素来聪明贤惠,嫣儿性子良善,未免有哪些惹眼的地方,请叶家小姐多多照顾。” “嫣儿”? 叶姻抬起头,飞快地藐了一眼李嫣,多么给力的上位速度,同行,我看好你哦……面上却波澜不惊道:“嫣妹妹聪明领会,哪里用得着我这笨笨的。”说着,抿嘴又笑道:“听说殿下竟来到了我们的院子,便想着过来请个安。” 太子听了这话,脸上一红,他早上见了这绝色美人,心痒难耐,听说病了,想都不想就过来了,竟叶姻这么一提醒,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鲁莽了,李嫣再怎样也是千金小姐,即使是寺庙里,这样也十分不妥,即使回宫之后,也会被老祖宗责罚,忙道:“时辰不早了,我也回了。”说着,站起身来。 李嫣与叶姻对望一眼,一起向太子施礼道:“恭送太子”。太子点了点头,又恋恋不舍地望了李嫣一眼,这才大步流星地走出屋去。 李嫣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怔忪出了会儿神,忽见叶姻在旁边炯炯地望着自己,笑道“叶姐姐看我作甚? “恭喜嫣妹妹。”叶姻笑嘻嘻道。 “哦……”李嫣眯起了眼,忽然想起了什么,侧头望着叶姻道:“叶家姐姐,你想起那一百零八将的出处了吗?” 叶姻摇头道:“我记性不好,看过就忘,远不及妹妹这样聪慧的。” 李嫣微微一笑道:“姐姐过奖。”口里这么说,面上却颇有得色。 叶姻望着那得意洋洋的摸样,忽然想起那个曾经的自己,那骄狂到自以为天下第一,那手握金手指的自以为是,而下场却是……忽然之间,良心发现,忖了忖,启动了圣母系统道:“妹妹这样聪明自是极好的,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可知道这世间万事万物自有其规律,就是有天上赐予的各种好处,还是要谨慎自守更能长久……” “你说什么?”李嫣脸色大变,嘴唇急抖道:“你……你也是……是吗?” 叶姻摇头,道:“也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李嫣那颗心忽然如堕冰窟——果然,她也是穿的,她竟也是穿的,她怎么可以是穿的呢?而且居然穿到跟自己一样的位置与频道,却比自己……员外郎家的小姐与尚书千金可没得比!虽然她不及自己绝色容颜,可这金手指,这穿越大神的眷顾,却真真切切不是她自己独享,而是一分为二,说不定,她身上还要更多些…… 怎么办?李嫣变幻不定地望着叶姻,心里涌上了各种念头…… “李嫣!”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绿影与绿衣两个丫头道:“郡主,请您慢点,别闪着……”话音未落,见门“咚”地被踢开,嘉云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见了李嫣也不说话,上去就一个耳光。 李嫣措不及防,被她扇到了脸,脸颊一下红了,“蹬蹬”后退几步道:“你疯了?” 嘉云咬牙切齿,眼眸射出疯狂的眸光,道:“狐媚子,狐媚子,我杀了你。”说着,便要扑上前来。 “绿影绿衣。”叶姻连连后退,让出空挡,让两个丫头上,精神病人杀人可是不犯法的,何况还是疯子郡主,喵呜,赶紧滴,她“蹭蹭”又向后退了两步,却见服侍嘉云的两个宫女绿英绿芬也走了进来,见绿衣绿影拖着主子,便想上前帮衬。 “若是真出了事情,你们可吃罪不起,还不把郡主拉住?”叶姻在旁提醒道,两人顿悟,上前拉架。 叶姻回身去找陈嬷嬷,却见陈嬷嬷并不在,不仅陈嬷嬷不在,薛月等人也不在,咦,下午不是诵经会的?嘉云怎么单独回来?她皱了皱眉,低声吩咐庆福道:“赶紧去寻陈嬷嬷过来。” 庆福答应一声,正要出去,又回来道:“主子,你没事吧。”庆元去取药,自己是唯一伺候的丫头,怕这主子被这两个疯主子冲撞了。 “没事,快去。”叶姻催促道:“越快越好。”庆福答应一声,一溜烟出去了。 李嫣只觉左脸火辣辣的疼痛,想起晌午的时候被嘉云泼了热粥,此时又被扇了一个耳光,不由怒从胆边生,不过是个小郡主,看在皇族的份儿上让你一步,以后收拾也不迟,如今却…… 想起太子款款深情的眼眸,冷笑一声,上前两步,“啪啪”就是两个耳光。 “哇。”叶姻站在门边,瞪大了眼睛,不仅叶姻,连同四个丫头,嘉云本人都愣住了,嘉云可是千金玉贵的君主,皇家血脉,这么一个员外郎的女儿居然敢…… “嚎……”嘉云仿佛疯魔了般,扑上前去,双手掐住李嫣的脖子,怒吼道:“让你狐媚子,狐媚子,勾引表哥,我杀了你,杀了你。” 李嫣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被她摁在地上,却也不忍让,连咬带拽,两人打成了一团。 叶姻和屋中其他小伙伴都惊呆了,嗔目结舌地望着滚在一团的两个人,这……可是贵族千金啊,这是闹那样啊啊啊? 四个宫女虽然也见识过宫里的厮杀,可那也是文斗不是武斗,即使正面冲撞,也不过言语交锋,哪有这样泼妇厮打的,一时不知所措,对望一眼,竟一起退了几步。 “快把她们拉开。”叶姻跺了跺脚,全武行啊,原来这是武侠剧,喵呜,她扶着墙便想出门,忽见陈嬷嬷带着几个宫女急速走了过来,陈嬷嬷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见了这架势,脸色都白了,忙跺脚道:“还不把她们分开!” 几个宫女这才反应过来,忙过去把两人撕扯开,眼见两人已不成样子,衣衫尽毁,脸上红丝处处,李嫣仿佛还好,嘉云却是红了眼,神色疯狂,被人拉住还不住唾骂道:“狐媚子,我要告诉我娘,把你卖到窑子里去,看你还敢不敢勾搭表哥……” 陈嬷嬷听了这话越发不成样,不由皱紧了眉头,心道这嘉云从前看着还好,虽然骄纵了些,也没有出大格,如今这是怎么了,说话举止竟是疯了般,口里无般不说? 虽然这么想,面上却不显,道:“主子饶了老奴吧,好端端的这是作甚。”说着,转头望着嘉云道:“郡主,你不是在诵经,恁地跑到这里来了?” 嘉云见陈嬷嬷语气含着责怪之意,把眉毛一挑,眼见薛月几个已经跟了过来,气呼呼地指着李嫣道:“这狐媚子暗地里勾搭表哥,当我不知?” “什么?”薛月等人听说打起来,各自称快,听嘉云这么一说,却又脸上变色,问道:“郡主,太子殿下怎么了?” “表哥亲自看她,当我不知道?简直是……狐媚子,狐媚子”嘉云想到表哥对自己的冷淡,却为这贱人破了规矩,恨得牙根出血,便想再扑上去厮打。 太子亲自来看望? 诸女面上都显出了黯然之色,齐朝虽然不如前朝那般男女大妨,可未婚男子去闺中探望,亦是极为失礼的事情,太子拼着名声不要,也要来看这李嫣,是不是可以说明…… 陈嬷嬷听了这话,亦是脸色大变,老祖宗因太子没娘,自幼放在跟前教养,如今为了个丫头居然做出这等行为来……还是及早告知老祖宗为是。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笑道:“主子别为难老奴了,不过几句口角,哪里就打起来了,都是大家子里小姐,传出去没得让人笑话,都散了吧。”却绝口不提太子破了规矩的事情。 诸女都是聪明人,听陈嬷嬷这么说,皆不再提起,只是望着李嫣的眼眸,又多了几分嫉恨。 “走吧,主子们,今晚好好歇息,明日和和气气的,还是好姐妹。”陈嬷嬷笑劝道,对着几个宫女使了个眼色。嘉云的丫头绿英绿芬忙搀着嘉云,道:“主子,这脸上伤的,奴婢扶着您回去敷药。”嘉云哪里肯算完,口里念念有词地骂道:“狐媚子,狐媚子”却禁不住两个丫头连拖带拽,终于把她弄回了自家禅房。 诸女见嘉云走了,戏也没得看了,也都散了,大多临走前对李嫣撇了撇嘴,表示自己不屑与憎恶。 李嫣捂住脸,怔怔地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忽然升起几分茫然,她自穿越以来,因容貌才华突出,便颇受瞩目,一直顺风顺水,本来以为要在这世界大展拳脚,如今却…… 虽然太子是看顾自己,可陈嬷嬷面护心不护,众女更是对自己嫉恨有加,那嘉云屡次找茬,却没有人未自己说一句公道话,这……天理何在? 心里这么想着,便觉得十分委屈,眼泪哗啦掉了下来,却忽然抬头见叶姻还站在那里,簌然而惊,道:“你……叶姐姐……” “哦……”叶姻全程目睹,见这同行落泪,心中一软,劝道:“嫣妹妹,我不是说了吗?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拾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珍惜金……,且行且珍惜吧。”说着,转身要出门,忽听李嫣背后呜咽道:“叶姐姐,你会不会跟我抢……?” 叶姻听了这话,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大踏步出了门,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万丈霞光飘洒在红砖绿瓦的禅院,寺庙的钟声徐徐响起,仿佛要敲醒人生里的种种沉迷。 她不由停驻脚步,怔怔地站在这院子里,随着那宏大而深远的钟鸣响起,想起了李嫣,自己,穿越,重生,爱恨、不知为甚,忽然生出庄生晓梦,蓝田生烟,此心追忆的惘然来…… 怔忪许久,忽听身边庆福道:“主子,不回屋吗?”偌大的禅院竟然无人,大概少女知太子心意已定,心灰意冷之际回屋伤神去了,只有叶姻一个人傻傻站在那里,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走。”叶姻沉吟了下,向陈嬷嬷的禅房走去,庆福一愣,随即跟随,宫女绿莹见她来了,忙挑了帘子请她进去。叶姻一脚进屋,见陈嬷嬷坐在那里写着什么,抬头见她进来,忙站起来施礼道:“叶主子。” 叶姻点了点头,仿佛有言,陈嬷嬷心领神会,道:“你们先出去。”在屋里的几个宫女答应一声,纷纷出去了。 “嬷嬷,今日的事情好生奇怪。”叶姻皱着眉道:“嘉云郡主,我是不晓得,只是……她今日……”昨日看着还好,今日所行实在太古怪了!难不成被李嫣刺激疯了? 陈嬷嬷也觉得奇怪,只是不好说贵人的不是,以为叶姻这是要来为李嫣打抱不平,忙道:“郡主性子淘气了,倒也没有别的心思。” “不是。”叶姻见陈嬷嬷如此说,不好再说别的,只抿嘴笑道:“郡主性子爽朗,看着倒也十分可爱,只是她这样的性子,断不会做那窥人隐私的事情,下午太子来看望李家妹妹,竟不知是谁多嘴,让她知晓了……” 陈嬷嬷听了这话,心中一动,点了点头道:“主子说的是。”微微沉吟,回忆着当时诵经会的情形,皱眉道:“倒也没见什么外人进出的。” 叶姻只是尽责点名罢了,至于查探那内幕,她很是不方便掺和,自己已经直面过燕王一次了,此时也只是怀疑——且不管背后是谁,贵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自己这种虾米只宜背后下绊子,其他的……只希望佛祖保佑,太后威武吧。 “嬷嬷,那我先回了。”叶姻见陈嬷嬷听进去了便要告辞,却见陈嬷嬷忽然望着她笑道:“叶主子心思缜密,沉稳内敛,真为保家之主。” 叶姻听了这话,顿时毛骨悚然,忙摆手道:“嬷嬷夸奖了。”说着,转身辞别,回到了自己屋子,回想着陈嬷嬷那笑眯眯的眼神,喵呜,不会被老太太看上了吧?不要啊! 正忖度间,忽见庆元挑着帘子进来,手里提着饭盒,上面还有一个木盒,笑着道:“主子,可巧了,今儿拿药的时候,正遇到送饭的三个丫头,我就拿了咱家的。”说着,把那饭盒放在了桌子上,端出一碗梗米粥,一碗胭脂御米粥,加上四样素菜,喷香扑鼻。 “庆元,恁地去了那么久?”叶姻中午吃得多了,此时倒也不急着吃饭,抬头笑眯眯地望着庆元。 “是这样的,主子,我以为这伤膏是要找客堂的维那师父,可那僧值说竟不是客堂,而是去库房找临院师父,转了许久才拿到手。”说着,把那木盒放在叶姻跟前,道:“临院师父说,大悲寺跌打伤药里,这个三七丸竟是最好的,内服外用都可,主子试试?” 叶姻敞开的那木盒,一股浓郁的药丸扑鼻而来,闻了闻,笑道:“有劳了,一会儿子服下。”她心中有事,也不多刷,喝了粥擦了药,便盥洗歇息了。 闭上眼,昏昏沉里,忽听见少女的哭泣,极细小的,琐碎的,朦胧传来,溅起心底最深邃的悲伤,不由把枕头一捂,翻了身再浑然睡去,第二日忽听有人急切叫道:“主子,主子。” 睁开眼,见是庆福那圆圆的小脸布满了恐惧,哆哆嗦嗦道:“不好了,主子,嘉云郡主掉入花池里死了,有说淹死,有说毒死,太后娘娘派来了掌宫太监,禅院已被封,庆元被提去问话了!” 70神之迷离 叶姻忽地坐了起来,直了直身子,沉声道:“庆福,盥洗。” 庆福虽然在宫里头时间不短,却还未经历大事,此时正欲与叶姻相拥大哭,惊慌失措,战战兢兢,惶惶乱猜……结果什么都没有,这位懒散的小主子反而变得精神抖擞,仿佛伺机而动的猛虎,只待猎物近前。 “好,好的,主子……”庆福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出去端水,刚推开门,见两个太监站在门前,拱了拱手道:“谨遵太后娘娘懿旨,诸位主子无事不得出门。” 庆福的手抖了抖,退了回来,关上门把盆子往案几上一放,因为浑身颤抖,不小心碰到了下面的茶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忙蹲下身来捡拾,眼泪却一滴滴掉了下来。 “别哭。”叶姻从内室听见动静,走了出来,低下头,拍了拍庆福的肩膀。 “主子,你知道吗?昨儿去拿饭盒的几个丫头都被抓起来了,说是怀疑郡主是被毒死的?呜呜呜,庆元昨儿正正遇到那几个丫头,还顺便替她们提过那饭盒,这……”庆元忽然扑到叶姻怀里,道:“这可怎么办?我好害怕,我从前的小姐妹就因为……” 叶姻抚摸庆福的背,安慰道:“没事的,中毒的事情……你听谁说的?” “陈嬷嬷身边的绿莹方才悄悄跟我说的,如今太后娘娘派了掌宫太监张公公,若审不明白不会放人。”庆福抬眼望着叶姻,却见这小主子的面色,竟比宫里头的贵人们都冷静淡然,不由抓住叶姻哭道:“叶主子,你一定要救我啊,我好害怕,我曾亲眼见过小姐妹她……” “应该没事的”叶姻深吸了口气,昨日预感终于成真,果然…… 正忖度间,忽见大门推开,一个二十多岁的太监走了进来,对着叶姻尖着嗓子道:“叶主子,张公公有情。”说着,瞟了瞟庆福道:“你也要过去。” 庆福身子一震,颤抖的手抓住叶姻道:“主子,救命啊,救命……” 叶姻捏着庆福笑道:“张公公是阎王爷不成,看把你给吓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走。”说着,拉着庆福走出了禅房。 院子里已经被严密封锁,每个门前都站着两个太监,门外更是御林军层层围得滴水不透,屋外晴空万里,阳光暖暖,本是春光明媚的好时光,却因为死亡染上一层阴森之色,那池水已被捞干,莲花亦被摘净,只留下光秃秃的莲花根,光怪琉璃,十分可怖。 叶姻深吸了口气,攥紧了拳头。。 她不会输的! 与庆福一起走到陈嬷嬷的那间禅房,守门太监给她开了门,一位白发老者正站在陈嬷嬷旁边,穿着明黄色的太监服,满面沧桑,眸光锐利,见叶姻进来,眯起眼细细打量。 “张公公好。”叶姻不卑不亢地施礼。 “好,好,叶主子请坐。”张公公指了指不远处那把东坡椅。 叶姻也不推辞,走过去坐下道:“张公公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但我所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公公听了这话,心里一愣,这小主子倒也跟别个不同,拱了拱手道:“那就恕咱家无礼了,嘉云郡主的事情,叶主子必是知晓了的,方才宫里的仵作查验,郡主并非失足落水,亦非溺亡,乃是中毒而死,时辰大概于昨日晚食,自是晚食中毒。” 叶姻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张公公紧紧盯着叶姻的眼眸道:“那三个丫头经过拷打,已交代说昨日共有几人接触这饭盒,而庆元……”他放重了语气道:“就是其中之一。” 叶姻“恩”了一声,低头去看跪在地上的庆元,却见其身上有伤,显然也是受了刑,神色灰败,宛如死人般木然无波。 张公公见叶姻见了庆元那摸样,既不惊惶也不胆怯,只是一片平静淡然,嘴角弯起道:“叶主子,我说的可是庆元这丫头接触这饭盒,便有这……可能。” “只是可能,是吗?”叶姻接口道:“张公公并没有告诉我几个人,我也不去猜,只是因为庆元接触了,我身上也有了嫌疑,可不知还有什么证据可证明我有罪?难不成张公公现下要严刑拷打,逼人招供吗?”语气里波澜不惊,微含讽刺。 “这个……不是。”张公公摇了摇头,在这三起可能里,叶姻怕是最不可能的那个,他已经听陈嬷嬷说了,叶姻与嘉云并无冲突,且为人谦让,与人为善,只是…… “是什么呢?张公公。”叶姻抿着嘴,淡淡地望着张公公。 张公公本来以为这小姑娘遇上这事,会连连喊冤,或者哭泣哀求,以至于怒气勃发,却没想到叶姻如此镇定自如,仿佛在谈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有些明里暗里的恐吓手段便用不上了,只得直言来意道:“找叶主子来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问问,毕竟庆元现起是伺候你的……” 正说着,忽听门声响动,一个太监推着庆福走了出来,对张公公躬身道:“公公,这是在房间里搜到的……”说着,呈上一个托盘,上面有一对赤金镯子,正是叶姻送给两个丫头的见面礼。 叶姻忽然抬头,飞快地睃了那太监一眼,又低头望了望庆福,见庆福“噗通“跪下,哭道:“主子,救我,救我……” 叶姻望着镯子,不由手心冷汗,幸亏她谨慎,早早把那带血迹的黑衣处理了,否则…… “这怎么说?叶主子。”张公公捻起那黄澄澄的镯子,转了转,那赤金色便在阳光里烁烁发光,耀人眼色。 叶姻忽然“噗嗤”一笑道“张公公哄我呢,我竟不知见面礼也成了罪证?”说着,低头望着庆元道:“庆元,难不成我竟是用这镯子赏你,然后让你去害郡主?”这话一出,众人也觉得十分荒谬,纷纷摇头。 庆元心知出了这等大事,奴婢们是活不成了的,早抱了必死之心,只待临头一刀,忽听叶姻相询,抬起头来对视的一刹那,不知为甚,忽然生出几丝希翼来,也许是那淡然的微笑,也许是那冷静的神气,也许是听着挺拔的身影…… 她咬了咬嘴唇,开口道:“叶主子说哪里话来,主子与郡主无冤无仇,恁地会去害她,再者,我们这些丫头与主子刚认识,主子给见面礼也是寻常,怎么就成了罪证?” 此言一出,连张公公都嘴角弯弯,点头道:“也是。”说着,望着庆福道:“方才你要说什么?” “啊……”庆福听庆元这么一说,脸色一变,哭道:“公公,我吓糊涂了,呜呜呜,请公公赎罪,呜呜呜。” 张公公“哦”了一声,藐了藐旁边的陈嬷嬷道:“你怎么说?” 陈嬷嬷沉吟了下,道:“丫头先放在这里,让叶主子回去吧。”说着,望了望叶姻,温颜道:“主子这几日只能委屈了,待到案子明了了,再……”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传来急速的脚步声,太监高声传道:“靖慧公主驾到……” 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带着一群婆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容颜俏丽,身着华贵,只是此时已满面狰狞,正是今上最宠幸的女儿靖慧公主。张公公见这主子来了,暗暗叫苦,忙与众人一起跪下施礼道:“参见公主。” 靖慧理都不理,只厉声叫道:“谁是李嫣?”说着,抬头扫视了跪着的众人,忽然指着叶姻道:“你?” 叶姻用这辈子最快的回答速度答道:“回长公主,臣女叶姻。” 靖慧一听不是李嫣,不再看她,跺了跺脚,回头对身后的婆子道:“还不把那贱人给我拖来?” “公主。”张公公忙道:“公主勿急,此事还未查清……” “查清?不是她是谁?不是她还有谁?”靖慧咬牙切齿道:“我要让她死,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她平生就这么一个女儿,心肝宝贝一般疼着,竞选太子妃本来是桩喜事,结果一夜之间人没了,听到这消息时差点背过气去,如今全凭一段仇恨撑着。 “公主,这恐怕不妥吧。”张公公也是经历了事的老人了,知道此事重大,李嫣身份虽低,好歹也是员外郎之女,不经证据就弄死,怎么也说不过去,何况听说太子还…… 只是此时靖慧哪里听得进去,也不待其他人起身,大步走到厅堂中间那位置坐下,冷冷地望着门外,不一会儿功夫,李嫣被几个婆子拖了进来。 “冤枉。”李嫣自从知道此事就知不妙,与嘉云最不合的就是自己,嫌疑自然也最大,当此之时,她也只能祈祷上天看在自己穿越女的份上,能大开金手指放过自己,正忖度间,门突然被踹开,几个如狼似虎的婆子,不由分说,揪着头发就把她拖到了这里。 “打。”靖慧看到李嫣,眼睛立时就红了,冷冷地说了一个字。 “公主。”陈嬷嬷自靖慧来了就没敢出声,见公主的意思,就要活活打死,不由出声劝道:“事情没查清之情,请公主三思啊。”说着,连连叩头。 靖慧嘴角一撇,阴森森道:“陈嬷嬷,我女儿交给了你,结果人没了,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倒是有脸求上头来了。”陈嬷嬷一听靖慧这话,竟连太后也怨上了,吓得闭上嘴,再也不敢出声,满屋人知道公主动了杀气,谁也不敢出声,瑟瑟而跪,谁也不敢说话。 几个婆子正是受过训练的,如今知道李嫣把小主子给害了,都红了眼,也不待靖慧吩咐,操起棍子来,“噼里啪啦”落下,下手极狠,不一会儿李嫣的裤子上已见血迹。 “脱了裤子,打。”靖慧见李嫣一声不吭,越发愤怒,眼睛也变成血红,冷冷地又说出一句。 李嫣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她本来以为自己断断落不到这种地步,可此时此刻,竟谁也没来救自己,若是当众扒了裤子,怕是不死也完了,惶急之际抬头四顾,却见角落里叶姻正垂着头跪在那里,高声叫道:“叶姐姐,叶姐姐,救命啊……” 叶姻听了这话,猛地抬头,我擦,同为穿越女,相煎何太急? 靖慧听李嫣这么一说,那血红的眼珠已经望向了自己,冷笑道:“怪不得这么猖獗,原来是有同党,来啊……”话音未落,忽见叶姻站了起来走到李嫣旁边,跪倒道:“公主这么做,嘉云郡主怕是死不瞑目。” 靖慧听了“死不瞑目”的话,浑身一震,道:“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叶姻跪直身子,静静道:“这事情在没查清之前,公主就处置了李嫣,而放过了真正的凶手,郡主若在天有灵,岂非死不瞑目?”她的声音清亮平静,打破了满屋萧杀,让所有绷紧了的神经不由一松。 靖慧听了这话,也颇为震撼,脸上阴晴不定许久,忽然厉声道:“你怎么证明不是李嫣,难不成是她同党?”话音未落,几个婆子走过去,准备把叶姻也捆了起来。 叶姻身形不动,淡淡道:“公主,我若真的是同党,只怕会训斥李嫣以证清白,而不是这么分辨,公主,嘉云郡主率真可爱,纯真善良,可惜好端端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没了,臣女也伤心得紧,可是真想为她报仇,可不能急在这一时啊……” 靖慧听叶姻这么夸自家女儿,对其的敌意便减了,想着“率真可爱,纯真善良,如花似玉”的形容,眼泪缓缓流了下来道:“云儿她……她……怎能白死?” “是啊,”叶姻连连点头道:“绝不能让郡主白死,一定严惩真凶,慰藉郡主的在天之灵!”话音未落,忽听太监高声通传道:“太子驾到。” 只听脚步匆匆,太子邵胤带着一堆随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眼见跪了一屋子的人,靖慧公主坐在正堂椅子上,面色铁青,下面趴着一个人,仔细望去,正是他的心肝李嫣,裙子上早已血迹斑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道:“姑母,你这是作甚?” “你说呢。”靖慧知道自家女儿因为太子偏心,才与李嫣起了冲突,因此看见太子,亦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与李嫣一般活活打死。 太子沉着脸,吩咐道:“你们都先起来吧,”说着,也不待靖慧吩咐,便坐在旁边那椅子上,对陈嬷嬷道:“陈嬷嬷,此事如何?站起来回话。” 陈嬷嬷睃了靖慧一眼,不敢站起,只跪着磕了个头,道:“回太子殿下,昨夜一切如常,并无异样,只是早晨醒来,有那扫院的丫头见到了……郡主,便来禀告,奴婢上禀了老祖宗,老祖宗立时派了张公公一并诸御林军士封了这院子,规定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宫里头的仵作也给看了,说不是溺死,而是毒亡……” “是谁?是谁毒死了云儿?”靖慧听着这样的陈述,已经心痛得泪流满面,讷讷道:“我要打死她们,千刀万剐,活活打死,打死,呜……” 太子见姑母已经似疯似癫,皱了皱眉,转了头对陈嬷嬷道:“你继续说。” 陈嬷嬷答了声“是”,又道:“伺候郡主的两个丫头交代,郡主昨夜只吃了晚食,其他东西并未入口,因此推测是晚食下了毒,而那提饭盒的三个丫头也供出,昨日曾有三个人接触过那饭盒。” “谁?”靖慧想起叶姻“死不瞑目”的话来,忽地站了起来,冲到陈嬷嬷道:“是哪三个,我去杀了她们!” 陈嬷嬷不答作声,抬头望着太子。 太子站了起来,拦阻道:“姑母勿急,此事皇上已经知道了,已经口谕孤务必查明。”说着,对旁边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婆子会意,半搀半架,把靖慧扶回了椅子上。 靖慧听太子带着皇上的旨意,咬着嘴唇道:“父皇他……他也很疼云儿的。”说着,泪如雨下。太子见姑母已经神志不清,心中暗叹,对陈嬷嬷道:“你继续说。” 陈嬷嬷道:“一个是李主子自家带来的丫头玉儿,一个是薛主子自家的丫头雯儿,再一个……是现下伺候叶主子的丫头庆元。” “你还不是她们同党?”靖慧听了李嫣这个名字,早已呲牙欲裂,如今又听到叶姻也在其内,对叶姻亦怒目而视。 叶姻却也不分辨,只低头敛眉——此时屋中的权力中心已经转移,太子明显偏袒李嫣,自己加油点火会起反效果,不言不语是最好。 太子藐了叶姻一眼,又情不自禁地低头去望李嫣,见佳人浑身是血,满头是汗,脸色苍白,面上恐惧之极,正用急切求救的眼目望着他,心疼万分,却也不敢出口安慰,免得触了姑母,沉吟半晌,望着张公公道:“张公公,让薛家小姐过来。” 张公公心领神会,答了声“是”,旁边两个太监出去了,一会儿功夫把薛月押了进来,薛月早就听说公主来,太子也来了,进屋便跪下冲着靖慧道:“公主,冤枉啊。” 靖慧知道薛月与嘉云素来交好,正要问她,因此道:“冤枉在哪里,说。” 薛月流泪道:“公主想想,臣女与郡主如此交好,哪里会有心害她,并且此事连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李嫣这个贱人!”说着,伸手指着李嫣道:“公主有所不知,这贱人昨日与郡主竟厮打了起来,我等亲眼所见,她不仅指着郡主的鼻子唾骂,还打了郡主耳光……” 靖慧听了这话,想到自家闺女已经冰凉躺在哪里,这贱人居然还好生生活着,一言不发推开两边的婆子,就冲到李嫣面前,捡起旁边的棍子,就向李嫣身上打去,道:“敢打云儿,贱人,贱人!” 叶姻与薛月都跪在旁边,叶姻见那棍子横扫,风声阵阵,心道这公主痛失爱女,怕是疯了,膝行几步,一把抱住靖慧的裙子假意道:“公主,冷静,冷静”却把脑袋靠在靖慧的裙子,除非这主子会武功或者柔体艺术,否则是万万打不到她的。薛月则没反应过来,又不敢躲,脸上着了几下,立时红了。 太子没想到姑母如此失态,忙上去搀住靖慧道:“姑母,你这是做什么?”两边婆子上来搀扶,好歹把靖慧劝住,太子低头望去,见李嫣被打得浑身是伤,性命倒是无碍,吁了口气道:“来人啊,把公主扶下去休息。” “邵胤!你敢!”靖慧听自家女儿的案子竟让她离场,不由怒目而视。 太子耐心劝道:“姑母,云儿刚刚没了,你这心急火燎的,也审不出什么来,我在这里看着,若是有什么,告诉你便是了。” “胡说,谁不知你偏着这贱人!”靖慧恨恨作声。 太子脸色一沉道:“姑母,我奉旨而行,希望姑母不要与孤为难。”他性子和善,极少有这样变脸的时候,此时便是真的恼了。 靖慧听到“奉旨”两个字,那起伏的心绪终于沉了沉道:“我不说话就是,但是不许赶我,我要看着我女儿……”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太子见她这么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点头道:“好,”说着,用严厉的眼神瞪了两边的婆子,两边的婆子的会意,此后牢牢看住靖慧不提。 太子又重新回到了椅子上,见地上的李嫣已经奄奄一息,心中疼惜,他压根不相信谁会害了嘉云,都是姣花软玉的少女,那里来的狠毒手段?嘉云更有可能失足落水,只是仵作说是中毒,也只能查上一查了,此时心肝被打,又不方便关照,侧头见叶姻垂首跪在那里,想到这少女倒是个明理沉静的,这么乱哄哄的,还是把她拿出来震场得好。 “叶家小姐,昨日庆云出去,你晓得吗?”太子向叶姻温颜相询。 “臣女晓得。”叶姻心知太子拿她当了吉祥物,老老实实道:“昨日崴了脚,这个陈嬷嬷可以证明。” “奴婢证明是真的,这个是大家亲眼所见,我还亲自扶着叶主子回了屋子呢。”陈嬷嬷插口道,旁边的几个宫女也齐齐道:“奴婢等也可以证明。”连同旁边的薛月亦道:“这个,我也看到了的。” 太子深深地望了望叶姻,一句话便让所有人附和,果然是震场神器。 叶姻见众人替自己撑场面,越发诚惶诚恐道:“当时崴了脚,听陈嬷嬷说大悲寺的伤膏很好,便想着去……”话音未落,忽听门外的太监走进来道:“启禀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国师与主持在院外求见。” “哦?”太子与靖慧对望了一眼,嘉云的事情发生在寺庙,主持来访倒也正常,只是国师怎么会管起这种俗事来? 太子道了声:“快传。”太监答了声“是”,走了出来,一会儿功夫,明澈与明远并肩走了进来,众人皆站起合十道:“见过圣僧,见过禅师。” 明远是耐不住的性子,见礼之后便开口问道:“听说郡主忽然西去……”话音未落,忽听靖慧尖声道:“圣僧,你会不会算,快给我算算,这些人里面,谁害了云儿?我要把她千刀万剐!” 明澈抬起头,望着靖慧,静静道:“公主,贫僧不会算,还请稍安勿躁……余光里忽然扫过跪在地上的叶姻,下面的话竟没说下去,那颗心忽悠悠断了一般,方寸大乱。 “圣僧,圣僧!”靖慧见明澈突然不说话了,道:“能不能算出来?” 明澈“哦”了一声,低头合十道:“施主,贫僧不会。”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不会……”靖慧失望的喃喃道:“连你也查不出来吗?” “国师与禅师来得正好,且看我问上一问。”太子忽然开口道。 明远望了明澈一眼,想与师兄一起坐下,却见明澈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忽闪个不停,僧袍衣角不停抖动,显见内心十分激动,不由奇怪,低声道:“师兄……” 明澈缓缓抬起头来,面上已恢复了常色,点了点头,与明远一起在旁边坐下,却不敢向那少女看去,他知道这里出来事,只是过来看看,却见她也跪在地上…… 怎么会? 怎么可以…… 怎么办…… “叶家小姐,请继续说。”太子想请叶姻站起来说,看了看地上的李嫣,又打消了这主意。 “哦……臣女崴了脚,便让庆元去拿伤膏,回来的时候,正遇到送饭的那三个,便取了自家的饭菜,一起拿了回来,粥食我们三个都吃了,并无其他异样。至于那两个赤金镯子,庆元也说过了,是初次认识的见面礼,若说这是收买人心,臣女亦无话可说。”语气不见半点波澜,平静得仿佛说着家常,缓着所有人的心。 太子点头道:“初次见面,两个金镯子算什么。”又侧目去问薛月道:“薛家小姐,你来说。” 薛月咬了咬嘴唇,道:“臣女因为吃不惯斋堂里的饭食,便吩咐自家的丫头雯儿把家里的芙蓉糕带来,那雯儿送来的时候,正见三个丫头提着饭盒,便一起拿着过来了。” 太子这次却没说什么,迟疑了下,终于对李嫣道:“嫣……李家小姐,你说……”顿了顿又道:“事情未明之前,谁都不是罪人,来人,把李家小姐扶起来,叶家小姐,薛家小姐,你们也起来吧。” 几个婆子听太子这么说,只得上前扶起了李嫣,顺便也把那两位扶了起来,叶姻毫发无伤,倒也没什么,薛月身上却着实挨了好几下,被婆子扶着的时候,摇摇晃晃,差点没站得起来。 李嫣被两个婆子强自扶着,脸色煞白,头发散乱,十分狼狈,太子见了心中越发不忍,对陈嬷嬷道:“要不让她们坐下吧。” 陈嬷嬷自然知道太子说的是谁,飞快地睃了靖慧一眼,见靖慧并未反对,只是阴森森地望着李嫣,点了点头,吩咐旁边宫女抬了一把椅子,放在李嫣后面,扶着她坐下。 李嫣背后疼得出血,哪里坐得下,只是仿佛挨着,断断续续道:“谢太子殿下。”声音已然气游若丝。 “李家小姐,你昨日的晚食是……”太子温颜问道。 “昨日我……臣女……想着脸上有伤,大悲寺的伤药未必好,便让绿衣去与自家的玉儿说,拿家里的如玉膏来擦上,玉儿赶来的时候,恰逢三个丫头提饭盒,便一起把我的粥饭提了过来……”说完,摇摇晃晃,便要晕了过去。 太子点了点头,掉头对明澈道:“圣僧,禅师,我总觉得不是中毒,您说呢……”他知道姑母绝对不会同意自己,因此把焦距转移到受人尊敬的国师身上,让姑母不敢发作。 明远知道师兄一向不管这种俗事,只得自己来答道:“这倒是蹊跷了,说是中毒,却明明……”话音未落,忽听明澈道:“殿下,不知中毒之说从何而来?” 明远惊异地望了明澈一眼,竟不知这清心寡欲的师兄,忽然对破案感兴趣了?这…… 太子听了明澈的话,忽然对旁边站着的张公公道:“张公公,仵作怎生说得?” 张公公躬身道:“仵作就外面候着,请殿下传他上来问上一问便是。” 太子点了点头道:“也好。”张公公对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出去传唤,一会儿子一个四十岁的妇人走了进来,“噗通”跪下,道:“拜见国师、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因为后宫妃子身子尊贵,被男子动手动脚十分不雅,宫里头的仵作大多由女子充当。 “我女儿她……”靖慧见到仵作,眼泪又掉了下来,她一直不敢去看女儿的尸体,就是害怕自己受不住…… “启禀公主,奴婢今日早上检验郡主,不像是溺亡之态,银针入体,呈现黑色,还请殿下明察。”说着,端上一个白色的瓷盘,上面有几根银针,都是半截发黑,显然是中毒的信物。 “是她们,是她们!”靖慧本来还可以忍耐,见了这黑色的银针,再也忍不住,叫道:“邵胤,铁证如山,你还能护着她们到几时?” 太子见了这银针,脸上色变,忽然抬头对张公公道:“不知老祖宗她……” 张公公躬身道:“老祖宗让我查上一查,院子已如铁桶,凶手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的。” “她们三个怎么会……”太子皱起眉头。 张公公迅疾抬头睃了太子一眼,又望了望陈嬷嬷,见陈嬷嬷对他使了个眼色,这才道:“殿下,这三个情况并不相同,还请殿下明鉴。” 薛月是丞相之女,叶姻又是尚书的女儿,不可能说杀就杀了,并且三人同伙作案也决无可能,太子却把三人捆成一团得说,自是想保护李嫣,只是李嫣不过是员外郎的女儿,又没中老祖宗的眼,太子怕是要白费心了。 “杀了她们,”靖慧怒道:“邵胤,你还在犹豫什么?” 太子皱了眉头,忽然转向明澈道:“圣僧,你看……” 明澈抬头静静望着靖慧道:“施主,大悲寺会给郡主做水陆道场,保佑郡主往生极乐,还请施主息怒,要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若是执意枉生,反而增加了逝者冤业。” 靖慧听了这话,张了张口道:“你说,会……让云儿受苦吗?”其实她也知道三个人不可能都是凶手,只是愤怒之际便想三人一起陪葬,忽听圣僧说会增加女儿的罪孽,无法往生极乐,不免有些害怕。 明澈没说话,只是抬起头悲悯地望着靖慧,靖慧望着明澈那神邸般的面容,似乎便是神佛亲临,想着生养之苦,离别之难,捂住脸哭道:“我那苦命的云儿啊……” 太子听姑母这么表态,吁了口气,对张公公道:“此时关系重大,孤也做不得主,还是禀告皇上与老祖宗得好,这三人以及有嫌疑的丫头就先分别看管起来,等待皇上圣断如何?” 张公公与陈嬷嬷对望一眼,点了点头,躬身道:“殿下说的是。”心下却奇怪,若是皇上来断,李嫣必死无疑,太子竟是不管了? “冤枉啊,太子殿下。”薛月忽然出口道:“殿下,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臣女与叶姐姐与郡主无冤无仇,何故害她,那与她有仇的不管,却连同我们也看管起来,这是何道理?”说着,把眼望着靖慧,希望公主能在盛怒之下,把李嫣杖毙了事。 谁知靖慧听了圣僧的劝诫,想着马上要超度女儿,若是给女儿增了恶报,反而让她不得安生,待做了道场再收拾贱人也不迟,因此听了薛月的话,竟没有接口。 明澈听薛月这么说,情不自禁向叶姻望去,见其不言不语,因为低着头,看不清脸色,那身子映着光影,风姿绰约里显出楚楚之色,刚静下来的心,又乱了起来。 难道真的会…… 应该不会的…… 若是真的,拼着下拔舌地狱自己也要…… 猛然间又意识到,这些念头竟是……风动旛动,和尚心动? 明澈忽地闭上眼,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71神之暗伤 “小姐!”隋氏从窗外悄悄跳了进来,向外望了望风声,悄声道:“外面的太监都被我点了穴,一会儿子不会醒的,要怎么做,你说?”说着,微微一笑。 叶姻抬头望着隋氏,寻常的五官,沧桑的面容,却在灯光摇曳下显出别样的风采来,“噗嗤”笑道:“你倒是不担心。” “我不担心。”隋氏噙着笑,道:“我对小姐从来不担心。” 没有比这更好的夸奖,叶姻心头大悦,眉开眼笑,只差去捏隋氏的脸颊,却忽然想起隋氏的年纪,讪讪地缩了手,忖了忖,把自己的筹谋,在隋氏耳边细细说了起来…… “我这就去。”隋氏听完这吩咐,笑望着这遭了这等事,还神采奕奕的少女,忽然有些感慨道:“小姐,我若是早早成亲,怕也有你这样的女儿了。” 叶姻微微一笑,她与隋氏主仆之分,隋氏这么说便有僭越了,可是她不介意,江湖人士那些不拘小节的性子,反而让她觉得率性可爱。 隋氏嘱咐了几句,告辞而去,叶姻望着隋氏离去的背影,怔忪许久,转过身,恍惚里,竟有人站在面前,“哇”得跳了起来,抬头望去,圣僧明澈! “圣僧?”叶姻睁大了眼睛, 明澈不语,静静望着叶姻,眼见那没心没肺的摸样,一种莫名其的心绪袭上心头…… 那是一种……失望。 是的,本来以为她会孤助无依,本来以为她会惶然失措,他甚至……想好了她哭求自己的表情——那前世里最讨厌的楚楚,竟成了此时此刻的惊喜邂逅,只是……在与之对视刹那里,一切都碎碎片片,随风而逝。 她脸上哪里又惶然的影子?又有哪里有什么泪水?更没有求助的意思,她现在正瞪着眼睛,惊异而漠然地望着自己,“圣僧,你走错门了吧,这是梦游了?” 明澈不知为甚,忽然生起气来道:“施主在这里做什么?” 在这里做什么? 叶姻脸色一肃,认真打量他片刻,忽然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哗啦”泼到了明澈脸上。 明澈若是能躲自然躲得开,可是他一动不动,满脸湿答答地望着叶姻,面上微露喜色。 她……生气了? 是怨他不及时来救她吗? 那…… 正忖度间,却见叶姻小心翼翼绕着他走了一圈,又绕着走回一圈,探头探脑地观察半晌,点了点头道:“圣僧,醒了吧?” “醒?”明澈一怔。 “对啊,你刚才梦游了吧,泼了茶水是不是好点?”叶姻啧啧道:“梦游这种病,其实我也常见的,只是圣僧跑到我屋子里来,却十分奇怪?” 明澈的心呼啦啦坠了下去,脸色一变,低头不语。 “难道不是梦游?那圣僧这是来做什么?不会再来劝我嫁给太子吧?哈哈哈,即使劝,怕也做不到了,我现在可是有嫌疑的人……”叶姻撇着嘴道。 明澈低头合十道:“施主,别怕。” 叶姻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我又做坏事,怕什么,原来是圣僧不是来劝嫁,而是来关心慰问啊,哈哈,没事的,放心。” 明澈抬头望着那张神采飞扬的面容,她是真的不怕,一点都不怕,她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帮衬,他这是怎么了?明澈转过身去,走向窗口,正要飞身上房,忽听叶姻道:“圣僧……”说着,几步走了过来,道:“对了,我还真要你帮忙,我想起一件事来。”说着,指头勾了勾。 明澈本不想理,看着那样的眼眸,不知为什么,迟疑了下,又缓缓走了过去。 “我说……”叶姻如今已经大体上摆脱了前世影响,倒也不怕靠得近,上前两步,偷偷摸摸道:“圣僧,你是国师,大概能管得了这寺庙里的人吧?” 见明澈一言不发,那长长的睫毛不停抖动,心道这和尚真是个闷葫芦,只是如今求着他,也不好太吐槽,又道:“我有个丫头叫庆云,昨日去拿伤膏的时候,曾经先去了客堂,又去了藏库找临院师父,我想让这两位师父替庆元作证,她若是洗脱了,我也就没事,只是这事还得求助你们这边……”说着,殷切地望着明澈。 却见明澈怔怔望着自己,那眼眸仿佛凝胶般粘着自己的脸,不由摸了摸脸道:“怎么了?我脸上有灰吗?不好意思哦,圣僧,这两天因为囚禁在这里,没洗脸。” 明澈的脸“腾”地就红了,低下头道:“不是。” “吓”叶姻发现这和尚变得越来越古怪了,起初跟蛇精病似的让自己回头是岸,后来又让自己嫁给太子,如今却是眼眸诡异,无端地让人脊梁骨发凉……只是她此时心事颇重,也不及多想,又道:“圣僧,你听到了吗?明日能不能让那个大寮师父与临院师父一起到陈嬷嬷这里作证?若是能确准,大概我明日就能洗脱了。” 明澈低低答了声“好。”正转身,却忽地被叶姻拉住衣袖。 “你……”明澈见叶姻猛地靠过来,一股似有无有的幽香沿袭而来,那张俏丽明媚的面容便在眼前……她这是要…… “圣僧,我忘记了,作证的时候,最好悄悄与陈嬷嬷和张公公说,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 明澈讷讷道:“没有。”转了话头道:“为什么不让人知晓?” “嘿嘿”叶姻抿嘴一笑道:“圣僧,难不成你认为这事是李嫣做的?” 明澈一愣,他大体知道前因后果,也觉得这事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按照他对燕王的了解,这种事情,很有可能…… 正忖度间,听叶姻道:“我能想到,你也应该能想到吧,这李嫣刚刚跟郡主打了一架,便是要阴她,也不会捡这种时候,其他人嘛,薛月倒是有可能,可她又被牵扯到里面,按照她的胆量,应该也不敢,再就是我了,可你也晓得,我本来就不打算争选太子妃的……” 忽见明澈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忙把话撇下道:“圣僧,我们认识时间不短了,你也应该了解我的,咱也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所以我们三个都不是。” 明澈“嗯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主使者是除掉我们三个之后,最有可能选上的那个人。”叶姻抿了抿嘴,冷笑道:“说实话,我都不晓得她有这样的厉害,小小侍郎的女儿敢这么做,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胆子。” 明澈点头道:“我明白了。” 叶姻道:“明白就好,我就是这个意思,这次又被摆了一道,所以不能让他们再得逞,圣僧要帮忙哦,你这老冤家太难缠了。” 明澈不答,沉默半晌,忽然道:“那你准备……” 叶姻那张如玉的脸忽然靠近了明澈,那长长的睫毛几乎忽闪到了他脸上,笑嘻嘻道:“圣僧……” 明澈极少见她用这样娇嗔的语气与自己说话,不由一怔,结结巴巴道:“什么?” 叶姻本来想说“我们要报仇雪恨”,可是忽然想到圣僧乃是神佛之人,这种理由凡人可用,对于圣僧未免不够高上大,忙拍了一下手边的案几道:“彰显正义,降妖除魔,就靠你了,圣僧!” 明澈“哦”了一声道:“你想要我作甚?” “我洗脱之后,陈嬷嬷会去找你,然后呢,你答应就是了。”叶姻眼珠乱转,其实这事在嘉云之死发生之前,她就有预感,发生之后,本想给自己洗脱了也就完了,如今见了圣僧,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 这主意不仅可以一雪前仇,还能把重量级的大人物拉下水,当然,在自己这小人物不露头的情况下,让他们这些大人物挡在自己面前是最好的,圣僧嘛…… 你那老冤家总是这样不死不休,你也总得意思意思吧? “圣僧,你不能让真相被掩盖,佛家也讲究金刚断喝,回头是岸的,对吧?”叶姻唯恐他不答应,极力劝说。 明澈不答,淡淡地望着叶姻,脸上恢复了往日的静然悲悯。 “你若是做成了,不仅可以找出真凶,还可以帮到太子,帮到你所谓的天下哦。”叶姻又加了一层砝码。 明澈那墨玉的眼眸忽然起了涟漪,道:“嫁给太子。” “又来了,那你先说为什么让我嫁给太子吧?”叶姻对这和尚的执着无奈了。 明澈不答。 叶姻知道论瞪眼功夫自己远远不是对手,转移话题道:“本来找出真凶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圣僧,你居然跟我谈砝码,这不对头吧,和尚也会威胁人吗?” 明澈听了这话,觉得倒是不妥当,问道:“怎么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叶姻见他松了口,把手一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谢谢圣僧了,哈哈。” 明澈抬头见那明媚的面上忽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在这静寂的夜里宛如鲜花盛开,正是心台本无物,空明证自心的境地,而自己却越来越…… 他转身,瞬间消弭在窗前。 叶姻刚眉开眼笑地合十称谢,抬头人没了,左右环顾,果真消失,我擦,连个招呼也不打,没礼貌!她默默吐了槽,走到床头躺下,因为该安排的都做好了,心下大定,很快便朦胧睡去。 第二日睁开眼,忽见陈嬷嬷的随身丫头绿莹站在眼前,抿嘴笑道:“陈嬷嬷请叶主子过去呢,奴婢伺候主子盥洗。” 这么快?叶姻振作了下精神,绿莹服侍她盥洗更衣完毕,两人一起到了陈嬷嬷的禅房。 绿莹与守门太监打了个眼色,太监笑着推开门,见庆元正跪在地上,旁边还站着两个青衣僧人,陈嬷嬷与张公公说着什么,见叶姻进来,笑着施礼道:“叶主子。” 叶姻抿嘴道:“啊呀,陈嬷嬷,我可有了嫌疑的人,不敢,不敢。” 陈嬷嬷笑道:“叶主子说哪里话来,本来就是没影的人,如今神佛保佑,寺庙里的师父听说了这事,过来跟我明了呢,”顿了顿道:“庆元没事了,时辰对不上。” 叶姻“哦”了一声,眼珠乱转,望着地上的庆元,又望了望陈嬷嬷,道:“陈嬷嬷,什么对不上呢?” 陈嬷嬷却不答,只笑道:“叶主子自管领着丫头回去就是,总之你的嫌疑是洗脱了,其他的,只能慢慢来了。” 叶姻见陈嬷嬷如此答,又见两位僧人以及张公公众人在旁,也不好多说,只笑道:“那好,我就领着丫头走了,对了,庆福她……” “那丫头我打发她先回宫了。”陈嬷嬷抿嘴道,眸光里显出冷然。 叶姻一怔,点了点头,道了声“好”,又对着那两个僧人合十作礼,这才领着庆元出了房门,刚进房间,庆元“噗通”跪下道:“主子,谢主子……” “不用。”叶姻扶着她起来道:“庆福怎么了?” 庆元咬了咬嘴唇,道:“她……”迟疑了下道:“宫里头的事情,叶主子还是不知道的好,总之老祖宗是护你的罢了。” 叶姻“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忖了忖又道:“你跟那三个丫头对质过吧?” “正是呢,主子。”庆元的眼眸忽然亮了起来道:“昨日那个嬷嬷问了我的,后来又告诉我明日如何跟陈嬷嬷答,我起初还不信,果然今日提我过案,两个师父都在,好歹摆脱了嫌疑。”说着,吁了口气,望着叶姻道:“主子,你好厉害,你怎么晓得,她们会说把饭盒曾经单独给我看着过?” 叶姻却不答,皱着眉忖度了半晌道:“说把饭盒给你的那个丫头是谁?” 庆元道:“主子这么问,我索性原原本本跟你说了,陈嬷嬷是怕你们串供,所以不肯把实情全告诉你们。”她如今死里逃生,恨不得把所有东西告诉叶姻,以报答救命之恩。 “当时我拿药膏回来的时候,正在夹道上遇到提饭的三个丫头,她们是从储秀宫临时调来的,跟我也不是很熟,如今见我手里拿着木盒,便聊了几句,说让把自家主子的饭盒拿走,正好也便意,我想都不想就提着回来了……可是没想到当时对质的时候,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当时内急,把饭盒曾经单独交给我。” 说着,声音已经渐渐发抖道:“主子,宫里头这种事情还少吗?我当时就知道,人家下了套给我们钻,无论怎样,我是死定了的,便死心等这临头一刀,谁知……”说着,抬头望着叶姻道:“主子竟然能想到……” “时辰对不上。”庆元微微一笑,道:“恐怕那下套的人,也没想到这空挡。” “嗯。”叶姻见她说的跟自己预料的大致不差,沉默片刻,忽然道:“陈嬷嬷大概也明白的,怪不得昨日拼了命阻止公主杀人,她与陈公公恐怕都晓得这是个圈套,大家都是落在坑里了的,只不过不知顾忌什么,或者说还未查出来之前,不敢揭破。” “主子,这三个丫头好大的胆子……”太子、太后、公主,哪个不是宫里头响当当的厉害人物,要什么样的人,敢把这些人都得罪了呢? 两人忽然沉默了下去。 许久许久,叶姻开口道:“储秀宫里是……” “储秀宫里淑妃娘娘乃是先皇贵妃娘娘的亲妹。”庆元答道。 叶姻明白了,本朝就一位封了皇贵妃的,乃是燕王的亲娘。 “老祖宗与储秀宫如何?”叶姻小心翼翼问道。 庆元抬头藐了叶姻一眼,笑道:“主子不用这么小心,庆元的命是主子救的,自当知无不言,老祖宗对两位娘娘都不大看得入眼的。” “明白了。”叶姻点了点头,忖度许久,忽然道:“庆元,你跟着陈嬷嬷多久了?” 庆元道:“主子,我十四岁进宫,大概三年吧。” 叶姻点了点头道:“你说陈嬷嬷愿意不愿意……”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公主走了?” “公主身子不大好,太子殿下怕她在院子里更不好,已经劝她暂且到大悲寺别处安歇了。”庆元抬头望着叶姻道:“主子想要做什么,庆元这就去做。” “恩,还用不得你。”叶姻笑道:“即使我们洗脱了,这边也不得随意走动的,你跑来跑去反而招人眼目,我有法子的,只是有一件,你一会儿出去跟太监说,有些东西忘记在陈嬷嬷那里了,要过去拿,待到了陈嬷嬷房间,找个机会单独跟她说,我找她有事。” “好,”庆元忙站起来,道:“我这就去,主子。” “等着。”叶姻拉住庆元,走到窗前,看着那冷清清的院子,因为出了这种事情,出了事的被囚禁,连没出事的也不敢随意走动,免得触了峰头,院子里一片肃杀之气。 “等天黑吧,不急。”叶姻静静道,眯起眼望着窗外,她是穿越女,又是重生女,其实应该带很多金手指的,可是事实证明所谓“穿越大杀四方,重生开拓新生”只是个传说…… 对于前世,她苦逼地只有模糊的片段记忆,而且大多数是关于自己如何恋爱脑残的,至于军国大事,朝廷斗争,甚至叶府的前程命运,因为不在前世的关注度里,竟没了任何印象…… 便是如此,也能感觉到一个巨大的漩涡盘旋在空中,贵人之间的斗争,圣僧的逼迫,权力与阴谋…… 命运,命运,她有这个上天赐下的命,是否又有那个运呢?……她不知道,可是她会带着这唯一的清澈之心,向前去!向前去! “主子,我去了。”庆元见天黑了,悄声对叶姻道。 叶姻点了点头,庆元推门出去了,与门前的两个太监说了几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听脚步声声,陈嬷嬷从门外进来,见屋子里也不掌灯,叶姻站在角落里,笑道:“叶主子站在这里,倒是吓奴婢一跳。”说着,走到叶姻跟前,低声道:“主子有什么话,尽管说。” 叶姻见她这样的笑容就有些发毛,可是有些话却又不得不讲,见庆元已经关紧了门,拉着陈嬷嬷进了内室,这才悄声道:“嬷嬷,我有法子让三个丫头招供,只看你肯不肯了。” 陈嬷嬷脸色大变,结结巴巴道:“叶……主子你……” 眼见叶姻在昏暗里,眸光烁烁地望着她,仿佛质疑,又仿佛安慰,那颗心砰砰乱跳,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道:“主子请说。” “这法子,其实也简单,并且只要圣僧肯出面,自是轻而易举……”叶姻伏在陈嬷嬷耳边,道:“告诉她们要上路,然后趁着昏沉之际,让圣僧过来接引,再弄些阵势,不怕她们不招,即或有一两个嘴硬的,还全部都嘴硬不成?” 其实她这法子也简单,若是用在现代人身上,恐怕并不管用,只是齐朝人都笃信佛教,又把国师当做自己的精神领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管为了什么利害,在那个时候也放下了的…… 陈嬷嬷听了这主意,“嗯”了一声道:“就不知道圣僧肯不肯……” “只要对圣僧晓以大义,不会不肯的。”叶姻虽然这么说,可是想起明澈离开时那古怪神情,也不大做的准,只道:“嬷嬷不去做,哪里知道肯不肯,试试就是。”说着,似笑非笑地望着陈嬷嬷。 陈嬷嬷嘿了一声,忽然道:“叶主子,留下李嫣,是个祸害。” 叶姻听了这话,心中砰砰乱跳,我擦,什么意思?老祖宗这是要借刀杀人,见太子迷恋李嫣,便要借这圈套先结果了她?可是若是如此,燕王的计谋就得逞了的,与把李嫣做掉比起来,她更愿意燕王倒大霉,毕竟李嫣与自己无关,燕王那边却总是纠缠不休…… “我想想,主子,我想想。”陈嬷嬷拉着叶姻的手,拍了拍道:“主子这样的,在宫里头也是个好手呢。” 叶姻听了这话可一点都不高兴,苦笑道:“我这个人……清心寡欲的很,不太喜欢太热闹的生活。” 陈嬷嬷藐了叶姻一眼,道:“恐怕到时候由不得主子了,主子别急,我想想就是。”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也不早了,主子该歇息了,我回了。” 叶姻望着陈嬷嬷离去的背影,忽然整个人不好了,她挑拨太后与燕王斗,结果太后想借机除李嫣,看陈嬷嬷的意思,竟有些替自己肃清道路的样子,哇,不要啊! 不是她矫情,而是觉得太子之位十分不稳妥,燕王如此咄咄逼人,皇上也不知是装聋作哑,还是真未察觉,太子虽然长得好看,但就是个风流公子的性子,整日里惦记着泡美人儿,唯一靠谱的就是太后了,可是她又不是嫁给太后! 想到这里,心情烦闷,早早躺下了,抬头望着素白色的床幔怔怔发呆,看陈嬷嬷那神色,可能早就知道背后是谁,一直沉吟至今,怕是没把燕王看在眼里,觉得只不过是小小的宫斗手段,所以借力打力,把真正对太子有影响力的李嫣弄掉? 大概是! 她忽地坐了起来,想起明朝那段历史,朱元璋多厉害,为了个孙子铺路,剥皮萱草,把自己的老战友杀了个精光,可又怎样,他大概也没料到自己儿子这么绝,竟然公然造反抢位…… 当今皇上与太后,是没意识到那么严重,还是…… 正想着,忽然见眼前多了一个人,擦了擦眼睛,我擦,圣僧,你又来了,这是打卡上班的节奏吗?此时心情烦闷,说话也不客气起来,沉着脸道:“国师怎么又来了,没事总跑人家闺房,这样好吗?” 却听明澈迅速答道:“今日陈嬷嬷未来。” 哦,难道他在等着帮忙? 叶姻听了这话,脸色缓了缓,见自己还坐在床上,十分不雅,幸得未曾脱衣,忙站了起来,道:“你来就是说这个啊,我跟陈嬷嬷说了,但是……对了,圣僧,你对燕王的手段已经了解不少了吧,你跟皇上也很说的上话,干嘛不跟他说啊?”叶姻皱着眉,心道燕王这种厉害角色,应该由皇上对阵啊,干嘛总是让自己这种小蚂蚁上。 明澈不答,沉默许久,才道:“所以施主嫁给太子,最好。” “哦?”叶姻从前一听这个就不耐烦,如今却愿意耐心想去,忖了忖道:“圣僧,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嫁给太子,太子就能顺利登基,燕王就不会造反了吗?”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 却见明澈脸上忽然闪过苦痛之色,只不过一闪而过,迅疾又恢复了平静,悲悯地望着叶姻道:“贫僧说过,这是为了施主,亦是为了苍生。” 叶姻沉思半晌,忽地走近前,盯着明澈那张绝美的面容,一言不发。 “怎么……?”明澈心虚地向后退了几步。 “若你说的是真的……”叶姻吸了口气道:“那我就真嫁给太子好了,不要说太子,就是儿子孙子老子韩非子老娘也都嫁了!” 明澈听了这话,忽然闭上眼,低头合十道:“阿弥陀佛,谢谢施主。” 叶姻抿了抿嘴,眸光一闪,笑道:“你谢我干嘛?难不成我嫁给太子,对圣僧有多少好处?” 明澈不答,他本来孜孜以求,便是要防止未来的天下大乱,让王朝的轨道向平稳和顺的轨迹发展,连带也要还了……可是听叶姻答应了,心中本该是欢悦的,却满腔苦涩用上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 “圣僧?”叶姻见明澈的脸色忽然煞白,仿佛遭到了晴天霹雳,不由关切地向前走了几步道:“你怎么了?又中毒了?” 明澈抬头见叶姻那张娇艳而清澈的面容,连连后退道:“没什么,施主,既然不用再审,那贫僧告辞了。”说着,转过身欲走,忽然衣袖被叶姻拉住,道:“喂,若是陈嬷嬷反悔了……” 话音未落,忽被明澈用力甩了甩,竟把她一下摔倒了地上。 原来明澈心中烦躁,忽被抓住,袖子里便用了掌力,叶姻又是急切叮嘱一句,措不及防被他甩开,蹬蹬后退,一下坐在了地上,“啊呀”了一声。 明澈见她如此,以为自己伤着了她,忙走了过去,俯身道:“没事吧?方才我……” “有事啊,圣僧,我说好了,你甩我这一下,我就不计较了,可是若是陈嬷嬷改了主意,你可得帮忙哦。”叶姻好不容易又抓到圣僧一个砝码,兴高采烈地抓住圣僧的胳膊,笑嘻嘻道:“到时候陈嬷嬷让你做什么,你可不能推辞。” 明澈忽然低头望着叶姻抓住他的手,叶姻也意识到不妥,讪讪地缩了手道:“不好意思,圣僧,我的意思你明白不?可不能赖皮。” 明澈不答,抬起头来,望着叶姻道:“施主也不能赖皮,一定要嫁给太子。”说着微微一笑,带着微微的凄然,他本来长得绝色,映着窗外的月光,更显得诗情画意…… 叶姻眯起眼打量他许久,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如果有足够的理由,我会的,你放心。”说着,回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明澈低头合十道:“施主,告辞。”说着,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忽然又回到头来,望着地上的那明媚的少女…… 她说她会的, 她说她会的, 她就这样没心没肺说,她会的…… 忽然觉得有种痛,无边无际地蔓延上来,不及多想,深吸一口气,飞出了窗外…… 叶姻望着那疏离的影子,笑容渐渐消弭,眸光也一点点冰冷了下来…… 第二日起来,盥洗完了,正等着庆元拿早饭回来,等了许久不见踪迹,肚子饿的咕咕叫,正想出门去问问,却见庆元提着饭盒走了进来,神色颇为古怪。 “怎么了?庆元。”叶姻一边喝粥,一边问道。 庆元咬了咬嘴唇,忽然道:“主子,李嫣洗脱了。” “啊?”听了这话,叶姻一口粥呛了出来。 72神之恚怒 “怎么洗脱了的?”叶姻睁大了眼睛,把粥碗放下,连饭也不吃了。 庆云抬头看了看门外,悄声道:“带饭的三个丫头里,忽然有一个改了口,说李嫣的丫头玉儿并没单独拿过那饭盒,另外有人作证,玉儿曾经去过浣洗坊,那坊里的婆子证明,三个丫头说的时辰,与玉儿去的时辰,是对不起上的。” “哦?”叶姻眯起眼,心道自己用“时辰不对不上”来洗脱,紧接着便有人用这法子给李嫣除了污名,若不是昨夜亲眼跟陈嬷嬷密谈过,她都怀疑陈嬷嬷是太子的人,不用说,即使陈嬷嬷不是,太后那群人里肯定有太子的眼线。 能让其中一个丫头改口,也该是很厉害的眼线了吧,难道是张公公??叶姻眼前浮现出张公公那苍老的面容,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宫里头出来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连那位绣花枕头太子也是有几分手段——虽然都用来救美人了。 太子明知太后要拿下李嫣,却连眼线也不顾忌地暴露出来,看来……是对李嫣动真心了吧,啧啧,果然是自带金手指的穿越女啊,有福之人不用忙,不用自己去想法,自然有人为她开脱…… 叶姻一边喝粥,一边羡慕嫉妒恨,想当年老娘亦是金手指开路来着,美男蜂拥而至,一个个都爱如珍宝,情深意切,各种风光无限好,重生一次不仅把金手指搞丢了,还伴随着各类蛇精病,怎一个苦逼了得? “主子?”庆元见惯了宫里主子的优雅摸样,眼见这小主子仿佛跟粥有仇似的,吃得咬牙切齿,横眉立目,唬了一跳,道:“可是哪里不舒坦?” “没事,没事。”叶姻飞快地把粥喝完,望着那空碗发了会儿怔,忽然道:“这不就是说,只剩下薛月一个了?” 庆元点了点头,道:“老祖宗封锁了消息,薛丞相那边还不晓得哩,唉,没想到最后竟是留下她……” 叶姻飞快地藐了庆元一眼,笑道“不可能是她。” “可是……即使陈嬷嬷知道不是,却只留下了她,也只能认她了吧。”庆元对小主子十分感佩,因此说起话来便没了忌讳,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薛月是薛丞相的嫡孙女,薛丞相主持朝政那么多年,除非皇上不想要他了,否则薛月死不了的。”叶姻道,忽然叹了口气,皇家命案,牵扯朝政,势力博弈,难不成又是一桩罗生门? “那……怎么办?”庆云皱了皱眉,嘉云乃皇亲贵族,不可能白白死去,要有人出来定罪,如今小主子洗脱了,李嫣洗脱了,薛月又死不得,会是谁呢? 叶姻不答,望着对面个墙壁上那个大大的“禅”字沉默了许久,问道:“庆元,李嫣回去了吗?” 庆元点了点头道:“本来李主子嫌疑最大,为了安妥起见,一直押在陈嬷嬷哪里,今一早儿就有几个婆子过来证案,我提饭的时候,见李主子被搀回原来的禅房了。” 恩,看来是太后决定放过李嫣了…… 叶姻想了想,这对她来说其实是喜事,李嫣只是同行穿越,除了心性凉薄了点,目前对她没有实质上的威胁,前世对同性的敌意起源于想占有世间所有男人的贪恋之心,如今嘛,姐对男人没兴趣了,所以同胞才是好基友,燕王却不同,数次交锋便是势在必得,有事无事总是成为障碍,并且说不定以后还会…… 她爹实在长得太像方孝孺了,她真的很担心啊。 诛十族啊,亲。 “庆元,你可知道公主现在在何处?”既然放了李嫣,薛月不能不被洗脱,看太后的意思,是想放李嫣一马,把这个做成把柄暗中握在手里,制衡储秀宫与燕王,至于是不是要闹到大家没脸的地步…… 嘿…… 叶姻诡异地一笑。 “公主?”庆元虽然不明白这小主子想要做什么,但如今对叶姻知无不言,回道,“主子,奴婢虽然不知公主真正在哪里,但是根据奴婢所知,皇上每次来大悲寺都住在云水堂,公主殿下……也应该会在哪里吧?” “恩。”叶姻点了点头,道:“庆云,咱们客堂已经封了,你能出得院子吗?” 庆云迟疑了下,道:“主子这种洗脱了的应该能,其他人可能还不行。” “那你去跟守门太监说,我盥洗衣物没了,要家里的婆子把那些随身之物给我拿过来。”叶姻站起来,从门缝里一边偷望,一边说道。 “好。”庆元点了点头道:“我虽然出不得院子,可守大门的一个小太监乃是我干兄,我去跟他说。”——若是在从前,庆元可不敢冒这个险,毕竟再怎样,院子也是封了的,公然出入十分惹眼,说不定会惹祸上身,如今命都是叶主子救的,祸与不祸哪里还计较许多。 叶姻见庆元出去了,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把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其实心中也是犹豫的,从前自己虽然与燕王数度交锋,可是处于自然状态下的防守状态,即使有什么,也还有圣僧这么一面光辉旗帜挡着,叶家大小姐在燕王眼里,也不过是个傻白甜的棋子而已,如今…… 诱供的主意是自己出的,这便在太后眼里挂了号——此事想起了颇为后悔,忘记找个替死鬼把这主意告诉陈嬷嬷,只是事出仓促,也只能事从权急。 如今再来这么一手,虽然未必能让太后抓到把柄,可怀疑总是难免的,并且燕王那边如果查到了什么,这次可没有圣僧做靶子…… 若是太后与燕王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在背后捣鬼,喵呜,若不做成叶子冬瓜汤,她就不姓叶。 做,还是不做? 正忖度间,忽听闷声响动,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道:“这位公公,我来给我家小姐送衣物。”那太监知道叶姻是洗脱了的主子,并且又收了陈嬷嬷的叮嘱,也不为难,只把门一推,隋氏福了福身,与庆元一起走了进来。 “小姐,这是萍儿那给您的四件寝服……”隋氏一边说,一边与叶姻走进了内室,放低了声音道:“小姐,你这样太冒险了,若是有什么,晚上我再来就是,如何在白日里……“ “因为我怕他们晚上就做,再跟你说就来不及了。”叶姻对庆元使了个眼色,庆元会意,走出了内室,到门边守着。 “什么事这么急?”隋氏性子谨慎,在封院的情况下公然跑来,实在不符合她的风格。 “是这样的。”叶姻忖了忖,心知她什么都知道,也不隐瞒,直言道:“隋嬷嬷,李嫣也被洗脱了。”李嫣的事情发生在清晨,很多人还来不及通告。 “哦?好厉害。”隋氏眉毛一挑,道:“她不过一个员外郎,哪里来的后台。” “绝色美人招人爱。”叶姻嘴角一弯,道:“先不说她,现在太子拼着撕破脸也要把她保了下来,太后只能放她一马,晚上肯定要审那三个丫头,可能会邀请圣僧做些周章,可即使审出来,太后恐怕也未必真的把这事揭开,最有可能的是让这些奴婢顶罪,就这么过去了算了。” “不太可能吧,小姐。”隋氏摇了摇头道:“那可是郡主,公主殿下怎么肯轻易放过?” “这就看太后怎么说了,其实我也不确定,可是我有法子让她不得不跟燕王对上……”叶姻眼珠乱转。 隋氏挽着她这贼兮兮的摸样,忍不住笑道:“小姐,你说。” 叶姻又望了望周围,俯身到隋氏的耳边道:“公主应该在云水堂。” 隋氏立时就明白了,道:“要不我去与公主说……” 叶姻摇头道:“你可不能出面,你若是出来,我就暴露了。”老虎与狮子们打架,她这小狐狸可不能冲到第一线当炮灰。 “那怎么办?”隋氏皱了皱眉,搓了搓手,道:“要不我点了公主的昏睡穴,然后把她……” 叶姻心中一动,沉吟了下,摇头道:“也不是太妥当,公主身边的侍卫不会太少,即使武功不如你,把公主弄出来也会费不少周折,再说,若真的有一个武功高的,嬷嬷岂非暴露了,现下正唯恐不出事呢。” 隋氏听了这话,心中一惊,若她真的挟持公主失手,为了免得连累小姐,只能自杀了,可是即使如此,找到尸体的话,叶姻也是一百张口说不清的…… “那怎么办?”隋氏也没了主意。 “想想,想想……”叶姻挠了挠头,围着原地转了一圈,忽然抬头对隋氏道:“嬷嬷,你是经历了老事的人,你说我是不是该收手?其实我就是有些气不过,总是被人打,想反击一回,但是若惹大麻烦上身的话,也就算了,毕竟实力相差悬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 隋氏那沧桑的面容忽然浮出淡淡的笑影,笑道:“小姐,你这是怕了。” “是怕了。”叶姻也不隐晦,与实力悬殊的对手硬拼,那不是勇敢,是莽撞。 “奴婢不怕。”隋氏眉毛一挑,道:“你晓得,跟了主子,竟比江湖生涯更是精彩……” “哦……”叶姻脸上一红,隋氏跟着她遇到种种,挠了挠头道:“你不怕,我怕,对了。”她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白色身影,道:“嬷嬷,你去找圣僧……让他……”忽然住口。 隋氏如果这么去找这人,恐怕很难请得动他,毕竟这是明显得罪人的的事儿,而且作为国师忽然去管这种俗事,未免引人质疑,太后可不是吃素的,能在宫里头活到老的人,那都是黑山老妖…… “你去找圣僧,就说我有事找他。”叶姻改了口,心道看在救他两次的份上,这主子应该能来,自己亲自出马忽悠,不怕他不动心。 “这么说,圣僧他……能吗?”隋氏不是不是相信叶姻,而是觉得有些离谱。 “能,放心吧,嬷嬷,他欠我人情呢,有债,得还!”叶姻挑了挑眉毛,咧嘴一笑。 隋氏打量着叶姻那自信的表情,点了点头,道:“那我去了,小姐,恩,我只能告知圣僧,但是他来不来……” “没事的,嬷嬷,你只要告诉他即可。”叶姻拍了拍隋氏的手道:“尽快,我估计晚上就会开始,到时候你也过来。” “好。”隋氏答应一声,忽然提高了声音道:“小姐还想吃什么,尽管说。” 叶姻笑着也提高了声音道:“我想吃芙蓉糕……” “这个却是难了……”隋氏也对着叶姻笑。 庆元听这话,知道商量好了,忙走了进来,不耐烦地高声道:“让你进来送衣物,恁地耽误这么多时辰,快走吧。” “好,好。”隋氏答应这,出了门,叶姻眼见她离开了院子,看了看天色,大约是晌午时分,庆元回来拿了午食,吃了饭在屋子溜达了一会儿子,便躺下歇息了。 朦朦胧胧里,床头似乎有人影,忙坐了起来,见明澈正远远站在哪里,擦了擦眼睛,道:“什么时辰了,圣僧,你好厉害,青天白日的到处溜达着窜门。” 明澈听她这么熟谙的口气,微微一愣,却也不理会她的讽刺,淡淡问道:“施主找我?” 叶姻点了点头道:“李嫣洗脱了,陈嬷嬷应该会用我的法子,她去找你了没?” 明澈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你答应了?”叶姻睁大了眼睛。 明澈没说话。 “我擦?没答应?什么人啊,你不是答应我了吗?怎么出尔反尔呢?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好不好,圣僧,你是国师,我救了你两次,就求了你一次,你都不答应,忘恩负义也不是这么来的……“叶姻见她如此,以为前功尽弃,不由怒了。 “答应了。”明澈忽然低下了头。 叶姻听说答应,吁了口气,缓了语气,转怒为喜,笑道:“阿弥陀佛,圣僧不要误会,我没有胁迫你的意思,我很尊敬你的,圣僧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咱们就两清了。” 明澈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其实这是一件事,你答应了上一件,这一件就是应该做的。”叶姻十分理直气壮道:“你也晓得啦,陈嬷嬷会夜审,但是却未必能把这事揭出来,要想让后面的主子对上,只能让公主或者公主的人出马……” 明澈忽然抬头望着叶姻,眼前的少女满脸狡狯,那双明媚的眼眸骨碌碌乱转,笑嘻嘻的望着他…… 不知为甚,忽然又想起了从前的那个影子,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眼睛,甚至是一样的娇艳气质,只不过那一个是悲情的,凄婉的,痴迷的,仿佛承载着天下的苦情,悲怆得惨绝人寰,却只不过是求他潋滟一顾的琐屑,仿佛活得的重,却是真的轻…… 这一个,明明谈着惊天动地的大事,却风淡云轻得这样笑嘻嘻,活得轻了,却是真的重了…… 这其实就是佛之“一次拈花微笑,万物众生若轻真义”吧…… 明澈迷茫地眯起眼。 “喂喂,圣僧,你在听吗?”叶姻睁大了眼睛。 明澈脸一红,低头合十道:“好。” “太好了,圣僧真是菩萨在世,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改日我把你画像挂在我们府里,每日烧香三柱……” “不用……”明澈脸色微沉。 “哦哦。”叶姻见明澈不受恭维,转而煽风点火道:“圣僧,燕王这么折腾你,你也该出手了,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收手,对不对,不能让他这么猖獗下去了,而且,若是让太后这么厉害的人物与燕王对上,说不定他消停点……” “恩。”明澈抬头飞快地睃了叶姻一眼,忽然道:“施主,虽然这次我答应,但是此后勿要涉及宫中之事。” “吓我啊,为什么?你不是让我嫁给太子吗?做太子妃哪能不涉及宫里头的事情啊,圣僧,你好像对这个很懂的样子,能不能跟我说一下,太后跟燕王他娘到底啥关系,太后与燕王关系如何?公主与燕王关系如何?这么挑破了,会发生什么事?”叶姻双目炯炯地望着明澈。 明澈只低眉敛首,长长的睫毛盖住一切心绪,沉默许久,道:“施主,贫僧去了。”说着,飞身上房,迅速消失在窗前。 吓! 蛇精病。 叶姻木着脸望着那窗外,别人的心绪她都能猜得出来,唯独这死和尚,说话总说吞一半,仿佛怕她知道什么似得,说起来既然让她嫁给太子,为什么不跟她真正原因呢?难不成他掐算到了天机,说了就要天打雷劈? 叶姻忖度半晌不得其解,眼见天色已经黯了下来,外面庆元给她提来晚食,今日有事发生,她也没心思吃饭,只喝了一碗粥,便回了屋子,徘徊良久,忽然想自己倒是傻了,即使要做,也不会在酉时这种时刻,起码要等夜深人静,先睡一会儿。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下,忽觉窗户微澜,忙坐了起来,见隋氏从窗外跳进来,悄声道:“小姐……” “到时辰了吗??”叶姻去看沙漏。 “到了,可能开始了,看戏去。”隋氏笑嘻嘻道。 “嬷嬷,院子里没有厉害的高手吧?”禅院外面可是有御林军的,叶姻虽然喜欢看戏,可是安全第一。 “应该没有,这院子里没有正经的皇族主子,不过都是些弱质女流,哪里用的着高手。”隋氏笑道。 叶姻点了点头,怪不得圣僧飞来飞去的毫不费力,原来是仗着院中无人啊。 隋氏揽着她的腰,一提气,两人一起到了屋顶,叶姻不会武功,在屋顶走来走去,反而不妥,隋氏低声道:“小姐,奴婢得罪了。”说着,把叶姻打横一抱,几个起落到了陈嬷嬷的屋顶,十分熟谙地挖了几块瓦盖,听了声音道:“小姐,好像是这里。” 叶姻悄声笑道:“嬷嬷,你在江湖里不会就干这活儿吧?” 隋氏一笑,道:“以后闲了,跟小姐说这些往事。” 叶姻点了点头,扒拉着缝隙,低头看去,见屋中灯光昏暗,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三个丫头跪在地上,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神情呆滞,陈嬷嬷站在对面笑道:“你们再赖别人也是没用的,既然死不开窍,就送你们上路吧。”说着,旁边一位宫女端着三杯毒酒走了上前。 “念在你们在宫里伺候这些年,老祖宗开恩,让你们自己去了,倒也落得个全尸。”陈嬷嬷冰冷的声音在黯夜里响起。 三个宫女眼见明晃晃的毒酒就在眼前,,一个咬了咬牙,端起酒杯就要喝下去,忽听旁边一个道:“嬷嬷……”似乎因为酗酒不说话,声音十分嘶哑难听,顿了顿才道:“淑妃娘娘她……” “绿环!”那个端着毒酒的丫头横眉立目道:“你什么意思,死到临头还要拉着娘娘不成?”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绿环的眼泪滚落下来道:“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问问,淑妃娘娘还有什么话……跟我们说……” 陈嬷嬷嘴角一弯,淡淡道:“淑妃娘娘……什么也没说,倒是老祖宗叹了口气,说真是造孽,一人死了,一家子也完了。” 绿环身子一震,忽然全身发抖,哆哆嗦嗦道:“嬷嬷,我的爹娘她……她……” “绿环!”旁边那丫头忽然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绿环捂住脸,再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 陈嬷嬷看在眼里,抿了抿嘴,见门被打开,明澈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正大仙容,又是一尘不染,仿佛神佛降临,瞬间照亮了这昏然地狱。 陈嬷嬷合十道:“圣僧,你来正好,送她们一程也罢。” 绿环见了圣僧,眼眸一亮,死死盯着明澈。 明澈低头合十道:“阿弥陀佛。” “圣僧,我会不会下地狱?”绿环再也不顾身边的绿元阻拦,膝行几步,走到明澈跟前,连连磕头。 明澈悲悯地望着那凄婉的面容,这个世间便是如此,蝼蚁如生,只做了那杀戮者的卒子,却在杀戮之后成为涅槃的残渣,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念头,若她们肯招供,便要让太后饶了她们性命,既然自己看到,便不能让杀戮再延续,不能让蝼蚁再哀鸣。 “圣僧,会吗?”绿环见明澈不答,只是眼眸里充满了悲悯与同情,嘴唇急速抖动,道:“圣僧,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赎罪,怎么做才好?”说着,死死拽住明澈衣角,仿佛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施主,实话。”明澈淡淡开口。 这话十分简单,若是陈嬷嬷说出来,或者张公公,或者那些上刑的婆子,甚至淑妃,太后说出来,绿环都未必能招供,可是此时此刻,眼前生死就在眼前,地狱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自己眼堪堪就要掉了下去,想起佛经里描述的那无始无终的阿鼻地狱,颤抖地张了张口,道:“圣僧,我招,我招,可是这样,我就不会下地狱了,是吗?” 明澈慢慢俯下身来,淡淡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好,好,呜呜呜,陈嬷嬷,我招,这一切都是淑妃娘娘的嘱托,她吩咐我们到了这里,一起听林主子吩咐,那日……”绿环眼泪汪汪地正要说下去,忽被绿元扑了过去,掐住了脖子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奴才……” 旁边早有人把绿元拉开,绿元连连冲绿环吐口水,口里骂个不停,陈嬷嬷见了心烦,道:“把这丫头舌头割了……”话音未落,听明澈道:“嬷嬷……” 陈嬷嬷忽然意识圣僧在侧,忙转了话头道:“把这丫头塞住嘴,” 旁边的婆子塞了麻团在绿元嘴里,两个婆子狠狠地摁住绿元,陈嬷嬷藐了藐第三个丫头绿玉,见其面色煞白,嘴唇微抖,一会儿看看绿环,一会儿子又望望绿元,似乎不知该象谁那么做的好。 “嬷嬷,听她们供述,饶她们性命。”明澈转过身来,眼眸十分坚定地望着陈嬷嬷。 陈嬷嬷一笑道:“圣僧这是难为老奴了。” 明澈摇了摇头,道:“我来,亦是此意。” 陈嬷嬷抿着嘴,却不好说不行,圣僧身份尊崇,连当今圣上都礼让三分,既然肯插足此事帮衬,已是天大的情面,但是绕过了这三个奴才……宫里头向来没这个规矩…… 忖了忖,终于道:“圣僧,这个老奴做不了主的。” “我知道,我会去说。”明澈合十道:“我佛慈悲,蝼蚁亦是圣贤。” 陈嬷嬷见他自己出面,松了口气,低头对绿环道:“听到了吗?圣僧饶你们一命,连西天都不用去了,快说吧,否则天理难容!” 绿环听明澈居然出面替她们求情,眼泪宛如断线的珠子,双手合十道:“圣僧,若是我能逃得生天,愿意青灯古佛,永皈我佛。” “先别急着许愿了,快说。”陈嬷嬷望了望旁边一个婆子,那婆子点了点头,出去了一会子,一会儿一个太监走了进来,对着明澈施了一礼,在旁边的案几前坐下,铺开了纸砚。 陈嬷嬷盯着绿环道:“说。” 绿环知道这是唯一的生机,忙跪爬了几步,离着绿元远一些,这才道:“嬷嬷知道,我们是储秀宫的人,被淑妃娘娘使了手段,选上了这差事,本来以为是美差,临走前,淑妃娘娘却说已经使人看住了我们家人……” “那个时候我很害怕,不知什么差事,竟要惊动家人,听娘娘吩咐说,只要听林主子吩咐,不得违背,做得好了,回来有赏,每一家二百两银子,若是做的不好,那么一家子都……” “我们来了以后,林主子只见过我们两次,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们好好当差,每个人赏了两个金镯子,后来……后来,那天,我们三个人去拿饭,林主子的丫头晴儿过来,要我们要从哪里走,哪里经过,若是遇到主子的丫头,就让她们给主子把饭送去。” “我们当时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是听着主子吩咐就是了,那一日也巧,竟遇到了三个丫头,一个是薛主子的丫头玉儿,一个是叶主子的丫头庆元,一个是李主子的丫头雯儿,我们便按照吩咐这么做了。” 绿环说得太急,缓了缓口气,藐了藐陈嬷嬷,又道:“都是一样的奴才,谁敢起那么大黑心?半夜林主子忽然叫我们起来,说是郡主被我们毒毒死了,我们都吓坏了,求主子救命,她便说,让我们把郡主放在花池里,装作失足落水的样子……” “贱人!”话音未落,从门外忽然走出一人来,柳眉倒竖,满面是泪,揪住绿环,抽出一根簪子就要向她扎去,却忽然被衣袖扫开,抬头望去,却是明澈,“阿弥陀佛,施主,你答应过贫僧。” “你没听到了吗?圣僧,我的云儿被她们,她们……”靖慧浑身发抖,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望着三人。 “公主?”陈嬷嬷见是靖慧,暗道不妙,忙跪下道:“参见公主,您……怎么来了?” 靖慧不答,“哼”了一声,道:“我若是不来,我的女儿岂非死不瞑目?我倒是不知嬷嬷哪里来的胆子,夜审居然不知会我一声。” 陈嬷嬷低着头,不敢答话,如今公主知道了,这件事恐怕…… 她怎么会知道的?难道……圣僧告诉她的?陈嬷嬷忽然抬头望着明澈,却见明澈也看着她,道:“此乃业报,还求冤主。” 陈嬷嬷无语了,神有神的理念,不理会世间纠结也算正常,抬头见靖慧气势汹汹,身后却是无人,显然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忙站了起来,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两个婆子过去扶住靖慧,另外一个却出了屋子。 “公主,这案子……”陈嬷嬷犹豫地问道。 靖慧正要张口,忽见脚步声声,张公公走了进来,先给明澈与靖慧施礼,这才冷笑道:“嬷嬷好手段,竟也瞒着我。”。 陈嬷嬷嘿然道:“老奴哪里来的胆量,不过是老祖宗说什么做什么罢了。” 这话一出,张公公倒也不好责备,问道:“绿环招了?” 陈嬷嬷点了点头,对那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把供词给了张公公,张公公在借着灯光看了看,脸色变了变,又望着靖慧,道:“公主,您的意思……” “冤冤相报!”靖慧面色狰狞,一句一字道:“我是答应过圣僧,不得滥杀无辜,可是我的女儿也不能白死!” 张公公与陈嬷嬷对望一眼,陈嬷嬷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张公公叹了口气,道:“公主,您放心,这事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郡主自然不能白死,只是这半夜三更,我们审了出来的结果,总是有些鬼祟,您看这样如何,让人把林主子与她的丫头,一并抓了起来,明日请太子驾临,您也在,圣僧……若是能来最好,三堂会审,倒是弄个清清楚楚,也给老祖宗,给圣上,和朝堂有个交代。” 顿了顿又道:“林主子的父亲乃工部侍郎,虽然算不得圣眷在身,却也颇有名望,若是……倒也不好。” 靖慧此时恨不得立时把林姝抓来撕成碎片,只是她也明白,今晚是做不成了的,陈嬷嬷张公公背后的人都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妄为,便是圣僧,也断断不会允自己私下里报仇,明日…… 就明日! 云儿,你再等一日,我便让林姝那个贱人下去陪你,到时候,你要狠狠打她…… 靖慧嘴唇咬得几乎出血,说起来嘉云与林姝素无冤仇,只不过为了太子妃之位,好端端地这就…… “这丫头背后一定有人?”靖慧恨恨道:“不管是谁,若是挖出来,我与他生生世世,势不两立!” 陈嬷嬷与张公公脸色大变,对望了一眼,一言不发,明澈只低头合十,恍若未闻,屋顶上的叶姻听了,却心中大喜,抬起头与隋氏对望一眼,咧嘴一笑。 隋氏见没什么可看的了,揽住叶姻几个起落,悄然回屋。这才笑道:“小姐这是高兴什么?” “生生世世,势不两立。”叶姻重复着这句话,嘴角弯弯,燕王为了控制太子,丧心病狂害了自己外甥女,惹到了圣上最宠爱的靖慧公主,无形中给自己树了大敌,有这么厉害的挡风招牌,她这种小蚂蚁是不是可以安稳一下下了? 只是不知太后与太子的意思了,或者说,圣上肯不肯把这不安分的儿子给揭了出来?想到这里,忽然心痒难耐,问道:“嬷嬷,若是白日,你能不能把我……”说着,指了指屋顶。 隋氏摇了摇头道:“小姐,若是晚上,你我在屋顶,穿着黑衣,自然无人看见,若是青天白日里,咱们都站在屋顶,恐怕……” “也是。”叶姻点了点头,心中有些遗憾,不能亲眼见到内幕背后的内幕了,只能耐心等结果了。 “小姐,我先走了,若是有事,晚上再过来。”隋氏道。 叶姻点了点头道:“嬷嬷一切小心。” 隋氏笑了笑,飞出了窗外。 叶姻看着她的背影,兴奋地转了一圈,不用说,这一次不论谁护着,燕王肯定要栽个大跟头,这里面的推波助澜自然有她小叶子的一份功劳,自从重生以来,她不是挨打受气,就是各种苦逼,蛇精病无数,这一次终于扬眉吐气了一番,不免有些得意洋洋。 正高兴间,忽见窗影闪动,一个人影站在窗前,咦,圣僧,你又来打卡上班了?不过她心中高兴,笑嘻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圣僧,你这是下班了?” 却见明澈一言不发,绝色的面容不像往日般平静,眸光潋滟里,却带着一丝从前的生冷与厌恶。 “怎么了?圣僧,找我何事?”叶姻走近前,打量着明澈,见他又露出初见自己的那摸样,不由奇怪。 明澈沉默许久,才道:“此事揭开,不论成与不成,便是泼天大案,生灵涂他,家破人亡,施主,贫僧做错了。” “我擦,难不曾隐瞒下就什么都好了?”叶姻听了这话,怒从胆边生,道:“我三嫂与燕王无冤无仇,却被她无端绑架;还有你,若不是我出手相救,早就去西天念经了,嘉云郡主何罪?如今成了毒下冤魂?燕王的罪行不该揭发,坐视他势力壮大,所有人都拿他没辙的时候,来次削藩大战,让更多人生灵涂炭吗?” “你怎么晓得?”明澈忽地睁开眼,那静静的眼眸射出了犀利之色,瞬间便是惊天动地的生杀之气,铺天盖地向叶姻袭来。 叶姻倒退了一步,心道这和尚会变身吗?怎么菩萨变阎罗了? 不过她死过一次的人,也不怕明澈威胁,反而近前一步,恨恨瞪着他掐着腰道:“我不管圣僧是不是装傻,我只问你,难道你要坐视他壮大,然后害死更多的人?” 明澈眯起眼,冷冷道:“我有我的法子,但不是这种,施主,请勿轻举妄动。”声音再也不是往日的悲悯平静,宛如一把利箭,冰冷地划破经济的暗夜。 叶姻越听越怒,忽然想起那日也是这样威胁自己…… 好好歹歹救他两次,两次啊!我擦,他不想着报恩……好吧,自己人大方,没法子,没要求那么多,可是不用报仇吧,先是碎碎念念逼着自己嫁太子,现在又来这么一套。 我呸! 叶姻咬牙切齿,恨恨道:“圣僧,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滚,滚,滚! ” “你说什么?”明澈忽地走到叶姻面前,拎起了叶姻的衣襟。 当我怕你不成? 叶姻心中怒气勃发,再也不顾,张口就咬,明澈没想到她这么凶蛮,一愣之间手被咬个正着,因为心里带着怒气,这一口咬又狠又凶,明澈只觉手中一痛,低头去看,竟见那嘴唇边溢出血来,不由怔住了。 73神之诡思 “你……”明澈拧眉,绝色的容颜上染上了淡淡的羞色,却也不肯松开,只让她狠狠咬住,咬住,渐渐的,红唇里浸润出鲜艳的红,顺着那修长如玉的手,滴滴答答掉在地上,摇曳着僧袍的皱褶,泛起淡红色的氤氲…… 痛,是真的痛,可是这样的痛竟让他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来,似乎情愿这样被咬着,咬着,永远如此才好…… 叶姻啃了半晌,本来是要这死和尚放手,结果许久不见动静,惊讶地抬起头来,见神怔怔地望着自己…… 我勒个去,这是什么表情? “圣僧……”叶姻被他拎在半空中,满嘴血泡泡,虽然十分狼狈,却摇头晃脑道:“你暴露了的,这样抖m的荡漾表情,你家太子造吗?” 明澈虽然不懂她这话的意思,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眨了眨长长的睫毛,眼眸里闪过几分迷茫,方才他竟真想让她一直咬下去,理由是……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不过…… “舍身喂鹰,以身饲虎,施主若是肯听话,贫僧愿如此。”明澈淡淡的声音响起,平静,肃然,理所当然。 我擦,唐僧啊,“放开!”她拳打脚踢,抬头见其一脸舍身伺魔的自以为是,气得一口“吐”去,绽放那绝美的面上,盛开出梅花点点来……“到底放不放?再不放开叫人了。”少女柳眉倒竖,张口欲喊,忽觉喉咙一麻,又被点了哑穴。 我屮艸芔茻#(百分号)(百分号)…………¥#, 心中对于明澈的唾骂,只能用来自星星的语言来形容了…… 明澈闻着脸上那淡淡的血腥味,仿佛才醒了过来,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又睁开,神的光辉从那潋滟的眼眸里射出,更神圣也更悲悯道:“施主,听话。”带着劝哄,却是不容置疑的决然,。 听尼玛的头! 叶姻恶狠狠地怒视着,她从来就拧不过他,从来就没有,这死和尚看似和善,实际极其霸道,无缘无故,无冤无仇,总是会闯入自己的生命里,干扰自己,控制自己,气死了,气死了! 心恨之极,低头就想再咬,却见衣襟前那露出的练武之人才有的根根错骨,那是与那绝美圣颜所不匹配的东西,却也应是这受人尊崇的国师真面目,心中一动,微微沉吟,抬起头来,装出乖巧的摸样,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明澈见她终于肯答应了,徐徐放开手,双手合十,正要念经,却见一个软软的身子依靠过来,大惊之下“蹬蹬”后退,竟被一下抱住,那张娇艳的面容正正眼前,笑语盈盈,秋波暗动,仿佛深夜里开出的夜荷,艳艳地让人睁不开眼…… “你……”他惊慌失措,想要挣扎,却忽觉得全身无力…… 衣襟下是暗香浮动里的惊心动魄,那闯入生命的荡漾,若有若无地里浮现眼前,那个时候,自己是如何带着恨与不得已,抱紧了眼前这个女子…… 可那时候的心情为什么与此时完全不同了呢? 他迷茫地眯起眼,正神思飘荡,忽觉得脸颊一痛,见这少女伸手一边一个,紧紧捏住他的双颊,近在咫尺里,那娇艳的面容从仙子变成罗刹,狰狞而又得意地望着他…… 月华如水,一个娇艳如花,一个绝美圣颜,一个紫衣岚岚,一个白衣飘飘,只是那神的容颜被捏成腮帮鼓鼓的可笑摸样,娇艳的少女则恶毒而无声地笑着…… 明澈满腔心绪被这孩子气的举止泼成了冰凉,她真的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了,前世里他走在坦途正道,却被她硬生生拖入了悲情的生杀,如今转回了那既定的轮回,她却变得…… 这样轻盈,这样滑稽,这样厉害,而清澈,而无情无义…… 无情 自己竟在怨她无情?明澈浑身一震,猛吸了口气,一把少女推开,走到窗前,飞身上房,迅疾不见了踪迹。 叶姻见了神终于被自己捏成了猪头摸样,心中舒畅,兴奋地搓了搓手,得意地正要哈哈大笑,却忽然发觉发不出声音来,艾玛,不好了,她脸色大变,迅速跑到窗前,喂喂,跑不要紧,给我解开哑穴啊啊啊…… 我屮艸芔茻(百分号)$(百分号)#(百分号)(百分号)#@…… 这可怎么办? 明日自己忽然变成了哑巴,若是让其他人看到了……要知在这要命的时刻,发生任何事情都会引起嫌疑的波澜的,怎么办,怎么办? 她在屋中转了一圈又一圈。装病?不好,显得心虚,装傻,更不好,没准让陈嬷嬷更注意自己,那就……她跑到镜匣面前看自己嘴角的血迹,喵呜,就说自己吃饭咬着舌头如何?虽然二了点,好歹不那么惹人注意?不过,也很难堪啊…… 忖度半晌,想着好歹明日自己不用出头做什么,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悉悉索索地爬到床上躺下,闭上眼…… 白雾茫茫,对面不见。。 “毁掉的,重新再来,失去的,即将得到;欠下的,却要归还……” “薛川,薛川!”有人在喊。 叶姻并不理会,继续向前去。 “叶姻,叶姻!”有人又喊。 她停驻身形,环目四顾,喊道“谁?谁在哪里?给我出来!”如今性子坚硬,也不怕什么,伸出手乱撩其这白茫茫的大雾,企图看清这命运的真面目,却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全是一团白气,忽地被人抱住,“哇”地一声挣脱开,见李卫正站在眼前,定定地望着叶姻,嘴角浮出那不应有的笑容,英气勃勃的面上竟显出了燕王式的霸气:“大小姐,你是我的,我的,你要记住……” 叶姻从来不怕这二货的,此时却满心恐惧,挣脱开他的怀抱,拼命奔跑,奔跑,仿佛李卫就在后面追杀,又仿佛命中注定的使命,就这样茫茫里,前面忽地撞上了一个人,抬头见却是明澈,正要张口说“救命”,却被明澈一把抱住怀里,那绝色的面容俯身到耳边,淡淡却决然的声音蓦然响起“施主,听话!”说着,不由分说堵上潋滟的红唇…… “哇……”叶姻一下坐起,睁开眼,已是晴天日朗,窗棂缝隙里透出金光四射的潋滟,照亮了这恍然如梦的人间,转过头去看,却见庆元正站在床头,“蹬蹬”后退,神情仿佛受到了惊吓。 原来她见主子一直昏睡不醒,正要叫醒,忽地见叶姻毫无动静地一下坐起,张着口,目露惊恐,却一言不发,所以唬了一跳,不过定了定神,便关切地问道:“主子,你怎么了?” 我(百分号)*……+*…………(百分号)& 叶姻张口,却什么也发不出来,这才想起自己哑穴没有解开,不由又问候了下这死和尚的十八代祖宗,正恨得牙痒痒,忽然又想起今日会审那投毒案子的事情,披上外袍跑到窗前,推开窗棂,探头去望。 偌大的禅院里并无声息,无论是陈嬷嬷的禅房、李嫣的、岳瑶的,甚至林姝的,都毫无动静,只有几个看门的太监垂手侍立,那阳光晒着绛色的太监服上,泛起红光点点,在这样朗朗乾坤里显出别样的诡异来。 叶姻皱了皱眉,回头指着那窗外向庆元示意。 “什么?主子?”庆元心下奇怪,主子怎么不说话,起来就这样怪怪的摸样。 叶姻咬了咬嘴唇,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忽地想起外间放着纸砚,出去拿了过来,在床头的案几上铺开,提起笔,在上面写道:“怎么没动静了?” 庆元见叶姻如此摸样,不由慌张道:“主子,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会说话了?” 叶姻扶着跳动的额头,苦着脸写道:“先别管,说那边。” 庆元也是个机灵的,见叶姻不语多说,只好不问,俯身忙低声道:“是这样的,主子,今儿去提早食,说林主子她……疫了。” 叶姻猛地抬起头,见庆元那清秀的面容上,带一种淡淡的悲凉与感慨道:“不仅是她,她的丫头,连同身边的绿衣绿影,昨夜也都死了,陈嬷嬷本来吩咐人看住林主子的禅房,却不知,今早儿打开门,见躺了一屋子尸体……” 叶姻听了这话,咬了咬嘴唇,缓缓闭上眼,忽听院子里有响动,站起来从门缝里瞧去,见几个太监抬着担架,打开了林姝的房门,不一会儿功夫,陆陆续续抬着一具一具尸体走了出来。 昨日还栩栩如生,如今便是死尸一具。 她怔怔地望着那些那一串串担架,忽地想起明澈那“惊天大案,陡起波澜,家破人亡,生灵涂炭”以及“我有我的法子……”的话,恍然之间明白了燕王如此作恶,他依然不肯对皇上明言的因由,也明白了燕王几次加害,他却只是以柔克刚,不肯猛烈还击的目的…… 他有他的法子…… 神有神的高度…… “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是吗?(1) 叶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不是神,不会去肩负什么拯救天下的重责,她只是个想修整前世错误,保护家人的普通人,因此……让她退,让她不去做,让她按照他的法子,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两名太监走在禅院的夹道上,正经过了窗前,林姝躺在担架上,可能因死去不久,也可能早有准备,那鲜活的面容依然栩栩如生,甚至有那么一恍惚间,能感觉林姝在看着自己,只是不含怨恨,而是一片又一片平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明白,她也明白的。 这本来就是一场生死豪赌——从她和林家投靠燕王开始,就已经注定,赢了便是母仪天下的中宫,输了自然家破人亡两不知,聪慧如她,怕是早就预料到了,所以预备了那命定的终结,这是她选择,也是她的宿命。 叶姻想起燕王之前种种胁迫,若是叶府答应了,她就是下一个林姝,为了野心,燕王不会多死一个人的,或者是所有的贵人们都不会在乎,弱者的哀鸣,炮灰这类物种,只有神会在乎,也只能神会在乎…… 她忽然心烦起来,关上了窗棂,把头紧紧靠在那红漆的阑干上。 此事应该暂且告终,只是不知道…… 忽然想起昨夜的梦…… “毁掉的,重新再来,失去的,即将得到;欠下的,却要归还” 与前世的轻巧浪漫不同,重生一世,这茫茫然的路竟走得分外沉重——其实按理来说,穿越会有金手指,重生能预知未来,穿越又重生的她应该是双重金手指的顺风顺水,可什么都没有,除了那蜂拥而至的一堆蛇精病和自己那精分症…… 其实,若是她愿意,她还是可以的,那无数美男的青睐,三叔、表哥、世子、太子、李卫,甚至圣僧……她可以闭着眼玩弄着自己那小女孩般的浪漫,采掘着各色男人的爱恋,品砸着那众星捧月里的存在感…… 可惜回不去了…… 真的回不去了…… 即使没有燕王的存在,没有叶府生存的危机,她也不会再回头,为情而亡的惨烈已经把生命断根,从水面沉到了水底,她愿意这样一步步,攥着最实在的筋骨,踏着最踏实的脚步,向前去,向前去…… “主子,陈嬷嬷让你过去一趟。”庆元从外间走了进来禀道。 叶姻点了点头,刚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自己是被点了哑穴的,不由额头冒汗,只是门已被打开,看门的太监正站在外面,庆元也在身后随伺,装病装晕都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走了出去,却见对面房门一开,李嫣从里面走了出来。 经历了这么一场,其似乎消沉了许多,脸颊忽地消瘦了下去,为了掩饰蜡黄,脸上涂了许多脂粉,只是因与那黯然的神气不相配,微微有些诡异,此时正低眉敛首,抬头见叶姻出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 叶姻也无话,只默默跟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向陈嬷嬷的正房走去,刚到门口,见门前陡然多了许多太监侍从,太监传唤道:“叶姻、李嫣到。” 两人对望一眼,抬脚进了房门,见一个女子正坐在正厅中座,大约四十许年纪,穿着素色蹙翟袆衣,下着月牙白的百褶裙,梳着朝阳凤凰髻,镶嵌着攒珠御凤钗,面如凝脂,凤眼修眉,面容慈和,见她们进来,眯起眼细细打量。 “还不见过皇贵妃娘娘?”站在旁边的陈嬷嬷见两人发呆,忙呵斥道。 “见过皇贵妃娘娘……”李嫣迅疾反应过来,“噗通”叩拜,叶姻在随即跪下,因为无法出声,只得把头磕得“砰砰”作响。 那贵妃见叶姻叩得响亮,抿嘴对陈嬷嬷笑道:“这倒是个实诚孩子。”说着,芊芊玉手,对叶姻一指。 陈嬷嬷正中下怀,陪笑道:“正是呢,叶主子可是实诚人儿”说着,冲叶姻使了个眼色,要叶姻说几句场面话。 可叶姻即使明白,也说不出口,只得低着头恍若不见,与李嫣一起爬了起来,听贵妃温柔的声音响起道:“这次你们受委屈了。” 李嫣因为穿越的关系,性子傲,其实不是个巧嘴伶俐的,可她再不善应酬,也耐不住旁边那位是个哑巴,贵妃此言说了半晌,两人竟十分无礼地沉默了片刻,才听李嫣回道:“回贵妃娘娘,这都是应该的,我们不委屈。”说着,忽然想起自己受的苦,悲从中来,哗啦啦掉下泪来。 贵妃娘娘听两个人都不回话,秀眉微蹙,忽见李嫣哭成这样,便把眼目放在她身上,招了招手道:“可怜的孩子,过来给本宫说道说道,你这是怎么了?” 李嫣听了这话,越发委屈,那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掉个不停,走到贵妃面前时,已经泣不成声。 “啧啧,这是怎么了?”贵妃娘娘从怀里掏出帕子,给李嫣温柔地拭泪,柔声道:“这么个好摸样,快别哭了……” 李嫣见贵妃如此温柔,仿佛找到了知己,把那心里话都说了出来道:“娘娘,我也不知得罪了谁,不过是太子殿下跟我多说了几次话,她们就欺负我了去,连郡主……”好歹想着郡主死了,死者为大,顿了顿转了话头道:“郡主都误会我了,把我打了,后来郡主无辜没了,他们又冤枉到我头上,公主把我差点打死,呜呜呜……”说着,把袖子一撸,露出伤痕斑斑的手臂。 “啊呀。”贵妃果然脸上变色,抬头深深地望了陈嬷嬷一眼,却见陈嬷嬷眉毛一挑,道:“娘娘,奴婢当时也劝着来。” “谁都劝不住的,嘤嘤嘤……”李嫣多日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见贵妃看着自己脸上颇有怜色,越发要表现出自己受的委屈,道:“公主她……” “我怎么了?”靖慧忽地从门口一步跨了进来,听了李嫣这话,柳眉倒竖,怒道:“说,我怎么了?” 李嫣见了靖慧,宛如老鼠见了猫,拼命向贵妃身后缩去,却见贵妃冲靖慧摇头道:“你啊,快过来坐。”半嗔半怪,却不含恼意,叶姻听了这语气,不由同情地望了同行一眼。 亲,你要弄巧成拙了! 其实她见李嫣向贵妃这般倾诉就感觉不妙,要知这些上位者的心理,不论你因为什么受了委屈,事后他们想补偿是恩赐,不补偿也是应该;无论你做了多少功劳,事后他们想奖赏是恩赐,不奖赏也是应该,若是有颗无论怎样都感恩戴德的心,这才会得了这些贵人的眼去,贵妃再亲切,也是宫里头混出来,说不定是段数更高的妖精呢…… 这李嫣见贵妃面色和善,便逮住不放地诉苦,仿佛要贵妃要给她伸冤似的,怕是犯了贵人的大忌,并且不要说贵妃,就是太子本人都做不到,公主乃今上的最宠的女儿,谁敢得罪? 何况看刚才贵妃与靖慧说话的口气,仿佛交情不错,额的神,李童鞋,你自求多福吧,叶姻默默为这位同行点了一颗又大又亮的蜡烛…… 却见靖慧狠狠瞪着李嫣,嘉云去世后,她听明澈的话做了一场水陆道场,本来应陪着礼佛诵经的,可是想着今儿审案的事情,忍不住要过来看看,路上便听人说林姝昨夜没了,涉及的几个丫头也疫了,到门口又听着李嫣在里面告状,那颗无可宣泄的心忽然找到了出口……李嫣虽然没有害死自家闺女,却与女儿生前结仇过,滔天怒气之下,便想让这贱蹄子为女儿陪葬,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贵妃娘娘,欺尊罔上要怎么打罚?” 74神之深思 靖慧望着眼前鲜活如生的李嫣,想着自己那僵硬冰冷的女儿,心中恨不得活活打死,也不待贵妃吩咐,呼喝一声道:“袁家的,把她给我拖出去……”因来得匆忙,可恨没多带人手。 门外几个婆子走了进来,不由分说拖着李嫣就走,李嫣本心要报复公主,没想到反被累赘,大惊之下拖住贵妃的裙角,哭道:“娘娘救命,娘娘救命啊……” 贵妃脸色微变,正要张口说话,忽听“刺啦”一声,脚边的裙角被撕开一口,露出胭脂色的鎏金绣鞋,皱了皱眉,把裙子撩开,却见李嫣又是一拽,只听“撕拉”一声,另一角又被撕开…… “还不拉开!”陈嬷嬷呼喝一声,贵妃的裙子是不能穿了,一会儿子还要找机会更衣,天下哪有这样求人的,这李嫣真是……白长了个好摸样!旁边几个宫女恍悟,上前掰开李嫣的手,那几个婆子上前架住李嫣,不顾哭叫拖出去…… 陈嬷嬷嘴角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忽然把眼目转向了叶姻,叶姻正缩头缩脑在墙角看戏,见陈嬷嬷看了过来,不由心惊肉跳,情况不对啊,李嫣再怎样也是员外郎的女儿,公主疯了,大家都跟着发疯不成?陈嬷嬷这种老狐狸……不应该啊,对了,张公公去哪里了?难不成被太后发现是太子的人,被太后给叉叉了? 叶姻抬眼偷偷瞄着陈嬷嬷,见陈嬷嬷一直望着自己,脸上似笑非笑,眸光里全是得逞的恣意,哦,她明白了!真凶浮出水面,太子妃人选马上成为争夺的焦点,在李嫣、薛月、岳瑶和自己之间,太子选李嫣,太后选的却是自己,所以,才会单单提她们两个来见贵妃,而贵妃的身后是皇上,陈嬷嬷之所以如此,乃是借着公主的手除掉李嫣! 我勒个去,不要这么宫斗啊,咱们还是先政斗好伐,宫斗不过是利益交换,政斗背后可能是战争啊,亲们,难道就让燕王就这么算完了? 叶姻猜到真相后,心里更加苦涩,她答应明澈做太子妃,那是仗着太子一定选李嫣,恋爱这种东西,神也没法子,但李嫣死了,前有太后,后有圣僧,她小叶子就是孙悟空也逃不出这如来佛的掌心,若是太子这边赢了也罢了,最可怕的是他们不重视燕王的存在,坐视燕王壮大,最后反戈一击,兵败垂成,那叶家倒塌太子妃变烤叶子就是……妥妥滴…… 喵呜…… 叶姻缩了缩脖子,额头冒汗,眼珠乱转,听着李嫣的惨叫又想不出办法,正焦灼间,忽听外面传来呵斥,有人传唤道;“太子殿下……” 金手指来了!叶姻长长吁了口气。 太子也不待太监通传,一步跨进房来,那温润如玉的脸上,带了不同寻常的怒气,直直望向靖慧道:“姑母,真凶已经找到,何苦还为难无辜之人?”声音静然,语意逼人。 “无辜?”靖慧的眼眸里全是杀意,道:“她打过郡主,又在背后说公主的坏话,犯上的罪名是脱不去的,怎么叫无辜?”说着,嘴角一撇道:“我没说她杀人……” 太子没想到这疯了的姑母竟在这里将军,怔了怔,沉了沉心道:“不过犯上,打几下也够了。” 靖慧心知有太子在这里,李嫣是死不了的,只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太子见靖慧如此,吁了口气,回身吩咐侍从道:“还不扶回来。” 那几个侍从忙出屋把李嫣半架半扶了进来,幸得太子来得早,她不过挨了几下,打得虽狠,伤却不重,可耐不住心重,想到自己什么也做,却总是无辜挨打,眼泪滚滚而下,颤颤巍巍地跪下谢恩时,已哭成了一团。 “扶她起来。”太子见佳人梨花带雨,楚楚摇曳,心中痛惜,忽然又想起一位来,掉头找了半晌,才窗前的光下黑处寻到,眼见其垂首敛眉,与那光影暗处融为一体,若不刻意寻觅,万难找到其影,想到自己与太皇祖母的争执,心里一动,中宫之体,天下之重,李嫣虽好,可是…… 正忖度间,贵妃从里间更衣归来,换了一身素色留仙裙,见太子到来,微微一愣,太子按宫里的礼数道了声:“贵妃娘娘,”,贵妃眸光一闪,点了点头,看着从外面拖回来的李嫣,对自己身边两个宫女道:“快去瞧瞧,可怜的孩子,不知伤得如何了?”,语气十分温柔亲和。 那两个宫女走了过去,扶着李嫣起来,李嫣受了次教训,不敢贸然诉苦,只低着头不停地流泪。贵妃见太子望着李嫣那关切的眼眸,嘴角一弯,道;“不过打了几棍子,应是无妨的,我哪里有好药,若是不好,尽情到我哪里取。” 话音未落,忽听靖慧“哼”了一声,柳眉倒竖,仿佛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出口。 “谢娘娘。”李嫣不傻,只不过心中承载了太多穿越出来的自以为是,如今见过这位娘娘的手段,知道自己没那么“人见人爱”,擦了擦脸上的泪,应声而答。 贵妃见她如此,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见靖慧站了起来道:“娘娘这次来不知要做什么,父皇不知有何打算,云儿还在道场,我就不陪了。”说着,面色凄然,咬着嘴唇,眸光里颇有怨怒。 贵妃何等人物,忙解释道:“正正跟你说呢,你父皇本宫过来看看云儿和你……”说着,对太子使了个眼色,走上前柔声道:“走吧,一起去。” 太子自然明白,对靖慧躬身道:“姑母,不知道场做得如何了?” 靖慧阴沉着脸道;“你倒还记得你那嘉云妹妹。”说着,瞪了李嫣一眼,连贵妃也不顾,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外,那群婆子也忙着跟了上去。 太子回头藐了藐李嫣,见其被扶着摇摇欲坠,不欲她再受苦,对陈嬷嬷道:“你们就留在这里吧。”贵妃听了这话,回过头来道:“倒是都去的好,也是个礼数。”说着,望向角落里的叶姻“你叫叶姻?” 叶姻见众人的眼眸转向了自己,暗道不好,可是贵妃相询又不好不答,苦着脸点了点头。 陈嬷嬷知道叶姻素来伶俐,今日见她一言不发,不由诧异。 贵妃抿嘴陈嬷嬷意味深长道:“这孩子倒是真实诚,竟是一言不发”语音温温柔柔,毫无烟火气,陈嬷嬷却知道她心中不满,要知上位者问话,无论知或者不知,都不能以沉默对之,忙赔笑道;“是呢,这孩子是个极安分的”说着,对叶姻连连使眼色。 叶姻却傻了般低着头,望着窗外晒进来的影子,一言不发。 贵妃抿了抿嘴,对陈嬷嬷道:“听说还有两个丫头,倒是让她们一起跟了去的好,毕竟……姐妹一场。”说着,叹了口气,仿佛无限憾然。 陈嬷嬷脸色微变,低头应声道了声“是”。 贵妃点了点头,深深望了太子一眼,扶着宫女的手,跟随靖慧而去。 “殿下,我也去的,娘娘说得对,也是姐妹情分。”李嫣忽然开口道,对视之间,无限委屈里深情一片,太子那如玉的脸庞淡出笑影,深深望着李嫣点头道:“也罢了。”说着,带着侍从也出门而去。 陈嬷嬷见贵人们都走了,对身边一名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迅疾出了门,不一会儿功夫,薛月与岳瑶带着自家宫女走了进来,陈嬷嬷吸了口气,对几位小姐福了福身道:“请小主子们奴婢一起去珈蓝殿拜祭郡主,”顿了顿又道:“贵妃娘娘与太子殿下已经先行去了。”说着,上前扶着李嫣,问道:“李主子,走得走不得了?” 李嫣咬着嘴唇,感激地望着陈嬷嬷道:“谢谢嬷嬷,我……还行。”其实打得并不重,更多的是心上的委屈罢了。 陈嬷嬷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越发深了,扶着李嫣的手道:“奴婢扶着您。”陈嬷嬷一直带着她们这些人,地位虽然只不过是奴婢,身后却是太后,地位甚高,李嫣被她扶着,心中又得意又感激,以为自己是稳稳的太子妃,连陈嬷嬷也上来巴结,那么有太子与太后给自己撑腰,那贵妃又是两不帮的,自己……也不怕那公主!这么想着,走得便轻快了许多。 陈嬷嬷何等人物,对其心思了如指掌,抿了抿嘴,扶着李嫣当先去。 薛月与岳瑶经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皆心有余悸,如今见陈嬷嬷如此对待李嫣,以为太子妃定,对望一眼,薛月脸上是黯然,岳瑶则神色莫辨眯起眼,拉着薛月道:“走吧,薛姐姐。”说着,回头对叶姻道:“叶姐姐不走?”叶姻默然微笑,快步跟上她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迦叶殿走去。 齐朝以佛为国教,人人相信六道轮回,因此那些有能力的贵人在亲人去世后,往往会做大功德来超脱亡灵,水陆大会便是最重要的一种形式。嘉云乃当朝郡主暴亡,又是公主唯一的宝贝女儿,靖慧决定不惜血本举行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法会,向上供养“四圣”(佛、菩萨、缘觉、声闻),向下超脱六凡(天、人、阿修罗、饿鬼、畜生、地狱)(1),以大功德解开女儿的冤力,以往生极乐,享受仙福。 一行人走到迦叶殿的时候,见殿内殿外皆是悦众僧人,处处竖着宝幢,看来已经洒净结界,不由屏住了呼吸,那些随行的宫女太监皆双手合十,停在了结界之外,主子们则放慢了脚步,双手合十,肃穆地鱼贯而入。 叶姻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大型的功德法会,偷偷抬头望着殿外左前方旗杆,见其写着“启建十方法界四圣六凡水陆普度大斋胜会功德宝幡”字样的旗幡(2)随风招展,摇曳多姿,随着诵经的声音,钟鼓齐鸣,万众响应,显出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净化之力,她忽然低下头,望着自己合十的双手。 嘉云的死与她没关系,林姝却可以说是自己直接促使的,这双手因为要守护,不得已沾染了尘世的血腥,她的眼眸渐渐黯了下去,抬头,迦叶殿中,一丈之高,莲花宝座,神衣飘飘,普度万众,神有神的高度,却不是她的,也永远,不能成为她的! 叶姻快步跟上薛月与岳瑶的步伐,大家跟随靖慧进了内厅祭室,嘉云的红色棺椁正摆放于前,案几上摆放着黑色香炉,靖慧上前给女儿上了香,回身之时,已摇摇晃晃将要倒下,好歹被贵妃扶住,佛殿之内,不敢放肆大哭,只泪流满满,喃喃道:“妃母……” 贵妃亦含泪叹息,上前给嘉云祭了香,拉着靖慧的手低声安慰。太子见贵妃上香,亦上前随了一根,他虽然自幼不喜欢这位表妹,却不想让她朝华夭折,此时见佳人已逝,心中默祷,双手合十。 靖慧见太子这摸样,心中对其怨气不解,“哼”了一声正要讽刺,忽然想起这是在佛殿圣地,只得咬住嘴唇,贵妃看在眼前,只抚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忽然抬头对叶姻道:“你先来。” 此言一出,众人神情各异,太子面色微沉,陈嬷嬷则嘴角一弯,李嫣皱了皱眉,薛月的脸上则似庆幸似遗憾,叶姻不敢抬头,只默默走上前去,拜了拜,上了三柱祭香。 “该你了。”贵妃和煦地对着李嫣,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家姐妹一场,你这香倒是该上的。”这话出口,陈嬷嬷面上显出了然之色,太子则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忽听靖慧冷冷道:“我家云儿不要她的祭。” 贵妃拍了拍靖慧的手,抿嘴道:“你啊,这脾气。”说着,抬头对薛月道:“薛家的姑娘?” 薛月岳瑶忙不迭过来施宫礼,贵妃点了点头道:“你们也去吧。” 薛月脸色一喜,抢在李嫣前头,把那香插上,岳瑶则慢吞吞地瞪两人祭完了,才过去跪拜。 靖慧见贵妃这等安排,心中一动,柳眉倒竖道:“母妃,我不许……”话音未落,见明澈扑撒着一地的阳光,照着磊落的眉目,宛如圣光祥云,徐徐从殿门走了进来。 “圣僧……”众人见了神这等光景,都熄了那世俗争斗之心,齐声合十称号。 明澈波澜不惊,只在抬头的瞬间,飞快地潋滟过那紫色身影,又静静停驻在靖慧身上,淡淡道:“正要放焰口,请斋主到殿前上香礼拜诵”——水陆道场虽然是要供养四圣六道,却给起始者一定的特权,即可以在尊神上堂、奉表告赦之后,亲自超脱亡灵与地狱饿鬼,只是通晓斋主这种事情,实在不必国师亲自来做…… “圣僧,我那孩儿如今……可还好?”靖慧见到明澈,嘴唇直抖,扑上前跪下,双泪横流。 明澈的眸光里闪过一丝光芒,俯身低头,道:“何不力为善,念道之自然。”(3) 靖慧低下头,闭上眼,道了声“是”,说着,跟明澈合十向殿前走去,贵妃与太子对望一眼,也跟着靖慧向前面走去,贵妃走到门口,抿嘴对陈嬷嬷道:“碰到这大功德之事,乃是大造化,几个姑娘都去吧。” 陈嬷嬷低低答了声“是”,对几个小姐做了个请的姿势,李嫣第一个跟了过去,薛月望了望叶姻,见叶姻一直低着头,与岳瑶并肩而去,陈嬷嬷这才快步跟上,低声道:“叶主子今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叶姻苦着脸,她不能说话,不能说话,这个缺了八辈子德的死和尚!不过……望着陈嬷嬷关切的眼眸,只得默默望着地面。 陈嬷嬷却是误会了,微微皱了皱眉,用极小的声音道:“叶主子别担心,殿左边就是更衣之所,一会儿子,奴婢领着你站在那边给你看着就是。” 叶姻听了这话,心中一动,点了点头,陈嬷嬷喜她伶俐懂事,与她一起向前殿走去时,又低声道:“主子放心,娘娘可是把第一炷香给了你的。” 叶姻无声苦笑,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不放心的好伐!只是在陈嬷嬷的注视下,不好多说,只低头跟随众人到了前殿,见几十丈的殿堂之上,坐着悦众僧近千人,皆低头合十,齐声讽诵《地藏菩萨本愿经》: “能于是十斋日,对佛菩萨诸贤圣像前,读是经一遍,东西南北百由旬内,无诸灾难……” 今日主持放焰口的金刚上师,乃是达摩殿首座明辉禅师,眼见其身披袈裟,须发皆白,神色庄严,台上摆放着瑜伽坛、面燃大士坛、灵坛,灵坛上写着“佛力超荐嘉云郡主往生莲位”的字样,靖慧乃是斋主,在明辉禅师在三个祭坛上上香之后,紧随着上香,贵妃与太子因为地位尊崇,也紧紧跟随而上,其他俗众却只能在境外观礼。 叶姻一直站在那侧殿门口,不错眼球望着这放焰口里的种种,她如今刚刚经历了林姝之死,想着业报之力,不免簌然,忽见一个沙弥悄悄走到明澈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明澈点了点头,转过身向左侧内殿走去…… 机会来了! 她捏了捏陈嬷嬷的手,指了指侧殿门,陈嬷嬷会意,点了点头道轻声道“主子快些。”叶姻点了点头,心知擅自离殿是不敬的,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会儿子贵妃还不知要考校什么,眼睁睁这太子妃就要扣在头上,燕王却因为林姝的死平安无事,她必须想法能说话才行! 瞥见众人不注意,叶姻进了侧门,见左右是一个幽深的夹道,想着明澈是正前方,便向左转去,因为着急,干脆一溜小跑,刚走到尽头要拐弯,忽听一声“师兄,你说……”吓得毛骨悚然,想也不想一步跨到对面的小间里,却听那声音越来越近。 “师兄,这几位是定下来的,我想……”似乎是大悲寺主持明远禅师的声音,带着几分憾然,道:“我竟不知在这寺里……唉……” “蝼蚁亦是众生。”明澈的声音响起,虽然淡淡的不带尘烟,却是这样的不容置疑,一如他所坚持的那些可笑理念。 “好吧。”明远从来不敢违背这位地位尊崇、佛法精妙而又武功高强的师兄,只得点头道:“那我派人去跟陈嬷嬷要人,只是若是慈宁宫那边……“ “我去说。”明澈斩钉截铁道。 “好。”明远见师兄肯撑腰,再好不过,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说着,便抬脚进了那小间。 叶姻听到两人尽在咫尺,连呼吸都吓得找不到了,明远她不知道,可是明澈可是武功高手,虽然她正要找他,可是明远在旁的话…… 正忖度间,忽听见一声诡异的水涧声,怔忪半晌,忽然一身冷汗流了下来。 艾玛,这小间难道是……是……茅厕?!! 我屮艸芔茻(百分号)(百分号)##¥¥……(百分号)¥#@ 叶家大小姐若是被发现在僧侣的茅厕里,“花样作死大赛一等奖”,妥妥的! 75神之柔情 怎么办? 怎么办? 叶姻额头“嗖嗖”冒冷汗,听着那\\\"哗啦啦\\\"的声音,不知想哭还是想笑,就在刻不容发里,忽听明澈道:“师弟……” “什么?”传来明远衣襟的响动。 “没什么,走吧。”明澈淡淡道,波澜不惊的语气里,听不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明远心性爽直,也不疑他,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师兄与自己一起来,竟也不去茅厕,想问上一问,又觉得尴尬,只得闭口,与明澈渐行渐远地离开了。 叶姻仔细听他们脚步声远,吁了口气,探出头来左瞧瞧,右望望,觉得再无动静,踮着脚从里面走了出来,回过头望着这小间,见其虽然灰色的砖面砌墙,却是山顶式的朱石碧瓦,每个房檐沿脊四角都雕刻着琉璃小兽…… 我勒个去,这是茅厕?不愧是皇家寺庙,连茅厕都修得这么装逼…… 正默默吐槽,忽觉得背后气息波动,一回头,便是明澈绝色圣容,只是秀眉微蹙,神色莫辨。 “哦……”叶姻想起自己居然站在僧侣茅厕前,纵然脸皮厚,也难免尴尬,脸上一红。 明澈少见叶姻这样含羞带怯的摸样,不由一怔,紫衣岚岚,娇艳夺目,眼前的她已从水仙变成牡丹,清风徐徐,那是风花雪月里最好的绽放,只是……他情不自禁地竟要抚上那如玉的面颊,却终于颓然放下,淡淡道:“施主,善事善放,请勿跟随。” 什么意思? 叶姻瞪大了眼睛。 “贵妃此来,太子……施主放心就是。”明澈淡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咦,这和尚也看出来了?叶姻咬了咬嘴唇,对她来说,太子妃选谁都行,只要不是燕王的人就行——当然,最好不是她,眼下当务之急是把燕王推到众人面前,引起皇上注意,太后震怒,最后来个老虎狮子大乱斗,她叶家就消停了,小叶子也就顺便安全了…… 正忖度间,忽见明澈俯下身来,那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倒影出长长的潋滟,绝色的圣容,悲悯的神色,静然无波的表情,与普通超度俗众的神情并无不同,只是流光飞舞忽然染上尘埃,带出近乎哀婉的神气…… 神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是看穿了她的算计,要对她加强思想教育? 叶姻挠了挠头,哈哈笑着,刚想说“圣僧,我不是故意算计,我只是小小地使个坏啦……哦,也不是使坏,是想……介个,起码目的正确……哇!”却见明澈的面容竟俯了过来,越来越近——更加不可思议的是,竟伸出了那修长而骨节的手指,捏住她额前的一缕乱发,以罕见的温柔挽到了她的发髻耳后,天人的神圣成了人间柔色,仿佛含着情,模模糊糊,冰凉如玉,沁人心扉,“施主,听话。” 艾玛,这是要一起来看流星的节奏吗? 可是…… 这是茅厕前啊啊啊啊啊…… 神,在寺庙的茅厕前这么浪漫,你家佛祖造吗? 蛇精病!叶姻这一世可不吃这套,想起自己哑穴还解开,沉了脸,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明澈怔了怔,终于想了起来了,忙伸手解开了她的哑穴,正期待她说出什么柔情似水的话来,却见少女白眼一翻,脱口而出:“圣僧,忘记吃药了吧?” 明澈被这话瞬间扎得鲜血淋漓,脸色一点点灰暗了下来,渐渐沉入水中不露半点涟漪,只是神再生气也不是狰狞,而是义正言辞得逼不可视,不过小叶子也不怕,同样睁大了眼睛瞪着他,两人毫不妥协地对视片刻,明澈终于收回了眼目,侧过头道:“施主,请便。”说着,轻叹一声,行云流水,拂袖而去。 叶姻第一次在对视大战中赢得胜利,心中快慰,得意地干笑几声,忽然想起那法会还在进行,一溜烟小跑转身进了夹道,刚迈进侧门,便被陈嬷嬷抓住,跺了跺脚道:“叶主子,你这是去哪儿了?” “哦……”叶姻正要解释,却被陈嬷嬷一把拉住,避过人群,拐进了一所静室外间,见李嫣站在那里,陈嬷嬷松开了叶姻的手,吁了口气道:“小主子们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子贵妃与公主会找你们再去。”说着,匆匆走进了里间。。 贵妃与公主? 不是忙着拜祭吗这是要做什么? 叶姻心中好奇,见李嫣伸长脖子不断张望,也不理会她,眼珠一转,悄声问道:“嫣妹妹可是太紧张?” 李嫣忽地转过头来,冷然地望着她道;“难道叶姐姐不紧张?”她所有的指望便是太子,却忽然被公主插进来一脚,还先把薛月与岳瑶提了进去,心中不快,便发泄了出来。 难道……这就要确定太子妃? 叶姻挠了挠头,觉得未免也太急了些,哦,明白了,这是公主怕太子选李嫣,所以趁机插一脚吧……那么…… “嫣妹妹,你别怕,我教你个法子,倒是让你如了意。”叶姻笑嘻嘻道。 “哦?”李嫣被叶姻猜中心事,忽地转过头来,睁大了眼睛问道:“什么法子?”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哼一声道:“叶姐姐即或有法子,怎么会教我?” 叶姻心道原来你也不傻,叹了口气道:“你要知道姐妹一场,我是希望我们大家都好的。” 李嫣忽地转过头来,一双妙目一霎不霎地盯着叶姻。 叶姻被她盯得发毛,却装出天真无邪的摸样,道:“嫣妹妹盯着我作甚?” “你当我不知道……你们都……”李嫣咬着嘴唇,忽地转过身头去,一字一句道:“你们不会得逞的,别忘了,太子他……” 叶姻伸了伸舌头,道:“其他我都不说,嫣妹妹,我只说一句话,若要得公主的欢心……” “要怎样?”李嫣最担心的便是这个,选妃本来是太子、太后之事,公主无端端插了进来,自然是因为她这个老冤家。 “公主心里对你是有成见的。”叶姻徐徐而笑,缓缓道:“可是嫣妹妹可以让她没有成见。” “要怎么做才好?”李嫣整个身子转了过来,望着叶姻,秀眉微蹙,她虽然不相信这位真心要帮衬,可是惊慌失措里,有个主意也好。 “你想啊……”叶姻走近了李嫣,用极低的声音道:“林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事情太……陈嬷嬷明白,太子也明白,甚至贵妃娘娘也是明白的,只不过不肯说破而已,公主倒不是不明白,而是伤心之际,没想那么多……” 李嫣眼角一跳,抬头望着叶姻,道:“你是说,你是说……怎么会?我还以为林姝争风吃醋才……” 叶姻苦着脸望着这位,自己前世不会也这么傻吧?智硬妥妥的,哦,若是被金手指与男女之情迷昏了头,智商直线下降也算正常,忖了忖,又道:“林姝背后肯定是有人的,但是大家都不愿意戳破,而公主又无暇顾及,贵妃娘娘这次来,我怀疑就是……” “是什么?”李嫣忽地抓住叶姻的手,这叶姻不显山不露水,虽然怀疑她是穿越同行,却不见于自己争什么,因此敌意倒也不显。 “我怀疑贵妃娘娘如此急着选妃,乃是转移公主的注意力,怕公主想到别的。”叶姻叹了口气,这个怀疑是成立的,不过贵妃不应该是燕王的人,难道背后是皇上,可皇上为什么要压下这件事来?…… “那我该怎么办?”李嫣听叶姻越说越道理,忙抓住她的手急急问道。 叶姻的眼眸倒映着李嫣那绝色的身影,嘴角一弯道:“嫣妹妹跟公主说明白,显出一心一意地为她打算,她说不定……就释怀了。” “果真?”李嫣眯起眼,忖度半晌,点了点头道:“我若是这么说了出来,公主就不会把矛头对准我了,是不是?” “是。”叶姻老老实实答道,眨了眨眼,亲,请看我这一双真诚无敌的星星眼…… 李嫣肃然点了点头,忽然转过头来,望着叶姻道:“叶姐姐,你为什么要帮我?” “介个……”叶姻一时语塞,道:“大家都是同胞姐妹,哈哈哈。” 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说服李嫣,她咬着嘴唇道:“叶姐姐难道是可怜我与太子真心相爱……” “是啊。”叶姻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嫣妹妹与太子殿下一对璧人,我自然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可是,难道你不想成为太子妃?”李嫣虽然信了七八分,依然觉得有些不踏实。 “哦,我是觉得你与太子这么相爱,我横插一道也没意思,你看我素来是不抢的……”叶姻顺口解释。 “这倒是。”李嫣点头,她们这几个里面,叶姻恐怕是最低调的那个,凡事不出头,即使有机缘,也躲了过去,说不定真的是为了她与太子成就好姻缘…… “李主子,叶主子……”陈嬷嬷走了出来,对叶姻使了个眼色,道:“娘娘与公主让你们过去。” 李嫣与叶姻对望一眼,一起走进了里间,见贵妃与公主相对而坐,太子却不在,李嫣与叶姻给两人万福施礼之后,便听贵妃对陈嬷嬷道:“你总是说这叶家的姑娘实诚,我怎么觉得有些过分老实了?”语气虽然依然温柔和善,却带着几分不满。 陈嬷嬷忙回道:“这孩子是个老实头,不过禅师倒是说她佛理精深,是个有慧根的。” “哦?”贵妃听了这话,注目向叶姻望去,齐朝以佛教治国,佛理精深对上位者是极好的评价,“陈嬷嬷倒是对你赞许有加,你如何佛理精深,与我讲讲如何?” 叶姻待要说自己其实“一窍不通”,唯恐表现得太逊,得罪了太后,忖度了一番道:“娘娘夸奖了,陈嬷嬷那是过誉,我不过读了些书,有些一点心得体会罢了。” “说说看。”贵妃那温柔的面上,忽然闪出犀利之色。 “哦……”叶姻抬头望着坐在一边靖慧,徐徐道:“我佛在菩提树下证悟六道轮回,最重要的便是业力两个字。” 贵妃点了点头道:“启的好,那你如何认为业力?”说着,睃了一眼的靖慧,眸光一闪,嘴角弯弯。 “百业经上说,纵经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业力是无始无终,无穷无尽的,在这冤冤相报里,要多多为善因,便能产生善果,有了善果,才能改变这无穷轮回。”叶姻抬头望着贵妃,其实她对佛经也不了解,不过重生之后,因为吃尽了前世的恶果,偶尔翻佛经,觉得经文上这段话十分符合心意,便说了出来。 贵妃“嗯”了一声,脸色微变,忽然望着陈嬷嬷道:“你的眼目倒是准的。” 陈嬷嬷忙谦道:“不敢,不敢。” “娘娘……”李嫣见叶姻抢了自己的风头,十分不甘,若是她没有得叶姻的指点,碍于公主在侧,自然不敢说什么,如今有了凭仗,便不再顾及。 贵妃皱了皱眉,望着李嫣道:“什么事?”未经询问便擅自出口,乃是极其无礼之事,贵妃纵然温和,也有些不喜欢了。 “贵妃娘娘……”李嫣侧头望着靖慧,见其正恶狠狠盯着自己,咬了咬嘴唇道:“我觉得郡主之死,另有蹊跷。” “什么?”在座三位听了,皆脸色大变,贵妃与陈嬷嬷对望一眼,都皱紧了眉头,陈嬷嬷想要张口说什么,却被贵妃眼色制止。 “你说什么?’靖慧忽地站了起来,几步跨到李嫣面前,道:“难道……” “公主,您想……”李嫣见靖慧那恶狠狠的表情,吓得退了两步,迅疾把那话说了出来道:“公主,我觉得林姝必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她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也提高了许多道:“若仅仅是为了争太子妃位,她何苦要害死郡主呢?” 靖慧浑身一震,脸色煞白,怔忪半晌,忽地转过身来,对贵妃愣愣掉下泪来,道:“妃母,父皇他……难道你们……你们……”说着,又望向了陈嬷嬷,道:“皇祖母她也……” “你误会了。”贵妃忙不迭站起来,拉住她的手道:“傻孩子,你父皇对云儿如何,你还不晓得?” “那你们为什么这么急急的……到底是谁?”靖慧在宫中生活多年,这些勾当如何不晓得,被李嫣一点拨,就明白了。 “本宫也不知。”贵妃摇了摇头,如玉的面上显出为难之色,道:“是你父皇的安排。”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靖慧艰难地点了点头,转向陈嬷嬷道:“陈嬷嬷,皇祖母的意思,是让云儿白死吗?‘ “哎呀呀,可不能这么说。”陈嬷嬷吓得脸都绿了,忙跪下道:“现世里打老奴的嘴,老祖宗如何能这么做,只是还没有查了出来,怕你难过,没说而已。” “好,好,那我就当你们怕我难过,可是……云儿刚去,尸骨未寒,就这么急着选太子妃,合适吗?”靖慧嘴角全是讽刺的冷意,眼眸渐渐黯然下来,帝王家,果然无情塚,为了利益,为了权力,竟可以如此…… 陈嬷嬷不敢说话,贵妃猛吸一口气,深深地望了李嫣一眼,拉着靖慧的手缓缓道:“这哪里是选太子妃,不过是看着这几个孩子受了惊,问问罢了。”说着,冷然道:“你们两个都回了吧。” 李嫣还没反应过过来,叶姻已施礼作别,快步走出了将要爆炸的是非窝,也不回转那达摩殿,而是从侧面出了外殿,见几个随从宫女正站在殿外等待,薛月正对她们说着什么。 “这么快就出来了?”薛月皱了皱眉,她知道叶姻与李嫣一起去见贵人,若是叶姻出得早,是不是意味着李嫣她…… “贵妃娘娘吩咐我们先回去。”叶姻波澜不惊的笑道,却见岳瑶侧头奇道:“真的?陈嬷嬷怎么说?” “陈嬷嬷也是这个意思吧。”叶姻淡淡道,正要拉着庆元离开,却见岳瑶抬头遥望道:“咦,李嫣出来了。” 这么快?叶姻也是吃了一惊,忙回头去看,见李嫣脸色微暗,皱着眉走了出来,见大家都望着她,咬了咬嘴唇,仿佛要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道:“绿衣,咱们走吧。” 岳瑶深深地望了叶姻一眼,抿了抿嘴,拉着薛月,几个姑娘带着宫女一起向禅房走去。 “嫣妹妹,没事吧?”叶姻见李嫣如此,不免做贼心虚。 李嫣看了看叶姻,却不理她。岳瑶在背后听到,转过头道:“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怪怪的。” 李嫣望了望叶姻,咬着嘴唇,低下头,一言不发,岳瑶见如此,也不再说话,倒是悄声对薛月道:“她们两个这么快出来了,竟跟我们两个不一样?” 薛月摇头不语,一行人穿过抄手游廊,转过穿堂夹道,又越过几处跨院,终于到了知客堂,互相告了别,叶姻正要与庆元回自己的禅房,却见薛月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叶妹妹,你们这是怎么了?” 叶姻笑道:“也没什么,嫣妹妹说起了云儿,公主便有些伤感,娘娘便让我们早回来了。” “哦……”薛月点了点头,抿嘴笑道:“原来如此。”说着,捏了捏叶姻的手,意味深长道:“她倒是会看眼色。” 叶姻笑而不语。 “主子,贵妃娘娘她是不是……来选人的?”待主仆二人进了屋子,庆元见左右无人,低声问道。 叶姻笑了笑道:“即使是,现在也不是了,恐怕不敢是了。”想到自己这步棋既退了太子妃的位置,又逼了燕王,果然是一箭双雕的好棋,就是有点亏李嫣,不过没关系,亲,即使你不这么犯二,贵妃娘娘应该也不会选你哒…… 天色渐渐黯了下来,直到月亮升起来,也不见陈嬷嬷回来,叶姻不由暗自担心,庆元见她焦灼不安,安慰道:“主子先歇息,这些日子也累坏了,我在这里看着,若是嬷嬷回来了告诉你便是。” 叶姻想了想,也是,便盥洗歇息了,朦朦胧胧里,总觉得不安,却也不知是哪里,正忖度间,忽地听到庆元的尖叫一声便戛然而止,猛地睁开眼,忽见几个婆子扑上来堵住自己的嘴,连捆带绑,头罩黑布,拖了出去…… 76神之关切 叶姻被一堆人绑着,面罩黑布,心知挣扎无益,只屏住呼吸,听凭拖拽,只觉得蜿蜒了多时,出了禅院,穿过夹道,进了一间屋,这才停下,婆子把黑布除去,见靖慧中堂而坐,灯光摇曳里出戾色,盯着叶姻,阴森诡异。 叶姻惊惶到极致,反而镇定下来,抬起头,不哭不闹,甚至也不问询,只静静地望着靖慧。 靖慧忽然笑了,拍手道:“好定力,好算计,我竟不知那个幕后之人会是你?”眉开眼笑,笑颜如花,仿佛十分喜悦……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眼前出现各种人的身影: 陈嬷嬷庆元?李嫣?甚至明澈?…… 她为人低调内敛,在这件事上只在这几个人面前露过锋芒…… 恩,第一个排除的应该是圣僧,虽然这货经常忘记吃药,可应该不会故意去害自己…… 那么是陈嬷嬷?好像也不大可能,毕竟太后选的是自己,把自己推出来对她有什么好处? 是庆元?想起庆元望着自己那感激的神色,心中一痛,奴婢这种事情,最容易出漏洞的,庆元若是被人收买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与庆元比起来……李嫣! 想到是这货,叶姻忽然心中大定,抬起头望着靖慧道:“公主在说什么?我不懂。”语气十分镇定,仿佛真的一无所知。 “不懂?”靖慧眸光一闪,冷哼了一声,对身边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转身去了里间,掀开帘子端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来,一步步走到叶姻面前,面露狞笑。 “不说,就送你归西。”靖慧的声音冷冷响起,一丝丝杀意从声音里露出,那一碗黑汤随着婆子的手不断晃动,映着灯光泛起白色的清亮,更显诡异。 叶姻若是一般小姑娘,早就吓晕了,抑或有什么说什么,可惜她是穿越又重生了的妖怪,这些招数吓不住她,反而让她更加笃定那个漏风的人应该是李嫣——她是三品大员的嫡小姐,不是低级的员外郎,公主再疯狂也不可能不由分说把人弄死,甚至都不敢让她身上带伤,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她什么也不知道,想要用这法子诈她…… “我不知道公主让我说什么……”叶姻心里越镇定,面上却显出了惶色——这样的情形下,一点也不慌张也不正常。 “说什么?”那婆子恶狠狠地捏住叶姻的下巴,眼堪堪就要把那黑汁灌了下去,“说你该知道的……” “可我不知道呀……”叶姻睁大了眼眸,不知为什么,望着那婆子的装模作样,忽然觉得好笑。 “好啦……”靖慧见这招吓不住叶姻,皱了皱眉,吩咐道:“放开她。”婆子只得放手松开了叶姻,退了开来。 “那你知道什么,说。”靖慧此时倒也不可确定了,只拧眉望着叶姻道:“你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老实交代。” 叶姻望着靖慧的神气,神色越发纯真无邪,吸了口气,叩了个头道:“公主殿下万安,我前儿早上吃了一块粟糕,喝了一碗薏米粥,中午吃了四菜一汤,皆是素色斋菜,晚食因为不饿,倒也没吃什么,昨儿刚吃了一碗胭脂米粥,就被陈嬷嬷叫去,拜见了贵妃娘娘,又一起去拜祭嘉云郡主,上了三柱香,跟李嫣说了几句话,后来见到了公主,被贵妃娘娘嘱咐回去,与几位姐妹说了几句就回了禅房,因为想着郡主,真真天嫉红颜,年纪轻轻竟香消玉殒,哀伤了好一会儿子,就连晚食也免了,早早盥洗歇息,然后就……被弄到这里来了。” 她声音清亮,不缓不急,语气镇定,让人无端产生好感,何况还夸郡主“天嫉红颜,香消玉殒”的话,靖慧听着听着,忽然掉下泪来,叹道:“难为你了。”说着,对站在后面的婆子道:“把叶家姑娘的绳索松开吧。” 那几个婆子对望一眼,对靖慧道:“公主,她还没……” “松开。”靖慧最听不得别人说女儿好话,何况叶姻这样的态度,更让她产生好感。 那几个婆子只得把叶姻身上的绑绳解开,叶姻揉了揉僵硬的手腕,低头道:“谢谢公主。” 靖慧不答,怔忪许久道:“你倒是说说,你如何知道林姝背后有人的?” “哦……”叶姻眼珠乱转,点了点头,叹息道:“原来公主问得是这个啊,是这样的,公主,昨儿我与嫣妹妹正等着您与贵妃娘娘传唤,偶尔说起了这事,我随口说了一句,嘉云这样品貌俱佳,斯文和善的人儿,怎么会无缘无故得罪林姝?即或林姝看着郡主品貌出众,心生妒忌,也不可能心生杀意……” 她虽然接触公主不久,可是慢慢知道公主的死穴在哪里,因此费尽心机树立嘉云光辉伟大的形象,眼见靖慧脸色越来越缓和,知道自己说对路来,越发作态,幽幽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与郡主生前虽然没有接触太多,也是极喜欢郡主的,如今人活生生没了,不免伤感,便与嫣妹妹多说了两句,其他的,倒是真不知了……”。 见靖慧怔怔不语,忽然又想到李嫣说那话的时候,自己是在场的,忙又出口解释道:“没想到嫣妹妹竟直接跟公主说凶手另有其人,其实我当时只是想缅怀郡主,倒也没想那么多……公主在上,叶姻被预太子妃,乃是意料之外,从来没生过别的心思,何况那日见了郡主的天人之色,高贵之气,越发觉得自家不堪,早早就生了萌生退志,哪里还会想到那么多去?” 靖慧听到那“天人之色,高贵之气”,想到自家女儿生前的一举一动,泪水蜿蜒而下,叹了口气,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叶姻面前,扶起了叶姻道:“难为你想着云儿,我就知道这里面没几个真心的,可是你……你是个好孩子,我看得出来。” 公主您错了,我想的是您那异母哥哥而不是您女儿,不过都是您家亲戚,所以也不能说错……叶姻眯起眼望着靖慧,不过几日的功夫,这妇人竟仿佛苍老了许多岁一般,那勃勃的生机被拦腰砍断,再怎样的脂粉也遮不住了心里的绝望与沧桑,她本来对这种跋扈的贵人很有些不屑,此时不由生出了几分怜悯来。 “李嫣说的那些……”靖慧拉着叶姻的手,向中堂的座位上走去,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你坐。” “在公主面前,哪有我的座位,我站着就行了。”叶姻谦谦道。 靖慧想要说什么,终于没有再说,皱着眉忖度半晌,忽然道:“我知道,陈嬷嬷不会说的,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护着那人,我这样的身份,又不掺和他们那些事儿……” 叶姻心知这里面的每个“她”与“他”都是跺跺脚天地摇的人物,不由心惊胆战,这公主说多了话,会不会哪天想起来杀人灭口?毕竟自己不是她的人,不敢多说,只唯诺了声:“是。” “当年大哥与二哥争,谁也没得好,大哥被圈禁,二哥作为嫡子虽然坐上了那位置,却在不久之后就病逝了,父皇看在先皇后的份上,立二哥的嫡子为太子,那个时候他还小,我倒也没觉得不好,后来云儿喜欢他,我也就罢了,谁知……哼。”靖慧把背靠在东坡椅上,失望地闭上眼轻蔑道:“白长了个好摸样,连二哥都不如。” 叶姻只觉背后发凉,嗖嗖的脖子都硬了,公主跟她说些话,这是……喵呜…… “怪不得你不稀罕他,我就知道你是有眼光的。”靖慧忽然睁开眼,拍着旁边叶姻的手,说起来,她对这个小姑娘并无恶感,一则她对女儿的评价,十分合她心意,二则方才误会她了,不免愧疚,再加上叶姻说话得体,举止有度,竟把她当做了心腹,说起了心里话。 “当然,当然,哦,不是。”叶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好说不是,又不好说是,只得干笑了几声。 “你放心,我会帮你的,决不会让……别人得逞的。”靖慧疲惫地闭上眼,嘴角露出苦笑道:“云儿的死,其实也怪我,你晓得,我一向不爱掺和他们那些破事,所以这些年来,倒也过得逍遥,只是因为如此,却生生耽误了云儿……” “你说云儿身份高贵,天真无邪,这倒是真真她的知己,我虽然在宫里头长大,却不愿云儿遭那份心累,一直把她隔着生养,便把她养成了那无忧无虑的性子,只知道那如花似玉的太子哥哥,当时其实也不想掺和进来,只是看在云儿的份上,只得争上一争,其实我也看得出,那小子不喜欢云儿,本想着若是输了,正让云儿死了心也好,谁知这么一试,人没了。”说着,泪水蜿蜒而下,顺着脸颊流到了嘴角,点点滴滴落在了衣襟上。 叶姻听了这话,心中也十分同情,只是在这些紧要事头上,还是安全第一,因此小心翼翼道:“公主,圣僧不是说了嘛?郡主她如今早就往生极乐,你也不要太过挂念……” 靖慧听了这话,心中寒凉微微生出些暖意来,双手合十道:“这辈子尊崇无比,要什么有什么,只是这人生在世,十有八九不如人意的多,如今唯一的女儿又去了,以后吃斋念佛,给云儿增加一些功德,希望她转世来生平安和顺也罢。” 叶姻赞道:“公主爱女之心,郡主泉下有知,必然也是知晓的。” 靖慧摇了摇头,苦笑了笑,忽然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的,我站在你这边,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害死我女儿,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经含着厉色。 叶姻咬了咬嘴唇,慢慢引导道:“公主,您说若真的象嫣妹妹所言,林姝背后有主子指使,那到底……?” 靖慧飞快地睃了叶姻一眼,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大哥圈了,二哥死了,三哥只爱风月,四哥是个莽夫、五哥卧病在床,六弟、七弟、八弟还未成年……虽然我在宫里头长大,跟他们也不太熟的,并且因为几年前圈了大哥,如今表面上都消停了的,暗地里……”说着,陷入了沉思。 燕王排行老四,跟雍正爷一个序号,这真不是好现象啊,叶姻装作苦苦思索的摸样,道:“林姝的那些人,不知道……” “不让我见到。”公主嘴角带着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样的来头,居然让皇祖母也这么护着,云儿可是她亲重孙女!” 叶姻冲口就想说“那人就是你家四哥啊,亲。”可是心知这么一说,就完全暴漏她小狐狸的真面目,真的把火力集中到自家身上,灭亡是分分秒秒的事情,因此忍住不说话,只皱着眉头,讷讷道:“公主我想不至于吧,既然是血亲,如何会下得了这种狠手,何况郡主那么一个可亲可爱的人物……” “你当他们是什么东西,孩子,你不晓得,帝王家没有什么真正有情份的。”靖慧的眼眸冷了下来,望着不远处的朱光漆色的窗棂,清风把窗前的珠帘吹得簌簌作响,那种特有的清凉,吹不走她心中的痛,幽幽道:“都说父皇宠我,其中原因,父皇以为我不知,哼,……” 叶姻听她说起宫廷秘事,多听一分便死得快一分,忙打住道:“公主,我觉得贵妃娘娘对你倒是还好的……” 靖慧深深地望了叶姻一眼道:“待你入了宫就知道了,贵妃娘娘对谁都很好。” 叶姻听了这话,浑身打了个冷战,咽了口吐沫道:“公主,叶姻是个冷清的人,不大喜欢热闹的,宫里头,太热闹了。” 靖慧“哦”了一声,把头疲惫地靠在靠枕上,合眼淡淡道:“我帮你不是为了帮你,是不想让那些人占到便宜了吧。” 叶姻眼角突突乱跳,大着胆子问道:“公主,嫣妹妹她是主动找您交代的?”说着,忙叹了口气道:“我平日里跟嫣妹妹倒是还好,没想到她这样实诚的性子……“ 靖慧嘴角冷笑道:“是她来找我的……” 明白了! 叶姻皱了皱眉,心道果然如此,林姝不止一个,在她们四个人当中,肯定还有人,燕王的后手?还是黄雀在后的数字军团?这公主果然宫里头特训出来,竟她这么一点拨,倒是真有可能的…… 李嫣吗? 叶姻心中摇头,不是瞧不上她,穿越女视野上也许广阔一些,可在心计算计上跟古人恐怕没法比,那么……薛月?还是岳瑶? “公主,嫣妹妹这样纯真的性子,若不是有人点拨,我想很难主动跟您说什么,你想啊,她跟您说的那些,还是我当时无意里随口谈起的……“ 公主眸光一闪,“恩”了一声,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那溜光水滑的地砖,忽然摆了摆手道:“我让袁嬷嬷送你回去,也不早了,先歇息吧。” 叶姻如蒙大赦,点了点头,听公主伸手拍了三掌,几个宫女嬷嬷从外间走了进来。 “袁家的,把叶家姑娘好生送回去,不得有误。”靖慧吩咐道。 袁嬷嬷低低答了声“是”,走到叶姻前,福了福身道:“叶主子,老奴送您回去。”虽然面色冷然,却也不是方才那凶神恶煞的面容。 叶姻毫不介意,点头笑着道了声:“好。” 两人出了公主的云水堂,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月光下,皆默默无语,这云水堂与知客堂相隔不过几个院子,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侧门,自从林姝死后,御林军与守门太监都撤了的,袁嬷嬷悄悄对叶姻作礼道:“叶主子,到这里,老奴就不送了,今儿十分不好意思……”迟疑了下,又道:“公主她就一个女儿,所以……” “没关系。”叶姻迅疾接口道:“我晓得的,公主爱女心切,做什么也是应当,嬷嬷不必介意。” 袁嬷嬷见叶姻如此懂事,严峻的脸上终于显出了笑影儿,点了点,转过离去。 叶姻望着她的背影,在月光下留下一片片的彩辉,想到方才与公主谈及种种,觉得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自以为借李嫣之手,便能逼着燕王与公主对上,其实无论太后还是贵妃,甚至太子、圣僧,都可能知道自己不晓得的事情,此时此刻,他们都一起阻拦真相的突显,便是想…… 想什么? 她不由摇了摇头,如今再也不是金手指乱开的穿越女,想什么她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肯定的,燕王并没有罢手,薛月与岳瑶之中,很可能还有一个是燕王的人,又或者在那些装病发癫的皇子里,还潜伏着皇位的争夺者,而太子妃,便是那炙手可热的山芋。 怔忪半晌,叶姻转过身来,正要推门而去,却忽见一个白色身影,退了一步,正是明澈。 “圣僧又半夜出来窜门?”叶姻脸上似笑非笑。 “公主……没事吧。”这样的夜,这样的清辉,照得人心朦胧起来,明澈担了一夜的心,见到这样的叶姻,忽然无端地生出欢喜来,渺渺地合着这光影,成就这人间别样风景。 “你在担心我?”这个月夜里,叶姻似乎也与从前的清澈无澜的摸样不同,噙着笑,眼眸里闪出淡淡的光芒,若有若无,似水流年。 “不是。”明澈不知该如何解释,却本能地否认了,顿了顿,忽然道:“施主不要多心,我是路过。” “明说了吧,圣僧,你一直在跟踪我,你怕公主害了我,你其实,已经爱上我了吧。”叶姻的声音隔着轮回,带着那晚风雪里的冰霜碎屑,淡淡响起。 77神之爱憎 明澈抬起头,眼前少女再也不是平日里那清澈俏皮的摸样,恍惚了一个轮回,那个她从雪夜里徐徐走了出来,带了一身风霜,撩起瑟瑟的起六瓣飞舞,竟是寒气森森里的追魂索命。 “你是谁?”他退后一步,饶是武功高强,也打了个寒战。 “你说呢?”少女的身子与黯夜融为一体,如梦似幻,若即若离。 明澈只觉一股冰凉从丹田里蔓延开来,仿佛亲见,却又重逢,那无端劫数,命中注定而又理所当…… 他懂了。 似乎…… 明澈闭上眼,双手合十,嘴角露出苦笑,祥和而淡定。 “别装傻,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少女淡淡,阴森的,讥讽的:“你心里爱上了我,是不是?国师。” “不是。”明澈很快答道,不知为甚,面对这样的她,他否认得毫不犹豫。 “不是?打量别人是傻子吗?上次,上上次,一直跟踪我,若不是喜欢我,怎么这么关心爱护啊?”少女拖长了声腔,那讥讽之意汩汩地溢满了这月光如水的夜,情字无间,总有终了,她已放下,她已无情。 明澈深吸了口气,必须到了解释的时候了,或者若是再回避,他们就要去面对那个不堪的现实…… “施主,贫僧所做一切,乃是出于业力。”望着这样悲情幽怨的少女,明澈的心头忽然释然,不是吗?一切都是为了偿还,一切为了那六道轮回里的因果相应,自己并非出于真心,她的这种清冷,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少女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望着那绝色的僧人,樱唇里吐出两个字“业力?” “是。”明澈抬起头,直视着少女,目光同样清澈,同样静然,只是没有了少女脸上的讽刺。 “明白了。”少女闭上了眼。 六道轮回,生命无常,结束的地方,是开始。 “圣僧为什么非逼我嫁给太子呢?”少女终于再次出口,却不是方才的阴气森森,恢复了往日的明媚轻快。 明澈眯起眼望着少女,月光如华扑撒着那如玉的脸,而清澈,而潋滟,而神采飞扬,生机烂漫,这是……又回来了? 不过这样子,这样子才好。 “施主身上背负着天下劫数,若是想一世太平,便是嫁入东宫,归化正序。”经历了一个轮回恍惚,他终于忍不住说出口。 “哦?”少女温润而笑,眉毛一挑道:“大妄语成阿鼻地狱,圣僧,你不怕吗?” 明澈抬起头,静静望着她,绝美的容颜上,不起半点波澜,缓缓道:“施主,不怕。” 原来这和尚是来真的? 叶姻皱了皱眉道:“那背负天下劫数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别这么玛丽苏好不好?” 明澈虽然不知道“玛丽苏”的意思,却也知道这不是好词,微微蹙眉,却也不肯再说什么。 叶姻忽然对明澈做了个鬼脸,道:“你若是不说原因呢,我就一直捣乱,终归嫁人是我自己的事儿,你就是绑着我上了花轿,我也有法子逃脱,你信不信,圣僧?” 明澈没想到叶姻如此无赖,怔了怔,道:“施主,听话。” “听话也是有理由的,圣僧,纵然你是神,也要做一个通人性的神。”叶姻嘴角冷笑道:“毫无理由地让别人听话,让一个与你无亲无故无冤无仇的人听话,这是什么道理?” 无亲无故无冤无仇…… 明澈嘴角也弯起,只不过不是叶姻那种不屑,而带了一丝凄然道:“好,我说,你母亲她……” 忽然悟到—— 中计了! 这少女其实并没有变回去,而只是用“爱不爱”的法子扰乱他的心神,让他心神激荡之际说出不该说的东西,然后连施诡计,用“无亲无故无冤无仇”逼得他泄露了天机…… 她竟然利用…… 她其实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 明澈艰难地抬起头,苦笑道:“施主,此事已经明朗,你为最好人选,为了天下,为你族,听话。”说着转过身去,几个飞跃便不见了踪迹。 叶姻见这和尚竟然不肯上当,无奈地摊了摊手,叹了口气,迈步进了那侧门,正是凌晨初晓,淡淡如水的月牙儿透入了那天际之间,微微映衬出玫瑰色的光晕,黎明即将到来,黎明即将逝去,开始的地方,亦会结束…… 叶姻扶着门框,皱眉忖度。 这一切都跟娘亲有关?想起三叔对娘亲的变态深情,想起那个柿子说起“江南第一美人”的话,又想起那个时候的那个梦,一个少女很自信地对一个男人说,我可以把天下送给你…… 我勒个去,其实娘亲才是正经的女主范儿啊,不仅让男人们疯狂不悔的一往情深,还掌握着什么天下机密的金手指,正经超越了李嫣这种绝色智硬穿货…… 啊,按照这个节奏,自己不会是皇上的私生女吧,叶姻摸了摸脑袋,眼前浮现出阿爹那正气凌然的面容,轻轻打了自己一下,深吸一口气,快步推门走入了自己的禅房,见庆元被捆在地上,嘴里塞着乱麻,见叶姻平安无事地进来,面上显出惊喜之色,呜呜作声。 叶姻过去把麻团从她嘴里逃出来,便听庆元道:“主子,你没事吧,她们到底……” “没事,我这不好好的?”叶姻微微一笑,却不多说,到里间找剪刀,却寻觅半晌找不到,只好从床头把那匕首拿了出来,在庆元背后挑开松绑,终于把庆元解开,却见庆元转过身扶着叶姻的双肩,道:“主子,她们是……” “公主的人。”叶姻也不瞒她。 “公主……她是不是以为……”庆元睁大了眼眸。 “是。”叶姻点头道:“不过没关系,她现在不会这么想了。”想到公主居然被自己忽悠过来,不由有些小得意,瞧咱这忽悠水平,上下通吃啊…… 庆元见叶姻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丝毫没有事发之后的慌张,不由摇头叹气道:“小主子,你啊……” “怎么了?”叶姻笑嘻嘻道。 “没什么,主子,你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主子呢。”庆元扶着叶姻站了起来,摸了摸额头。 “奇怪,我哪里奇怪了?”叶姻心中砰砰乱跳,她可是犯了十六忌的人物,若是当妖怪也说得。 “就是……”庆元歪着头打量着叶姻,那样的少女,仿佛很浅,却又很深,让人看不透了去。 叶姻捏了捏庆元呆滞的眼神道:“这是怎么了?吓傻了不成?若是有些害怕,就去歇息一会儿子,我……真的没事,公主对我很好,解释清楚了就好了。” “解释?”庆元抓住了要点,皱着眉道:“主子,可是还有人陷害?” “有可能吧。”叶姻想起了李嫣,又想起了薛月与岳瑶,心道燕王这厮果然是一世枭雄,不论面对怎样的失败,也能埋下重重后招,自己这小狐狸以后更要当心些才好。 “主子,你也去歇息吧。”庆元见叶姻面露疲色,忙搀着她到了里间,服侍她躺下,给她盖上锦被,道:“我在这里守着你。” “得了,你去歇息吧。”叶姻摆了摆手,却见庆元动也不动,心知她觉得没看好自己,心生愧疚,想要补偿,忙指着不远处的床榻道:“你去哪里歇息,我们都睡,要不你坐在这里,我也睡不安稳的。” 庆元听了这话,才站起身来,走到那床榻前躺下,两人受了一场惊吓,都昏昏然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明,外面传来“蹬蹬”的敲门声,庆元着了觉,慌忙披衣跑了起来,敞开门见是陈嬷嬷身边的绿莹,见庆元竟然衣衫不整,抿嘴道:“你这懒丫头,若是在宫里这样,还不被嬷嬷们打个半死,竟是欺负叶主子好说话,到现在还没起来。” 庆元自知理亏,忙道:“是我不好,姐姐饶了我。” 绿莹摇了摇头道:“我怎么饶你,你要去跟叶主子说才是。” 庆元听了这话,想起昨夜的惊吓,放低了声音道:“昨夜主子有些走眠,现下正补着呢,莹姐姐这是要……” 绿莹听了这话,点了点头,也放低了声音道:“陈嬷嬷吩咐说了,让主子们……都回去。” “回去?”庆元满头雾水,道:“回哪里?” “回自格儿家啊,你傻了?”绿莹奇道,这孩子不过跟着叶主子几日,怎么变成了个傻子? “啊,不是要祈福抽签吗?”庆元看着绿莹的表情,知道她怎么想的,解释道:“我不是听说贵妃娘娘亲自来,便是想要……” 绿莹摇了摇头,忖了忖,把声音放得越发低了,道:“公主不知跟皇上说了什么,这事取消了,唉,其实也好,你说说,郡主都去了,再忙乎着给殿下选妃,未免有些无情无义。” 庆元听了这话,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忽然想到如果是这样,自己就要跟叶姻分别了,虽然相处时日不长,可是主仆之间却经历了生死轮回,情谊要比宫里头的那些主子还深厚得多。 “你怎么了?”绿莹见庆元呆呆的,不由奇怪。 “没什么,有些舍不得罢了。”庆元笑了笑道:“叶主子啊……” “怎么?”绿莹仿佛十分有兴趣,低头凑了过来,道:“你晓得的,陈嬷嬷她……连同老祖宗都……” “真的?”庆元知道自己这辈子离不开宫里的,听绿莹这么说,主子岂非……忙拉着绿莹的手道:“好姐姐,快跟我说,老祖宗说主子什么?” 绿莹抿了抿嘴,笑道:“你个没良心的,才几日就把旧主子忘了不成?”见庆元那急切的表情,也不好瞒她,低声道:“老祖宗说叶主子四个字,沉稳有度。” “太好了。”庆元差点拍手,要知道这位太后娘娘是极少夸人的,连同宫里头有脸面的妃子,也得不到几句夸奖,如今竟得了这么好的赞誉,那太子妃之位…… 庆元心中喜悦,别了绿莹,转身到了里间,见叶姻已经起来了,穿了衣袍正坐在床上,见她进来,问道:“谁来了?” 庆元回道:“主子,陈嬷嬷身边的绿莹通告我们说……要回去了,祈福抽签的事情,被公主挡下了。” “哦……”这事在叶姻的意料之中,她当时给公主撂话,便是要公主想办法把这事拖上一拖,好让她有个筹谋,毕竟谁是燕王的人,还没查出来,若是真的选中了,太子倒没什么,可是燕王抢夺皇位便是增上了十分胜算,这是小叶子无论如何不能忍的。 “主子……”庆元见叶姻若有所思,忽然讷讷出口,仿佛有言,却又戛然而止。 “什么?”叶姻不疑有他,抬起头睁着亮晶晶的双眸望着庆元。 “庆元……庆元祝主子万福金安。”庆元忽然“噗通”跪倒在地,眼中含泪道:“庆元的命是主子救的,但凡用的住庆元的地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叶姻听了这话,心头一暖,望着庆元脸上的坚毅果决,眯起了眼,她这一世抛却了男女之间的情与爱,却收获了更多东西,比如说与三妹之间的友情,比如说,与二婶之间的合作,比如说,与庆元之间的主仆之恩。 这个世间,其实有许多美好而细水长流的东西,比那些惊天动地的所谓爱,更值得珍惜。 “别难过,我们相见有日。”叶姻拉起庆元,道:“一定会再见的。” “恩。”庆元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道:“主子,我去给你收拾。”说着,转过身出了外间。 叶姻点了点头,想着这个决断的种种后果,当时她与靖慧之所以这么说,便是要留一个活口,让这事缓上一缓,如今公主果然十分给力,竟然硬生生把这事情给拖延了下来。 正忖度间,听闷声响动,庆元开了门,听一个尖声男人的声音道:“回叶主子,陈嬷嬷让准备好,下午便可以启程了。” 庆元低低答了声,走到里间来,道:“主子,要走了。”说着,低下了头。 叶姻俯身见那地上的点点泪珠,站了起来,道:“我说了,相见有日,我以后用得着你的地方多着呢。” 庆元听了这话,心中颇喜,忽然想起绿莹的传话,也不顾其他,低声俯身过去道:“主子,你放心,这太子妃是妥妥的,老祖宗说您沉稳有度呢。” 见叶姻一愣,面上似乎并无欣喜之意,又加了解释道:“主子不晓得,宫里头的娘娘,再有体面,也难得老祖宗的话呢,如今这么说您,便是极大的夸奖了的。” “哦……”叶姻点了点头,笑道:“我不过是一只……呃……我不过是一个平凡女子,竟得老祖宗这么夸奖,惭愧惭愧。”说着,拉着庆元的手道:“你是哪里出生的?宫外还有没有亲人?” 庆元听了这话,知道叶姻是要帮衬她,忖了忖,想到自己既然要为主子卖命,若是推脱倒也显得矫情,便实话实说道:“主子,我原本是山西人氏,因为哪里闹饥荒,跟着娘来投奔京都的舅家,后来宫里头选人,被选上了……” “你娘现在在哪里?”叶姻那次听了明澈的话,对这太子妃也不是反感了,将来说不得要到宫里头混,庆元是个好帮手。 “她在铁饼胡同里弄二号。”庆元咬了咬嘴唇。 “可还安妥?”叶姻问道。 庆元点头道:“半年前我找人送东西的时候,倒是还好。“ “那我接到府里来吧。”叶姻笑道:“你也安心些。” 庆元听了,猛地抬头,一字一句道:“主子,以后庆元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叶姻笑了笑,拍了拍庆元的手,问道:“下午几时启程?”要知大悲寺虽然离京都不远,却也不近,按照宫里头的规矩,大概酉时便要落匙了,陈嬷嬷应该不会太晚启程。 “应该是午歇了便是吧。”庆元想了想宫里头的规矩,回道,忽然想起早食还没拿,站了起来道:“主子,你瞧我,我去给你拿早食。” 叶姻点了点头,看着庆元出了里间,打了个呵欠,她昨日睡得实在太晚,现下没事,不由困倦上头,“噗通”趴在床上,便要闭眼睡去,忽觉得眼前人影晃晃,吓得坐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眼,却是明澈。 叶姻撇了撇嘴,懒洋洋打了个呵欠,道:“圣僧,你真精神啊。”说着,又“啪嗒”倒在床上,闭上了眼。 明澈没想到叶姻会是这种漫不经心的反应,呆了呆,道:“施主。” “什……么……事……”叶姻慵懒地闭着眼。 “你要走了。”明澈忖了忖,正要说话,忽见叶姻坐了起来,脸上似笑非笑道:“是啊,我要走了,怎么?这么青天白日里找我,是舍不得?” “不是。”明澈迅疾否认道:“昨夜已说了,这是业力。” “好,好,好,这是业力,那么你现在业到这里做什么?业得梦游了?”叶姻挑眉讥笑道。 明澈不答,说实话,他非常非常不喜欢她这样的态度,可是…… 他轻轻叹息一声,走到床边,把一个玉佩放在了叶姻眼前,道:“施主,若是到了难处,拿出这玉佩,便能化劫。” “你又知道了些什么?”叶姻冷哼一声,却也不客气地把那玉佩揣了起来,天上掉馅饼这种事,谁不要是傻瓜。 明澈不答,只低头道:“随分自安,必有福报。” “若是我不答应呢?你要怎样,点我的穴,还是……”叶姻做了个鬼脸道:“又精分发飙?和尚,我发现你双重人格哦,这样不好,不好,圣僧,精分是病,得治。” 明澈静静地望着叶姻,心知叶姻又在设法骂他,可他也不生气,或者说,他宁肯她这样子,也比方才那样不屑的慵懒强许多,“施主,也许……还有一轮,到时候自会有些佛法之鉴,放心,贫僧会帮衬你的。”明澈的声音淡淡响起,含着一丝决然的自信,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哀伤。 却见叶姻好长时间不说话,待抬起头来望着她时,笑语盈盈,暗香浮动,纵千般恩怨,却是寻常里的一个“好”字。 “圣僧,别后悔哦。” 78二妹怀孕 明澈眯起眼,淡淡道:“不过是业力罢了,施主多心了。”平静安然的语气,仿佛上堂讲经,听不出半点端倪。 叶姻抬头仔细打量着那绝色淡然的脸,忽然“噗嗤”一笑,抿着嘴点头道:“圣僧说的是,阿弥陀佛,这业力……”话音未落,忽听外门“嘎啦”一声,庆元拿早食回来了,叶姻挑了挑眉毛,回身去看明澈,却见窗影摇曳,人影已渺渺,叶姻不屑地撇了撇嘴。 圣僧,你越来越蛇精了,不仅药不能停,还要加大药量啊…… “主子……”庆元提着饭盒走进来,放在水磨漆的食案上,端出一碗胭脂米粥,一碗红枣莲子羹,四样素色小菜,道:“我听绿莹说,时辰改了,主子要赶紧些,可能一会儿子就要动身了。” 叶姻正想补眠,听了这话,只得先吃饭再说,她喝了一碗胭脂米粥,见庆元站在那里,道:“我好了,你吃吧,一会儿子你也要赶回宫里头去,说不得什么时候才能吃呢。” 庆元听了这话,咬了咬嘴唇,忽然道:“主子,我会想你的。” 叶姻“噗嗤”一笑道:“又不是生死离别,相见有日,再说……”顿了顿忽然道:“你可跟陈嬷嬷说过,要放宫的?”——原来齐朝宫廷有规矩,做宫女过了二十五岁,便可以自行放出,但是若是想留在宫里头做女官,就一辈子出不来了,叶姻这样问,是为自己找好铺垫。 庆元犹豫了下,道:“主子,我也不知道,不过……若是你能进宫,我一定就在那里不出来了。” 叶姻听了,心中一暖,笑了笑,用帕子擦了擦嘴,道:“我好了,你快吃吧。”说着,站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行食,庆元见她如此,也不退让,接过那一碗莲子羹吃了起来。 叶姻踱了两步,觉得心里无端烦闷,回身走到了后窗,推开窗棂,佛法重香,寺庙内外种满了花草树木,梧桐树隔着院墙哗啦啦作响,空气里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花香,清风徐徐吹动着她的长发,深深吸一口气,想到庆元说的“进宫”两字,不由迷茫。 这一世虽然失去了前世大部分记忆,可是很多与她交涉过的男子还是有印象的,而那个太子,自己竟没有什么感觉,这就证明前世并无纠葛过太子妃的事情,这一世却…… 玛丽苏之后,情情爱爱再也不是人生主题,从前做梦都想不到也看不到的事情蜂拥而至,从前只会操心自家婚事的叶大小姐,因为承担了使命,忽然变得了朝廷斗争的重要筹码。太后,圣僧,公主……仿佛命运给她铺了一条宿命之路,必须进宫,嫁给太子,要成为太子妃或者成为皇后,绑架着整个叶府,与燕王实施明枪明刀的生死决战。 想起燕王那雄霸天下的气势,真真让人心生怯意,她只是一片叶子,想守护家族的小叶子,不想当女英雄,连女汉纸都不是,为什么要“背负天下”,我擦,圣僧,你武功高强,身形高大,还是你来背吧,反正神总要普度众生的,不是? 正默默忖度,忽听外面喧哗,庆元刚吃完,站了起来,向窗外张望了半晌,回头道:“主子,该启程了。” 叶姻点了点头,与庆元一起出了门,见禅院里已经站满了人,小姐们带着的那些丫头婆子都过来了,议论的议论,叹息的叹息,交头接耳,热闹非凡。 “小姐。”萍儿从人群里走了过来,听说了出了大事,连院子都封了,还死了几个人,担心了好几日,此时见叶姻端媚正好地站在哪里,纵使性子内敛,也激动地掉下泪来。 “好了,我没事。”叶姻笑了笑,庆元忙把叶姻随身包裹递了过来,道:“这位姐姐,这是主子这几日的随身之物,您拿好了。” 萍儿点了点头,结果包裹,抬头望着笑嘻嘻的叶姻,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用袖子擦了擦脸,讷讷道:“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放心吧,小姐吉人天相。”隋嬷嬷走了出来,搀着叶姻低声道:“上面肯定不喜这种消息乱传,这几日的事情小姐可不许到处说。” 叶姻暗服隋氏老道,点了点头道:“我晓得的。”正说着,听陈嬷嬷咳咳了两声,高声道:“主子们,车马已经在外面备好了,这几日辛苦了。”说着,带着众位宫女对小姐们作礼。 嘉云死后,薛月是这里面身份最高,先行出口道:“劳烦嬷嬷了。”说着,躬身回礼,岳瑶李嫣叶姻等人也带着丫头婆子回礼,陈嬷嬷见几位小姐举止有度,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因为她代表太后,不方便送到门口,寺庙里的知客僧早已准备好,带着众位小姐并丫头婆子出了寺庙,门前四辆八宝华盖的车舫已经准备妥当。 叶姻昨夜一夜未睡,困得不行了,正想赶紧上车,见薛月岳瑶并肩走了过来,薛月望了岳瑶一眼,道:“这些日子虽然不长,倒是也看清了一些人,叶妹妹,若是有瑕还请去相府一聚。”顿了顿,不屑地撇着不远处的李嫣,提高了声音道:“我们姐妹都是定期相聚的,叶妹妹若是不嫌弃,不妨加了进来。” “好,好。”叶姻眸光一闪,点头笑应,争风吃醋神马如今虽然离她远,可要想找到谁才是燕王的人,多接触总是有好处的。 薛月点了点头,与岳瑶上了自家的车舫,叶姻扶着萍儿的手正要登车,忽见李嫣从车舫里下来,珊珊走到这边道:“叶姐姐……” “恩……”叶姻想起李嫣的主动告状,也不知该恨她还是该笑她,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嫣妹妹,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李嫣咬了咬嘴唇,仿佛要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那绝色的面容憋得通红,却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去了。 吓! 不是瞧不起这同行,而是量级不同,她烦心事够多,没得与这种小姑娘多费心思,不由冲旁边的萍儿偷偷翻了个白眼,萍儿抿嘴一笑,扶着叶姻进了车舫,终于能歇息,叶姻吁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隋嬷嬷怎么不上来?” “在车后那些婆子里呢,”萍儿低声道:“隋嬷嬷说,她既然服侍小姐,也不好太显,免得做了靶子。” 叶姻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心中对隋氏越来越满意,觉得自己以后若是有这些老道的人帮衬,无论路怎样艰难,也应该能走下去的……这么想着,实在抵不住困倦,慢慢闭上了眼。 “小姐,小姐”待睁开眼,见萍儿道:“到家了,小姐这是困极了,一会儿子回了老太太,就歇息吧。” 叶姻睡眼惺忪地点了点头,扶着萍儿的手走了出来,见母亲沈氏与二婶陈氏正带着丫头婆子在外面等,见她出来了,沈氏忙上前拉着叶姻的手道:“我的孩儿,可吓死我了。”说着,一把把叶姻抱进了怀里,眼泪掉了下来。 “大嫂,老太太还等着呢,咱们屋里说去。”陈氏徐徐劝道,望着叶姻亦是松了口气,说起来,寺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死了一个郡主,又没了一个侍郎小姐,接二连三地出事,一家子都慌了神,不知叶姻在里面如何了,如今见平安归来,皆感欣慰。 沈氏听了这话,擦了擦眼泪,道:“是,姻儿,快去回禀老太太,这些日子她每日都念叨你呢。”叶姻生死离别一回,见了家人也十分激动,点了点头,与大家一起去了叶母的院子。 “大小姐……”院子外面的大丫头莺儿正在张望,见叶姻来了,忙上前打帘子,叶姻一步跨进屋子,见叶母拄着拐棍站在那里,忙跪倒在地,道了声“老太太,我回来了。” 叶母嘴唇一直在抖动,忙上去拉着叶姻,道:“姻儿,你说说,好好的祈福抽签,怎么会……会……” “哦……”叶姻眼见屋里丫头婆子一堆人,想起隋氏的话,不好多说,只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听说郡主没了,宫里头的陈嬷嬷不让我们出屋,过了不几日,又听说林家小姐没了,这人心惶惶了好久,终于放我们回来了。”说着,靠在叶母怀里道:“可吓死我了,老太太。” 叶母本来想问个究竟,见叶姻说了这番话,又是这等小女儿情状,信以为真,叹了口气,转头对沈氏道:“老大可在朝廷里听说什么?那几日也没打听出来,只听连贵妃娘娘都去了的。” 沈氏忖了忖,道:“老爷什么也没说,只说没有姻儿的事情,其他的……”说着,摇了摇头。 叶母见沈氏这么说,只觉得好奇,可是这皇家的事情,知道多了就是找死,因此也不再问,只拉着叶姻的手,细细问她到寺庙的情状,听叶姻说因为郡主暴亡取消了抽签之事,点头道:“也是,这么一来就出了事,自然不是好兆头,怕是佛祖不喜欢吧。”说着,忽然问道:“那陈嬷嬷可说什么时候再……” 叶姻摇了摇头道:“怕是不方便再提。” 叶母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忽听陈氏道:“老太太,我见姻儿一脸疲色,可是没歇息好。” 叶姻感激地望了陈氏一眼,笑道:“倒也没有,只是受了些惊吓,在庙里不敢睡踏实罢了。” 叶母听了这话,忙道:“那姻儿快回去歇息,明日我们娘俩再聊,虽然那陈嬷嬷没说什么,可我估摸着咱家姻儿应该不差的。”说着,抚摸着叶姻的发髻,面容慈和,眸光里充满了希翼。 叶姻笑道:“老太太,这宫里头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这还是看个人造化的。”说着,站起身来,对着叶母诸人施礼道:“老太太既心疼我,我就撒个娇儿,先回去歇息了。” 叶母现下越来越喜欢这踏实周到的孩子,听了“撒娇”两个字,笑着对不远处的萍儿等人道:“看来你们主子是真乏了,赶紧扶回去好生伺候。” 萍儿答应一声,与隋氏等人扶着叶姻出了门,听隋氏低声道:“小姐好厉害,竟瞒得滴水不漏。” 叶姻摇头不语,一路行来,抄手游廊,叶家花园,书房大院,乃至自家的文礼苑,丫头婆子见了叶姻皆面露喜色,望着这些平日里看惯的笑脸,让叶姻颇有“今夕何夕”的恍惚感,什么太子妃什么背负天下什么圣僧……这岁月如常的日子,也许才是她真正要把握的东西。 隋氏先行回屋收拾,萍儿知道叶姻十分困乏,吩咐辰儿星儿给小姐更衣,却听外婆子传唤道:“三小姐……” “快让她进来。”叶姻本想回内室歇息,听说三妹妹来了,忙让星儿出去迎接,要知这位妹子乃是玲珑心窍的一等人物,明知她人困马乏还来,自是有不得不说之事。 帘子一挑,叶然走了进来,上穿着沉香色的对襟交领云锦衫,下着绿色绸裙,薄施脂粉,秀眉轻蹙,见了叶姻,先道了声“大姐姐”,便拿眼望着屋子里的众人。 “你们先出去。”叶姻吩咐道。 萍儿福了福身,领着众人走了出去,关紧门亲自在门口把守。 “大姐姐。”叶然走上前来,俯身低声道:“我知道姐姐现在身子乏,但是总觉得有些不好,先跟你说了才好。” “你说。”能把叶然慌成这样,应该不会是好事,叶姻扶着案几站了起来。 叶然咬了咬嘴唇,把声音放得越发低了,在叶姻耳边几近耳语道:“二姐她……她……” “怎么了?”叶姻瞪大了眼睛。 “她好像有孕了。”叶然的脸上飞上红霞,这种事情,让女儿家说出来,实在为难,可是能不说吗? “啊……”叶姻张了张口,“谁的?哦,表哥?” 叶然点了点头,低语道:“咱们去那赏春会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的,后来她院子里有个丫头跟无意中泄露出来,说二小姐到处找打胎的药方……” 叶姻听了这话,纵然胆大,也有些汗颜,她前世无知无觉也就罢了,经过了惨死才知礼法的厉害,那个时候有老爹拼命护着,可叶韵不会有人袒护的,姨娘又不是个上得了台面的,如果…… “是表哥?”叶姻皱着眉道:“他不是刚刚春闱吗?怎么有心思……” 叶然迟疑了下,道:“大姐姐记得吗?那时候我跟你说过,二姐与表哥屋子里的一个丫头吵了起来,我想,她大概气不过那丫头与表哥他……所以不知做了什么,总之此时正找打胎的药……” “姨娘、母亲,二婶,老太太她们都不知道吧?”叶姻问道,这种时候,叶家出这种事情,不管为了谁,叶韵恐怕都活不了多久,心烦之际不由捏着那案几上的把手,硬硬得膈得生疼, 叶然摇头,道:“之所以跟大姐姐说,还没跟母亲说,乃是因为……”叶然顿了顿道:“我听丫头说,她们吵起来的时候,提过大姐姐。” “啊?”叶姻的心砰砰跳了起来,道:“说我什么了?” “隐约说过什么信。”叶然飞快地睃了叶姻一眼,咬着嘴唇,干脆坦诚相告道:“那丫头说,二姐不要痴心妄想了,表哥他心里的人……是大姐姐,他与大姐姐早就鸿雁相托……” 我勒个去! 叶姻终于明白叶然为什么急着告诉她了,这……还真是个大麻烦! 叶然见叶姻脸色一白,沉默不语,不由心中一沉,心道那丫头难道说的是真的,大姐姐与表哥竟然私自相授? “三妹妹,谢谢你,我会处理的。”叶姻回过神来,拍了拍叶然的手,笑道:“你别担心,那丫头也说的是气话,你晓得,我与表哥一起长大,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偏生那丫头当了真去。” 叶然听了这话,方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道:“那丫头也是口无遮拦,只不过二姐她也太……我想着咱们叶家正竞太子妃的当口,断断不能出这种丑事,否则……唉……” 叶姻点头道:“三妹说得对,这事无论如何要遮挡住。”沉吟了下,道:“三妹妹在二妹院子里一定有人吧?” 叶然脸上一红,低下头。 “有人才好,先让她把胎打了吧,好歹先遮挡过去。”叶姻捏了捏叶然的手,低声道:“我晓得三妹手段的。” 叶然抬起头,讷讷道:“大姐姐,你别多心,我只不过看着二姐有些古怪,所以……你这院子里我可没……” “有也没什么。”叶姻笑了笑道:“手段是手段,把心放正了,怕什么?再者,你在府里活得不易,多得些消息也不为过。” 叶然被叶姻说中心事,眼圈一红,掉下泪来,嘴唇微微抖动道:“大姐姐……” “我们姐妹一体,你帮我,我也会帮你,就这样,先帮着她把胎打下来,好歹遮挡过去,若是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说。”叶姻吸了口气,做了决断。 叶然咬了咬嘴唇,点头道:“好,就听大姐姐的,先别……跟母亲她们说了。” “恩,知道内情的丫头……要好生看着。”叶姻眸光一闪。 叶然“嗯”了一声,似乎在忖度怎么做,忽然抬起头来道:“大姐姐,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做,不会让她出事的。” “好。”叶姻捏了捏叶然的手,笑道:“我信你,三妹。” 叶然一笑,道:“我也信你,大姐。” 两人会心一笑,叶然告辞而去,星儿去送客,萍儿进屋正想说“小姐歇息吧,”,却听叶姻道:“去找隋嬷嬷过来。” 萍儿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功夫,隋氏走了进来,道:“小姐,什么事?” “有件事情……”叶姻见屋里只有萍儿,低声道:“嬷嬷,我小时候在表哥那里留下了些书信,你能不能神不晓鬼不觉地让它们物归原主?” 隋氏怔了怔,一笑道:“试试看。” 叶姻知道她是个稳妥的,扎了眨眼,道:“那就劳烦隋嬷嬷了。” 隋氏嘻嘻一笑,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小姐放心,这几日我就给你办妥,我听萍儿说,你在车上就睡着了,定是累着了,快歇息吧,明儿说不得还得老太太那里,大老爷还要找你回话呢。” 叶姻听了这话,点了点头道:“也是。那你跟她们说,晚食先不吃了,先盥洗歇息。” 隋氏点头,出去吩咐萍儿,一时几个丫头进来给叶姻更衣盥洗,叶姻困乏之极,躺在床上昏昏睡去。 月华如水,渐渐的透过窗棂,飘洒出一地的清辉,晒在叶姻的床幔上,只听“嘎啦”一声,一个高大的身影跳了进来,渐渐走进了床前,把床幔撩起,对叶姻伸出了手…… 79午夜惊魂 “大小姐……”那张蒲扇似的大手抚摸着叶姻如玉的面容,少女穿着月白色的寝衣,因为睡着了的缘故,不再是白日里狡狯摸样,而是恬静可人,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嘴唇仿佛要赌气似的,嘟了起来,让人忍不住想吻了上去,那手抚摸着脸,渐渐向下,在锁骨上徘徊许久,仿佛下了决心,终于俯下身去要吸咂那潋滟的红唇…… “哇……”叶姻睁开眼,正正是李卫那英挺的面容,还以为是噩梦之中,一个耳光闪了过去,忽地坐起,怒喝道:“死妖怪,敢戏弄我。” “大小姐……”李卫没想到叶姻做梦都这么厉害,“蹬蹬”后退了两步,捂着脸,结结巴巴道:“你……你……” 叶姻怔忪许久,才意识到梦醒而来,眼见李卫站在窗前,月光如水,虎目烁烁,吓了一跳,披上外袍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大小姐……你那日说喜欢我,怎么不来找我呢?”李卫皱着眉道:“那日……你是不是生气了?” 叶姻先把衣服穿利落了,挠了挠头道:“哪一日?”她经历那么多事,早把李卫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李卫的脸忽地沉了下去,道:“大小姐其实,一直没把我放在心上,是吗?你一直在骗我,骗我……”说到最后,把拳头握得咯嘣作响,眼角的肌肉跳来跳去,一字一句道:“公子说的没错,你其实只是在利用我,骗我,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哦……”叶姻虽然能言善辩,忽然无言以对,有气无力地否认道:“李卫,别听公子胡扯,我……我……” “证明给我看。”李卫忽地走上前来,双手扶着叶姻的双肩道:“大小姐,证明给我看,我就信你。”说着,发疯般摇晃着叶姻的身子,晃得她要脱臼肩周炎了,忙叫停道:“李卫,慢点,慢点,喂喂,你要怎么证明啊,我勒个去,能不能不晃了,演琼瑶剧啊。” 李卫听了这话,忽然扳住叶姻的脸颊,抚摸着她的眼睛道:“还是师父说得对,那就按师父的来办。”说着,伸手要扯叶姻的衣服。 “喂喂。”叶姻忙摁住那只手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师父没成亲的人,说了没准儿,我擦,你虽然越来越二,不能这么二法啊,二的方向不对头啊……” “那你证明给我看!”李卫的手被叶姻牢牢摁住,倒也不再用强,只是阴沉沉地望着叶姻,道:“若是你不能证明,我就……就……”说着,脸上一红,挠了挠头道:“就把你当女的了。” 把你当女的了…… 叶姻心慌意乱之际,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李卫如此纠缠不休,不如来个一刀了断,反正已经够二,也不在乎更二,忙瞪大了眼睛装出惊讶的摸样道:“李卫,终于被你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来?”李卫看着叶姻那惊惶的神色,莫名其妙。 “李卫,你太厉害了。”叶姻反手扶住李卫的双肩,两眼含泪道:“你终于知道了。” “知道什么?”李卫见叶姻这副摸样,眼眸里全是惊疑。 “听着,李卫,这个秘密天下只有你知道,”叶姻放低了声音,郑重其事,一字一句道:“我其实……是男的!” “啊……”李卫张了张口,目瞪口呆。 “我是男的,知道吗?我本来是个男的。”叶姻眸光说说,发出热烈的光芒,抓住道:“你师父不是说了吗,只有男的跟女的才能阴阳双修,对不对?”见李卫不回答,又重重强调道:“对不对?” 李卫迟疑了许久,点了点头。 “可我是男的啊,所以咱们没有可能了。”叶姻哀叹一声道:“没法子啊。” “可大小姐,我觉得……”李卫上下打量着叶姻,没看出一点象男的的地方,摇了摇头道:“大小姐骗人,你长得跟我不一样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叶姻做了个“嘘”的姿势道:“我外表象女的,但是骨子是男的,所以我其实是个……人妖!” “人妖?”叶姻的话已经完全超出李卫的理解范围了,他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人……妖是什么?” “人妖就是长得象女的,其实是男的的人啊。”叶姻拍了拍胸口,道:“象我这种,就是。” 李卫皱了皱眉,认真思索着“人妖”是何物种,忽听外面有声音道:“李卫,还没好?”声音不大,却把叶姻吓得脑袋“嗡”了一声,抬头见一个黑衣蒙面男子跳了进来。 李卫挠了挠头道:“大小姐说她是人妖……” 那男子一怔,道:“人妖?不管什么妖,殿下不吩咐了吗,别罗嗦了……”说着,不由分说点了叶姻的麻穴,用黑麻袋一装,抗在肩头道:“事不宜迟,早去早回,走吧。”说着,也不管李卫如何,跳出了窗外。 叶姻只听了“殿下”“事不宜迟”几个字,只觉得浑身凉飕飕,冷汗直下,她是个机灵的,知道此事说话十分不妥,只紧紧抿著嘴,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一会儿功夫,听李卫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道:“真的要这样吧?这样不妥吧?既然大小姐是人妖,殿下还要吗?难道殿下喜欢人妖?” 背着她的男人不答,只一味施展轻功向前奔去。 “马叔,你说人妖是什么?”李卫紧跟着又问道。 那男人沉默不语。 “你听说过殿下喜欢人妖吗?”李卫再次追问道。 “不知道。”男人终于有些不耐烦,吐了口气道:“这是上面的事情,李卫你就别管了。” “可是若是人妖的话,殿下就不要她了,感觉殿下这么多年还是喜欢人类的,没看他娶过妖精啊的,难道新纳的那个侧妃是狐狸变得?我怎么没看到她裙子后面有尾巴?” “好啦。”那男人终于忍不住停驻下来,怒道:“李卫,别胡说了,让殿下听到,你还要命不要?” “可是……”李卫的声音降低了些,依然顽强争辩道:“若是人妖而不是人类的话,殿下是不是就可以放过她了?我们没必要再抓她了,对不对?” 叶姻在麻袋里听了这话,明白李卫是转着法子让那马叔放了她,不由生出几分愧疚来,她对他基本是欺骗忽悠,可是这二货……对她是真的不错。 “这个你我都说了不算。”男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凉凉地响起,道:“李卫,不是我说你,上面的事情少插口,我们这种身份只做事,少管事的好。”说着,把叶姻换了个肩,道:“走吧。” 李卫听了这话,仿佛怔了怔,便道:“那我来抬她行不?你这个姿势会让她不舒服的,你要知道,背人是有技巧的,要让大家满意就必须……” “好啦,好啦。”男人仿佛怕了他的啰嗦,把叶姻抬到李卫肩头道:“快点吧,殿下吩咐速战速决的。” 李卫小心翼翼接过叶姻,叹了口气道:“大小姐……人妖,不是我不肯,也是迫不得已,你要理解,理解。”说着,扛着叶姻跟随男人的脚步,一路飞奔逶迤而去。 叶姻此时紧张到极致,反而不怕了,只在在袖子里攥着匕首,听凭上下高低颠簸许久,才被人放在地上,听有人道:“殿下,人来了。” “放她出来。”燕王的声音响起,不是十分大,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让人心惊胆战。 叶姻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跟大boss对上,只觉得浑身冰凉,手里全是冷汗,麻袋被人提起,眼前恍惚一亮,见一间三十见方的暗室里,周围只有一个黑色的平头案几,一张太师椅,其他一切皆无,面前站着一个四十许的男子,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膝斕缎云锦绣蟒服,面容英挺,鸱目虎吻,正是那日在禅房见到的燕王,李卫与蒙面男子则分侍两边。 “你……是谁?”叶姻唯恐他认出自己曾经去过圣僧的禅房来,先发制人,装作害怕的样子瑟瑟而问。 燕王不答,只背负而立,在房间里踱了两步,忽然道:“你是叶源的女儿?” “是……”叶姻嘴唇直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爹的名字?” 燕王沉默半晌,忽然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来,一股雄霸之气扑面而来,那张英挺的脸似笑非笑望着她道:“我是谁,你应该知道的,叶家小姐,你有胆子糊弄宋玉,怎么没胆子认出我来?” 叶姻脑袋“嗡”地一身个,心道不妙,眼前可是一世枭雄,自己装傻太过反而让他生了疑心,忙向后爬了两步,道:“你是……殿下?” “是。”燕王吐出这个字,皱着眉道:“今日请叶家小姐来,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想问问,那单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叶姻张了张口,结结巴巴道:“单子?哦,我知道了,是宋公子跟我要的那东西,我给了公子啊,对,对,我给了李卫了,后来,后来有人杀我,吓得我躲开了,以后就不知道了……”说着,指着李卫道:“是不是,李卫大人?” 李卫见叶姻点了他的名字,忙点头道:“是啊,殿下,大小姐把单子给了我了,就跟她没关系呀。” 叶姻见李卫终于说了一句人话,感动地双目横流,抬起头一脸无辜地对燕王道:“殿下,我不过是个小女子,只知道您吩咐什么,就做什么,当初宋公子用三婶的事情逼我盗单子,我便偷了阿爹的单子给了,还以为事情已经完了,不知殿下这是……” 燕王不答,正冷峻的眼目一霎不霎地盯着叶姻,叶姻心里越是发毛,面上却越不敢退,还好女子可以有眼泪遮挡,只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仿佛十分委屈。 “单子里的性命与籍贯都没对上。”燕王淡淡的声音响起,仿佛十分平静,却越发阴森恐怖,只听“蛤喇”一声,旁边的案几忽然塌了下去,泛起一层尘烟,吓得那男子与李卫都退了一步。 “对……上?”叶姻迷茫地睁大了眼睛,手里的匕首却汗津津湿透了袖子,道:“殿下,对上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燕王微微哼了一声道:“装傻,是吗?别看你是叶源的女儿,尚书家的大小姐,可我自有法子让不明不白的归西,你信不信?” “可小女真不明白啊。”叶姻心知性命只在顷刻,咬着嘴唇道:“我只知道把单子拿出来,照抄了一份,又把单子放了回去,对不上……是什么意思?殿下,小女不过闺阁女子,见识少,您即使要杀人,也要让我死个明白不是?” “殿下……”李卫看不过去,终于开口道:“大小姐没做错啊,对不上是什么意思?殿下素来怜香惜玉,为什么这次这么狠呢?何况大小姐说她喜欢你的……” 大小姐很喜欢你的…… 众人被这话雷得一呆,燕王也吃了一惊,瞪着叶姻,却见叶姻满面通红,张口结舌道:“这个……哈哈哈,喜欢有很多种啦,我对殿下是充满敬爱的,你晓得啦,敬爱,是那种当金色的太阳一样的敬爱啦,哦,不对,是对神佛的敬爱啦,这也是喜欢对不对?殿下一看就是天龙之色,奉天承运……” 李卫听了这话,皱了眉头道:“大小姐,你说你喜欢我与殿下的,难道对我也是……” “好啦。”燕王皱了皱眉,淡淡阻止道:“李卫别胡说。”却也不生气。 “这个……。”叶姻挠了挠头,嘿嘿道:“我喜欢很喜欢李卫大人这天真漫烂啦,哈哈哈。” 屋里本来紧张肃穆的气氛,被这样的俏皮打岔冲淡了许多,燕王身上的杀气也渐渐内敛了下来,道:“你从来就不不知道……” “是啊,是啊,你想啊,殿下,我一个闺阁女子,识字本来就不多,抄那帖子又是密密麻麻一片,好容易逮着机会偷了出来,又怕爹爹发现,你说说……”说着,叶姻擦了擦脸上泪与汗,道:“这是从何说起啊。” “是啊,是啊。”李卫不顾那马叔的严厉眼神,连连点头附和。 燕王那冷峻的面容随着灯光摇曳,一闪一闪看不清表情,其实若不是这次春闱损失惨重,以他的身份,绝不会亲自出马对付一个小丫头,只是这次以为万事俱备,已经跟南派清流首领许下承诺,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那单子本身竟出了问题! 春闱的考场是按照籍贯来排序的,投靠他的文官拿到单子之后,早早就按照籍贯把考场埋伏妥当,本来把握十足地以为这次必胜,连投名状都准备好,谁知最后全场地名大混乱,海南跑到了黑龙江,山西跑到了浙江,云南变成了河南,如此之下,只得按照既有名字来排列,从前准备的一切都作废。 燕王对南派文官本来一片招揽之心,结果好心没送到,反而让北派以考场作弊抓到了南派的把柄,虽然被他以雷霆之势强压下来,但是…… 他心思缜密,准备周全,有权有势,自来想设计什么没有不成的,可是忽然遭此大败,并且屋漏更逢连夜雨,太子妃选上,重要的棋子竟被人拔去,想来想去,好像都与这小丫头有点关系,因此甘冒奇险,把她从闺阁之中擒来问个清楚,刚才看了看,倒象是这小丫头无意为之,阴差阳错才造成了惨败失败,(他自己也不相信一个小丫头敢有这种胆子)那么…… 怎么办? 杀人灭口固然好,未免有些兴师动众,叶家虽然不是什么一等一的人家,可是其父作为圣上宠臣,若是女儿忽然没了,再加上那厮不怕事的脾气,真闹出什么幺蛾子,自己反而没脸,那么…… “叶家小姐,这事,你要补偿的。”燕王神色不动,静静地望着叶姻,心中立时下了决断,真正厉害的人物,总是能从最失败的地方寻找道最有利的契机,燕王多年筹谋,心中虽恨叶姻,却不会感情用事。 “补偿……”叶姻嘴唇一直颤抖,面色煞白道:“难道出了什么事情?殿下想让我怎么补偿?”心里却大大地松了口气,补偿?补偿的意思就是她还有利用价值,今晚不用归西了。 “帮我的人选上太子妃。”燕王捏着断了的案几腿脚,揉了揉,便化作了齑粉,稀里哗啦掉了下来,浮起淡淡的氤氲,仿佛在告诫叶姻,这次再耍诈,她将粉身碎骨,不得超生。 “好。”叶姻毫不犹豫地点头,心道姐能忽悠你一次,就能忽悠你两次,咱看谁能忽悠过谁去,面上却战战兢兢,恭恭敬敬道:“叶姻愿为殿下效劳……” “哦?真的?”燕王站了起来,巨大的身影覆盖过来,抬起叶姻的脸颊,望着那张娇媚动人的面,笑道:“你竟然喜欢我……” “那是敬爱,敬爱,象对神佛一般的敬爱。”叶姻被这么一个四十岁的老男人调戏,心中破口大骂,脸上却摆出最虔诚的姿势,双手合十道:“殿下,我象敬爱神佛一般深深地崇拜者您,您就象太阳一样光芒万丈普照着我,若要问我爱你有多深,太阳代表我的爱……” 这些话把屋中众人都说的一愣,李卫挠了挠头道:“大小姐,你的意思是……你要做殿下的侧妃吗?” 喵呜…… 叶姻连忙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话音未落,忽听燕王道:“事成之后,也不是不可以……” 80神之醋意 叶姻望着那虎目烁烁里的锐杀之气,脑袋“嗡”地一声,顿时一片空白,挠了挠头笑道:“我不喜欢忘年恋啦,哦,不是,呵呵,哈哈哈,殿下,我真心敬爱您,不敢非分之想啦,你想啦,谁敢嫁给神佛呢?” 前面那句话也罢了,最后那句话实在太惊天,齐朝佛教立国,众人纵使见多识广,依然被“嫁给神佛”那句雷得嗔目结舌。 “大小姐,你原来是要嫁给神佛?”在一片静默里,李卫打破僵局,结结巴巴出口。 “不是。”叶姻苦着脸,狠狠地瞪了李卫一眼,方才还有点感激,如今恨不得扑上去掐死。 李卫点了点头,道:“其实吧,人妖嫁给神佛也不是说不过去,你想啊,人妖这种东西,乃是人与妖的结合,不是人类却也不是妖精,正常人类是不会娶的。”说着,迅疾睃了面沉如水的燕王一眼,咳咳了两声,道:“人不要,只能神佛要了……” “好啦……”燕王刚刚兴起的那点绮念,被这两货岔到西天去了,只得摆了摆手,对旁边那黑衣男子道:“东风,送她回去吧。”说着,转身便要出去,忽听李卫道:“殿下,要不我送她回去,我跟大小姐比较熟。” 燕王听了这话,忽地转过身,深深地望了叶姻一眼,嘴角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点头道:“也好。速去速回。”说着,开门离去。 “好喽。”李卫见殿下应允,兴奋异常,搓了搓手,正要对叶姻说话,抬头见那黑衣男子还站在那里,似乎不放心,忙安慰道:“马叔,这里就交给我了,放心,我知道叶家,送她回去就是。” 那男子皱了皱眉,便要追随燕王的脚步离开,忽然又回来,不由分说,点了叶姻的麻穴与哑穴,用麻袋一套,拎了起来道:“李卫,这女子甚是狡诈,以后要少跟她说话,送她到叶府闺房,放下就回,切勿多言。”说着,把那麻袋推到了李卫的肩头。 李卫正要解开叶姻的麻穴,却见马叔这么做,怔怔道:“马叔,你误会了,大小姐她……” “好啦。”那男子似乎也怕了李卫的啰嗦,摆了摆手,道:“走吧。” 李卫想要说什么,见他严峻的面容,终于闭上了嘴,一言不发扛起了叶姻,展开轻功飞上了屋顶,几个起落,向叶府飞去。 月色琉璃,阑干北斜,万家灯火,夏风吹起的清凉沁入心肺,李卫忽地站住身形,望着不远处有名的望月阁,转了身背着叶姻从屋顶跳了上去,爬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登上了最高层,吁了口气,把叶姻放了下来。 “大小姐。”李卫把那麻袋扯开,解开叶姻的麻穴与哑穴,笑着望着她,英挺的面容里含着无限情意。 叶姻睁开眼,见眼前不是自己的闺阁,瞪大眼睛道:“咦,这是哪里?” “望月阁。”李卫指着远处的星火点点,道:“登楼望月的地方。”说着,并肩与叶姻坐在一起,眼波盈盈仿佛静海,在那墨玉的深潭之处埋伏万般。 叶姻见他不送自己回去,未免有些疑心,却见他只静静坐在哪里,并无非礼举动,微微心安,心中奇怪,这货怎么不二了?难道……难道…… “你为什么不看月亮,而是望着我?”李卫正抬头看月,却见叶姻呆望着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大小姐,我长得比月亮还好看吗?” 叶姻听了“长得比月亮还好看”的话,吁了口气,木着脸点头道:“放心,你虽然长得比不上月亮,但是也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真的?”李卫的脸庞瞬间点亮了般发出光彩,笑道:“大小姐,你知道吗?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想了。” “想什么?”叶姻一直把他当做二货对待,大多嬉皮胡闹,少有静静时刻,此时凉风习习,明月当空,那心安静下来之后,竟有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恍惚感。 “想现在这样,跟你并肩而坐,一起望月。”李卫的声音带着幽幽的叹息,穿过轮回,漫上心头,渺渺成看不清的风花雪月,让叶姻打了个寒战,本能地掩饰道:“哦,李卫,你好有情xx趣啊,哈哈哈。” 便在这笑声里,忽见李卫侧目深深望了她一眼,叶姻立时闭住嘴,抬起头,望着当头明月,月色飞辉,飘洒在万家朱色碧瓦上,泛起清亮的光辉,两人莫名其妙地屏住了呼吸,谁也不肯打破这奇怪的沉默。 “大小姐,你喜欢月亮,还是太阳?”李卫忽然开口,这样幽然的语气,却是这样犯二的问题。 叶姻挠了挠头,“介个……问题太深刻了,太哲学了,很难回答的,李卫,那我问你,你喜欢师父还是殿下?” 李卫皱了皱眉,点头道:“真的很难回答哦,不过说到喜欢,我更喜欢大小姐啊。”他侧过头来,深深地望着叶姻。 “我可是人妖。”叶姻眉毛一挑,一本正经道:“你自己都说了,人妖,只能嫁给神佛,人类是不要的。” 李卫不答,沉默许久忽然道:“神佛若不再是神,你会喜欢我吗?” 叶姻眯起眼,只觉这话似曾相识,仿佛在隔世的轮回里,曾经听到过,又恍惚里记不起来,茫茫道:“我谁都不喜欢啊,李卫,人妖喜欢女的,你知道吗?女的,你不是女的,所以还是死心吧。” “我若是变成女的呢?”李卫忽地问道。 叶姻上下打量着虎背熊腰的李卫,摇了摇头道:“我看难。” 李卫嘿然一笑,忽地做了个切的姿势。 叶姻怔忪许久,才明白他的意思,摆手道:“李卫,你可别做傻事啊,你要切了,你就是人妖,咱们人妖对人妖更不行的。” “哦……说来说去,大小姐无论怎样也不会喜欢李卫喽。”李卫仰头望着天上那轮明月,不知为甚,这话还是那样的犯二,只是掩不住的浓重的悲伤,淡淡蔓延上了叶姻的心,叶姻鬼使神差地伸手盖住李卫摁住地的手,道:“李卫,我们是朋友。” “朋友?”李卫侧过头来,反手握住叶姻的手,叹了口气道:“若是我想再进一步呢?” 叶姻竟没有抽出手,只抬头望着那轮明月,那心里的话汩汩流了出来,道:“李卫,我不知活了几辈子,唯有这辈子感觉最轻松。” “轻松?”李卫挑了挑眉,挠了挠头道:“大小姐已经很瘦了呀。” “不是这个意思。”叶姻摇了摇头,她心里有很多话,很多感慨,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便说了出来,说了下去:“其实我的麻烦有许多许多,可是,我竟觉得十分轻快,连性子也比从前改了很多……”叶姻回头来,那娇艳的面容上全是一片清澈了悟的潋滟,月华如水,淡淡如华,就这样笑颜如花地飞扬而上道,“其实,爱一个人,才是天下最累的事情呢……” “可是我不觉得啊?”李卫侧着头,仿佛很认真地思索着叶姻这句话。 “你不懂……”叶姻老气横秋道拍了拍李卫的肩头道:“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大小姐多大?”李卫望着叶姻不拘的神情,嘴角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很大,哦,不是,我很老了,老到爱不动任何人了。”叶姻眯起眼,望着远处的山峦叠嶂,大悲寺的黄瓦飞檐探出了头,嵌在风景如画里,是一卷极美的画轴,想起那个仙圣如佛的男人,和那口是心非的“施主,这是业力”忽然“嗤嗤”笑了起来,她再也想不到,可以有这一样一日,她竟可以谈笑风情月爱,俯视从前望如神的男人,把一切情缘看淡。 “大小姐,你笑起来很好看。”李卫忽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叶姻的面颊,清风吹动这缭乱的发髻,他把那乱发绕到叶姻的后耳,轻轻道:“希望永生永世,能看到这样的大小姐,和这样的笑容。” 叶姻听了仿佛谶言的话,心中一凛,抬头望着李卫,似笑非笑道:“李卫,你怎么了?今儿不犯二了?没吃药?” 李卫不答,怔怔地望着叶姻,忽然道:“大小姐,我想抱抱你。” 叶姻捏着他的脸,道:“李卫,该吃药了,人妖是你随便能抱得吗?”话音未落,忽地被李卫抱在怀里,伴随着幽幽的叹息道:“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 叶姻忽然不想动弹,只静静伏在那宽阔的怀里,没有qing欲的意思,甚至也不是男女之情,只是此情此景难为情…… 便在这样的静默里,忽见李卫推开了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神,你也来了……” 怎么个意思? 叶姻扬了扬眉毛,正要说话,忽觉余光里有个白色影子,脑袋“嗡”地一声,抬头望去,果然,圣僧明澈。 “哦……圣僧,你不在大悲寺,半夜三更跑到这里做甚?”叶姻仿佛吃惊,又仿佛意料之中。 “是啊,圣僧,对了,那日你怎么样了,我也没法子,马叔他们忽然来了,不知为甚就打了起来,我还奇怪呢,殿下怎么能对圣僧动手呢。”李卫迟疑了下,又道:“圣僧,殿下追杀你,是因为你爱上太子殿下的缘故吗?” 明澈整个人都覆盖在月影的黑暗之中,映着月色,仿佛仙宫临世里的惊鸿,只是低头里看不清面容,不答两人的问话,只缓缓望着李卫道:“李卫施主怎会在此?”语气淡淡如常。 “我送大小姐回家啊,路上见这月色还好,就与大小姐一起来看月亮。”李卫虽然是燕王的侍卫,竟丝毫没有燕王的影响,象齐朝里每个普通人一般,对圣僧保持着信仰的尊崇,见明澈不搭理他的问话,便老老实实如实相告。 明澈点了点头,默默无语。 “大小姐,我们回去吧。”李卫站了起来,拉着叶姻的手道:“你若是嫌背着难受,我抱着你如何?” 叶姻还未回答,忽听明澈道:“施主回去吧,贫僧有事要与叶施主相商。”语气淡淡,仿佛在谈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李卫吃了一惊道:“圣……僧……,大小姐怎么了?” 明澈不答。 “我明白了,是人妖的事情吗?”李卫挠了挠头道:“人妖是病,得治啊,大小姐,你要圣僧给你治治如何?” 叶姻挑了挑眉毛道:“圣僧,有什么事,快说吧,李卫还要送我回去呢。”说着,反手握住李卫的手,似笑非笑地望着明澈。 明澈低头合十,清风吹动着他白色的僧袍,站在望月阁的飞檐上,仿佛要乘风而去,摇摇坠坠里道:“李施主先回吧。” “这个……”李卫对圣僧十分敬畏,见明澈执意如此,只得转过头,眸光烁烁地望着叶姻道:“大小姐,你的意思?” 叶姻皱了皱眉,不知为甚,她有点害怕单独与明澈待在一起,正要道:“我们一起走”,忽听明澈道:“叶施主,是关于叶府。”心中一动,只得点头道:“好吧,你先回了吧。” 李卫忽然笑了笑,在月光下显得竟有些诡异,轻轻放开了叶姻的手道:“大小姐,这可是你选的哦,那我先回去了,若圣僧把你治了过来,你再考虑考虑我的话……”说着,仿佛还想说什么,终于再也没说,翻身下楼,宛如大鹏展翅,从高高的阁楼飞跃到房檐上,几个起落便隐没在夜幕里,不见踪迹。 叶姻望着李卫消失的背影许久,才转过身来,噙着讥讽的笑意道:“圣僧这次又要跟我说什么?叶府怎么了?” 明澈这才缓缓抬起头,静静道:“春闱考场,是施主做的?” 叶姻此时也没得隐瞒,点头干脆承认道:“是。” “你可知,后果?”明澈眯起眼,眸光里掩饰不住的锐色。 “这就是。”叶姻指了指李卫消失的背影,道:“已经发生了。” “以后这事先告诉我……贫僧,贫僧来做,不得擅作主张……”明澈站在那飞檐之下,断断续续的声音随着清风吹了过来,那摇曳的身姿只在脚尖沾着一点,稍微把持不住,便能堕楼而亡。 “圣僧这是要表演杂技吗?”叶姻笑着招了招手道:“进楼里说话吧。” 明澈不答不动,只淡淡道:“施主,听话。” 叶姻见他这摸样,做了个鬼脸道:“我不是说了,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法子,我们各不相干,你能不能别干涉呢?” “施主差点落入燕王手里。”明澈终于抬起头,也不见如何动作,便飞跃到了阁楼里,映着一片清辉之下,那圣佛之姿静静俯照,宛如平日一般悲天悯人,心生敬仰,却让叶姻无端打了个冷战,心道这和尚的表情与平时没什么两样,怎么感觉这样凌厉起来?胆怯地退了两步,道:“我这不是没事吗?燕王放过我了,好了,你别瞎操心了,不早了,快点送我回去吧。” 见明澈身形不动,又退了两步到楼梯口,暗暗后悔当时没让李卫送,二货虽然二,好歹听她指挥,这和尚却是个执拗的蛇精病,很难搞的…… “施主,你可记得太子?”明澈忽地抬头,一步步走向叶姻。 叶姻怔了怔,道:“我又没老年痴呆,当然记得太子啊,怎么了?” “施主与李卫这样……对得起太子吗?”明澈终于把那话说了出来,一字一句,并无抬高任何腔调,却再也压抑不住那凛冽,宛如泄闸洪水,铺天盖地向叶姻淹没而来。 叶姻木着脸,道:“吓,我跟李卫这样,与太子有什么关系?太子爱上李卫了?” 明澈被这话雷得一怔,摇头道:“不是。” “那是什么?你爱上了李卫?”叶姻拼命掩盖住嘴角抽搐,一本正经问道。 明澈终于明白叶姻在戏弄他,那悲悯静然的脸终于缓缓沉了下来,道:“施太任性了。” 叶姻撇了撇嘴道:“我说了,我有我法子,你做你的,我做的,你少来……干涉我。” “可施主已经答应贫僧了。”明澈声音依然是那样淡淡的,却把叶姻吓得转了身,向楼阁的里靠了靠,道:“我答应你什么了?”说着,悉悉索索向墙角挪去。 “太子妃。”明澈眯起眼,斩钉截铁道。 叶姻被他逼不过,只得投降道:“好啦,我知道了,太子妃不是?我知道啦,你赶紧送我回去吧,要不我自己回去吧,不用你送了,圣僧的更年期到了吧?罗里吧唧的好烦人……” 话音未落,忽见明澈飘到了自己眼前,俯下身来,咫寸之距里,那张绝人之色越靠越近,平静淡然地没有任何表情,只一字一句道:“施主如此,可想过太子的感受?”说着,忽然一拳捶在墙上,那粉白的石灰塌陷成一片,瑟瑟而下,飞扬成一片,点点滴滴落在叶姻那如玉的脸上。 81神之错乱 白粉瑟瑟而下,悉悉索索,浮起白色的氤氲,美人隔云端,那绝色的面容再也不是往日的悲悯静然,而是带着不输于燕王的王者生杀,铺天盖地淹没而来…… 叶姻拼命向墙上靠去,咽了口唾沫,正要说话,忽觉咽了一嘴粉灰,忙出口吐道:“呸呸呸……”两人不过咫寸之距,很快那绝色上便白朵点点,盛开处处,点缀着那凌厉神情,竟显得十分滑稽。 叶姻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捂住嘴,讷讷道:“对……不起。” “施主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太子。”明澈那墨玉深邃不见半点光芒,忽地把叶姻的手紧紧摁住墙上,深吸一口气,重重强调道:“是太子!”这么说着,那张脸却越靠越近,近到甚至感受到那压抑到极致的喘息,长长睫毛在自己脸上的缭绕起无穷情思,这样近,这样远…… “圣僧这是……要强吻我吗?”叶姻瞪大了眼睛,望着紧贴着自己这疯了的和尚,他神色似喜似悲,似嗔似怒,却又隐含着一丝绝望的qing欲,浑身便如一块烙铁压住了自己,俯下的红唇眼堪堪已经碰触,听了这句话,忽地宛如触电般离开。 “不是。”明澈静静吐出这两个字。 “那是……”叶姻抬头冷然望着眼前男子,没心没肺地笑。 明澈望着这样带着讥讽的冷笑,宛如火焰被泼上了雪,心痛得竟喘不过气来,缓缓闭上了眼。 叶姻见他如此,知道冲动过去了,扭了扭身子,想要挣扎出他的钳制,却见他身形不动,自己也丝毫动弹不得,“喂喂”了两声,见明澈终于地睁开眼,惊涛骇浪终于化作了潺潺溪流,只是依然没有放开,反而伸出手来,轻轻拂着她面上的尘埃,温柔无比,甚至……爱怜横生。 “施主,听话。”明澈的声音柔柔响起,轻抚着叶姻的面颊,说不清是要拂去她的灰尘,还是要抚摸着她的脸,仿佛舍不得这粘着,点点滴滴,岁岁年年,他竟不知道,有一日,他会如此如此地舍不得,与她每一刻每一处的,此心入魔,竟是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他颓然地放下手,双手想合十,竟抬不起来,想要说什么,嗓子里却堵满了不知所措,若说从前还可以给自己找理由,今日今时,却再也找不到什么,那个时候,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是想要吻下去的…… 吻下去的…… 哪怕万劫不复…… 哪怕千刀万剐…… 这一定是入魔,明澈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向望月阁外飞去,忽听叶姻道:“哇,圣僧,不要想不开跳楼啊。” 明澈停驻身形,望着叶姻那轻俏的笑容,忽然恨恨道:“你能不能别……”心神激荡之际,连“施主”的称呼都忘记了。 “别什么?”叶姻挑了挑眉毛道:“圣僧,你把李卫赶走了,自己再跑了,这是把我一个人留在望月阁的节奏?我还要回家啊,要犯病也要等我回去啊,老大。” 明澈听了这话,怔忪许久,那起伏的心绪渐渐安静了下来,面上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点头道“施主说的是。”说着,走上前去,伸出手,忽然停止,正迟疑,听叶姻道:“你可以象李卫那样嘛……”话音未落,忽地被明澈打横抱起。 “喂喂,李卫不是这样的啊,姿势不对……”叶姻见自己被横抱在明澈怀里,纵然脸皮厚,也微微有些脸红,正要再说什么,忽觉喉咙一嘛…… 我屮艸芔茻…… 月华如水,倾洒在这对隔世的男女上,白衣飘飘里,那绝色的神佛紧紧抱着了少女,少女缩着头,靠在那温暖的怀抱里,似乎不想被他的痛苦而挣扎的面容触动,只慢慢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蔓延上来,那含着檀香的仙圣香气,曾经是多么的惊心动魄,而如今却成了佛昙上的渺渺云烟,留在废墟的上的爱与情,早已做了轮回的祭品,再也回不去,回不去了……。 她对李卫说,她已经老了,老到爱不动了。 少女那平日里俏皮狡狯的脸出现了少有的凄婉,在神佛没有看到的暗处,慢慢闭上了眼…… 曾经有一日…… “圣僧……你有没有可能,爱上我?”少女执拗地拖住神佛的衣角,半推半跪,仿佛质问,几乎哀求。 “没有,施主,永不可能。”神佛俯身下来,平静淡然里流落出掩饰不住的厌恶与不屑,拂过衣角,掌风之下,少女只得撒手,娇艳的面容上全是绝望,泪流满面讷讷道:“真的没有可能吗。” 神佛摇了摇头,优雅地弹了弹那衣角上的灰尘,仿佛被这少女拉过,便是尘俗的沾染,双手合十,声音淡淡道:“施主,回头是岸。”说着,潇然而去。 神,有没有那一日,你会爱上我? 少女所在那怀里里,把眼睛闭得更紧,更紧…… 望月阁与叶府离得不远,不一会儿功夫,悠悠落下,窗棂微动,昏昏然里被人放在了床榻上,动作那样轻柔,仿佛她是碰碎过的瓷器,勉强粘合起来,更怕碎掉,只有万分小心,千般婉柔。 叶姻连眼睛也不睁开,闻着自己闺阁里熟悉的沉香,摆了摆手道:“圣僧,谢谢送回,再见。”说着,翻身趴在枕头上,抱着枕头便想昏然睡去,却总觉得不踏实,终于翻过身睁开眼,见明澈依然站在床头。 “圣僧要在这里留宿吗?”叶姻似笑非笑地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头发被蹂得纷乱,说不出的慵懒娇媚。 明澈脸上微红,忖了忖,徐徐道:“不论燕王做什么,请施主切勿如这次般轻举妄动,一切由我……贫僧对付。” 叶姻懒得跟他争执,打了个呵欠,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明澈听她如此不耐烦而又无情,退后一步,皱了皱眉道:“李卫并非佳偶,太子……” “太子专业躺枪一百年不动摇。”叶姻粗暴地打断了明澈的话,似笑非笑。 明澈虽不明白叶姻在说什么,也知道不是好话,忽地觉得自己十分无谓,黯然地转身走到窗前,吸了口气,飞跃而去。 叶姻待明澈走了,才抬起头,望着窗外,此时已是晓明时分,月亮只留下苍白的淡影,映照着窗台上,便宛如灼烧之后的爱已成灰,在那灰烬之上,还能烧什么呢? 圣僧,我们之间,咫尺之近,天涯之远,回头是岸,回家吃药去吧! ……………………………… “小姐……小姐……”睁开眼,是萍儿那关切的脸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什么?”叶姻睡眼迷离,打了个呵欠,忽然现下在叶府,还要给老太太请安,猛地坐了起来,道:“几时了?” “辰时了。”萍儿抬头瞄了床头案几上的沙漏。 “啊,这么晚了。”叶姻抱怨道:“恁地不叫我起来?” “小姐,这你可冤枉萍儿了,”辰儿走进来,笑着一边给叶姻换衣,一边道:“那个时候萍儿叫小姐来着,小姐一动不动,便让我们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说你这是累着了又受了惊吓,嘱咐我们不许惊动,让你好生歇息呢。” “哦……”叶姻用力睁了睁眼,心道叶母若是知道她受得那些惊吓……喵呜……“服侍我起来吧,请安还是要请的。”叶姻打了个呵欠,虽然人困马乏,还是起床盥洗更衣,吃了早食,带了萍儿一路逶迤,向叶母的院子走去。 沈氏陈氏都请安回去了,叶母的院子里并无别人,正在拈着佛珠念佛,见了叶姻来,笑道:“你这孩子,累成这样,何苦又来请安。”虽然语气是抱怨,可神色十分欣慰,拉着叶姻的手,慈爱地拍着她的背,道:“要孝顺也不在这上头。” 叶姻笑嘻嘻地依靠在叶母怀里,道:“好些日子不见老太太,怪想的呢”话音未落,忽听丫头传唤道:“三老爷。”帘子一挑,叶礼匆匆走了进来,依然是那俊俏风流的气度,只是面色沉沉,秀眉轻蹙,见叶姻在这里,微微一愣。 “三叔。”叶姻站了起来,心里感慨,好久不见这变态了。 叶礼“嗯”了一声,便不再理会,抬头对叶母道:“老太太,徐家要把嫁妆拉走呢,那铺子……”语气里含着十分的不屑。 叶母“哦”了一声道:“小三儿,别难过,那个徐氏整日愁眉不展的,看着就心烦,以后给你说个喜庆些的媳妇……” 叶姻听了这话,差点笑出来,拼命忍住,低着头拈着衣角。 叶礼仿佛知觉到叶姻的想法,抬头睃了她一眼,对叶母摇头道:“老太太快放过我吧,最近我是不会找个女人来烦自己了。” “这可不行。”叶母一听便急了,道:“娶妻生子,这是头等大事,你再怎样混闹,也好歹让正妻有了香火,”说着,肃着脸道:“这事由不得你。” 叶礼见母亲变了脸,不敢再说什么,乖乖答了声“是。”他平时里最会哄叶母喜悦,如今却不知为甚,无端地沉默了许多,被叶母教训了也不讨饶,只静静侍立一旁,一言不发。 叶母还以为他因为徐氏的事情受了打击,越发内疚,道:“小三儿别急,等咱家大姑娘进了宫,叶家越发有了体面,那上面的提亲还踏破门槛,京都里的闺秀任你挑,想要什么的没有?” 叶礼听了“大姑娘进宫”的话,终于抬头望着叶姻,嘴角浮出讥讽的笑意道:“姻儿这么聪明漂亮,一定能入太子的眼,我们就等着沾太子妃的光就是。” 叶姻知道三叔对自己心存不满,也不在乎他的讽刺,只是…… 这样的语气,仿佛对太子妃竞选十分熟谙似的,想起他对自己发下的那些狠话,心中一动,公主的那些话浮上心头:“大哥被囚了,二哥早亡,三哥只知风花雪月,四哥是个莽夫,五哥是个病秧子……”。 叶礼那奇怪的武功……绝非那么简单! 她攥紧了手,抬起头,望着叶礼,却见叶礼也望着她,两相对视里,彼此仿佛看穿了彼此,又迅疾侧头分开。 “那嫁妆倒也说不清,徐氏嫁给过来的时候,我们没有贪图她半分便宜,倒是我怜她年纪小,还让老大媳妇送给她一个铺子,要说起来,咱们对他们厚道,他们倒是有些太贪了……”叶母继续抱怨道。 “老太太,”叶姻忽然出口劝道:“徐家的事情,说起来还是我们理亏,把那铺子还了她就是。” 叶母听了这话,皱了皱眉道:“已经算和离,而非休弃,她还有什么不足的?何况这铺子本来就不是她的……” 叶姻也不看叶礼的脸色,而是走到叶母身边,拉着叶母的手,叹了口气道:“老太太,一个铺子值当不了什么,却显出我们叶家的厚道来,便是以后再给三叔讨媳妇,也是好名声。” 这话把叶母说得心中一动,叶家三爷风流倜傥,是有名的浪荡子,若不是那过不下去的,绝不会把女儿嫁了过来,若是叶家对和离的媳妇加以厚赠,倒是可以缓上几分,因此点了点头,对叶礼道:“就给他们吧,也不缺这个,对人家好说好话,别耍性子,那老话说的,好聚好散。” 叶礼嘴角讽刺道:“姻儿是怕这事影响到你那太子妃选吧。” 叶姻还没说什么,便听叶母道:“就是因为这个,如今人还没定下,断断不能惹出什么事情来,姻儿果然识体,快去吧,三儿,对了,带着几个人,不要使性子。” 叶礼本来是讽刺叶姻,没想到惹出叶母一顿数落,还把叶姻夸奖了一番,心中不甘,欲待说什么,还是忍住了,闷闷道:“那我去了,老太太。”也不与叶礼招呼,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叶母见叶礼如此摸样,讪讪对叶姻道:“你三叔他这阵子……” “我知道的,老太太。”叶姻宽慰地拍了拍叶母的手道:“这是难免的,三婶再怎样,也是夫妻一场。” 叶母见叶姻这样识大体,越发喜悦,迟疑了下,问道:“姻儿,如今左右无人,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说着,压低了声音道:“难不成郡主真的被人害了的?” 叶姻犹豫了下,终于没说实话,只摇头道:“老太太,你想啊,这皇家之事,哪里能告诉我们呢?总之与我无关就谢天谢地了。” 叶母点头道:“这话说的是。”欲待说什么,却听外面丫头进来道:“老太太,大老爷派一个婆子请大小姐过去哩。” “必是问你祈福抽签的事情。”叶母道:“姻儿快去吧,你爹说不得比我们知道的还多哩。” 叶姻点了点头,心知父亲必是要问个清楚才放心的,辞别了叶母,带着萍儿随着那书房的婆子向外书房走去,刚出了院门,却见叶礼站在那里,阳光暖暖,照耀着那俊俏的面容,只是不再是白色的倜傥轻巧,而是暗沉了下去,连同那袍子,也是鸦青色的沉重黯然。 “姻儿真的以为自己能做太子妃?”叶礼负手而立,也不顾旁边的要吐婆子,满面讥讽。 叶姻淡淡抿嘴笑道:“叶姻做不做太子妃,不劳三叔操心。”说着,也不顾他再说什么,快步擦肩而过,因为脚程太快,萍儿几乎一溜小跑,那个书房的婆子更是赶不及,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 “小姐……”萍儿偷窥着叶姻的脸色,知道她生气了,小心翼翼道:“三老爷他……” “没什么的。我不介意,也没这个闲心介意。”叶姻面上波澜不惊,扬头对萍儿道:“快去吧。”说着,穿过几处院落,终于来到了外书房,门前的小厮知道小姐要来,早早回避了,只有几个婆子站在外面,见叶姻来,忙打帘子传唤道:“大小姐……” “爹……”叶姻一步跨进屋子,见叶源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见叶姻进来,仿佛心情不错,笑着点头道:“姻儿……坐。”说着,指着不远处的东坡椅。 叶姻虽然顽皮胡闹,在父亲面前倒比旁人面前老实,对父亲行了个礼,规规矩矩走到那椅子边坐下,道:“阿爹找我来,是问大悲寺的事情吧?” “是。”叶源把毛笔放下,脸色渐渐严肃起来,道:“你可听到什么风声?” 叶姻踌躇了下,还是决定隐瞒下去,摇了摇头道:“没有啊,爹,我只是听说死了几个人,可是吓死了。” 叶源知道女儿受了惊吓,忙抚慰道:“姻儿别害怕……我想……我想……”顿了顿,终于道:“我想应该与皇子争位有关系。” 叶姻眼皮一跳,心道老爹,你很聪明啊,面上却显出惊讶之色道:“啊,他们怎么会……郡主可是亲侄女的……” “这可难说。”叶源脸色黯然道:“天子之位,无所不用其极吧,这次春闱,便闹出了大事……”说着,摇了摇头道:“不过也好,圣上终于把我那些话听进去了。” 叶姻听了“春闱”两个字,心中砰砰乱跳,循循善诱道:“阿爹,你怀疑是那个皇子呢??” 叶源皱了皱眉道:“也许是三皇子,也许是五皇子……” “为什么不是四皇子燕王呢?”叶姻不明白燕王这么明显的狼子野心,为什么大家都看不穿。 “你不知道的,姻儿”叶源叹了口气道:“四皇子掌握兵权这之前,曾经受过圣上三分五次的考验,都证明他只是一个忠心耿耿的武夫罢了,所以最不可能的倒是他……” 掌握兵权?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恍惚明白了太后为什么如此暧昧,皇上为什么如此含糊,明澈又为什么一再替燕王遮挡…… 难道…… 难道…… “为天下为叶家,嫁给太子,天下归序……” “爹,我娘到底是什么人?”叶姻眸光一闪,出口问道。 82有凤来仪 叶源怔了怔,道:“姻儿这是何意?” “爹,我娘不是什么亡国公主吧,嘻嘻。”叶姻挠了挠头,呲牙裂嘴地打哈哈,心中却紧张地砰砰乱跳,她心中隐隐有种直觉,这位死去的亲娘,才是左右她人生命运的枢纽。 叶源眉头一皱,斥道:“姻儿胡沁什么,你娘出身世代皇商,什么亡国公主?” “知道了。”叶姻点了点头,见叶源神色不悦,站起来拽着叶源的衣袖道:“爹,好久没去看娘了,咱们一起涣溪坊好不好?”——既然直言相问打听不出,便从回忆的入手,总会找出些头绪的。 叶源听了这话,幽幽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点头道:“姻儿,是我的不是了,正好今儿得闲,走,咱们一起去看你娘。”说着,喊了一声:“李贵。” 外面有个人低声道:“老爷。”却没有进屋。 “你这里好生看着,我与大小姐出去一趟。”叶源一边吩咐,一边把案头的卷宗收好,与叶姻一起出了门,萍儿正在外面等,见大老爷与小姐竟一起出来了,忙给叶源见礼,叶源抬头见萍儿有些面生,“咦”了一声,道:“姻儿,我记得你娘给你的丫头不是这个?” “月儿出了点事情,被母亲打发了,现下这个,乃是老太太给我的。”叶姻波澜不惊道,沈氏对她是“因材施教”型的,前世看她不成器,便走捧杀路线,重生之后,见她明白事理了,下了几次套子被她挡回去,便安分了许多,只是还有些贪心,上次竟借机收拾了月儿,叶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报复机会。 “哦?她好端端打发你房子里的丫头作甚?”叶源一向不耐烦琐事,听了这话,倒是心中一动。 “母亲对我也是一片爱护之心,上次跟着三叔出去出了事,母亲便觉得月儿不稳便,把她打了一顿赶了出去,还说要给我再派丫头来着,谁知老太太听到了,便指着这个给了我。”叶姻面上一片烂漫,笑着回道。 叶源听了这话,脸色一沉,“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大踏步向前走去。 萍儿抬头望着叶姻,见叶姻正对她做了调皮的鬼脸,“噗嗤”一声想笑,却又不敢,用袖子捂住嘴,轻轻道:“快走吧,小姐。” 叶姻点了点头,跟上了老爹的脚步,却见叶源快要走到涣溪坊的时候,忽然停住身形,“姻儿,是我不好。涣儿没了,我就不该再给你找母亲,当时老太太……”语气里十分伤感痛心。 “阿爹说那里来话来,”叶姻忙跟上了叶源的脚步,道:“传宗接代乃是理所当然之事,难不成还让你为娘守一辈子不成?”这话确实是真心话,即使没有沈氏,也会有赵氏钱氏孙氏,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使阿爹肯,老太太也不会许,何况沈氏也不算太差,虽然有些算计,至少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涣溪坊里已经置换到了夏末的景观,流水潺潺,绿荫遮日,清爽宜人,叶源放慢了脚步,踩着那断枝乱叶,扶着那白色大理砌成的扶栏,似追忆又似感慨,道:“你娘若是看到现在的姻儿,不知有多欣慰呢。” 叶姻低着头扯着柳叶飞梢,卷了卷,咬着嘴唇道:“阿爹,娘走的时候,也应该很放心的。” “为什么?”叶源不转身,只用袖子迅疾擦了一下脸。 “因为她知道阿爹会很疼我啊。”叶姻不知为甚,忽然泪流满面,她对这位亲娘印象不深,可想着阿爹前世拼命保护自己的情形,总觉得有娘的一份在里面——我们生命之中总有些默默的爱,在蓦然回首里不经意相遇,等我们成长之后才会去明白的。 叶源不答,也不回头,只负手而立,站在那里,望着玉石涣溪,阶柳庭花,只是朱颜改,抽了抽鼻子,一言不发。 父女相对沉默了许久,叶姻摸了一把脸,笑道:“爹,是我不好,引得你一把年纪还哭兮兮的。” 叶源本来感伤的心,被这话逗得“噗嗤”笑了,道:“你这孩子……怪不得你娘说……” “说什么?”叶姻从那石栏下蹦了下来,扶着叶源一步步走下石阶,歪着头笑嘻嘻道:“娘一定说我是个好孩子。” 叶源被叶姻弄得再无伤感的心思,笑道:“你娘倒是没这么说,只说是……她本心是希望你这平安和顺,幸福安康,只是若是你自己若是想,她也能帮你。” “我若是想,她也能帮我?”叶姻听了这话,心噗通噗通直跳,结结巴巴道:“爹,娘这话什么意思?” 叶源皱眉道:“我也不知,对了,你娘给你额外留了份嫁妆,说在你出阁的时候给你的。”说着,藐了藐一脸紧张的叶姻,抚摸着她的发髻笑道:“你娘世代皇商,家财万贯,必是丰厚的馈赠吧。” “哦,一定是很多小钱钱。”叶姻没想到自己还是一名白富美,只是这个对她并非了不得的事情,她是尚书大小姐,嫁妆再怎样也不会寒酸,娘留下的东西不过锦上添花罢了,当然也许沈氏会很在乎,毕竟这么大一笔嫁妆出去了,对叶府是个不小的的开支,而对出身寒素的沈家却是极大的帮衬。 叶源见叶姻默默不说话,抬头深深望了她一眼,忽然道:“姻儿,我怎么觉得自从江南回来,你倒是有些变了的。” “阿爹觉得我哪里变了?”叶姻笑道。 “说不清,不过这是好事。”叶源望着不远处那雕栏玉砌的“涣溪坊”三个大字,幽幽道:“涣儿显灵,所以让我们的女儿越来越懂事了呢。” “爹,你放心,我会越来越懂事的。”叶姻同望着那“涣溪坊”三个字,仿佛誓言,一字一句道…… 彼时,正是午后时分,阳光从婆娑的树影里透出来金光,洒在涣溪坊的石碑上,渐渐转移到了父女二人身上,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可是这么比趁着,仿佛就能撑起了叶府的所有重量…… “小姐……”待叶姻从涣溪坊回到自己院子,听辰儿回道:“三小姐找您了两趟呢,见您不在才去了。” 叶姻点了点头,心知是叶韵的事情,关于表哥与二妹,还真是个大麻烦,沉吟了下,吩咐道:“星儿,去把隋嬷嬷找来。” 星儿答应一声出去了,萍儿给叶姻换了一身家常云锦花纹的缎子袍,辰儿端上了龙井茶,叶姻端着那茶盏,细细思量着方才与阿爹的对话,现在唯一能抓到的线索便是那嫁妆了,她记得红楼薛宝钗就是皇商出身,那银子是雪堆出来的,想必自己这位皇商出身的娘也不是一般的有钱。 可是这样又如何?难不成有钱就能阻挡燕王的谋反?何况她家那点财富与皇家相比,不过九牛一毛罢了……这样想来想去,依然满头雾水,张嘴喝了一口,忽被烫得疼痛,“哇”一声把那茶水吐了出来。 “啊呀呀,祖宗,谁把这么热的茶就给小姐端了出来的?”李嬷嬷正在旁边伺候,见了这个,怒气冲冲地呵斥道。 辰儿忙跪下道:“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没想到……” “好啦。”叶姻伸着舌头,晾着半晌才道:“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一般丫头端着的茶温会有些讲究,但是主子连冒着的热气也不顾,直统统喝了下去也算少见,叶姻想事情出了神,未免疏忽了,她从来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听李嬷嬷怒了,摆手道:“嬷嬷,我没事的。好啦。” 李嬷嬷恨恨道:“小姐,你也别太宽容了,这些小蹄子若是不罚,未免蹬鼻子上脸,连你也放在眼里呢,还是打两棍让她知道教训了好。” 叶姻深深地望了李嬷嬷一眼,心道这嬷嬷今儿火气好大啊,因为是乳娘的身份,面上也不好驳了她,点头道:“嬷嬷说的也对,这样子,辰儿,罚你一贯月钱,这样可好?” 辰儿连连叩头道“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没事了。”叶姻的舌头火辣辣的正疼,却怕李嬷嬷再因此生事,也不说话,回了内间,翻了翻镜匣,掏出一个清凉膏来,正要往舌头上抹,却见萍儿进来摁住她的胳膊道:“小姐,这个不知能不能吃呢。” “能的,”叶姻把那清凉膏擦在舌头上,伸着舌头晾了半晌,待那疼痛缓了缓,才道:“这膏子我知道底方的,没事。” 萍儿这才放心,见里间无人,俯身在叶姻耳边道:“小姐,李嬷嬷她……” “什么?”叶姻皱起了眉,做大事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身边人出了问题,今儿李嬷嬷有些古怪,怕不是什么好事。 “最近李嬷嬷与大太太走得很近。”萍儿低低道:“小姐要防着才是。” 叶姻点了点头,心道她都要做太子妃备选了,沈氏为什么还不死心? “对了,萍儿,沈典……表哥他春闱成绩如何?”她最近事务繁多,竟把这头忘记了。 “正要说这个。”萍儿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耳语道:“我这是听老太太屋子里的莺儿传的,那日大太太单独去老太太那里,说表少爷中了,只是名次还不知道,……不仅如此,莺儿还听说……”见叶姻那镇定自若的面容,咬了咬嘴唇道:“莺儿说,大太太跟老太太求,若是大小姐选不上,就指给表少爷最好。” “老太太答应了?”叶姻眉毛一挑,似笑非笑,沈氏这么想,叶母却不傻,她如今是叶府里一张王牌,指给了表哥岂非资源浪费? 萍儿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小姐还是小心些好。\\\\\\\\\\\\\\\\\\\\\\\\\\\\\\\" 叶姻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见帘子一挑,隋氏在外间道:“小姐找我?” “嬷嬷,”叶姻站在里间道了一声。 隋氏进了里间,见萍儿也在,笑着福了福身,也不废话,悄声回道:“信我知道在哪里,只是还没找到机缘拿到手,小姐别急。” 叶姻若是从前是不急,如今却有点急,沈氏见自己侄子中了未免有了别的想法——单单看在皇商娘留下的那份嫁妆份上,她叶大小姐也跑不掉的,如今一直在忙府外的事情,人家却已经布局落子了,提前跟老太太打招呼、收买李嬷嬷…… 其他她倒也不怕,那些信却是致命把柄,她刚刚许诺要懂事,可不想再看到阿爹失望的脸。“嬷嬷,最快什么时候拿到?”叶姻抓住隋氏的手道:“越快越好。” 隋氏皱着眉忖度半晌道:“若是不怕惊动了人,倒是能很快拿到的,若是神不知鬼不觉,怕是要等……” “那看时机。”叶姻犹豫着道:“万不得已时,只好惊动,现在……先等等。”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丫头传唤道:“三小姐……” 三人对望一眼,叶姻走出了里间,见李嬷嬷正站在旁边,眸光烁烁地望着隋氏,眼眸里全是不满,随笑道:“嬷嬷,三妹妹最爱吃哪种粟子糕,麻烦你与那小厨房说一声,”顿了顿又道:“其他丫头自然没有这体面,嬷嬷若是去,自然没有不成的。” 李嬷嬷见叶姻这么说,只得答应了,她本来是这个院子里的头领,忽然来了个隋氏,虽然为人低调,却被小姐当了宝贝,但凡有事就找她,而且待遇上竟跟她这种积年的老人相对等,心中早存了不愤之意,这个时候借机发作出来,却见小姐竟不介意,心中略平,转身去拿粟子糕。 叶然挑帘子进来,神色惶然,见叶姻也不多说,把叶姻拉到里间,低声道:“大姐姐,不好了,二姐姐她……她……” “怎么了?”叶姻捏着叶然的手道:“三妹别急,慢慢说。” “表哥身边的那丫头把二妹的事情告诉了大太太,大太太派人把二妹抓了起来……”叶然脸上有惶急,也有恐惧。 “哦?”叶姻听了这事,心中一动,沉吟了下道:“这事老太太知道吗?” 叶然摇头道:“应该不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我想大太太的意思,应该是想……”说着,戛然而止。 叶姻眼珠转了转就明白了,沈氏正算计着自己嫁给沈典,沈典却与一个庶女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不要说与自己的婚事,便是沈典的举业也要受影响的,为今之计,自然是要杀人灭口,让叶韵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或者暴亡,那么一切就安然无恙了。 “想办法把这事告诉老太太。”叶姻当机立断。 “那……大姐姐……”叶然踌躇了下,终于把那话说出来道:“大姐姐,你不是说过,你小时候在表哥那里留了一些信。”说着,低下头,咬着嘴唇,讷讷道:“虽然是年幼之事,却是说不清的,这事翻出来,那信岂非……” 叶姻听了这话,知道叶然是想保护自己,心中感念,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既然这么做,自然是不怕的,你放心,这事……不会宣扬开来,可是必须让老太太知道,否则二妹恐怕……” 叶然打了个寒战,喃喃道:“那怎么办?大姐。” “事不宜迟,只要我去了。”叶姻咬了咬嘴唇,这种事情,本来可以找个替死鬼的,可叶韵性命只在顷刻,她来不及找人,何况找叶然还不如自己呢。 “大姐……”叶然捏着叶姻的手,毅然道:“我去吧,大姐姐去了,反而招了嫌疑。” “我去,老太太更听我的。”叶姻握住叶然的手,叶母绝不会听一个庶女的话,何况这种丑闻,事后虽然不至于把叶然灭口,可打发到哪里去就难说了,因此劝道:“我自有主张,去找你的丫头打听一下二妹关在哪里,我这就去找老太太去。”顿了顿又道:“三妹,说不定这是好事。” “好事?”叶然瞪大了眼睛道:“这种事情怎么会……” “祸福相依嘛。”叶姻嘻嘻一笑道:“母亲这么努力,我们不给她送份大礼对不起她。” 叶然见叶姻这样坦然自若的摸样,那慌乱的心倒也镇定下来,点头道:“好,我这就,若是知道了,就让梨儿给你传话。” “梨儿?”叶姻念念了一声,想着自己平时很少见叶然身边这个丫头,而在这样的时刻叶然居然让她出头,可见是心腹之中的心腹,三妹妹连心腹丫头都掩盖的很好…… 好心计! 正感叹,叶然已经辞别出了屋子,叶姻高声道:“萍儿,给我更衣,我出去一趟。” 丫头们见三小姐来,都知道有事,见叶姻脸色沉重地吩咐,谁也不敢多嘴,萍儿给叶姻换了身牡丹锦绣的紫服,听叶姻低声对隋氏说了几句,隋氏点头道:“小姐,您放心好了。” 叶姻点了点头,吩咐道:“萍儿,走吧。”萍儿从来不是多话的,随着叶姻一溜出了院门,叶姻转过身来,低声对她耳语几句,萍儿点了头,主仆两人这才穿过夹道,跨过几个院落,来到了叶母的院子,进了垂花门,见几个小丫头正在门口逗猫说笑,见她来,忙过来打帘子道:“大小姐。” “老太太可歇了?”此时正是未时,老太太应该午休醒了。 “刚刚醒。”大丫头福儿从里间扶着叶母出来,叶母抬头见叶姻,还以为叶姻要告诉她与大儿子的商谈结果,忙坐在炕几上,招了招手道:“大丫头。”说着,对福儿使了个眼色。 福儿会意,忙把下人们都领了出去。 “怎样?”叶母午休之后会抽一袋水烟,此时细细地吹起渺渺云烟,拍着炕几道:“大丫头这里坐,你从你爹哪里打听出什么来了?” “老太太……”叶姻走到叶母身边,伸手扶着那烟袋,低声道:“我听说二妹哪里出事了。” “二妹?”叶母怔了半晌才意识到说得是叶韵,皱了皱眉道:“她怎么了?” 叶姻忖了忖,俯身在叶母说了几句…… “啊……”叶母惊得把那烟袋甩在了地上,还好被叶姻一把接住,轻轻放在案几上,见叶母大声咳了起来,忙抚背倒水,轻声道:“老太太,别急,这事母亲应该会处理好的。” “她……你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叶母接过叶姻的手,喝了一口茶水,恨恨道:“说那沈家小子如何有出息,没想到如此不成器……”说着,拍着炕几哗啦直响。 “老太太……”叶姻忖了忖,道:“与其……还不如……这样子,倒是省了母亲那颗心。” 叶母正生气,听了这话,忽地抬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叶姻,祖孙两人对望一眼,就明白了彼此心意,叶母“嗯”了一声,高声道了声:“袁家的。” 外间袁嬷嬷走了进来,敛手道:“老太太。” “去,把沈典提了过来,要快,不要让太多人看见。”叶母低声吩咐道:“多派几个人,从那门进,我一会儿去抱厦。” 袁家的飞快地看了叶姻一眼,低低答了声“是,”,出去了。 叶母扶着叶姻的手站了起来,道:“走,大丫头,随我去抱厦。” 叶姻的心砰砰直跳,面上却不显,只笑道:“好。”抱厦要从正门转过去,随扶着叶母走了出来,见萍儿正站在游廊上与几个相熟的大丫头叙旧,见叶姻出来,正要说话,忽见叶姻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头,叶姻这才放心地扶着叶母进了抱厦。 “关了正门,你们都出去。”叶母吩咐大丫头福儿等人。 福儿看了看叶姻。 “有大丫头在这里,放心吧。”叶母淡淡道。 福儿莺儿答了声“是”,出去关了门。 这门如果关了,袁婆子几个如何把沈典提了进来?叶姻心下暗奇,见抱厦的一个暗门忽然一开,几个婆子提着个麻袋,倒出来的人正是懵懂糊涂的沈典。 叶姻不去看沈典,却望着那一溜婆子,竟没有一个是平时里认识的,暗暗咋舌。 “老太太……姻儿……”沈典正在午休,忽地被浑身绑到这里,不由诧异莫名道:“你们这是……” “二丫头是怎么回事?”叶母阴森森地开门见山,起初沈氏的建议,她也动了点心,毕竟沈典家世清白,又中了举业,联姻倒也不是坏事,只是心里想的却不是嫡女叶姻,而是三丫头叶然,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与二丫头…… 沈典脸上一红,讷讷道:“老太太知道了?不过不是我,是她……她……” “那就娶了她吧。”叶母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也是前世冤孽。” “老太太……”沈典一听,大惊之下,他高举得中,正春风得意,哪里能娶一个没有势力的庶女为妻,抬头见叶姻侍立在旁,忙道:“我与姻儿才是真心相爱,老太太不要糊涂了……”眼见叶母脸色越来越沉,忙道:“有信件为证!” 83神之告知 “信?什么信?”叶母脸色大变,抬头望着叶姻,又低头望着沈典,那颗心呼啦啦沉了下去,自从叶姻改变以后,她本来对这懂事知礼的大丫头予厚望,若是……若是有什么男女私情…… 却见叶姻“噗嗤”笑道:“表哥,小时候顽皮胡闹写着玩的东西,你也当真了去?”。听了这话,叶母那颗心又安稳了下来,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不是这样,老太太。”沈典忽地强自支撑着站起了,摇摇晃晃道:“那些信你们见到了就知道了,姻儿她对我……她说过……”守着长辈,那些肉麻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嘴唇直抖,痴痴望着叶姻,眼泪哗啦掉了下来。 叶姻面无表情地望着表哥,这位主子勾搭丫头,把二妹弄怀孕了,如今又这幅深情款款的摸样,这是怎样一个装x欠抽的体质才能做到的?精分变流行病了吗? 叶母听了这话,心下惊疑,可是面上却“哼”了一声,道:“不过是小孩子时候的玩意,你还当真了?姻儿是你能指望的吗?二丫头的事情怎么说?”说着,把案头一拍,把矛头指向了庶女。 “老太太……”叶姻笑着拉着叶母的手道:“既然表哥这么说,干脆就把那信拿来见证一下就是,否则我可脱不了清白了去。” 听了这话,叶母与沈典都惊异地望着她,连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袁嬷嬷诸人都抬头望向叶姻,见叶姻一副坦然无恙的摸样,大家都浮出一个念头来“难道……果然是清白的?” “姻儿你……你真的……”沈典是知道信件内容的,他万万想不到叶姻如此坦然,信里那些话若是被老太太看到了,她真的不怕?正惊疑间,听叶姻站了起来,走到自己跟前,低头冷笑道:“表哥,哪些信在哪里?让袁嬷嬷去拿好不好?” 沈典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叶姻那坦然无惧的神色,心中大恨,咬了咬牙道:“就在我床榻的枕头下面,姻儿,这可是你逼我的,别怪我……若是……我会好好待你的。” 叶姻嘴角抽搐了下,抬头对袁嬷嬷道:“嬷嬷,听到了吗?在表哥内室的枕头底下呢。” “老太太……”袁嬷嬷抬头望着叶母。 “去吧。”叶母吐出两个字,眼眸闪过一丝狠烈来,若是真的有这种事情的话,为了太子妃之位,在场的人除了叶姻全都要死! 袁嬷嬷听了这话,点了点头,领着几个婆子出去,不一会儿功夫便拿着一对纸样的东西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案几上,道:“老太太……” 叶母见竟然真的把信拿来了,心中暗惊,伸手要去拿来看,却失了勇气,若是……难道真的要把叶家两位小姐都嫁给贫寒的沈家不成?没得让人笑话死了,这么想着,心里忽然恨毒了沈氏,这大房媳妇算计也罢了,没得这么算计的!正发狠间,见叶姻拿起了那信,递给了叶母道:“老太太请看……” 叶母见她如此,只得把那信拆开,眼见上面写着“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发愤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1)心下一怔,又拿了一封打开,见上面写着“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2)不由笑了,道:“姻儿,说得好,难得你小小年纪的时候,就懂得这个。” 叶姻抿嘴笑道:“老太太夸奖了。” 沈典见两人如此情形,皱了皱眉,道:“老太太,这里面可是表露了姻儿对我的一片真情?” 叶母不听这话倒好,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抖,心道自己好好的嫡孙女,如此正派地劝勉,这小子却不务正业,随便拿来做把柄,不仅坑了自家一个庶女,还想把这正经大小姐再坑掉,想起沈氏说起那“不行就指给沈典的”话来,眼睛都红了,一字一句道:“给我拖出去打,往死里打!” “老太太,冤枉啊,你……没看到那信吗?”沈典眼见自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拖走,见叶母那摸样,仿佛便要杀人灭口,吓得浑身战栗,道:“冤枉啊……” 这一声叫喊十分高,把院子外面的丫头婆子都惊呆了,听这声音似乎是表少爷的,恁地会在老太太的房间里,还要“往死里打?”正面面相觑间,忽听脚步声声,沈氏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听着那“霹雳巴拉”的声音,脸色一变,对身后的人道:“你们在这里。”说着,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叶母年纪大了,没听见动静,叶姻却听到了,站了起来敞开门,见沈氏正站在外面,面上有惶然之色,见了叶姻也在这里,皱了皱眉道:“姻儿怎么也在这里?” “正是呢。”叶姻抿嘴一笑道:“母亲快进来,正有事呢。”说着,侧身让沈氏进来,却把门又牢牢关上了。 “老太太……”沈氏抬头见叶母满面怒气,唬了一跳,退后两步道:“您……典儿他?” 叶母冷笑道:“你养的好侄子,叶家好吃好喝供养着,却想不到养不出这么一个白眼狼,不仅弄了二丫头,还想方设法把大丫头也算计掉,沈氏,我就不明白了,说起来你也是叶家的媳妇,叶家倒霉对你有什么好啊?” 叶母平时虽然性子急躁,却不是那爱伤人的,沈氏自嫁进来还没听过这么重的话,面皮涨得通红,讷讷道:“老太太……什么算计大丫头……”说着,飞快地睃了侍立一旁的叶姻,见叶姻低首敛眉,十分乖巧,心中暗暗嘀咕。 “别装了,二丫头在你哪里吧?”叶母哼了一声。 沈氏脸上一变,显出隐隐的怒意道:“她勾引典儿……”说着,听着那“霹雳巴拉”的声音,真怕把宝贝侄儿打出好歹来,忙缓缓跪下道:”老太太,典儿好歹是有功名的人,如今又入了围,眼看着就是三甲,你看着他……别……” 叶姻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念头,却偏生又抓不着,皱着眉正仔细忖度,见叶母俯身过来,道:“大丫头,你说呢。” “正是呢。”叶姻见目的已达到,便收了手道:“母亲说得对,表哥在如何,好歹也是有功名的,便饶了他吧。” 叶母“哼”了一声,摆了摆手,袁嬷嬷正在门口,见叶母这等手势,忙叫住了几个婆子,把沈典又拖了回来。 “姑母……”沈典身子娇弱,被这么一吓一打,就有些吃不住,面色苍白,衣后已经有了血迹,抬头眼巴巴望着沈氏,希望沈氏替自己伸冤。 沈氏见这等情形,皱紧了眉头道:“老太太,我也不瞒你,二丫头勾引典儿,做下了不才之事,如今正押在我哪里,我本想着……” “杀人灭口,是吗?”叶母冷笑道:“把二丫头弄没了,然后再造出些假证据把大丫头弄到手,然后叶家就是你沈家的了?” “老太太……”沈氏听了这话不是话,脸都吓白了,“砰砰”叩头不止,道:“老太太这话……从何说起。” “姻儿,把那信给你那好母亲瞧瞧。”叶母指了指案几上的书信。 叶姻忙把那书信拿起来,端在沈氏面前。 沈氏接过,抬头望着叶姻,见其面上无波无动,并无得意之色,接过了那书信,看了两眼,脸色微变,她对这侄子了如指掌,那些曾经的信件是看过的,而如今这些…… “这是你家好侄子当宝贝藏在枕头下面的东西,说姻儿与他私自相授,还说什么有情分,袁嬷嬷去搜,却见了这些东西,我倒是问问,你们家沈家想做什么?祸害了一个不成,再祸害一个是吗?”叶母的眼眸越来越冰冷,道:“我这是信你,才让你主持中馈这么多年……。” “老太太……”沈氏见最重要的杀手锏被换掉,当机立断道:“是我错了,听信典儿的片面之词,他口口声声说与姻儿……我还以为两人……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请老太太赎罪。”说着,在地上“砰砰”叩头。 “姑母!”沈典瞪了大眼睛,没想到一向对他溺爱有加的姑母会这么快出卖了他。 沈氏面沉如水,只一味叩头不语。 “老太太……”叶姻见差不多了,出口劝道:“母亲也不是表哥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当时情形,不过听了一耳朵,便兴了这念头……”顿了顿,道:“念在母亲多年辛苦的份上,算了。” 叶母听叶姻这么说,叹了口气道:“罢了。”说着,对袁嬷嬷道:“把她扶起来吧。” 袁嬷嬷过去把沈氏扶了起来,沈氏这才有了眼泪道:“老太太……” 叶母叹了口气,她冷眼瞧去,沈氏这么多年虽然偏向娘家,也算不得离谱,这一次,怕是因为沈典中了,才起了这歪念……还是及早杜绝了的好,恩,那二丫头虽不成器,送到姑子庙就太可惜了,倒是要用上一用,因此道:“罚还是要罚的,二丫头已经不中用了,你们沈家既然做了这孽,就要还我们叶家的……” 沈氏听了这话,心中为难,沈典既然已经中了春闱,便是进士出身,说不得还能进三甲,却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实在…… “老太太……”沈氏咬了咬嘴唇道:“本来是想给典儿……” “怎么?算计叶家的姻儿不成,还要算计谁家去?二丫头就这让小子白弄了?”叶母似笑非笑道:“我知道你们沈家心高,我们叶家是高攀不上的。” “不是这样的,”沈氏连忙摇头道:“老太太别多心,我……答应就是。” “姑母!”沈典听了大惊,道:“万万使不得,我已经是进士了,怎么能娶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 叶母怒斥道:“现在知道她上不得台面,当初呢?”说着,拧眉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亲事结定了,否则叶家拼着撕破脸,与你们沈家没完!” 沈氏听了这话,面上煞白,忙道:“老太太,您别生气,我答应就是,”说着,回头对沈典道:“到了这地步,你还痴心妄想吗?什么进士不进士,还不是老爷说了算? 叶姻听了这话十分别扭,不由皱了皱眉,那种不对的念头又浮了上来,却不知是哪里不对,忽听叶母道:“既然你这么说,也算留了点体面,明日让陈氏来吧,以后让她与你一同管家,我也不怕说丑话,出了这等事,我不放心。” 沈氏听了,脸色一黯,低低答了声“是”,想到自己筹谋多时,居然一败涂地,连管家之权也被分了,全是因为那书信不可思议地被置换的缘故,要说好端端的这信怎么会被神不觉鬼不晓的换了呢? 这大丫头到底…… “好啦,我乏了,就这样,二丫头的事情,你看着办,终归是我们叶家的一个说法,至于你这宝贝侄子,还是看紧了好,再弄出一压事情了,我决不放过。”说到后来,已经带着厉色。 沈氏羞惭地答应了一声,叫了自家的丫头婆子,扶着沈典出去了。 叶母见大事已了,望着那墙壁出了会儿子神,忽然对一旁的叶姻笑道:“姻儿,二丫头这事我虽然生气,不过这样的局面倒也好。”说着,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是你排下的?”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连忙摇头道:“老太太可误会了,我怎么会安排得下这么多事,二妹那种事情,我一个女儿家……” 叶母“噗嗤”一笑道:“我不是说整个,我是说后着……”说着,拉着叶姻的手道:“若不是你要备选,这话也不说了,可是既然是要进宫的人,这些话却不得不说。”顿了顿又道:“这世道便是人心,人心总是交关于利益,而利益却要存了三分田地,才能善终。”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足够让御史参上一本,如今把二丫头嫁给沈典倒是最好的,恐怕你起初也是这个心思,所以我说,有心计智谋这不难得,难得是心存厚道,做人留三分,这方是大道,不是我夸自家孩子,姻儿当得起这太子妃。” 叶姻被叶母夸得满面通红,讷讷道:“老太太太夸我了,您这是看着自家女儿顺眼罢了……”顿了顿又道:“二妹是个痴的,如今这样的结果全是老太太心慈。” 叶母哈哈一笑,她并不怎么关心叶韵是否生活得好,而是因为这笔婚姻实在太过划算,当初之所以允许沈氏把沈典留在叶家,乃是因为沈典身世清白,举业有成,沈家与叶家又是姻亲,联姻对叶家是有利可图的,不过沈氏想的是嫡女叶姻,叶母想的却是庶女叶然,如今沈典犯了事,却把最不成器的那个塞了过去,这个结局怎么算都不吃亏,心情大好之余,笑着搀着叶姻的手道:“走,回正屋去,陪我看牌去。” 叶姻笑嘻嘻地搀着叶母一边回正屋,一边悄声道:“老太太,其实这事并不完全靠我,还要多亏三妹,三妹与二妹一起出去的时候,感觉二妹不对头,忙过来找我商量,这事才发觉的……”说着,叹息道:“老太太夸我,还不如夸我们叶家的所有姑娘……” “三丫头?”叶母停驻身形,道:“她……” “有心计有智谋谋,却又心存厚道,这话比喻三丫头最合适。”叶姻诚心诚意地说,叶然这样的女子,值得有个好未来。 叶母深深地望了叶姻一眼,点头道:“我知道了。”…… 叶姻从叶母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未时,霞光四射,飘洒在这花枝烂漫的叶府之中,她带着萍儿默默走了一段,忽听萍儿低声道:“小姐,都这样了,你怎么不高兴?” “恩,其实应该很高兴的,可我也不知道……“叶姻挠了挠头道:“总觉得好像有不对的地方,却无论如何找不出头绪来。” “什么不对?”萍儿奇道,今日大小姐可谓大获全胜,不仅逼退了表哥,而且还把沈氏的管家权分去了一半,此后沈氏无论怎么想,都不会再轻易对她出手,可是小姐为什么还这样郁郁寡欢? 叶姻重生之后经历了许多大事,心知这种时候浮上来的直觉往往是最可靠的,偏生又抓不出头绪来,闷闷地领着萍儿回了自己的院子,见隋氏正笑眯眯给她躬身行礼,忙过去捏了捏隋氏的手道:“谢谢嬷嬷。”顿了顿又低声道:“明日二婶要与母亲一起管家了。” “真的?”隋氏脸上显出惊喜之色,她的命是陈氏救得,虽然陈氏把她送给了叶姻,心底里还是希望旧主得好的。 叶姻笑着点了点头,望着隋氏那喜悦不胜的表情,想起了老太太的话,这世道人心,总是交关于利益,可是这利益里却又多出一份情谊来超脱那些计较,厚德载物,天赐善人…… 她心里总觉得有事,因此也没心思跟丫头们说笑,吃了晚食连行食也不做了,盥洗之后便躺下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里仿佛有人在叫自己,又仿佛不是,翻了个身子又向里睡去,这次便听清了“施主……” “哇……”叶姻坐了起来,擦了擦眼睛,这么叫自己的没别人的,抬头望去,正是明澈,见其站在自己床头,白衣飘飘,却是秀眉轻蹙,见叶姻似笑非笑仿佛又要讽刺,沉着脸淡淡道:“施主,叶家有难。” 84神被咬了 “什么难?”叶姻撇着嘴靠着拔步床的墙壁上,拥着牡丹锦绣的绸被,墨黑的长发蜿蜒在那素白云锦花纹的床幔上,随风飘荡的慵懒里,显出淡淡的凉薄。 “叶家有难你也不关心?”明澈的语气里虽然淡淡,可是含着不易察觉的怒意。 叶姻怔了怔,忽然笑道:“我是叶家人,自然会关心,可是你身为国师,平时应该很忙吧?你这是闲得要长毛了?没事总跑人家千金小姐的闺房,你家如来佛他造吗?” “你……”明澈终于沉不住,那绝色的面容上显出怒气来。 “我说的不对吗?”叶姻望着那怒气勃发的面容,嘴角笑得越发冷然道:“没事总是跟着我,不论我去哪里都能碰见你,这样真的好吗?”话音未落,忽地被明澈一把摁在墙上,那绝色面容就在她的眼前,只是充满了厉色,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你?” 叶姻撇了撇嘴道:“难道不是?” 望着这冷嘲的面容,明澈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恨来,这种不熟悉的激烈宛如蔓藤般在心底里疯狂生长,可也是这种恨,竟奇怪地让他平静下来,忽然收回了怒气,淡淡而又坚决道:“施主,你真的误会了。” 叶姻低下头,看着他摁住自己胸口不及一寸的手,道:“那你还不放开?流氓啊,你这是往哪儿摁啊?我擦,和尚袭胸!” 这样的话并没有让明澈缩手,反而徐徐上延,沿着她白皙的肌肤,渐渐抚上着她的脸颊,宛如哄小孩般的轻轻柔柔道:“施主,听话。” “蛇精病!”叶姻本想把这死和尚气走,如今彻底无奈了,人生不幸,总遇蛇精病。 明澈挑了挑眉,却也没显出怒气,只微微沉了沉心,道:“你父亲被人参了,说是科举受贿。” “啊……”叶姻大惊抬头,连那手也忘记了,攥着明澈的胳膊急道:“你说什么?受贿是什么意思?” “名单泄露。”明澈皱着眉道:“很多举子提前知道了名次。”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怪不得,怪不得她总觉得沈氏的那些话有些古怪,却总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春闱的名单还没公布,沈氏如何知道的?忽然想到从前看过一个故事,清朝的一个考官在家里醉酒,对一个小妾说了举子名单的事情,结果那小妾泄露了出去,考官被判腰斩,临死前用自己的血写了十八个“惨”字,雍正听说之后心生怜意,从此废除了腰斩之刑…… 艾玛…… 腰斩妥妥的! 叶姻的声音都找不到了,拽住明澈的手道:“喂,谁参的我爹?” 明澈皱了皱眉道:“不是燕王的人。” “那是谁的?”叶姻怔了怔,睁大了眼睛道:“你……圣僧,你怎么知道的?” 明澈见她的称呼从“和尚”立时升级为“圣僧”,深深望了她一眼道:“皇上与我说的。” “啊……”叶姻听了这话,浑身出汗,茫茫里只抓住明澈道:“皇上说什么了?他要怎样?我爹一片忠心,决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肯定是诬陷!诬陷!” 明澈见她用那长长的指甲狠狠掐住自己胳膊,皱了皱眉道:“施主,放手。” “哦……”叶姻忙放开手,双手合十,恭恭敬敬道:“阿弥陀佛,圣僧,你慈悲为怀,一定会为我们叶家说好话的,对不对?”抬头见明澈并不回答,只俯身望着她,正大仙容里含着淡淡的悲悯,却又仿佛交杂着一丝微妙的东西…… 那是什么?…… 她脑袋嗡嗡作响,只觉得茫茫里一定找到救命稻草,想起那晚他想要吻下去的摸样,再也顾不得了,猛地扑了上去堵住他潋滟的红唇…… 其实如今她对于他,早已爱已成灰,一直以来不过袖手凭栏去,只是事态紧急,嫣粉入口,紧紧匝住前生今世的梦回,仿佛熟谙,却又如此陌生,可她再也不是那个薛川,连同那情不自禁的精分症也在岁月里沉寂,此时此刻,只有利用,奉献与欺哄。 明澈万万没想到叶姻会突然吻他,一楞之下被吻个正着,瞪大了眼睛正要挣扎,却怔怔不动,前世种种,今世重重,是宿命之必然,还是心甘情愿的劫数?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想…… 他神使鬼差地抱紧了少女,急促着喘息着,竟伸进了衣衫里,那冰凉的肌肤引起簌簌的颤抖,却引起了更深切的急切,忽觉得嘴唇一痛,原来少女想着“腰斩”的事情,吻得太急,竟用上了牙,一口而下,把那嘴唇咬出血来…… 这样的痛终于把他从迷茫中拖了出来,想着自己的身份,想着那苦心造诣的命运轨迹,猛地推开了叶姻,“蹬蹬”后退两步,想要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自己疯了吗? 真的要万劫不复? 叶姻本心要明澈帮叶家,忽见他把自己推开,抬头见其竟嘴唇流血,大惊之下,结结巴巴解释道:“不好意思,圣僧,我是想亲你来着,可是牙口太好了……介个……” 再说时,却见人已渺渺,叶姻呆了呆,苦着脸把头顶住墙—— 尼玛,亲个人还把人给咬了!!这是何等杯具的色xx诱啊,她小叶子真的没有色xx的天赋吗? 忽然又想起自己没有打听出真正有效的消息,也没求得人家帮忙便把人给亲跑了,心中越发沮丧,“噗通”趴在床上,双手拽着锦被挠了又挠,脑海里想着这来龙去脉…… “不是燕王的人”…… 燕王要自己帮人登上太子妃,既然是想利用自己,应该不会想让叶府倒霉,即使拿着这把柄,也应该是用来威胁,而不是直接上了折子要参倒叶府。 那么…… 叶府除了燕王还有仇家?到底是谁呢?既然能上折子,肯定是有证据的,“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1)!叶姻猛地坐了起来,叶府……有内贼! 85迷雾重重 第二日,叶姻顶着熊猫眼醒来,几个大丫头服侍她洗漱了便给叶母请安,叶母自从这事之后,对她越发亲切,拉着她的手笑道:“你母亲昨儿来了,说沈家肯了的,只是说要等着张榜公布了,来个好事成双。” 叶姻忖了忖,开始冒坏水道:“老太太,我觉得还是现下定了的好,你想啊,表哥若是张榜了,自然有各种应酬,到时候难免……”说着,眨着熊猫眼,上下使眼色。 叶母心中一凛,摁了摁叶姻的额头道:“你这鬼精灵。”说着,吩咐身边的莺儿道:“去,把大太太传来,就说我找她。” “老太太,我去吧,正正给母亲解释。”叶姻想起昨夜的消息,有些事情当面问问更好。 “也好。”叶母笑着望着叶姻,道:“还是你这丫头懂事,再怎样她也是你母亲,母女和睦才是兴旺人家。” 叶姻低低答了声“是。”辞了叶母,带着萍儿一路逶迤,去了沈氏的院子,刚跨入垂花门,沈氏的声音传来从里屋传来道:“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狐媚子手段,只不过你这样的身份,你自己掂量着看……” 院子里的丫头婆子正敛手屏息,见大小姐来了,都吃了一惊——她们母女不过面子情,叶姻可是稀客,沈氏身边的雯儿忙迎了上来,笑道:“大小姐,快请进。”说着,高声传唤。 这么一声传了出去,屋里迅疾雅雀无音,雯儿亲自打帘子,叶姻进了门,见沈氏居中而坐,面上怒气不减,旁边站着几个心腹丫头婆子,地上跪着二妹叶韵,默默流泣,摇摇欲坠。 “母亲。”叶姻对沈氏福了福身。 沈氏见叶姻来了,面上变了变,点了点头道:“姻儿怎么来了?”声音虽然平静,但十分僵硬,膈得人浑身不舒服。 “我来替老太太传话给母亲。”叶姻静静答道,却低头望着叶韵,未婚先孕,隔着一个轮回,这个角色变成了二妹,只不过二妹好命,做了两家博弈的砝码,若是象自己那般爱上了世俗不允许之人,怕已荒草萋萋。 “老太太说什么……”沈氏听叶母有话,只得站了起来。 “老太太说,既然要二妹与表哥结亲,还是早早把事情定下来的好,免得……”叶姻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传出了屋子内外,众人皆脸色变色,叶韵更是抬起头,满面的不可思议,忽然颤声问道:“大姐,你说什么?” “我说……”叶姻正要说,忽地被沈氏打断道:“好啦。”她心中已经万分后悔,明知叶母现在正筹谋此事,竟守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叶韵大大方方把话说了,若是这丫头知道了这事,还不把尾巴翘上天去? 这么想着,低头去看叶韵,见其激动兴奋的摸样,心中越发愤怒,拿起案几上的茶水便泼了过去,斥道:“这也是在两可之间的,你得意什么?” 叶姻知道她气不过自己当众说出来,又恼怒老太太这么着急定亲,便把怒气发泄在叶韵身上,心中不由叹息,这……也许就是等级差别吧,自己有阿爹撑腰,叶母是叶家老太太,都是沈氏惹不起的人,便只能冲着比自己更低的人宣泄…… 想到这里,低头同情地望着叶韵,见叶韵只“砰砰”磕头,道:“太太,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沈氏见她如此,倒也不方便再进一步,气得“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屋子里顿时沉默了下去,叶韵想着刚才的消息,悄悄跪爬了几步,扯着叶姻的裙角道:“大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叶姻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真假,只是老太太这么吩咐的,便原封不动地给母亲传话来的。” “老太太……”叶韵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忽然泪流满面道:“我……我要去老太太哪里……” “你应该感谢母亲。”叶姻拽开她的手,道:“母亲亲口答应了的。” 叶韵瞪大了眼睛,抬头望着叶姻,却见叶姻也望着她,那墨黑的眼眸里深藏着不可测,却在嘴角的弯起里透漏出一丝笑意。 “是,”叶韵也不是傻的,忙转过身,“砰砰”给沈氏叩头道:“谢谢母亲,谢谢母亲……” 叶姻见惯其柔弱摸样,如今竟丝毫不顾地“砰砰”叩头流血,知道对沈典是动了真情的,心中暗叹,情之为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果然是沾不得的毒品,幸好自己…… 忽然想到昨日的亲吻来,自己对圣僧竟满心利用与利用不成的沮丧,没有丝毫心动,甚至对李卫都不及这样的冷漠无意,没想到放的如此彻底,竟真的无情可起了。正忖度间,见沈氏的声音传来道:“大丫头?” “哦?”叶姻醒过神来,见叶韵竟不见了,屋子里只有沈氏与两个大丫头,正对着自己道:“大丫头在这里吃了午食再走吧……” 叶姻怔了怔,笑道:“母亲每日主持中馈,正是忙的时候,我就不打扰了。”顿了顿,便把那话问了出来道:“对了,母亲,有件事我正问您呢,咱家好大的能耐,竟提前知道表哥是不是在榜?” 沈氏皱了皱眉道:“这事我也奇着呢,不过听典儿说是中了。” “他自己说的?”叶姻问道:“母亲,会不会是他做梦吧?”其他她知道不是,若是自家做梦还好,可怕的是有人抓到了证据。 “听典儿的意思,有人帮他打听过了的,典儿平时学业还好,若是真的作假,张榜出来又有什么意思?”沈氏虽然极力压着怒气,却还是泄露了出来,她知道这位大小姐看不上沈家,不过也不能质疑她侄子的举业水平。 “我知道了,母亲。”叶姻听出沈氏的不悦,连忙道:“表哥昨日被打了一顿,不知怎样了呢?” 沈氏“哼”了一声道:“还好,总算没死。” 叶姻笑了笑,道:“我承着老太太的意思,倒是去看望一下的好。” 沈氏听叶母派叶姻去看沈典,脸色微缓,道:“他……”沈典身上的伤是轻的,心上的伤却是重的,毕竟没娶成叶姻,却被迫娶了个没有什么帮助的庶女,对于心高气傲的他来说…… “那我去了。母亲。”叶姻不及跟沈氏闲扯,福了福身出了沈氏的院子。 “小姐,你真的要去看表少爷?”萍儿很清楚叶姻对沈典的态度,对叶姻这种举动不免惊异。 叶姻点了点头道:“我有事找他。”说着,快步向沈典的院子走去,沈典的院子离沈氏不远,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进了院门,转过影壁,进了垂花门,见几个丫头婆子正窃窃私语,见大小姐来了,忙停住了口,一个穿红衣服的丫头迎了过来道:“大小姐……你怎么会……” 叶姻笑了笑道:“老太太让我过来看看表哥。” 听了这话,那丫头忙打帘子把叶姻迎进了屋里,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扑鼻而来,叶姻进了里间,见沈典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面色苍白,紧紧闭着眼,旁边那个青儿丫头正坐在床边垂泪,抬头见是叶姻,吃惊地站了起来道:“大……小姐……” 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叶姻也懒得跟个丫头计较,只淡淡问道:“表哥怎样了?老太太让我过来看看。” 沈典听是叶姻的声音,猛地睁开,强自支撑着坐起,看着段媚正好的叶姻,忽然恨恨地落泪道:“姻儿,你好狠的心,好毒辣的手段。” 萍儿听了这话,早把屋子里的两个丫头拉了出去,叶姻翻了个白眼,也不跟沈典客气,道:“表哥,不是我说呢,我早把话说明白了,是你自己不明白,关我什么事?好啦,我今儿找你,不是为这些小事,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 沈典见叶姻脸色极为凝重,倒是唬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什么事?” 叶姻上前几步,靠近了些,低声问道:“表哥,谁告诉你中了的?”说着,面色已经沉了下去,竟有些阴森诡异的味道。 “怎么了?”沈典怔了怔道:“我中了不是理所当然之事?” “那谁告诉你的?总要有人通知你吧?难道是那个宋玉?”叶姻循循善诱。 “不是。”沈典摇了摇头,怔忪半晌,道:“姻儿问这个作甚?” “你先回答我再说。”叶姻的眉头越皱越紧,道:“表哥,还没张榜,你就先知道了,这不合规矩吧,到底谁透漏的?” 沈典“哼”了一声道:“姻儿既然看不上我,问这个又有什么用?难不成你后悔了?便是后悔了,也要求老太太让咱们在一起才好……“ “少罗嗦,快说!”叶姻如今心急如焚,再也没心思废话,跨上前一把拎起沈典的衣襟,横眉立目道:“尼玛的我爹被参了知道吗?若是他被腰斩,我先剐了你信不信?” 沈典脑袋“嗡”地一声,结结巴巴道:“姻儿说什么,我不懂。” “你不懂,就说实话,”叶姻摁住眼角的跳动,一字一句道:“到底是谁?说?” 沈典没想到叶姻如此野蛮,挣扎着道“你先放开我……” “先说……说啊!我擦!”叶姻心里着急,把沈典晃得要吐血,忙道:“好,好,我说,你快放开!” 叶姻这才把沈典放开,吁了口气,道:“快说,表哥,事关重大,叶家倒了霉你也没好的。” 沈典听了这话,沉吟了下,道:“姻儿,说起来也许你不信,单子的事情,是三伯告诉我的。” “啊……”叶姻张了张口,道:“三叔?他……怎么会知道的?” 沈典摇头道:“我也觉得奇怪,他告诉我以后,我去跟同窗打听,有不少也知道了的,我果然是中了的……”说着,皱着眉道:“大伯会被参?这……” 叶姻皱着眉忖度半晌,想起明澈说的“皇上”说起的,看来不是名正言顺的参,而是暗参,那么……她咬了咬嘴唇道:“这事你不要说出去,我来处理。”说着,转身便要出去。 “姻儿……”沈典见她要离开,张口叫住,见叶姻转过身来,严重含泪道:“姻儿你真的……再也不顾我了吗?” 叶姻吸了口气,道:“表哥,那次我就说了,我们早就断了,如今不过是表兄妹的情分,看在这面上我跟你说一句,你跟丫头上床,这也罢了,居然把一个千金小姐弄孕了……你别说话……” 叶姻见沈典要辩驳,摆了摆手道:“不管谁对谁对,都要自己的选择负责,如今你要为当初负责,如今既然定下了叶韵,二妹对你一往情深,为你受了很多苦,希望你珍惜有情人,别再得陇望蜀,否则,别以为叶家的女子好欺负!”说着,柳眉倒竖,“啪”地一声拍了拍手边的案几,可惜她不会武功,做不出燕王那种伸手一拍化为齑粉的气势……不过只是这样,已经吓到了沈典,他顿时面如死灰道:“你不肯原谅我了,是吗?” 叶姻皱了皱眉道:“我对你从来无情,从前那些不过小孩子玩的,如今我们都大了,珍惜有缘人,且行且珍惜吧!”说着,大步走出了屋门,见萍儿几个正默默侍立两旁,那个青儿嘴唇直抖,仿佛要说什么,叶姻也不理会,吩咐道:“萍儿,走吧。” 萍儿答应一声,主仆两人走出了沈典的院子,萍儿见叶姻就向三老爷的怡红院走去,忙道:“小姐,你走错路了……” “没,我去找三叔问点事……”叶姻本来最怕遇到叶礼,如今却恨不得立时抓来质问,转过一个抄手游廊,正要下台阶,却听有人道:“姻儿找我何事?” 抬头望去,见叶礼站在游廊外侧花园的杏花树下,白衣玉面,花瓣飘飘,倒是极好的诗情画意的画轴。 “萍儿先在这儿。”叶姻因为着急,干脆不绕着石阶下去,直接从那栏杆上爬了上去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叶礼面前道:“三叔,你真的要毁了叶家?” “毁了叶家?”叶礼挑了挑秀眉,忽地从树上摘下一朵花来,漫不经心笑道:“这话从何说起?” “表哥中举的消息从你这里泄露了,听说他很多同窗也知道了……这么做的后果,是我爹被参……我爹倒了,叶家也完了,你觉得很好玩是不是?”叶姻对这变态心里恨极,若是有武功早就开揍了,可惜对方武功太高,开打只有自己被揍的份儿,只得忍住与之讲理。 叶礼不答,把那花放在嘴边,忽然吹了开来,吹到叶姻脸上,见佳人沉着脸着,一副要噬人的摸样,忽然“噗嗤”一笑道:“你想方设法让徐氏摆脱了我,这是给你的还礼。”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结结巴巴道:“你说什么?” “什么?”叶礼的脸色越来阴森,笑容却越来越大,道:“姻儿长大了,好算计,可惜这天下之事并非你说了算的,有些事情,别以为别人不知道……” “三叔是为了报复我?”叶姻睁大了眼睛,一字一句道:“报复我冲我来,干嘛冲我爹来,顺便把叶府毁了,你真的疯的不轻,你这么做,连老太太也要受连累,疯子,疯子!”说着,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仇恨,恶狠狠地冲地上“呸”了一声。 叶礼挑着眉毛,淡淡道:“你爹即使倒下,叶府就倒下了吗?姻儿,我说过,早晚有一日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你以后就知道了,至于我是不是为了你,还是为你爹,我实话实说,都有,不过更多是为了你爹,你知道的,他是抢走姐姐的男人,我不会放过的。”说着,也不见手如何动作,已经化作了齑粉,随着清风飘飘洒洒刮到叶姻的脸上。 叶姻因为太过愤怒,反而不愿意乱冲动,皱着眉忖度这段话,忽然道:“三叔,你投靠的皇子是谁?” 叶礼听了这话,脸上才变了神色,道:“姻儿果然聪慧。” “不用你夸。”叶姻嘴角弯弯,眸光烁烁,:“那个人也不要叶府了,是吗?” “他当然不会不要叶府。”叶礼也不隐瞒,抬头又掐了一朵花,道:“他只是不要叶源。” “是你不要我爹吧,以私害公,想要除掉我爹,是吗?”叶姻攥着拳头。 叶礼居然老实不客气地承认了,大大方方道:“是。”顿了顿,又道:“顺便把你抢到手。” 叶姻恨恨地等着那俊俏的面容,忽然笑道:“三叔,你让我等着瞧,我也要让你等着瞧,这日子是人过出来的,上次你输了,这次我输了,不过最后输赢还未知呢。” 叶礼嘴角一弯,点头道:“这话说的很是呢,姻儿,我们等着瞧。。” 叶姻吸了口气,不再说话,转过身疾步走到栏杆前,上下其手爬上了栏杆,跳了下来,萍儿见此,忙伸手帮忙。“走吧,萍儿。” 萍儿不是个多话的,只默默跟着叶姻,主仆走着走着,忽然听叶姻道:“萍儿,若是让你到老太太那里作证,三老爷要害我爹,你说老太太会不会信?” 萍儿的脚步一滞,沉默半晌道:“萍儿不怕,但是老太太不会信。” “为什么?”叶姻转过身来,挑着眉毛道:“老太太再疼爱三叔,也不至于是非不分的地步吧……” “可是小姐,你没有证据,你只有我作证,而我乃是你的心腹丫头……” “若是让表哥作证呢?”叶姻侧头望着不远处沈典的院子。 萍儿沉吟了下道:“若是表少爷,自然会好,但是……老太太即使信了,也不会怎样三老爷的,毕竟一家子,闹开了对谁也没好处,便是心狠的,也许会秘密处理,可是老太太对三老爷那情形,怕也下不了手的。” 叶姻想了想也对,又道:“若是告诉我爹呢?” 萍儿忽然深深地望了叶姻一眼道:“若是……大老爷的性子,怕会伤心。” “为什么?”叶姻刚刚问出口便明白了,老爹并不知道娘与三叔的纠葛,若是知道了,即使相信娘是清白的,心里还会受打击的——即使不怕打击,按照他的性子,又能把亲兄弟如何? 看来只有自己下手了…… 在此之前,不能露出一点坏头来,免得让人疑心自己是故意针对三叔…… 打定了主意,回身对萍儿笑道:“你倒是个稳妥的,看来不论到哪里带着你最好。” 萍儿抿嘴一笑道:“奴婢求之不得。” “为什么?”叶姻放慢了脚步,道:“我记得你是家生子,自幼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 “奴婢只知道老太太是真心想要叶家好的,也明白大小姐是真心为叶家的人,所以必然竭尽所能,帮衬大小姐的。”萍儿站在那里,静静道,清风吹起她的发髻,她长得并不出众的美丽,不过普通容颜,但却是沉稳的,睿智的,让人安心的,叶姻心头一热,捏了捏萍儿的手道:“走吧。” 正说着,忽见老太太屋里的莺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见了叶姻把手一拍道:“大小姐,可找到你了,快,快去正堂,太后娘娘有旨。” 叶姻听了这话,也不多说,跟着莺儿的脚步匆匆向正堂赶去,见叶母沈氏等人都在,皆大品冠服,一个明黄色衣袍的太监南面而立,见叶姻进来拜倒,口呐道:“奉太后娘娘懿旨,着选叶源之女叶姻进宫备选太子妃。” 叶母没想到这么快又来来,喜得笑容满面,站了起来道:“劳烦李公公了。”说着,亲自把那红包塞到李公公手里。 那李公公四十许人,面如凝脂,仿若女子,掂了掂那分量,笑得眼眉不见,道:“太后娘娘对大姑娘赞许有加,说不得以后还要蹭你家的喜气呢。” 叶母听了这话,心头大悦,笑道:“能入太后娘娘的青眼,这是她三世里修来的造化……”说着,回头对叶姻道:“姻儿,快过来拜见李公公,说不得以后进宫还要公公看顾。” 叶姻忙过来参拜,李公公忙推却道:“使不得,使不得。”说着,抬头望了望屋外的天色道:“我还要去岳家,就不叨扰了。”说着,拱了拱手,向门外走去。 叶母连忙带着众人一起送出了大门,这才回来,紧紧攥着叶姻的手不放,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其他的犹可,这宫里头都知道太后娘娘看重叶姻,这是太子妃之位…… \\\"来啊,今日叶府每人加一倍赏钱……“叶母回头吩咐道,见叶姻要出言阻止,忙拍着她的手道:“今儿你就让容我高兴一会儿,你没听说,太后娘娘都……” 望着叶母满是喜悦的脸,叶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三叔的事情,父亲被秘参的事情,她又忽然被召进宫备选太子妃,这里面……难不成太后娘娘不知父亲的事情,还是知道了替自己撑腰?到底还有哪个皇子要对付叶家?…… 圣僧是唯一能获得的线索,却被自己给亲跑了,你妹的…… 叶姻从叶母院子里回来,见满屋子人给她道喜,只勉强笑了笑,撑着吃完夕食,也不脱外衣就爬上床,心中暗暗祈祷,今晚再让那和尚来吧,自己这次保证绝不咬人,只亲人…… 夜色岚岚,明月如钩,清风漫过,只听窗户嘎啦一声响,叶姻猛地睁开了眼! 86一起入宫 叶姻猛地坐了起来,“蹭蹭”爬了两步,撩起了床幔,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走近了起来,借着阳光望去,不由失望,不是和尚,乃是李卫,望着李卫那理所当然的摸样,心中忽生出几分不忿来,我擦,敢情自己闺房是广场,大家没事就来逛街玩呢。 “你怎么来了?”叶姻因为没等到人,阴沉着脸问道。 李卫怔了怔,挠了挠头道:“大小姐,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吗?是圣僧把你送来的吗?” 叶姻不答,只沉着脸望了他许久,道:“殿下派你来的?” 李卫不答,走到床前,大大啦啦坐下道:“殿下本来派别的人来呢,我说我跟大小姐比较熟,说话也方便,他就让我来了,不过你放心,我跟殿下说你是人妖,只喜欢女的,不喜欢男的,他不打算娶你的做侧妃了呢。” 叶姻上下打量着李卫,见其毫不客气地坐在自己床边,心道你丫倒不认生,自从那晚之后,她对其的防范心倒是减轻了很多,同坐在离李卫一尺之距的床边问道:“那殿下让你找我作甚?” 李卫沉吟了下,道“大小姐,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说。”叶姻望着李卫那肃然的脸,心中砰砰乱跳,这把柄能落在别的皇子手里,同样也能落在燕王手里的…… “我跟我师父说了,我师父说,他虽然见多识广,却没见过这种罕见的病,便是在异国他乡也没见过,只有在畜类见过一些,比如说骡子,就是马与驴的交合而成,据说这种物种无法生养,非雌非雄……啊呀,大小姐,你干嘛打我?”李卫抓住叶姻扔过来的枕头,满面惊异。 “你这么一本正经地,就是跟我说这个?”叶姻瞪大了眼睛,她担心得快疯了,却听了这么一堆话…… 李卫奇道:“这个难道不重要吗?大小姐,我仔细研究了一下骡子的体征,终于可以判断出你这种病来自你爹娘,也就是说,你爹娘其中之一一定不是人……” “滚!”叶姻七窍生烟。 李卫见叶姻如此生气,忙站了起来,双手乱摆道:“大小姐,你干嘛这么生气,我是为了你好。” “出去!”叶姻扶额,她已经没力气跟这二货再说什么。 李卫见叶姻如此勃然大怒,“蹬蹬”退后两步,咬了咬嘴唇,转了身到了窗口,忽然又折了回来,道:“大小姐,虽然你这么生气,我还是要说,骡子这种东西……” “你给我滚!”叶姻顺手一个枕头又扔了过去。 “啊呀呀,你干啊这么生气啊,对了,我还有一件不重要的事情要说,殿下让你……” “什么?”叶姻猛地压住满腔怒火,咬着牙道:“快说。” “殿下说,到了宫里,他会告诉你那个人是谁,到时候你一定让那个人当上太子妃,否则的话,他……他……”李卫满面通红,似乎说不出来了。 “什么?”叶姻冷笑道:“杀了我?毁了叶家?” 李卫摇头道:“殿下是良善之人,怎么会做这丧心病的事情,他的意思应该是不管你是骡子是马,都会娶你做侧妃吧?” “吓……”叶姻才不信,若是自己让他想要的人做了太子妃,作为奖赏,他说不定会这么做,若是没做好……燕王把桌子捏成齑粉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大概要做成叶子冬瓜汤吧,正怔忪间,忽听李卫叹了口气道:“大小姐,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没有劝动殿下,我那次偷听,有人劝他说,不管你是不是人妖,都必须娶你为侧妃,即使他自己不娶,也要世子来娶,好像你手里有什么好东西,是殿下需要的。” “你说什么?”叶姻扶着床跳了下来,道:“我什么东西?我有什么东西?”刚说完,忽然想起圣僧苦口婆心让自己嫁给太子,那莫名其妙的“嫁妆”来,以及亲娘的身份猜测,茫茫里只听“砰”地一声,竟把床幔上的穗子一下拽了下来。 “哇,大小姐,好厉害。”李卫拍手道。 叶姻不答,用力揉着手里的穗子,皱着眉沉思半晌,道:“李卫,你是殿下亲自对你说的吗?” 李卫摇了摇头道:“没有啊,殿下有这个意思的时候,我劝来着,并且找出骡子来例子,若是殿下娶了你,可能就象骡子一样生不出小骡子来……” 叶姻木着脸深深地望了李卫一眼,阴沉沉道:“我知道了,骡子是吧?先不说这个,我问你,刚才那话是殿下当面对你说的,还是你偷听了来的?” 李卫见叶姻那恐怖的脸色,不敢再废话,道:“我跟殿下说过一次,可是殿下没有说什么,后来我无意中偷听到了,跟随殿下的有个道士叫做焦生,殿下很听他的呢,他很厉害,可以把院子里的石鼎单手提了起来,而且又会算,说殿下是龙兴之主……” “哦?”叶姻听了这话,向前走了两步道:“他跟殿下说的,我手里有东西,还是娶了为好?” 李卫似乎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应该是这个意思,他说大小姐乃天煞星,龙战于野什么的……” “天煞星?那是什么?”叶姻对天文一窍不通,心道难道不是扫帚星? 李卫更不懂,挠了挠头道:“我琢磨着是,大小姐是人妖,这种物种太过罕见,所以让那道士当成了宝贝。” 叶姻木着脸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了吧。” 李卫见叶姻出言赶人,面上露出不舍之意,道:“大小姐,你这么快就赶我走啊,亏我一直惦记着你。” 叶姻皱了皱眉,正要让他离开,忽然想起“兵权”的事情,二货说话虽然让她生气,可毕竟能打听出一些消息来,忙招了招手,道:“那你过来吧。” 李卫面上一喜,走到叶姻身边,低头仔细打量着叶姻,忽然道:“大小姐,你真的跟一般女子并无差别,这人妖都长得这么摸样吗?我看那骡子跟马是真真不用啊,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叶姻不答,她实在无法与这货一本正经讨论这个话题,便单刀直入道:“李卫,你知道不知道殿下的计划?” “计划?”李卫面上露出迷茫之色,道:“什么计划?” 叶姻深深地望了李卫一眼道:“你刚才不是说,那个叫焦生的道士说殿下是龙行之主……” “啊,怎么了?殿下是龙啊,可大小姐是骡子,好像不大相配。”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姻气得声音都发抖,偏生要忍住,道:“那道士的意思,殿下是不是……想要……那个啥?” 李卫挠了挠头道:“啥?” 叶姻终于无奈了,道:“就是殿下是不是想做皇上啊?”这话真的说出口要抄家灭族的,不过反正没人会把二货的话当真,所以忍不住说了出来。 李卫不答,忽然道:“大小姐,你干嘛关系这个?” 叶姻被他问得心砰砰乱跳,打哈哈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啦,哈哈。” 李卫摇头道:“我不知道!” 叶姻转了半天圈子,得到了这么个答案,气得想吐血,扶着床架,想要让这货赶紧走,却又不甘心,忖了忖,又道:“我听说皇上给殿下兵权之前,曾经有过很多考验……”忽然想起这事即使有,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李卫那个时候年纪,未必知道…… 正想着,却见李卫点头道:“是啊,大小姐,现在军中还津津乐道哩,马叔黎叔他们闲聊喝酒的时候,也会说起来呢。” “什么?”叶姻听了这话,双眸炯炯,忽然觉得被这货骂成“骡子”也值了。 “你想听?”李卫瞪了大眼睛。 “想听。”叶姻点头,心道你若再说“不知道”,我一定掐死你丫的! 却见李卫嘿嘿一笑道:“这个我知道的,当年鞑子兵临城下,大将军箭伤复发,生死存亡之际,还不到二十岁的殿下脱颖而出,临危授命,打退了鞑子,皇上龙心大悦……” “就把兵权交给了他?”叶姻皱眉道。 “也不是,皇上不知为什么不大放心,怕殿下担不起来,让军中宿将设下三十六道关卡,考验殿下的能力,还让当时的太子设下了重重考验,殿下居然都过了关,在太子的极力建议下,皇上才把兵权放心给了殿下。” “太子?”叶姻挑了挑眉,忽然想到此太子妃非彼太子,应该是当今太子的父亲,圣上嫡子,病亡的招远太子。 “太子与殿下的感情真是好啊。”叶姻贼兮兮地夸道。 “当然好啊。”李卫奇道:“大小姐没听说吗?殿下与太子是一个娘?” “一个娘?”叶姻浑身冒烟了,燕王是嫡子?不是吧,他不是先丽妃娘娘所生,其姨母淑妃娘娘还在宫里活着呢。 “是啊。”李卫大言不惭地点头。 “胡说。”叶姻连骡子都可以认,这个却万万不能认,若真的嫡子,皇上不立手握兵权的嫡子,而去立年轻轻的太子嫡子的,这是抽风抽出花样来的节奏吗? “是真的?”李卫十分倔强地点头道。 “当今淑妃娘娘还活着呢,燕王是丽妃娘娘生的,天下谁不知?李卫,男女雌雄你可以不分,但不要在犯政治错误。”叶姻哼了一声。 “这你就不懂了。”李卫摇头叹息,眼见月光笼罩在叶姻的脸上,美人如玉,却巧笑嫣然,忽然伸出手抚上叶姻的脸道:“大小姐,你为什么是人妖呢?” “说人话。”叶姻一把甩开李卫的手道:“怎么是一个娘养的?我不信殿下是嫡子。” “不是嫡子啊。”李卫见叶姻如此野蛮,只得讪讪地缩了手道:“燕王殿下与太子自幼一起长大,都是皇后娘娘养大的。”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叶姻眼珠转了转,就明白了,先皇后不仅养了太子,还把燕王养在膝下,兄弟两人一起在宫里长大,一定感情不错,因此……因此……在长大以后皇子争位的时候,燕王肯定站在太子这边,当时皇上赋予燕王兵权,焉不知是为了巩固太子之位? 可是…… 没料到太子英年早逝,燕王想保卫的人没了,而与那侄子又没什么感情,才起了不臣之心?可真的是这样,皇上没看出来端倪吗?是太过相信,还是势力已成,没了办法?…… “大小姐……”李卫见叶姻痴痴地望着自己,心中悸动,终于忍不住把那话说出来,道:“大小姐,若是我不介意你是个人妖,不介意你生不出来小骡子,你会不会……” “什么?”叶姻正在出神,听了李卫的话,不由一怔,道:“什么小骡子?” “是……”李卫扶着叶姻的双肩,道:“我不知道师傅会不会允许我娶人妖……” “一定不许,别指望了,而且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喜欢女的,你这辈子都变不成女的,所以也别指望了。”叶姻干脆利落道,不过语气却十分轻快,她终于从李卫口中打听到有用的信息,也不像方才那样气愤。 “知道了。”李卫黯然道,叹了口气道:“大小姐还要知道什么?,可以尽情向我打听,哈哈。” 叶姻听了这话,眼角一跳,掩饰道:“我不过随便问问啦,哪里像你打听来着,呵呵呵。” 李卫深深地望了叶姻一眼,道:“大小姐,你为什么不打听我?” “打听你?”叶姻瞪了眼睛,道:“你有什么好打听的?” “没什么……”李卫闷闷道,忽地站了起来,仿佛赌气般道:“大小姐,我说的话都说完了,走了。”说着,也不转身,没等叶姻反应过来,几步走到窗前,瞬间便不见踪迹。 吓,蛇精病。 叶姻撇了撇嘴,抬头见天色不过三更时分,打了个呵欠,想着今日知道的事情,仿佛意料之中,又仿佛意料之外,真的知道一切的,恐怕是圣僧了……他那么强烈地要求自己嫁给太子,是不是也是因为自己手里有什么东西?而燕王感兴趣的,也是这个吧,那么……那么……李卫偷听燕王要娶自己做侧妃…… 叶姻心中计较多时,打定了主意,躺下来闭上眼睛,朦朦里想,从前讨厌这死和尚,他日日来骚扰,如今希望他来赶紧来解围,他却装死不来了?难不成真的被自己咬成重伤?想着亲个人还能把人给咬了,小叶子纵使脸皮厚如城墙,也不由一红。 第二日天不亮,便被萍儿给晃醒了,叶姻只觉刚闭上眼就得睁开,睡眼朦胧里问道:“怎么这么早?” “小姐,今儿是进宫的日子。”萍儿咬了咬嘴唇,把叶姻扶了起来,道:“小姐等进了宫,找个时辰好好歇息。”说着,与辰儿一起给叶姻更衣盥洗。 叶姻昨夜几乎没怎么睡,此时只觉得头重脚轻,不知所至,闭着眼听凭两个丫头给她换了衣,因为是进宫,发式不能太过随便,辰儿问道:“小姐,你想要个什么发式?” “正常的。”叶姻闭着眼道,又打了个呵欠。 “正常的,是什么?”辰儿不敢做主,抬头问萍儿。 萍儿沉吟了下,道:“就梳个朝天式吧。” 辰儿点了点头,开始给叶姻梳头,叶姻前仰后合地等她弄完了,又换了一件玫色莲花纹的缎裳,水墨纹绣的百合裙,这才睁开眼道:“萍儿,行李收拾好了?” “好了。”萍儿道:“小姐再去看看?” “不用。”叶姻对萍儿十分放心,想了想,又道:“隋嬷嬷呢?“ “嬷嬷在外面等着呢?”萍儿不经意地笑了笑,叶姻对隋嬷嬷的重视,院子里但凡有眼色的都看得出来,李嬷嬷都借机发作了好几次,直到沈氏出了事才消停了下来,只是越发如此,隋氏越发低调小心,现在竟连叶姻的屋子也不进了,便是有事也只在廊檐下等。 不骄不躁,沉稳内敛,叶姻心里对隋氏点了三十二个赞,见收拾得差不多了,道:“走吧。” “小姐,不急,老太太刚才派莺儿吩咐,宫里头的车既然还没到,让小姐垫一下再去。”星儿打帘子进来,提着饭盒,在饭案上一字排开,一碗梗米粥,一碗胭脂米粥,一碗红枣粥,还有三样素菜,另外又加了一碟芙蓉糕,一碟粟子糕。 “哇,这么丰盛。”叶姻看着一桌子,挠了挠头笑道:“我吃不下这么多的。” 星儿抿嘴笑道:“老太太嘱咐说,不让小姐喝太多粥,倒是多吃些糕点为好。” 叶姻知道这是防止进了宫跑厕所,点了点,拿起一块粟子糕塞到嘴里吞下,忽然呛着了,咳咳了两声,萍儿忙端起粥来,给叶姻咽了两口才停住,“小姐,你这是有心事?”萍儿低声问道。 平日里叶姻虽然有些脱线,倒没这么破绽百出,今日起不来床,起床之后又是这等摸样,萍儿不由担心起来。 叶姻听了这话,深深地望了萍儿一眼,道:“也没事吧,只是有些困了而已。”说着,忽然“哇呀呀”了一声,伸了伸懒腰,道:“醒了!开工了!” 那声“哇呀呀”把屋里的丫头都吓得一怔,眼见叶姻开始狼吞虎咽才放了心,辰儿劝道:“小姐,慢点。” 叶姻“恩恩”了两声,吃了一碗粥,两块糕,才住手,道“好了,你们快吃吧,萍儿,你先吃,一会儿子要跟着我去。” 萍儿知道事不宜迟,答应一声,与几个丫头一起坐下吃,忽听辰儿道:“小姐,我怎么觉得你又变了呢。” “又变了?”叶姻用帕子擦嘴,道:“这是什么意思?”忽听星儿呵斥道:“死蹄子,主子的事情是你念叨的?”辰儿听了这话,不敢再说下去,却听叶姻道:“辰儿倒说说,我又变了是什么意思?恕你无罪。” 辰儿抬头望了星儿一眼,咬了咬嘴唇,道:“那我就说了,小姐莫怪,小姐从前古里古怪的狠,去年忽然变了个摸样,变成了最规矩不过的,如今却又……” “又古怪了?”叶姻似笑非笑问道。 辰儿摇头道:“也不是,好像那摆子,从左到右,现在又到了中间。” 这话把屋里的丫头都说得怔了,星儿用手指点了点辰儿的额头道:“死丫头,胡沁什么。”说着,对叶姻道:“小姐,这丫头今儿是疯了,别听她的。” 说起来,叶姻与这几个沈氏派来的丫头并不亲近,却也没什么冲突,听了辰儿的话,仔细忖度了下,还真有几分道理,她前世里疯疯癫癫的莽撞,重生之后,因为受了严重打击,把那天性上的东西都压制下来,如今随着精分症渐渐消失,自己对自己也放了心,从前那活泼性子又冒了出来,只不过不再是从前那种罢了。 “大小姐……”外面传来莺儿的声音,辰儿忙过去掀帘子,见莺儿带一身初秋寒气走了进来,道:“老太太让我看看大小姐准备好了没?” 叶姻知道这是叶母催了,见萍儿已吃完了,道:“已经好了,走吧。”莺儿点了点头,引着叶姻出了屋门,隋嬷嬷正在屋檐下等,见叶姻出来,笑道:“小姐弄好了。” “好了。”叶姻深吸一口气,她昨夜忖度一晚,心中已经计较待定,此时便是抱着上战场的心,捏了捏隋嬷嬷的手道:“走吧。”几个人一路走到叶母的院子,见叶母屋子站满了人,都是送她的,竟比上次去大悲寺更是隆重。 “姻儿,其他不说了。”叶母知道这大丫头是有数的,拉着叶姻的手问道:“你带了多少银子?” 叶姻怔了怔,道:“回老太太,昨儿母亲已经送来二百两银票……”其实她带了自己私房的四百两,一共六百两,只不过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叶母点了点头,见众人没注意,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迅速塞到叶姻袖子里,道:“宫里头不必寺庙,用着的地方多,拿着。” 叶姻心里一暖,咬了咬嘴唇,道:“谢谢老太太。” 叶母摇了摇头,抚摸着叶姻的发髻道:“我就知道,大丫头从前那个时候是年纪小,如今长大了,一定会成为叶家的骄傲。” 叶姻听了这话,忽然眼泪要涌了出来,好歹收住,听外面人传唤道:“老太太,宫里头的车已经到了。” 叶母携着叶姻的手,一路送到了门口,见门前停着一辆车舫,宫里头的车舫都一律是明黄色车盖,车辕上雕刻着朱红色的龙腾花纹,朱轮华毂,光滑琉璃,比叶府的车舫更精致奢华了许多。 车舫前站着几个太监,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走了过来,穿着一身宫装,对叶家诸人盈盈施礼道:“奴婢素华请叶老太太安,请叶家大小姐上车。” 叶母拍了拍叶姻的手,道:“去吧。” 叶姻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叶母身后的沈氏陈氏等人,转过身扶着那妇人的手上了车,见里面竟做了李嫣、薛月、岳瑶等人,还三四个不认识的少女,皆盛装打扮,见她进来,薛月抿嘴笑道:“正说你呢,便来了。” 叶姻心知这里面牛鬼蛇神一定不少,不知哪位就是哪个皇子的人,也不多说,只微微笑了笑,坐在薛月身边。 “这位是叶姐姐?久仰久仰。”一位红衣少女出口道,叶姻抬头见那少女穿一件金色纹线的缂丝衫,眉清目朗,颇为英气,见叶姻望着她,笑道:“我乃武毅将军之女,叫武华。” “武妹妹好。”叶姻笑着点头,见其他三位少女都没有说话,也不再作声,偷眼藐了藐李嫣,见其打扮倒是比先前收敛了些,不再那么特立独行,想来大悲寺一趟受了不少教训,见她对自己并不搭理,也装作看不见。 “叶姐姐这几日做什么了?怎么显得有些瘦了的?”岳瑶笑着望着叶姻。 “哦……天气变化,所以吃得少了。”叶姻回道。 岳瑶点了点头,听着那车舫轱辘轱辘响起,听薛月道:“叶姐姐是最后一个呢,起初我还以为……” “恩。”叶姻晓得她要说什么,只淡淡笑了笑,忽听一位绯衣少女对李嫣道:“咦,你头上这花钗倒是新鲜,在连婷芳铺子买的吗?”连婷芳是京都最大的首饰铺子,因此会又这么一问。 李嫣摸了摸头上的发簪,面有得色道:“这是我自己做的。” “真的?”那绯衣少女眼前一亮,道:“那姐姐快教教我,如何做这簪子……” 李嫣听了这话,抿嘴笑道:“这可是要费事了的……” 薛月与岳瑶对其早有不满,撇了撇嘴,薛月低头对叶姻道:“瞧她那德行,被打成那样还不长记性,希望公主这次在宫里等着她……”说着,不好怀疑地笑了起来。 “恩……”叶姻把头靠在车壁上,她昨夜没睡好,见几个小姑娘唧唧咋咋,正好补眠,虽然笑着,眼睛已经闭了起来,却又不敢完全睡下,昏昏沉沉里,忽听车马停了下来,以为到了,睁开眼,忽见岳瑶掀开帘子,指着窗外道:“这是什么?” 叶姻眯着眼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见皇宫的偏门敞开,一对对僧人鱼贯而入,“听说太后娘娘请圣僧来举行盂兰盆会,正好对太子妃授礼。”薛月深深地望着叶姻道。 87神之烦恼 叶姻心里有鬼,望着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眸,心头一跳,面上却波澜不惊道:“这样倒好,竟是省了不少事。” 薛月点头道:“是啊……”话音未落,帘子一挑,那宫装妇人素华露出脸来道:“小主子们,已经到了。”说着,各自的丫头纷纷上前,把自家主子扶下了车,见陈嬷嬷站在不远处,见她们下了车,笑道:“奴婢给各位小主子请安。”说着福了福身,道:“众位小主子,请跟我来。” 只见几个太监把那角门打开,陈嬷嬷率先走了进去,忽听一声道:“嬷嬷……”众人抬头望去,却是李嫣,见她咬了咬嘴唇,道:“嬷嬷,为什么僧人可以从重华门进,我们这些人却要从角门入?” 大家听了这话,面上都露出诧异之色,要知皇宫里每个门的出入阶层都有严格规定,僧人在齐朝地位极高,与皇族关系密切,重华门便是专供其出入的,而她们这些少女不过是贵家女子,连诰命都没有,自然是从角门入,这些常识幼年就该明白了的,李嫣身为员外郎的女儿,怎么会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这李嫣一定穿越不久也,叶姻心中叹息,听陈嬷嬷道:“李主子,这皇宫里的门出入都有规矩的,现在小主子的身份,只能从这里进了,若是选上了,自然由别的门出入。”话语里十分平静,听不出任何不耐。 李嫣见了大家表情已知不对,脸上一红,讷讷道:“嬷嬷,我知道了。” 陈嬷嬷一笑,道:“主子们跟我来吧。”说着,带着大家进了那角门,入口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面红墙碧瓦,静寂威严,众人被这样的气氛感染,纷纷屏住气息,默默排成一排向前去,后面跟着自家的丫头婆子,走了不多时,拐了一个弯,眼前忽然开阔起来,一座雄伟的宫殿群映入眼帘,就在众人以为陈嬷嬷要进去的时候,却见陈嬷嬷绕过那宫殿群,又向前走去。 “怎么不在这里?”那叫武华的少女悄声问道。 “这里是东宫。”后面的薛月抿嘴笑道:“武妹妹没来过皇宫?” 武华摇了摇头道:“常年随父戍边,这是第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李嫣回头道。 薛月对李嫣撇了撇嘴,忽地转过头问叶姻道:“叶妹妹呢?” 叶姻点头道:“第一次。”她困乏之极,只希望赶紧落脚歇息。 薛月见大家基本上都不认得地方,微微得意,低声介绍道:“方才经过的是东宫,这是顺福宫,那边是御花园,这边是珈蓝宫……”话音未落,见陈嬷嬷进了一处院落,仿佛四合院的摸样,只是比那常见房子要大许多,房子里之间由抄手游廊相隔,琉璃红瓦,兽头飞檐,十分气派。 “主子们,这里是储秀苑,在宫里的日子,便请主子们在这里安歇。”陈嬷嬷环目四顾,见人都到齐了,又提高了声音道:“那次在寺庙的事情,奴婢就不说了,现下只说一句,珍惜现福,不要妄作贪念,免得惹祸上身。”说着,指着正殿道:“这个让叶主子与李主子住。” 叶姻一听这话,见一堆望向自己的刀光,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淡淡答道:“谢嬷嬷。”李嫣反映了半晌,才欢喜道:“谢谢嬷嬷了。太好了。” “这边是薛主子与岳主子住。” “这边是武主子与林主子住。” “这边是莫主子与于主子住。” 陈嬷嬷安排完毕,肃着脸道:“这次与庙里不同,尽可以带着自家丫头婆子一起。”顿了顿又道:“也许主子们都晓得,由这里向左是东宫,向右便是慈宁宫,恕奴婢说句得罪人的话,这里不比家里,随意走动是不许的,一言一句需谨慎才好。” 众人听这里离太后不远,心中一凛,齐齐答了声“是。” 陈嬷嬷这才笑道:“今晚主子们先歇息,明日奴婢领着大家拜见太后娘娘。”说着,正要带着素华等人离开,却见太子带着一堆侍从从门口走了进来。 陈嬷嬷眸光一闪,对太子福了福身,转过身对少女们道:“老祖宗倒是真真挂心你们,竟派太子殿下来瞧你们的安置。”众女忙带着丫头婆子对太子行礼。 太子听了陈嬷嬷的解释,点了点头,道:“嬷嬷说得好,孤正是要来看看……”说着,看到了李嫣人群里头,终于放心,对陈嬷嬷道:“不知嬷嬷怎么安排她们的住处。” 陈嬷嬷听他这么说,自然晓得他的意思,心中暗叹,面上不显道:“这正殿是李主子住的……”她说安排的时候,是“叶主子”与“李主子”,如今禀告的时候,却成了“李主子”,那些有心的便听出来。 “薛姐姐,太子殿下不是来看她的吧?”岳瑶咬着嘴唇道。 薛月面色冷然,哼了一声道:“我怎么知道。”说着,低声对叶姻道:“叶妹妹,好端端地把她排在了第一位,你说这是……” 叶姻嘴角一抽,并不回答,她自然知道这是太子不放心李嫣,巴巴地借太后名头过来看望的,穿越女就是穿越女,无论怎样傻,都会有一个傻白甜的金手指啊……这么想着,听太子又道:“七日之后便是盂兰盆会,圣僧便在隔壁的珈蓝佛宫,倒也方便……” 叶姻眯起了眼,微微侧头望了望院子之外那宫殿…… 太子本来想要与李嫣说几句私房话,只是眼看着满院子的人都瞪着自己,再怎样也不好直接表现出来,只得罢了,点头道:“陈嬷嬷既安排的都妥当了,那就这样吧……”说着,对李嫣使了个放心的眼色,转身便要离开,众人躬身道:“恭送太子殿下……”正在此时,忽听太子道:“咦叶家小姐?”仿佛十分惊讶。 叶姻心中一凛,抬起头道:“是,殿下,臣女在。” 太子皱着眉道:“你父亲不是……”忽然闭了嘴。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连礼仪都忘记了,结结巴巴道:“殿下说我父亲怎么了?” “哦……没什么。”太子忽然讪笑道:“是孤失言了。” 可是他这样的态度无法缓解她的焦虑,叶姻只觉浑身冰凉,止不住颤抖,太阳底下,连影子都要虚化了去,偏生还要笑着道:“原来是这样。”便低下了头,太子因为失言的缘故,也不多说,转身带着侍从离开。可方才太子的态度,大家都看到了,很多人都惊疑地望着叶姻,心头浮出疑惑来来。 太子对叶姻在这里很吃惊? 又提起了她父亲,是不是说叶家出了事,叶姻本来不该入宫? 可是若是如此,太后娘娘为什么又来接她呢? 一时众女连争风吃醋都忘记,皆神色复杂地望着叶姻不语,叶姻此时也是冷一阵热一阵,心中各种猜测,几乎站立不住,可她性子倔强,只在袖子里狠狠攥着拳头,不让自己显出任何异样来…… “咳咳……”陈嬷嬷见大家都神色各异望着叶姻,忙高声咳了一声,道:“好了,主子回房里安置吧,明日一早,奴婢领着主子们拜见老祖宗与宫里头的主子。”波澜不惊的语气,,平静淡然的脸,不带任何涟漪,转身带着宫女离开了储秀苑。 叶姻咬了咬嘴唇,快步追了出去,远远道了声“嬷嬷。” “怎么了?叶主子。”陈嬷嬷在甬道上转过身来,含笑望着她。 那温煦的笑容多少暖了暖她冰凉之极的心,叶姻快步走了上去,装出不解的摸样道:“嬷嬷,方才太子殿下到让我看不懂了,是不是搞错了,我本不该在这里的?” 陈嬷嬷深深地望了叶姻一眼道:“主子,奴婢也不知道太子说的是什么。”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很快要吃夕食了,主子快回去收拾吧。”说着,转身要走。 “陈嬷嬷。……”叶姻拉住陈嬷嬷的袖子,瞬间塞进一张银票,低声道:“看在从前……份上,嬷嬷给我个准话,我听了太子的话,害怕得要睡不着了。” 陈嬷嬷在袖子里摸着那银票,叹了口气道:“主子,给你个实话吧,不是老奴推辞,这朝廷上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老奴只知道老祖宗是钟意你的,只是……老祖宗再怎样,也不会干涉前朝的事情,所以,奴婢是真的不知道……” 见叶姻的脸色渐渐如灰烬般黯然了下去,心中不忍,又劝道:“这人事还要看天命,主子天性厚道,说不定佛祖保佑是无事的。”说着,双手合十,低低道:“阿弥陀佛。” “知道了,谢谢嬷嬷。”叶姻听自己那木然而呆滞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嬷嬷慢走。” 陈嬷嬷点了点头,对叶姻福了福身,带着几个宫女姗姗离去。 “小姐……”萍儿与隋氏想出来追叶姻,却被门口的太监拦住。 叶姻听了这声呼唤,转过了身,一步步走了回来,刚跨进门槛,一个趔趄就要绊倒,却见隋氏猛地扶住她,低声道:“小姐,越发这个时候,越顶住。” 叶姻打了个激灵,感受从隋氏手里传来的温度,闭上眼道:“嬷嬷,我理会的。”说着,睁开眼,大跨步向那正殿走去。众人那没进屋的都抬头望着叶姻,众目睽睽下,叶姻只觉得每一步都迈得分外艰难,可是…… 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呢? 她昂起头,若无其事地问道:“萍儿,行礼都拿全了?” 萍儿应声道:“小姐,都拿全了呢。” 叶姻点了点头,带着萍儿与隋氏一步步走上那台阶,见李嫣带着自家的丫头已经先进去了,这宫殿中间个正堂,左右分在两处,是一溜的三间明间,李嫣趁着叶姻追陈嬷嬷的功夫,已经占了东边那三间,叶姻自然进了西边的那间。 萍儿放下了行礼,转过身,悄声劝慰道:“小姐,别担心,若是真有事,太后娘娘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讳…… 叶姻听了这话,咬了咬嘴唇,道:“没事,没事。” 隋氏忽然道;“大小姐,你放心,大不了咱们……”她是江湖性子,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一定不会甘受屠杀,大不了一走了之,再入江湖就是。 叶姻勉强笑了笑,道:“还不到那一步……”说着,道:“你们先收拾东西,我进去想想。”说着,也不待两人说什么,快步走进了里间,刚关上门,只觉腿脚发软,竟逶逶坐在了地上。 没想到…… 天下的事情只有没想到…… 她起初不过是担心罢了,如今竟然都被太子知道了,仿佛泼天大祸近于眼前…… 怎么办? 怎么办? 叶姻扶着那门勉强站了起来,脑海里想了十几条法子,都觉得十分渺茫,毕竟皇上离自己太远了,自己那些算计在朝堂之上显得十分滑稽可笑,就这茫茫里,忽听外面李嫣道:“叶姐姐在吗?” “在。……”叶姻强撑着转身敞门,见李嫣笑容满面道:“啊呀呀,是我不好了,叶姐姐,我听陈嬷嬷向太子殿下禀告的是我,便进来随意挑了一边,如今被丫头一提醒,这东西竟是有讲究的,那……若是姐姐觉得不好,就再换过来如何?” 叶姻此时哪有心情计较“东西”,笑了笑道:“哪里都好,我是无所谓的。” “真的?”李嫣挑着眉毛道:“不过姐姐一向是个不爱争的,这个我倒是晓得的。”说着,用袖子掩住嘴,满院子都知道她得了太子的撑腰,那得意飞扬的心又浮了上来,恨不得在人前显摆一二,叶姻离她最近,便是第一个受害的。 叶姻听了这些话,不由真的认真去打量李嫣,把李嫣看得莫名其妙道:“叶姐姐,你看我作甚?” 叶姻忽然收回了眼目道:“妹妹真是漂亮呢,怪不得太子殿下喜欢。”心里却扶额,满院子的人都看出叶家出事了,现在谁也不敢俯了过来,你老人家居然半点不察,亲,让我说什么好呢?这是傻人有傻福的节奏吗?叶姻嘴角浮出苦笑。 李嫣叶姻听了她的炫耀,既不嫉妒也不羡慕,脸色淡淡的,未免觉得无趣,转了话头道:“姐姐可见过盂兰盆会?我倒是第一次见呢。” 叶姻漫不经心“嗯”了一声道:“小时候出去玩的时候倒是见过……”说着,忽然想起明澈那句“皇上跟我说的”,脑袋“嗡”地一声,说实话,那个时候吻明澈,多少还有些玩笑的味道,皇上既然没公开,说不定打算把这折子按下了,没想到竟这么严重,那么…… 仿佛茫茫里浮出一条路,而这条路又似乎是…… “姐姐?”李嫣高声叫了一声。 叶姻怔了怔,笑道:“妹子,你说什么?” 李嫣说了半天,叶姻仿佛木头人似的,戳一下动一下,仿佛完全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终于觉得无聊,说了几句便告辞而去。 她刚走,萍儿进来道:“小姐,我都收拾好了。”说完,偷偷望了望叶姻的脸色,道:“小姐,李小姐她……您别介意。” “介意?”叶姻瞪大眼睛,道:“介意什么?” “她可能是小孩儿性情……”萍儿吞吐着措辞,道:“觉得太子……” “哦……”叶姻这才反应过来,“噗嗤”一笑道:“萍儿,我哪有这功夫……”说着,摆了摆手,走进里间,坐在床榻上,发了好一会儿子怔,高声道:“嬷嬷……” 隋氏正在外间收拾东西,听叶姻召唤,忙进来道:“什么事?小姐。”抬头见叶姻不是方才那般惨白的样子,心中一暖,笑道:“这才是大小姐们,泰山崩而不变色才好。” 叶姻笑了笑,招了招手,隋氏走到近前,叶姻俯身在她耳边如此如此这般道来…… 月明星稀,清风徐徐,储秀苑正殿窗户微动,隋氏抱着叶姻上了屋顶,用极低的声音道:“小姐,这不比家里,宫里高手如云,稍有不慎,便会被发现,所以在屋顶上的时候,你千万不可乱动。” 叶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隋氏揽着叶姻的腰跳跃了几下,觉得不方便,干脆把叶姻背了起来,几个起落出了储秀苑,那珈蓝宫在储秀宫与东宫之间,不过十几米就到了,隋氏伏在珈蓝宫的东廊檐,问道:“主子,去哪里?”顿了顿又道:“你说圣僧武功极高……” 叶姻俯下身来,用耳朵贴着屋顶,静静听着,见下面传来念经的声音——她没有武功,本来听不到的,可是下面的悦众僧的唱赞,声音极大,不用着意便听到了的。 “隋嬷嬷……”叶姻把声音压到最低道:“我们要等等。” 隋氏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皇宫,忽然笑道:“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倒是没想着来这里瞧瞧,如今竟是站了小姐的光……” 叶姻笑了笑,拉着隋氏俯下身来道:“嬷嬷不是说宫里头高手如云,别让那些大内侍卫,大内高手看见,否则嬷嬷武功再高,恐怕双拳难敌四手的。” 隋氏听了这话,只得跟着叶姻一起趴着,主仆二人同时望月,静静不语。 “小姐,这救叶家,怎么跟这圣僧……”隋氏忽然开口问道。 叶姻忖了忖道:“嬷嬷有所不知,我曾经机缘巧合救过圣僧几次,他应该比较承情,这次叶家有难,也许能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我想……圣上应该会听的。” 叶姻眯起眼,现在的情形是,太子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可其他人都不知道,皇上对这件事情可能还没有决断,这是找人帮忙的最好时机,就是不知道这死和尚肯不肯……眼前浮现出明澈对自己的诡异神情,她不由咬起嘴唇来。 “原来是这样。”隋氏点了点头,忽然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道:“好像已经结束了……”她内功极好,听见脚步错乱,宣号道别的声音此起彼伏,知道法会结束了。 叶姻“嗯”了一声,道:“嬷嬷,你能打听到圣僧住在哪间吗?” 隋氏点头道:“这个倒是容易,一般主持都住中堂正房,只是……小姐,他武功若是极高,怕是不可能不发现的。” “没关系,只要别人不发现就行,他发现没关系的。”叶姻安慰道:“我正是要找他说情哩。” 隋氏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小姐,等我一下。”说着,蜻蜓点水般在屋顶上飞了几步,俯下身子听,又跳了几步,俯下身子再听,终于反复来回,最后竟跳了下去。 叶姻见人没了踪迹,不由惴惴,要知这不是自家的叶府,也不是大悲寺,这是戒备森严的皇宫,若是被人抓住了……凌迟处死都有可能。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裁剪隋氏跳了上来道:“小姐,我知道圣僧在哪里了,随我来。” 叶姻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忽听隋氏道:“小姐,我背你,你脚步声太大了,怕是不行。”说着把叶姻背了起来,叶姻暗自惭愧,心道若是有了空闲,一定要学功夫,即使其他功夫已经来不及学,这逃之夭夭的功夫一定要学! 隋氏背起叶姻,跳跃了几下,终于在一处瓦檐上停驻身形,指了指下面。 叶姻点了点头,轻轻道:“怎么进去?” 隋氏道:“小姐,只能从窗户进去,不过……圣僧恐怕立时就发现了的。” “没关系,看我的。”叶姻见隋氏一直不放心,攥了攥她的手道:“嬷嬷,我不会拿叶家开玩笑的。\\\" 隋氏听了这话,终于点了点头,嘱咐道:“小姐一切小心,我就在这里等你,你打个手势我就过去了的。”顿了顿,又道:“小姐,你是跳进去,还是?……” 叶姻俯身看了看那高度,只觉头晕目眩,她哪有那个功夫跳进去,咬了咬嘴唇,道:“嬷嬷,你倒挂金钩,把我扔进屋里即可。” 隋氏为难道:“这……小姐,不好掌握力道的,我怕摔着你。” “没事。能甩到哪里去?何况我年轻轻的,摔一两下也没关系的。”叶姻给隋氏壮胆,隋氏迟疑了下,终于点头道:“好,小姐,我尽量……” 明澈主持完讲经会,便静静地听明远汇报盂兰盆会的安排,忽听明远道:“师兄,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明澈抬起头,道:“什么?” “最近练功出了岔子?”明远又追问了一句。 明澈皱了皱眉道:“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师兄好像魂不守舍的,仿佛有心事?”明远性子爽朗,见内外无人,便直说了。 “没有。”明澈很快否认道:“最近气息有些不对,可能是练功过急了。” 明远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师兄,那你可要小心些的,有道是欲速不达,不要这么辛苦。”顿了顿,以为明澈是怕寺中高手不多,单凭他一个人不足以抵挡燕王的势力,道:“师兄放心,即使咱们这里不成,南林寺还有接头呢,方丈释然是个明白人,到时候……” “应该不到那个地步。”明澈淡淡道:“不过做预备也可的。” 明远点了点头,道:“那师兄歇息吧,我告辞了。”说着,合十作礼。 明澈回礼,看着明远离开正殿,才转过身向自己的禅房走去…… 师兄,你好像魂不守舍的…… 忽然烦恼起来,那日的触感依然历历在目,说也奇怪,前世里那般亲密,想起来皆淡薄如影,如今不过一个……就让他浑身烦躁,不知所至,走到禅房的门前,猛地一身冷汗而下! “佛曰: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1) 自己在玩火…… 还乐在其中? 想起多年修行,想起恩师之教,想起佛祖之恩,明澈的眼眸从迷茫到混乱,又从混乱渐渐清澈下来,不能再纵容这样的心魔,他下定了决心,进了房间,关上禅门,坐在床上,调整气息,口念佛经,入了禅定…… 就这样过了许久,渐觉心定,睁开眼望着窗外,只觉月朗风清,岁月静好,正拈花微笑,忽见一物从窗外直直向他飞来! 88神之输赢 明澈万万没想到在皇宫之中还会遇袭,睁眼见那物近在眼前,本能地伸手拍出一掌,掌风之下,只听“哇”一声,那黑影转了个弯直直向墙上撞去,明澈听了这声音,脑袋“嗡”得一声,再也顾不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在了墙上,只听“咚”地一声,两人双双倒地。 叶姻只觉得自己仿佛要撞墙,却碰到了什么东西挡了回来,晕头晕脑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浑然不知所致,又“噗通”坐在了地上,睁了睁眼,见明澈挨着墙根坐在自己对面,面色微白,闭目敛息,许久才睁开眼,望着她道:“你……施……主怎么会在这里?”说到最后,不免喘息,方才力道虽不大,却实在太快,来不及调息防护就被撞到肚子,未免有些气息不定。 “介个……”叶姻想起那日“咬人”之事,未免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道:“我来找你玩,哈哈。”笑到最后,觉得自己好傻,抬头见明澈那副“看到蛇精病”的表情,“咳咳”了两声,道:“阿弥陀佛,圣僧,我有事找你。” 明澈闭上了眼,想起那日她上来亲吻的摸样,方才禅定下来的心境忽然又烦乱起来,可他讨厌这样的烦乱,便不肯睁开眼看着那少女。 “圣僧?喂喂?你睡着了吗?”叶姻见明澈一味闭着眼,爬了几步,离明澈近了些,道:“圣僧?那次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啦,我是真心介个……不是故意咬你啦。”却见明澈一动不动,那长长的睫毛也仿佛冻住了,仿佛入定了般,心中大骂“用着你的时候给我装死”,面上却不显,又走近了几步道:“圣僧?你睡了吗?” 明澈睁开眼,见那张明媚的面容就在眼前,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身子向后仰了仰,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何事?” “哦,你没死就好,不是,你没睡着就好,我的意思是……”叶姻忽然觉得自己说话太不客气了,缓了缓声调,道:“圣僧,你知道吧,太子他……” “怎么了?”明澈果然十分注目,皱着眉道:“太子怎么了?” “你知道的。”叶姻眼珠乱转,一边暗自计较,一边道:“小叶子是最听圣僧话的,对不对?” 明澈听了这话,面无表情。 “哈哈,其实我表面上不听,实际上是很听的,对不?”叶姻为了套近乎,又爬近了两步,明澈本来就靠着墙,如此无处可退,闻着那真真少女幽香,只觉方才下的所有决心又成了泡影,心下烦乱,皱紧了眉头道:“施主……快说。” “脱?”叶姻怔了怔,忽然叹了口气,你妹的,果然还是要用这招……唉…… 咬了咬嘴唇,“呼啦”把外袍脱了下来,露出月白色的绸子缎寝衣,紧接着便去要脱那寝衣…… 明澈本来让她说什么事,忽见她脱起衣服来,吓了一跳,想起上次她那摸样,这次又……一种又烦躁、亢奋、而又厌恶的心情油然而生,不知为甚,却怔怔不语,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少女。 “还要脱吗?”叶姻毕竟是姑娘家,再怎样脸皮厚,脱了外袍,攥着自己的寝衣,有些犹豫起来,挠了挠头道:“圣僧,你不会是来真的吧?这个……会粗大事啊。”她若是没了贞洁,就没资格参选太子妃,一切筹谋都枉费了,何况跟圣僧有染,这可是天崩地裂的事情,事到临头,即使为了叶家仍然犹豫了。 明澈愣了愣,忽然扇了自己一耳光,这一下力道十分之大,那如玉的面容立时变红了。 叶姻见明澈忽然自打脸,吓了一跳,“蹭蹭”向后挪了两步,心道这和尚疯了?还是…… 艾玛,难道是sxxxm? 想到这个,叶姻脑袋一片空白,哆哆嗦嗦道:“圣僧,我脱还不行,但是反对sxxm!反对xing暴力,和谐……全世界!”一边说着,一边要脱那寝衣,却见明澈猛吸一口气,一言不发站了起来,那白色的僧衣飘摇着走近叶姻,绝色天人的面容渐渐俯身下来,笼罩住叶姻的身影,面上一如往日般平静悲悯,道:“施主来,是为叶府?” 叶姻张大了口,停下了动作,道:“你怎么知道?” 明澈不答,站起身道:“施主,放心。无事,请回。” 叶姻大喜,拽着那僧袍衣襟道:“真的?”那僧衣被叶姻一撞本来就有些松散,如今再也经不住这样一拽,“哗啦”一声,露出了半截肩膀,这样的绝色美人,又肩膀半果,灯光摇曳之下,正应了那句“无意东风花半露有闲春色燕双飞”的话来,只是美人表情诡异,甩开叶姻的手,把衣襟迅疾提上,道:“当然”说着,走到了床上,盘腿而坐道:“施主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请回。” 这样的语气依然宛如平日里那般淡淡,但不知为甚飘出了一丝丝的恼意,叶姻见他不用自己出卖色相,心中大慰,站了起来巴结道:“圣僧,是我不对,我不该扯你的袍子,我赔你一件僧袍如何?” 明澈听了这话,脸色愈沉,语气却不改,道:“不用”。 “那么……”叶姻挠了挠头道:“圣僧……” “施主,请回。”明澈的脸色越来越黯淡下来,仿佛有什么悲痛欲绝的伤心事,偏生语气这样平静,让叶姻看得触目惊心——若是在从前,她才不会管,可是如今…… 这人掌握着叶府的命运啊,怎能不上赶着拼命巴结?可是他为什么生气呢?若说他想得到自己,自己不是脱了吗?还被他严词拒绝了,若是他讨厌自己,为什么还救叶府呢? 叶姻紊乱了,既然不爱美人,和尚会喜欢什么呢? “阿弥陀佛……”她眼珠转了转,双手合十,与床上的明澈遥遥相对地坐在地上,道:“圣僧,如此良宵美景,咱们谈谈心如何?” 明澈闭目不答。 叶姻习惯了他这幅摸样,哈哈一声道:“圣僧,你平时爱吃什么?我们叶家的厨子最难受的烧鹅,那是妥妥的决定美味,肥而不腻,乃是一等一等……”说着,咽了口水,却见明澈眉头紧紧皱起来,忽然悟到和尚吃素,脸上一红,挠了挠头道:“圣僧,不好意思,说错了,你爱吃什么素菜?” 明澈脸色越来越灰败,淡淡道:“不爱吃。” “哦,明白,明白,圣僧清心寡欲,自然不爱口舌之欲,这个……美女嘛,当然,圣僧不爱美色,这个就免了,对了,大悲寺的香油多少钱一斤,我们叶家想捐上几百斤。”叶姻笑嘻嘻道。 “不用。”明澈已经脸色铁青,眼睛却不睁开。 叶姻皱了皱眉,实在不明白他这是堵在哪儿了,她向来聪明伶俐,如今却有些抓瞎,忽然一拍大腿道:“圣僧,我们叶家藏书里有本《古兰经》是极好的,孤本哦,据说价值千金。” 忽听明澈闭目截口道:“此非本教之书。” 叶姻“啊”了一声,道:“说错了,说错了,是华严经,圣僧,你要不要?”见明澈摇了摇头,皱着眉道:“施主请回吧。” 我擦,若不是有求于你,老娘费这么多劲干嘛? 叶姻心中暗暗吐槽,挠了挠脸颊,终于想起一个靠谱的,道:”圣僧,你不是让我嫁给太子吗?我下定决心了,一定要排除万难,众志成城,嫁给太子,坐上这太子妃之位。”说着,横眉立目,表示决心。 明澈终于睁开了眼,望着坐在地上的少女,见其神采飞扬,神情狡狯,笑得如此没心没肺,仿佛嫁给谁都无所谓,这样轻,这样轻,映得自己越发……他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心绪,“腾”地站了起来,走到叶姻面前,双手合十道:“施主,贫僧知道了,请回吧。” 叶姻见他如此,忙爬了起来,仔细看着他的脸,道:“圣僧,你没生气吧?……” “出家人戒嗔戒怒,施主言重了。”明澈淡淡道,可是能感觉到语气里的不耐与烦躁。 叶姻见他已经要赶自己,咬了咬嘴唇,道:“圣僧,你知道,我不是赖着你,也不是真的关心你,我只有些不放心,你这样的脸色,仿佛对我有怨似的,怎么会帮衬叶家?圣僧,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如果有的,尽管提,我改还不行,可是求你高抬贵手,救救叶家……” “我不是赖着你,也不是真的关心你心情……” 明澈好容易沉下的心,又被这话翻了上来,终于再也忍不住,正要……忽听门外传来“蹬蹬”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有谁?两人对望一眼,都吓得一身冷汗。 “师兄?师兄?睡了吗?”明远在门外道。 禅房里的灯还亮着,明澈自然不能说睡了,转眼一见,这房间一无藏身之处,着慌里伸手一点,点了叶姻的麻穴,把她打横一抱,放在床上,用被子死死盖住,却觉得那鼓鼓囊囊的样子实在太大了,只得自己也溜进了被里,道:“师弟,请进……” 明远听了这话,推开了禅门,不由一愣,见明澈盖着被子躺在哪里,心道自己都过来了,师兄怎么还躺在床上?难道是真的病倒了不成?正诧异间,听明澈道:“师弟,什么事?”声音平平,不见什么波澜。 “哦……师兄,我忘记了,盂兰盆会的法器在大悲寺,明日就要给太后上香,你说这可怎么办?”若是紧急之事,明远也不会巴巴地半夜跑了过来。 明澈皱了皱眉道:“那物也不是必需之品,跟太后说一下,应该无妨。” 皇族对圣僧都极为尊重,明澈若是这么说了,自然不会有人怪罪,明远便是要这句话,双手合十道:“是,师兄,那便这样吧。”说着,转身就要离开,却忽然想了什么,转过头来道:“师兄,你是不是病了?” 明澈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去,见他又转身相询,怔了怔道:“怎么这么说?” 明远皱着眉道:“感觉师兄有些异样,是不是练功的时候出了岔子?”他来找师兄,师兄却躺在床上不起身,太奇怪了! 明澈听他这么说,也知道他的意思,只得点头道:“是。” 明远听了这话,叹了口气,坐在对面的东坡椅上道:“师兄,我知你忧心如非,我何尝不急?只是这事急是急不来的,大悲寺好歹百年基业,我想燕王便是要做什么,也不会肆无忌惮的,你放心。” 明澈此时是“心急如焚”,可是却急得不是这事,眼见明远一番彻夜长谈的架势,忙道:“师弟,有话明日谈吧,我……有些困了。” 明远见他如此,越发笃定他这是病了,非但没走,反而走了上前,端详着明澈,伸手摸了摸明澈的额头道:“师兄,你真的没事?” 明澈心跳都吓得停滞了,多年的禅定功夫终于发挥功力,淡淡道:“无事。” 明远见他脸色微白,神情倒也还镇定,想来师兄性子倔强,即使有事也不肯说,忽地坐在了床上道:“师兄,要不我帮你用内功打通一下?” 他这么一坐,正压住了叶姻的脚上,因为隔着被,明远并无发觉异,明澈却已面如死灰,只等叶姻大叫一声,事情败露,却见叶姻毫无声响,静寂无声。 “不用!”明澈好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道:“不用的,师弟,你走吧,我自己静一会儿就好了。” 明远见师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知道他脾气倔,再执意也无用,叹了口气道:“好吧,那师兄,切勿心急,这寺里可全靠你的。” 明澈点了点头。 明远站了起来,告辞而去。 待明远关门而去,明澈听着那人已经走远了,方掀开被子,见叶姻脸色苍白,紧紧闭着眼,竟是昏了过去,原来如此,他赶忙解开叶姻的穴道,掐着叶姻的人中,道:“施主?施主?” 叶姻缓缓地醒了过来,见明澈的脸就在眼前,眼眸里流露出十分关切的神情,“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终于想起来了,道:“我去,你们两个三更半夜要搞基啊,聊个没玩没了的,而且你的被子盖得也太紧了吧,圣僧,你不会要谋杀我吧……”说到半截,忽然住口,她方才昏了过去,一不小心暴露本性了! “介个……哈哈哈,圣僧,刚才说错了,说错了,哈哈,我只是有点小晕倒了,你晓得,女生身体弱……”叶姻转了声调,笑嘻嘻正要解释,却见明澈把她扶了起来,伸手探了一下鼻息道:“应该无妨了。” 叶姻见他神色再无恼怒,似乎是吃了什么药又好了的节奏,笑道:“好了好啦,那圣僧,你差点把我弄死,救我们叶家就权当还债了,是不?” 明澈听了这话,脸色忽地沉了下来,道:“贫僧就是救叶家,亦是为了公义,并做买卖,施主满口皆功利之语,未免有些……” “哦……明白了。”叶姻终于摸到了脉,一拍大腿,做出崇拜的摸样道:“圣僧果然世外高人,人间圣佛啊,让我等一见之下,就高山仰止,膜拜不已……阿弥陀佛……”说着,双手合十。 明澈听了这话,脸色更差,皱着眉道:“施主,快走吧。”他一直礼貌客气,能说这种话来,自然是心烦至极的表现。 叶姻又把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满头雾水,不知这和尚又犯什么病了,他自己不是说“为了公义”,那自己把他夸成“救世主”还不行? 我勒个去,蛇精病能不能好了啊?她实在没力气巴结这阴阳怪气的死和尚了,心道既然他答应救叶家,自己也不必画蛇添足了,就这样吧! 想到这里,爬了起来,走到窗前想通知隋氏,低头一看,见自己穿着寝衣,忽然想起外袍还在这里,忙回头道:“喂,我的袍子呢?” 明澈听她这语气,反而脸色缓了缓,指了指床角。 叶姻忙跑到床边,捡起那袍子套上,她穿得是左妊的黑色缎子,扣子十分多,系了半晌才弄好,一抬头见明澈盯着自己的扣子,道:“咦?你这是……哦,明白了,圣僧,你这是想要我这样的袍子,对吗?” 明澈沉了脸色道:“不是。”顿了顿道:“施主,快走吧。” 叶姻也沉了脸,走到窗前想要给隋氏打手势,却实在气不过,又转了身,站在明澈面前,掐着腰,柳眉倒竖,怒道;“你到底怎么了呀?圣僧” 明澈正盘腿坐在床上,准备禅定,忽被叶姻这么喷了一气,闭目不答。 “喂喂……”叶姻上前推了一把,怒道:“你听到没?” 明澈依然不语。 望着这样的明澈,叶姻心底那个若有如无的念头浮出水面,无数个月华如水的夜,她就想证实一下,那个“业力”到底是…… “药不能停啊,圣僧。”叶姻学着明澈平日对俗众的语气,带着淡淡地悲悯,抚摸着明澈的头,道:“蛇精是种病,得治啊! “忽地被明澈一把抓住衣襟拽在怀里,近在咫寸里,那绝色的面容瞬息从菩萨变成罗刹,冰冷而阴森的声音就在耳边道:“叶姻,一直装什么傻,你不明白吗?” 叶姻被明澈抓在怀里,见明澈低着头,连呼吸都能吹到自己的睫毛,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一时沉寂,一世轮回,不知谁僵硬了谁…… 叶姻心中忽然蔓延出一丝悲喜交加,这蔓延仿佛是胜利的喜悦,因为得意而穿越了轮回…… “是吗……”少女的冷冷的声音传来,带着那寒雪的阴森,讥讽与冷嘲:“不是我不明白,恐怕是你不肯明白……”说着,那双眸射出不同寻常的厉色来,烁烁地望着那绝色的面容,那不是恨,而是冷,冰冷至极的冷。 明澈只觉得宛如大病般一阵冷,一阵热,茫茫也不知如何,渐渐放开了手,却见少女反而俯了上来,双手抱住他的头颅,那张娇艳的面容带着地狱的引诱,轻轻吻着他的面容,道:“和尚,你动心了……其实真正不明白的,是你……”说着,那嘴唇印在明澈的脸上,冰凉得引起明澈一阵寒战,他咬了咬嘴唇,猛地抓住叶姻的双肩道:“叶……施主,我对不……” “喂喂……你干嘛?放开?”叶姻忽然清醒过来,用力挣扎着想脱离他的怀抱,“蹬蹬”后退了几步,浑身发抖。 似乎是很久了,那个“她”,她都忘记了,重生之后随着这一世的力量越来越大,记忆已经渐渐淡化,连同前世的恩怨,也随风而去,可是真的随风而去了吗? 真的吗?叶姻扪心自问,却怔在哪里,忽听明澈道:“施主,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叶姻不知道, “你希望我是谁?”叶姻似笑非笑,面带一丝凄然。 明澈不答,沉默了许久,淡淡道:“非要论个输赢吗?” 叶姻忽然笑了,道:“输赢早就定局了。” 明澈不答,只低首合十,清辉遍地,照耀着相对而视的两人,上一世没有说完的话,似乎都沉浮在这沉默里,渐渐掩埋成了岁月的沉渣,叶姻想起自己重生之后种种,想起被记忆控制的尴尬,又想起了月儿、父亲、萍儿、叶母、隋氏,这一世,她真的很喜欢,比穿前,比上一世,都喜欢,所以,从前不过都已经是沉渣,沉渣! 叶姻猛吸一口气,脸色从凄然变得明媚起来,走到窗前,用那油灯做了个手势,把油灯放下的时候,想起这死和尚无论如何还是输了一次,心中得意,回头对明澈做了个鬼脸道:“虽然账都算完了,不过你记得哦,这次是你输了,哈哈。” “是我输了”明澈嘴角浮出一丝苦笑道:“可是真的完了吗?” 89神被拒绝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怔怔站在那里…… 几番纠缠已经无路可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明知如此却一直旁观、戏弄与利用,焉不知亦是一种报复? 她已放下,便就放下,真的……不该这样任性的! “圣僧,”叶姻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不再是往日那种半讽刺半调侃,而是严肃而郑重的:“有一天,我做了一个不堪回首的梦,醒来以后就忘记了,完全忘记了,真的!” “哦?”明澈冷笑着,仿佛不信,仿佛相信,那颗心却呼啦啦坠入冰窖,遍身生凉,蔓延全身。 “真的”叶姻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梦里那人告诉我四个字,回头是岸,我就回头了,永远回头了,再也不会,再也不会了……”她素来是狡狯的性子,除了那个“她”归来,极少是这样的肃然的表情,她……是认真的! 明澈忽地闭上眼,原来她都明白,只不过不在那里了,早就不在哪里了,只有自己…… 这就是所谓的业力吧,冤冤相报,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忽然想笑,这些话难道不是应由俯视众生的他来说?没想到天道轮回,竟是她直言拒绝了他,而自己却象个傻子一般,非要逼着对方把拒绝的话说出来才肯…… 一时之间,不甘、痛恨、伤心、愤怒、遗憾……一种无法理解的复杂心绪浮上心头,茫茫里生出疼痛来,这疼痛从幼苗立时变成了树枝,从树枝瞬间变成了苍天大树,寸寸把自己凌迟,那种带着无穷无尽的绝望,竟是十八层地狱所无法比拟的,殇。 此时此刻,多年的禅定功夫终于发挥了作用,那绝色的面容笑得憔悴到黯然,却还是能说出话道:“这样子,最好,贫僧恭喜施主……回头是岸……”说完这句,气脉逆行,喉头一甜,竟要吐血,忽地转过身去,嘴角蜿蜒出一丝丝血迹来…… 叶姻咬着嘴唇站在窗前,一股若有若无的苍凉渐渐袭上心头,一种自重生以来从未有的沉重蔓延了全身,前世种种,已做传奇,今世种种,袖手凭栏无觅处,如此罢了…… 圣僧,我已经回头,请你不要再……回头! 叶姻闭上眼,虔诚合十。 “小姐……”隋氏从窗口跳了进来,见明澈背着身,叶姻面色凄然,心中一动,不会吧……这…… 正嘀咕间,见叶姻已经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做了个“撤”的手势,隋氏点了点头,揽着叶姻的腰飞跃而上,到了房顶,情不自禁地问道:“小姐,怎样了?刚才……”睁着一双八卦眼,烁烁发光。 叶姻知道大悲寺有不少高手,唯恐被发现,只轻轻道:“回屋子里说。” 隋氏点了点头,背着叶姻几个起落飞出了珈蓝宫,又垫脚踏着屋顶施展轻功,不一会儿功夫,到了储秀苑,待两人从正殿的窗上爬进去,萍儿正哪里等,见两人平安无事,吁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小姐终于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叶姻一笑,道:“圣僧已经答应了。”忖了忖当时明澈的神情,似乎十分有把握,又道:“我想叶家这次应该无事。” 萍儿把手一拍道:“太好了,谢谢大小姐。” 隋氏“噗嗤”一笑道:“大小姐就是叶家人,说得好像不是家里人似的。” 萍儿脸上一红,讷讷道:“说错了,大小姐。” 叶姻摆了摆手,道:“没事。”说着,打了个呵欠,她前夜陪李卫,今夜陪圣僧,简直是夜夜笙歌的节奏,何况今晚……真的有些沉重呢。 萍儿与隋氏都是有眼色的人,对望一眼道:“小姐,天快亮了,你快歇息吧。”隋氏仿佛有什么话要说,终于没说出来。 叶姻想着明日还要拜见太后,点了点头,脱了外袍躺在床上,合上了眼,昏昏然里,忽又被明澈抓到怀里,那绝色的脸几乎狰狞,恶狠狠道:“你还不明白吗?” 叶姻这次却没有动,只静静躺在他的怀里,悲悯而静然,一如前世和尚对她的不动如山,就在这样的模糊里,仿佛有只手在身上上下游走,带着深邃的急切,仿佛是渴望,又仿佛是惩罚,她皱了皱眉,拧了拧身子,想要挣扎,却听那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这是你要还给我的…… 我勒个去,有完没完了? 叶姻嗷了一嗓子,被人拉住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睁开眼,眼前是萍儿与隋氏关切的眼眸,吁了口气,勉强笑道:“没事,鬼压床。” 这样的风清日朗,这样的清澈而踏实,这是她喜欢的,至于其他的……统统给老娘见鬼去! 隋氏听了“鬼压床”,意味深长地点头道:“小姐,可惜来之前忘记求个平安符了,我以前也听说过的,这宫里头因为冤死的人多,阴气特别重……” “嘘……”萍儿见隋氏竟大大咧咧把这话说出口,吓得脸都白了,忙摆手道:“嬷嬷,隔墙有耳,切勿乱说。”隋氏听了这话,伸了伸舌头道:“萍儿说的是。”萍儿这才点头,道:“小姐,快起来吧,今日拜见太后,陈嬷嬷方才派人催了呢。” 叶姻苦着脸点头道:“好。” 萍儿与隋氏服侍叶姻梳洗完毕,见外面一个绿衣宫女提着饭盒走了进来,道:“叶主子,这是您的早食。”叶姻点头称谢,匆匆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她……太困了!为了防止自己吃着饭睡着了,忙站了起来,道:“我去了。”宫里头出行自有宫女相随,自家的丫头婆子是不能带着乱跑的,因此萍儿与隋氏只能留在储秀苑。 叶姻强打精神出了正殿,见李嫣正站在门口,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云锦纱裙,一头墨黑的秀发垂在腰间,两边各自簪着一个蝴蝶结摸样的银簪子,腰间也挽了蝴蝶结的束带,除此以外别无修饰,只是这样的素净反而衬托着她的仙姿丽色,宛如琼林仙子般站在储秀苑的最高处,俯视着芸芸众女。 叶姻看了人家的仙子摸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一个绿色的缎子袍,头上堑着碧玉簪,虽然不寒酸,跟仙子却相差遥远,再加上满面疲色,不由自惭形秽,挪了挪身子,离仙子远点,免得被她的仙光普照了,走到院子中间,见几个少女都已经到了,只是见了李嫣那种摸样,未免不服,薛月本来想跟叶姻讽刺李嫣几句,忽然想起昨日太子的话,硬生生闭嘴,连距离都拉得远了一些。 其他人也是这种想法,尽量与叶姻远一些,却又不要太远,免得着了痕迹,这样的若近若离,叶姻反而更自在,她现在只想能找到枕头睡一觉,见大家这摸样,正好装出难过的样子低着头打盹,忽听陈嬷嬷高声道:“主子们,走了。”说着,当先领路,引着几个少女向慈宁宫走去。 “你瞧瞧她那摸样?自以为已经是正宫娘娘了呢?”薛月与岳瑶低声耳语,可能觉得还不够力度,又对武华道:“武妹妹觉得呢?”武华性子爽朗,也见不得李嫣这般作态,只是不屑于说坏话,只撇了撇嘴,忽然想起叶姻来,抬头见叶姻站在最后,低头敛目,迟疑了下,终究没有开口。 叶姻听着几个少女抱怨着李嫣,睡眼惺忪地跟着众人的脚步向前走着,正希望这样路能走得长些,她好再盹一会儿,忽听有人道:“看,这是圣僧!” 众人抬眼望去,见一个绝色如神的僧人带着一众僧人在前面走着,仿佛也是去慈宁宫的摸样,陈嬷嬷唯恐撞上不方便,把步速放慢了下来,听武华悄声问道:“这就是圣僧?” “是啊。”旁边一位绯衣少女道:“我上次在一次法会上见到呢,当时真的以为圣佛降世……” 圣佛降世? 只不过浮光掠影,那绝色仙姿,便在惊鸿一瞥里永恒定格,武华宛如被雷击中了般竟忘记了走路,怔怔地望着那远去的白色身影,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却不想叶姻正低着头偷偷打盹,一头撞到了武华背上,两人都措不及防,“啊”了一声,“蹬蹬”分开。 叶姻被这么一撞终于有些清醒,还以为自己困得分不清路了,忙道歉道:“不好意思啊,武妹妹,我刚才……没看到你,哈哈。”却见武华面红耳赤,仿佛比她更不好意思,讷讷道:“没什么……”说着,忽然转过身,快步跟上了队伍。 叶姻挠了挠头也跟了过去,便听武华对那绯衣少女道:“文媛,你什么时候见到的?我怎么没有?” 文媛“噗嗤”一笑道:“你整日在边城,如何能见,不过圣僧确实难见,若不是极重大的法事,一般人是见不到哩。” “他……平时就在大悲寺吗?”武华悄声问道。 文媛瞪大了眼睛道:“当然,要不在哪里?” 武华不再说话,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宛如蝴蝶折翅,颤抖个不停,听那文媛赞叹道:“圣僧武功超绝,佛理精深,今上赞许有加,亲自封圣号,大家都说他是圣佛转世呢,我们家老太太还叮嘱我,若是在宫里头能见到圣僧,求神给她的祈寿符开光呢。” 武华“哦”了一声,怔怔道:“圣佛吗?”说着,望着那人远去的影子不语。 叶姻被武华撞醒了,此时听了两人的对话,不由好笑,正要紧跟上队伍,忽见武华望着远方的眼神,不由瞪大了眼睛, 艾玛…… 那志在必得的眼眸,与自己初见圣僧是一摸一样滴! 她快步超过武华与文媛,走到了前面,虽然没有上次那般幸灾乐祸,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上次李嫣望着明澈的眼眸,同样痴情震惊,最后还不是麻溜跟太子恩恩爱爱了?那凡俗的界限连胆大的穿越女都怕了,何况武华这样的原装本土女?无论如何,圣僧乃一国之精神领袖,少女们便是有些邪念,也会克制而消弭吧,只有自己前世那种奇葩才会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而现在,一切结束了,叶姻微微一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阳光灿烂,快步跟上,遥遥跟着队伍到了一处高耸巍峨的宫殿前停驻,陈嬷嬷转身笑着福了福身道:“主子们,慈宁宫已经到了。”听了这话,众女皆肃穆而立,当今皇后早逝,太后便是本朝最尊贵的女人,这里面除了薛月其他人都从未见过真人,都紧张起来。 陈嬷嬷笑了笑,上了台阶,对守门的太监耳语几句,那太监点了点头,进去通传,一会儿子出来道:“太后娘娘宣……” 大家精神一震,跟着陈嬷嬷的脚步一步步上了高高的台阶,进了殿门,见地面宛如水晶般流光潋滟,映入眼帘的便是耸立的漆光红柱,每根柱上都攀着一条凤凰,千姿百态,栩栩如生,叶姻不由咋舌,心道这慈宁宫一定是专门给太后或者皇后准备的,一般的妃子可享受不了这只有凤凰没有龙的红柱。 “拜见太后娘娘……”众女一起俯身行大礼。 “罢了……”殿堂中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也不见得如何苍老,叶姻俯在众人之中,想抬头瞻仰一下,又怕露头被揪住,只得忍住。 “老祖宗,这是薛阁老的孙女薛月。”陈嬷嬷的声音响起,薛月立时出列,向太后躬身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她说得十分快而轻滑,不见半点紧张。 “哦,你这丫头。”太后呵呵笑道:“好些日子不来了呢,你娘可好?”语气似乎十分熟谙。 薛月笑道:“回老祖宗,我娘念道着您呢,上次被赐的寿福已经被供养了,娘说了,老祖宗那么大福,我们日日供养,是蹭光……” 太后抿嘴笑道:“就你丫头最巧。”又把眼目挪到了那群少女身上,道:“你常来哀家自然认得,其他竟一概不认得,果真是老了。” 陈嬷嬷笑道:“啊呀呀,老祖宗老了,我们这些腐朽要去墓里去了。”说着,指着众女之中的武华道:“老祖宗可认得她?武大将军的女儿……” 武华出列道:“拜见太……”说了半截,竟没说下去,众人听她竟十分失礼地说了一半,不由惊诧地望过去,见其痴痴望着太后左首的一溜座位,明澈竟坐在那里,身后是明远等诸僧! 陈嬷嬷见武华如此失态,皱了皱眉,掩饰道:“老祖宗向来敬虔,武小姐这是从来没见过哩。” 武华听了这话,脸上一红,低下头跪下道:“请太后娘娘赎罪,臣女……臣女实在太过吃惊,所以……” “没有什么……”太后的声音十分安然,善解人意道:“你随你父一直效忠边疆,没见过也是情理之中,恕你无罪。”顿了顿道:“过来,让哀家瞧瞧?” 武华迟疑了下,站了起来,一步步上了那殿堂的台阶,向太后走去,却在经过明澈的时候,再也忍不住,用余光斜藐了去,见其宛如老僧入定,低头合十,连睫毛也不眨一下,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茫茫走到了太后身边,被太后拉住手道:“恩,倒是个好摸样呢……” 武华离那神不过咫尺之距,只觉浑身如麻,呆呆得什么也说不出做不出来。 太后怜她父为国尽忠,见她这等摸样,只当她羞涩怕生,笑了笑,道:“没想到武家那般人家,竟生了个这么文静的闺女。” 陈嬷嬷接口道:“怕是武将军怕这孩子学了他去,着意要养性子呢。”心里去暗暗嘀咕,听说武华性子爽朗,颇有父风,恁地在这里傻了一般。 待武华下来,陈嬷嬷指着众女中的叶姻道:“这是礼部尚书叶源之女叶姻。” 叶姻立时出列跪倒叩拜道:“拜见太后娘娘。”声音干脆清澈,与方才张慌失措的武华形成了强烈对比。 “你就是叶姻?过来,丫头。”太后语气虽然淡淡的,却掩不住一丝期待,对叶姻招了招手。 叶姻抿嘴笑了笑,一步步上了台阶,经过明澈的时候,眼眸也不眨一下,径直走到太后跟前,福了福身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万寿无疆。”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抬起头望着叶姻,那性子清高的暗骂叶姻无耻,这种肉麻的恭维也说得出来,可太后却不觉得,哈哈笑道:“你这孩子,万福金安后面说什么来着?” “万寿无疆啊”叶姻笑嘻嘻道:“太后娘娘既然能享万福,自然能与天同寿呢”说着,微微抬头望着太后,见其五十上下,没有穿正式的明黄礼服,却穿着年轻姑娘才喜欢的大红色圆领凤锦衣,头上的凤钗也是小姑娘的那种,眉清目秀得本不显老,只是笑起来的皱纹暴露了年纪,此时听了叶姻这话,正眸光烁烁地望着她,那慈和的笑容里含着别样的味道。 这可是黑山老妖的级别啊! 叶姻的心砰砰乱跳,面上却笑得天真无邪道:“太后看着好小哦。” “小?”太后挑了挑眉毛道:“这宫里头在没有比我大着呢。” “光看摸样,感觉跟我们一般年纪似的。”叶姻一进殿内就听太后说自己老了,一再强调年龄的人,又是这样的打扮,只能证明那尊贵里对青春无限渴慕,她这次来正是要争夺这太子妃位的,加上脸皮又厚,便把马匹拍得震天响。 果然,太后的笑声虽然不响亮,可是那笑得却越发深邃,低头对陈嬷嬷道:“你果然有眼光。” 陈嬷嬷干笑了几声,她是比较钟意叶姻,可是没想到叶大小姐这么无耻,哪家千金小姐会这么不要脸地把马屁往死拍? 叶姻见任务完成,转身欲走,却见太后拉着她的手不放,侧头对明澈道:“圣僧,你看着丫头的面相……” 明澈本来一直敛手低眉,听太后这么说,这才缓缓抬起头,面上平静无波,看着叶姻的面容,宛如看着一切众生,却见那少女微笑着望着他,眼眸里比他更加平静淡然。 昨夜已经说开,从开始的地方,重新结束…… 望着这样的眼眸,那疼痛重新翻腾出来又把明澈凌迟一遍,面上却越发静然,淡淡道:“这位施主中隆天准,乃有福之人。” “好,好。”太后得了圣僧的话,心中越发笃定,捏了捏叶姻的手道:“你这丫头嘴也太巧了,抹了蜜吗?” 叶姻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回道:“回老祖宗,叶姻不敢。” 太后“恩”了一声,眸光一闪,望着叶姻背后的众女表情,点了点头。叶姻如蒙大赦,转过身走了下去,站在薛月那一边,却见薛月颜色不善地望着自己,而武华却仿佛痴了般,只盯着那台阶,这些叶姻都来不及顾忌,方才对视之间,明澈宛如被人削了一半,整个人空荡荡宛如要化虚而去,她纵使无情,也生出了几分愧疚。 陈嬷嬷继续按照官职介绍众女,李嫣之父因为官职低微,最后才轮到她,她昨日得了太子的青睐,今日正是要显摆,穿得宛如月宫仙子,以为太后娘娘第一个便要看她,谁知是按照官职排列,竟轮到了最后,心爱的太子殿下又不来给她撑腰,嘴唇一扁,简直要哭出来,好歹忍住。 “李嫣?你就是李嫣?”太后似乎十分好奇,笑道:“我听太子夸过你美貌,过来我瞧瞧,是如何倾国倾城。” 李嫣大喜,快步走了上去,对着太后福身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寿与天齐!” 听了这话,众人面露异色,叶姻这么说,大家虽然觉得她无耻,毕竟是第一个想出来的,可李嫣这儿做,未免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太后听了这恭维,只是抿了抿嘴,没象听到叶姻说得那般欢喜,拉着李嫣的手抬头仔细瞧了瞧,忽然对下面的陈嬷嬷道:“我怎么感觉这闺女有点象从前晋华宫那位的品格?” 陈嬷嬷脸色微变,笑道:“正是呢,倒是个美貌的。” 李嫣听了这话,喜滋滋道:“太后娘娘,那位娘娘定是仙人之姿,贤良之圣,臣女哪敢与之象比趁。” 陈嬷嬷听了这话,脸色微沉,却见太后波澜不惊点头道:“说的倒是。”便不再说什么。 李嫣见其并没有象叶姻一般,让圣僧为其相面,未免有些失望,脸上便表现了出来,站在那里不动。 “李主子,过来吧。”陈嬷嬷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心里恨不得把这蠢丫头打一顿——天晓得,晋华宫那位当年因为生得美貌,宠冠六宫,媚惑圣君,不尊太后,被太后一杯毒酒赐死了的,这丫头还如此夸赞于她,这是嫌自己活得长吗? 偏生太后面上一点也显不出来,李嫣此时不知得罪了太后,一脸委屈地走下台阶来,咬着嘴唇幽怨地望了陈嬷嬷一眼,不敢向太后发泄,只好冲陈嬷嬷来了,可惜陈嬷嬷不是宠爱她的太子,此时已经面色铁青,道:“李主子,到这里来吧。” 李嫣见陈嬷嬷脸色不好,心里更是委屈,好歹没有说出“你这样,让太子何以自处”的话,默默站在众女的末尾,低下了头,眼中含泪,楚楚可怜。 太后见众女过了自己这面,站了起来,对明澈合十道:“圣僧乃世外之人,吾等俗人还以俗事烦扰,真是罪过,罪过,不过事关本朝国运,还请圣僧……” 明澈站了起来,双手合十宣号道:“阿弥陀佛,太后娘娘,这是应该的。” 太后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明澈低头合十,一步步走下台阶,站到众女面前,听陈嬷嬷道:“今日太后娘娘专门请圣僧来观相,还请众位主子抬起头来。” 叶姻听了这话,缩了缩头,她现在真有点怕再面对他…… 正忖度着要躲一下,忽见旁边的武华早就抬起头来,痴痴地望着明澈,眼眸里竟流露出不顾一切的疯狂来…… 90神之不甘 正是辰时,阳光从慈宁宫的正殿的大门直射了进来,明澈站在那阳光之处,白色的僧衣在金光下泛起神圣的光芒,映衬着那悲悯平静的面容,真真如圣佛临世。只是从有心人望去,那种平静却是灰败的,黯然的,即使那神光潋滟,也带着祭庙里的丝丝暮气,叶姻本心无愧,却不知为甚,低下头,缩在众女的后面。 “薛施主主田宅宫。(1)”明澈的声音淡淡响起,按照相术的分类,人之相貌可以归纳到十二种类型,也即“面相十二宫”,每一种类型又分好坏上下不同等级,明澈却只说每一位的归属,大约是怕给小主们留下心结,并不涉及具体。 太后听了这话,抿嘴对薛月笑道:“你们薛家敢情房子大,田亩多不成?” 薛月其他还可,这话却不敢说多,怕被太后误会自家占田多地,只笑道:“太后娘娘,臣女也不知道咋回事哩。” 紧接着便是武华,明澈见武华痴痴地望着自己,长长的睫毛底下是一双痴迷神往的眼眸,便仿佛是那少女从前的摸样——若是从前他只会生出排斥与厌烦,此时反而有些渺茫的悲悯,他无法分辨这心绪,只是习惯性地淡淡道:“武施主应该主迁移宫。” “迁移宫?这倒是哀家没想到的。”太后眉毛一挑,笑道:“哀家知道了,她家从边城迁到京都,便是这个意思哩。” 陈嬷嬷附和道:“老祖宗说的是。”皱眉却越皱越紧,太后在远处也许看不到,可是她却在武华咫尺之间,这丫头看着圣僧的眼神……太离谱了吧,这都不是凡人对神的膜拜,而是……而是…… 只是这种事情想起来便觉得天打雷劈般,陈嬷嬷也不敢多想,只能尽力阻止,走到武华面前,挡住武华看着明澈的视线,对叶姻笑道:“叶主子,该你了。” 叶姻见躲不过,悉悉索索从众人背后走了出来,低首敛眉站在前面,听陈嬷嬷道:“叶主子不要害羞,圣僧这次是相面,方才并没有说出你的宫型,如今倒是要瞧上一瞧。” 叶姻这才抬起头来,她本来是三分笑的那种摸样,只是见了明澈那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若是再笑,未免厚颜无耻没心没肺,抬头来便是一副“和尚,我欠你钱已经还了你不要找我麻烦”的债主表情。却见明澈同时抬眼望着她,平静淡然的表情,似乎与看其他少女并无任何不同,只是一直望着她,望着她,那眼眸空洞洞的十分吓人,看着让人毛骨悚然,背生凉意,她不是怕明澈说出什么不好的相宫来,而是怕…… 我擦,圣僧,你一直很理智对不对,不要当众对我抛这种媚眼好不好?昨日已经不是说开了的?黑山老妖可在上面看着啊啊啊,你这是想拍死我的节奏吗?叶姻装出害怕的摸样,哆哆嗦嗦地合十道:“圣僧,难道我的相很不好吗?” 陈嬷嬷听了叶姻这话,面色才有些释然,道:“圣僧,请问叶主子的相是……” “命宫。”明澈淡淡吐出两个字。 陈嬷嬷听了这话,眼眸眯了起来,嘴角微弯,回身对太后扬声道:“回老祖宗,圣僧说叶主子是命宫。” 太后“哦”了一声,笑了一声道:“这孩子!”其他两人她都有评价,唯独对这叶姻,却再也没有别话。 叶姻吁了口气,不敢抬头看明澈,低头合十慢慢退下,浑身衣襟湿透,只觉得嗖嗖风凉,那空荡荡的眼眸太吓人了,失恋是种病,得治!圣僧您学了那么多高妙的佛理,治这种病应该很容易的吧,再说小叶子我也没有做什么妖孽之行,与您相识相遇纯粹意外,咱们这一世不过君子之交,是吧,是吧…… 叶姻拼命缩在众人背后安慰自己,恍惚里听明澈对李嫣道:“李施主,男女宫。” 男女宫?这是什么?叶姻心下好奇,听太后道:“我记得麻衣相法上男女宫的判词是:男女三阳起卧,莹然光彩好儿郎。悬针理乱来侵位,宿债平中不可当。(2)不知圣僧说得是哪种?” 其他少女的面相类型,太后都没有当面询问具体,只有李嫣这种,、竟当众询问,明澈眸光微敛,转过身对太后合十道:“太后,相法之言,说与不说,还是不说的好。”竟是直言拒绝了。 太后也不恼怒,呵呵一笑道:“也是,那就这样吧。”点了点头,对陈嬷嬷道:“你领着她们拜见宫里头那些主子,让她们也瞧瞧。” 陈嬷嬷躬身说了声“是”,对众女道:“主子们请随我来。”众女听了这话,向太后行礼告别,躬身慢慢退出了慈宁宫,这才转过身随着陈嬷嬷一步步向台阶走去。 叶姻此时恨不得逃之夭夭,昨夜说开,他愤怒也罢,憎恶也罢,哪怕对她唾弃,她都不会有什么,偏生他这幅摸样,让她十分害怕,走得分外快些,正一步并作两步下台阶,忽听身后惊叫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背后有人扑来,咕噜咕噜,一起摔下了台阶。 “叶主子,武主子!”陈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忙跑过去把武华扶了起来,却见武华额头上嗑得青紫一片,摇摇晃晃,神情迷茫,陈嬷嬷把武华让旁边宫女搀着,俯下身看叶姻,见叶姻四肢大开趴在地上,竟毫无声息,脑袋“嗡”地一声,这可是老祖宗最心仪的…… 陈嬷嬷本能地抬头向那群战战兢兢的少女望了一眼,又低下头,蹲下来,与两个宫女轻轻把叶姻转过来,见其似乎嗑晕了,但万幸没伤了脸,吁了口气,心道没毁了容就好。 “陈嬷嬷,太后娘娘问问出了什么事?”一名执事太监走了出来,尖着嗓子问道。 陈嬷嬷把叶姻交给一名宫女抱着,躬身回道:“回老祖宗,武主子与叶主子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 太监又向前走了几步,见武华被两名宫女搀着,叶姻干脆被抱了起来,知道有些严重,忙转过身回到殿里道:“启禀太后,陈嬷嬷回说,方才两位小主子下台阶的时候摔倒了。” “哦?”太后十分意外,这年头下个台阶还能摔着的人可不多,尤其还是在慈宁宫,皱眉问道:“可曾有事。” “好像……”那太监迟疑了下,道:“奴才大略看了看,武主子的额头好像青了,叶主子好像昏了……” “啊……”太后吃了一惊,道:“这么严重?” 太监点了点头,道:“是。” 太后忖了忖道:“让陈嬷嬷把人送回去,传太医……” 太监躬身道:“是”,退到殿门,转过身走到台阶上,道:“承太后口谕,着陈嬷嬷送两位小主回储秀苑,传太医。” 陈嬷嬷答应了一声,指挥几个宫女用担架抬着叶姻,扶着武华便要回储秀宫,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上了台阶,走进了殿内,躬身道:“启禀太后,那其他的那几位……” 太后迟疑了下,道:“今儿出师不利,还是再选良辰吉日的好。” 陈嬷嬷嘴角一弯,躬身道:“是”,正要退出去,忽听一个声音道:“太后。”抬起头来,正是明澈,见其双手合十,对太后道:“太后,贫僧略懂医术,倒是可以看看两位施主。” 太后心中微微惊异了下,抬头睃了明澈一眼,见其眉目不动,神态淡然,犹豫了下,点头道:“好,圣僧便去看一下,若是……不紧急,就算了。”明澈再怎样,也是位年轻男子,孤男寡女,虽然是众目睽睽,究竟也不太方便,何况这几个少女都是太子妃备选,传出去也不好听。只是她对明澈十分尊重,若是明言拒绝,未免有些小人之心了,因此加了这么一句。 明澈躬身淡淡道:“是”,抬头望了一眼背后几个僧人,明远脸上全是惊诧之色,明理则皱紧了眉头,也不说话,转过身一步步走向殿外,看着外面的阳光灿烂,走下台阶,俯身看去,见那少女正躺在担架上,金色的光芒在如玉的脸上泛起点点光辉,此时的她,终于抹去了伤人的锐气,仿佛婴儿般酣睡,那提起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 “圣僧,叶主子如何?”陈嬷嬷看明澈并不动手,以为他是望闻问切之中的“望”字,吁了口气。 明澈自然知道其意,点头道:“应只是昏了过去,并无大碍。” “圣僧……”一个声音响起,武华见了明澈,精神一震,怔怔地望着明澈道:“您是……神吗?”这话把所有人都问得一愣,陈嬷嬷道:“主子可是摔糊涂了,这是圣僧。” 武华脸上一红,用袖子遮住额头道:“我……是不是很难看……” “这位施主应该无妨的。”明澈截断她的话,双手合十,对陈嬷嬷道:“叶施主恐怕要歇息几日。” 陈嬷嬷合十道:“谢谢圣僧,我这就送她们回去。” “嬷嬷,我们不去拜见贵妃她们了吗?”岳瑶忽然开口问道。 陈嬷嬷眯起眼道:“太后娘娘说吉时已过,倒也不着急,改日的好。”听了这话,众女脸上神情各异,有的相信了陈嬷嬷的话,有的则暗中嘀咕,是不是为了伤着的这两人才改了的? 陈嬷嬷担心叶姻的伤势,对明澈合十作礼道:“那我们先去了,圣僧”说着,带着一众人向储秀苑走去。 明澈一直低头合十,并不向那边望去,清风吹过,似乎把他整个人都要吹了过去,她已经说明了,他也明白了,只是听她晕倒了,还是不顾忌地过来探视,也许她说得对,这是心魔,疯了…… “师兄……”明远一步步走了下来,道:“太后娘娘正在等你说盂兰盆会的事情呢。”说着,抬头皱着眉望着远去的那些人,忖了忖,放低了声音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她们再怎样,也是年轻女子,便是真的要济世救人,宫里还有太医……” “我知道。”明澈淡淡道:“怕出人命罢了。” 明远听了这话,不再劝,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转身回了慈宁宫。 “小姐……”见叶姻睁开眼,大喜,道:“你可醒了,吓死我们了。” 叶姻眨了眨眼道:“我怎么了?” “你从台阶上摔下来了,小姐。”萍儿含泪道,转头对隋氏道:“还是你老道,小姐醒了。” 隋氏一笑道:“小姐福大命大,再者,只是碰到了一下,应该无妨。”她们江湖人士人,断腿断脚都是寻常,叶姻从台阶上磕下自然是小事一桩。 “叶主子如何了?”陈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四品官服,萍儿与隋嬷嬷忙起身行礼,陈嬷嬷抿嘴笑道:“老祖宗记挂着叶主子,特传太医院首院张太医来给您瞧瞧哩。” 叶姻忙撑着要坐起来,陈嬷嬷上前扶着她道:“你歇着吧。”说着,让叶姻躺下,褪下她的镯子,把她的手拉出来,垫上手帕,转身对张太医道:“老太医,请。” 那张太医神情严肃,不爱多话,点了点头,坐在床边伸指头诊脉,过了许久,抚须道:“这位小主受到迎头一撞,脑中淤血,因而致昏,幸得其身子素来强健,倒是也无大碍,开血通经活血的方子,吃了两日应该好了的。” 听了这话,萍儿等人还没有说什么,陈嬷嬷先喜道:“这可敢情好……”说着,对叶姻笑道;“主子是个有福的,便是有什么渡厄,也能福大命大化解了去。” 叶姻此时还没完全醒过来,不能理解这话里话外的内涵,勉强笑了笑道:“谢太医,谢嬷嬷。” 张太医站了起来拱手道:“嬷嬷,若是无事,我先回了,回头让药监送药过来。” 陈嬷嬷躬身道:“劳烦太医了。”说着,回身吩咐身后宫女要送,张太医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挎起药箱,出了殿门。 陈嬷嬷见张太医走了,抬头看了看萍儿与隋氏,眯起眼道:“叶主子,别的主子都带了丫头婆子一大堆,你却只带了两个。” “两个更好用。”叶姻靠在迎风枕上,笑道:“嬷嬷,在精不在多嘛。”她见陈嬷嬷并不跟着张太医出去,知道必有事情,这话是告诉嬷嬷,萍儿与隋氏都是心腹,有话但说无妨。 陈嬷嬷点了点头,坐在叶姻床边,给她盖上薄秋纱织成的锦被,低低问道:“主子,你倒地的时候,可曾感觉有人在推你?” 叶姻心中一凛,她那个时候满心要逃脱明澈的眼目,再加上又困倦不堪,哪里有心思顾忌那些,再说光天火日之下,在太后娘娘的眼皮底下作怪,那始作俑者的智商……得狠狠充值啊。 “没有。”叶姻仔细回忆了下,摇头道:“我当时想快步赶上嬷嬷,因此越过了薛姐姐与岳妹妹,正要赶到嬷嬷哪里,忽然觉得有人从背后压了过去,向前扑倒之后,便人事不知……” 陈嬷嬷眸光一闪,点了点头道:“倒也罢了。” “嬷嬷……”叶姻听了陈嬷嬷这么一说,反而有些好奇,低声道:“难不成查出有人故意的?”顿了顿忽然道:“便是故意的,也应该在武妹妹身上下手。” 陈嬷嬷赞许地望了叶姻一眼,道:“倒是有些兆头……” 叶姻心中一跳,眼见宫心斗就在眼前,立时恢复了精神,认真忖了忖,那武华自从见到明澈之后,就有些痴痴歪歪,若是当时辞别的时候,心神恍惚,被人利用倒是有可能…… “嬷嬷应该已经打听出,武妹妹旁边应该有谁吧?”叶姻嘴角弯弯,太后的心腹嬷嬷竟跟她商量这种阴私之事,这是太后要定下自己的节奏吗? 陈嬷嬷皱眉道;“当时站在武主子身边有两位,一个是文主子,与武主子本是至交好友,一个是李主子……” 艾玛……又有李嫣? 叶姻心中好笑,穿越女果然桃花朵朵开,什么事都能轮得上,面上却越发凝重道:“原来是这样啊,那嬷嬷觉得是……” 陈嬷嬷抿了抿嘴道:“没拿到证据之前,奴婢不敢妄猜,只不过有一句话要跟叶主子说……”顿了顿,声音放得越发轻道:“武主子摔下来的时候,本来绝摔不到你身上的……”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心道也是,自己几乎走在最前面,武华又是最后,便是要摔,也不会轮着自己,除非身后的几位少女都会武功,能察觉背后动静,施展绝世武功在措不及防里躲了开来,才轮着自己那招“平沙落雁屁股向后”(1)…… 是谁呢?她眯起眼,轻轻道:“嬷嬷,你觉得……是预谋好的?”若不是事前准备,绝不可能一起躲过的。 陈嬷嬷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肯定,毕竟敢在老祖宗眼皮底下作怪的,这天下也没几个,只能说临时起意,因缘巧合,便成现在的局面。” 叶姻飞快地睃了陈嬷嬷一眼,咬着嘴唇道:“嬷嬷,跟你说个实话,若是女孩儿间争风吃醋,这也罢了,不过说几句,过去了就过去了,宫里头……这个不是常见的?只是怕就怕背后有人。” 陈嬷嬷脸色一变,沉吟不语。 叶姻继续道:“太子妃之位,乃天下之重,就怕落到那有心人手里,成了挟制太……” “好了,我知道了。”陈嬷嬷截住叶姻的话,道:“叶主子深谋远虑,奴婢十分敬佩,只是这朝廷之事,不是我们管的……” “我知道了。”叶姻忙刹闸,道:“我相信这一切在太后娘娘眼里跟明镜似的。” 陈嬷嬷一笑道,捏住叶姻的手道:“你只要好生养病就是,过几日便是备选了。”顿了顿道:“叶主子也许不知道,老祖宗听说你昏了,竟连参见宫里头的各位主子娘娘也取消的,只说不是吉时。”说着,深深望着叶姻。 叶姻心中暗喜,面上却做出吃惊的摸样道“竟不去拜见各位主子娘娘了?”说着,怔了怔,仿佛才醒悟过来,含泪道:“叶姻不知……不知该怎么报答老祖宗的恩德。” 陈嬷嬷却不再说话,拍了拍叶姻的手,站了起来,对站在不远处的萍儿与隋氏道:“我留一个丫头在这里,叫庆元,从前在大悲寺曾经服侍过你们主子的,你们若有什么使头跟她说就是。” 萍儿与隋氏低声答道:“是。”隋氏又加了一句道:“嬷嬷想得真是周到哩。” 陈嬷嬷一笑,高声道了声:“庆元!” 庆元早就在殿门前等着,只因为陈嬷嬷有事与叶姻说,不许其他人进殿,这才没有上去厮见,如今听了这召唤,快步走进了殿门,进了西间,颤声道:“嬷嬷。”她已经极力让声音平静一些,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激动来。 “叶主子是你旧时,在这里好生伺候。”陈嬷嬷嘱咐几句,便告辞而去,庆元见陈嬷嬷走了,忙上前拉住叶姻道:“主子……主子……”一时激动,竟说不出话来。 萍儿在旁边见庆元如此,“噗嗤”笑道:“主子,你人缘可真好。” 叶姻笑了笑,拉着庆元的手,指着萍儿与隋氏道:“这是萍儿,这是隋嬷嬷,都是极好处的。”庆元上前厮见,说了几句,见叶姻面露疲色,互相对望一眼,萍儿道:“小姐,你歇息吧,一会儿子太医院送来药,再叫您。” 叶姻点了点头道:“好。” 萍儿三人便从内间里退了出来,叶姻一个人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陈嬷嬷的话,似乎是暗示这次摔倒并非意外,这些少女里肯定有串通作案的可能——这个并不可怕,既然决心入宫,叶姻早做好了阶级斗争的准备。 难就难在背后这些势力,方才她着意试探,却被陈嬷嬷反击回来,自己背后哪怕有太后,似乎也预示着无能为力的可能,又想着燕王让自己帮助他的人当上太子妃,以及要参父亲的背后势力……辗转反侧了许久,恍惚里,萍儿给自己喂了药,终于沉沉睡去。 朦胧里,仿佛有人站在自己床前,若是从前,叶姻预料到是明澈,肯定眨眼醒来,可昨日已经说明,她便以为是错觉,翻了个身,又沉沉想睡去,便听一声轻轻的声音道:“施主。” 叶姻忽地坐了起来,眼见月华琉璃,那人站在自己床前,神色淡淡,仿佛初见,叶姻皱了皱眉, 昨日都把话讲到那份上了,她以为跟这位的羁绊已经彻底了断,没想到他居然又来了,她现在已经完全搞不清他的理路了,他让她嫁给太子,自己也在形势逼迫下竞太子妃,他却还与自己纠缠不清,这是…… 开始察觉的时候,确实有些窃喜的,嬉皮笑脸不过女儿家的调皮,嘲讽利用也不过是发泄一下记忆里那小小不满,如今却不敢了,叶姻一脸灾难深重,苦大仇深的革//命表情,挺直身子仿佛寺庙里泥塑,肃然道:“同志,回头是岸。” 91神之约定 明澈静静站在那里,仿佛有言,却也无话,夜风哗啦吹起漫天的帷幕,宫里头到处都是珠帘,隔着云端里的恍惚里,皆是模糊不清的人影绰绰,叶姻抬起头,瞟着那风吹片片,抿了抿嘴,叹息道:“圣僧,有些东西,放下才是最好的怀念。” 明澈听了这话,终于抬起头,脸上毫无表情,既不痛苦也不难过,却也非欢喜,只静静道:“贫僧曾发天下愿力,本要普度众生,超脱轮回之苦……”夜空里响起那淡淡的声音,仿佛时光里的漫步,带着超凡脱俗的优雅从容,却也含着一丝空荡荡的寂寞…… 叶姻也转过头来,望着他,望着他,这样的容颜,这样的,心,本来就不属于凡俗,他是神,果然是神,心中忽然生出无限的悔意,前一世也太……怪不得这和尚初见自己时掩不住的厌烦,没事还来个蛇精病发作神马的,原来自己是毁坏人家修行的元凶! 明澈仿佛知道了她的想法,嘴角浮出淡淡的苦笑:“因为……施主,怎样也无法成佛,最后重堕轮回,再解冤孽,此生此世,只为还业力而来……” 原来如此! 叶姻低下头,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有些东西似乎明白,却又不敢去看,现在终于…… “承蒙施主昨日点拨,贫僧已回头是岸,只是这业力不还,终不能解脱……”明澈缓缓闭上了眼,面上无悲无喜,却又似悲似喜。 还……业力? 叶姻望着神,皱了皱眉,忽然之间一个念头灵光乍现!“还业力”的意思不会是,不会是…… 前世我强了你,这世你强了我???艾玛,这可是不行滴! “圣僧……”叶姻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畏缩地向床后退了退,道:“您……您说还业力的意思……是……”说着,又向床后退了一点。 明澈缓缓睁开眼,忽然一笑道:“其实我也不晓得……”本以为业力是以那样的方式,最后却证明是这样的方式,从前她情不自禁,如今轮到自己身不由己……想到这里,昨日那种伤渐渐变成了痛,这种痛又变成了怒,最后也不知是恼怒?是爱?抑或恨?只是这种奇异的情绪漫天覆地淹没了自己,忽然之间,明澈浑身发抖…… “是啊,圣僧,你已经还了啊,”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道:“你对我很好了,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而且我……现在很好,神,你可以安心去了……呃,您可以安心归西了,阿弥陀佛。”说着虔诚合十,从前对佛教轮回之说似信非信,如今自己重生了,对方又来还债,冥冥之力,深可畏惧。 明澈忽然笑了笑,一步步走近了少女,伸手抬起那张明媚的脸,从额头渐渐抚摸着脸上的点点滴滴,冰凉的手指在她肌肤上引起瑟瑟战栗,神的力量本来是亲切温柔的,神圣不带任何亵渎的,可是这样的抚摸却带着一种奇怪的生杀之气,宛如燕王般那种绝对控制,只不过小小的接触,便震得她浑身动弹不得。 叶姻只觉头皮发麻,那个龌蹉却可怕的念头越来越盛,可偏生动弹不得,他们从前不是没有接触过,却从未有这样可怕的操纵力量,也许是他没显示,也许是她感受不到,此时此刻,茫茫无边里,一种轮回之力从天际边卷起万丈波澜,铺天盖地地淹没了她…… 待她清醒过来,已经被明澈紧紧抱在怀里,嫣粉入口,紧紧咂住了她的所有,叶姻本能地想逃去,却被那条游蛇死死缠住,她浑身发抖,想大喊,想挣扎,想离开,甚至想让那个“她”出来,却什么也做不得,只能任由他紧紧缠住,不得动弹…… 许久许久,明澈才松开了口,那神圣的面容染了人间的春//色,眼眸艳艳灼烧,亮得吓人,浓重的呼吸在叶姻的脸上留下一下下的灼热,那拥抱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让叶姻丝毫挣扎不得。 这样的淹没,这样窒息的力量,几乎要让叶姻要放弃反抗了…… 何必呢,何必这么辛苦,这么累,这么挣扎,他是神,是皇上都尊敬三分的国师,他有他的巨大力量,上一世是他不肯庇护,这一世若是他想,叶家、她自己,甚至太子妃都可以手到擒来,只要任他索取,自己便能安然接受他馈赠的一切…… 可是…… 昏昏然里忽然想起重生之后,救徐氏,拒表哥,讨叶母欢喜,打退嫡母与三叔的数次攻击,为了父亲数次揭发燕王的阴谋,太后的嘉许、隋氏的称赞、萍儿的信任,以及叶母临走前的敦敦叮嘱…… “姻儿从前不懂,如今长大了,一定会成为叶家的骄傲!” 叶姻的眼里忽然流出泪来,那个走在太阳下而踏实有为的自己,那个不为情困而开朗清澈的自己,她真的真的,喜欢极了! 她真的真的,喜欢极了! 她猛地睁开眼,抓住那只手,颤声道:“圣僧,非要这样还吗?” 明澈混乱的双眸,被这眼泪的清凉点醒,嘶哑的声音道:“什么?” “圣僧不是要还业力,想要怎么还?”叶姻被那力量控制得动弹不得,想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地问了出来。 明澈看着那清泪,终于收敛了气息,涩涩道:“施主,贫僧不知道。” “好,好……”叶姻感受到那气息的减弱,觉得黑暗里仿佛找到了出口,忙不迭爬了出来,吁口气,双手合十,警示般宣号道:“阿弥陀佛”只要还阳,那狡狯性子便又上来,此时此刻,分外加重语气道:“圣僧,其实,你的业力已经还完了,真滴,快成佛去吧。” “你希望如此?”明澈已经松开了她,只是手还在抚着她的脸颊。 “是啊……呃,当然不是,我只是说,圣僧,你既然不知道业力的方式,这种方式,其实也不一定对,说不定带了新的宿力,冤冤相报,没完没了,再说,佛即使度人,哪有破色戒的道理?”说到最后,已经带着颤音。 明澈的手,忽然从她的脸颊上撤离,叶姻暗自吁了口气,听明澈的声音渐渐响起,不知为甚,带着微微的讥讽,道:“施主了解佛教有多少?” “我其他不太清楚,只知道介个……三聚净戒里有色戒……”叶姻低着头,眼珠乱转。 “佛家无上瑜伽,以欲止欲,参欢喜佛。”明澈淡淡截住她的话。 叶姻脑袋“嗡”的一声,我勒个去,不会吧,佛教里还有这么坑爹的修行法,介个……介个……这和尚难道要……这不科学了啊啊啊啊。 “圣僧。”叶姻见这条路走不通,只好转向道:“您让我竞太子妃,是不是?”却不敢抬头望着明澈,只低头望着那僧袍被清风吹得摇曳,咽了口唾沫道:“太子一定不会修这个啦,我若是当上了太子妃,这……” “你可以不当。”明澈仿佛铁了心要拧过什么来。 叶姻吓得抬起头道:“你……不是说,天下归序什么的,我必须当上太妃子,才能让天下太平,让燕王熄掉野心?” “天下归序有很多法子,做太子妃只是其中一个。”这样的夜里,仿佛因为说破,那绝色男子变了一个人,站在月光的暗影里,如玉的脸上留下半暗半明的晦影。 “那……这也不科学啊。”叶姻软弱地反驳道;“我是叶家大小姐,早晚要嫁人对不对,若是没了贞洁,怕死无葬身之地了。” 明澈没有立时回答,沉默了许久,道:“从前你为什么不怕?” “呃……从前是从前,圣僧,我不是说了嘛?我现在再也不是从前了”叶姻偷窥着明澈的颜色,见其毫无表情,心里越发惴惴。 “你怕?”明澈带着讥讽。 “怕,很怕!”叶姻大力点头。 “可也有许多法子,不要忘记,我是国师。”明澈断然道。 “圣僧,您的意思,必须这样吗?”叶姻真的要哭了,道:“这欢喜佛是个什么佛,蛇精病佛吧,哪有这样的,光天化日里强抢民女的节奏啊。” “不是。”明澈见叶姻的表情,终于否认。 叶姻见他的语气平静些许,那颗提着的心微微放下,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 这货方才那些……其实在报复!报复自己从前的…… “圣僧……”叶姻心电转念,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道:“既然你也不知道如何还业力,我……当然也不知道,可是我们可以想法子。” 抬头见明澈不答,继续道:“如今咱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就是阻挡燕王野心膨胀,突然发难,以致天下陷入兵戈之危”见明澈渐渐抬眼看她,越发肃然道:“圣僧既然说让我嫁给太子会对燕王有抵制作用,我也决心这么做了的,不仅为了燕王,更是为了叶家,因为从我爹被参的事情里可以看出,应该还有其他皇子掺和进来……” “因此”叶姻把手一拍道:“目前的任务就是争取当上太子妃,联合太子、皇上、太后之力,对付燕王和其他争位的皇子,若是赢了,便是天下太平,圣僧坐下这么大的功德,那业力自然化解于无了,到时候圣僧成佛,我自然欢欢喜喜地去做……哦,这个,您说呢?” “你要欢欢喜喜去做什么?”明澈那讥讽的语气又淡淡响起。 “一起合作保天下,然后各走各的阳光路如何?”叶姻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既可以化解业力,也可以成就他们两个,恨不得握住和尚的手道一声“同志!” 明澈不说话,月色在地上留下的影子,渐渐覆盖住了他的整个身形,那往日的神圣之光在这暗影下渐渐变成另外一种颜色,一种叶姻说不出却害怕的颜色,若是从前,她也许调侃几句来掩饰,如今却只缩了缩脑袋,低头合十。 “燕王对你说过什么?”过了许久,明澈的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悲悯。 “燕王?”叶姻皱着眉道:“我可不是燕王的奸细……哦……”她猛地抬起头道:“圣僧怎么知道的……” 见明澈不语,知道他不会说的,只得老实交代道:“那日你不是见了的,名单是我搞的鬼,燕王气坏了,把我抢了去问个究竟,我忽悠他说不是故意的,他就改了口让我帮他选的人,选上太子妃,否则就把我xxx。”说着,双手一摊。 “你自己选上太子妃,就不怕他……”明澈质疑道。 “这个……圣僧请放心……”叶姻现在对明澈说话的语气与从前调侃戏弄完全不同,恭恭敬敬带着十足十的严肃正经,点头道:‘圣僧,我已经准备对燕王的说辞,保证他杀不得我。” “你从前不肯做太子妃,如今为什么?”明澈继续问道。 叶姻见明澈已经恢复正常,果断是要把她当“同志”的节奏,这就好,这就好。 她挠了挠头,道:“这样说吧,圣僧,我开始不愿意,是觉得不想搅进这浑水里,可是如今脱身不得了,只能投靠一方,因为我爹绝不会选燕王,所以我只好选太子这边了。” “当然,也有你的原因,您这么先知先能,又能预测未来,说我担负着什么什么的,为了天下安危,我也只好这么做……”叶姻见明澈肯放过自己,开始大拍特拍,以图佛爷放下心结,精诚合作,不再发蛇精骚扰她小人家。 说完偷偷望了明澈一眼,见明澈依然是那张死人脸,咬了咬嘴唇又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太子妃里不仅有燕王的人,还有其他皇子的人,而且那暗中的皇子对我们叶家不怀好意,如果不能确定是谁,那我自己做最保险。” 明澈听了这话,终于点了点头,道:“你觉得谁是……燕王的人?” “这个……真的很难说。”叶姻抚摸着下巴,道:“这次出事十分蹊跷,肯定不是巧合,感觉谁都有可能,燕王到了关键时刻会跟我说,最怕的是那个不出头的皇子,但是只有我是太子妃,他也没法子了的。” “李嫣?’明澈吐出两个字。 “不会吧?”叶姻瞪大了眼睛,道:“这货最不可能啦,哈哈哈,哦……”叶姻忙收住口,要严肃,严肃!要把明澈童鞋当革//命同志对待,不能再嬉皮笑脸,免生误会。 “圣僧,不好意思,刚才打嗝,我的意思是,李嫣性子应该最不适合做间谍了,她风头太盛,招这么人憎恶,若是有人选她,那得眼瞎成什么样啊。” 明澈忽然深深地望了叶姻一眼,淡淡道:“太子之意中……” “这事太子说不了算。”叶姻叹了口气,自由恋爱什么的,对于皇家是做梦。 “你不喜欢李嫣?”明澈不知为甚,对这个话头十分感兴趣,连连追问。 “恩,应该说不上喜欢,可是也谈不上憎恶。”在燕王等超级大boss面前,李嫣小姐的级别太低了,小姑娘之间的争风吃醋,已经不是叶姻的人生内容。 明澈听了这话,忽地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走到叶姻面前,伸出手来,俯身道:“吃下。” 叶姻一愣,拿起了药丸放在嘴里道:“不知圣僧给我吃的是什么……哇……不是春哪个……药吧?”忙要吐了出来,却见明澈那毫无表情的脸,终于没敢,苦着脸含在嘴里,却也不敢真的吞下。 万一真的是呢? 这和尚阴晴不定,还是防备些好。 “两日后你会去参加备选,到时候太后贵妃等人会你等进行拣选,我……也会在。”明澈淡淡道:“希望你能胜出。”不知为甚,他以前还会自称“贫僧”,称呼叶姻为“施主”,如今却“你我”相称。 “好。谢谢圣僧。”叶姻含着那药丸,含含糊糊点头。 “这药……是疗伤之药。”明澈见叶姻始终不放心地含在嘴里,不肯吞下,叹息地解释道。 叶姻微微愧疚,吞下那药丸,双手合十,道:“谢谢圣僧赐药。”她以前对明澈总是“你我”相称,如今却客客气气地称明澈为“圣僧”。 明澈不再说话,转过身去,走到窗前,瞬间不见踪迹。 叶姻探头探脑地见人终于没了踪迹,才长长吁了口气,无力地“噗通”地躺在床上,想到刚才惊险,依然心有余悸,不过自己现在与明澈的关系,似乎得到了对方的认可,这或许……是对她与他,最好的模式了,同志! 大事稳妥,叶姻安心地闭上眼,昏然睡去。 “小姐……起来吃药了。”萍儿晃动着叶姻的身子,叶姻好容易找了个偷懒的法子,也不睁眼,就着那碗咕咚咕咚喝下,忽地扑到床上又要睡。 “主子……”庆元快步走了进来道:“淑妃娘娘来看您啦。” 叶姻迷迷糊糊里听到“淑妃”两个字,“哦”了一声,忽地坐了起来,道:“谁?” “淑妃娘娘。”庆元也不待叶姻说什么,三步并两步到叶姻床前,给她套上外袍,用簪子把凌乱的发髻扎了起来,道:“已经在外面了。” “好……”想到那位是燕王的姨母,叶姻整个人不好了,下了床就要站起来。 “小姐……穿错鞋了。”萍儿忙蹲下身把鞋子给叶姻提上,低声道:“小姐,别慌,别慌,那位娘娘好像先去了东边了。” “哦……”叶姻怔了怔,忽然对庆元道:“她……还去哪里了?” 庆元奇道:“主子什么意思?淑妃娘娘来看你们,自然是到你们这里来啊。” “哦……”叶姻心道自己傻了,淑妃即使有要看自己人,也不会摆在明面上,自己不是燕王的,那武华是吗?她眼前浮出武华那痴情的面容,摇了摇头,燕王得多残啊,才找了这么一位,不过呢…… 想起武华的军中背景,倒也很难说。 正忖度间,听外面传道:“淑妃娘娘到。” 叶姻忙迎出门去,见淑妃已带着一群侍从走了进来,见其大约四十许年纪,穿着一身紫红色的百褶裙,披着云纹月白色披肩,头戴凤凰钗,肤若凝脂,眼眉娇丽,未语先笑,见叶姻要给她行礼,忙拉着道:“罢了,罢了,听说你晕了,恁地还迎出来了?” 叶姻见她对自己这样亲切,忙回道:“第一次见娘娘,怎么好意思,再伤也要出来迎着的。” 淑妃娘娘抿嘴一笑道:“听说您嘴甜,果然是不差的。”说着拉着叶姻进了屋子里,一群人给她重新见礼,叶姻亲上了茶,淑妃坐在东坡椅子,端着茶盏,打量着这屋子,徐徐道:“这储秀苑,本宫还曾住过呢。” “哦?”叶姻见淑妃摆出一副要跟她追忆往事的语气,忙做出好奇的摸样道:“娘娘也在这里过,那这屋子一定沾了娘娘的仙气。” 淑妃抬头望着叶姻,眼眸越发深邃,徐徐道:“当年本宫跟姐姐一起进宫备选的时候,就一起住在这里,姐姐住在东边,本宫住西边,那个时候……都是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一转眼,竟是做祖母的年纪了。”说着,长叹一声。 叶姻听了这话,干笑几声,心道宫里头的主子们都患“年龄焦虑症”吗?太后如此,淑妃也如此,一个赛一个般追忆往昔岁月稠,不过……也许是深宫里的岁月,十分难熬吧。 这么想着,心中生出几分怜意,忽然又想到自己,这么拼搏奋斗,最后是不是也跟这些娘娘一般,踏着万人头步步登顶,胜利之时却是高处不胜寒,余下了无穷寂寞与下一辈们感慨往昔? 这么想着,第一次觉得不欢喜起来,竟站在那里怔怔不语,忽听淑妃道:“本宫有几句要嘱咐你主子,你们先出去。” 萍儿几个都答了声“是”,走了出去,一时屋子只剩下叶姻与淑妃两个,淑妃那笑容满面的脸忽地沉了下去,望着叶姻冷笑道:“小叶子,听说你很有本事呢。” 92明争暗斗 叶姻“噗通”跪下,颤声道:“淑妃娘娘,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淑妃不答,只用那茶盏轻轻叩着那茶托,发出“叮叮”的声音,一下下敲着叶姻的心…… 叶姻冷汗渐渐流了下来,女人果真比男人更不好对付,面对燕王的时候虽然害怕,可那是猛虎,总能知道他想咬你的地方,这位淑妃娘娘却是毒蛇,出招方向不明…… 怎么办? 她本来伶牙俐齿,此时却沉默下来,因不知淑妃娘娘知道多少猜到了多少,便只低着头,抓住衣襟一言不发,心道众目睽睽下,你总不能因为我不说话而打死我。 淑妃本心是想下套,见这丫头竟不上钩,心里越发猜疑起来,她在大悲寺本来谋算待定,堪堪胜利在望,忽然之间一夜翻牌,虽然出头的都是陈嬷嬷,按照她对陈嬷嬷的了解,却不信是陈嬷嬷忽然心智大开,其中一定有人破坏了她的盘算,那么到底是谁呢? 算来算去,最可疑的便是叶姻,再加上那名单的事情……她虽然不大信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有这么大能耐,却也难以消除疑心,今日接着探望的名头来,便是想要诈上一诈。 见这小丫头干脆沉默以对,皱了皱眉,道:“你怎么不说话?” 叶姻结结巴巴道:“娘娘,您让我说什么,哦,祝娘娘青春永驻,万福金安。” 淑妃听了一愣,嘴角弯弯道:“你果然嘴巧,太后娘娘便是看在嘴巧的面上不成?” 叶姻心中一凛,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淑妃娘娘怀在大悲寺里折损了一个侍郎小姐,好几个心腹宫女,都是陈嬷嬷出的头,可陈嬷嬷是太后的人,她如何敢动,只是陈嬷嬷忽然一夜翻案,不由不让她怀疑除了太后之外还有人,而这个人,自然是太后十分看重的…… 联想到太后对自己的种种照顾与暗示,叶姻只觉得脖子嗖嗖发凉,喵了个咪的,若被淑妃抓到证据,分分秒秒是要煮成叶子冬瓜汤的节奏…… “淑妃娘娘,小叶子愿为燕王效犬马之劳!”叶姻心电转念间,转了话风,识时务者为俊杰,燕王不可能对淑妃隐瞒自己那夜的承诺。 “哦……”淑妃把身子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望着跪在地上的叶姻,道:“犬马之劳,是什么劳,小叶子跟本宫讲讲。” “介个……犬马之劳,就是象骡子一样任劳任怨,象马一样老实驯服。”叶姻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解释道。 淑妃的脸呼啦啦沉了下来,道:“叶姻,少在本宫面前弄鬼,别看太后娘娘护着你,本宫有一白种法子送你西去,你信不信?” 叶姻卖萌不成反而被淑妃吐了一脸,只得苦着脸道:“娘娘别恼,我……我一定听您的,帮着燕王殿下选的人,选上太子妃。” 淑妃听了这话,“嗯”了一声,脸色缓了缓,道:“你准备怎么做,让我听听。” 叶姻知道这淑妃是个不饶人的,不敢推却,只道:“明日备选,娘娘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淑妃不答,屋子里一时静寂无声,叶姻好奇地抬头藐了一眼,见淑妃正俯下身子望着她,眸光里充满了审视,对视之下,叶姻忙低下了头。 “聪明人总会活得长一些的。”过了许久,淑妃的声音才淡淡响起,:“可是小叶子,太聪明人,也活不长,你若是有朝一日能进宫,要记得这句话。” 叶姻冷汗津津而下,相处了这么一会儿,她知淑妃不喜欢嘴巧,也不多说,低头老老实实答了声“是”。 “这才是好孩子。”淑妃尖尖的手指抚上了叶姻的肩头伸出手,那白皙的手掌上,一颗黑色圆溜溜的药丸,耳边那深情而温柔的声音响起道:“好孩子,吃了这个,便能活得更长。” 叶姻盯着圆溜溜的药丸,苦着脸道:“娘娘给我吃的这是……” 淑妃眨了眨眼睛道:“你说愿为燕王和我效犬马之劳,恁地连药丸也不敢吃?”说着,眼眸里已经射出厉色。 叶姻咽了口唾沫,脑海里转出七八条计谋,说真的,屋里不过只有她与淑妃两个,若是真枪实刀地硬上,自己倒也不吃亏,真要逼死她,她可不会坐以待毙的,可是…… 淑妃不会立时害死自己,这是肯定的,可这药丸一定不会是巧克力,这也是肯定的,这可如何是好? “娘娘,我怕,我不敢吃。”叶姻干脆实话实说道:“我怕死。” 淑妃“恩”了一声道:“敢这么说,就是老实人.”说着,用尖尖的手指撩着叶姻的脸颊道:“我不会让你死,可是为了表示你对燕王的忠心,这个是要吃的,否则,我晚上找人来喂你吃。”说着,那娇丽的容颜上露出俏皮的笑容,仿佛看到了十分好玩的事情。 我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叶姻一边在心中大骂“更年期的欧巴桑”,一边无奈地拿着那药丸含在嘴里,却见淑妃以措不及防的速度对着她的下颌一推,叶姻“轱辘”一声吞到肚子里,顿时面如死灰,心想这会不会是武侠小说里说的那吃了以后,若是不吃解药就发疯吃人的恶性毒药吧,我擦。 淑妃见她吃了药,拍拍她的发髻,道:“乖孩子。”说着,转身走去了殿外,宫里头主子们的鞋因为是特殊犀木所制,走来会发出“吱呀”的响动,平时倒也不显,此时听着却分外的惊心动魄,叶姻垂着头,扶着那椅子怔怔不语。 “小姐……”萍儿几个送淑妃回来,见叶姻扶着那椅子发怔,都过来扶着她,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疑惑,淑妃娘娘到底说了什么,让主子这样的表情。 “小姐,是不是还头晕,快回床上歇息吧。”萍儿与庆元一左一右扶着叶姻进了里间,给叶姻脱了鞋子与外袍,盖上被,萍儿性子沉稳,也不问什么,庆元可是有些耐不住,张口道:“主子,娘娘可跟你说了什么?” 叶姻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庆元,淑妃在宫里头……” “淑妃娘娘在宫里头并不怎么显眼的,这么位置不是靠宠爱,而只是因为资历老。”庆元知道叶姻想打听情况,一一道来:“倒是她姐姐丽妃娘娘当年宠冠六宫,十分出挑,只是不知什么事得罪了先皇后,生下燕王殿下就疫了,先皇后便把孩子抱到自己膝下抚养,燕王殿下与先太子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深厚,与亲姨娘淑妃娘娘起初并不亲近,先皇后与先太子都去了之后,才慢慢熟络起来,这些年来,节日里都会进宫给娘娘请安。” 叶姻撇了撇嘴,心道燕王的经历还有够狗血,亲娘被皇后害死了,皇后又成了自己的养母,可能那个时候太小都不记得了,后来辅佐太子,假装不知道,在太子死后,被淑妃告知真相,才生了不臣之心? 那么,一切的始作俑者应该就是这位淑妃娘娘了,淑妃的虽然容貌俏丽,在宫里头算不上多美貌,难得她隐忍十多年想给姐姐报仇?抑或根本不是要报仇,而是压抑多年想出人头地当太后? 叶姻想了想去,觉得都有可能,又都不可能,见庆元眸光炯炯地望着她,笑道:“你们别担心,我就是累了,静一会儿子就好了。” 庆元几个听了这话,纷纷退出了内室,萍儿心细,把那药汁碗放在案几上道:“小姐,这药汁还热着,一会儿子记得喝,别凉了。”叶姻点了点头,萍儿这才退出了里间。 叶姻斜靠在迎风枕上,反复思量,忽然觉得自己傻了,与其反复揣测淑妃的动机,还不如想着如何度过眼前的危机,淑妃心狠手辣,自己又被她逼着吃了毒药,若是一个不好,烤叶子妥妥的。 她本来设计好了许多法子,如今因为淑妃的到来,又改了改,不过主要目标不会再改,淑妃有淑妃的打算,自己却不能因为她一个而打破全局,淑妃不是说有一百种法子弄死自己吗?——呵呵,叶姻对着淑妃坐的那张椅子做了个鬼脸,老娘能被你逼着吃了药,自然能想法弄到解药,你不好忽悠,找能忽悠的呗,想到这里,眼前浮现出李卫那双明媚的大眼睛…… 叶姻闭上眼,翻了个身,昏昏然里,忽然浮现出太后、淑妃等人的面容,见了这些在宫墙里活下来的深宫动物,不知为甚,让叶姻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她们是漂亮光鲜,尊贵体面,却像是祭庙里的雕像,带着一丝死寂的暮气,仿佛一切活泼的,可爱的,有灵性的东西离她们都很遥远,叶姻本性活泼灵动,与这些暮气动物似乎隔着好几个次元。 她烦乱地翻了个身,昨夜刚刚拒绝了明澈,那时候理直气壮,慷慨激昂里带着一丝“你终于爱我,我却真的不爱你了”与“本人终于可以无欲无求成仙得道”的得意,如今却有些…… 有些…… 她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伸出手在床榻上挠了又挠,挠了又挠…… 第二日清晨起来,萍儿刚服侍叶姻盥洗完,庆元从外面提这个锦盒道:“小姐,这是给各位小主的装饰之物,今日只能用这盒子里的东西,其他一概不得擅用。” “哦?”叶姻笑了笑,走过来去打开锦盒,见里面放置一只凤凰金钗,两块碧玉簪,宫花若干,下面则是披肩两幅、上裳两件,裙子三件,“是任选?”叶姻问道。这一次与上次不同,上次避让,这一次却志在必得,因此叶姻要问个仔细。 “是的,主子,”庆元在宫里头时日长,唯恐叶姻不懂,忙解释道:“三从四德,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主子,这是考校妇容呢。” “我知道的。”叶姻笑了笑,翻开那些饰物,抚摸着下巴道:“你说这要弄个什么样的好呢?” 庆元抿了抿嘴道:“其他奴婢不知道,可我知道太后娘娘喜欢喜庆些的。” 叶姻点了点头,忖度半晌,道:“中规中矩。” 萍儿与庆元对望一眼,没有说话,隋氏在旁道:“小姐,若是中规中矩,岂非让别人抢了你的风头?” 叶姻挠了挠头道:“出风头风险比较大,何况再怎样出,肯定不如哪一位。”说着,向东边努了努嘴。 几个人听了这话,会心一笑,听叶姻又道:“既然在这方面抢不了先去,就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吧,中规中矩无论如何出不了大错,时辰不多了,先扮起来,我再想想。” 几个人等叶姻这么一说,只得先给叶姻打扮,梳了个闺阁里流行的双环式,两边堑了碧玉簪,挑了个紫色圆领云锦衣,下身则穿了一件水墨色的百褶裙,等打扮起来,萍儿皱了皱眉道:“小姐,不够喜庆。” 叶姻在镜子里端详,也觉得有些黯了,想了想,问庆元道:“庆元,太后娘娘可有什么嗜好好?” 庆元认真想了想,道:“太后娘娘礼佛十分虔诚,喜欢簪花,在打扮上虽然喜欢富丽,却不喜欢太多金银雕琢。” 叶姻“嗯”了一声,在那锦盒里扒拉了半晌,见剩下的不过是金凤钗,还有几件衣服,虽然风格不同,可穿在自己身上应该是一样,若是想胜出,还要别出蹊径才好。 “太后娘礼佛十分虔诚,喜欢簪花……” 有了! 叶姻拍了拍手道:“萍儿,庆生,快给发式上簪花,按照我说的方式……” 清晨的阳光徐徐地照射进来,霞光映着朱墙碧瓦,显出皇家富丽堂皇的尊严华贵,只是照射到储秀苑里的那些朝华少女脸上,却蔓延出不同于宫墙之内的勃勃生气。 “哇,你看李嫣。”薛月指着从殿门徐徐走下来的李嫣,见其头上竟不梳任何发式,一头墨黑的秀发直垂而下,因为锦盒里没有白衣,便选择了绿色,上身穿着锦盒里一件绿色交领云锦缎子衣,下身则是绿色的留仙裙,长发用绿色的头绳束起,整个人不着半点金银首饰,甚至连手镯耳环也不戴一只,整个人宛若绿衣仙子,风姿摇曳,别有风范。 “亲,你若是把脸再涂上绿色,可以扮海藻了。”叶姻站在院子里,回头看着自己的同行,默默吐槽,李嫣的装扮虽然没有出大格,却也够引人注意,因为在宫里头近千女子,还没有人敢不梳发式,不过薛月等人习惯了她的别处一格,反而觉得今日李嫣的打扮,并不如往日那般惊艳绝色,大概锦盒里的东西限制了仙子的临场发挥吧,只不过这样的打扮,勾搭男人没问题,是否能入那些规矩了一辈子的深宫妇人的眼,就难说了…… “叶妹妹头上的宫花很别致哩。”薛月拉着叶姻的手笑道,太后明着袒护,淑妃又亲自探望,叶家不可能有大事,众女又与叶姻亲近起来。 叶姻抿嘴一笑,道:“薛姐姐的簪子用的也好。”原来薛月梳了个十分稀罕的发式,宛如云朵叠垒,簪上了普通的凤凰钗,反而别有趣味。 薛月抿嘴笑道:“这个也多亏我那丫头,她从前学过几手,如今倒是全部用上了的。”正说着,忽见一个丫头从西厢殿里匆匆忙忙跑了出来,见陈嬷嬷带着人正从外面走进来,“噗通”跪倒道:“嬷嬷,快看看,小姐她……她……毁容了!” 陈嬷嬷一听,勃然变色,道:“胡说,怎么毁的?”说着,快步向西厢殿走去,大家听了这话,也是心头一惊,跟着陈嬷嬷走了进去,见一个少女满面全是红疹,十分可怖,见众人进来,“啊”地叫了起来,捂住脸,哇哇哭了起来。 “袁主子别哭。“陈嬷嬷见到那少女的脸,皱了皱眉,回头呵道:“庆月,怎么回事?” 一个宫女悉悉索索走上前,跪倒道:“嬷嬷,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是小主子们都要打扮,打扮好了,袁主子说脸上痒,起初倒是不觉得怎样,忽然之间就满脸起疹子……” 陈嬷嬷皱了皱眉,打量着这房间里的镜匣,对跪着的几个丫头宫女道:“你们这几日主子的身子可曾有什么异样?” 几个丫头与宫女都战战兢兢跪在那里,摇头道:“嬷嬷,主子这几日都正常,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其中一个丫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口,被陈嬷嬷看见,呵斥道:“都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快说?否则就论你的罪打死!” 丫头被这么一吓,忙哆哆嗦嗦嗷:“嬷嬷饶命,我就是突然想起……想起……”话音未落,听那袁氏少女尖叫道:“对了,对了,是武华,武华!” 听了这话,大家脸色一变,纷纷向武华看来,见武华嘴唇直抖,哆哆嗦嗦道:“袁月,你别胡说。” 袁月脸上显出悲愤之意,道:“胡说,什么胡说,你说说,给我拿来的锦盒偏生没有花粉,我让金穗去你哪里借,结果……结果涂完就是这等摸样,若不是你做的手脚,谁信,你这是嫉妒我,不想让我参选……”说着,怔怔落下泪来。 她乃工部尚书之女,身份也算的高贵,摸样也算一等一的,即使选不上太子妃,若是愿意做良娣也没有问题,没想到这武华竟然…… “嬷嬷……”武华耐不住,忽然转过身去了自己房间,把那锦盒拿了出来,道:“嬷嬷,请您明察,我若是真有害袁月之心,让我立时死在这里。”说着,柳眉倒竖,她在军中呆的久了,脾气便与一般小姐不同,被人冤枉不想着如何解脱,竟要自杀瞑目。 陈嬷嬷从直觉上感觉应该不是武华,她低头望着那锦盒,对身边的绿莹使了个眼色,绿莹忙过去把那锦盒捡了起来,拿出那花粉盒,闻了闻,道:“嬷嬷,倒是没有什么异味。” “哦?”陈嬷嬷眸光一闪,忖了忖,道:“你们这几个还不赶紧给圆主子把脸洗了?”这话一下提醒了众人,她的丫头忙扶着她去洗脸,陈嬷嬷对绿莹道:“把这个花粉送到药房去,找李太医看看,顺便过来给袁主子瞧瞧。” 绿莹答应一声,把花粉放在锦盒里,提着出去了。 陈嬷嬷看了看时辰,不能再耽误了,忙道:“诸位主子跟我来吧。” “嬷嬷……”听了这话,袁月身边一个丫头道:“那么我们主子……”陈嬷嬷叹了口气道:“这也是造化不济,总不能因为你主子出了事,今日大选便取消。” 那丫头听了这话,掉下了泪,跪下道:“嬷嬷,我主子为这次大选费了多少心思,奴婢且不说,只说上次叶主子昏倒,太后娘娘便取消了觐见,这次主子……” “大胆!”陈嬷嬷怒斥道:“这个与那个如何相比,上次不过是觐见,这次却是最重要的选事,哪里因为一个人就耽误了?你好大的体面,竟比老祖宗还脸大呢。”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有阴森之意。 那丫头听了这话,不由魂飞魄散,忙着磕头道:“嬷嬷,奴婢不敢,不敢了。” 陈嬷嬷冷着脸,转过身正欲走,见袁月已经洗完脸走了过来,她不过是因为花粉过敏,此时把花粉洗去,脸上的疹子便不如从前那般密集,叶姻从前并未主意这女子,如今这么打眼看去,虽然不若李嫣那般绝色,倒也说得上美貌夺人,怪不得她那般惋惜遗憾。 “嬷嬷,我……我……”袁月咬着嘴唇,眼泪汪汪地跪倒:“嬷嬷,我想去,请嬷嬷再给我一次机会。” 陈嬷嬷见她这等摸样,有些犹豫了,要说她如此,妇容第一关肯定不能过的,可偏生不是她的错……正忖度间,听袁月尖声道:“若是嬷嬷不肯让我去,那么武华也不能去!”说着,咬牙切齿地瞪着武华道:“若是武华去了,袁月便立时碰死在这里!” 93等得神来 “嬷嬷别为难,我不去了。”武华冷笑道:“不就是争吗?歇了这心思就是,其实也好……”说着,把脸一扬,也不顾其他人,转身向自己的殿室走去。 陈嬷嬷皱了皱眉,这武家戍边有功,太子妃之选,武华若是表现突出,是有资格成正妃的,只是这样的偏激直白的性子,在宫里头怕是没几日活头的,另外那天对圣僧的神情也十分的不对劲,但是这不等于不让她参选,便是皇上追问起来,也不好交代的…… 正忖度间,忽听叶姻道:“嬷嬷,我看不如这样,让袁妹妹与武妹妹一起去?” 这话真真一语点醒梦中人,陈嬷嬷感激地望了叶姻一眼,点了点头对袁月身边的丫头道:“还不赶紧把你主子扶起来?” 那丫头忙把袁月扶了起来,陈嬷嬷见袁月满面是泪,叹了口气,道:“袁主子,这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也说不准的,还望你敞开心结,不要计较才是。”说着,回头吩咐身边丫头把武华叫来。 袁月见陈嬷嬷允许她去,也不再吱声,一会儿子,武华也来了,她虽然一时气愤放弃,可也知道这是关系家族的大事,见陈嬷嬷又让人来找,不敢怠慢,随着那宫女走了过来,只是绷着脸,扬着头谁也不理会。 陈嬷嬷见人都全了,道:“小主子跟我来吧,”说着,当先带路,一路向慈宁宫走去。 “薛姐姐,为什么选妃要到慈宁宫啊?”文媛见武华与袁月都那般气势汹汹,快步走前去,对薛月道。 薛月抬头见众人都望着她,抿了抿嘴解释道:“先皇后不在,中宫无主,太子殿下又是太后娘娘亲手带大,自然要在慈宁宫选的。” 大家听了这话,都点了点头,暗中盘算如何讨太后娘娘欢喜,储秀苑离慈宁宫不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到了,众人在殿前停驻,太监进殿禀告,不一会儿出来宣道:“宣各位小主进殿。” 大家精神一震,随着陈嬷嬷一步步上了台阶,走进了正殿,见珠帘绣幕的高台中堂上,坐着太后,两边则是贵妃、淑妃、还有两位不认识的妃子。 “拜见太后娘娘。”众人先向太后行大礼。 太后点了点头,指着两侧道:“这是今儿来的陪坐,贵妃、贤妃、淑妃、德妃,想来你们也不认识,就一起行个常礼,全了礼数就是。”众女听了这话,不敢违背,一起向这几位妃子躬身行了常礼,那有心的却听出来了,太后的意思是她们只不过作陪,最主要决定人是哀家自己。 陈嬷嬷收到太后的眼色,对着众女点了点头,低声道:“开始吧。” 薛月第一个走了出来,向众位娘娘行礼道:“臣女薛月,拜见太后娘娘、贵妃、贤妃、淑妃、德妃娘娘,祝诸位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此时神情严肃,点了点头,道:“走上前来。” 薛月听了这话,微微低头,一步步向前走去。 叶姻排在武华之后,抬头藐着薛月走路的姿势,吓得一身冷汗流了出来,她忽然明白那锦盒的真实含义!此时薛月戴着的是三根坠子的凤钗,裙子上挂着三块琳琅玉佩,可是从台下走上高台上,竟一丝声响也无,这功夫……武林高手啊! 她忽然庆幸自己没戴那凤钗,也没有烧包去挂那琳琅玉佩,只在头上堑了两块不会晃动的碧玉簪,否则以自己那没有受过训练的走路姿势,在这静寂无声的殿宇里,妥妥奏鸣曲的节奏! 众位娘娘见薛月如此风范,对望一眼,皆点了点头。 太后面上显出微微的笑影,对在座的诸妃道:“这是薛家的那孩子,哀家自小看着长大的。” 贵妃接口笑道:“可是嘉庆公主的陪读?” 太后点头道:“是……唉,可惜嘉庆远嫁之后,她便形单影只了。” 薛月听了这话,眼中含泪道:“太后娘娘,那个时候,臣女……臣女要哭死了,恨不得跟着她去了……”听了这话,众人脸上一变,互相对望一眼,忽听太后咳了一声道:“薛月,你说说今日这装扮的意思?” 薛月听了早有准备,道:“妇有四德,德、容、言、功,所谓容者,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1),臣女今日的打扮,才是取自堂堂正正为之道的意思。” “哦?何为堂堂正正?”贵妃笑问道。 “这凤钗有含百鸟朝凤的意思,这红衣乃是正衣之色,这便是堂堂正正。”薛月道——作为宰相之孙女,她想入东宫十分容易,只是正位难得,如今这身打扮便是要得到正位的决心。 众妃何等人物,听了这话,面露微笑,只望着太后的脸色,见太后面上并无欢喜却也无恼怒,只若平常般亲切随和,点头道:“妇容之道,正钗正色,恩,也算是好的。” 薛月听了大喜,知道自己这关过了,向众位贵人福身行礼,徐徐退下。 叶姻见了薛月说的话,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她知道这关是考校妇容,可是她还以为不过是让诸位主子看一两眼,评价一下那个搭配的颜色好,那个与容貌更加衬托,如今听了薛月的话,才知自己的浅薄与古人的高上大,我擦,原来每种打扮都有说法啊啊啊…… 这就象本来以为考数学,结果拿到了英语卷子!我勒个去。 叶姻苦着脸望着自己这一身打扮,自己随意挑的衣服,这尼玛地有什么科学含义啊?正发愁间,见武华已经走上了台阶,听太后问道:“你额头的上伤可好了?” “回禀太后娘娘,臣女已经好了。”武华性子爽朗,说起话来干脆利落,只要明澈那地雷不在场,便恢复了英雄本色。 太后点了点头,听贵妃问道:“武华,这身打扮又有什么说法?” “回娘娘。”武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红色,正色道:“这一身红色乃是国色,既象征边疆诸位将士浴血杀敌的血性。”说着,又指了指头上头巾,道:“这头巾绑成本朝旗帜的摸样,乃是表示众位将士忠君爱国之心。”话音未落,便听太后点头道了声“好”字。 话说得如此高上大,在座诸位谁敢不捧场,贵妃等人也纷纷点头,贵妃道:“武家精忠报国,本宫也深为感佩。” “正是哩。”淑妃出口道:“我常听燕儿说,他们武家一家子在军中颇有口誉,连同这位,都是响当当的名号呢。” “哦?”太后似乎十分感兴趣,笑着问武华道:“武丫头有什么名号?说来听听?” 武华脸上一红,讷讷道:“也没什么……”忽然想起贵人相询,不得沉默不答,咬着嘴唇道:“回禀……太后娘娘,叫红娘子。” “哦……”太后点了点头,眸光一闪,笑了笑,道:“武华能这打扮,能从妇容表边疆将帅之忠心,是极好的。” 武华知道自己过关了,可脸上也没什么太多喜色,只称谢退下。 叶姻见陈嬷嬷的眼目向自己看来,忙出列道:“臣女叶姻拜见太后娘娘、贵妃、贤妃、淑妃、德妃娘娘,祝娘娘万福金安。” “这就是叶源的女儿叶姻。”听太后在上面对诸妃介绍道。 叶姻听了,越发紧张,徐徐走上高台,偷偷环目,见太后颇为嘉许,贵妃面容慈和,淑妃却是似笑非笑,忙低下头去。 “叶姻,这身打扮有什么说法吗?”太后问道。 “回禀太后娘娘”叶姻道:“本朝以佛立国,头上这宫花排成了卐字形状,乃是祝齐朝受佛祖保佑,江山永固,万世和平之意。”说完低下了头,其实她哪里想得这么高上大,这宫花排成这种摸样,本来是要去太后欢心,称赞太后虔心礼佛,佛祖保佑,万寿无疆,可是被前面那两位逼得只好提升境界了。 太后听了这话,十分欢喜,双手合十称号道:“阿弥陀佛“,侧头对贵妃笑道:“这丫头……” 贵妃亦点头道:“这孩子我在大悲寺见到的时候,就觉得好,如今竟出落得越发出息了。” “叶姻,本宫问你,你这紫色云锦衣与留仙裙又是何意?”淑妃忽然开口,语气仿佛调侃,带着轻薄的笑意,让叶姻浑身发凉。幸得叶姻早就想好了措辞,道:“紫既有泥土之色,又有大贵之气,头顶佛光普照,下面便是普度众生。” “好,好。”旁边一直未曾开口的贤妃笑道:“太后,臣妾这么听来,觉得前有武,后乃文,倒是佳缘佳配。”这话说得十分有深意,仿佛就看中了武华与叶姻两个,殿内众人闻之色变,太后抿嘴笑了笑,对叶姻道:“我对你是最放心的,这个也是极好的。” 叶姻见自己胡说八道了一番竟能过关,颇有“英语考试,准备的是数学,以为挂科却让小抄帮了忙的”唏嘘感,躬身行礼道:“谢太后,谢诸位娘娘。”说着,徐徐退下。 第四个乃是袁月,陈嬷嬷见其脸色不善,暗暗叫苦,见其也不待通传,也不给娘娘们见礼,直直走上台前,“噗通”跪倒,道:“太后娘娘,贵妃、贤妃、淑妃、德妃娘娘,臣女知道这关必是过不了的,只是有天大的冤枉,还请给臣女伸冤。” 诸位娘娘都是宫斗成精的主子,听了她的话,知道必有缘故,所以人人面不改色,只望着太后。 太后“哦”了一声,抿了抿嘴道:“说。” “启禀太后,今儿臣女说的便是那武华,别看她口上说得义正言辞,其实满肚子全是龌龊……” “好了。”在旁边一只没有说话的德妃,忽然插口道:“袁月,你有事说事,这是做什么?” 袁月听了这话,咬了咬嘴唇,垂泪道:“臣女为了今日之比选,不知费了多少事情,今日好容易打扮妥当,却见那分配的锦盒里竟没有脂粉,便想着去隔壁借一些来,反正又用不了多少,可是没想到,没想到……”说着,指着自己那红疹未褪的脸道:“没想到借了武华的脂粉,便成了这副摸样,她不过看着臣女美貌,便想着设计陷害。” “娘娘……”袁月抬头望着太后道:“这样的人物,如何能做太子妃?将来又如何能母仪天下?” 太后眸光一闪,低头望了望陈嬷嬷,沉声道:“你怎么说?” 陈嬷嬷忙躬身禀道:“启禀太后娘娘,此事虽然如袁主子所言,只是还未彻底查清,所以奴婢想着还是让两位主子都来,听凭太后以及诸位娘娘圣断。” 太后抿了抿嘴,望着贵妃等人,道:“你们又怎么说?” “太后。”德妃皱着眉道:“这事情……不是明摆着吗?” “正是。”袁月咬着嘴唇道:“太后,德妃娘娘说得对,这事不是明摆着是武华害人?”此言出口,却见众人都拿同情的眼目看着,一时莫名。听德妃“哼”了一声,道:“本宫的意思,这事不是明摆着武华受了诬陷,袁月你想想,若是真的要害你,谁会做的如此明显,此事的真相不过有二,一则你自身体质不佳,与那粉质不合,才生出这等疹子,二则便是有人下套,想把你与武华一举拿下!” 其实很多老道之人都是这么想的,只是谁也不敢说出口,德妃似乎对武华颇为维护,被袁月一逼,竟直接说了出来,殿内明白的不明白的,都显出恍然之色,连同袁月都脸色变了变,终于迟疑道:“德妃娘娘,你说的是……” “本宫说的,就是陈嬷嬷说的,亦是太后娘娘说的。”德妃的目光越来越冷然,道:“袁月,你如此见识,将来如何能主持中宫?” 袁月被德妃训斥的汗津直下,本来理直气壮,气愤非常,此时却讷讷道:“娘娘……我……” “好了。”太后此时才出来打圆场,沉声对陈嬷嬷道:“这两个丫头都是受了陷害,你仔细查去,这比选虽然是要争,却要堂堂正正的争,在哀家与众位娘娘们面前使这些下作手段,可真真是傻了。” 这话说得下面众人心中一凛,叶姻听得也有些害怕,其实她就知道武华是冤枉的,在袁月与武华之间必有其人,只是当时不肯让陈嬷嬷查下去而是让两人都来,便是因为想知道这幕后之人…… 是燕王的人?还是哪位皇子的人? 在座的诸位娘娘之中,淑妃是燕王的人无疑,那谁是那皇子之人?德妃?贤妃?还是贵妃? 想到这里,叶姻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如今她们之间的比选,表面上是小姑娘在斗,实际上是诸位娘娘在斗,而背后又是太子、燕王与皇子的势力在斗,我擦,三重斗气啊,正想着见台上已经换了人,乃是李嫣。 “李嫣,说说你的打扮这是为何?”大约是一早上看得太多,太后的声音里带着丝丝疲倦。 “启禀太后娘娘,这是取自诗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2)之意,表示一种忠贞不渝的爱情。”李嫣的声音脆生生响起。 一种忠贞不渝的爱情…… 叶姻正在满心筹谋算计,忽地被这话雷地抬起头,心中对这位同行的敬佩“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3),敢在慈宁宫里对着太后这样的老寡妇,对着被宫斗心计磨得早没了人性的娘娘们面前,侃侃而谈“忠贞不渝的爱情”,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一时间颇生出“亲,快出来看神仙”(4)的错位感。 大概是李嫣的话太雷人,殿内鸦雀无声,静寂到极点,皆默默望着李嫣,仿佛在看天外星客。 太后忽然“咳”了一声,转头对贵妃道:“这个……” 贵妃尴尬地笑了笑,道:“这孩子……” 淑妃“噗嗤”掩袖而笑道:“本宫倒是觉得这孩子,挺有趣的,太后,就让她过了吧。”竟为李嫣说起情来。 太后脸色一沉道:“贤淑之得,最忌此道。” 淑妃听了也不生气,只款款劝道:“太后,百花齐放,才是艳艳。” 太后听了这话,脸色缓了缓,“嗯”了一声,却不肯跟李嫣再说话,李嫣一时没有明白诸位娘娘的意思,望望这个,望望那个,听淑妃笑道:“好孩子,你也过关了,快去吧。” “谢娘娘。”李嫣大喜,福身作礼,缓缓退下,走回来的时候,面有得色,却见众女也笑着望着她,连同薛月都笑眯眯,心中忽然一沉,这薛月是最讨厌她的,恁地还会这么高兴,这是…… 她也不知为甚,竟走到了叶姻身旁,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道:“叶姐姐,她们到底在笑什么。” 叶姻苦着脸,不知为什么雷仙妹妹找上了自己,眼珠转了转,摇头道:“嫣妹妹,我也不知道。”…… …………………… 陈嬷嬷见妇容这关已经结束,其中叶姻与武华最优,但是其他人也都过了,连同李嫣,淑妃娘娘说情也让她过关了,抬头见太后面有疲色,上前请示道:“老祖宗,不知下一关是下午,还是……” “明日吧。”太后深深地望着那群少女,道:“嬷嬷,袁月的事情还是查个明白得好,别忘了,这也是妇德。” 陈嬷嬷心中一凛,知道太后的意思是先查明了幕后真相,再进行第二关,若是有人故意下套,那妇德这关就不用过了,忙躬身称是,与诸位辞别,领着众女徐徐退出了慈宁宫。 这一次下台阶,叶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怕再重蹈覆辙,就这么一步步走下去的时候,忽然想起陈嬷嬷那话“当时站在武华身边的,是文媛与李嫣。”脑袋“嗡”地一声,她知道了! 武华、文媛与袁月同在一个殿内,而能陷害两人的,文媛最方便,只是她一个礼部衙司的女儿竟有这等胆量,难道是因为背后有人?想起参父亲科举的事情,心中越发笃定,抬头望了望前面的文媛,咬了咬嘴唇……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到了储秀苑,陈嬷嬷对众女道:“诸位主子劳累了一上午,请回去歇息,明日再面圣备考。”说着带着宫女辞别离开,刚刚出院门,见叶姻追了出来,道:“嬷嬷。” 陈嬷嬷回身,道:“叶主子?” 叶姻快步走了几步,见众宫女都有眼色地避到了一边,悄悄道:“嬷嬷,我觉得袁月那件事……”其实若不是自己老爹被参,那隐藏的皇子对叶家不善,她也不会管这闲事,“嬷嬷,我决定那提着锦盒的丫头,应该是背后之人。”叶姻的声音越来越低,道:“并且,嬷嬷上次说,武妹妹跌倒的时候,曾经站着两个人呢,也许……”她忽然住口,陈嬷嬷不是傻子,听了这话,应该明白了。 果然,陈嬷嬷脸色一变,点了点头,沉吟不语,半晌才道:“叶主子推得好,我先去回老祖宗,看她的意思,下午来处理此事。” 叶姻笑了笑道:“好。”说着,与陈嬷嬷辞别,走回了自家的房间,案几上摆上了饭食,宫里头最讲究精致,荤菜素食,水陆俱备,满满当当一桌。她咽了口唾沫,宫廷御食啊,一般人吃不起,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吃了两口,觉得甜腻了些,不知这是什么怪口味,又吃了两块鸡肉,竟是酸酸的,我去,这橱子一定没舌头。 叶姻吞了两块驴打滚,喝了一碗薏米红豆粥,摆了摆手,对站在一旁的萍儿几个道:“你们吃吧,别浪费了,对了,那鸡肉与鱼肉味道很奇怪”萍儿等人知道叶姻的脾气,纷纷坐下来吃饭,叶姻觉得有些疲累,回到了里间闭目歇息…… 睡了不知多久,忽听外面噪杂的脚步声,睁开眼见陈嬷嬷带着几个宫女走了进来,神色十分诡异,见叶姻一脸睡眼惺忪,叹了口气道:“叶主子,刚才审了提锦盒的那丫头,那丫头却说……是你吩咐她这么做的。” “啊……”叶姻脑袋“嗡”地一声,顿时完全清醒过来,连鞋未穿,迅疾下了床,沉声道:“嬷嬷,你信吗?” 陈嬷嬷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忽见殿外又走来几个婆子,对着陈嬷嬷福身道:“陈嬷嬷,奉德妃娘娘口谕,提叶姻过去问话。”说着,也不由分说,就要上来绑叶姻。 “你们不用绑,我跟你们去就是。”叶姻冷笑道:“当着陈嬷嬷如此,太后娘娘知道吗?” 那几个婆子见叶姻说起“太后”,望了陈嬷嬷一眼,见其面沉如水,道:“叶主子的罪行还没定呢,你们这是……”话音未落,听叶姻道:“清者自清,嬷嬷,我去就是了。”说着,大步向殿外走去,忽听庆元颤声道了一声“主子。” 叶姻没有回头,走出了殿门,正是未时时分,院子里空荡荡的,房间里却隐藏着许多偷窥的眼眸,她内心惊惶到极处,反而镇定下来,放缓了脚步,等着那几个婆子。那几个婆子似乎受了陈嬷嬷的什么叮嘱,对她还算客气,引着她在宫里头走了许久,来到一处院落,“叶主子,请先进去吧。”一个婆子打开门,走进了里面。 叶姻一言不发走了进去,只听“咣当”一声关门上锁。 她转过身来,打量着这房屋,似乎是柴房的摸样,又似是监房,窗户上有铁栏杆,吁了口气,靠着墙缓缓坐了下来。 哪里出了问题? 究竟是谁要害她?淑妃?德妃?还是燕王与那位皇子齐联手? 算计人反招暗算,果然是宫里头的量级,叶姻苦笑了笑,这算不算另外一种磨练?只不过她不信太后毫无作为,退一万步说,即使这事自己推不掉了,顶多不过打发出宫失去竞选资格,不过丢人了些,总之死不了的。 这么想着,心下俱安,见外面许久没有动静,闭上眼又睡了过去,在这样的昏昏然里,忽听几声响动,猛地睁开眼,见明澈竟然站在眼前! 94神之玷污 叶姻抬起头望着那人,擦了擦眼睛,又抬头望了望铁栏杆,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圣僧,你是猫变得吗?” 明澈不理她的胡扯,只淡淡道:“德妃之父乃毅武将军,与武家乃是世交。” 叶姻一听就明白了,德妃这是先发制人,抓住自己,洗脱武华,可是……想害武华的人里,恐怕自己是最不可能的那位,别忘记那慈宁宫那一摔,武华与自己都是受害者,要找正主得从其他人里下手,只要德妃不是燕王或者神秘皇子的势力,就不会真的诬陷她。 想到这里,心神俱安,抬头见明澈还站在眼前,合十道:“谢谢圣僧了。”说着,低下了头,希望明澈象从前那般,在自己再次抬头的时候,可以消失的无影无踪。 谁知过了半晌,依然不见半点动静,那僧衣在余光里飘来飘去,飘到她有些不耐烦,她抬起头来,道:“圣僧,请问还有什么事吗?”说着,瞪大了眼睛,拧着眉毛,做出最正经最严肃的神情。 明澈不答,只淡淡地望着她,道:“你不怕吗?” “哦,有一些,但是并不多。”叶姻琢磨着措辞,小心翼翼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明显是受了冤枉,太后应该不会坐视不理的,再说,即使太后不管,我也有法子的。” “什么法子?”明澈步步追问。 “还没想好,但是总会有法子。”叶姻嗫嚅着,向墙边退了两步,不知为什么,自从那夜说开之后,她不想让明澈掺和到自己的事情来,也不想让他帮衬到自己,总觉得不想欠到他的人情,甚至不想与他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羁绊…… 明澈皱了皱眉道:“你别怕,我会设法。” 叶姻又向墙边缩了缩,摇头道:“我没怕,不用了,谢谢圣僧。” 明澈这才注意她疏远客气的语气,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道:“你这是……” “真不用,圣僧请离开吧,我有很多法子的,您放心吧。”叶姻见明澈又向前走了一步,“嗖嗖”向墙角又缩了两步,她现在宁愿面对燕王,也不想面对明澈。 “你这是怕什么?”明澈本来淡淡的语气,忽然起了涟漪道,“有话就说!” 叶姻听出了他的不耐烦,“嗖”地跑到墙角,尽力离明澈远些,这才解释道:“圣僧你别生气,我那几日与武华一起摔下了台阶,太后当时就怀疑有人陷害,如今应该还是那人,这次德妃娘娘出手拿我,我想太后应该是将计就计,想把那人引了出来,等拿住了那人,我自然会出来的。” 明澈听了这话,方缓了脸色,点了点头,却打眼见叶姻缩在墙角里,一副恨不得逃之夭夭的神情,怔了怔,脸色终于沉了下来,道:“你是在怕我不成?” “没,天地良心,我怎么会怕圣僧呢?哈哈。”叶姻一边这么说,却一边又向远处挪了几步。 明澈如何看不出,他那日的冲动被叶姻堵了回去,还划下了彼此的界限,在理智上他也是认可的,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心,却被叶姻这种“我不想与你相干”的态度又激起性子来,几步踏到了叶姻面前,俯身望着她道:“你在怕我什么?” “没有。”叶姻木着脸坚决否认,却觉得明澈离自己太近了,连彼此的呼吸都要吹到了脸上,我勒个去,这和尚疯了吗?她本能地伸手一推,却正捂住了明澈脸,仿佛是扇了他一耳光似的,忙缩回了手,讷讷道:“圣僧,抱歉,我不是要扇你,太近了,你……喂喂……” 却忽然被明澈拿着那手,怒道:“还说不是……”话音未落,脸上变色,切着她的脉搏皱起了眉头。 “圣僧……放开。”叶姻被紧紧拉住手,暗道不好,使劲挣扎了半晌,却哪里放得开,不仅如此,明澈忽然拖着她向前了几步,把她摁坐在地上。 叶姻见他如此,顿时魂飞魄散,结结巴巴道:“圣僧,不是说好了吗?你怎么反悔了?艾玛,我不要这样的业力,别这样啊,喂喂……”还未说完,被明澈伸手一指,点了哑穴。 “你中毒了?”明澈盘腿坐在她对面。 中毒? 叶姻猛然想起淑妃给自己的“巧克力”,心中恍然,原来自己身体有恙,方才明澈切脉感受到了,她抬头见明澈似乎要给自己逼毒的摸样,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说实话,她宁愿忽悠李卫那二货给自己解药,也不愿意让明澈为自己做什么…… 他的人情,她欠不起,也还不起。 “什么时候中的?”明澈皱着眉,见她摇头又点头,只得解开她的哑穴。 “没中毒,圣僧你误会了。”叶姻眨了眨眼。 “当面撒谎?”明澈冷笑一声,伸手在她右下腹点了点,叶姻忽然被一阵疼痛攫住,冷汗津津而下,却偏生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半点声响。 明澈见她疼的脸色煞白,却也不肯叫出来,挑了挑眉毛,淡淡道:“这还不是中毒?” “没中毒就没中毒。”叶姻疼得几乎把嘴唇咬破,脸色狰狞却不肯服输。 明澈见她这等摸样,只得又摁了一下,叶姻的疼痛终于缓了下来,刚刚吁了口气,听明澈道:“此毒叫隔日红,若是不解此毒,你以后日日会如此疼痛,并且会加十倍百倍,时辰也会越来越长,最后疼痛而死……” “哦……”叶姻本来是十分怕痛的人,可是与明澈相比,她宁愿选择巨痛,因此只淡淡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明澈瞪着她许久,道:“你真的不解?” 叶姻道:“不用,谢谢。” “若是拖延时日久了,便是我想解也解不得了。”明澈皱的眉头越来越紧。 “那也不用。谢谢。”叶姻面无表情地侧头向外望去。 明澈终于被气崩了,“蹭”拧过叶姻的脸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圣僧,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叶姻的脸被明澈捏得变形,偏生神情淡淡的。 “哦?”明澈的心仿佛猫爪似的,恨得无处发泄,手上用力,叶姻却也不怕疼,干脆闭上眼,明澈只得把手放下,道:“难道你是想死?” 叶姻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解毒?”明澈皱起眉。 “蛇精病发作。”叶姻只能找这个理由了。 明澈盯着那木然的神情许久,忽然笑了,那笑容在那绝色的面容浮出潋滟的光芒,烁烁的让人睁不开眼,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凄然道:“你是怕欠我人情?” 叶姻被他说中心事,只得沉默。 “你宁死也不肯欠我人情?”明澈的声音不再淡淡,反而显得阴森。 叶姻闭上眼。 “施主要知道……”明澈伸出手,抚上叶姻的脸,淡淡道:“若是贫僧还不了这业力,就只能一直在你身边,纠缠于你……”说着,微微苦笑,想不到竟有这样一日,是这样的自己,与这样的她。 “那要怎么还?”叶姻猛地睁开眼。 明澈看着她急切的眼眸,心中扯痛,那墨玉的深潭里宛如一弯幽泉,溺深了竟不知所处。 叶姻避开那眼眸,咬了咬嘴唇,道:“圣僧,若是你救了我,是不是就算还了?”却觉得那手从她的发髻绕到了脖子,冰凉的手指让她有些战栗,可又不敢挪动,只得重复一遍道:“救了我应该就还了,是吧,是吧……” “也许……那就试试看吧。” 明澈深吸一口气,把她的身子拧了过来,盘起腿,绕到身后,伸手在她的上身穴位上点了点,又拍了数下,叶姻方才死也不叫痛,此时却苦着脸道:“好疼啊,圣僧。” “一会儿就好了。”明澈安慰道,又凝神摁住她的中脘穴,叶姻只觉得一股热流在身体内激荡不已,她没练过武功,不知这是什么气息,只觉得丹田暖暖的十分舒服,方才的疼痛一扫而光,想起那个男人就在自己身边,本来应该感念的心情,却没由来的更加恐惧,是的,更加恐惧,仿佛向前走多了,便是她与他都逃不脱的万丈深渊…… 也许他这次救了自己,那业力就还完了…… 叶姻说服着自己,等还完了业力圣僧就回了大悲寺,自己会为了叶家留在这皇宫挣命,凭着自己的能力,虽不至于宠冠六宫,也不至于太差,太子那行货……比圣僧可好对付多了,这么想着,竟然昏昏然地睡了过去。 黎明初晓,淡淡的霞光照在两人的身上,明澈运功了一夜,睁开了眼睛,那少女正在酣睡,印堂上的黑线已经淡了下去,霞光照在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映出一层雪光,潋滟的红唇微微翘起,长长的睫毛一闪闪,若是睁开,便是平时那俏皮狡狯的摸样,闭着,却显出别样的娴静安稳。 这样的她,终于是安静的,随和的,不再犀利的,伤人的,不知为甚,她总有法子伤害到自己,果然是这一世的业力吗?…… 明澈嘴角浮出苦笑,心里不知是爱还是恨,想起她那唯恐不及的神情,忽然俯下身来恶狠狠地吻了下去…… 我勒个去! 叶姻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老娘居然在监狱里做春梦!居然梦见,梦见……叶姻看着自己身上衣裳完整,圣僧已经走了,吁了口气,脖子以下,儿童不宜! 她站了起来,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应该是被解毒的原因,这淑妃果然心狠手辣,不知她若是知晓自己的毒被解了,会是什么表情?叶姻呵呵一笑,扒拉着铁栏杆向外探头,见外面空荡荡地毫无人气。 不会把她扔在这里饿死吧?她摸了摸肚子,后悔之前只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驴打滚,如今肚子里咕咕叫,张望了许久,不见踪迹,只得靠着墙坐了下来。 虽然她安慰明澈说“太后会利用这个机会查明”,可究竟会不会查明,也不能确定,毕竟太后只是欣赏自己,却不是自己祖奶奶,保得住保不住只看是否符合她的利益,一旦损害大于好处,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的。 叶姻很清楚世界不会围着自己转的,不担心是假的,可又有什么用?她转过身,用手指挠了挠墙,若是太后行动慢,德妃为什么不搭理自己呢? 不会是要秘密灭口吧?喵呜…… 想到这里,心头一缩,忽然又想到这种事情,德妃不搭理也许更好,也许她早就知道另有其人,所以与太后精诚合作,准备诱敌深入?唉,不管怎样,先让她小人家吃饭啊,饿死了谁陪啊,我擦。叶姻正用爪子挠墙,却听外面脚步声声,门“蛤喇”一声打开了,陈嬷嬷走了进来。 叶姻见了这人,那颗心终于安稳了下来,转过头扶着墙站了起来,笑道:“嬷嬷……” “主子受委屈了。”陈嬷嬷笑道:“真凶已经找到了,德妃娘娘让我带个话,说她一时情急,让叶主子别介意。” “没事……”叶姻摇头,忖了忖,忍不住好奇问道:“嬷嬷,到底是谁?” 陈嬷嬷摇了摇头道:“这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还请主子务要保密。” “是,是。”叶姻连连点头,见几个宫女进来,扶着她,跟着陈嬷嬷想储秀苑走去,一路上陈嬷嬷极为沉默,叶姻也不问三问四,不一会儿到了储秀苑,见几个少女在院子里散步,见叶姻跟着陈嬷嬷,脸上居然露出嫉妒与羡慕的表情来。 叶姻心里诧异,忽然之间又明白了,她被弄走的时候,不过是几个婆子跟着她走了出去,还以为是德妃娘娘宣召,很多人并不以为她是出事,因此见她与陈嬷嬷十分亲近,反而觉得心中不服。 叶姻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见萍儿与庆元、隋氏走了上来,隋氏笑道:“小姐,你再不回来,我要把你弄回来去了。” 叶姻嘻嘻一笑,道:“其他都先别说,我饿了。” 萍儿赶忙去给叶姻弄些吃的,庆元与隋氏给叶姻更衣,庆元见叶姻的肚兜上有手印的痕迹,吓了一跳道:“小姐,你身上这是……”越看越奇,这手型十分长大,明显不是女子的手,庆元脑袋“嗡”地一声道:“小姐,您……您这是去哪儿了?”说完,声音已经带着哭声。 叶姻怔了怔道:“我就被关在德妃娘娘安排的柴房里,住了一夜,怎么了?” 庆元见叶姻竟然不知道,心中更急,忙把肚兜给叶姻换了,拿着那旧的肚兜给叶姻看道:“这……这……” 叶姻仔细看了看,脑袋“嗡”地一声,声音都吓没了,好半晌没说出话来,隋氏正在外间,听见响动走了进来道:“怎么了?小姐。” 叶姻忽地把那肚兜攥在手里,庆元则怔怔地看着叶姻,见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眼眸里竟闪现出绝望之色,自己的那也哗啦坠了下去,欲待要问,竟不敢了。 “吓,你们怎么了这是?”隋氏看得莫名其妙,道:“萍儿一会儿子提着饭盒回来了,对了,小姐……”说着,放低了声音道:“那文媛忽然病了,据说是会过人,所以太后娘娘打发她回家了。” 叶姻因为刚才的事情,听了这件事竟没反应,待隋氏说了两遍,才醒过神来,“哦”了一声,声音竟是嘶哑的。 隋氏不免有些奇怪了,方才小姐还生龙活虎地要饭吃,忽然之间跟傻了似的,掉头对庆元道:“怎么了?小姐病了?” 庆元迅速抹了一把脸,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赶紧给主子弄点吃的。”说着,抱了那一堆旧衣服走出了屋子,一个趔趄竟差点摔倒。 隋氏见了这等情形,知道必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皱了皱眉,低声问道:“小姐,怎么了?那德妃娘娘不是傻子,应该不会做一些下三滥的事情,若是真有,咱也不是吃素的。”说着,攥了攥拳头,只见那床头的案几,嘎巴一声,竟懒腰折断! 叶姻此时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如同在梦中,不敢相信,偏生又在眼前,昨夜自己昏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还做了个那么一个梦,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心惊,忽然抓住隋氏道:“嬷嬷,你先出去,我……我……换件衣服。” 隋氏见叶姻那表情,吓得没敢多说,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先出去。” 叶姻见隋氏出去了,关上门,有把窗户关上,放下床幔,换了内衣,拿起那内衣以医学研究态度仔细研究了半晌,觉得应该没有落红,应该……没事吧,那和尚虽然精分变态,想来也不是猥琐小人,不会趁人之危神马的吧。 按理来说,是应该相信此人的人品的,若不是境界高,也做不到国师圣僧的程度,可人的理智是一回事,若是遇到特殊时刻的特殊气氛,何况还是动了心的…… 艾玛,若是这样…… 叶姻第一次有种落空的感觉,仿佛一直以为手里有底牌,结果打出去的时候,底牌不见了,她怔了半晌,忽地爬了起来,推开门,见萍儿与隋氏正摆饭,道:“小姐,我去的时候,正是时候,都是好吃的哩,小姐……快……”话音未落,却听叶姻道:“庆元……庆元呢?” “庆元她拿着衣服去浣洗坊了。”萍儿指了指外间。 叶姻一言不发,走的飞快出了殿门,也不顾满院子里惊异的目光,出了储秀苑,宫里头的衣服都会到浣洗坊洗,叶姻虽然不晓得,但是知道也不会太远,抓了个宫女问了问,也不顾陈嬷嬷“有事不得外出乱走”的规定,提起裙子“嗖嗖”跑了起来。 刚拐过弯,忽然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因为跑得太急,叶姻“蹬蹬”后退,噗通坐在了地上,见一个太监走了过来,呵道:“大胆,敢冲撞太子殿下!” 叶姻听了这话,忙跪倒在地,道:“臣女拜见太子,方才走的太急,冲撞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太子听说昨日李嫣闹了笑话,今日的拣选又因为事取消了,正烦闷间被人撞了,正要发脾气,忽听声音耳熟,道:“你是……” “臣女叶姻。” “哦……”太子点了点头,想起太后对叶姻的嘉许,若是李嫣太不争气的话,这位应该是他的正宫?说起来他还没仔细看看这位的摸样呢,便走上前来,俯下身道:“抬起头来……” 干嘛? 叶姻一脸晦气地抬起头,正对上太子那张如玉的脸,明澈是神圣仙容,太子则是琳琅如玉,华贵里带着一丝孩子气,此时望着叶姻笑道:“叶姑娘其实也蛮好看。” 蛇精病! 太子心烦,叶姻只有比他更烦,见他这么调戏自己,恨不得扑上去踩到脚底“我踹我踹我踹!”……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叶姻勉强一笑道:“太子殿下夸奖了。”说着,呼啦低下头,装出害怕的摸样。 太子见她羞羞怯怯的摸样,微微一笑,道:“叶姑娘这是去哪里?” “回太子殿下,我正要找陈嬷嬷有事哩。”叶姻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谎。 太子听说她找陈嬷嬷,本来有心多说几句也不敢耽搁了,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谢殿下。”叶姻站了起来,提起裙子给太子见礼作别,慢慢向前走去,走了半晌见太子已经拐弯不见,才又跑了起来,溜到浣洗坊,鬼鬼祟祟地看了半晌,见庆元正从里面走出来,忙扑上去道:“庆元,我的裙子呢?” 庆元脸色一变,抬头看了看道:“主子,你怎么了……” “先别说这个,先回答我。”叶姻跺了跺脚。 庆元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见主子的裙子有……便单独拿过去洗了,主子放心,已经洗干净了。”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摇摇晃晃差点站立不住。 果然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伦家不让你治你硬来,结果打着治伤的名头…… 明澈……他奶奶的老子要杀了你! 95失魂落魄 “小姐,快把粥喝了,陈嬷嬷催了呢。”萍儿把那粥堆在叶姻脸前,却见叶姻“哦”了一声,魂不守舍道:“我不吃了。”说着,站了起来,转过身向里间走去。 “小姐,你这是去哪儿?”萍儿忙追了过去,搀着转过身来道“小姐们都在外面等着呢,陈嬷嬷人都来了。”说着,正了正叶姻的衣衫,把那绣字符放在叶姻的袖子里,道:“小姐,这是老太太给你的,说一会儿子才艺表演完了,把这个献给太后,图个欢喜。” 叶姻低头看了看那绣字符,只觉得心中更是烦闷,抬头问道“能不能不去?” 萍儿瞪大了眼睛,与隋氏对视一眼,见隋氏皱了皱眉,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坦。” “对,对,我身子不舒坦,”叶姻仿佛十分庆幸找到这个理由,道:“我头晕,我眼花,我神经病犯了,我不去了。”她嘴唇抖动着,一点也没有说笑的意思…… 若是选上太子妃,发现不是原装的,妥妥的不作死不会死!说真的,她倒现在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有本能地逃避,忽听庆元出口道:“主子,这个时候这么做太明显了,去是要去,想选不上有很多法子。”声音里有劝慰,有遗憾,还有着深深的惋惜。 一语惊醒梦中人,叶姻点了点头道;“好。”转过身就向殿门走去,萍儿望了庆元一眼,忽然低声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好像……庆元,你知道了些什么?” 庆元咬着嘴唇摇了摇头,道:“咱们做奴才的,不过随着主子的心意,我看主子的心意改变了,这才出的这个主意。” 萍儿听了这话,疑惑虽然不解,却也只能罢了,随着叶姻走出了门,隋氏却是脸色一变,眼珠转了转去,仿佛若有所思。 备选的时候,可以带着自己的丫头婆子,萍儿几个都跟着,见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陈嬷嬷数了数人头,见已经齐了,道:“主子们请随我来。”说着,当先领路,一路向慈宁宫逶迤而去。 “叶姐姐今儿的打扮又是什么讲究?”岳瑶笑着过来,拉着叶姻的手,悄悄问道。 叶姻怔了怔,低头见自己那一身绿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岳瑶见她那等摸样,有些奇怪,与薛月对望一眼,不再相询,两人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前面。 叶姻一个人低着头,慢慢尾随着队伍,脑袋嗡嗡直响,一直没有停息。其实她也不是不疑惑,为什么自己一点感觉都没,可当时自己是昏迷,并非昏睡,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明澈知道。若真的要验证确凿,只能找宫里头的稳婆来科学诊断,可真有什么,这是要花样作死吗?若是当做完全没有,那裙子与肚兜又是怎么回事? 心里烦乱之际,只能低着头随着那队伍徐徐前进,走到慈宁宫,与众人一起向贵人们行礼。 耳听太后问道;“怎么少了一个?” 陈嬷嬷出列道:“启禀太后娘娘,文媛忽然染疾,据说能过人,便连夜送回去了。”声音十分平静,仿佛发生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叶姻若是在平时,便能判断这太后应该是想保住文媛背后的那位皇子,不想把皇家内争事务抬到明面上,只是紧接着是否会对那皇子下手,就看皇上的手段了,但是此时此刻,她方寸大乱,自顾不暇,根本没心思顾忌这些,只是低头皱眉。 “好了,开始吧。”太后点头道。 薛月徐徐走台前,对着贵人施礼,道:“请太后娘娘,贵妃、贤妃、淑妃、德妃众位娘娘御览。”说着,伸手呈上了一副卷轴。 宫女们上前给她一一展开,太后与几个妃子抬头观瞧,见其字迹风韵,似乎是行草,却又有颜柳风范。贵妃笑道:“小小年纪,独成一体,果真是不错的。” 太后也点了点头道:“怎么有点象哀家的字?” 德妃在旁边“噗嗤”笑道:“其实我也这么想来着,没敢说出口。” 听薛月道:“太后娘娘说的是,往日里娘娘赐给臣女家的里的字画,臣女见其字迹若仙,便起了模仿之心,正值学字之时,竟无意学了太后娘娘的一点痕迹。” 太后被这么一拍,倒是真的展颜笑了,道:“你这孩子……” “学太后娘娘的字也十分不易呢。”贤妃道;“我们这笨的是学不来的,你这丫头倒也机灵。” 薛月低头道:“贤妃娘娘过奖了,臣女这样的,不及太后娘娘半分,不过是心生仰慕,学了个之灵片瓦罢了。” 太后抿嘴笑道:“瞧你这小嘴甜的,跟那叶丫头一般了。” 此言出口,人人变色,大家都能看得出太后欣赏叶姻,却不晓得竟到了这种程度。 薛月也是脸色一变,低头道:“不敢。” “好了,好了,”贵妃出口打圆场,道:“太后,您觉得薛丫头这字画……” “还好的。”太后点了点头。 薛月知道这关过了,吁了口气,叩谢而去。 陈嬷嬷点了点头,看着武华,见武华也不上前,而是对众位抱了抱拳,道:“臣女一直是野孩子,在边疆学了些武艺,想给众位娘娘舞一下,不知可否?” 舞剑?这个十分不常见,大家纷纷抬起头来看着武华,连台上坐着的娘娘,也都伸长了脖子,俯身看去。眼见武华脱了外袍,露出那短打打扮,一身干净利落,殿外的宫女献上了一把木剑,武华拉开了场子,一招白鹤亮翅,宛如月下佛风,徐徐在场中舞出了剑影。 战场上学的剑术是厮杀之用,可如今却更多是为了表演,因此姿势只见其美,不见其厉,感觉不出剑光烁烁,却能让人感到流云飞舞之美,一时把众人看得咋舌, 叶姻本来还正烦恼,见了这样的热闹,也抬起头来,她离武华最近,见其身形婀娜,行走如风,真真武林女杰的架势,忽然想起隋嬷嬷来,看样子武华也是有武功底子的,不知与隋嬷嬷相比…… 正想着,武华已经徐徐收势,对着太后等人躬身行礼道:“太后娘娘,武华献丑了。”声音十分平静,看来这次剑舞并没有催动太多内力。 太后微微一笑,侧头对贵妃道:“倒是看了一场好的。” 贵妃点头道:“这个确实不多见,武丫头果然是将军世家,虎父无犬女。” 德妃抿嘴一笑道:“这丫头自幼调皮,说话愣声楞气的,我只怕她得罪人。”语气里竟以武华的娘家自居。 太后眸光一闪,略过一言不发的淑妃,点了点头道:“剑舞之术,哀家久居深宫,倒也少见,如今真是见识了呢,好,好。” 武华听了这话,知道这一关是过了的,面上并无太多欢喜之色,只躬身谢礼。 陈嬷嬷见这关两个都过了,把眼看向了叶姻,见叶姻低着头徐徐走上台阶,先给诸位贵人见礼,然后抬手把那绣字符献上。 太后见她今日一言不发,未免有些惊疑,待看了那字符绣,却笑了,原来那是一件两尺见方的绣品,正面写着万寿无疆,反面写着江山永固,每个绣纹都是用“卐”字法勾勒,这么一个绣并不稀罕,难得的是用密密麻麻上千“卐”字钩织而成,内涵不以言表,自然是佛祖保佑太后万寿无疆,保佑大齐朝江山永固。 说实话,这字符绣的来历叶姻自己也莫名其妙,其实她想给众位娘娘表演一场“穿越歌舞”,让这些古人惊艳一下,只是此时心乱如麻,只怕自己被选上,见萍儿说是“老太太给的.”干脆用这个搪塞了。 “好,好。”太后笑逐颜开,道;“女孩子家,女红才是正途,并且这绣字,真可见你一番心意了。” 众人听了太后这话,谁敢不说“不”,贵妃抿嘴笑道:“最难得是这孩子费的这功夫,没有荀月,这绣品是出不来的,我从前只知道叶家诗书礼仪之家,倒不知这等绣功。” 淑妃接过那绣品,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忽然道:“小叶子,你这绣法似乎是出自江南慧娘之手,却又有了一些变化,夹杂了一些蜀锦织法,没有十年功底是学不成的,难不成五岁就开始学了的?”这话一处,人人变色,淑妃的话很明显,质疑这绣品不是出自叶姻之手。 叶姻想要被刷下,却不敢担上那“欺君罔上”的罪名,忖度半晌只得胡扯道:“淑妃娘娘说的虽然不假,只是这绣法有讨巧的意思,江南织法与蜀锦针织都是极难学的,可这卐字绣法却不难,因为去除了底端绕线,反而比那单纯的绣法更容易做,因此臣女只花了两个荀月便织成了。” 众人听了这话,面上露出恍然之色,太后点了点头道:“哀家长见识了,没想到这卐字绣法,竟能超越这两家的优势。”顿了顿,道:“这绣法含着佛法之精妙,便叫佛家绣如何?” 贵妃笑道:“太后好名字。” “正是。’贤妃附和道。 德妃一边打量叶姻,一边也道:“佛家绣,真真是好名儿。” 太后心中大喜,叶姻这绣品不过泛泛,但是自己居然把那新绣法起了新名,这是流芳千古的节奏,她心中激动,对贵妃道:“宫里头的绣坊……” “太后放心,明日臣妾就去跟她们说去。” 太后点头,见叶姻不言不语站在那里,半点也不居功,心中越发喜爱,道:“正宫之道,不左不右,中庸为上,绣功正是如此。” 众人见太后居然说出“正宫”之道来,都用羡慕的眼眸望着叶姻,却见这主子回来的时候一脸晦气,一副“人人欠我三百两”的晦气脸,有的只觉得好奇,有的则认为她这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沉着,心中还赞叹了一番。 叶姻没想到用来搪塞的东西,居然也过关了,眼看着离太子妃越来越近,心里却越发烦乱,别人的事情就没心思去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其他人都展现了才艺,最后是李嫣的压轴大戏。 出乎意料的是,李嫣并没有表演现代歌舞,而是跳了个当时流行的霞裳曲,当然,作为穿越女,无论在服饰上,舞姿上以及歌曲的改编上,她都做了十分新颖的改动,叶姻虽然不懂这个,却能看得出创新,她抬头望了望上面的娘娘们,不知她们是否看出来了…… 一曲既罢,李嫣停驻身形,不断喘息,叶姻望着其额头上缓缓落下来的汗珠,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主子这几日一定经过了什么教训,否则不会做到这么“入乡随俗”。其实她还以为这同行要出个什么天雷滚滚的节目娱乐大众,结果却是这么一个古今杂糅的古曲,也许…… 她脑海里浮现出太子那张脸,也许李嫣这个节目不是她想要表演的,而是太子给她出的主意吧,不过就这么两天功夫,又是偷偷摸摸进行,能练习到这个水平,已经十分难得,看着那执着的眼眸,她是为自己的爱情……奋斗吧。 而自己呢? 叶姻叹了口气,自己是为了……叶家,如今却……想到这里,又把圣僧恨了一遍,没有他自己也能解毒,好好的这是捣什么乱,而且这……到底…… 正心神不定间,忽见岳瑶靠了过来,啧啧道:“叶姐姐,你这么好绣功,我们竟没看出来哩。” 叶姻眨了眨眼,方意识到备选第二关竟然结束了,她心烦意乱地走神,竟不知李嫣过了没有,抬头见李嫣走在前面,看那意气扬扬的身姿,应该也是过了的。 “叶姐姐……”岳瑶又道了一声。 “哦……”叶姻这才收回眼目,对岳瑶勉强笑了笑道:“谁说不是呢。” 却是支支吾吾,答非所问,薛月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道:“叶妹妹平日里能言巧语,今日是怎么了?竟成了个闷葫芦?” 叶姻笑了笑,道“身子不适。” 薛月与岳瑶对望一眼,倒是相信了,因为平日里叶姻虽然不爱多话,却绝非这样若有所思,答非所问,即使方才在太后面前,也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不再是平日了插科打诨,而沉默寡言,神色郁郁。 只是她们与叶姻关系虽然不算差,却也没好到能问私事的地步,见叶姻不欲多言,也不再说什么。 叶姻便以这样梦游般跟着大家回了储秀苑,浑浑噩噩里正想回屋子,听陈嬷嬷道:“主子们,明日考校妇德,会有嬷嬷过来查身子,仔细自家穿的衣裳。\\\" 叶姻茫茫听了这么一耳朵,也没多想,忽听旁边岳瑶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要查什么?” 武华见岳瑶的面容冲着自己,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薛月只抿嘴笑。 岳瑶见了,忙道:“好姐姐,快说,我们竟不知。” 薛月见叶姻也站在旁边,便道:“你们傻了不成,说是查身子,不仅是要查有什么隐疾,还有……”说着,脸上一红。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脱口问道:“是……检查是不是在室女?” 薛月见叶姻直言说了出来,脸上微红,点了点头。 提起这话题,大家都有些害羞,因此说了几句客气话便散了,叶姻慌慌张张地向正殿走去,见李嫣正与一个宫女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她如今没心思管闲事,被萍儿扶着上了台阶,进了自家房间,坐在床上就再也没说话。 萍儿几个都是机灵的,见小姐回来不对劲,可刚刚听说大家都过关哦,难道是小姐觉得自己没考得如意,所以才这么沮丧。庆元却知道端倪,心中正急,听叶姻道:“我想歇息一会儿,你们不用在这里了,对了,庆元留下,我有话问你。” 萍儿与隋氏点了点头,退出去了,一时屋子里只剩下叶姻与庆元两人,听叶姻道:“庆元,你在宫里待的时日长,陈嬷嬷说的那意思,是那意思吗?” 庆元眼泪滚滚而下,呜咽道:“主子,要不你就跟太后说吧,德妃娘娘居然下此狠手,此事也怨不得你,呜呜呜。” 叶姻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仿佛掉入了冰窟里,被冷冻的一丝活气都没有了,若是明日出了事,不仅仅是自己,怕是整个叶府也会受连累,若是把这事推到德妃身上,太后看在自己受害的份上,也许放过叶府,可是自己这辈子顶着一个不贞的名义……也完蛋了。 若是…… 叶姻咬住嘴唇,若是说赖在国师圣僧身上…… 没戏! 叶姻心知太后不可能因为对象是圣僧而有所宽容,甚至说,为了保住圣僧的名声,说不得还会把自己杀人灭口……那怎么办?抬头见庆元哭成了一团,嘶哑着嗓子道:“好了,庆元,没事,我会想办法的,你别……”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传唤道:“武主子。” 叶姻对庆元使了个眼色,庆元忙擦干眼泪,站了起来,出去把武华迎了进来。 武华与叶姻不是太熟,这次算是稀客,叶姻站了起来道:“武妹妹怎么来了?萍儿快上茶。” 武华神情十分诡异,变幻了许久,咬住嘴唇道:“叶姐姐,我有话与你说。”萍儿几个听了这话,忙退了出去。 叶姻此时早已方寸大乱,哪里还能听什么话,只是理智还让自己本能地支撑站着,见武华站在那里许久不言,不由不耐烦,催促道:“武妹妹有话请说。” 武华被叶姻这么催促,才轻声道:“叶姐姐,你是不是认识圣僧?”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扶着案几强笑道:“不认识啊,武妹妹为什么这么说?” 武华不答,咬着嘴唇低垂着眼脸。 叶姻咽了口唾沫,嘶哑着嗓子道:“我礼佛的时候,曾经见过圣僧的,武妹妹问这个的意思是……” 武华依然不说话,忽地抬起头,眼眸里有质疑有讽刺,甚至还含着一丝丝嫉妒,道:“叶姐姐,别忘了,我可是军中出身,有些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能打听一些。” 这话宛如迎头重击,一下把叶姻打得头晕脑转,竟没了反应。 武华见叶姻毫无表情,既不羞愧也不掩饰,越发猜疑不定,道:“我也是……也是……”忽然住口,转过身去,道:“叶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有些羡慕你罢了。”说着,快步走出了门。 叶姻依然木呆呆地站在哪里,待庆元走进来,叫了好几声“主子”,才反应过来,“哦……有点头晕,我歇息一下”叶姻扶着额头,躺在床上,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萍儿与庆元对望一眼,只得出去了,萍儿关了门,对庆元肃着脸道:“庆元,你跟我说实话,小姐这是怎么了?” 庆元皱着眉张了张口,觉得事情太过重大,摇了摇头道:“萍儿,你别为难我,若是主子想让你知道,你问她她自然告诉,若是不想,你问我,岂非为难了主子?”萍儿听了这话,心道也是,只得闷闷的罢了。 隋氏在旁边听了,忖了忖,敲了敲门,听里面说“进来。”走了进去,见叶姻怔怔坐在床头,仿佛傻了一般,皱起眉头道:“小姐,我知道你现在遇到了极其为难的事情,不知我是不能帮衬的上,有什么事别一个人担着,你还有我,一家子人正看着你呢。” 叶姻听了这话,眼泪忽然流了下来,道:“嬷嬷,若是你遇到了无可挽回的事情……” “无可挽回?”隋氏听了,心中砰砰乱跳,左思右想,想到叶姻变色是在被德妃关走的那晚,今天听说检查在室女又是那样的表情……忽地站了起来道:“小姐,那位娘娘住在哪里?”面上已经显出杀气来。 叶姻见她误会了,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她。” “那……是谁?”隋氏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女子失贞,再被宫里头嬷嬷查出来,那叶家与叶姻就…… 叶姻抬头看了看隋氏,想到她说的“别一个人担着,还一家子人看着你”的话,咬了咬嘴唇,道:“嬷嬷,记得珈蓝宫在哪里吧,帮我给那个人递个消息,让他今晚来找我……” 隋氏忽然面无人色。 96神之不肯 “小姐……圣僧他……你们……”隋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江湖儿女出身,本来也不拘这个,只是对象是国师圣僧,这就太难以……这种轰动天下的丑闻一旦传出,叶家可就…… 叶姻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解释,逡巡了半晌,道:“嬷嬷,你放心,我有数的。”顿了顿又加重了语气道:“我不会连累叶家的。” 隋氏听了这话,望着叶姻那从迷茫到清澈的眼眸,点了点头道:“小姐,我这就去”,说着转过身去,却又回头笑了笑道:“我信你。” 叶姻听了这话,想抓住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抓住,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只紧紧地依靠在墙上,闭上了眼。 天渐渐暗淡了下来,人声的喧嚣沉溺了下去,皇宫大内在夜色里显出格外的庄严肃穆,储秀苑正殿的西厢,窗户发出“蛤喇”的声音,虽然轻,却让叶姻睁开了眼。渐渐的有个身影走近,床头上投射出一个斑驳的身影,忽高忽低,静寂无声,却又连绵起伏。 “你找我。”那个声音轻轻响起,淡淡里的居然带了几分期待。 叶姻一直靠坐在床墙上,等了好几个时辰,身子微微有些发麻,她扶着那床榻活动了一下手脚,盘腿坐着,点了点头,道:“是。” 明澈抬起头望着叶姻,见其脸上浮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是郑重的,平静的,却非这几天那种装出来的严肃,那素来调皮闪烁的眼眸,也变得静然如海,整个人宛如飞莺变成了冥鱼,在黑暗里沉静了下去。 面对这样的叶姻,他竟有些怵然,想说什么,终究沉默了下去。 “圣僧,”过了许久,叶姻的声音在静夜里响起,凉凉如玉,静静如风,“一个人的一辈子……很长。”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叹息,道:“从前不懂事,总会做些错事,长大以后觉得很可笑,只是那些人,那些事,连同那个自己都随风而去,连追忆都想不起来了,你说该不该忘记呢?” “你……真的忘记了?”明澈问道,带着几分质疑,几分悲凉。 “我忘记了,从前就跟你说过。”叶姻静静道:“从前那个叶姻,已经死了,现在这个,再也回不到从前,圣僧,从置换的那个时刻起,我们之间的羁绊,便已断绝,所谓业力……” 她渐渐抬起头,面上浮出一丝苦笑来道:“是圣僧的心魔。” 明澈浑身一震,闭上了眼。 两人又在这静寂里沉默下来,彼此守住彼此的分寸,本来应是欢欢喜喜的清澈,却不知为甚,变得如此悲哀,如此绝望。 “圣僧对叶姻从前的种种帮衬……”叶姻的声音又响起来,带了几分疲倦,道:“我很感激,真的……而且,我承认,开始看到你……,我是存心利用,甚至有些得意的……” 明澈忽然抬头望着叶姻,眸光烁烁里,是叶姻平静而淡然的微笑。 “小女儿孩家,见到自己曾经……即使不是存心,也免不了这份得意,可是后来看到了危险,终于戛然而止,我有我的路,你有你的份,本来不相干的世界,命中注定,平行而去,” “你找我来……就想说这些?”明澈忽然截住她的话,声音带着急躁与厉色。 叶姻不答,抬起头,静静地望着那个男人,他动心了,前世千求万求的结局,却不是她现在要的那个结局,她是官家嫡女,他是齐朝圣僧,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也不应该有…… “圣僧,你改主意了,是吗?”叶姻静静地望着明澈,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哀伤。 “什么?”明澈眯起眼,望着叶姻。 “你不想让我做太子妃了,所以在德妃娘娘牢房里,趁着我解毒昏迷,故意落下些痕迹,让我惊疑不定,最后主动撤出备选?”叶姻的话音渐渐变高,忽然戛然而止…… 明澈只闭上眼,仿佛睡着了般,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叶姻幽幽叹了口气道:“圣僧,即使我不做太子妃,也要嫁人的,你到底想……什么,都是不可能,你有你的尊崇,我有我的大道,我们之间,根本无解。” “那你从前……”明澈忽然开口道。 “那是从前,圣僧,我说过了,从前的那个人,死了,如今坟头都长草了,如今这个真的不是那个了,也永远不会是了,那个她已经带着所有的爱恋长眠了。”叶姻说到这里,忽然感觉漫天悲哀袭上心头,也不知该说哭,还是该笑,只是这一次,终于说到底,给圣僧,也给自己。 明澈渐渐低下头,半明半暗里,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却随着那暗影,渐渐走近了叶姻,捏着叶姻的脸颊,那绝色的面容微微带着狰狞俯身在耳边轻声道:“如果我不肯呢?” “你肯的,否则你早就毁了我。”叶姻急切反驳道:“是吗?圣僧?” 望着那惶急的眼眸,明澈方才那痛苦到沸腾的心,忽然有了一丝光亮,这种东西他也说不清,或者说自从相遇以来种种,便再也不由他控制,茫茫里一切都是宿命,他只是随着那疾驰的轨道,越走越远,越陷越深,至于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待他反应过来,已经抱紧了她,她没有挣扎,却带着两厢眷许的缠绵,低着头在他胸前呜咽道:“圣僧,请你放过我吧……” 明澈听了这话,只觉得胸前点点打湿,浑身冰凉,眼前一黑,却依然没有放手,只虚弱地反驳道:“如果我不肯呢?” “你肯的,因为……你是圣僧。”叶姻忽然感觉心里有种隐痛,在这样的怀抱里,竟漫天地覆了上来,她深吸了一口气,难道哪个“她”要归来,她才不要,她才不要,她好容易把日子过成这样,她再也不要那样…… “小姐……小姐……”睁开眼,是萍儿那张秀丽的面容,皱着眉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叫都不醒,庆元跟陈嬷嬷说要去请太医……“ “叶主子……”话音未落,陈嬷嬷从殿外走了进来,皱着眉道:“这是……”见叶姻已经坐了起来,脸色才缓了缓道:“我听庆元说……” “我没事,嬷嬷。”叶姻截口笑道:“有些梦魇罢了。” 陈嬷嬷点了点头道:“叶主子是个造化大的,应该压得住的,别怕。”说着,低头吩咐身边一个宫女,那宫女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功夫,端着一个佛龛走了进来,陈嬷嬷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对着案几左首一指,宫女把那佛龛恭恭敬敬地放在了上面。 “叶主子这是招惹了一些……不过没关系,这佛龛是从老祖宗哪里赐下来的,圣僧正好在宫里头,让他给你开光了,有佛爷保佑,保证叶主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叶姻苦着脸一笑,道:“那谢谢嬷嬷了。” 陈嬷嬷点了点头,带着人出去了,萍儿给叶姻洗漱,庆元从外面进来,见叶姻已经穿戴好了,脸色微白,嘴唇直抖道:“小姐,你真的……” 叶姻点了点头,捏了捏庆元的手,安慰道:“放心吧。”说着,径直走出出去,见李嫣正站在殿门前,穿着一身紫色襦裳,下着百褶裙,亦是淡紫色,挽了个飞天发式,虽然漂亮夺目,却不若从前那般惊采绝艳。 叶姻抿了抿嘴,心知她必然受了太子训导,不再一举一动那般突兀,免得着了太后的眼,正想着,见李嫣转过身来,笑语盈盈地望着叶姻道:“叶姐姐,早。” 叶姻笑道:“嫣妹妹,早。”她昨夜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可是已知事情的真相与自己预料的不差多少,心里既然安定了,对其他事情也顾得上,见李嫣站在高阶上还要顾盼一会儿,便先走下了台阶。 院子里已经满是人,这次是要特殊检查,大家都心里惴惴着,见陈嬷嬷咳了一声道:“众位主子,今儿的事情,昨儿已经说了,大家请随我来。”说着,当先出了储秀苑。大家随后跟上,叶姻在最后,正低着头一步步跟着向前,忽听武华道:“叶姐姐……” 叶姻听了这声音,打了个突,抬头时却已波澜不惊,笑道:“武妹妹,何事?” 武华仿佛有话,咬着嘴唇,忽俯身在她耳边道:“昨夜圣僧来过,是吗?”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瞪大了眼睛,不说“是,”却也不敢说“不是”,想起昨夜里的情形,忽然笑道:“武妹妹,可是做梦了?” 武华不答,一路跟了许久,才道:“叶姐姐,我说了,我很羡慕你,希望你能……珍惜。” 叶姻身形一顿,珍惜? 疯狂世界欢乐多。 她不再说话,快步跟上了前面的队伍,拐了几处殿宇,在一处偏僻的院落处停下,陈嬷嬷转身笑道:“小主子请一个个跟过去,不可高声喧哗,不可做出惊语。”说着,领着众人进了那院落,见几个婆子正站在一个阴暗的屋子前,见陈嬷嬷过来,点了点头。 陈嬷嬷以点头示意,抿嘴笑道:“叶主子,你先来。” 我勒个去,为什么我是第一个?叶姻虽然心里有些底,却也惴惴,低着头上了台阶,进了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床,几个婆子戴着手套站在那里,笑眯眯地望着叶姻。 其中一个指着那床道:“主子请。” 叶姻忽然生出几分上手术台的紧张来,咬了咬嘴唇,走了过去躺下,闭上了眼…… “如果我不肯呢?”那声音在耳边低低耳语,那漫天覆盖过来的心痛,虽然知道不属于自己,却也同体异生,她从前已经把“她”压制下去了,如今却因为这疼痛若有若无地归来,叶姻心中烦乱,抬起了头,哀求道:“圣僧,放手吧,放手吧……” 然后…… 他就离开了…… 她也离开了…… 只有空荡荡的自己…… “好了!”听见一个婆子道,给叶姻穿好了裙子,笑道:“恭喜主子守贞如玉。”瞪着眼看着叶姻。 叶姻发了半天怔,才反应过来,笑了笑道:“你瞧我。”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在那说话的婆子手中道:“这是给嬷嬷们的随礼,别嫌弃。” 那婆子掂量着竟有十几两的摸样,笑道:“主子万福,主子将来肯定有大造化哩。” 叶姻笑了笑,走出了门,被外面洒洒金光晒得眯起了眼,走下来,站在陈嬷嬷身边。 陈嬷嬷对叶姻笑了笑,仰头去看那屋子里的情形,见一个婆子走了出来道:“恭喜。” 陈嬷嬷见她如此说,方吁了口气,欢喜地对叶姻道“叶主子,你到院子外等,一会儿子还要考校妇德哩。“ 叶姻抿嘴一笑,点了点头走出院子外,站在那夹道上,脸上便黯然了下来,怔怔地望着红墙出神。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少女们都从院子里走出来,这种事情对于闺阁都是极其羞怯的,因此大多默默无言,叶姻见陈嬷嬷笑容满面,知道都没有问题,陈嬷嬷“咳”一声道:“主子们,随我来。”说着,当先领路,一路逶迤向慈宁宫而去。 刚到慈宁宫,却见外面的仪仗多了许多,太监进去禀告了,一众人走进了慈宁宫,见台上人影绰绰,似乎多了许多人,陈嬷嬷领着她们先给众人行了礼,才听太后道:“陈嬷嬷,都妥当了吗?” 陈嬷嬷躬身道:“启禀太后,都妥当了的。” 太后点了点头,俯身对众人道:“今日把皇上都请来,是想把大悲寺没有做完的事情先做完,这人事还要看天命,嬷嬷,领着她们去吧。” 陈嬷嬷答了一声是,道:“主子们,请随我到偏殿来。”说着,引着众人徐徐转了身,向偏殿走去,刚进了殿,见摆着一个巨大的佛龛,上面摆着点着香油灯火。 陈嬷嬷转过身,肃然道:“主子们,这次是神佛之选,请认真虔佛,自有福报。”说着,指了指那签筒。 一个宫女端着签筒到了薛月跟前,薛月双手合十,拜了拜,从签筒抽出了一根。 那宫女又走到武华面前,武华拜了拜,从签筒抽出一根,宫女又走到叶姻跟前,叶姻双手合十,拜了拜,抽出了一根,凝神观瞧,见上面写着卦辞,歪了歪头,不得其解。陈嬷嬷见众人都抽完了,这才领着大家又从偏殿走了回来。 “拿着那签上来给我瞧瞧。”太后道。 薛月先是上前,把那签恭恭敬敬地呈上,太后看了看,又让宫女还给了她道:“说说看。” 薛月知道这是考校妇德与妇言,忖了忖道:“臣女抽的签辞是:东园昨夜狂风急,万紫千红亦尽倾,幸有惜花人早起,培回根本复栽生(1)似乎指的是……是……”她忽然有些说不出来了。 这卦辞明显说的是大难之后,死而复生之意,可是自己这是竞选太子妃,说这种岂非不吉,待要胡扯几句,却没有叶姻那种信口开河的急智,竟怔在了当场。 太后眸光一闪,道:“薛丫头这是怎么了?说就是了。” 薛月战战兢兢道:“这卦辞似乎说死而更生之意,至于其他的,臣女,臣女也猜不出。” 太后“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贵妃道:“薛月,你小时候可曾……” “对,对。”薛月终于受了启发,道:“太后娘娘,贵妃娘娘,臣女小时候曾经大病一场,如今身子倒是完全好了,这算是枯木逢春犹再发的意思呢。” 可她这么一说,在场众人都知道她是受了贵妃的启发,不算机敏,太后面色不懂,只点了点头道:“也罢了。”便再也没说什么。 薛月听了这话,几乎要哭出来,咬着嘴唇给贵人行了礼,满面沮丧地退了回去。 武华上前把签恭敬地供上,宫女给娘娘们看了,又还给了武华,太后问道:“你有何解?” 武华咬了咬嘴唇道:“杜鹃啼血泪悲声惊动异乡为异客(2),太后,这卦辞说的是臣女似乎要远赴边疆,再无回归之日,怕是与皇宫之事,无缘了。”众人一听,都吃了一惊,大家都巴不得要入选太子妃,武华先前表现也不算,仅仅为了抽了一个不好的签,就自动要前功尽弃不成? 太后听了这话,也吃了一惊,正要说话,听德妃斥道:“你这丫头傻了吗?不过抽了个签罢了,这就要……”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终于住口,对太后讷讷解释道:“太后娘娘,臣妾这是急了……” 太后微微一笑道:“哀家不怪罪。”说着,掉头对武华道:“你这丫头,竟是要自动请辞不成?” 武华神色似喜似悲,更多的却是解脱,道:“太后娘娘,方才臣女虔心祈祷,想来……这是佛祖之意吧。” 提到佛祖,太后也无法了,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道:“也罢了。” 武华吁了口气,躬身行礼,徐徐退下。 陈嬷嬷见一直顺利过关的前两个居然都唰下,心中砰砰乱跳,看向了叶姻,见叶姻走上台阶,把那签辞放在托盘上,宫女一一给众位娘娘御览,众人看后,神色各异。 “叶丫头说说看。”太后的语气里带着轻快的喜悦。 “是,臣女的卦辞是龙虎风云际会时,一旦凌霄扬自乐,任君来往赴瑶池(3),似乎说的是龙云汇集之时,便是成仙得道之日。” 太后“噗嗤”一笑道:“哪有这么说的,难不成你要做神仙去不成?” 贵妃亦笑道:“是这丫头谦虚,这样好的卦辞,臣妾还没见过多少呢。” “臣妾也难见这样好的。”贤妃符合道,忽听淑妃冷冷道:“太后,这样的卦辞,确实说是的成仙得道的之世外之事,似乎与皇宫没什么多大干系哩。” 太后摇头不语,许久才道:“人事亦是天命,这种事情,哀家也解不得,只能等圣僧来开解。”说着,把那签还给了叶姻,笑道:“你小时候就想出家了不成?” 叶姻摇头道:“太后娘娘,臣女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呢,不知道这是……” 太后这才笑着对淑妃道:“所以说,这说的是人事,非天命。”说着,道:“哀家就知道你是好的,果然是好的。” 此言一出,大家都知道叶姻过关了,面上都露出羡慕之色。 叶姻面上并无太多喜色,默默退了回去,见岳瑶上了台,把卦辞给众位娘娘看了,太后“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道:“没想到你这丫头居然……” 忽听淑妃道:“太后娘娘不可厚此薄彼,方才叶姻抽的也是这等上上签,我瞧着倒不如她更说的更踏实些呢。” 叶姻心中一动,微微抬头,睃了一眼淑妃。 “臣女这卦辞,玉箧团圆万里光,无瑕一片挂穷苍(4)说的似乎太好了,臣女感觉……感觉……”岳瑶脸上微红,低下了头道:“似乎说的是花好月圆之美事。” 太后听了,微微一笑,对贵妃道:“你觉得呢?” 贵妃笑道:“亦可以这样解,倒是个吉祥签” 太后点头,打量着岳瑶道:“哀家先前没注意,如今仔细打量,倒是个有福气的。”此言一出,大家吃了一惊,太后先是许了叶姻,如今又许了岳瑶,难道是要…… 见岳瑶面带喜色的退下,李嫣珊珊走了上前,给众位娘娘看了卦辞,太后微微一笑,对贵妃道:“竟跟我所料不差。” 贵妃从前见识过李嫣,嘴角弯弯道:“臣妾也这么觉得。” “说吧,你是何解?”太后语气里竟带着些讽刺的味道。 李嫣似乎有些战兢,道:“臣女的卦辞:倾国倾城媚百生,六宫粉黛尽无名,(4)似乎有些过了的。” “她的结果可不好啊。”太后意味深长道。 贵妃不答,忽听淑妃笑道:“太后娘娘,这倾国倾城,倒是有那儿一点的。” 太后打量着李嫣的容貌,点头道:“这倒是,不过也罢了。” 李嫣听了这话,咬了咬嘴唇,心中也不知道太后是许了,还是没许,只得走下了台阶。 太后低声与贵妃商量了一会日子,贵妃与其他妃子窃窃私语了好一阵,才见太后站了起来,俯身对众女一一看去,许久才道:“这些日子来,你们表现皆佳,哀家也十分满意,只是这一关乃是天命,人亦无法,明日叶姻与岳瑶去珈蓝宫,请圣僧以佛命定夺太子正妃。” 97反击之策 叶姻低着头走在队伍尾端,迎着众人的羡慕嫉妒的眼眸,只不过她自觉还不是太拉仇恨值,毕竟太后早就看好自己,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如今最受瞩目的是异军突起的岳瑶。 在众多参选者里,叶姻与武华最突出,其次薛月,其次李嫣,谁也没想到岳瑶会被选中,当岳瑶走下来的时候,大家都不相信这个事实,回储秀苑的路上,众人更是默默无语。 薛月此时不知该做何表情,她一直把岳瑶当做陪衬,认为自己才是太子妃当仁不让的人选,当然她也知道太后喜欢叶姻,可架不住自己身份高贵,就是太后喜欢的叶姻,也以为良娣的份儿,没想到……居然是自己一直瞧不上的小跟班居然会…… 薛月待要气得不理,却又觉得太过显明,回到储秀苑的时候,只得僵硬着脸与岳瑶道喜。 岳瑶眼泪汪汪道:“快别说了,薛姐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就抽了这样的签,说起来,你们都比我强多了,这佛祖……唉……” 听了这话,众人想起这抽签的命定,脸上都缓了缓,岳瑶又道:“按理来说,叶姐姐才是天运之表,又得太后娘娘欢喜,我是断断比不过的呢。” 这话祸水东引,大家都望向了叶姻,却见叶姻只是对着岳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合十道:“人力争不过天命,一切听佛祖安排。” “叶姐姐,这太子妃果真要由圣僧来定?”武华忽然出口,眸光烁烁地望着叶姻。 叶姻的心砰砰直跳,面上却只笑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明日就知道了吧。”顿了顿又道:“武妹妹居然自动退出,叶姻觉得十分佩服。” 武华嘿然道:“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性子走罢了,就不知道别人会不会……” 叶姻不想跟武华打这种哑谜,或者说,她现在什么没心思应对这些小姑娘的明争暗斗,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下,眼见庆元从正殿走出来,忙道:“丫头正找我,我先回了。”说着,转身向正殿走去。 “主子……”庆元见叶姻走了过来,低声道:“方才太子的人来要找李主子,后来没找到,竟到咱们这里来了……” “回去说。”叶姻低声道,与庆元一起回了屋子,萍儿一边给她更衣,一边听庆元道:“太子派的是个婆子,说想见见你哩。” “让她进来吧。”叶姻想到自己要做太子妃,太子便是未来的老公上司,虽然知道没好事,还是让她进来了。 “拜见叶主子。”那婆子四十许人,五官寻常,普通宫仆打扮,说话声音极低,似乎怕人听见。 “不必多礼,请问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叶姻 “哦……”那婆子吱唔了两句,忽地抬起头道:“主子这阵子身体如何?” 叶姻听了这话,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抬头对萍儿几个道:“你们先出去。” “小姐……”萍儿见那婆子鬼鬼祟祟,有些不放心。 “出去吧,没事。”叶姻摆了摆手。 萍儿几个只得先到了外间,这才听婆子道:“主子应该猜到了,我是淑妃娘娘派来的。” 叶姻抿嘴一笑道:“淑妃娘娘敢假借太子的名头,就不怕太子怪罪……”说到后来忽然意识道淑妃应该是不怕的,太子看重李嫣是尽人皆知的事情,若是有什么私自相授的事情,大家也只好知道装作不知道的。 婆子尴尬一笑道:“奴婢只是给娘娘递个话,说该到时候了。” “哦?”叶姻眉毛一挑,道:“娘娘的吩咐,我自然不敢不听,可请问要怎么做才好?” 婆子迟疑了下,道:“娘娘说,今夜会具体跟叶主子说,叶主子这样的聪明人,自然有法子把她抬举的人抬举上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单,上面写着“海棠苑,亥时” 叶姻拨拉着手上的璎珞镯子,好久才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婆子一笑道:“娘娘说了,主子一定会答应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瓶药丸道:“主子这阵子一定感觉左腹隐隐作痛,吃了这药丸应该就没事了,不过若是要长治,还是听话得好。” 叶姻忽然有些好笑,淑妃娘娘觉得给她下了毒就控制住了她的人,这也太简单了吧…… 正想着,忽听婆子又道:“叶主子,娘娘还说了,关于参叶尚书的奏本,请主子放心,绝对不会再有什么差池的。” 哦?双重保险? 叶姻起初担心那消息落在燕王手里,如今还是落在了他们手里,不过不怕,他们再怎样也抵不过圣僧的分量,圣僧已经说没事,应该就没事。这么想着,表面上却点了点头道:“去回禀娘娘,就说我一定会不负娘娘所托,请……尽管放心。” 那婆子脸上出现喜色,叩头道;“谢叶主子。” “谢什么,我还要谢娘娘呢。”叶姻抿嘴一笑。 待那婆子走后,萍儿与庆元倒也罢了,隋氏还是觉得有些不对,悄悄问道:“小姐,这婆子脚底生风,似乎是个练家子,太子为什么派这么一个人来找你?” “不是太子。”叶姻道。 “啊……那是谁?”隋氏问道。 “是淑妃。”叶姻也不瞒她,直言道:“燕王的人居然是岳瑶,真真让人想不到……” “小姐,你打算怎么办?”隋氏攥紧了拳头。 “别着急,等着瞧。”叶姻眯起了眼,从窗户里望着婆子远去的背影,话说她真真没想到淑妃有这样大的本事,通过抽签这一关把所有人都踢下去,只剩下自己与岳瑶…… 可为什么不直接选择岳瑶呢? 恩,若是只剩下岳瑶,未免太过显目了,大家肯定会对这次抽签产生怀疑,为了不让大家产生怀疑,不仅选了岳瑶,还让自己做陪衬,自己是太后娘娘看重的人,却是她预先定下的棋子,又吃了她的毒药,到时候想怎么摆布怎么摆布…… 只是按照淑妃的这套路,若有什么直接说便是了,为什么还要跑到什么海棠苑去说,这么三更半夜在皇宫里乱跑,合适吗? 叶姻皱着眉苦苦沉思半晌,见隋氏还站在那里,心中一动,问道:“隋嬷嬷,淑妃既然布置好了,让我抬举岳瑶,却又约我三更半夜到海棠苑去说,我总觉得不是很妥当……” 隋氏“哦”了一声,面上露出惊疑,忽然又道:“别怕,小姐,我跟你一起去。” 叶姻摇头道:“倒不是这个问题……”她不是怕,而是觉得有些不妙,淑妃绝不会做无用功,她已经给自己下了两个圈套,难不成觉得还不保险,又给自己下一个? 可是有这个必要吗? 正忖度间,忽听隋氏道:“小姐,让岳瑶坐上太子妃,关键是人物是谁?” “我啊……”叶姻指了指自己道:“若是我被唰下了,岳瑶便是妥妥的太子妃呢。” 隋氏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结结巴巴道:“不会是……是……她连他也敢……” 隋氏皱着眉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你晓得,宫里头的人……唉……” 叶姻望着隋氏出了会儿神,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淑妃好毒的计,看来他们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要坐上这太子妃的位置……” 隋氏“嗯”了一声,忽然笑道:“这位置有什么好,竟有这么多人来抢夺。” 叶姻苦笑道:“不是这个位置好,而是这个位置背后承载了太多……”说这里,咬了咬嘴唇,道:“嬷嬷,你再给我传个信好吗?” 隋氏眸光一闪,道:“小姐的意思是……” 海棠苑在皇宫的西南角,乃是淑妃的瑶华宫范围的一部分,平时少有人来,乃是十分偏僻的所在,亥时,月色琉璃,静夜深深,有个人影渐渐地象这边走来,穿着紫色的留仙裙,梳着寻常的朝天髻,带着面纱,脚步十分快捷,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她站在石桥上迟疑半晌,终于进了那海棠苑的花海亭,花海亭本是半明半暗的观景廊,此时已是深夜,窗户已经关了,里面点燃了一枚香烛,静寂无声,仿佛等人入室。 那人影停驻了半晌,又向前面走了几步,终于进了那亭室,便在此时,从海棠苑的南边渐渐走近一人,白色的衣服,迟疑了半晌,终于进了室内…… 便在这时候,海棠苑忽然出现了五六个黑衣人,团团把那亭室围住,当先一个黑衣女子渐渐走近,对身边一个黑衣婆子道:“到时辰了?” “还没呢,”那婆子低声道:“娘娘,那香烛虽然有助情之用,可圣僧武功极高,禅定功夫又厉害,恐怕……” “怎么没动静呢?”那女子站在不远处,望着那亭室,觉得十分奇怪。 婆子摇了摇头,道:“娘娘,老奴也不知,可那香烛是加了十分量的,又有软骨散,应该……没有问题……” “进去吧。”那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若是太过了怕瞒不住。” “好。”婆子咬了咬嘴唇,对着其他人招了招手,皆戴上了防毒面纱,一下涌了进去,见床上有蒙着大被,也不待多说,几个人伸出一张大网来,一下把那团被兜了起来,纵使你武功绝高,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 那婆子见圣僧竟然没反应,心中大喜,走出去禀告道:“娘娘……弄住了。” 淑妃一喜,便要进屋,忽然想起那香烛,帕子掩住口鼻道:“还不把窗户敞开……” 那几个婆子忙把窗户打开,淑妃这才珊珊进来,见了那团被,心里忽然觉得不妙,皱着眉退了一步道:“里面是谁?” “不是圣僧和……”那婆子奇道。 “拆开看看。”淑妃心中涌起猜疑,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见婆子把那被团打开,竟不是叶姻与明澈! 淑妃忽然浑身发抖,若是……若是……“把那丫头提过来我瞧瞧……”她心中还存了万分之一的指望,叶姻即使识破了她的诡计,好歹也能抓住她的人,却见一个婆子惊呼道:“娘娘,这是咱们宫里头的花枝!” “什么?”淑妃脸色大变,指着那白色衣袍道:“那个……” “这是宫里头的小德子……”那婆子仔细望了望,怒从胆边生,伸手一把掌道:“你这没出息的小子……”原来宫里头宫女与太监经常有“对食”之举,这花枝必是与小德子早有私情,却没想到在这里出现。 淑妃到此时已经明白中计,嘴唇直抖,道:“快撤……”正说着,忽见那几个婆子的一个伸手快如闪电,点了几个婆子的麻穴,那几个婆子武功不弱,却没想到自家人里出了叛徒,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制住。 淑妃此时知道大势已去,回头要跑,却见叶姻从海棠苑的那树影里渐渐走了出来,轻笑道:“娘娘这是要找我吗?” 淑妃一下站住,掩住惊慌失措的神色,伸手捋了捋发髻,道:“叶姻,你敢在皇宫里捉弄嫔妃,胆子真真不小。” 叶姻见她瞬息之间就能找到反击之策,心中暗暗佩服,抿嘴一笑道:“娘娘这帽子扣得太大,叶姻不敢受,娘娘还有顶帽子扣的也太大,谁也受不起……” 淑妃脸色一变,哼了一声道:“那又怎样?别忘了,叶姻,你的解药还在我手里,若是我不想交,保你死无葬身之地。” “啧啧,我好怕啊。”叶姻恨不得象电视里的坏人一般,仰天大笑三声,她一直被打压,如今终于扬眉吐气,“娘娘不怕,我可怕着呢,你那纸条我还留着,若是我把这些人这些都送到太后眼前,不知太后要怎生想哩……” 淑妃此时终于有些沉不住了,嘴唇急缩颤抖道:“叶姻,你到底想怎样? “想怎样?”叶姻挑了挑眉,心中其实也没想好,关键是她把淑妃这些送到太后面前,太后到底会如何处理,她心里并没有底,要知上次大悲寺,明明已经抓住到了燕王的证据,太后却暧昧不清地压了下去,这一次,是位高权重的四妃之一,并且还是燕王的姨母,太后若是顾忌燕王军中势力,不仅不惩,还把她小人家杀人灭口,那可就真真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那怎么办? 叶姻眯起眼,笑道:“也没什么,淑妃娘娘不是让我抬举岳瑶吗?这事你都诬陷到圣僧头上,这就算一拍两散了,把柄吗?不好意思,如今风水轮流转,娘娘这次得听我的了。”说着,对隋氏道:“嬷嬷,把那位领头的嬷嬷带着……”说着,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小德子与花枝,道:“娘娘想必明白,既然能把他俩弄出来,其他人我也能弄出来,这两人若是让我知道消失了,这位……”她指着那领头婆子道:“就会出现在太后眼前。” “好了。”叶姻把手一拍,笑道:“今晚看了一场好戏,就这样了吧。”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嬷嬷,把那软骨散给这些人闻上一闻,然后解开她们的穴位,她们还要伺候娘娘回宫呢。”说着,哈哈大笑。 隋氏一笑,进了那屋子,把那香烛点燃,在众婆子鼻子熏了熏,直到她们脸上变色,这才解开哑穴,见她们解开之后,神态萎蔫,手脚无力,知道这软骨散起了作用,扛起那婆子,对叶姻道:“走吧,小姐。” 叶姻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向储秀苑走去。 因为走了偏道,也不怕被那打更的太监找到,这样扬眉吐气的月夜,终于让叶姻多日的郁闷得到宣泄,眉开眼笑道:“嬷嬷,今日这是多亏了你,也多亏了庆元呢,没想到这丫头倒是个有用的,竟然在淑妃宫里头也认识……” 隋氏“嗯”了一声道:“庆元恐怕未必高兴。” “我知道,我会补偿的,花枝应该死不了。”叶姻提起这个,脸色也微微沉了沉,有些时候,不得不如此吧。 隋氏见叶姻有些不高兴,正要劝慰,忽见夹道上有人影,渐渐走近,竟是圣僧明澈,不由愣了。 “小姐,我先带人回去。”隋氏现在虽然越来越看不透叶姻与明澈的关系,可是她知道小姐不会做不利于叶府的啥事,便是因为这份放心,她愿意给叶姻多留一些空间。 叶姻默默点了点头,隋氏轻叹一声,扛着婆子飞上屋檐,没几个闪落就消弭不见。 “谢谢圣僧。”叶姻方才的神采飞扬已然不见,只是躲在那斗拱的暗影下,低头合十。 “淑妃……妥当了?”明澈也站在暗影下,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恩,这次被我抓住了一个大把柄,她要睡不安稳了,哈哈。”叶姻提起方才的胜利,又活泼起来。 “明日……”明澈似乎说得很费力,:“是选太子妃的日子。” “是。’叶姻忽然抬起了头,望着半明半暗里的明澈,眼眸里带着微微的伤感。 “你决定了?”明澈说得很慢,很轻,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叶姻沉默了半晌,道:“圣僧,这是您一开始极力要我这么做的,我做到了,不是吗?” “是。”明澈淡淡答道。 “那就是了。”叶姻坚决点了点头,道:“为了叶家,为了对付燕王,也为了你口里的天下,我必须是太子妃……” “你其实还有很多种法子……”明澈忽然截断叶姻的话。 叶姻眯起眼望着明澈,忽然笑了起来道:“圣僧,都到这种时候,又说起这种话,出尔反尔好吗?不要放弃治疗哦。” 明澈见她的神情与昨夜的哀伤不同,竟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仿佛是真的放下了,闭上了眼,转过身去,身影渐渐与黯夜融为一体,“我知道了。” 淡淡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来,叶姻望着那消弭的背影,那轻松的微笑渐渐沉了下去,这样出神了好一会儿子,又迈步向前走去,却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疼痛终于她清醒过来,费力地爬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脸,攥了攥拳头,快步向储秀苑走去…… 第二日的清晨,储秀苑与往日更是不同,岳瑶早早打扮好地站在院子里,望着叶姻的房间左顾右盼,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却见叶姻也珊珊走了出来,与从前的素雅风范不同,此时穿着大红色的百褶裙,头上簪着丹凤钗,竟显出别样的华贵之气。 见岳瑶正愣愣地望着自己,叶姻笑道:“瑶妹妹这是怎么了?” 岳瑶怔了怔,讪讪道:“看姐姐打扮得好看,一时愣住了。” 叶姻听了这话,不由佩服她会说话,此人在众人之中从不显山露水,总是作为薛月的绿叶存在,这样的低调才是最好的掩护,这么想着,见薛月从厢房里走了出来,笑着打量着两个,道:“希望两位妹妹都能得到佛祖保佑,高举得中。” 武华与李嫣却没有出屋,岳瑶见薛月,有些尴尬,没敢多说,叶姻抿了抿嘴,回礼道:“借薛姐姐吉言。”说完,却见薛月走了过来,低声对她道:“说起来,我更希望是你。” 叶姻虽然有把握,却也有些害怕那和尚犯病,只淡淡道:“希望如此。” 不一会儿功夫,陈嬷嬷带着宫女进来,见她们两个已经等着了,笑眯眯道:“两位主子请随老奴来。”说着,带着她们向珈蓝宫走去。 这还是第一次,路上只有岳瑶与叶姻两个主子,岳瑶知道开口问不好,可实在耐不住好奇,因为昨天她本来已经得到了消息是…… 叶姻怎么还在这里? 难道淑妃娘娘说错了? 她心中惊疑不定,忽然开口道:“叶姐姐,你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叶姻心道昨晚肯定有人睡得不好,但是本叶子睡得好极了。 岳瑶听了这话,沉默了下去,见珈蓝宫渐渐映入眼帘,陈嬷嬷在门前,双手合十,转身对两人道:“两位主子,今儿圣上、太后娘娘,诸位主位娘娘皆在,一切都看你们的了。” 98神之失心 岳瑶与叶姻一前一后,双手合十一步步进了珈蓝宫,这珈蓝宫本是佛家宫殿,殿中斗拱飞檐不再是十六吉祥兽的摸样,而是十八罗汉的各式坐姿,连同院中的花草都以莲花为主,正是夏末时分,花枝烂漫转入幽香深处,近禅临境,别有趣味。 岳瑶与叶姻在陈嬷嬷带领下,拾阶而上,迈进了佛殿,檀香阵阵,烟火缭绕,高台上左侧坐着皇上、太后、太子,以及诸位主宫娘娘,右侧则坐在几位德高望重的僧人与国师,叶姻随着岳瑶行三拜九叩大礼,又向诸佛行了佛礼,低首敛眉,屏息而立。 “皇上,其实挑选上来的,除了一个病了的,其他都是上好的,只是昨日抽签,剩下了这两个丫头,一个是礼部叶尚书的女儿,一个是工部侍郎岳家的闺女。”太后的声音徐徐响起。 皇上点了点头道:“太后挑的,都是极好的,不知今日要如何选才好?” 太后看向了明澈,合十道:“圣僧,您看……” 明澈低首合十,淡淡道:“请两位施主上前回话。” 岳瑶与叶姻听了,对望一眼,提起裙子拾阶而上,站在了明澈的下首。。 明澈也不看她们,始终低首敛眉,沉默了许久,才静静道:“此关考校的是两位施主的佛性佛心,贫僧说佛语,施主请解。” 岳瑶合十低低答了声“是”,叶姻始终低着头,没有说话。 “一切皆为虚幻”明澈的声音平平响起。 “这句佛语的意思……”岳瑶抢着答道:“一切都是虚妄的,所有东西都是空的,我们要看透世间虚妄的实在……”她的声音又脆又亮,在静寂的佛殿里渐渐飘摇开来,泉水叮咚,余音绕梁。 叶姻眸光一闪,嘴角一弯,岳瑶一直隐藏实力,甘当绿叶,如今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终于图穷匕见。 殿中诸人见岳瑶说完了,皆看向了叶姻,却见叶姻一直低着头并不作答,太后忍不住道:“叶丫头,岳瑶说完了,该你了。” 叶姻抬头冲太后一笑,忽然伸出手拍了岳瑶的头,岳瑶措不及防,“啊”了一声,转过头来怒视着叶姻道:“你干啊敲我?” 叶姻合十朗声道:“瑶妹妹既然认为一切为空,嗔怒又从何而来?” “好!”殿内之中皆精深佛法之人,见叶姻以身说法,皆赞叹起来,旁边的明理更是高宣佛号“阿弥陀佛,小施主悟得好,悟得好!” 明澈抬起头,飞快地睃了叶姻一眼,又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掩住他的所有心绪,待众人赞叹完毕,才静静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岳瑶接受了上次的教训,倒也不再抢着答,忖度半晌,道:“这就好像是说,再美丽的女子,也不过是红粉骷髅,所有东西都不过表象……就比如……比如圣……”忽然嘎然而止,低头合十,不再说话。 众人听她解释了半截,却又忽然不说了,都望着她,见其面容通红,讷讷道:“就是长得如何好,也不过是虚的罢了。” “叶姻,你做何解?”方才叶姻的解语给太后长了很多脸面,如今便十分期待她有更好的表现。 叶姻抬起头,微微一笑,道:“师父与徒弟过河,见一妙龄女子因为怕裙子湿了无法涉河,师父走过去道,小施主,我抱着你过去如何?那少女答应了,师父就抱着这少女过了河,那少女对着师父致谢辞别,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徒弟忍不住对师父说,师父,你不是说女色如老虎,怎么能抱着一个少女呢?师父道:我都放下了,你怎么还抱着呢?”(1) 说完这话,不待其他人说什么,明理连连点头道:“好,好。”太后喜得满面花开,抿嘴一笑,对着皇上道:“皇上,这个如何?” 皇上忖了忖,道:“这是叶源家的闺女?” 贵妃在旁恭恭敬敬答道:“回皇上,正是呢,这孩子在之前就是上上佳的,如今没想到佛理也如此精湛。”她见叶姻表现上佳,明显优于岳瑶,又是太后欣赏之人,便锦上添花,讨了太后与皇上的欢喜。 明澈并不看两位少女,无论她们答什么,一直木然不动,只是听叶姻说起“女色如老虎”的话,那睫毛才微微抖动,迅疾便静止了下来,待众人赞叹完了,这才静静道:“即种因,则得果,一切命中注定” “这话说的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岳瑶见自己明显落入了下风,反而不再顾忌,率先道:“就比如你前世杀了人,轮回一世,那人说不定便成了你的凶手,一报还一报便是这个道理。” 这话说得简单明了,又举了个例子,大家都点了点头,又望向叶姻,期待她有更好的解答。 叶姻见众人向自己望来,嘴角露出笑容,道:“我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个男子与一家女子订了亲,那女子长得十分美貌,男子十分满意,但是不知为甚,那女子忽然看上了另外一个男子,便与他取消了亲事,男子十分痛苦,就去问佛,佛给看了一个场面,路上有一个女尸,不着存缕,十分不雅,第一个路人看到了,叹息一声就过去了,第二个路人路过的时候,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盖上,第三个路人路过的时候,却把那女尸挖坑埋了,佛说,前世因果,今世得报,那个女尸就是这女子的前世,你就是第二个路人,她要报答的你就是那遮体之恩,她嫁得却是第三个路人,因为他让她……入土为安。”(2)说着,叶姻抬起头望着明澈。 却见明澈也望向了她,彼此的对视里,都含着淡淡的悲哀与遗憾,一报还一报,爱就在这样的轮回成了废墟,渺渺云烟里,前生今世,如此罢了…… “好。”太后响亮的声音答道:“叶源是状元郎出身,没想到他家女儿也如此博学多才,佛理精深……” “是啊,是啊。”贵妃接口道:“这孩子的佛理悟性,竟比臣妾还好呢。” 贤妃见贵妃说好,也不甘示弱道:“皇上,臣妾觉得都不用比了呢……” 淑妃听了这话,脸上变色道:“姐姐,佛法的事情上,咱们这等俗人说了不算的,还是请圣僧明断。” 话音未落,听明理道:“阿弥陀佛,圣上,贫僧觉得叶施主对佛理之解,精妙深邃,竟是悟了大道的。” “师兄,你的意思,要收这施主为徒吗?”明辉忽然天真无邪地开口问道。 明理“哦”了一声,道:“师弟,不可多言。”说着,对明澈道:“圣僧觉得如何?” 明澈沉默了许久,道“叶施主果然佛法精妙……”顿了顿又道:“不过太子妃之任,关系国运,还是求佛祖明鉴。” 这话出口,众僧都对望了一眼,面露惊异,要知他们都商量好了的,若是考校佛性的这一关,若是两个人不相仲伯,便用佛前鉴定的法子,可是这一关是叶姻明显优于岳瑶,根本用不着进行下一关了,为什么圣僧还这么说? 只是明澈乃国师,既然他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反驳,太后不知端底,还以为是固有安排,点了点头道:“好,最后还是求佛祖明鉴。” 众僧见太后这么说,明远轻叹一声,出列对着太后皇上等合十作礼,向珈蓝宫内殿走去,不一会儿功夫端出一个托盘,那托盘用黑色的幔布盖着,递在了明澈面前。 明澈把那幔布徐徐揭开,见是一个金色的轮宝,明澈接过那托盘,一步步下了台阶,站在叶姻与岳瑶面前,道:“请两位转动轮宝。” 叶姻见了这东西,倒是觉得有趣,只是在明澈这看似平静却阴沉的脸色下,怎么也轻松不下来,见明澈把那轮宝先递到了岳瑶面前,道:“施主转的时候,要本着虔诚之心,不可心生妄念。” 岳瑶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咬了咬嘴唇,口中里念着佛号,伸手转了转,那轮宝急速运转,最后停驻,金色的辐辏形成了一个“卐”形状,岳瑶不解其意,结结巴巴问道:“圣僧,这个是……” 明澈不答,只望着那“卐”字符,点了点头。 他又把那轮宝递到了叶姻面前,叶姻不敢看他的脸色,也不去念佛号,伸手就是一拨拉,见那轮宝急速旋转,最后定型成“十二”的摸样,叶姻虽然知道点佛理故事,对这个却不熟,不由抬头望向明澈,却见明澈也向她望来,两人都映着金色的光芒,彼此倒影彼此。 叶姻忽然一笑,道:“圣僧,这十二的意思是?” 明澈淡淡道:“施主佛理精深,觉得应该是什么意思?”不知为甚,那笑容里带丝丝凄婉,那绝色的面容竟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雪,叶姻忽然不愿再看,低下头望着那轮宝。 金色烁烁里,是他们轮回的人生,顷刻之间,便是命中注定的分离,叶姻勉强笑了笑道:“十二应该表示圆满吧。”她虽然不懂,可会猜。 明澈艰难地点了点头道:“是圆满,施主如此,便是圆满了,施主想要的圆满。” 叶姻听了这话,不知为甚,心里很痛,痛得说不出话来,却拼命笑,笑着,笑着,唯恐自己会落泪,低下头,闭上眼,轻轻道:“谢谢圣僧……成全。” 明澈听了这话,那轮宝几乎拿捏不住,却终于转过身来,一步步走上台阶,见明远走了过来,望着师兄惨白的脸,望着那轮宝,悲悯地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佛祖已定。” “如何定的?”太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急切的问道。 淑妃忽然插口道:“太后,佛祖之定,并非人力可为,请太后放宽心。” 太后意味深长地望了淑妃一眼,笑了笑道:“哀家明白。”说着,抬高了声音道:“圣僧,如何了?” 明澈攥着那轮宝,抬头望着明远,却见明远低低道:“师兄,不要忘记了入佛之誓。” 明澈浑身一震,闭上眼,淡淡道:“叶施主乃功德圆满,岳施主则是佛法之型,佛祖选的是……”顿了顿,终于吐出来“叶施主。” “好,好。”太后大喜,对皇上道:“我就知道这孩子是个有造化的。”说着,抬头望着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太子,道:“胤儿觉得呢?” 太子钟意的是李嫣,却知道太后绝不会让李嫣登上正位,因此对于他来说,谁是正室已经无所谓,只不过叶姻好歹认识过,感觉这女子聪明灵慧,当他的正妃也是不错的,因此点了点头道:“全凭太后、皇上定夺。”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皇上道:“皇上,你看……” 皇上抬头望着台阶下的叶姻,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影,道:“没想到跟叶源那古板做了亲家。” 太后知道皇上这是许了,吁了口气,面露微笑,听贵妃带着众妃向她盈盈下拜,道:“恭喜太后、皇上选的佳媳。” 她们这一拜,其他众人都拜了下去,太后连连点头道:“好,好。”说着,侧身对明澈等众僧道:“今儿既然定了,那索性把所有的办了,恭请圣僧对叶太子妃进行授礼。” 明澈转过身,对太后合十道:“好,请贫僧沐浴更衣。” 太后点了点头,对叶姻笑道:“你也随陈嬷嬷去吧,下午过来授封。” 叶姻面上无多少欢喜之意,只静静合十道:“是。”与岳瑶徐徐退下出殿门,这才听陈嬷嬷笑道:“恭喜叶主子。”抬头望了望一脸黯然的岳瑶,却也不好把恭喜的话说的太多。 叶姻笑了笑,朗朗乾坤,阳光万里,心愿达成,终于做了太子妃,从此叶家从官宦人家一跃成为显贵,父亲也因为她这个女儿,得到了更稳妥的仕途,这是她上一世欠父亲的,欠叶家的,如今终于得到了偿还,她应该欢喜无限的,可是…… 她忽然恨起明澈来,为什么他让她向东,她快快乐乐向东了,他却又拉住她,不让她向前走,纠结牵扯,让她这种决心远离情与爱的人,走得忽然不爽快了…… 不爽! 赢了也不爽! 他姐姐的,圣僧,何弃疗?都去见鬼,见鬼! 叶姻转身对着天空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终于觉得心里轻松了些,听陈嬷嬷道:“岳主子,请你随绿莹回储秀苑,叶主子则随我来。”说着,向珈蓝宫的偏殿走去。 叶姻抬头望了岳瑶一眼,见其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有嫉妒与羡慕,却更多的是疑惑与不解,转过身正要走,却听岳瑶道:“叶姐姐,你可知不听淑妃娘娘的后果?” “知道。”叶姻侧头,嘴角一弯,讽刺道:“当然知道。”说着,快步跟上了陈嬷嬷。 陈嬷嬷并没有带其他宫女,只身引着叶姻七拐八拐,穿过好几处游廊,就在叶姻以为她要出珈蓝宫的时候,见其在一处角门处停了下来,拧了拧那把手,向左三圈,又向右三圈,那角门“格拉拉”打开,一股蒸腾的热气冲了出来。 陈嬷嬷笑道:“叶主子,请再次沐浴更衣。”正说着,一个宫女端着一叠新的太子妃礼服快步追了过来,见了陈嬷嬷与叶姻,躬身行礼道:“见过太子妃,”说着,站了起来,对陈嬷嬷道:“嬷嬷,这是预备的新服。” “好,好。”陈嬷嬷点头,指了指里面道:“这是珈蓝宫特有的佛浴,相传皇宫建立初期,佛光普照,圣水飘洒,珈蓝宫便是因此得名,每一位正妃娘娘必从这里沐浴,取得沐浴更新之意,叶主子请。” 叶姻探头望了望里面,吓,不过就是温泉吗?她抬头见陈嬷嬷与那宫女眸光说说地望着自己,那意思要跟着进来,未免有些不好意思,道:“陈嬷嬷,你们能不能在外面等,这个,我不太习惯……”说着,脸上一红。 陈嬷嬷善解人意地笑道:“也罢了。绿水,把衣服给太子妃。“ 绿水忙把那托盘端给了叶姻,叶姻见那衣服高高叠着,从里到外皆全,抿了抿嘴道:“谢谢嬷嬷了。”说着,走了进去,把那衣服放下,又悉悉索索把那门关了,才吁了口气。 她抬头望了望那天空蓝蓝,忽然生出一种古怪的念头,在这里若是全脱了,介个……不会有人偷窥吧?她本来就是多疑的性子,见了这等四面漏风的情形,便不肯全脱,只脱了外袍,带着肚兜小衣噗通跳了进去,觉得浑身炸热,打了哆嗦,好半天才适应过来。 温泉是地下矿水,对皮肤大有好处,叶姻穿前只是见过,还没亲身领教过,如今泡在温泉里觉得十分惬意,连同那些不着边际的烦恼也消弭了许多,好吧,事已至此,该放下的就放下吧——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可能会纠结沉溺了下去,可是叶姻前世被情伤得厉害,这一世本来就是要绝情弃欲的,因此这种情痛比一般人放得更容易些…… 蒸汽腾腾里,叶姻闭着眼,只要自己坚持一百年无情不动摇,一定会做一个再“贤良”不过的太子正妃…… 贤良嘛…… 想起太子与李嫣的情意绵绵,她不仅不困扰,反而觉得是个极其有利的筹码,做了这正妃,第一件事就让太子纳李嫣入东宫,太子一定会赞颂自己贤德的,当然,若是李嫣要谋权篡位,自己也有法子让她“暴亡”……正盘算着,忽觉得蒸腾里似乎有人,吓得毛骨悚然,呵道:“谁?” 仔细看着,却觉得眼前白雾漫漫,并无什么人。 呃…… 叶姻扑腾着靠着那石头,挠了挠头,心道这可是“佛浴”,自己却满心里算计,还想着让人家“暴亡”,这是佛祖不高兴的节奏吗?阿弥陀佛……叶姻双手合十,道:“佛祖,刚才的想法都作废,小叶子其实是大大的好人,您别介意哈。” 想到这里,觉得是时辰了,抓住岸边的巾子站了起来,走上岸,浑身湿透的寝衣让她打了个冷战,把那巾子擦了擦身上,悉悉索索地把肚兜脱下,正要换上新的,一抬头,却见一个人正站在自己身边。 “哇……”叶姻吓得浑身都木了,过了半晌才把巾子捂住胸前,结结巴巴道:“你……疯了?” 明澈不答,而是一步步走向她,低声问道:“还能改吗?”神情里带着丝丝茫然,仿佛丢了什么捡不回来的东西,有些凄婉,却更多的是焦躁。 叶姻见他这等情形,知道吃药不能好了,挑着眉毛,竭力用镇定的语气道:“圣圣……僧,这个问题很严肃,你……等我穿衣服再谈,镇定,镇定”说着,一步步向后退去,忽地俯身把地上的外袍捡了起来,“嗖嗖”向那假山后躲去,刚披上外袍,还没来的系扣,明澈已经站在眼前,喃喃道:“还能改吗?”声音空荡荡的。 “介个……”叶姻伸手想攥住袍子,不让里面春//光外泄,因为明澈出现的太突然,脑袋嗡嗡直响,她若是穿着衣服,还能冷静跟明澈相谈,可是这等情形下,脑袋一片空白,终于又开始脱线道:“圣僧,你是怎么过来的?难道你也在这里洗?男女共浴?这不科学……” “还能改吗?”明澈伸手轻轻抚摸她滴答答的发髻,梨花带雨,海棠初浴,越发衬得娇艳夺人,可是……她马上就属于别人了,他虽然从前口口声声让她嫁给太子,可从未曾想过真的有这样一日,也从没想到这样被摘了心的空荡荡,她不是从来都属于他的吗?无论前世的纠缠,还是这一世的…… 她从来属于他…… 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 他可以拒绝,却不允许她这样自动地从他身边走开,连佛法也不能阻止,连师弟明远的劝谏也不能奏效,而现在,自己却要亲自用这双手,让她属于别的男人? “圣僧……”叶姻此时紧张到了极处,她刚刚把一切风花雪月的心绪卸下,正筹谋着太子妃的一切准备,算计着如何取得太子的欢心,让太子娶了他的心上人,还能把李嫣握在手心里,如何用太子妃的位置抵挡燕王保护叶府,却忽然见到明澈又掩袭而来,这朗朗乾坤,这皇宫大院,这受封的关键时刻,还是以这么一种“坦诚”相对的方式…… 上帝,饶了她吧。 99神之赌约 “圣僧……”叶姻紧张到极致反而镇定下来,道:“圣僧我问你……”感觉明澈抚摸着自己的手微微一顿,吸了一口气道:“您说释迦摩尼是哪国人?” 明澈一愣。 “这是个很严肃的学术问题。”叶姻一本正经问道:“他肯定不是齐朝人对不对?” 明澈不答,眯起了眼。 “如来佛祖当年菩提证道,你说他悟到了什么呢?”叶姻感觉明澈的手在自己锁骨边徘徊,浑身毛孔都竖起来,可她深知其性,此时一动也不敢动,只拼命跟明澈讨论“学术问题”来转移注意力。 “你到底想说什么?”明澈的声音迟缓的,嘶哑的,带着几分嘲讽。 “呃……我想说的是,佛祖真了不起,他创立了佛教,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叶姻只求明澈的手能在自己身上停住,不管不顾地信口开河道:“他老家人万寿无疆,寿与天齐,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看!”叶姻伸手指着脚边的浴池,点头道:“这个温泉就是佛祖发明的,他亲自挖了坑,灌了水,还是温的……” 趁明澈发愣的功夫,叶姻转身“噗通”跳入了池中,深吸一口气,往水中潜伏了下去,明澈只觉恍神之间,佳人已入水,低头看去,只见碧波荡漾,人踪不见,他冷笑一声,一甩外袍跳入水中,一个猛子扎了下去,见叶姻正向对面靠门的岸边拼命游去,飞窜而上,就在叶姻要上岸的时候,伸手握住那脚一拽,叶姻“哇”地一声,又掉进了水里,被明澈牢牢从背后抱住。 叶姻知道此时命在顷刻,并且已经心意已暴露,反手一肘抵住明澈的胸口,一口咬住明澈抱住她的胳膊,在其躲闪的功夫里,转过身一把推开,向左首游去,可明澈何等武功,也不见他做什么,伸手攥住叶姻的手,轻轻一拉,叶姻被“呼啦啦”扯了回来,身子紧紧靠着石壁,望着明澈,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双手推住他靠过来的身子,恶狠狠道:“圣僧,你疯了吗?这都什么时候了?” 明澈一言不发,掰开她的双手紧紧缩在了身后,一下俯了上去,堵住她的嘴唇,叶姻左右摆头,不想让他亲到,却被他腾出一只手,牢牢摁住发髻,撬开樱唇伸了进去。 叶姻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才得到太子妃之位,仿佛刚登上峰头被人一脚踹下,对于明澈这种举止,风花雪月的心情没有,仇恨倒是满满,用牙恶狠狠咬住那俯上来嘴唇,却见其一点也不顾,紧紧纠缠着她的游蛇…… 疯子!疯子! 叶姻心里大骂,却偏生打不过他,只好拼命扭动着身子,她此时外袍在跳入水中的时候,已经脱落,此时只穿着湿淋淋的肚兜与小衣,少女的曲线的水中显得越发惊心动魄,明澈只觉得心中升起腾腾,铺天盖地淹没了自己,他已经不想也不愿想这样下去会怎样,只想…… 他深吸一口,松开叶姻的双手,却一下把她抵在石壁上,向下伸出了手…… “混蛋!”叶姻觉得下面有硬硬的东西,脑袋“嗡”地一声,只觉命在顷刻,也不及多想,伸手就是一耳光,道“疯子。”两腿拼命向乱踢,却哪里是明澈的对手,被明澈摁住了双腿…… 明澈此时早已看不见也听不到,叶姻越是挣扎,他的底线崩得越快,这么撕扯较量里,反而让他再无顾忌,他不能失去她!不能!哪怕……正这么想着,忽觉肩头一痛,低头一看,见一把匕首插在了肩头,少女的脸色已经显出杀气。 “你若是毁了我,我就与你同归于尽!”叶姻一字一句道,再也不是往日嬉皮笑脸的摸样,反而激发出了心性里的烈性,此时此刻,没有动情,只有铮烈——其实她之于他,即使羁绊亦是前世,这一世本不相干,她叶姻从来不会屈服任何强权与暴力,无论是三叔、燕王、皇上、太后,甚至你圣僧! 明澈望着肩头蜿蜒出的血迹,忽然笑了,那绝色的面容,本来已经变得凛冽霸道,此时却凄然而憔悴,“叶姻,你报复得够了吧。”这是生平第二次,他直呼她的名字。 “不是报复,”叶姻望着那肩头的伤口,手拿的匕首再也捅不下去,也不知哪里心痛,只颓然地垂了下了手,咬住嘴唇,哆嗦道:“明澈,放下吧,放下我,也放了你自己,前世是误会,权当一场噩梦,忘记吧,你看我忘记了,活得多好。” 明澈只用一位冷笑,也不顾肩头的伤口,依然俯身过去,细细地吻着她的脖子…… 叶姻望着那肩头汩汩流的血,终于放弃了挣扎,渐渐闭上了眼…… 好吧……她输了…… 天塌下来了…… 她抵不住了…… “她”要归来了…… 她争不过,投降…… 他要拖着她下地狱…… 那就下吧…… 她感觉自己宛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苞,渐渐在这个男人触吻下绽放开来……却是……自己不喜欢的方式,她木然靠在石壁上,把头枕着岸边,闭上眼。 叶姻……这一世的叶姻,要走了吗? 她睁开眼,望向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里,那个拥有清澈眼眸的小叶子,正映着阳光,向她绽开一个爽朗俏皮的笑容…… 悲情玛丽苏与可爱的小叶子吗? 叶姻忽然捂住眼,哭了起来,一直哭,一直哭,却觉明澈已经停下了动作,把她的手拿开,那张绝色的脸,静静地望着她,仿佛审视,仿佛质疑,又仿佛不甘…… “别哭……”他终于叹了口气,用手擦着她脸上的泪水,道:“乖……” 叶姻嘟着嘴,恶狠狠地望着他。 对视…… 长久的对视…… 明澈忽然道:“也许……该等等。”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淡然说着,轻抚着叶姻的发髻,挑眉道:“我想跟你赌一赌那一日……会不会到来?” “你疯了?我都是太子妃了。”叶姻听了这话,也不知什么滋味,只是生气,非常非常生气,疯子,疯子! 明澈忽然笑了,天地失色,潋滟成一片,嘴角流露出几分傲然来道:“你以为……”忽然住口,又沉默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在水中相对,蒸汽腾腾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脸,明澈忽然打横把叶姻抱了起来,走上岸,用巾子把她细细擦干,拿起叠着的新衣从里到外给她穿好,叶姻见他如此蛇精无常,闹不清他到底要哪样,也不敢乱说乱动,任由他把打扮自己,连最外层的礼服都穿戴妥当了,这才嘶哑着嗓子道:“你……” 指着他肩头还在流血的伤口,讷讷道:“一会儿子还要……” 明澈不答,只是抚了抚她的脸,道:“别哭了……”说着,转过身去,几个飞跃,已不见踪迹。 叶姻穿着礼服,呆呆望着他消弭的背影,许久许久…… 忽然扇了自己一耳光,你妹的,这是不是中午泡温泉时候,睡着了,所以做了一个狗血又香艳的噩梦? 圣僧怎么能疯成这样呢?一切都这么得不科学…… 叶姻猛地甩了甩头发,她开始分辨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了,据说精神分裂者早期症状就是如此…… 我勒个去…… 她满腹怀疑地把门打开,难道真的精神分裂了? 为了确定不是做梦,回手又扇了自己一耳光,却被推门而入的陈嬷嬷看了个正着,陈嬷嬷与宫女等了很长时间,不见叶姻出来,刚刚推门,见新任太子妃自扇耳光,唬了一跳,退了两步道:“叶主子……” 叶姻尴尬地捂住脸道:“嬷嬷,刚才拍蚊子。呵呵呵。” 陈嬷嬷十分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只是打量着叶姻道:“主子衣服穿得倒是好的,只是这头发……” 叶姻此时一头墨黑的长发垂了下来,湿漉漉还不是很干,陈嬷嬷沉吟了下,道:“左右离授封仪式还有时辰,主子随我来,待头发干了,老奴找个人给你梳头。” 叶姻知道太子妃正式场合的发式有很多规矩讲究,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随着陈嬷嬷七拐八拐,走到了一个偏殿前,陈嬷嬷道:“主子若是不嫌弃,先在这里歇息……”说着,回身对那宫女道:“绿叶,去把李司仪找来,给太子妃梳头。” 那绿叶答应一声,转身去找人。 陈嬷嬷扶着叶姻进了那偏殿,笑道:“因为每次佛浴之后,都有空余时辰,妃子们没地儿去,老祖宗开恩,把这偏殿让了出来,专门供歇息更衣。” 叶姻点了点头,笑道:“多谢嬷嬷了。” 陈嬷嬷窥了窥叶姻的脸色,见其仿佛打仗归来般疲累不堪,以为叶姻这是泡水过长的缘故,指着那炕几道:“主子若是觉得乏,不放先在这里歇一会儿。” “好。”叶姻被方才那么一闹,真的乏了,听陈嬷嬷此话,也不多说,把外袍礼服脱了,爬上床就闭上了眼。 黑暗掩袭而来,相比于方才的惊吓,这样的黑暗反而显得温柔可亲,叶姻那沸腾的心也在这黑暗里安静了下来。 “也许……该等……等那一日……我跟你赌……”那声音盈盈在耳。 叶姻闭着眼,咬住了嘴唇…… “叶主子……”不一会儿功夫,叶姻被陈嬷嬷叫起,见面前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旁边还有两位宫女,皆穿着宫中司仪的礼服,对着叶姻盈盈下拜道:“李司仪参见太子妃。” 叶姻怔了怔,笑道:“好,麻烦司仪嬷嬷了。” 李嬷嬷笑道:“能为太子妃梳头,是奴才三世修来的福分哩。”对两个宫女使了个眼色,三人走上前,打开也叶姻的头发,细细地梳了起来,此时叶姻的头发已干的差不多,李嬷嬷一边指挥两个宫女编辫子,一边寻找簪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把叶姻的头发梳好了。 李嬷嬷拿着镜子,放在叶姻面前道:“太子妃觉得可好?” 叶姻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飞天发髻,粉黛丽色,笑了笑,点头道:“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在李嬷嬷手里道:“随喜。” 李嬷嬷掂着那荷包,笑得眉开眼笑道:“谢太子妃,太子妃万福金安。” 叶姻听着“万福金安”两个字,想起前不久自己还对着宫里头的娘娘们这样说,如今转眼就轮到自己头上了,这算不算一个励志故事呢? 也许所有的励志故事背后,都会有一个悲哀的伤逝吧…… 叶姻咬住嘴唇,扶着陈嬷嬷的手,一步步向殿外走去,走过抄手游廊,几处宫殿,一个莲花池,来到了珈蓝正殿前,陈嬷嬷上前与太监说了几句,回来笑道:“主子来的早儿,贵人们还没来呢。” “没关系的,嬷嬷,我就在这里等着便是。”叶姻低首敛眉,在旁站立,这里哪个贵人都比自己身份高,叶姻等着他们也算理所当然。 陈嬷嬷见叶姻坐上了太子妃之位,依然不骄不躁,谦虚内敛,心中暗中点头,她在宫里头见多了宠辱起伏,一般这样的主子,是在数次血雨腥风里活得最长的…… 这个叶主子…… 堪为未来的中宫之主! 陈嬷嬷正心中嘉许,见礼炮三声,皇上与太后从偏殿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位主宫娘娘,只是不再上了高台,而是站在高台之下首,叶姻见人来齐了,忙跪倒向众人见礼。 “起来吧。”太后抿嘴笑着开口道:“授封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呢。”说着,抬头望着左首的偏殿,不一会儿功夫,听钟鼓齐鸣,二十几个僧人手里端着不同的法器,鱼贯而入。 待僧众走完之后,明澈从后殿走了进来,叶姻本来只低着头,听教那脚步声,终于忍不住抬头望去,见其已经换了一声僧袍,伤口的左肩披着袈裟,面容平静,一步步登上高台,看不出丝毫端倪…… 她皱了皱眉,心中忽然生出一丝疑惑来…… 难道…… 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 应该是吧…… 她渐渐低下了头,嘴角浮出苦涩的笑意,不管是不是,就权当是做梦好了。 “圣僧……”太后双手合十道:“是不是开始了?” 明澈面上平静淡然,点了点头道:“是。”他这么一开口,悦众僧开始吟唱起来,一时之间,佛经颂唱在偌大的珈蓝正殿飘荡,映着下午的阳光,伴随着院子里传来的真真莲香,流光飞舞,如梦如幻又如电。 明远在台上走上前,口中念道:“须菩提!于意云何?若有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以是因缘,得福多不?如是,世尊!此人以是因缘,得福甚多。菩提!若福德有实,如来不说得福德多;以福德无故,如来说得福德多……”(1) 众人紧接着又颂唱起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颂唱之声渐渐熄声,明远双手合十,对明澈道:“师兄……” 明澈一直低着头,木然不动。 叶姻亦低着头,一动不动,忽觉陈嬷嬷拽了拽她,低声道:“主子,是时候了,请上台。” 叶姻这才醒悟,双手合十,穿过悦众僧,以及众位宫中贵人,一步步走上台去,心里正空荡荡的,却见旁边一个身影也走了上来,抬头望去,正是太子。 太子见叶姻望她,对她微微一笑,翩翩公子,琳琅如玉,可惜…… 叶姻低下了头。 太子见自己开恩一笑,这位正妃却丝毫不领情,微微皱眉,却也十分体贴地站在叶姻跟前,与其并肩徐徐走了上来。 明澈见他们双宿双飞的身影,渐渐靠近了自己,偏偏那个人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一切心绪,看不清面容,便也低下了头。 一时明远端着一个蒙着幔布的托盘走了上来,递给了他,“施主,请接。”明澈平静的声音响起。 太子走上前去,伸手指了指幔布上的左侧,明澈抽出来,是一个灯明,明澈端着那灯明,递给了太子,道:“以灯续明,终无尽故,故号长明,过去有佛,明月燃灯,义亦如是。(2)” 太子称号曰:“阿弥陀佛”徐徐退下。 明澈又端着那托盘,走到叶姻跟前,叶姻不敢抬头,只用手随意一指,明澈把她指的东西抽出,见是一串念珠。 明澈把那托盘递给了明远,牵起叶姻的手,把那念珠慢慢套在了她的手腕上,口中淡淡道:“若欲灭烦恼障,报障者,当灌木穗子一百八,以常自随……(3)” 叶姻感受着那只手传来的凉意,闭上眼,道“阿弥陀佛……” 明澈却没有把她手放开,而是狠狠捏着,狠狠的…… 叶姻也不挣扎,只是神色木然不动,再抬起头,已经一片冷然,两人仿佛在劫难之后的废墟里遥遥相望,彼此都知道彼此,彼此却又不知道彼此,经历了那一场不着边际的梦,她是穿过去的一往无前,他则是转了身的诡异回眸。 “师兄……”明远在旁静静道。 明澈这才缓缓地放开手,淡淡道:“希望施主常念此珠,断了万丈红尘里的烦恼障……” 叶姻听了这话,抬头睃了明澈一眼,圣僧,你这是在说自己吧。 “好了。”太后见仪式结束,心中喜悦无限,转身对皇上道:“皇上,这亲事……” 皇上对自己孙子与叶家结亲,心中也十分愿意,笑着对太后道:“太子自幼跟随太后长大,亲事安排自然由太后来定夺。”说着,对贵妃道:“你要帮衬着些。” 贵妃恭恭敬敬答道:“臣妾自当竭尽所能。” 皇上点了点头,对着叶姻招了招手道:“叶姻,你过来。” 叶姻此时已经与太子并肩而下,她还是第一次正面面对皇上,心里紧张得“砰砰乱跳”,走了上前施礼道:“拜见皇上。” 皇上打量了半晌,点头笑道:“没想到叶源那小子居然生了这么好的一个闺女。” 太后听皇上语气里对叶源十分欣赏,抿嘴道:“叶家虽然不是世代望族,却好歹也是书香门第,这样门里出来的闺女,自然是极好的。” 皇上笑道:“太后说的是,太子年纪已不小,这亲事还是赶紧办了的好。” 太后正要说话,忽听太子在旁道:“皇上,不知其他备选女子如何处理?” 皇上一向没操心这事,听了这话,愣了愣,道:“她们……” 太后自然知道太子想的是什么,冷笑道:“自然是先打发回去的。” 太子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道:“太后从前不是说,选正妃亦是选良娣的……” 皇上一听这话,皱了皱眉,望了贵妃一眼,贵妃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太后皱眉道:“太子的意思,正妃未进,先纳良娣?” “当然不是。”太子本来以为叶姻与李嫣会一起进宫,昨夜也许诺李嫣的,今日见太后与皇上闭口不提其他人,只说如何迎娶太子妃的事情,心中着急,便问了出来,没想到惹到太后不悦,忙解释道:“臣一切听太后、皇上安排。” 太后本来一团喜悦,被太子这么一问,全冲成泡沫,怒道:“你这还没正妃呢,就想着宠妾灭妻不成?” 太子“噗通”跪了下去,结结巴巴道:“臣不敢,请太后息怒。” 太后不答,阴沉着脸。 皇上欲待说情,却不知所以,抬头看了一眼贵妃,贵妃忙赔笑道:“太后,这孩子也不过随口之失,今日大喜的日子,又是在佛祖的殿里,太后就饶了他如何?” 太后听了“佛祖的殿里”,脸色这才缓了缓,道:“也罢了。”忽然想起自己虽然生气,但是未必有多么难过,这个时候,最难过的恐怕是那位刚刚选定的正妃了,忙抬头望向叶姻,见其面色毫无怒色,亦没有说任何伤心难过的神气,平静得仿佛与己无关。 “叶丫头……”太后正要说什么,却听叶姻笑道:“太后娘娘,在一起选的姐妹里,确实有几个比臣女好的,臣女做这太子妃不过是运气使然,太子殿下上心也是寻常,按臣女的意思,不妨就按照太子殿下所说的,正妃与良娣们一起入宫,岂非更好?” 此言一出,众人变色,连同高台上的明澈,也抬起了头,深深地望着那潋滟的身影。 100太子之心 叶姻见众人眼目向自己望来,微微一笑道:“臣女愿意与其他姐妹共同服侍太子殿下。”声音清亮干脆,毫不犹豫,仿佛真的心甘愿之。 “叶家的闺女果然贤良淑德,有中宫之风。”皇上抚须点头,转身对太后道:“太后,你看……” 太后吃惊地望着叶姻,见皇上这么说,自然是许了的,冷笑道:“那就如了他的意就是,只是其他人都可做良娣,唯有李嫣不能。” “太后!”太子见皇上许了,听太后这么一说,抬起了头。 太后阴森森地望着太子道:“殿下要跟哀家说什么?” 太子忙跪下道:“不敢,臣想问的是,李嫣是不是永远不能做…………” “是。”太后斩钉截铁道:“哀家这句话放在这里,李嫣入东宫永不能做良娣,入皇宫则永不能升妃。” 太子脑袋“嗡”地一声,竟不知李嫣得罪太后到这种地步,结结巴巴问道:“不知李嫣她如何得罪了……太后……” 太后越听越气,这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娶妻的时候竟要不管不顾地要娶妾,这也罢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敢如此顶撞……一时怒极,面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贵妃,李嫣是谁?”皇上越听越不对劲,皱眉问贵妃,众妃见太后与太子说僵了,正战战兢兢不知怎么劝好,听皇上垂询,忙答道:“回禀皇上,李嫣乃工部员外郎之女,亦是此次备选之女。” 皇上“嗯”了一声,低头看着太子,眼眸也渐渐冷了下来。 “皇上……”叶姻见不对劲,忙与太子一起跪下道:“皇上,太子殿下一时情急,请皇上与太后娘娘赎罪。” “叶姻,你也贤良过了吧。”太后听了这话,心中十分别扭,她本来对叶姻十分满意,此时却觉得她过于软弱,李嫣未娶,太子就闹成如此,若是真的进了门,还不被李嫣骑到头上去?这么想着,忽然起了杀心,自古红颜祸水,宠姬误国,要不要…… “叶姻,要知这中宫之位,若是贤良过了,被那狐媚子欺到了头上,也是坐不稳的。”太后阴沉沉地道。 “太后……”叶姻沉了沉心,缓声道:“李嫣妹妹姿容绝色,入了太子殿下的眼亦是寻常,两情相悦,自古有之,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法理之外亦讲人情,臣女愿与李嫣妹妹一起入宫。” 这话说得太子猛地回身望着她,连同皇上也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叶姻…… “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天下竟有这样的女子? “好,好。”皇上龙心大悦,笑着对太后道:“太后别气,有糊涂的,自然有明白的。” 太后本来一直绷着脸,被这话逗得终于笑了,叶姻这番话终于让她放了心,她不是“好欺负”,而是“真贤良!” “也罢了。”太后点头道:“封李嫣为奉仪,与你一起进宫。” 太子见太后虽把李嫣封了最低的品级,可好歹也允许她一起嫁了过来,忙俯身叩谢,站了起来,见叶姻也随着他叩拜,正遮遮掩掩地起身,忙过去扶着她,低声道:“谢谢姻儿。” 叶姻听他亲切称呼“姻儿”,觉得十分别扭,可脸上只柔柔一笑,低下了头。忽觉有道视线直射过来,脑袋“嗡”地一声,那声“姻儿”其他人听不到,可有人武功高强哦…… 介个…… 太后经历了老事的人,见叶姻这个举动让太子不知不觉向她靠近,心中得意,自己的眼光果然高明,竟挑了这么一个贤惠识大体,却又有手腕的人……抿嘴一笑,正要说话,听皇上对台上明澈合十道:“圣僧,不知这授封仪式……“ 明澈低头合十道:“回禀皇上,已经完成。” “那好。”皇上转身对太后道:“太后,朕前朝还有些事情,先走了。” 太后点头道:“好,好,你先去忙你的便是了。”皇上对贵妃使了个眼色,贵妃点了点头,随着太监一声传唤“皇上起驾”,先行离殿而去。 太后见大事已定,对叶姻温颜道:“你折腾了这些时日,家里定是担心。”说着,转身对陈嬷嬷道:“明日好生安排她们回去。” 陈嬷嬷躬身答了声“是。” 太后见太子望着叶姻,盈盈欲言,抿嘴一笑对众妃道道:“哀家回去了,你们累了一日,也散了吧。” 众妃见大事既定,齐齐躬身答“是”,大家一起对明澈诸僧合十作辞。 叶姻随陈嬷嬷回了储秀苑,见众人纷纷来向自己贺喜,如今叶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未来的中宫之主,不管心中怎么想,表面上无论如何是不能得罪的。 “我早就觉得叶妹妹好,果然如此。”薛月笑道,在她心里,自己做了太子妃最好,若不是,叶姻也不错,只要不是李嫣谁都行。 听岳瑶立时借口道:“正是呢,叶姐姐这样的才气,我是学不来的,当时考校的时候,都傻了。”说着,笑得风淡云轻,仿佛对于这次擦肩而过的妃位并不那么介意。 武华盯着叶姻,仿佛惊讶,又仿佛惋惜,抿了抿嘴只说了一句话道:“恭喜叶姐姐了。” 李嫣则站在角落里,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经过了上午中午那几场折腾,叶姻疲惫之际,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笑。 陈嬷嬷看在眼里,劝道:“主子们回去还有的是时辰聚呢,如今太子妃累了,都先回了吧。”众女对望一眼,只得罢了。 叶姻见她们走了,忙让萍儿给她换下礼服,“噗通”趴在床上,道:“萍儿,庆元,谁见也不让进来,我要休息,休息。”说着,用手扒拉着枕头,闭上了眼。 正要沉沉睡去,忽觉有人推着自己,睁开眼见是庆元,皱着眉道:“什么事?” 庆元低下头,悄声道:“太子来了,正在东边,主子,好像传来哭闹声。” “哦。”叶姻一边闭着眼打盹,一边道:“太子没让她坐上太子妃,正发脾气吧。” “主子……你就不……介意?”如今叶姻坐上了太子妃,庆元心中万分庆幸自己投靠对了主子,以后在宫中怎么也能混个三品女官,因此更为卖力。 “不介意。”叶姻闭着眼吐出三个字,道:“先睡觉。”说着,翻了个身向里挠着墙睡去。 庆元见叶姻这奇怪的睡姿,叹了口气,对一旁的萍儿摇了摇头,见萍儿招了招手,两个丫头走了出去,萍儿这才道:“庆元,小姐不介意的,你跟着她时辰长了就知道了。” “怎么不会不介意?”庆元十分不解,道:“若是我刚刚坐上太子妃,殿下下午就去了别的女人房间,我心里……” “瞧你这德行,还做太子妃?”萍儿伸手点了点庆元的额头,笑道:“小姐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道:“是没有情的。” “没有情?”庆元听了这话,挑了挑眉道:“我不信,她怎么会……”正说着,见隋氏从外面走进来,听庆元质疑“无情”,笑道:“庆元,以后你就知道了。” 庆元扁了扁嘴,道:“小姐对我可是有情的。” 萍儿摇头道:“那不一样的,傻丫头。” 庆元觉得不服,还要辩驳,听隋氏叹息道:“小姐若是一直如此,怕是真的悟了,这太子妃会当得十分稳妥,就是怕……” 庆元听了这话,越发不懂了,正要说话,忽听个隔壁“嘡啷”一声,仿佛是瓷器摔地的声音,大家唬了一跳,都没敢出声,不一会儿功夫,见太子从里面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抬头望了望这边,仿佛想走过来,却又改了主意,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太子与李嫣的事情,早已半公开了,齐朝虽然也讲究男女大妨,可耐不住太子的不管不顾,正是这样的不管不顾,让太后恨毒了李嫣,认为是勾引太子越法乱纪的狐媚子,如今看在叶姻的面上,勉强同意她以“奉仪”的名义入东宫,未尝没有“把你弄进来再收拾你”的打算。 院子里众女对此心知肚明,听着那哭闹之声,皆幸灾乐祸,只是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头碍眼,都躲在屋子里看热闹,有的还希望叶姻出来大闹一场,让李嫣与太子同时没脸。 可惜让她们失望的是,那位刚刚当上太子妃的人正在床上蒙头大睡,不要说出来闹,连声音也没到…… 叶姻足足睡到了酉时,才被萍儿叫醒,让她吃晚食,叶姻想接着睡,却被萍儿好劝歹劝,终于还是起床吃饭,正在喝粥,忽听庆元说,一个婆子在外面求见。 淑妃? 叶姻第一个反应便是此人,这一次她大败而归,自己不仅坐上了太子妃,还拿到了她的把柄,她正等着自己用这把柄换解药,谁知自己却一直没动静,大概是着急了吧,叶姻微微一笑,道:“让她进来。” 萍儿去传话,那婆子进来,先给叶姻叩头,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纸信,道:“太子妃,这是太子殿下让我给您的。” 太子? 叶姻皱了皱眉,接过那纸信,见上面写到:“戌时,东宫御园” 半夜约会啊,叶姻挠了挠头,她不想去,可是这样得罪未来上司,未免不识抬举,咬了咬嘴唇,问那婆子道:“太子……可说了什么?我们刚定亲事,这个……是不是有些嫌疑?”意思里便想推托过去。 那婆子飞快睃了叶姻一眼道:“太子殿下说,想当面向太子妃致谢,还有一些事情想跟太子妃交代,请太子妃务必赶到。” 分派任务?叶姻沉了沉脸,答道:“知道了”,见那婆子依然跪着,只得道:“我会去的。”那婆子这才欢颜叩头道:“谢太子妃” “小姐,你真的去啊?”萍儿也觉得不妥,见那婆子走了,低声问道。 “去。只能去。”叶姻恶狠狠地把那粥喝完,叹了口气道:“这是工作,没什么好矫情的。” 这话萍儿不懂了,可是依然很担心,道:“小姐,那我陪着你?” 叶姻摇头道:“这种事情,隋嬷嬷最合适。” 隋氏在旁“噗嗤”笑着对萍儿道:“白日你干活,晚上我干活。” 萍儿知道隋氏武功高强,小姐带着她再怎样也能全身而退,这才点头,一会儿帮叶姻换了衣裳,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走吧,嬷嬷。”叶姻叹了口气,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她本来还打算吃晚饭接着睡呢,出了储秀苑,两人向东宫走去,储秀苑向正南是珈蓝宫,向东是慈宁宫,向西一点便是东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叶姻与隋氏就到了门口,见一个小太监正在张望,见她们来了,忙引着她们转到偏门,推门而去,见是一片花海,有一条小径通向中间的三层楼高的亭榭,一个人正站在那里负手而立。 “太子妃娘娘,”那小太监低声道:“殿下请您单独一个人过去。” “嬷嬷在这里吧。”叶姻转身吩咐,提起裙子一步步顺着那小径走向那亭子,见太子正抬头望月,却也不看她。 “殿下。”叶姻不管他看到看不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太子这才转过身来,招手道:“姻儿,快过来。” “呵呵呵,殿下,姻儿这个名字生受不起,殿下还是叫叶姻的好。”叶姻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称呼,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太子不答,走了过来,拉住她的手,低声道:“我们已是夫妻,你还如此客气作甚。”说着,低头打量着叶姻,见其不像李嫣那般惊艳的美丽,却青梅黛色,别有风致,不由嘴角一弯…… 起初遇到李嫣,确实为其容颜倾倒,再加上她在自己面前那般无拘无束的性子,说不动心是假的,只是自己头顶上有太后,有皇上,有众妃,虽然贵为太子,却也是无可奈何。 她果然是个不懂事的,这次好容易让她一起随正妃进宫,她却大哭大闹,说自己负了她的心,到底谁负了谁的心?太子被李嫣闹腾的烦心,此时看着叶姻,便宛如溪水潺潺,小桥人家般的温暖徐徐,十分舒服。 “今日月色倒是好的。”太子携着叶姻的手,一步步登上台阶,道:“姻儿有没有好词,赋诗一首?”说着,向她循循而笑,公子如玉,绚烂绽开。 叶姻还以为他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跟自己说,原来是“谈人生聊理想”啊,喵呜,太子,你太有闲情了,可惜我奉陪不起啊,叶姻低下头,推却道:“不好意思,殿下,臣女素乏捷才” “还臣女,应是臣妾。”太子低下头,那气息就在叶姻耳边,欲言欲吻…… 叶姻不知为什么,十分排斥这样的亲密,忙转过身,趁机把太子的手甩掉,快步走到那亭子梯子前,笑道:“殿下,臣女想上去看看呢。” 太子见她甩开自己的手,脸色一沉,却见佳人又巧笑嫣然,脸色这才缓了下来,点了点头道:“一起去。” 叶姻看他脸色不善,暗暗叫苦,一边蹭蹭上楼,一边想脱身之计,站在那三层亭阁的栅栏前,愁眉苦脸地望着下面的花海,见太子已经走了上来,干脆揽住她的纤腰,道:“姻儿在想什么?” 叶姻此时再推拒,就太明显了,只得僵着身子道:“臣女想,想……这花很好看啊。” “姻儿喜欢?”太子低头看着那花园,道:“你想象不到吧,这花是孤亲自种的。” “哦?”叶姻听了这话,十分惊讶,道:“殿……下竟……” “孤自幼没了父母,太后对孤教养颇严,平日除了功课之外,竟无人可说,于是便学会了种花,一棵棵地种,几年之后,便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嫣儿也说好看呢”太子的声音渐渐飘忽起来。 “呵呵,”叶姻没话找话道:“殿下今日似乎与嫣妹妹……” 太子低头望了望叶姻,笑道:“你别吃醋,妻妾之分,孤心里有数,再者,嫣儿那性子不堪正室之位,孤的正妃应该是姻儿这样的。”说着,忽然低头在叶姻的额头上一啄。 叶姻正拼命拿话岔开,却被太子偷袭,脸上顿时僵住了,结结巴巴道:“我觉得……”咽了唾沫道:“我觉得嫣妹妹天真无邪,倒是真性情之人。” “真性情?”太子脸上浮出冷笑来道:“帝王家,真性情只有死路一条。” 咦?你这不是不糊涂吗? 叶姻开始见太子,便见他被李嫣的美色迷惑,做的事情大多都是些昏君路子,心里颇为瞧不起,听太子这么说,倒是有些意外。 太子见叶姻脸上显出惊讶之色,笑道:“姻儿的心里,孤大概是昏君吧。”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道:“怎么……会,在臣女心里,太子殿下是大大的明君,明君,哈哈哈啊。”笑到半截,忽然觉得象是在讽刺,戛然而止。 太子“噗嗤”一笑,忽然伸手捏了捏叶姻道:“小滑头。” 叶姻被太子这突兀的亲密,吓得后退了一步,道:“殿…下………” 却见太子扶着栅栏,抬头望月,沉默了许久,忽然回头道:“姻儿,其实孤见你第一面,便已经心许你为正妃。” 第一面?他不是对李嫣一见钟情吗?叶姻差点吐血,结结巴巴道:“怎么会……” “应该不是第一面,是宴会上那次吧。”太子叹了口气,也不看叶姻,抬头望着皇宫的渺渺远处,道:“太子身为龙子凤孙,看着尊贵无比,其实是天下最短命的位置,孤亲眼看着父亲如何死在这位置上,太笨叫不堪,可是太优秀则遭忌,若是你贤明过分,不近女色,那就居心叵测。”说着,太子回过头,脸上浮出苦笑,道:“想在这位置上活得长,只能象孤这般,不能太好,却也不能太坏,混个温厚的名儿过日子,而想做孤的正妃,也要象你这般……” 叶姻脑袋嗡嗡作响,难道太子这摸样……是装出来的?不会吧? “你……对李嫣……”叶姻吃惊之际,连称呼也忘记了。 “孤很喜欢她,这是真的。”太子一笑道:“这种喜欢,就象孤幼年喜欢的阿猫阿狗,皇上知道了,不过觉得孩子顽皮,也就如此罢了,而正妃,孤需要的正妃,乃是能跟孤一起熬到荣登大位的女人!”太子转过身来,映着满地清辉,脸上烁烁发光,一字一句道:“叶家身世清白,叶源从来不结党私营,叶姻聪慧绝伦,心性端正,堪为正室,姻儿,你坐上了这太子妃之位,有孤的一份功劳哦。” “啊……”叶姻心电转念间,终于明白太子为什么如此不管不顾地与李嫣交往的原因…… 他是很喜欢李嫣,却不想让李嫣成为正室,因此用这法子让她不得不入宫,却惹得太后讨厌,永远做不得正妃! 这样凉薄的算计,李嫣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很伤心? 叶姻忽然对那位同行同情起来,“可薛月、岳瑶她们也很合适,怎么会……是我?”叶姻好奇问道。 太子一笑,走过来,揽住叶姻的纤腰,道:“宴会上你的表现,让孤很满意,大悲寺的表情,孤就认定了,乃至于你进宫备选的时候,孤趁着看望李嫣的机会,告诉你父亲被参的事情,让你找太后想办法,果然,最后皇上不了了之,姻儿,孤是很喜欢李嫣,可是能陪着孤熬过这漫漫无常的岁月,却是你叶姻……”说着,俯下身来,便要吻了上来。 “殿下……”叶姻猛地侧过头去,不让他亲到自己的嘴,指着不远处的楼阁道:“咦,咦,好像有人站在那里哦……” 对于与这位上司xxx,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甚至情不自禁地本能排斥,便用这法子躲过亲昵,却见太子“哦”了一声,抬头望去,吃惊道:“果然有人,好像是圣僧……” 叶姻吓得浑身一震,抬头望去,艾玛…… 要不要这么狗血? 101变生不测 珈蓝宫的佛云馆乃皇宫里最高的经楼,与东宫的御园遥遥相对,夜色苍茫里,那个人一身白衣,正淡淡地向自己这边望来。 叶姻被太子揽在怀里,不知为甚,竟生出一种出轨被捉的诡异尴尬来,她装作害羞的摸样,无声无息地挣脱开太子的怀抱,道:“殿下,竟被圣僧看到了,好生羞愧,臣……女告退了。” “怕什么?”太子伸手拉住叶姻的手,笑道:“圣僧巴不得呢。” 叶姻想起从前明澈极力撮合她与太子的事情,勉强笑了笑道:“可是……”话音未落,忽见太子做了个手势示意明澈过来,吓得“蹬蹬”退到楼梯口,道:“殿下,您找圣僧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哈,您忙吧。”说着,也不待太子说什么,“蹬蹬”提着裙子嗖嗖下楼去。 刚下到了楼梯口,见那人已经站在自己面前,淡淡神情,仿若初见,合十道:“施主要去哪里?”声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波动。 叶姻本来尽可以说“要回去”之类的话,只是此时见了明澈,只恨逃之夭夭,一言不发,转过身“嗖嗖”向上跑去,气喘吁吁地跑了上了,见太子正惊异地站在那里,道:“姻儿你……” 叶姻脑袋“嗡嗡”作响,心中暗恨自己怎么脱线又跑上来了?待要再下去,已经不可能,只得强笑道:“殿下,下楼的时候,忽然想到未经太子允许,所以又跑上来了。” 太子“噗嗤”一笑,走了过来,捏了捏叶姻的脸颊道:“小滑头。”抬头见明澈上来,又笑道:“圣僧,正好你也来了。” 叶姻见明澈近在咫尺,恨不得立时消失,可哪里由得她,只默默低下了头,向太子背后挪动了一点……又一点…… 太子没注意叶姻的诡异,反而兴致勃勃问道:“怎么圣僧也跟我们一般临风赏月不成?” 明澈不答,望着鬼鬼祟祟躲在太子背后的叶姻,摇头道:“贫僧正在查经,偶尔望向这里,竟见到了太子雅兴。” 太子微微一笑,正要攥住叶姻的手,却抓了空,左右回头却见叶姻正在自己身后,笑道:“姻儿这是做什么?”说着,回身拽住她道:“孤正要谢圣僧呢,这太子妃,孤十分满意。” 叶姻被太子从背后拖了出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明澈点头道:“这是太子的福气,亦是齐朝的福气。” 太子见明澈说得别有深意,想起自家处境,又想起四叔燕王数次咄咄逼人,忽然叹了口气,拉着叶姻走到栏杆前坐下,道:“孤有时候不明白……圣僧明白否?” 明澈面色不动,只把头低下来,望着那人在楼阁上的倒影,道:“圣上有圣上的苦心。” “这倒是。”太子笑道:“孤只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太子便够了。”说着,揽住叶姻的腰,笑道:“还有太子妃。” 明澈并不看他们两个,低头望着交织的人影绰绰,沉默了许久,静静答道:“是。” “咳咳咳……”叶姻实在受不了了,忙不迭咳嗽起来。 “怎么了?姻儿?”太子十分关切抚着她的背,道:“可是受风了?” “对对对,受风了,发疯了,哦,是伤风了,殿下,我犯病了,我先回去了。”叶姻抓住太子的双肩,双眸炯炯。 太子被叶姻这突兀的举止唬了一跳,见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直抖,眼眸流露出疯狂的神气,点了点头道:“姻儿你……” “我不舒服,先告辞了,殿下。”叶姻忽地站了起来,惊天动地“咳”几声,扶着额头道:“感觉很晕。” “那孤找人送你……”太子见叶姻的摸样,似乎真的病了,也有些着慌。 “不用,不用,我有自己的丫头,我先告辞了哈。”叶姻趁着咳嗽的功夫早就蹭到了楼梯口,说完这一句,再也不顾,三步并作两步向楼梯下窜去,谁知跑得太快,一个跟头翻了下去,几个滚落,骨碌碌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太子与明澈对望一眼,皆脸上失色,明澈几乎晃眼之间就从三层飘到了一楼,在叶姻滚下地上的瞬间,把她牢牢抱住。 叶姻正满眼星星,被明澈抱在怀里,对视之间,忽见明澈嘴角竟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从来都是悲悯淡然的表情,这样的笑容在月光下还十分诡异,叶姻愣了愣,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慌里慌张的锉得紧,挣扎着摆脱他的怀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却听太子站在二楼道:“姻儿,你没事吧?” “没事。殿下”,叶姻一边回头,一边向门口走去,却“咚”地一声,撞到了门框上,再也忍受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待从黑暗中幽幽醒来,见到隋氏那关切的面容,道:“小姐,你没事吧……” 叶姻扎了眨眼,望着那熟悉的床幔,吁了口气道:“回来了?” 隋氏点了点头,面上闪过几惊疑,似乎想问什么,终究没有问出来,见萍儿从外间端着水进来,见叶姻醒了,喜道:“小姐醒了,太好了,我还担心……”顿了顿,又道:“隋嬷嬷不让我们去请大夫,说一切等回了府再说。” “正是如此。”叶姻不过撞昏了,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做起来看向窗外,见天色未明,正色道:“不要惊动太多人。” 萍儿点了点头道了声“是”,太子与太子妃婚前私会虽无大碍,可传出去究竟不好,这是为了太子也为了叶姻的声誉着想。 隋氏踌躇着想说什么,叶姻见其脸色,对萍儿使了个眼色,萍儿从内室退出,叶姻这才道:“嬷嬷可是要问,圣僧为什么在哪里?” 隋氏点了点头,忖度许久这才道:“小姐,我知道你对太子并无情意,其实这样倒是好的,但是……说句不当人子的话,你对圣僧似乎……” “我晕了之后,谁救了我?”叶姻没有答她的话头,却反问起来。 “是圣僧……”隋氏偷窥着叶姻的脸色,道:“他把你交给了我,让我好生照看,我抱着小姐回来了。” 叶姻苦笑道:“太子他……” “太子让我赶紧抱你回去救治,看其神色倒也没有疑心什么。”隋氏忽然叹了口气道:“小姐,我也算是过来人,情这个字,最是讲不明白道不清的,可是感觉最有准头,我怎么感觉圣僧对你也是……” 见叶姻脸色煞白,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忽然于心不忍,劝道:“小姐,人这辈子的情关,过了也就过了,想起来也不过尔尔,我跟着小姐日子不短了,这么冷眼瞧去,小姐性子清明,乃极明理之人,你与圣僧……“ “我明白的,嬷嬷,我早就明白了的。”叶姻想哭,却不知为甚,笑了起来,道:“嬷嬷,你放心,我再也不是那样的人。” 隋氏见叶姻这种摸样,再也不好说下去,叹息一声,退了出去。 叶姻怔怔望着那床幔,出了好半天神,忽然靠在墙壁上,渐渐闭上了眼…… 第二日是少女们出宫的日子,待叶姻盥洗打扮好了,已经是辰时,院子里站满了人,叶姻拿着镜子照了有照,对萍儿等人道:“你瞧着这粉能盖下去了的?” 庆元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叶姻这样小心,在旁点头道:“小姐放心,额头不过一块青,用粉扑了,再用发髻遮挡,不是扒拉着去看,倒是瞧不出来的。” “那就好。”叶姻吁了口气,站了起来,对庆元道:“你先在宫里头混着,待我进了宫,再把你调入东宫。” 庆元笑道:“主子尽情放心,此事陈嬷嬷早许了我的,我就等着这一日呢。” 叶姻捏了捏庆元的手,笑了笑,带着萍儿与隋氏出了正殿,却见李嫣正站在门口,见叶姻出来,冷笑道“见过正妃娘娘……” 此言一出,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望向了叶姻。 叶姻暗骂了一声蛇精病,却也不搭理,仿佛未觉地从台阶下走下来。 “叶妹妹……”薛月见李嫣公然得罪太子妃,心中暗笑,见叶姻走下来,正要上前夸叶姻妆容端正,仔细看去,却觉得她脸上的粉未免太厚了些,她们这样朝华年纪的少女,脸上又无皱纹褶子,因此妆容都讲究素色丽颜,叶姻却不知为甚,一改从前风格,化了十分浓艳的妆容,好看是好看,就是太…… 太奇怪! 岳瑶却仿佛丝毫未觉,笑眯眯道:“叶姐姐今日好漂亮” 叶姻笑了笑,道:“瑶妹妹也很好。” 武华自从叶姻当选太子妃,就再也不跟她说一句话,此时亦无话,只嘱咐丫头婆子收拾家什,不一会儿功夫,见陈嬷嬷走了进来,与少女们见了礼,道:“诸位主子,车舫已经停在宫外,大家若是收拾好了,请随我来。”说着,当先领路。 众人从皇宫的偏道一路逶迤出了偏门,见门外停驻着两辆车舫,陈嬷嬷笑着对叶姻道:“太子妃,请上这间。”说着,指着前面更奢华气派的那一辆。 叶姻知道自己因为选中的缘故,所以享受这特殊待遇,可是不知为甚,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在一辆车舫里十分不舒服,问道:“陈嬷嬷,就我一个吗?” “当然。”陈嬷嬷惊异地望了叶姻一眼,心道这主子一向聪明伶俐,恁地问出这么愚笨的问题? 叶姻望了望众女羡慕嫉妒恨的表情,笑道:“要不,瑶妹妹跟我一起如何?” 岳瑶听了,连忙摆手道:“太子妃姐姐饶了我吧,我可不敢……”说完,忽觉得自己拒绝的太明显了,又笑着对李嫣道:“总之嫣妹妹是与太子妃一起入宫的,不如就让嫣妹妹陪太子妃如何?” 李嫣自从叶姻当上太子妃之后,就一直阴沉着脸,此时也不说话,竟直直地上了前面那车,大家见她举止如此诡异,都撇了撇嘴,陈嬷嬷知道她仗着太子喜欢,也拿她无法,尴尬地对叶姻笑道:“那太子妃就委屈一下吧……” 叶姻皱了皱眉,她考虑并不是小姑娘之间的争风吃醋,而是…… 岳瑶那表情,太奇怪了! 淑妃那面…… 可是这样心有顾虑,也只能被陈嬷嬷扶着上了第一辆,见李嫣已经坐在了那里,满面挑衅地望着叶姻。 叶姻心中有事,并不搭理,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靠着车壁坐下,闭上了眼,岳瑶那表情又在眼前晃了起来……她直觉……经历了这么多,她的直觉往往是最准的,她猛地睁开眼,环目打量着这车舫…… “你如今心满意足了?”李嫣的声音忽然响起,含着愤怒与不满道:“你装得这么好,终于把他抢到了手,坐上了太子妃之位,将来就是中宫娘娘了,跟你一起穿到这里,真是倒霉!” 叶姻听了这话,停驻打量车舫的眼眸,望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嫣妹妹在说什么?” “别装了!”李嫣忽地把手帕扔在地上,表示自己的愤怒,道:“你是从现代穿来吧?跟我斗,别看你当了正妃,咱们等着瞧,看太子的心在谁身上!” 叶姻听了这话,站了起来,直直向她走来…… 李嫣吓得向后退了几步道:“你想做什么?” 却见叶姻不是走向她,而是走到那车舫的尽头,又从尽头走到了车缝的门口…… “你在搞什么鬼?”李嫣皱着眉怒道。 叶姻摇了摇头道:“嫣妹妹既然说开了,那我就好心提醒嫣妹妹一句话,殿下的亲事,你以为是他本人做主吗?” 李嫣脑袋“嗡”地一声,脸色煞白道:“他可是太子……” 叶姻望着她,一副“你不傻干嘛说这么傻的话”的表情。 李嫣忖了忖,也明白了叶姻的意思,其实的主攻方向开始便错了,真正决定太子亲事的是太后,只有取得了太后欢心,才能入主东宫,她却一味地想赢得了太子的心,反而招致太后嫉恨…… “你……”李嫣正要说话,忽听叶姻道:“嫣妹妹,一会儿子要发生一些事,你若是听我的,便离开你的座位。”说着,脸色十分郑重地站了起来,远远离开靠着车壁的几个位置,走到了车舫的门口把手那里,死命抱住了把手。 李嫣听了叶姻的话,只是怔了怔,却没有起身,皱着眉道:“你又搞什么鬼?”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传来一声叫喊声道:“疯马……疯马……快拉住它!”李嫣吓得猛地站了起来,正要转身,却觉得这车舫天翻地覆一般翻滚了起来,她措不及防里便向那车壁撞去,正觉得要毙命之时,那车舫的座位忽然凭空露出一个大洞,瞬间把李嫣吸了进去,又迅速关闭,,一切恢复了原状。 叶姻仿佛早就预料到了,紧紧抱住那车门把手,随着那车舫翻了几个几个滚落,虽然磕碰了好几下,却好歹没有伤到头,刚刚停驻,听陈嬷嬷尖叫道:“快救太子妃,快……” 车舫们被“咚”地一声撬开,外面透出几分光亮,陈嬷嬷见叶姻安全无恙,吁了口气,眼泪掉了下来道:“吓死老奴了,太子妃还好吧。” 叶姻也被这几下撞的不轻,点了点头道:“好。”说着,隋氏几个已经把她拖出了车舫,隋氏也吓得脸色惨白,浑身拿捏了一下叶姻,低声道:“没受伤?” “没。”叶姻自觉还好,低声吩咐道:“让陈嬷嬷过来。”正说着,陈嬷嬷已经走了过来,哆哆嗦嗦道:“太子妃……” “嬷嬷……”叶姻猛地拉住陈嬷嬷,用极低的声音道:“别让人进去,李嫣……忽然不见了!” 陈嬷嬷听了这话,浑身一震,仿佛不信,又仿佛相信,怔了许久,才意识到这个举动其实是针对太子妃的,只不过李嫣到了替死鬼罢了,叶姻这么吩咐,乃是想保住李嫣的名声,毕竟忽然当街失踪,无论找回来找不回来,李家都完了。 而……若是这个人是太子妃,那么叶家也完了,起码叶姻本人完了,亲事只能取消,太子妃之位又要重新选了…… 陈嬷嬷抬起头,抓住叶姻的手,喃喃道:“天可怜见的……” “别慌,嬷嬷。”叶姻眸光一闪,望着另外一辆安好无损的车舫,车窗前露出一张急切的面容,见叶姻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惊讶得愣在那里。 叶姻心中点头。怪不得自己当选之后,淑妃一点动静都没有,幸亏自己知道燕王的脾气,这主子决不甘心太子妃落入别人手里的,一定会出幺蛾子,果然,居然出了这儿一招。 “快……”陈嬷嬷也是经历了大事的人,想通来龙去脉之后,指挥之太监宫女把那车舫扶了起来,陈嬷嬷转身对另外一辆的太监道:“你送这几位主子先回去,太子妃与李主子,我们另外找车来送。” 那太监答应一声,先驾车而去。 陈嬷嬷又吩咐一个小太监骑快马去皇宫向太后禀告原委,并再派一辆车舫来。 叶姻站在街头,张望了一下,问道:“嬷嬷,那疯马呢?” 陈嬷嬷此时也是气急,冷笑道:“他们怎么舍得留下证据?” 叶姻不再问,忽听隋氏在旁边道:“主子,这一次乘车,我跟着你。” 叶姻笑了笑道:“这一次若是再出事,那他们就真真通天了。”正说着,见一辆车马疾驰而来,当先那人居然是太子,见其到了这里,急匆匆下了马,皱眉问道:“太子妃……没事吧?” 叶姻点头道:“无事。”忖了忖,低声对太子道:“殿下,我跟你说,你别急,嫣妹妹跟我一辆车,刚才疯马跑过来,这车厢翻了好几翻,把我甩出了车门,可是嫣妹妹……却忽然不见了!” “啊……”太子嘴唇发白,道:“怎么会?” 叶姻见太子这般情形,知道他确实是对李嫣有情的,双手一摊道:“我也不知,殿下别急,车舫一直没有打开,嫣妹妹这事应该不会传出去,只能细细寻找了。” 太子脸色渐渐沉了下去,沉默了许久,忽然道:“你没事就好。” 叶姻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应了一声道:“谢殿下关心。” “小姐……”隋氏见这里不是话头,提醒道:“先上车回家再说。” 叶姻点了点头,被隋氏扶着上了车,听陈嬷嬷嘱咐道:“太子妃尽情安心回家,此事交给太子与太后处理便是。” 叶姻所有心已经尽到,便不再管,只点了点头,在隋氏与萍儿的伴随下,向叶府走去。 萍儿依然心有余悸,拉着叶姻掉下泪道:“小姐,你真是福大命大……” 隋氏却知道一些内幕的,摇头道:“小姐不是福大命大,是聪慧伶俐地躲过去了……”说着,忽然问道:“小姐,你是怎么知道……” “我觉得对方不可能毫无动静。”叶姻没有提那个“对方”是谁,但是隋氏却心知肚明,点头道:“也是,可是你是怎么知道车舫一定会……” “岳瑶。”叶姻吐出了这两个字,笑道:“无论什么样的阴谋,总有破绽,这一次,岳瑶就是他们最大的破绽!” 萍儿不知她们在谈什么,可她素性谨慎,也不去问,只捏了捏叶姻的身子,怕她哪里伤着了,主仆三人说这话,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叶府。 叶府早就接到了消息,叶母领着沈氏众人亲自到门前迎接,叶姻出来给叶母诸人行礼,被叶母一把拉起,道:“大丫头,吓着了没?”说着,语气带着颤音,千求万求,终于让大丫头坐上了太子妃之位,再忽然出了这种事情…… “没事。”叶姻笑道:“我没事,老太太别担心。”便向沈氏等人见礼。 叶母如何放心,见叶姻脸色苍白,索性让她连礼数也不用拘了,连声吩咐丫头婆子把叶姻送回自家院子,其他的一概不许她做,只让她喝了一碗安神汤躺下歇息。 叶姻也乐得清净,在辰儿几个丫头给她盥洗更衣之后,上了床,却立时睡去,而是让隋氏近前嘱咐道:“嬷嬷,今夜一定有人来,武功应该不低……” “小姐,要不要设个包围圈?”隋氏伸手做了个斩落的姿势,道:“不管是龙是虎,定让他们有去无回!” “不用。”叶姻抿嘴笑道:“真的要斩草除根,就有话好好说。” 102共同合作 叶府,静夜悄悄,蝉鸣声声,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从屋檐跳下,看门的婆子正一下下打盹,忽地身子一震,被点昏睡穴,沉沉睡去。 当先的那黑衣人站在叶姻正房前,挥了挥手,其他黑衣人十分熟谙地解开锁门,只听几声“啊”,就陷入沉寂的安静。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那领先的黑衣人不紧不慢地走进了正堂,先是打量了一下屋中摆设,向左转进了内室,不由一愣,见这小丫头盘腿坐在床上,正笑嘻嘻地望着他。 “见过太子妃。”那黑衣人一愣之后,如玉的脸上浮起笑容,语气也十分淡然,宛如访客般静如寻常。 “见过宋公子。”叶姻侧了侧头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宋玉知道叶姻有备而来,却也不害怕,大大啦啦坐在叶姻床榻对面的太师椅上,伸出扇子,笑眯眯地望着叶姻,道:“太子妃难道……在等我?” “是啊。“叶姻笑道:“我知道殿下肯定会惦记我的。” “殿下不是说不娶她了吗?”站在宋玉身边的一个黑衣人忽然开口道。 叶姻抿了抿嘴,“李卫。”心里却奇怪这家伙一向多话,怎么今日这么老实? “大小姐认出我来了?那我就不蒙面了。”李卫把面巾扯下,嘟着嘴道:“大小姐,听说你做了太子妃,我很伤心,殿下也不让我来看你了……” “那你怎么来的?”这话若是对象是别人,叶姻是不会问的,可是她对二货从来肆无忌惮,有啥说啥。 “我偷着来的啊,公子没法子,嘻嘻。”李卫挠了挠头,道:“公子最好啦,虽然他表面上总板着脸,心里却是最疼我的,你晓得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睡觉来着……” “咳咳咳……”宋玉猛地咳了一声,怒道:“李卫,闭嘴。” 叶姻心里笑得打跌,面上却不好表现太过,强忍着道:“原来是这样啊,宋公子今日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的吗?”她与宋玉本来气氛紧张,杀气腾腾,被李卫一搅和,彼此之间的敌意不知不觉消弭许多。 宋玉板着脸道:“当然不是,我的来意,太子妃心知肚明,不用我再说了吧。”说着,脸色一沉,目露凶光。 谁知旁边有人十分不配合,道:“咦?大小姐知道?可我不知道啊,公子再说一遍吧……” 叶姻再也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宋玉气得站了起来,对李卫道:“李卫,你给我出去。” 李卫不敢违背宋玉,嘟着嘴道:“我不说话就是,公子不要赶我吗?” “出去!”宋玉一字一句道。 李卫见宋玉的脸色,不敢再辩,只得委委屈屈望了叶姻一眼,道:“大小姐,待会儿见。” “好。”叶姻笑着点头。 见捣乱的走了,宋玉这才道:“叶姻,你还记得燕王殿下给你说的话吧,他让你辅助别人登上太子妃位,你却自己做了,燕王殿下拜托我……来讨债了。”说到最后,露出杀意。 “咦,我不是把李嫣赔给你们了吗?”叶姻挑了挑眉道:“先抓李嫣,再杀了我,燕王殿下这是穷凶极恶的节奏吗?” 宋玉一听倒也对,若是真的一下弄死两个,殿下吃相未免太难看,难保太后与皇上不出手,而这个时候…… “而且……”叶姻继续又道:“殿下让岳瑶坐太子妃,无非是以为内她肯定殿下的话,若是我肯跟殿下合作呢?”说着,叶姻对宋玉会心一笑。 “哦?”宋玉眼角跳了跳,他是计策万全的性子,殿下身边虽然有人主张杀了叶姻,他却觉得有些不妥,因此这次任务主动请缨,便是想在这件寻一个周旋余地,果然……找到了。 “你肯吗?”宋玉被叶姻糊弄过一次,虽然不确定那单子是她是有意还是无心,可这丫头心性狡诈无疑,还真有些不确定。 “你晓得,宋公子。”叶姻双手一摊道:“这一步步都是万不得已,当初淑妃娘娘给我吃毒药,逼着我听她的话,后来却又设计我与圣僧,把我逼得死地,若是我让岳瑶做了太子妃,可能早被卸磨杀驴,我虽然是个弱女子,也想活命,所以才不惜代价登上这位置……” 宋玉脸色缓了缓道:“淑妃娘娘的主意,殿下开始并不同意的。” “是啊,是啊。”叶姻点头道:“若是只有殿下的主意,我自然肯听从,可淑妃娘娘摆出逼人死地的架势,我只能……”说着,叹了口气道:“用人之道,不能把人往死里逼啊,手段太狠,兔子还能蹬鹰呢。” 宋玉不答,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忖度了许久,转身道:“你肯跟殿下合作,总要拿出些诚意来……” “有。”叶姻拍了拍手,隋氏蒙面领着一个人从床后走了出来,把那人在地上一放,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放在案几上。 宋玉一言不发地把那纸接了过来,面色一变,勉强笑道:“这个……我倒是不知道。” 叶姻抿嘴笑道:“恐怕不仅你不知道,殿下也不知道呢。”淑妃这么跌份的事情是不会对燕王说的,自己掌握着她的把柄,只能招致她一次又一次置于死地的攻击,自己却不能真的把这把柄送到太后面前,因此叶姻废物利用,把这个还给燕王,让他们窝里斗去吧。 宋玉抓住那纸,脑袋“嗡嗡”作响,只是听淑妃说没有成功,却不知道被人家抓了这么一个大把柄,而是叶姻没有把这送到御前,难道真的是为了诚心跟殿下合作? 他心中琢磨不定,却也把那杀心放下了,脸上浮出了惯常的笑容,道:“叶小姐果真要投靠殿下?” 却见叶姻摇头道:“那倒也不是。”见宋玉一怔,又解释道:“投靠谁并不重要,我不过是想保得家族平安。”她知道自己若是向燕王表忠心,怕是会引来更多的怀疑,因此把实话说了一半 果然,宋玉听了这话,笑得越发深了,点头道:“好,好,叶家小姐果然是个识大体的,那就这样,我带着证人证物去跟殿下求情,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叶姻一笑,点头道:“好”,对隋氏使了个眼色,隋氏把那婆子的麻穴点开,放在了宋玉跟前,宋玉拍了拍手,从外间走出一个黑衣人,把那婆子装进了麻袋里,宋玉把那纸小心翼翼揣好,拱了拱手道:“若是殿下同意,这样夜中往来,十分不便,不知叶姑娘……” “她……”叶姻早有预备,指着隋氏道:“隋嬷嬷常出府,按照江湖规矩联络。”隋氏当年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这种对切口的活计不用叶姻来做。 宋玉一怔,打量着隋氏,笑道:“没想到太子妃前能人无数,对了,若是你的暗卫不够,我这里倒是……” “不用了。”叶姻眨了眨眼道:“男女不便。” “这倒是。”宋玉点头,拱手道:“高山流水。”说着,转过身走出了外间,忽听李卫在外面道:“这么快就完了?公子,我想跟大小姐聊天好不好?” “走吧。”传来宋玉的呵斥声道:“你若是再胡闹,我就与殿下说,让你永远出不来。” “好,好。”李卫似乎怕了,只得让步道:“那总让我跟大小姐道别吧。” 宋玉迟疑了下,道:“可以,快。” 李卫大喜,道:“公子好人。”说着,走进了里面,见叶姻正笑眯眯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挠了挠头道:“大小姐,我想问你,你为什么做了太子妃?” “哦……形势所迫。”叶姻嘟着嘴,望着窗外,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法子吧,若是不做就得死。” “谁敢动你?”李卫皱了皱眉,道:“有我呢。” “我知道的,李卫。”叶姻大事既定,心情甚佳,笑嘻嘻道:“李卫对我最好了。” 李卫听了这话,眸光一闪而过,仿佛在微笑,却又仿佛在冷笑,只是很快掩藏在这苍茫的夜里,他快步走过去,伸手把叶姻一抱道:“大小姐……” “喂喂……”叶姻忙挣扎开道:“李卫,我可是太子妃了,你可小心些。” “好吧。”李卫无奈地退了一步,道:“你做了太子妃,那我们是不是就……不能常见面了?” 叶姻心道即使没做太子妃,也不常见面好伐,说得跟情侣分手似的要闹那样?面上却道:“哦,我已经答应跟殿下合作,你放心,应该还会有机会的。” 李卫点了点头,道:“殿下会喜欢你的,大小姐,你也放心。” 叶姻一本正经道:“我很放心。” 李卫望着笑眯眯的叶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隋氏望着李卫远去的背影,皱了皱眉,见宋玉已经领人走了,这才道:“小姐,这个李卫……” “二货怎么了?”叶姻一边不经意地问着,一边把铺面伸展开来,今夜燕王派人来,她本就预料到了,可是宋玉能如此,已经算是最好的局面了,大事已了,她小人家准备睡觉歇息啦。 “感觉他不简单。”隋氏一边帮着叶姻铺床,一边道:“小姐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直觉。” “哦?”叶姻“哗啦”扑在床上,笑着打了个滚道:“他啊,很二,有时候气死人,有时候又挺好,虽然是燕王的侍卫,可心底不错,我跟他算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吧。” 隋氏见叶姻露出小女儿的顽皮来,面露微笑,坐在床上,道:“小姐与他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不敢乱说,不过我只是觉得……觉得……” “怎么了?”叶姻本来闭上了眼,如今又睁开来。 “他武功应该很高。”隋氏皱着眉,琢磨着措辞道:“应该是这里面最高的。” 叶姻“嗨”了一声,道:“我早知道他武功不错啊,否则怎么能当上燕王的侍卫哩。” “不是这个意思……”隋氏摇头道:‘他的武功似乎隐藏了什么……我说不清,要说一般情况下,别人是看不出来的,恰好我在闯荡江湖的时候,曾经遇到这种奇人,所以觉得奇怪。” “咦,隐藏什么?”叶姻听了这话,来了兴趣,半靠在迎风枕道:“嬷嬷说说。” “天下的武功虽多,可大抵都逃不出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之路。”隋氏的声音在黑暗中淡淡响起,道:“五行相克相生,但是大多数人只能练习一种,比如我的功夫就属于风行之类,善于躲藏、暗袭与轻功。” “怪不得嬷嬷背着高去高来毫不费力。”叶姻听了这种功夫,悠然神往,若是她再小一些,趁着骨头没长开,无论如何要练了这功夫,可惜现在…… “很少有人能练成两种相反类型的功夫,我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只见过一个奇人能如此,而李卫,是我见过的第二个。”隋氏语气十分郑重。 “那很正常啊,他是侍卫,靠武功吃饭,练习两种不是很好吗?”叶姻觉得这个没什么可疑的。 “可是练两种相克之功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这种代价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的……”隋氏见叶姻毫不在意,语气却更是肃然道:“小姐,这种功夫会性情大变。” “啊?”叶姻张了张口道“怎么变法?他都这么二了,还能怎么二?” “不是的,小姐,这种功夫会让人形成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情……”隋氏道:“所以练成的人极少,大部分人会无法左右这种心智,最后发疯而死,但是把这两种性情融为一体之后,便可以天下无敌!”隋氏一字一句道。 “哦……”叶姻点了点头,忖度着隋氏的话,还是有些不明白道:“嬷嬷,你的意思,李卫若是练成了那功夫,会变得很厉害,他现在的性情会发生变化,可是……与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的,小姐。”隋氏摇头道:“这种功夫练习之处,需要极大的毅力与魄力,因为几乎无人成功,所以想要练习的人,必须抱着必死之心而为之,李卫不过是个侍卫,为什么要下死心练习这种功法,这种功法又是从哪儿来的?最重要的是,这种功夫需要一个牵引之人,我怀疑……我怀疑李卫的那个牵引人,是小姐。” 叶姻听了这话,吓得困意全消,猛地坐起来道:“牵引人?什么意思?不会是要把我做药引吧,我勒个去。” “不是。”隋氏见叶姻这千金小姐爆粗口,微微一笑道:“这功夫因为性情相反,要弥合十分不易,需要一种一以贯之的情绪牵引着方不至于走向疯狂,那能引发那种情绪的人,叫牵引人……其实我也不确定……不过我总觉得,李卫的牵引人是……小姐。” “为什么?我擦。”叶姻一脸苦相,道:“为什么会选我?” 隋氏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其实我也不确定的……对了,小姐,李卫是不是经常纠缠你?” 叶姻挠了挠头,心道若说“纠缠”功夫,圣僧可比李卫合格多了,这么比趁里李卫倒没怎么骚扰自己的…… “若不是,那可能是我猜错了,若是的话,小姐要小心了,能练就这等功夫的人,需要极高的资质……李卫……绝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隋氏叹了口气道:“小姐的麻烦事情已经够多了,但愿这个不是麻烦。” “恩。”叶姻听完这话,觉得没什么兴趣了,又倒头躺下,李卫练什么神秘武功与她关系不大,至于牵引人,她倒是觉得哪个“二货师父”更称职,她与李卫不过萍水之交,不关心!这么想着,闭上了眼,迷迷糊糊道:“嬷嬷,你回去睡吧,我也睡了,挺晚了。” 隋氏见叶姻对这个并不怎么警惕,叹了口气,希望是自己多心,转身离开了内室,检验了院中诸人,见皆中昏睡穴,明日晓明便可自解,看来这宋公子开始就没打算火拼,于是回屋歇息不提。 第二日叶姻刚起床,就听老太太房里的福儿过来回道:“老太太嘱咐了,大小姐在路上受到了惊吓,不必早起请安,其他人也不许乱打扰,只安心养着,若是大好了再福礼。” 萍儿听了,笑道:“福儿,老太太果真这么说?” “是啊。”福儿与萍儿在叶母跟前一起长大的,十分熟谙,笑嘻嘻道:“你去了一趟宫里头,可长了什么见识?有空去我们那里耍去,好几日不见,怪想的。” 萍儿笑了笑,点头道:“好,好。”却没真应下,辰儿几个都是沈氏的人,叶姻跟前只有她与隋氏信得着,隋氏只负责外围,自己负责叶姻身边的里里外外,根本离不开。 “小姐,若是困,吃了饭再歇息去。”萍儿见叶姻一边喝粥,一边磕头,不由出口劝道。 “好。”叶姻既得了叶母恩准,真的什么也不顾了,毕竟入宫这些时日累得狠了,吃完饭就爬上床,吩咐“一概不许打扰”,便昏昏睡去。 谁知没睡多久,就被萍儿叫了起来。“什么事?”叶姻睡眼惺忪地做起来,打了个呵欠道:“三妹找我?” “三小姐?”萍儿一愣,摇头道:“不是。”说着,一边给叶姻穿衣服,一边指挥辰儿星儿几个给叶姻散头。 干吗,干吗?叶姻看这架势十分慎重,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喜事。”辰儿在旁笑道:“宫里头传来消息,大小姐封妃的旨意这就要来了,老太太吩咐我们赶紧给小姐打扮哩。” “哦……”叶姻听了也不在意,接旨的不过是太监,左右见的都是家里人,这有什么好打扮的?不过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闭着眼随那几个丫头收拾,一会儿打扮好了,萍儿扶着她向正堂走去。 刚进了正堂,见满当当一屋子人,叶母沈氏皆按品大妆,喜气洋洋地站在那里,当先一人,正是父亲叶源。 “老太太,爹……”叶姻给一家子长辈行了礼,抬头见叶源面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眉头微有忧色,不由好奇,低声过去道:“爹,您这是……” “姻儿……”叶源踌躇着,低声问道“你在回来的路上是不是丢了一个人?”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道:“你怎么知道的?爹。”这是绝密的事情,若是太子还想要李嫣,就不能让它传出去。 叶源摇头不答,只叹了口气道:“帝王家,步步凶险,姻儿好自为之。” 叶姻听了这话,心头一热,别人都看到了自己给家族带来的荣耀与尊贵,只有父亲,却担心自己在这步步惊心里受的委屈与难为,若是娘在世,恐怕也会这么想吧…… 想到这里,好像有眼泪要掉下来,却猛地甩过头,见外面一声声传唤,司礼太监陈公公捧旨而来。 众人早就焚香而待,见此齐齐跪倒在地,陈公公对着众人笑了笑,展开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叶源之女叶源,贤良淑德,品貌出众,堪为太子良配,特封东宫正妃……择日成亲。” 待他说完,众人叩头谢恩,陈公公扶着叶母起来,笑着拱手道:“老太太,恭喜,恭喜。”叶母笑得合不拢嘴,对身边丫头使了个眼色,把一个荷包塞到陈公公袖子里道:“同喜,同喜。” 陈公公又对叶源拱手道:“尚书大人,恭喜。” 叶源笑了笑,拱了拱手道:“同喜。” 陈公公知道叶源是个不会来事的呆木头,也不介意,对叶母等人道:“洒家来,不仅是为此一件喜事,还有一事。”说着,顿了顿,见众人都躬身望着他,抬高了声音道:“天竺国纳佛家舍利子于天朝,转海正至江南,圣上本来派圣僧乘船迎佛,又想着太子殿下已成人,如何能错过这等大功德之事,正好一路弘扬佛法,彰显国威,因此派殿下与太子妃一起供奉随行,回来正可佛前成亲。”说着,对叶姻笑了笑。 103意外落水 “姻儿……”叶源坐在书房的案几旁,一脸肃然道:“你现在做了太子妃,当贤良淑德,母仪天下,辅佐太子成就一代贤君。” 叶姻跪在地上,低低答了声“是”,望着一脸凛然的老爹,忽然之间有些明白皇上为什么选他做礼部尚书了,端看这份气势,那些龌龊打算便如太阳底下的白雪,被光照得化虚而去。 叶源见女儿乖顺,这才微笑地点了点,扶着叶姻站了起来,叹了口气道:“你娘嘱咐我,为你找个平安和顺的人家,谁知最后却成了太子妃,宫里头的生涯……”说着,眼望窗外,神色萧瑟。 “爹,别瞧不起姻儿哦,我不输给宫里头那些娘娘们的。”叶姻攥了攥拳,嘻嘻一笑道:“别人能活下来,我也能。” 叶源见女儿这样的神情,微微放了心,道:“你跟阿爹不同,幸亏随了你娘……” “我娘……她很厉害吗?”叶姻试探地问道。 叶源不答,忽然转过身,从书案的最里面的格子里,拿出一个匣子,转了许久才打开,见里面是半枚印鉴,写着奇异的花纹,“姻儿,这是你娘给你的嫁妆。”叶源把那匣子交给叶姻。 “这个?”叶姻把那印鉴拿了起来,放在阳光下鉴赏了许久,咽了口唾沫道:“这个很值钱?” 叶源摇头道:“我亦不知,你娘临去前嘱咐,若你定下了亲事,便把这个给你,让你江南苏家祖宅找一个叫十四伯的老人。” “哦……”叶姻小心翼翼地把那半枚印鉴揣在怀里,问道:“爹,你说我娘是皇商出身,这印鉴是不是手信,让我到什么地窖里挖金子之类的?” 叶源怔了怔,道:“你这孩子……” “很有可能哦。”叶姻嘻嘻笑道:“我看过的武……的一些戏本里就是这样的,给女主留下很多钱,富可敌国,想买什么买什么,哈哈哈。”正笑着,忽见叶源的脸色,忙捂住了嘴。 “姻儿……”叶源忖度着,按照妻子的脾气还真有可能,叹了口气道:“若是真如此,姻儿便把这银子上缴于太子,一则利民利国,二则为太子争些资本,岂非更好?” 叶姻“嗯”了一声,点头道:“爹,我开玩笑呢。”心里却道,爹,您老人家先进过头了,我这落后分子就不掺和了,银子是小叶子的,打死不会分太子半点。 叶姻辞别了父亲,一路向自家院子走去,却见游廊的花园处,叶礼正一个小丫头调笑,神情虽然依然阴沉,却比往日要好了几分,叶姻假装没看见,拧着头正要转弯,却听叶礼道;“姻儿看见三叔也不打招呼,越大越没规矩了。” 叶姻只得站住,转过身,笑道:“三叔正忙,不好意思打扰。” 叶礼“噗嗤”一笑,搂住那小丫头,俯身在那脸颊上咬了一口道:“这是我屋子里的茵儿,快,去见过大小姐。” 那茵儿知道叶姻是府里的大小姐,如今还是太子妃,战战兢兢走上前,道:“给大小姐……请安。” 叶姻听了“茵儿”,十分别扭,低头看着那丫头,倒吸一口冷气,泥煤,怎么长得跟自己一个摸样? “你从哪儿弄来的?”叶姻一着急,连称呼都忘记了。 叶礼挑了挑秀眉道:“姻儿说什么,三叔听不懂。”他一说“姻儿”,见两个人都同时望着他,心中得意,嘴角弯了起来。 叶姻定了定神,心道这变态找到了替代品,不纠缠自己也是好事,低头再去打量那叫“茵儿”的丫头,仔细看去,细微处还是有些不同,自己是一双杏眼,这西贝货则是一双丹凤眼,自己的气质是跳跃的,这丫头却是沉静的,仿佛…… 恩,根据三叔对母亲的变态心结,这货应该更象娘而非自己,想到这里,叶姻心里释然了,笑道:“恭喜三叔找到这么好的丫头。” 叶礼负手而立,歪着头笑道:“她可比你好多了。” “当然,当然。”叶姻点头,对那丫头道:“好生伺候三老爷,将来生个一男半女,就升你做姨娘……” 那丫头脸“腾”地红了,心中喜悦,低下头讷讷道:“谢谢太子妃……” 叶姻抿了抿嘴,转过身正要走,忽听叶礼道:“姻儿,你就不吃醋?” 吃醋? 蛇精病! 叶姻连话也懒得答,迈步就要离开,忽听叶礼在背后道:“听说你要去江南,不去拜祭一下你娘吗?” 叶姻脸色一变,回头道:“要你管。” 叶礼此时收起了嬉皮笑脸,沉声问道:“姻儿难道不去看姐姐?” “要你管。”叶姻哼了一声,做了个鬼脸,提着裙子,一溜小跑地到了自家院子才停下来。 三叔背后不知是谁,自己那半枚印鉴又不知暗藏着什么玄机,所以任何消息叶姻也不想透漏。待回到了自家院子,见辰儿星儿几个则在院子里晒被子,星儿正道:“唉,小姐这些时日倒是真累,刚出了宫就要下江南……” 辰儿笑道:“这还不好?别人想这样累,竟没这份福气呢。” 正说着,见叶姻进来,道:“小姐回来了。”叶姻点了点头,吁了口气,大步走进正屋道:“没人找我吧。” “三小姐在屋子里等你呢。”星儿过来搀着叶姻。 “来了多久?”叶姻知道自己回来,三妹肯定是要拜访的。 “没多久的,大姐姐……”叶然从屋子里出来,给叶姻打帘子,待叶姻进了屋子,这才福身道:“给太子妃请安。” 叶姻“噗嗤”笑道:“你也跟我来这套。”正说着,萍儿从里间出来,见叶姻回来,便道:“小姐要不要再检查一下行囊,我觉得倒是够了。” 叶姻点了点头道:“我一会儿子再去看看。”——要与太子以未婚夫妇身份同船旅行,还有圣僧相伴,想起来就觉得瘆的慌,再加上燕王、不知名皇子,这是妖魔鬼怪大联欢的节奏,她还是能多准备就多准备的好。 “大姐姐能太子妃,是我们叶家的荣耀。”叶然待叶姻更衣落座,这才在对面桌子坐下,道:“只是这宫里头步步险要,大姐姐要小心为是。” 叶姻听了心中一暖,笑道:“这个我晓得的。”顿了顿又道:“进宫之后也发生了很多事情,真的是……唉,对了,三妹,二妹如何了?” 叶然那如玉的脸上露出笑影道:“托姐姐的福,得偿所愿。” 叶姻抬起头,与叶然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三妹妹想要什么样的人家,大姐姐虽然不济,却也能说得上话。”眼看着她入东宫,叶韵定亲,下一个便是叶然了。 叶然脸上一红,低下了头。 叶姻见叶然不说话,道:“三妹别跟我害臊,直说无妨,免得我弄错了,误你终生,要知这女子嫁人便宛如第二次投胎……”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象是老太婆,闭了嘴。 叶然咬了咬嘴唇,道:“说实话,大姐姐,我也没想好。” 叶姻听了这话,仔细忖了忖,对叶然徐徐道:“三妹妹若是想要平安和顺,就嫁不了太荣华富贵,你也知道,越是富贵的人家,人口越多,越是复杂,只有嫁给那些人口简单的举子之家,说不得能安享尊福,若是你这个心思,我这就跟老太太说去,求她给你找个稳妥归宿。” 见叶然沉默不语,似乎并不欢喜,又道:“若是想要富贵也使得,趁着我做了太子妃,三妹怎样也能做上大夫人……甚至你想要入宫都成,你这样聪明机灵,我们姐妹同心,对我也是个帮衬。”叶姻想起叶然在叶府的各种手段,妥妥的宫斗干部。 “大姐姐是说……”叶然忽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微发抖,道:“您想让我也入东宫?” “你愿意吗?”叶姻仔细打量着叶然,说真的,若不是为了叶府,她内心并不愿意做什么太子妃,她重生之后的种种抉择,大多都是形势所迫,愿意不愿意,根本由不得她。 叶然不答,低下了头。 叶姻见这情形,倒是觉得她是愿意的,只是还不确定,毕竟宫里头不是什么好地方,因此又问了一句道:“三妹,你真的愿意?若是愿意的话,这次下江南,我带着你去。” “啊?”叶然抬起头,心中的激动再也掩饰不住,哆哆嗦嗦道:“大姐姐真的能……” “是。”叶姻点头道:“可是三妹要想好,你要知道,进宫荣耀归荣耀,帝王家却是无情塚,转眼间便是生死关,输了就是家破人亡两不知,若是你有这个准备,倒是可以的。”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片肃然。 叶然咬着嘴唇,点头道:‘大姐姐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说着,站了起来,对叶姻忽然行大礼道:“大姐姐…无论怎样,谢谢你。” 叶姻忙把叶然扶了起来道:“三妹怎么这么说,姐妹一场,这是应该的。” 叶然摇头,咬着嘴唇,眼中含泪道:“大姐姐,你出身高贵,又是大老爷的心尖子,不晓得在府里做姨娘的苦,太太再好也是女人,我从小见姨娘私下里流了多少眼泪,便想着……想着……”说着,低下了头,眼泪一点一点掉在了地上。 “有人遇到这种情形,不敢争,有的人遇到这情形,任性来,有的人遇到这情形,步步营谋,三妹,这种经历何尝不是财富?”叶姻忽然想起自己的前世,一把好牌输到精光,笑得越发深了道:“牌好不好只是其次,如何打才是关键,三妹打得……很好。” 叶然听了这话,渐渐闭上眼,道:“谢谢姐姐。”…… 待叶然告辞的时候,萍儿悄声过来道:“小姐,若是三小姐肯了,你真的要带着她去?” “是。”叶姻点头道:“姐妹同心,其利断金。” “可是若是三小姐……”萍儿有些不放心。 “三妹是聪明人,聪明人最重要的特点是不妄想,她不会。”叶姻望着摇曳的门帘,抓住萍儿的手道:“这个世道,每个人都有的生路,我能做的,便是让我爱的这些人,有更好的生路,为此,一切都可以放弃。”说到“放弃”两个字,已经带着哽咽。 “小姐?”萍儿听叶姻说得古怪,正要问,却被从里间出来的隋氏拉住道:“好啦,萍儿,快过来,有些东西我还没收拾完……” 萍儿怔了怔,立时会意,随隋氏进了屋子。 叶姻此时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怕被丫头们看见,走到后窗口,推开窗户,一阵清风吹干的泪痕,带着一丝丝凉意,渗进了她的身子里,她眯起眼,靠着那窗框,向外望着那朱红绿瓦。 望着望着,忽然有些自嘲,叶然说的不过是普通大家庶女的生路,自己忽然激动起来,大概是因为那心里还惦记着那份心绪,在情与义之间的抉择里,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吧…… 可那又如何?连三妹都可以为了别人而选择进宫,自己这一世怎能再不管不顾地去为自己活着?不管那心绪……是不是属于小叶子的,都埋了吧,埋了吧…… 第二日,叶然早早便来找叶姻,眼圈红红的,似乎一夜未睡,刚刚进了内室,便给叶姻跪下了道:“大姐姐,请成全。” 叶姻正在喝粥,听了这话,把那勺子放下,低声问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叶然抬起头,咬着嘴唇道:“我要为了姨娘,为了叶府,辅佐大姐姐谋一个锦绣前程!” 叶姻忖度许久,点头道:“好。三妹妹,我成全你。” “姐姐。”叶然破涕为笑,忽然改了称呼道:“姐,放心。” “我很放心。”叶姻抿嘴笑道,心中却产生一丝丝的遗憾,道:“人生之情,未及而断,三妹,你不可惜?” 叶然笑道:“跟二姐姐似的?天下男人不过尔尔,叶然想要一个无情而爽利的尊贵人生!” 叶姻听了这话,忽然笑道:“三妹,你不该进宫,该出家。” “进宫不就是出家?”叶然忽然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叶姻忽然大笑…… 这日下午,叶姻去叶母请安,低声把叶然的事情说了,叶母惊讶道:“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志向,好,好,不过……”她迟疑道:“你这是与太子迎佛骨,带着自家的妹妹,会不会……?” “我自有说法的。”叶姻笑道:“老太太,他们既然允许我带丫头婆子,带妹妹又如何?我听说很多随太子出行的官员带着自家家眷哩。” 叶母点了点头,道:“也罢了。”供奉舍利子是大功德之事,凡是能参与的人都倍感荣幸,圣旨上并未禁待家眷,皇家船舫又十分浩大,大家多想着多带一些亲人,以恭逢盛事。 “姻儿,还有一件事情,我听宫里头传来的消息,岳家那女儿被封为良娣,还有一个叫做李嫣的,被封为奉仪,也会一起随行,三丫头虽然姿色不弱,可我担心……”叶母皱了皱眉。 哦?李嫣这么快就赎回来了?太子殿下的效率很高啊,恩,明白了,岳瑶被封为良娣,这就是交换条件吧? 叶姻瞬间在心中猜了个大概,面上笑道:“老太太,只是带着三丫头去,也是在两可之间,或者在那群人之中,给三丫头觅到更妥当的亲事呢?” 这话说得叶母眉开眼笑,一拍大腿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这样,干次把四丫头也带着……” 囧…… 叶姻苦着脸道:“老太太,这个……”这是拖儿带女团游的节奏吗? “你是太子妃,大家都看在你的面上,家里剩下这两个丫头,我看着倒好,既然你说随行官员多,说不得能遇到什么好机缘。”叶母喜滋滋地拉着叶姻的手道:“三丫头是你妹妹,四丫头也是呢。” “哦,好。”叶姻见老太太说到这个份上,只得答应了,回去准备不提。 忽忽数日,这日准备妥当,叶姻带着叶然叶灵萍儿隋氏几个辞别家人,坐着宫里的车舫来到京郊的琉璃河,河畔上站满了前来送别的皇家贵族,叶姻带着两个妹妹下了车,见陈嬷嬷带着几个宫女正在哪里侯着,见叶姻到了,上前迎着道:“正等太子妃呢。” 叶姻一笑,随着陈嬷嬷的脚步走到太后、皇上诸人的面前,盈盈施礼。 太后不知为什么事一直沉着脸,见到她才脸色缓了缓,点头道:“罢了,好孩子,快起来吧,你去了我才放心些。” 叶姻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不敢多说,只低低答了声“是”,忽听一声传唤道:“圣僧到了。” 抬头望去,见众人分拨两处,明澈身披袈裟,低头合十,主持明远端着一个佛龛摸样的东西,带着三十多个僧人徐徐来到皇上面前,皇上双手合十道:“没想到竟是这么大的机缘,得了这神佛的供奉,此为齐朝之福,亦是圣僧功德。” 明澈低头答了声“是”,微微抬起头,惊鸿一瞥里,见叶姻正站在太后身后,神情漠然地望着他,他抿了抿嘴,低下了头,转过身便要船上缓步行去。忽见一辆车舫飞奔而来,猛地停驻,太子从车舫走了下来,急急奔到太后与皇上诸人跟前,拱手行礼道:“皇上,太后……臣……来晚了。” 太后“哼”了一声道:“你不是来晚了,而是被什么妖精缠住了吧?” 在这样庄严的时刻,太后忽然说出这种话来,可见是气急了,身后诸妃对望一眼,皆低下头装作不见。 皇上对“狐媚子”这类生物显然没有太后那么多敌意,咳了一声道:“太子如何……” “是这样的……皇上。”太子见曾祖母生气了,战战兢兢道:“臣今儿早就来了,只是路上听说李奉仪的车坏了,拐了个弯带着她到了。”正说着见李嫣已经从车舫袅袅婷婷下来,走过来对诸人叩头见礼。 太后的脸已经铁青道:“太子妃好好的,岳良娣也好好的,偏生你的车坏了,还没进宫就恃宠而骄……”越说越怒,仿佛不是这个场合,便要棍杖了。 李嫣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道:“请太后娘娘赎罪……” “太后,”贵妃接到皇上的眼色,柔声劝慰:“自己身子要紧,这孩子年轻不知事罢了,回头罚她,如今先迎佛,臣妾看圣僧已经准备上船了呢。” 这话提醒了太后,沉声道:“恩,你们去吧。” 太子见太后放过了李嫣,心中一喜,站了起来,抬头寻觅叶姻的踪迹,见其稳稳站在太后身后,正向他微笑,心中一暖,站了起来,走到叶姻身边低声笑道:“我倒是希望你的车坏了呢。” 叶姻木着脸不答,亲,调情请看场合! 因为那船舫实在太大,不能停靠在河岸,只能锚在了河中,在河岸与船舫之间有一个二十几米的船桥,明澈在最前面,太子随后,叶姻跟着太子的脚步,其他仆从都在最后。 叶姻一步步跟着太子的脚跟,却觉得后面脚步急匆匆的,微微向身后望去,却是李嫣。 咦?不应该是岳瑶吗? 她心中诧异,拧头望去,见岳瑶站在李嫣背后很远的距离,本来是太子紧跟明澈,自己紧跟太子,岳瑶应该紧跟着自己,而换成了李嫣紧跟自己,走了这么长时间,岳瑶竟然没有踏上船桥。 不对! 她忽地停驻脚步,猛地转过身来,见低着头的李嫣一下撞了过来,叶姻一错身闪开了去,扬头微笑道:“岳妹妹,怎么不过来?” 岳瑶脸色一变,咬着嘴唇,却始终没有抬脚。 叶姻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也不顾不合礼仪,快步向回走去,就在此时,河水忽然起了万丈水溅,几个黑衣人风驰电掣一般向太子冲来。 “有刺客……”众人大叫起来,大内侍卫们忙把皇上与太后团团围住,有一些则向那船桥扑去,叶姻早就觉得不对,此时连滚代爬地向河岸奔去,却觉得水光冲天里,一股浩大的力量把自己推出了船桥,“噗通”一声掉在了水里。 她是不会水的,却知道憋一口气上浮,刚接近水面,忽觉得脚下仿佛有人抓着自己,直直地要把自己拖到水底。 我勒个去,那些人是冲自己而来的?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拼命挣扎着想踢开脚下,却觉得身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深,漫天的压力窒息着自己的呼吸,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104神之莫测 便在这样的茫茫里,忽觉被人紧紧搂住,那窒息被撕开裂缝,叶姻猛地睁开眼,果然是他!两厢对视里,明澈忽地反手拍出一掌,那黑衣人被掌力激得后退,渐渐隐匿于黑暗之中。 叶姻趁着明澈对敌的功夫,一下蹬开水花,没了他的支撑,呼吸又到了极限,神智模糊里却拼命推拒着,不愿让他靠近,明澈皱了皱眉,伸手把叶姻搂在怀里,堵住她的樱唇,吐了口气,他习武之人,呼吸悠长,又懂水性,这口气吐的十分缠棉悠长。 叶姻觉得胸口的压力瞬间一松,睁开了眼,彼此在波光里倒映着彼此,周围的水波仿佛无声的隔膜,断绝了世界的一切羁绊,静寂到极处,她眼里忽然涌出来眼泪。 那眼泪飘荡在水里,竟不化去,只是一颗颗凝结成珠子,轻轻弹在明澈脸上,明澈静静望着叶姻,见她又渐渐地要窒息,那静然变成了潋滟,俯身下堵住了佳人樱唇,这一次却不像是方才的救命,而是掠夺与侵占,叶姻没有挣扎,只静静沉溺在这样的热切里,隔绝了水波,似乎也隔绝了世间万千,隔绝了世间万千,似乎也就隔绝了…… 两人纠缠着身影渐渐上浮,随着头顶越来越明亮,叶姻听见岸上隐隐有人道:“看到太子妃了” 她脑袋“嗡”地一声,陡然清醒过来,猛地伸手把明澈推开。 明澈放开了她的嘴唇,揽住她的手却没有放下。 叶姻此时全是“太子妃”三个字,四肢并用伸手向前一摁,把明澈摁在了自己脚下,踩着明澈肩头向上一蹬,瞬间要浮出水面,被几个太监一把抓住,耳听一声惊喜的呼声:“太子妃找到了!” “万万不能让人看到明澈救了自己”! 叶姻拼命支撑着,被几个太监婆子拽出了水面,隋氏拿着一个布袍裹住叶姻,打横抱了起来,陈嬷嬷引着几个宫女随身在后,疾步走进了船舫,打开第一间房屋,把叶姻放在床榻上。 隋氏见叶姻还睁着眼,忽闪忽闪的十分灵活,吁了口气,回身道:“陈嬷嬷,小姐应该没事。”心里却奇怪,在水下这么长时间,便是武功稍微弱的人也溺死了,小姐不会武功居然安然无恙? 叶姻此时拿不定注意是装昏倒还是清醒好,只怕被人看出自己是被明澈救了,心急如焚之际,只睁着眼,不说话。 “太子妃……太子妃……你没事吧?”陈嬷嬷不知端底,心中着急,拽着叶姻的手叫道,却见太医从外面走了进来,也不多说,切着叶姻的脉好一阵,站起来拱手对陈嬷嬷道:“还请太后、皇上、太子殿下放心,太子妃除了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叶姻听了太医这话,知道这是三位主子应该是“无妨”的,那么李嫣呢?岳瑶呢?派来的刺客抓住了吗?她心中有无数疑问,却因为与明澈的事情不好交代,忍住不敢去问。 一时陈嬷嬷带着宫女去与太后禀告,屋子里只剩下隋氏与萍儿、庆元三个,庆元跟着太医去煎药,这才开口道:“刺客抓住了吗?” 萍儿急得满面是泪,见叶姻好容易出来,却问这些,便道:“小姐,别管这些,自己性命要紧。” 隋氏却知叶姻无妨,答道:“小姐放心,刺客虽然没抓住,但是各位主子并无大碍。” “只有我一个落水了?”叶姻强自坐起。 尼玛,欺负人吗这不是,费这么大动静只是为了刺杀小叶子,杀鸡何用宰牛刀啊。 “太子也落水了,李奉仪也落水了,只是很快就出来了,桥上的几个人都落水了,岸边几个侍从太监也有落水的,”隋氏抬头飞快地藐了叶姻一眼,又道:“圣僧为了救人,也跳入水中。” “哦……”叶姻心虚地藐了隋氏一眼,却见隋氏也向她看来,主仆对望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隋氏早就怀疑叶姻被明澈所救,此时已经十分笃定,想到两人的身份,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叶姻则闭上眼忖度着这刺客的目的。 冲着她来了? 小叶子哪里这等魅力?不太可能。 冲着太子?皇上? 有可能,可……为什么挑这种时候? “主子,吃药了。”庆元端着一碗墨黑的药汁走进来,眼中含泪,道:“天可怜见的,主子竟救了出来,若是再不出来,庆元都想跳进去了。” 叶姻被这话逗得“噗嗤”一笑,见她从外面来,问道:“太后与皇上……” “太后与皇上受了惊,已经起驾回宫了,本来这趟也要取消了,后来有人劝谏说,这种大功德事陡然取消不祥,太子殿下又十分坚持,皇上勉强允了,只是减少了随行官员的数量,又让多带了些保护。” “哦?那三妹四妹呢?”叶姻问道。 庆元摇头道:“现在随行的人需严格挑选,现在太子殿下在检查人选哩,主子家里的几个妹妹若不是主子说情,怕是进不来。” “那我现在就去。”叶姻便要下床,被隋氏拦住道:“小姐慢着吧,殿下现在在拣选人数,三小姐她们若是报上姓名,殿下必会网开一面的。” 叶姻心想这倒是,自己在太子面前一直贤良淑德得紧,这点面子是会给的,这么想着,又问道:“那些僧人也要减吗?” “这个不会。”庆元摇头,舀起一勺药汁,给叶姻送下,道:“僧人是不计的。” 隋氏却知叶姻要问谁,干脆自己出口道:“圣僧他……没事吧?” 庆元听到了“圣僧”两个字,忽然笑了起来,把药碗放下,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当时刺客来的时候,大家都懵了,只有圣僧回身保护了太子殿下,很多人被刺客吓得掉了水,圣僧不论贵贱,一个个都救了上来呢,果真菩萨心肠,神佛在世。”说着,诵佛不止。 “救完了吧。”叶姻心道自己出来的时候,明澈似乎还在水里,他武功很高,应该不会溺了的吧…… “救完了啊。”庆元点头道:“现在圣僧更了衣,正给几个落水的看病呢。” 叶姻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吁了口气,“噗通”躺在床上,道:“吓死我了,尼玛。” 萍儿与隋氏见小姐又露出小女儿性子,相视一笑,庆元道:“主子,你连药都不喝了吗?” “我好了,不用吃药。”叶姻知道自己并无大事,明澈也无碍终于放下了心,这次刺杀太莫名其妙有木有?难不成真是的哪个蛇精病一拍脑袋做出的抽风行为? 可是看那刺客的功夫,功力深厚,思维缜密,好像又不像……茫茫里忽然想起方才“又增加了保护”的话,猛地坐起来道:“庆元,又增加了什么人?” 庆元怔了怔,道:“是四王爷燕王殿下的世子爷,当时刺客来袭,恰好世子爷路过,带着手下的侍卫打退了那些刺客,皇上龙心大悦,问他们要什么奖赏,世子爷说,想要恭迎佛骨,做大功德事……” “哦?皇上同意了?”叶姻心道皇上还不是一般的老糊涂。 见庆元点头道:“皇上说正好让世子爷保护太子殿下呢。”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叶姻忽然明白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了,燕王演了一出双簧戏,便是想把自己儿子派到船上来,可他们想做什么?刺杀太子?抢夺舍利子?还是要去弄圣僧? 叶姻虽然知道燕王一定会派人在船上,可没想到他要用这么大张旗鼓的方式,那就证明太子应该不会被暗杀——否则就太明显了,那他们是想…… 正忖度间,见叶然与叶灵从外间走了进来,刚刚进屋,叶灵便道:“大姐姐,你没事吧?” 叶然却一言不发,见到叶姻,眼泪哗啦掉了下来。 叶姻笑了笑道:“我没事,别担心。”那话是对着叶然说的,叶然忙用袖子擦着脸,道:“我知道。” 叶灵年纪还小,没那么多想法,抬头打量着这房间,见其珠帘绣幕,玉砖铺地,啧啧道:“大姐姐,这皇家的船舫可真是豪华。” 叶姻笑了笑,问道:“太子殿下把你们安排在哪里?”话音未落,听隋氏道:“还说呢,小姐,一会儿子要搬家。” “搬家?”叶姻奇道:“不住在这里吗?” 隋氏摇头道:“这船舫分为三层,第一层是给佛爷们住的,第二层才是皇家所居,太子在二层第一间,小姐应该是第二间……” “那嬷嬷,我与三姐住在哪里?”叶灵听叶姻住在第二间,却没说她们姐妹住在哪里。 隋氏不答,看了一眼叶然。 叶然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绽出笑颜道:“四妹放心,我们离大姐姐的地方应该不远。” “能住在一起吗?”叶灵心道大姐是太子妃,住在一起自然方便很多。 叶姻忖了忖,心道若是自己去跟太子说,住在一起也是可以的,只是自己各种暗事太多,还是不在一起的话,便道:“四妹,放心,我们应该住得不远,三妹会照顾你的。” 叶然听了这话,知道了叶姻的意思,拉着叶灵的手道:“这不是叶家,大姐姐也要听太子殿下的,四妹不可任性……”正说着,忽听外面传道:“太子殿下到……” 萍儿与隋氏看了看叶姻的衣服,觉得还能见人,叶姻则从床上站了起来,见太子已经领着众人走了进来,见叶姻向自己施礼,忙扶着起来道:“姻儿不必礼,方才吓死孤了……” 叶姻听了这话,望着太子身后的李嫣,笑道:“臣女没事,劳烦殿下操心。” “太子妃在水底带了这么长时间,怎么没事呢?”李嫣见太子那关切的摸样,心中不愤,不顾礼节,忽然出口质问道。 叶姻木着脸道:“李奉仪,我不知道。” 亲,要不你去水底查查去? “不知道?”李嫣听到“奉仪”两个字,想到自己的封号与叶姻正妃的封号十万八千里,便是太子登基,自己也不过是个贵人,叶姻则是妥妥的中宫皇后,同是穿越女,凭什么?凭什么? “你是神仙转世吗?哪里来的金手指,在水底被龙宫三太子救了吗?”李嫣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道:“叶姻,为什么你会没事?”难道叶姻有什么随身空间?李嫣见屋子里只有太子与几个下人,也不再顾忌,当着太子的面想搞清叶姻背后的“金手指”。 叶姻没想到这主子跟自己来上了,不过她觉得李嫣实在不配为敌,干脆不搭理,转头对太子笑道:“殿下,臣女还好,谢谢殿下关心。”说着,指着叶然两个道:“这是我们叶家的两位妹妹。” 叶然与叶灵方才是被太子殿下的属下安排,并未亲见太子,此时见叶姻引荐,忙过来正是拜见太子。 叶灵还罢了,不过懵懂之间,叶然却知道这是非常重要的机缘,紧张得浑身出汗,面上却不显,盈盈下拜道:“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抬头见两位少女在自己眼前,当先那位秀眉凤目,姿容端丽,并非绝美夺人,只是那气质十分舒服妥帖,他本来有些厌烦李嫣的恃宠而骄,此时见了这种气质,宛如热火中见到溪水,竟看呆了。 李嫣见这种情形,心中更是不愤,讥讽道:“太子妃这是担心自家魅力不够,拉扯着自家姐妹做小三?” 叶姻听到“小三”两个字,抬头望了李嫣一眼。 亲,该吃药了吧?! 李嫣见叶姻这种神情,咬了咬牙,转头对太子道:“殿下,若是没事,可以走了吧。” 太子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他可以宠阿猫阿狗,可以用宠物来消弭政敌的戒心,却不能忍受这宠物爬到自己头上! “来啊,把李奉仪叉出去!”太子忽然高声呵道。 “殿下!”李嫣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出去。”太子不看她的脸色,只低声呵道。 “殿下……”忽听叶然出口,众人都惊异地向叶然望去,见叶然巧笑嫣然道:“殿下,李凤仪不过是一时情急,是我们姐妹的不是了,给大姐姐添麻烦了。” 太子听叶然这儿一说,又多看了叶然一眼,见其冲着自己温润而笑,那眼波里并不含刻意的勾引,却让人能产生亲近之感,越发觉得李嫣讨厌,皱着眉正要再说,忽见李嫣跪倒在地,哭道:“殿下,我只是……只是……”忽然觉得这个话头自己说下去,十分不利,忙指着叶姻道:“我只是好奇太子妃为什么安然无恙?” 叶姻正津津有味地看三妹与李嫣明争暗斗,见矛头又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低头看着李嫣,心道这货吃错了什么东西,从前还算和平相处,这一次怎么没完没了地对准了自己? “殿下,太子妃乃大造化之人,投河之后神佛保佑,平安出水,这个也不行?”庆元在旁边帮腔道。 李嫣听了这话,怔了怔,忽然眼眸一亮,她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却不知哪里不对,如今却被提醒了,“殿下!”李嫣指着叶姻道:“太子妃她……她一定被人所救!” 叶姻本来漫不经心,听了这话,脑袋“嗡”地一声,面上却越发淡然,挑了挑眉道:“李奉仪到底要说什么?” “我是说,我是说……”李嫣咬了咬嘴唇,眼前浮现出圣僧绝色的面容,不知为甚,她感觉圣僧与叶姻应该有什么,同为穿越女…… 她想起自己初见圣僧生出的绮念,叶姻难道不会吗?她怎么会这么甘心平凡呢? 对! 李嫣笃定道:“太子,太子妃一定被圣僧所救,可是为什么太子妃不说呢?是不是心怀鬼胎?” 这话说得屋中众人脸上变色,男女jian情向来是大罪,何况涉及到当朝国师与太子妃,若是真有什么,怕是轰动天下的丑闻,李嫣这是…… 李嫣见众人都用诡异的目光望着自己,还不知自己情急之下说出了什么,继续道:“难道不是啊?殿下,你要好好查查,太子妃为什么不肯说被谁所救?在水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子脑袋“嗡嗡”作响,低头看着李嫣,心中忽然恨极了其愚,懵懂无知有时候可爱,有时候则是可恶!这种事情,便是有也要秘密与他说知,守着这么多人,把这么一顶冒着绿帽子扣在他头上,真万死不足赎罪! 叶姻望着李嫣,面上一直漫不经心地笑着,眼眸却冷了下来,她一直觉得同行是个笨蛋,可是这笨蛋也能戳中要害,如今此事被当面点破,必然要交代得个清清楚楚,否则…… 可是,承认还是不承认?此时承认,岂非显得心里有鬼? 正忖度间,听太子道:“请圣僧”。随身的太监忙出去通传,一时屋子里默默无语。 叶姻见屋里无人替自己辩,反而吁了口气,情况未明之际,出口声辩都是猪队友的节奏,还好她的队友比较聪明,自己更是一言不发,静等着事情转机。 不一会儿功夫,听着脚步匆匆,明澈走了进来,抬头见叶姻站在床榻边上,低首合十道:“太子,您找贫僧?” 这样淡然平静的声音宛如一条小溪,冲刷了方才紧张猜疑的氛围,太子忽然后悔起来,觉得自己的念头在这位普度众生的神佛面前十分龌龊,甚至想一想都亵渎。 “圣僧……”李嫣却不惧,见僧人进来,自己站了起来,道:“圣僧,我想问你,太子妃是不是你救的?” 明澈皱了皱眉,道:“请问李施主的意思是……” “太子妃回来之后为什么不肯承认?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李嫣哼了一声,答道。 谁知她这话一出口,屋里头的叶然与隋氏等人都松了口气,隋氏甚至低着头,嘴角弯起来…… 果然,明澈听了这话,果断摇头道:“不是。” “不是?不是,那你怎么解释太子妃在水底那么长时间,为什么没被淹死?”李嫣并不觉得自己漏了底,振振有词地继续质问。 明澈很快吐出两个字:“不知。” “你不是神佛吗?神佛不该无所不知吗?你怎么会不知道?”李嫣见明澈滴水不漏,有些着急。 “李嫣!”太子的怒斥一声道:“来啊,把李嫣拖下去。”身边出来两个太监,不由分说地把李嫣拉了下来去。 “殿下!他还没说明白,你怎么?”李嫣十分不服,拧着身子不让别人拖拽自己。 太子现在一眼也不想看到这个蠢货,摆了摆手道:“拖下去!” 随从们见太子脸上显出怒色,不敢耽搁,忙把李嫣拖了下去,而听李嫣的声音还一阵阵响起:“殿下,你怎么不问清楚啊?我是为了你好啊……” “圣僧……”太子见李嫣出去了,这才拱了拱手道:“是孤见识不明,请圣僧不要见怪。” 明澈低头静静道:“无妨……”顿了顿又道:“若是太子无事,贫僧先去了,还有几个落水船夫需要救治。” 太子忙合十道:“圣僧慈悲为怀,令人感佩,请。” 明澈点了点头,低着头出了屋子。 太子本来想跟来看一下太子妃,谁知被李嫣闹了一场,此时再见叶姻,未免尴尬,咳了一声道:“姻儿,你好生歇息,孤先去了。” 叶姻对方才的事情似乎毫不介意,点头笑道:“好。”太子望着叶然笑道:“叶家小姐的房间尽可放心,孤会安排。” 叶然笑着福身道:“谢殿下。” 太子点了点头,带着人离开了,叶然吁了口气,听叶灵道:“大姐姐,那个李嫣是什么人啊,好凶啊。” 叶姻刚要说话,忽见陈嬷嬷从外面进来道:“主子,你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连同叶家这两位小姐的也妥当了,要不要现在搬过去?” 叶姻忖了忖,心道这第一层是僧侣的房间,十分不便,点头道:“好,三妹,四妹你们去看看吧,我这里有萍儿几个呢。”说着,吩咐萍儿几个收拾。叶然知道叶姻的性子,点了点头,拉着叶灵随着陈嬷嬷出去了,一会儿萍儿收拾妥当,与叶姻一起出了门,见外间是个极敞大的走廊,回头笑道:“小姐,这皇家的船就是不同呢。” 叶姻道:“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船。”说着,抬头上下看了看,啧啧,豪华游轮的节奏…… 正想着,忽见明澈从外面船门匆匆走了进来,见叶姻站在楼梯口,微微一怔。 “谢谢圣僧方才明辨是非。”叶姻的心忽然砰砰乱跳起来。 “不谢,太子妃贤良端庄,足以仪表天下。”明澈静静道。 叶姻脸上一红,低头道:“圣……僧过奖了。” 明澈不答,只保持着合低头合十的姿势,便在要错过她身子时,忽然俯身低语道:“是踩着我的肩头吗?太子妃” 105伶仃大醉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张口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一听“太子妃”三个字便惊慌失措,急着把所有心绪埋了起来,包括他…… “小姐……小姐?”萍儿拿着落下的衣衫走了出来,见叶姻神色呆滞,双目发直,吓了一跳,忙拽了拽其衣袖道:“小姐……你没事吧?”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叶姻忽然攥住萍儿的手,急切解释道。 “哇……”萍儿惊得倒退一步,结结巴巴道:“小姐?你这是……”心道难道是在水里待的时间太长,伤到了脑袋? 叶姻打了个激灵,猛地醒了过来,见面前是萍儿,脸“腾”地红了,低下了头,匆匆顺着楼梯口下楼去了。 萍儿站在哪里,环顾左右无人,挠了挠头,跟着也走了下去,却见不远处,一个人影闪出来,望着叶姻离去的背影,眯起了眼…… 叶姻跑到楼下吁了口气,见陈嬷嬷带着几个宫女从里面出来道:“太子妃,都已经弄好了,您瞧瞧去?”顿了顿又道:“太子爷与世子爷的房间挪到楼上了……”说着,微微一笑。 “好,好。”叶姻心中烦乱,也来不及想到这样安排的涵义,快步走进房间,见是三个套间,锦幔绣褥,香气缭绕,整洁妥帖,点了点头,回身道:“麻烦嬷嬷了。” 陈嬷嬷笑道:“快别这么说,伺候主子是老奴的福分。”顿了顿又道:“今儿是启锚的日子,又是在船上风景,燕王世子爷刚来,太子殿下说晚上要接风压惊,请太子妃过去哩。” “知道了……”叶姻点了点头,又问道:“岳良娣与李奉仪也要去的吧?” 陈嬷嬷眸光一闪,抿着嘴道:“太子没有说。” “那就去问问太子,今日出了这等事情,正是姐妹和谐,同舟共济。”叶姻说得一脸凛然。 陈嬷嬷沉默了半晌,点头道:“太子妃果然考虑得周到。”说着,福身离去。 叶姻见陈嬷嬷走了,转过身来,见萍儿已经进来,正与隋氏、庆元收拾行李,忖了忖,很想问问方才一时冲动胡说了什么,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站在那里发呆。 “主子?”庆元见叶姻呆呆望着萍儿,“噗嗤\\\\\\\"一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叶姻心虚地低下头,走到一张东坡椅上坐下,萍儿过来上茶,盈盈笑道:“小姐,我怕你喝不惯船上的,这茶是我从家里带的……” 叶姻见她毫无异色,暗愧自己多心,正要说话,却听庆元道:“萍儿,你这就错了,皇家的东西皆金贵之极,茶自然也是最好的,你倒是应该去跟陈嬷嬷要些来,给小姐尝尝鲜。” 萍儿听了这话倒也对,笑道:“是我不是了,我这就跟陈嬷嬷要去。” 叶姻见她谈笑如常,并无其他异态,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忽听门外有声音道:“大姐姐……”说着,叶然带着叶灵走了进来,叶灵笑容满面,叽叽喳喳道:“哇,大姐姐这房间真好,我们那个也不错,还有小窗户,也能跟自家丫头住在一起。” 叶姻知道太子对自家姐妹的安排不会太差,笑望着叶然道:“三妹四妹都住在哪里?” “我住在李奉仪隔壁,”叶然别有深意地望着叶姻,道:“四妹住在我的隔壁。” 叶姻忖了忖,忽然“噗嗤”笑了。 叶灵一时莫名,道:“大姐姐,你笑什么?” 叶姻摇头,望着叶然,却见叶然调皮地眨了眨眼,正要说话,听外面传来脚步声,陈嬷嬷走进来,见叶然几个也在,笑道:“太子爷说了,今日既然是家宴,也不必拘礼,不仅让良娣奉仪过去,索性你家的几个姐妹也过去,世子爷虽然没有正妃,倒是也有几个侍妾,正好认识呢。” 叶姻听了这话,忽然抬头望着叶然,却见叶然的脸“腾”地红了,想起早上太子与三妹相遇的情形,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复杂的心绪——却不是嫉妒,她只是把太子当做上司对待,毫无私情,只是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毫不介意地把姐妹推给名义上的丈夫…… 这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 可身处这种环境,却觉得毫无违和感…… 也许自己真的被这个环境同化了吧…… 想起“踩着肩头”的那话,又觉得有些茫然,正发怔间,见叶然拉着自己正道:“大姐姐?” “哦哦哦”叶姻睁大了眼睛,道:“好啊,好啊。”说完,忽见大家都惊异地看着自己。 肿么了? 叶姻环目四顾。 却听叶然笑道:“大姐姐说的好,其实她的意思是,从水里这么走了一遭,反而更显得佛法造化呢。” 这么一圆,众人脸上都显出释然的表情,陈嬷嬷见叶姻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大异于往日机灵摸样,以为她是落水没好的缘故,道:“那我们就不打扰太子妃了,太子妃好生歇息,在酉时的时候过来接你。”说着,带着人出去了。 叶灵小孩子心性,在叶姻的屋子里转来转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叶然却是个有心的,与叶姻坐在床榻上,道:“大姐姐可是伤没好?方才陈嬷嬷说你落水,你说好啊好啊” “哦……是这样的。”叶姻也意识到自己魂守不舍的过分了,猛吸一口气道:“我落水的时候,可能时间太长,现在都觉得胸口闷得慌,脑袋嗡嗡的响。” 叶然听了,一惊道:“大姐喝药了吗?” “喝了,可能需要时间吧。”叶姻见叶然脸上出现关切的表情,忙拍了拍叶然的手道:“无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大姐姐快歇息吧。”叶然站了起来,道:“四妹,咱们回吧,让大姐姐好生歇息。” 叶灵正与庆元拿着那花瓶说来说去,听了这话,心下有些不情愿,嘟着嘴正要说什么,却见三姐严厉制止的表情,终于罢了,道:“好吧。那大姐姐,一会儿见。”说着,被叶然拉着离开了。 萍儿见他们都走了,道:“小姐,快歇息吧,一会儿子叫你。” 叶姻点了点头,庆元与萍儿两个给她更衣,躺在床上,闭上了眼。船上的床榻因为是皇家船舫的缘故,在运河上运行是极稳的,但若仔细去感受,还能感到那水波荡漾的晃动,这种晃动从水面传到船舱,从船舱传到了床榻,从床榻又传到了叶姻的身上。 水波荡漾里,她似乎又回到了那静寂无声的懵懂里,隔绝着一切,深切的拥抱,生死攸关的相托,那个时候,她再也没有挣扎,而是沉溺在那热切里,仿佛只有在这种时刻,世俗的羁绊才彻底化成虚妄,而那个紧紧缠住他的居然是…… 是…… 叶姻猛地坐了起来,把旁边正看顾她的隋氏吓了一跳道:“小姐?” “嬷嬷……”叶姻嘶哑着声音,望着隋嬷嬷那沧桑的面容,一字一句道:“你说……这人一辈子,过了那阵子,也就过去了,等年老的时候想起来,会十分可笑,是吗?” 隋氏惊讶的神情,渐渐转成叹息,缓缓道:“小姐,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不过作为叶家的嬷嬷,我只能跟你说,这个事情,已经由不得你了。” 叶姻闭上了眼,眼泪从眼角渐渐滑落,断断续续道:“嬷嬷,我做个一个梦,梦见在自己路上跑,以为接近的终点的时候,却发现它未必……这可怎么办?” 隋氏不答。 许久许久,叶姻睁开眼,见隋氏冲着她微微笑道:“小姐做的任何事情,我都会全力以赴地去支持。” 叶姻的眼泪哗啦掉了下来,猛地把被褥捂住了脸,无声的呜咽了许久,叶姻擦干了眼泪,笑道:“嬷嬷,我方才发疯了,不过已经吃药治疗,现在好了。” 隋氏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可大体意思是明白的,“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明月当空,在船板上的空场,摆满了宴席,叶姻带着两个妹妹,由陈嬷嬷引着拐了几个夹道,走了过来,见太子与世子邵颐正站在那里谈着什么,见她出来,对其招了招手。 叶姻走了过去,先给太子福身,又对邵颐见礼,邵颐只笑着说“不敢”,反而给她行了君臣大礼,两人正相互客气,太子笑道:“都是一家子,今日只叙家事,不为国礼。” 邵颐这才罢了,指着身后两个粉装黛色的女子道:“这是丽荣,思玉,快过来见过太子妃。” 那两个女子对望一眼,过来见礼道:“见过太子妃。” 叶姻见她们的装束打扮并不太象有封号的妃仪,心里奇怪,面上却笑道:“今儿太子殿下说家事,我倒是觉得要称呼两位嫂嫂呢。” 那两个女子脸上变色,齐声道“不敢。”。 “太子妃既然这么叫,我也得这么叫哩。”岳瑶站在太子左侧,笑嘻嘻道,她因为家世十分以及容貌才情并不突出,不知为甚被选上了,所以一直扮演路人角色,轻易不肯抛头露面,如今却十分妥帖地加了一句。 叶姻却对她十分有好感——识破燕王诡计全靠她了! 此时见她说话,抬头对其笑了笑,正要介绍自家的姐妹,忽见李嫣船廊里珊珊走了出来,她本来长得姿容绝色,如今又是刻意打扮,月白色的百褶纱裙,五飒白裳长长垂下,墨黑的长发随风飘荡,一步步向他们走来,肩头那只红绣梅便仿佛活着一般在夜空下摇曳。 太子与邵颐抬头望去,眼睛都直了。 太子“咳”了一声,见这等容颜,早上对她生的气不由消了大半,见其走到自己面前,盈盈施礼,便“嗯”了一声,对邵颐道:“堂兄,这是李奉仪。”语气里颇有自得之意。 李嫣抬头望了望邵颐以及背后的侍从,见男人们望着自己的痴迷神情,抿嘴一笑,余光里横斜着叶姻,心道跟我斗,也不瞧瞧你那斤两。 说起来叶姻打扮得虽然不算差,可与李嫣这样的姿容比起来,衬得有些寒酸了,谁知那位寒酸的太子妃毫不介意,厚着脸皮笑嘻嘻站在那里,一点也没有被比趁下去的自觉。 “好了,太子爷,开宴了。”陈嬷嬷见了李嫣这等神气,不愿让这狐媚子抢了叶姻的风头,便出口好心提醒。 太子怔了怔,笑道:“好。”说着,走到第一个宴席首位坐了下来,邵颐陪坐,叶姻见这等情形,正要向第二个宴席上坐下,却听太子道:“姻儿……” 叶姻一听太子叫“姻儿”就浑身不自在,可又不敢多说,只得站住身形,笑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招了招手,笑道:“这席上人可太少了,就我们两个,你也过来吧。” 叶姻抿了抿嘴道:“殿下,我有个好主意,索性都过去吧,反正人也不多。” 太子其实正是此意,他心里想着让李嫣过去坐,怕叶姻吃醋,这才点了叶姻,见叶姻这么贤惠大方,心中大喜,道:“好,好,都过来吧。” 众女听了这话,心中暗暗计较,走了过去,那宴席十分阔大,大约七八尺见方,太子坐在东向首,叶姻知道自己推不掉,只好在他右侧坐下,下面是岳瑶、李嫣、叶然与叶灵,邵颐这边则是丽荣、思玉,陈嬷嬷站在太子旁边,萍儿诸人则站在叶姻身后。 邵颐一直在打量李嫣,此时忽然笑着对太子道:“太子殿下好福气呢,有这样贤良淑德的正妃。” 太子心中也有些得意,娶妻求德,娶妾论色,他这位正妃是极大方稳当的,李嫣又是绝色倾城,后宫之位,井然有序……遂向邵颐笑道:“不知堂兄何时娶正妃?” 邵颐听了这话,不知为甚,竟向叶姻看过来,眸光一闪,笑道:“我也不知道呢。” 叶姻见邵颐这等神态,皱了皱眉,心道人家问你娶正妃,你看我干嘛?我勒个去,我们只见过两面好伐,汤姆苏没好去吃药。 其实若是别人,她也不会这样疑心,只是对面是燕王世子,彼此都是数度交手的老冤家了,因此对方的一举一动,皆会让她产生警惕之心。 “太子妃,人生难道喜相逢,敬太子妃一杯。”邵颐忽然站了起来,笑眯眯地望着叶姻,端着酒盏递了过去。 叶姻站了起来,笑道:“世子爷多礼了。”心中却暗暗叫苦,在宴席上本来可以准备些醒酒之物,抑或悄悄弄一个布袋吐酒,只是今日魂不守舍,竟忘了准备。 眼看着众人都双目炯炯地望着自己,只得咬牙把那一杯干了。 “好,好,太子妃果然是爽快人。”邵颐那如玉的脸在月光下泛起淡淡的清凉,恍然之间,那眼眸深处竟闪出几分凄然来,叶姻酒量不高,猛地灌了一大杯,便有些恍惚,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低下头,笑了笑,又坐了下来。 邵颐见叶姻这等情形,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回头对身边两位侍妾道:“你们不去敬一杯?” 丽荣与思玉同时站了起来,端起酒杯道:“敬太子妃……” 尼玛,这是要灌醉老娘啊,猛地喝了一杯,叶姻有些迷糊了,酒力之下,竟不在推辞,站了起来,连续两倍一干二净。 太子见她如此,有些心疼道:“姻儿若是不胜酒力,可以让别人代喝…… 话音未落,忽听李嫣道:“殿下,我替太子妃喝如何?”说着,一脸傲然地望着席中诸人。 众人从来没听说过,席间还有女子自恃酒力的——毕竟讲究贤良淑德风气之下,只有青楼女子才会以此自夸,忽见太子的奉仪这么说,没有敬佩,全是惊异,望着李嫣。 李嫣本心要在这席面上大展风采,见大家这等眼目,十分得意,笑道:“太子殿下,太子妃不行,让臣妾试试。” 臣妾? 大家听了这暧昧的称呼,偷偷望着太子,还没成亲,太子妃都自称“我”,或者“臣女”,你就自称“臣妾”了?这是表明…… 太子也意识到这一点,微微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奉仪你……” “李奉仪果然是爽快人呢。”邵颐忽然截口道:“我从前在军中,也遇到这样豪气干云的女子,竟是千杯不醉,被一群汉子都干了下去……” 李嫣听了这话,更是得意,站了起来,端起最大的那个酒盏,盛满了白酒,一饮而尽。 众人见了这等酒力,纷纷咋舌,太子此时也不知道什么滋味,欲待阻止,未免太煞风景,可是看着自己女人这样,又觉得说不出别扭,心里烦躁,瞥过头,却见叶然端媚正好地坐在哪里,抿嘴而笑,神情淡然,心中一动,对她微微一笑。 叶然仿佛此时才接到太子的眼眸,脸上一红,低下了头。 此时李嫣已经连续干了三倍,果然脸不红心不跳,神态潇洒,女中豪杰的摸样,岳瑶在旁拍手称赞,叶灵小孩子性子,也觉得有趣,连连赞叹,丽荣与思玉则看着邵颐的脸色,邵颐说好,她们便一致说好…… 叶姻平日不喝酒,此时却连续灌了三杯白酒,只觉得天旋地转,若不是意志支撑,几乎倒在地上,只是越发如此,反而越发不肯失态,只静静坐在哪里抿着嘴看着李嫣逞酒量,或许席间大家被这种气势感染,纷纷端起酒喝了起来,太子酒量虽好,被邵颐逼着连续喝了十几杯,也是醉了。 月光琉璃,杯觥交错,这群贵族男女不一会儿功夫,皆伶仃大醉,陈嬷嬷见不是头,忙对太子道:“太子爷,都醉了,回房歇息如何?” 太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被侍从扶着点头道:“也好。”摆了摆手道:“都散了吧。” 邵颐这次是劝酒的,可架不住李嫣酒量太大,竟也陪着喝了许多,他是个心里有事的,头脑昏昏里便觉得有些危险,听太子这么一说,站了起来,道:“也罢了,殿下,我也醉了,先回了。”说着,对丽荣与思玉使了个眼色,丽荣与思玉随着陪着喝了几杯,却并无醉容,见世子爷满面通红,再也不是平日里精明摸样,也有些慌张,对太子诸人施礼作别,扶着邵颐与众位侍从一起离去。 太子见邵颐走了,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侧头见叶姻秀面微熏,神态比往日更是可爱,心中暗潮涌动,拉着叶姻的手道:“姻儿……”还未曾说完,却伸出来一张老脸,道:“太子爷,您醉了。” 太子被人打断,怒气冲冲地抬起头,见陈嬷嬷的笑嘻嘻望着他道:“太子妃也不胜酒力,来啊,萍儿庆元,快把太子妃扶回屋子。”说到“太子妃”三个字,重重地抬高了声音。 太子终于有些清醒,知道叶姻身份贵重,正妻得留着成亲之后,只是满腔心绪无法宣泄,只得沉着脸道:“那太子妃去吧。” 陈嬷嬷如蒙大赦,对身后人使了个眼色,萍儿与庆元赶忙架起叶姻回房,叶然见到这等情形,也站了起来,要追随姐姐的身影,却听太子道:“你留下。” 叶然脸上一变,抬头看着太子那意味深长的微笑,心中砰砰乱跳,她是想入宫,可不想是这样的方式……抬头去象叶姻求助,却见叶姻眼睛都睁不开了,整个人半架在隋氏身上,原来她强自支撑了太久,好容易要散席,陈嬷嬷又拦住,再也支持不住,昏昏沉沉靠在了隋氏身上。 陈嬷嬷眸光一闪,望了望叶姻,见叶姻不说话,也不再说什么,她遵太后吩咐,只看住正妃,其他妾室……懒得管!想到这里,对着几位宫女招了招手,众星捧月一般送叶姻回房去。 岳瑶也是心中有事的,虽然喝了些,却也没喝多,见叶姻走了,忙福身向太子告辞,太子对她本不上心,点了点头,让她走了,叶灵见这等情形,未免有些不知所措,忽见三姐使了个眼色,咬了咬嘴唇,也向太子告辞而去。 一时席上只剩下了叶然与李嫣两位女子,太子没了陈嬷嬷的束缚,仗着酒意拉着叶然的手道:“我竟不知你叫什么呢?”说着,温润而笑。 叶然正想脱身之计,见太子的脸这就俯身过来,大惊之下正要说话,忽见李嫣“蹭”地站了起来,道:“你……你……忘记了你曾经说过什么吗?”说着,双目横流…… …………………… 叶姻昏昏沉沉里,觉得有人给自己脱衣服,打了个激灵,睁开眼见是萍儿,问道:“这是哪里?” 萍儿笑道:“这是小姐自己的房间哦,宴席散了,小姐醉了,陈嬷嬷把你送了过来。” 叶姻点了点头,便要倒下,却觉得似乎有事情,忽然问道:“三妹他回来了?” 问了半晌,竟无人回答,只得勉强睁开眼,却见萍儿几个神色尴尬,忽然想起临走前,仿佛被三妹叫了一声“姐姐”,皱起眉头道:“到底回来了没?” “主子,我们走的时候,三小姐还在上面呢。”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她是想让三妹进宫,却不能是这样的方式,否则……否则……叶姻站了起来,想要出去,却见几个丫头都望着自己,情知她们不肯让自己这么出去,忙道:“我去外面更衣,有些头昏,一会会儿回来。”说着,不等别人说什么,便快步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太子的房间…… 太子的房间…… 叶姻记得仿佛在楼下,可是怎么却找不到了,她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些,咬着嘴唇扶着栏杆向前走,却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走到楼梯口,忽然被人一推,一头栽了下去…… 106神之心意 “你没事吧?太子妃。”叶姻睁开眼,见邵颐正关切地望着她。 “没事。”叶姻努力睁了睁眼睛,见自己正被邵颐横抱着,脸上一红,慌忙想挣脱开,却怎样也脱不了他的臂膀,脑袋“嗡”地一声,强笑道:“世子爷,您这是……” 邵颐微微一笑道:“太子妃醉了,我扶您回房。”说着,拐了一个弯,向左首的长廊走去…… 叶姻见其根本不是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而是越走越偏僻,酒顿时醒了大半,难道是…… 坏了,黄雀之策?! 燕王没能让岳瑶当上太子妃,便让世子上船,趁着家宴醉酒之计与自己苟且,太子妃失德,自然做不成了的,可是因为对象是皇家世子,也不方便把此事张杨出去,找个借口让自己生一场大病…… 难道费了这么大周折,只是让儿子娶了自己? 叶姻忖了忖,又觉得不太像,可自己这是……她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冰凉,随着邵颐的脚步越来越快,拥抱越来越紧,那心也紧张了极处,想着自己幸好准备了贴身之物,倒是能在必要的时候防备一下,只是看着邵颐抱着自己毫不费力,应该有武功在身…… 邵颐似乎感受到了叶姻的眼目,低下头一霎不霎地望着自己,面上是笑容却也是威胁,仿佛自己一叫,便会点中哑穴…… 怎么办? 我勒个去。 不会吧…… 叶姻有种正看戏突然跑出一个路人来强xx的荒谬感…… 可是眼前景象却是千真万确,昏暗的油灯下,船舫的走廊越发静寂,七拐八拐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只是先前还偶尔听到人声,脚步声,此时却再也声响,只有邵颐若有若无的喘息声…… 阿弥陀佛…… 不知为甚,叶姻忽然怀念起李卫来,这货每次在燕王迫害自己的时候都会及时出现,但愿邵颐上船的时候,也会带上他,那么…… 谁知让她失望了,邵颐抱着她终于走到了穿堂的尽头,推开了左首的暗门,把叶姻放在了床榻上,压住她的身子,俯下来,摸了摸叶姻的脸,道了一声:“太子妃……”便开始解她的衣服。 “喂喂……”叶姻一下推开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假装迷茫地问道:“你是谁?”却在袖子里偷眼打量着这房间,见其与普通房间不同,倒象是现代的船舱,只横着一张大床,左右密不透风,心中暗暗着急。 邵颐见她不是反抗,只是迷茫,也不介意,伸手把叶姻拉近,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含着淡淡的酒气,又带了几分冷嘲道:“我是太子。” 叶姻“哦……”了一声,心道做戏就要做全套,咬了咬嘴唇,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娇滴滴道:“太子……爷……” 邵颐听了这话,身子一震,反而停下了动作,嘴角浮出苦笑道:“姻儿,你跟你娘不一样。” 叶姻睁开醉眼朦胧的双眼,装出迷乱的神情道:“你说什么?太子爷……”后面那句实在太肉麻,把自己电得舌头发麻,只好死死咬住。 “你好像很喜欢太子?”邵颐一边解叶姻的外袍,一边摁住叶姻的发髻,道:“是喜欢他的位置,还是喜欢他的人?” “这个……很复杂……”叶姻只觉那只手隔着衣裳自己身上,手心里全是汗,此人可不是圣僧,一击不中很有可能丧命…… 只是越是这样,她笑得越发欢喜道:“太子爷说什么,我不懂”,话音未落,便要掏出袖子里匕首扎去,却忽地被用手摁住,心下大惊,抬起头看邵颐,见他皱着眉道:“我觉得你并不喜欢太子本人。” 叶姻的三魂七魄被这一摁吓掉了半截,听了邵颐那话,又回来两个,振作了下剩下的那六个,忖了忖,明白邵颐并不是发现她捣鬼,而是跟她讨论“爱太子的位置还是爱太子本人”这么高上大的问题…… 太好了,亲,我也很喜欢在强xx前讨论这么深刻的哲学问题! 叶姻笑得花枝乱颤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邵颐听了这话,以为叶姻稍微清醒了些,他冒充太子也许更容易得到佳人,可是男人的骄傲却不愿让他以这种身份得到叶姻,反而把身子支撑开,抚摸着叶姻的脸道:“太子妃觉得我是谁?” “哦哦……”叶姻见自己衣衫不整,外袍被解开,露出月白色的寝衣,邵颐却一件未脱,笑道:“我看不清,你脱了衣服我才能看清。” 这话毫无惧怕排斥的成分,却仿佛是在撒娇,没有男人在床//上会拒绝这种要求,何况早晚是脱的,邵颐笑嘻嘻地坐了起来,果然脱了外袍,道:“姻儿,我脱了,该你了。” 叶姻见他放开了自己,心中松了口气,却不敢离他远些,只抿嘴道:“我已经脱得差不多,你赖皮?”说着,向他眨着眼睛,眼波荡漾,醉态横生。 邵颐觉得叶姻已经掌中,也不着急,笑着把上衣脱了,露出有力的肌肉,叶姻看了倒吸一口冷气,你妹的,果然是练武的,下次能不能给她找个弱不禁风的对手呢?袖子里攥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暗暗准备,一击必中,方可逃脱! “我又脱了,你还不脱?”邵颐兴致勃勃地盯着娇柔作态的叶姻。 叶姻如何肯脱,撒娇卖痴道:“不脱,我醉了,你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邵颐有些不耐烦,伸手拉住了叶姻的手,便要压下去…… “喂!”叶姻忽然吼了一声。 邵颐一愣,抬起头皱着眉望着叶姻。 “我觉得你不是太子……”叶姻眯起眼,娇滴滴地拿手抚摸着邵颐的胸膛。 邵颐被那手撩的心乱,抓住手,意味深长地道:“你认出我了?” “是啊,好像不是太子,你到底是谁?”叶姻撅起小嘴,道:“说了我就许了你。” “我是邵颐,你记得吗?”邵颐轻声在她耳边道:“你很小的时候,我还见过你呢。”说着,用舌尖舔了添的她的耳垂。 叶姻脑袋“嗡嗡”直响,只觉蛇精病都爱往她这里跑,赶明儿可以开个蛇精病院了…… 正想着,邵颐已经沿着她的耳垂渐渐向下亲去,叶姻头皮发麻,拼命笑道:“我记起来了,你是世子爷,是不是?” “是。”邵颐紧紧抱住叶姻道:“你记得就好了。”声音竟带了几分感慨,忽然低下头道:“那太子妃现在是不是不肯了?”说着,那手渐渐抚上了她的喉咙,只待她一挣扎便点其哑穴。 “世子爷也是贵人嘛,不做太子妃,做王妃也不错。”叶姻笑眯眯道。 “你真的这么想?”邵颐仿佛有些不信。 “当然,对我来说,只要荣华富贵,做谁的妃子都是一样的。”叶姻挑了挑眉毛。 邵颐抱着她的手反而有些放下了,道:“你真真跟你娘不一样……” 那你还不放开,变态的死柿子! 叶姻心里暗骂,面上却笑眯眯道:“我娘怎么了?” 邵颐见叶姻摆开长聊的架势,抓住她的手道:“先成了我的人再说。”说着,扯开她的裙子,叶姻见这等情形,再也等不得,正要拿起匕首向他胸前扎去,却见邵颐“啊”了一声,自己“噗通”掉在了床上。 她睁了睁眼,却见邵颐被一黑衣蒙面人击中一掌,两人掌风交错,刮得她脸上宛如刀割,叶姻打了个滚,到了床下,正要向外跑去,却觉得后辈被人抱起,宛如腾云驾雾般飞出那暗门,从那尽头的船窗倒挂出去,几个起落又从一个船窗跃进,进了一间船房,把叶姻一下扔了下去。 叶姻性子泼实,跌在地上也不怕疼,一下蹦了起来,系着外袍的钮扣笑道:“谁?是嬷嬷?还是李卫?”待看清那蒙面人的面容,忽然笑不出来了,竟是明澈! “呃……圣僧怎么会做夜行人打扮?”叶姻见明澈毫无表情的脸,直觉有些不好,向后退了两步,把那袍子捂紧了,结结巴巴道。 僧人住得那一层在最上面,月光透过船窗扑撒着这静谧的禅室,映照着明澈那绝色的脸,似乎十分平静,但平静得毫无表情。 叶姻见到这样的表情,又退后几步,靠在船壁上,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只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衫,咬着嘴唇。 沉默许久,叶姻终于忍不住道“圣僧……” 她见明澈离她两尺之遥,这样的面无表情,只觉毛骨悚然,每个毛孔都“嗖嗖”透着凉气,竟比方才在邵颐面前更害怕,咽了口唾沫道:“你怎么不说话?这里是你的房间?你送错地方了……谢谢你相救,我要回去了……。” 说着,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眼目对视,转身要推去推开那禅门,却觉得身后一股力量把自己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转过头,见明澈还站在那里,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眼花,忙不迭爬了起来,又去推禅门,却猛地一下又被甩在了地上。 叶姻坐在地上干脆不起来了,却也不转身,背对着明澈沉声道:“又犯病了,你想要怎样?” “你就想要荣华富贵,是谁无所谓?”明澈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冰冷如玉,却含着森森之意。 叶姻听了这话,忽然想哭,却笑了出来,道:“我早就这么无耻了,圣僧没看出来?”眼睛却闭上了。 明澈被这话堵得沉默了下来,许久才道:“李卫?世子?太子?还有谁?” “是啊。”叶姻猛地站起来转过头,心里忽然生出无限的恨意,面上却笑得越发欢快道:“我见一个爱一个,除了圣僧谁都喜欢?怎样……”话音未落,忽地被明澈一下推到墙上,那张绝色的容颜依然毫无表情,只是眼角不断跳动…… “别逼我生气。”明澈一字一句道。 叶姻此时反而丝毫不怕了,瞪大了眼睛道:“有种杀了我?”说着,拼命推开明澈的手,双脚乱踢,那敞开的外袍再也关不住,脱落了下来,忽地浑身一麻,从墙壁上逶迤坐下。 “无耻,仗着武功高欺负人,圣僧跟方才那货没什么区别。”叶姻瘫坐在地上,却神情倔强,丝毫不惧,一直冷笑。 明澈听了这话,怔了怔,俯下身来,抬起她的面颊道:“委以虚蛇?”语气已经缓了下来,似乎松了口气。 “谁说的?”叶姻不知为甚,就想气死他,挑起眉毛正想说“我其实很喜欢世子爷”,忽然想起圣僧不是二货,不那么好糊弄,嘴角一弯道:“我是不喜欢世子。” 见明澈的那面无表情的面,终于恢复了些正常,又道:“我喜欢李卫。” 明澈的脸呼啦沉了下来,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太子的权势,但是喜欢李卫的人。”叶姻一字一句道,望着明澈那来不及掩饰的滔天怒气,忽然觉得多日的痛苦纠结得到了宣泄,竟真的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明澈的额头突突直跳,伸手在那脖子上,直直觉得要掐死这个可恶的女子,却见其毫不示弱,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瞳仁里倒影着彼此,一个笑嘻嘻,一个怒冲冲。 他忽然觉得自己失措了,十多年的禅定功夫,难不成还会…… “他都摸你哪里了?”明澈沉着脸转了话头。 “要你管?”叶姻挑了挑眉,哼了一声。 明澈忽把手伸进了少女的衣襟里,叶姻这才脸色一变,道:“你这是干什么?” 明澈不答,继续下滑…… “混蛋!”叶姻的脸“腾”地红了。 这一声仿佛是助威,那只手在手上忽然加重了力度,叶姻气得恶狠狠道:“无耻,你还是和尚吗?” 明澈不答…… “我擦,死和尚,我叫人了?” …… “你个蛇精病,我要告诉太子去……” ………… “好了,圣僧,我刚才说错话了,我们和解好不好?”少女的声音断断续续哀求道。 明澈的手微微停驻,抬起头来望着叶姻,见叶姻皱着眉道:“你真的毁了我,我只有死了,叶家也会随着我陪葬的,你也不想让我死吧,害死那么多人,你心中何忍?” “你说……”明澈的声音微微带着嘶哑,道:“荣华富贵?” 叶姻此时不得不老老实实道:“我想圣僧知道我为了什么。” “那李卫呢?”明澈的手指用力。 叶姻这次却不说话了。 明澈再用力。 叶姻觉得微微疼痛,怒道:“要做就做,大不了自杀就是了,少来侮辱人。”说着,横眉立目地望着明澈。 明澈沉默了许久,忽然抽出了手,给她披上外袍,解开麻穴。 叶姻默默穿上外衣,转过身要离开,忽听明澈道:“小心世子。” 叶姻哼了一声道:“废话。” “我会保护你的。”明澈见她要出门,忽然又道。 “你更危险……”叶姻推开门就要出去,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吓得不得动弹。 待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却不敢去开门了,太子妃半夜从圣僧的房间里出来,这是会死人的事情,忖了忖,转过身道:“你送我下楼。”说着,指着那船窗。 明澈低着头,忽地走进了叶姻,张开手臂把她打横抱起。 “可以背着。”叶姻脸上一红,无比痛恨没练过轻功。 明澈却不肯,只抱着她到了船窗前,忽然道:“这么晚你出来作甚?” “找太子的房间。”叶姻沉着脸道。 明澈拧了眉。 “是出来做好人好事!”叶姻瓮声瓮气道。 明澈似乎被这话又气到了,低着头望着叶姻。 “看什么看?”叶姻翻了个白眼,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想如果三妹如果与太子在一起,现在去黄瓜菜都凉了,还是先回去再做打算,回过头,用手捶了捶明澈道:“快点,我要回去。”忽地嘴被堵住,正要挣扎,却迅速被松开。 明澈一言不发,只低头盯着她,仿佛她再说什么气死他的话,他还会低头吻下去,吻到她不敢胡说为止…… “蛇精病!”叶姻拧过头去,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她讨厌明澈这样,非常讨厌,非常非常讨厌…… …… 明澈不再说话,深吸一口气,跃出船窗,飞跃而下,很快到了一个窗口,迟疑了下,跳了进去。 萍儿与隋氏正在案几前打盹,隋氏听到响动,猛地抬头,见叶姻双手搂住明澈的脖子,被明澈打横抱着跳了进来,吓得“嗡”地一声,站了起来。 明澈放下叶姻,抬头望了隋氏一眼,转身迅速消弭在窗口。 “小姐……你这是……”隋氏见叶姻衣衫不整,头发散乱,那心呼啦啦沉了下去。 小姐现在是太子妃,若是与圣僧有苟且,恐怕叶家要抄家灭族了,即使想法不做太子妃,官家嫡女做出这不轮之事,怕也是孽死的份儿…… 小姐不是想开了吗? 怎么会? 她因为喝多了,所以心性爆发,出去找圣僧,然后…… “小姐……”隋氏嘴唇一直发抖,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没事。”叶姻知道隋氏想什么,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去找三妹,结果遇到了点麻烦,正要遇到圣僧,他把我救回来了。” 隋氏听了这话,长长吁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吓死我了,三小姐她……怎样了?” 叶姻摇了摇头,“噗通”倒在床上,她喝了酒,又经受了一夜惊吓,还被那死和尚…… “你是我的,记住。” 我擦,蛇精病,蛇精病,一堆蛇精病! 叶姻连衣服也不脱,闭上眼把头埋在枕头里,被燕王世子暗算也就罢了,明澈这是发得哪门子疯?这么想着,却是困倦已极,沉沉睡去。 待第二日起来,萍儿与庆元正给叶姻盥洗梳妆,见陈嬷嬷从外面进来,道:“太子妃,太子爷今日颇有兴致,说要与你一起逛逛这船呢。” 叶姻叹了口气道;“嬷嬷,同去的还有谁?” 陈嬷嬷迟疑了下道:“太子妃放心,再怎样也越不过您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姻打了个呵欠,道:“若是有人陪着,我就不去了,昨儿喝多了,今儿有些宿醉的。” 陈嬷嬷听了这话,仿佛十分不赞成,道:“太子妃,恕老奴说句越规矩的话,您这样的也不好,正宫娘娘母仪天下,贤良端庄,不嫉不妒,这是极好的,只是在爷们身上用的力气少了,怕也坐不稳当。” 听了这话,萍儿与庆元脸上都红了,叶姻却面不改色,只叹了口气道:“好吧,嬷嬷,我去。” 陈嬷嬷这才喜笑颜开道:“这才好,我这就准备。” “世子爷去吗?”叶姻见陈嬷嬷转身,忽然开口道。 陈嬷嬷侧着头道:“早上听说世子爷不大舒坦,丽荣与思玉正伺候着呢,可能去不了。” 叶姻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心里却想,昨日对打她没看清楚,最好来个致命伤,然后伤重不治,燕王若是没了儿子,怕就没那么多野心了,正想着,忽听外面道:“大姐姐……”正是叶然的声音。 “进来。”叶姻此时正想三妹的事情。 叶然从门外进来,见叶姻梳洗完毕,隋氏正端着食盒进来,笑道:“我来的倒是巧了,正好赶着蹭姐姐的饭吃。” 叶姻见她这等神情,松了口气,若是昨夜真的有什么,叶然断不至于如此坦然,不过…… 也很难说,自己与叶然都是善于掩饰的主子,也许叶然正是因为掩饰昨夜发生的事情,才会如此坦然不拘呢? 她心里猜疑着,在案几上与叶然对着坐了下来,见左右没有外人,悄声问道:“三妹妹,昨夜你在哪里?” 107扑朔迷离 叶然抿嘴一笑道:“当然在自己房间,大姐姐觉得应该在哪里?” 叶姻拍了拍胸,道:“那就好。” 叶然听了这话,脸上一红,低下了头道:“大姐,你放心,我不是那种轻薄人儿,再者,那法子若是让上头知道了,还不知怎么想呢,太后……好像很讨厌狐媚子的。” “人才啊,三妹。”叶姻拍着叶然的肩头,多好的宫斗干部,既能明晓事理,又能拿捏分寸,还能勾搭住太子,三妹这种人才是妥妥的娘娘范儿,至于自己,看似正常,其实也是个蛇精病,天性有些不羁的成分,其实倒未必适合红墙之内…… “大姐,正在想什么?”叶然见叶姻望着自己痴笑,唬了一跳。 “想你这真是个明事理的。”叶姻点头道:“太后自幼把太子养大,心里怕是比皇上还亲上三分,太子后宫里的女子都要入她老人家的眼才成的,若是你能看清这一点,在这宫里头便是稳当的” 叶然点了点头,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道:“大姐……” “怎么了?”叶姻问道。 “你跟岳良娣很好吗?”叶然似乎欲言又止。 叶姻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一般,很一般,怎么这么问?” “昨日我回去的时候……”叶然看着叶姻的脸色道:“岳良娣让我过去闲聊,说了好一会儿子话。” “说什么了?”叶姻听到“岳瑶”的两个字,饭也不吃了,把勺子放下,双目炯炯地望着叶然。 “正是因为没说什么,我才觉得奇怪。”叶然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道:“我很少听大姐姐提起岳良娣,觉得你们之间应该不是……可是她昨夜却出乎意料的热情,回去之后就邀请我去她哪里坐了好一会儿,说得却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我当时想着她可能是因为姐姐的缘故,多聊了几句……” “然后呢?”叶姻的心呼啦啦沉了下去,岳瑶是燕王的人,没有预谋绝不会这么做。 “然后我就回去了。”叶然偷窥着叶姻的脸色,道:“小姐晓得的,我与李奉仪住隔壁,很晚的时候被吵醒,似乎有争吵的声音,好像就是岳良娣与李奉仪的声音,后来就没了声息……” “哦……”叶姻低头沉吟了下,道:“你早上起来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叶然摇头道:“我今儿早早就赶到大姐这里来了,还不知……”话音未落,忽听外面急速的脚步声,陈嬷嬷带着几个宫女从外面赶了过来,面露焦灼之僧,看到两姐妹,怔了怔,道:“叶主子……太子妃……” “怎么了?嬷嬷”叶姻见陈嬷嬷的脸色,就知道不好,站了起来。 陈嬷嬷沉了沉心,道:“岳良娣没了。” “啊?”叶然忽地失声惊呼,猛地捂住嘴。 陈嬷嬷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怎么没了的?嬷嬷别急,慢慢说。”叶姻反而冷静下来,沉着脸道。 陈嬷嬷叹了口气道:“今儿要请几位主子游船,绿莹去找岳良娣,却见岳良娣躺在床上,口角流血,连带两个丫头并一个宫女也中毒而亡,竟是一屋子都没了。 叶然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她本来就觉得不好,如今更是…… 却见陈嬷嬷的眼目向自己看过来道:“在岳良娣的床上,发现了三小姐的帕子。” 叶然的脸色忽地变得煞白,嘴唇微微发抖,道:“这……怎么可能?” 叶姻一听岳瑶出事,就知道自己要脱不了干系,不仅自己脱不了干系,按照燕王同志集团作战的规律,李嫣也脱不了干系的…… 果然,听陈嬷嬷道:“昨日半夜,李奉仪回去,不知为甚,竟与岳良娣吵了起来,左右的人都听到了,李奉仪如今已经被禁足,不得外出,太子殿下亲自勘察此时,老奴此来,便是要……要……” “陈嬷嬷……”叶然截住陈嬷嬷的话,咬着嘴唇道:“嬷嬷不必为难,我跟你去。” 陈嬷嬷嘴角一弯,点了点头道:“谢谢三小姐。” 叶然回过头望着叶姻,苦笑道:“大姐姐,这还没进去,就要吃骨头了。” 叶姻正皱着眉想这事的来龙去脉,见叶然这么说,拍了拍她的手道:“三妹,对你我是放心的,所以,你也要对我放心。” 叶然听了这话,心下稍安,她再沉着,也只是在宅院里,没想到这宫里头的人如此凶猛,一会儿子就没了三四条人命,帕子?自己怎么会遗落帕子? 叶然昨日虽然有些醉酒,却记得自己并没有拿什么帕子的,即或当时跟岳瑶聊天,也没用帕子的地方,哪里来的帕子?难道是栽赃陷害?可是自己不过个外来的太子妃妹妹,有什么好值得陷害的? 对了! 他们针对的不是自己,而是姐姐! “大姐姐!”叶然抓住叶姻的手道:“我没事的,可你要千万小心。” 叶姻听了这话,心中暖暖,自己重生这辈子最大的幸运,莫过于结识了这么多神一样的队友,无论是隋氏还是叶然,都是值得信任并肩战斗的伙伴,便是因为如此,她不会让对方得逞的!想起昨夜邵颐的行为,想起岳瑶的死,她的眼眸渐渐凉了下去。 燕王根本就是不死不休,她真的不知道皇上与太后还在犹豫什么? “嬷嬷,三妹交给你了,请你好好看顾,待还了清白之日,我自有重谢。”叶姻拉着叶然的手,对陈嬷嬷道。 陈嬷嬷点了点头,忽然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为甚,就没个消停。” 叶姻听了这话,心中安稳下来,陈嬷嬷应该晓得是燕王捣鬼,只不过拿不出证据来而已,那么起码她不会莫名其妙冤枉叶家…… “别人若是消停了,我们就该不消停了。”叶姻意味深长地对陈嬷嬷道。 陈嬷嬷嘴角一弯,道:“太子妃说的是,那现在我们就让别人稍微消停吧……” “好。”叶姻与陈嬷嬷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主子,三小姐她……”庆元已经吓得脸色煞白,若是太子妃妹妹出了事,叶姻这位置也是难保的,毕竟到底谁害了岳良娣,都是说不清的事情,叶然不过是未婚小姐,与岳良娣并无太多利益冲突,太子妃却与岳良娣有利益纠缠…… “没事。”叶姻在地上走来走去,反复想着这件事,这个事情的凶手早就有了,现在找的证据,那么如何证明叶然是清白的呢?正想着,忽见外面走来一个太监,对叶姻躬身行礼道:“太子妃,太子殿下有请。” 叶姻正要去找太子,点了点头,对隋氏使了个眼色,隋氏点头,跟在叶姻身边,见那太监引着叶姻一路逶迤,上了楼梯,又穿过一层夹道,转过弯来,出了船门,见太子站在甲板上,旁边摆着几个案几茶座,邵颐坐在案几旁边,身后站在思玉、丽荣两个侍妾,在左首则站在明澈与几个僧人,正低声说着什么。 叶姻肃着脸快步走到了太子面前,福身作礼道:“见过太子殿下。”又转向邵颐,似笑非笑道:“见过世子爷。” 邵颐笑道:“见过太子妃”,面上风淡云轻,似乎昨夜不过春梦了无痕。 叶姻心道这位爷可以领厚脸皮城墙奖了,面上却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转向了明澈等人,远远地合十作礼。 明澈飞快地睃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只点了点头,听太子道:“姻儿不必多礼。”说着,脸上颇有萧然之色,道:“好端端的,怎么会……” 叶姻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又牵扯自家妹妹,连同自己也难免嫌疑,只摇头不语,先静观其变。 “太子妃,听说岳良娣的床上有你三妹的帕子。”邵颐首先开口,道:“太子妃别介意,既然堂弟出了这等事,我也不好不管,所以要问问你,您与岳良娣交情如何?” 叶姻转过头来,摇头道:“我与岳良娣并不相熟,所以三妹的事情,我也很奇怪。”顿了顿又道:“此时三妹早上与我谈起过,只是说当时回来的时候,岳良娣忽然邀请她去房间里闲谈,她还好奇说,不知我与岳良娣竟熟谙到这种程度……”这话便是表明她们姐妹对岳良娣的事情并不知情。 “这可奇了,那帕子又如何解释呢?”邵颐背后的丽荣忽然开口道,她与思玉很少出口,此时说话,众人不由把眼目望去打量,见其秀眉凤目,姿容尚佳,却也算不得如何出众漂亮,此时正眸光说说地望着叶姻。 却见一向口角伶俐的太子妃竟摇头,道:“我也不知如何解释。” 这话说出,大家脸上变色,听丽荣又道:“太子妃的意思,你妹妹不是你授意做的这事,而只是出自她个人之意?” “不是。”叶姻否认的十分干脆,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我们姐妹对这事都不知情,也不知如何解释。”这句话的含义便是,自己也没有做,连同三妹叶然也是被栽赃陷害。 “太子妃,这样推托好吗?”思玉忽然开口道:“岳良娣可是东宫良娣,亦是侍郎之女,说没就没了……” 叶姻嘴角一弯,道:“那么请问这位姐姐,太子妃为什么要让岳良娣没了呢?没了又让她得什么好处呢?” 这话说的思玉有些哑然,岳瑶在太子的未婚妻妾里,怕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位,太子妃便是要夺宠,也要向李嫣下手,便是要夺位,自己就是正位,何苦去害一个妾室? “咳咳。”太子咳了一声,点头道:“姻儿说得对,叶家三小姐并无害岳良娣的动机……” “太子殿下,您这可就说错了。”丽荣显得有些咄咄逼人,道:“即使太子妃没有,叶家三小姐可难保,昨日我看三小姐的摸样,倒是想要入宫的意思……” 这话把太子说得脸色一变,沉声道:“你倒看得仔细。” 丽荣脸上一红,她不过一个世子侍妾,这么对太子说得,却是僭越了,忙躬身道:“妾说错了,请太子殿下赎罪。” 太子见邵颐一言不发,也不好抹了堂兄的面子,点了点头道:“这也罢了。”正说着,见陈嬷嬷领着几个宫女走了出来,福身道:“太子爷,方才两人都问过了。” 太子点了点头,道:“可有什么头绪?” 陈嬷嬷摇头道:“叶家三小姐只是昨夜莫名其妙地被岳良娣邀请去闲聊,然后就回来了,她说她记得自己并未带着什么帕子,至于那帕子为什么在岳良娣床上,她也不知情。” “嫣……李嫣呢?”太子终究还是更关系这位美人。 “李奉仪说,她昨夜回去的时候,动静大了些,岳良娣便找了过来,说她故意……故意……咳咳……故意显摆宠爱,说着说着,两人就吵了起来,声音很大,后来都被自家丫头拉了回去。” 这话说出来,太子脸上“腾”地红了,讷讷地想解释几句,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对着明澈道:“圣僧,我不是……” 明澈正低头合十听陈嬷嬷说话,见太子向他解释,皱了皱眉,却也无语。 陈嬷嬷也诧异地望了太子一眼,太子见众人惊异的眼目,才反应过来,转头对叶姻道:“姻儿,孤……” “臣女晓得的。”叶姻笑了笑道:“嫣妹妹是个直性子的人,倒是可亲可爱。”心里却道,你跟小三偷情,不跟身边正房夫人解释,却本能转向明澈,果然与圣僧才是真爱啊。 陈嬷嬷见叶姻这么说李嫣,深深地望了叶姻一眼,继续道:“李奉仪只是说,与岳良娣吵了之后,还回去了,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太子殿下。”叶姻见太子沉吟,进言道:“不放让本人亲自来证。”若是别人,甚至庆元萍儿两个丫头落在这种陷阱里,叶姻都不敢让她们出场,可是这是叶然,她对叶然比自己都放心。 太子听了这话,看了看邵颐,又望了望几个僧人,点了点头道:“也好。” 陈嬷嬷巴不得如此,好脱了自己的干系,因此吩咐了几句,几个宫女转身进了船舱,不一会儿功夫,带着两个女子走了出来,大家见了这两个女子,都怔了怔。 原来一个穿着一身紫红,一个则是一身月牙白色,一个人间贵气,一个飘飘若仙,连同面容神气也仿佛故意映衬似的两相呼应,眼见叶然神态安然地向众人行礼,李嫣则什么也不顾,“噗通”跪倒在地,拉着太子的袍子道:“殿下你要跟我做主啊,我昨夜是跟你在一起的,怎么会起心去害她?” 叶姻见李嫣如此做派,立时神清气爽,没有穿越同行的傻白甜,哪能衬托出咱家妹子的高大上? 太子满面通红地把李嫣拉了起来,却皱着眉道:“你先别忙着叫冤,先说说昨夜是怎么回事?”心里却暗暗后悔,风流完了应该把李嫣留下便是,偏生怕陈嬷嬷早起来瞧见,便打发她走了,才生出这些事端来,不过若是完全栽赃到叶然身上,他也是有些心疼的。 想到这里,不由抬头望着叶然,见其一言不发,低头敛眉侍立在旁,静静正等着大家相询,真真是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心里一软,不忙着替李嫣开脱,先问叶然道:“三小姐昨夜……” “昨夜臣女随着姐姐回去。”叶然静静答道:“因为喝了些酒,觉得好生不雅,正要盥洗休息,却见岳良娣的丫头过来,说岳良娣觉得烦闷,想邀请我去说会儿子话。” 叶然抬头藐了太子一眼,又望了望叶姻,继续道:“臣女当时想,姐姐与岳良娣既然同为太子之侧,若是拒绝,十分无礼,便带着丫头环儿过去了,臣女记得因为已经盥洗,帕子荷包一类的物件都解下了,并没有带什么帕子。” 众人听她说话调理清晰,事事分明,都生了几分好感 听她又继续道“臣女带着环儿到了岳良娣的房间,见岳良娣也盥洗了,正坐在案头喝茶,臣女与岳良娣闲聊了一会儿,便告辞而去……” “那么叶家三小姐……”丽荣忽然开口道:“你说岳良娣在哪里喝茶,请问你喝了吗?” 叶然听了这话,抬头对丽荣波澜不惊地笑道:“这位姐姐,那个时候,我已经漱口,又怕自己喝了茶睡不着,并没有喝。” 丽荣“哦”了一声,对陈嬷嬷道:“那茶水,陈嬷嬷可检测有什么不妥?” 陈嬷嬷皱着眉道:“已经找太医检查去了,现下还没什么结果。” “太子殿下,我……臣妾更是冤枉,刚刚回了房间,不知为甚就惹到了岳瑶那个……她跑过来对臣妾冷嘲热讽,说臣妾是个……狐狸精变得,专门妖媚祸主……” “好啦!”太子的脸然红霞,道:“你只说吵完以后怎样了,其他都不要说了。” “她明明就是嫉妒,还不承认,最后说不过臣妾,被她家的两个丫头劝走了,臣妾吵完觉得十分冤枉,气得半宿都没睡,本来想早上起来再与她理论,谁知她竟然……殿下,臣妾若是真的要害她,怎么会明晃晃跟她吵起来,直接毒死不更省事?” 这话说得大家想笑,却又不敢笑,只得忍住,叶姻低头望了李嫣一眼,皱了皱眉,方才她还未叶然的镇定沾沾自喜,可是如今却有些惴惴了,李嫣这做派虽然傻了一些,却让人觉得十分真切,方才那话说出来,怕在场诸人谁也不会怀疑李嫣是凶手,而叶然则…… 正想着,见一个太监端着一个盘子从里面走了上来,上面盛着一个茶盏,还有一张纸,交给了陈嬷嬷,陈嬷嬷看了看,又端到太子面前道:“殿下,这应该王太医的鉴别,您瞧瞧。” 太子并不接那茶盏,只拿起那张纸细细观瞧,见上面写着“银针入水,立时变黑,乃百合与鹤顶红之融合……” 皱了皱眉,把那纸交给了叶姻。 叶姻看了鉴定,脸色一变,道:“果然是岳良娣喝了毒茶,嬷嬷,是否找来沏茶的丫头与太监问问?”虽然有三个丫头赔死了,可是起茶倒水的人是跑不掉的。 陈嬷嬷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对宫女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功夫,几个太监提着三四个男女从里面出来,对着众人叩头。 “你们是专门侍候主子茶水的?”叶姻皱了皱眉,望着那两个太监并两个婆子。 当先那太监须发皆白,浑身发抖,叩头道:“太子妃,是,老奴在宫中二十年,伺候太子诸人茶水,从未出过差错,这一次,这一次……冤枉啊,说着,老泪纵横。” 老太监啊。 叶姻心中有些泄气,一个人干了二十年的活,忽然发疯去毒死一个不相干的主子,说起来谁也不会信,她本来是想从茶水上找到线索,比如伺候茶水的丫头宫女,比如煮茶水的人,可是…… “嬷嬷,他们都是宫里头的老人了吗?”这条线索若是断了,就只能转移道叶然身上了,叶姻有些不甘心,又追问道。 陈嬷嬷再向着叶姻,也不能空口白牙,点头道:“是,”说着,指着跪在地上那老太监道:“马公公曾经伺候过太后,因为茶水沏得好,太后便赐给了太子爷,服侍太子爷也有些年头了。” “哦……”叶姻皱了眉,见马公公只眼泪汪汪地望着太子,太子面上显出不忍之色,想要说什么,却似乎拼命忍住。 叶姻见在眼里,心里十分挣扎,这是说不清的事情,若是推到这几个太监宫女身上,大概可以为叶然洗脱,只是这些下人不是主子贵人,无论有没有证据,自是难逃一死,太子对此心知肚明,只不过看在自己面上,不去理会马公公的求情…… 这样好吗? 她心中辗转反复,抬头望着三妹,他们若是无事,三妹是跑不了的,三妹跑不了,自己也是洗不脱的,可只是为了洗脱自身,就让无辜之人丧命? 小叶子不是那样的人! 叶姻一咬牙,一跺脚,正要说“那再查查三妹的丫头吧”,忽听明澈道:“太子,能否让贫僧看一下逝者?” 108求之于神 众人听圣僧这么说,皆抬头向他看去,见明澈微微抬头,静静地望着太子,太子正左右为难,听了这话点头道:“也好。”说着,对陈嬷嬷道:“岳良娣现下……” “并未移动。”陈嬷嬷躬身回道。 太子点了点头,道:“圣僧,我也去看看。”语气忽然透出几分伤感,自从选妃以来,似乎已经疫了很多少女…… “一起去。”叶姻开口道,见明澈眼目望过来,却不看他,而是转身对邵颐道:“如何?世子爷。” 邵颐眸光一闪,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众人都随着陈嬷嬷进了船舱,下了楼走到岳瑶的房间,门前守着两位太监,见太子圣僧诸人赶到,忙打开房门,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那些胆小的宫女都站在门外,太子抬头见李嫣面上变色,对叶姻道:“太子妃,你们都在外面吧,我与圣僧过去……“ “没事,我不怕。”叶姻抿了抿嘴,道:“三妹也不怕。” 叶然正跟在背后,听了这话,道:“是,太子爷,臣女的冤屈全在此举,想亲自去看一看。” 太子听了这话,抬头望了叶然一眼,道:“好。”率先进了屋子,叶姻见明澈带着两个僧人进了屋,回身对邵颐道:“世子爷也不会怕吧。” “当然。”邵颐见叶姻盯紧了他,心中冷笑,面上却淡淡地对丽荣与思玉道:“你们若是怕,就留在这里吧。”两女对望一眼,齐声答了一声“世子爷不怕,我们也不怕”,说着,跟邵颐走进来。 叶姻正要从她们身上下手,听此话正中下怀,抿了抿嘴,跟着进去,见明澈低下头正看着那床上,岳瑶闭着眼静静躺在哪里,因为死后不久,还是生前摸样,只在嘴角留着一丝血迹。 “怎样?”太子抬头问明澈。 明澈并未伸手碰触岳瑶,只皱眉道:“从外面看,岳施主确实是中毒的摸样。” 大家听了这话,都看向了叶姻,叶姻冷笑道:“圣僧说从外面,那从里面呢?” 明澈见叶姻语气犀利,仿佛生了气,抬头睃了她一眼,对陈嬷嬷道:“麻烦嬷嬷,找几个人看一下岳施主的胸前。”他虽然是圣僧的身份,奈何太年轻,岳瑶也算太子妻妾,即使死了,动手动脚也不雅观。 陈嬷嬷迟疑了下,点了点头,对身边宫女说了两句,一会儿宫女出去找了两个有经验的婆子,进来先对众人施礼,然后走到岳瑶床前,放下了床幔。 众人只觉床幔波动,知道两个婆子在检查岳瑶的尸体,都屏住呼吸,忽听明澈道:“敢问胸前有无青肿?” 里面那婆子恭声答道:“回圣僧,并无青肿。” 明澈“嗯”了一声,又问道:“左下腹是否有肿块?” 里面道:“回圣僧,并无肿块”。 听了这话,叶然忽然走到叶姻跟前,握住叶姻的手低声道:“姐,舍卒保車。” 叶姻眼眶一热,也不说话,只反手握住叶然的手,咬了咬嘴唇。 明澈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周身有无异常之处。” 里面婆子道:“并无其他异常……” 明澈抿了抿嘴,正要再说话,忽听里面有个婆子道:“咦?” “什么?”明澈的心头一跳,不由看向了叶姻,见叶姻快步走了过去,嘴唇也微微发抖。 “岳良娣其他并无异常,只是感觉浑身没了骨头,软绵绵的。”那婆子道。 陈嬷嬷听了这话,也不待吩咐,直接钻到了床幔里,亲自用手试了试,果然如此,一般死人虽然会出现尸解,骨头却不会软化,而岳良娣的浑身仿佛没了骨头,里面一节节断掉了,表面上没有什么,若是摸的时间长了,却能察觉出来的。 叶姻忽然吁了口气,不去看明澈,却去望邵颐,见邵颐神色不变,嘴角冷笑。 “岳良娣的骨头是从背后后断的,这说明什么?”陈嬷嬷的声音想起,带着几分兴奋的期待。 “象是中了大悲掌”。明澈的声音微微抬高道:“只有这种掌法才象中毒而亡,并在一段时辰之内,周身看不出异常。” 太子脸色微变,道:“圣僧,你的意思是……” 明澈却没有说得肯定,只是道:“到底如何,还要再确定一下才好。”说着,对旁边一个老僧明理道:“请师兄再去验证一下。” 明理须发皆白,亲自勘测倒也惹不出什么闲话,陈嬷嬷给岳瑶套上衣服,明理走了过去,把她翻了过来,在其背上拍了十几下,终于道:“师弟,是大悲掌,中掌时辰大约在昨日酉时。” “啊?”听了这话,大家都十分诧异,若是岳瑶中了章,怎么会安然无恙地去赴宴,还能找叶然聊天,又跟李嫣吵架? 明理知道众人疑惑,解释道:“大悲掌极其难练,非内功极高不可成,且掌法无声无息,中掌之后并不立时发作,须过了几个时辰才会显出效果。” 太子此时才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必是与嫣儿与三小姐无干了?” 明理低首合十道:“太子,应该是无干。”顿了顿又解释道:“这掌法没有二十年功力,绝对无法练成。” 叶姻听了这话,终于吁了口气,叶然还不到二十岁,不可能练这蛇精病的功法,另外她身边也没有超过二十岁的丫头,也不可能指派人去刺杀岳瑶,自己身边的隋嬷嬷倒是有些印记,不过这样的低调的婆子,不可能虽引人注意的,因此…… 他们叶家应该洗脱了的…… 太子叹了口气道:“岳良娣与人为善,无冤无仇,怎么会……” 陈嬷嬷叹了口气,道:“说的也是”,顿了顿又道:“那殿下,这……如何安排。” “落叶归根。”太子立时做了决断,道:“岳工部好端端女儿没了,总要跟他们一个交代,先把岳良娣承载装好,待回到京都,孤亲自与他们解释。” 陈嬷嬷躬身道:“是。”顿了顿,道:“那这凶手……” 太子沉吟了下,对明澈道:“圣僧,这练大悲掌之人,可有什么形状?” 明澈忖度半晌道;“内力极高,太阳穴一定鼓动,因为主攻掌法,手上定有风茧。” 太子点头,对身边一个太监道:“你这就去,仔仔细细检查船上之人,看谁有此特征,立时与孤说知。” 叶姻见这等情形,算是自家彻底洗脱了,暗自捏了捏叶然的手,表示庆祝。 太子转过头来望向叶然,柔声道:“这次倒是孤的不是了,三小姐先回去歇息,改日给压惊。” 叶姻听了这话,福身道:“殿下,既然没有我们的事情,我们先退了。” 太子仿佛有话说,终于没有说出来,点头道:“好。” 叶姻携着叶然的手转身离开,只是离去之时,藐了邵颐一眼,见邵颐神色不动,并无多少惊惶之意,不由撇嘴,知道太子若是下令检查,定是查不多来的,这么大的一艘船,世子爷藏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待回了自家船房,叶姻还未说什么,隋氏吁了口气道:“小姐,吓死我了。”说着,望着叶然道:“三小姐倒是镇定。” 叶然笑望着叶姻道:“我镇定也是因为有姐姐撑腰。” 却叶姻并没有轻松之色,而是皱着眉忖度着什么,忽然问道:“嬷嬷,你不练这大悲掌吧?” 隋氏一怔,摇头道:“我练得是风系掌法,大悲掌应该算是土系,并无瓜葛。” “那太阳穴鼓鼓的,又是什么手上风茧之类……”叶姻也不待隋氏回头,牵起隋氏的手细细端详……”对方奇招百出,连绵不绝,她真的怕了。 隋氏见小姐这么记挂自己,心下也感动,缓声道:“小姐放心,我手上虽然有练武出来的茧子,却不是风茧,这个内行人一看就明白的,若是真的被逮住了,太子一定会让圣僧来鉴别的……” 叶姻听了这话,眼角跳了跳,点头道:“知道了。”隋氏的意思,若是其他人还能冤枉他们,若是明澈,定然不会如此。 “大姐,你说谁是凶手?”叶然等她们对答完,忽然问道。 叶姻想起她并不熟悉这些宫廷阴谋,道:“应该是燕王殿下,准确的说,应该是世子爷。” “啊?”叶然脸色一白,道:“世子他居然……” “燕王殿下对太子之位偷窥已久,为了争夺太子妃,已经出了好几条人命……”既然三妹牵扯进来,叶姻也不瞒她,道:“前面死的人都是如此……” 叶然默然不语,沉默半晌,忽然道:“大姐姐,你辛苦了。” 叶姻一笑,握了握叶然的手道:“燕王那边应该看出你想入宫的意思,才会设计了你,如今你要处处小心,防止他们抓住把柄……”说到这里,忽然生出几分焦躁,如今的情形,是燕王步步紧逼,太后与皇上即使知道了也只是抵挡,从来不主动出招…… 燕王也是奇怪,若是真的猖狂到一定程度,干脆把太子杀了,自己上位就是了,不知顾忌什么,只是冲着太子身边的人使劲,太子本人在邵颐眼皮底下却能安然无恙…… 他们之间这是犯得什么病啊? 倒霉是他们自己犯病也就罢了,反正蛇精病对蛇精病,没什么好说的,最惨的是中间人,死了一个又一个,他们叶家也是夹肉馅饼之一,好歹被她左右逢源没有倒下,只是能支撑多久可就难说了…… 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忽然想起自己与宋玉刚刚定下了合作协议,这边世子就连出狠招暗算,也不知这燕王到底抽的什么疯?恩,是不是说宋玉回去与燕王商量,燕王不同意,特派世子亲自出马对付她? 也许…… 也许吧…… 想起这左右为难的处境,以及可以想见的各种阴招,叶姻觉得心累至极,道:“三妹,你累不累,回去歇息吧。” 叶然其实一点也不累,刚刚洗脱了罪名反而十分兴奋,只是见大姐面上出现疲色,不敢再多说,道:“我也累了,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望大姐姐。” 叶姻点了点头,见叶然转身要出门,忽然想起叶灵来,道:“三妹,四妹拜托你了。” 叶然转过身,笑道:“大姐姐放心吧。”说着,带着先前那个丫头福儿告辞而去。 “小姐,歇息吧。”萍儿等人都看出叶姻情绪不佳,催促她上/床安歇。 叶姻也不推辞,更衣回到了床榻,闭上眼,萍儿正给她盖被子,忽见其又睁开眼,道:“隋嬷嬷呢?” “我在。”隋氏正在外间给叶姻收拾衣服,听了这话,走了进来,道:“小姐,什么事。” 叶姻招了招手,隋氏忙俯身过来,听叶姻低声道:“我要见一下圣僧。” “啊?”隋氏皱了皱眉,道:“小姐,这恐怕不妥,且不说太子那边,便是这船上,谁知有什么厉害人物,若是被他们抓住,你与圣僧可就……” “圣僧武功如何?”叶姻问道。 “据我看来是一流高手,只是耐不住那大悲掌的主子,一个还罢了,若是好几个可难说了。”隋氏摇头道。 “圣僧带的那些僧人里,还有武功高的吗?”叶姻似乎对这事十分感兴趣。 隋氏忖度了会儿道:“应该有,但是绝对不超过四个。”忽然又道:“小姐,我瞧着世子也会武功,但是他身后那两位女子,倒是武功极高的。” 叶姻心中一凛道:“你是说丽荣与思玉?” 隋氏点头道:“常人看不出什么,会家子一下就能看出来,行走如飞,毫无声息……” “大悲掌……会不会是她们?”叶姻索性不睡了,坐了起来,问隋氏道。 隋氏迟疑了下,道:“那明理禅师说,应该有二十年的功力,我觉得不至于吧,这个我也看不出来了。” 叶姻点了点头,又放低了声音向她解释道:“我见圣僧没有别的意思,而是有些事情想与他商量,你知道这船上,太子不可能完全信任,世子是大敌,若是想抵挡那边的攻击,只能求助他帮忙。” 隋氏听了这话,脸色缓了缓,心道也是,小姐与太子并非一条心,如今连连被那边暗算了三次,都勉强逃脱,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了,只是…… 小姐与圣僧未免…… 在她心里十分不愿意叶姻与明澈多接触,虽然没看到叶姻对明澈如何,可是青年男女这样的情形,他们自己不晓得,旁观人倒是跟明镜儿似的,明澈对叶姻如何虽看不到,可叶姻对明澈就…… “小姐,我去送信如何?”隋氏忖了忖,想了个折衷的法子。 叶姻摇头道:“有些事情送信更落人口实,圣僧既然武功极高,应该会小心的,嬷嬷放心。”她看了看隋氏,安慰道:“我只是商量正事,并无……其他。” 隋氏沉默了半晌,道:“我对小姐是极放心的。” 叶姻听了这话,低下了头,许久才道:“我对嬷嬷是极放心的。” “不能指望我。”隋氏忽然抬起头来,脸上显出焦虑之色道:“这是小姐自个儿的事情,要自个儿能守住。” 叶姻本想多表白几句,忽然不想说了,只皱眉道:“嬷嬷,事到如今,什么都只能靠后放一放,我们得先保证活着下岸。” 隋氏心中一凛,点头道:“小姐说的是。我这就去送信。”说着,转过身去。 叶姻望着隋氏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她若不是逼得没法子,也不会这么做,说到危险度,明澈恐怕比邵颐更危险,只是现在的情形…… 指望太子? 说起来自己这太子妃与太子并不知心,倒是太子与李嫣更熟络了些,便是因为这种熟络,让她感觉太子并不靠谱…… 指望陈嬷嬷? 从前有太后,倒是可以依靠,只是现在在船上,她根本无法与太后联络,看其情形也不像是有高手在侧的…… 想到自己上船就落水,晚上就被邵颐掠夺,第二日三妹就被诬陷,这位世子爷的招数与宋玉他们根本不是一种打法,阴狠毒辣,招招致命,李卫又不在船上保护,她小叶子想多活两日,只能求助佛爷了。 至于其他的……只能暂且放后了,叶姻思量妥当,知道白日明澈断不会来,嘱咐丫头们不必叫她,就这样一下睡到了半夜三更,睁开眼,见自己房间晒了一地的清辉,船窗虽敞开着却无人踪迹,打了个呵欠坐了起来,见身上穿戴整齐,便下了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正来回踱步,转过身忽见眼前一个影子,吓得后退一步,抬头看正是明澈。 “圣僧。”经历了那么多,叶姻也不知该对他什么态度,现在有求于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明澈不答,只抬起头,望着她,此时已不再是那晚的暴躁发狂,表情平静淡然一如平日。 叶姻从前见惯了这样的表情,如今看到,忽然觉得心里妥帖,无论他们之间恨也罢爱也罢,他不会让她死的…… “圣僧,今日找你来,是想……想……”叶姻觉得千言万语,却找不到突破点,咬着嘴唇道:“想你了……” 明澈眸光一闪,虽然不见笑容,却觉得他的情绪是欢悦的。 “不是想你的意思。”叶姻沉了沉心,道:“是想……。”抬头藐了明澈一眼道:“昨日之事,多谢圣僧相帮。” “应该的。”明澈道。 “你知道的……”叶姻忽然抓住了话头,道:“圣僧,我刚刚上船,就被弄下了水,没有你相救大概已经喂鱼了,晚上家宴又被世子所掠,若是没有你相救……”忽然想到那晚自己发神经要气他,两人…… 脸上一红,只好先搁下,又道:“昨日三妹的事情,也多亏圣僧相帮,所以……这个世子好像跟从前燕王不一个路数,每一招都极其毒辣,想置我于死命……” 明澈沉默了许久,“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叶姻搓了搓手道:“圣僧,你说世子是不是下定决心弄死我啊?” 明澈抿了抿嘴道:“也许……” 叶姻见他说得都是废话,也不跟他磨叽了,把自己想法说了出来道:“我不知太后与皇上怎么想的,圣僧知道吗?燕王几次出招,意图太明显了,可是太后这面查到了,就戛然而止,仿佛顾忌着什么……” 抬头见明澈静静听她说,并不答话,又道:“我从父亲那里知道,燕王掌握兵权,也许皇上与太后是撕破脸之后,逼得燕王刀兵相见,生灵涂炭,这个也可以理解,只是难道就一直这么下去?” 叶姻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道:“燕王也奇怪,感觉想当太子都想疯了,却依然让太子在眼皮底下蹦跶,不去动他,却冲着我来上了。”说着,心中有些委屈,道:“这货真是凌强欺弱的典型啊。” 明澈抬头望着叶姻那明媚的脸,眯起了眼。 “圣僧知道!?”叶姻看着明澈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一晃而过,仿佛抓住了什么,走过去抓住他的双肩,道:“圣僧,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明澈沉默了许久道:“未来之途,谁也定不准” “那你跟我说说,他们之间到底犯什么病吧?若是真的有病,皇宫本来就是个精神病院,让这些皇亲贵戚关在里面发疯就是,干嘛拉着别人陪葬?”叶姻气急败坏道。 明澈皱了皱眉,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一般人还真是说不出来。 “好了,我知道你不会跟我说的,那么咱们谈现在,圣僧,我跟你说实话,这位世子爷实在太狠了,我从前不怕燕王,但是真有些怕了他了,能不能一起想个法子,别让他冲着我来?”叶姻想着邵颐的手段,嘴唇微微发抖。 明澈沉默许久,“嗯”了一声。 “喂喂……”叶姻想着,单单冲着自己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自己完蛋了还要连累叶家陪葬,那邵颐可是连自己人岳瑶都能牺牲的狠角色…… “圣僧?”叶姻忽地拉明澈的手,心道你妹的,现在生死攸关,不要给我装x啊啊啊。 明澈挑了挑眉,望着叶姻望着自己的手,却没有挣脱。 “明澈哥哥?”叶姻情急之下,终于脱线。 109神之计谋 见明澈盯着自己拽着他的手,叶姻讪讪地放开,低下了头,心里却大骂,吓,占了老娘那么多便宜,一直是理所当然的摸样,如今不过拉了拉你的手,就白莲花给我看…… “你听我的。”明澈终于开口。 “不是谁听谁的。”叶姻听这话就皱眉,沉了脸,直视着明澈,一字一句道:“圣僧,是互相商量,谁的主意好听谁的。”说完这句,忽然生出一丝奇怪的念头,他们之间如此折腾,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那“这个”是什么? 她不清楚,只是…… 闹不清先不想了,现在邵颐太变态有木有,简直有做连环杀人魔的潜质,在这种可怕的攻势下,她只好放下心结,精诚合作,不计前嫌,团结抗燕了。 那么他们之间算什么? 国共合作!想到这里,叶姻心下大安,道:“圣僧,你说他们这次针对我的目的是什么?” 听着这冷静而客气的语气,明澈的眼眸深处微微泛起涟漪,很快就沉溺在那墨玉里不见踪迹,沉默了许久,道“李嫣。” “李嫣?”叶姻瞪大了眼睛,道:“他们针对的是李嫣?不对啊,李嫣就是敌人也是对自己有利的敌人,典型猪队友有木有,留着她祸害太子多好,干嘛要干掉她?”即使是合作,叶姻毫不隐瞒自己对这位同行的看法。 明澈抬头藐了叶姻一眼,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叶姻看着明澈,跺了跺脚道:“这种时刻你跟我打什么机锋,老大。”话音未落,便明白了——正因为李嫣是猪队友,燕王他们才会想法做掉不听话的自己,让李嫣上位,而岳瑶的死,针对的是自己,洗脱的则是李嫣! “对方想扶持李嫣上位?”叶姻越想越明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道:“李嫣这样的人,对太子有一定的影响力,又是个只知争风吃醋的糊涂虫,所以……” 明澈听了这话,终于点了点头。 叶姻转头望着这样的明澈,忽然顽皮发作,想说“圣僧,您这么腹黑,别修行了,进宫宫斗吧。”可是想到如今的关系,拼命止住自己这抽风的举动,转过了头,望向窗外。 明澈也看着窗外,一时房间里静寂无声,两人皆沉默不语。 “李嫣被他们抓住过。”静默许久,叶姻回过头来道:“圣僧应该知道吧,在我从宫里回家的时候,曾经出过一次车祸,那一次,我躲过了,可是李嫣却消失了……不知怎么着,太子又把她救出来了,你说李嫣会不会投靠了燕王?” 明澈这一次没点头,却也没摇头。 “就是这样!”叶姻一拍大腿,越想越对,道:“李嫣已经是燕王的人了,所以世子才抛弃了岳瑶,因为他觉得岳瑶不如李嫣的价值大,干脆让岳瑶拖着我一起毁了,让李嫣上位。” 叶姻自觉已经接近了真相,抬头看着明澈,却见明澈依然没有表示同意,不由皱眉道:“难道不对吗?圣僧。” 明澈抿了抿嘴道:“你也投靠过燕王。”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很想问问他怎么知道的,难不成燕王哪里有内线?而且圣僧知道的话,太子或者皇上不会知道了吧?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讷讷道:“什么意思?” “人是会变的。”明澈说得很快,道:“李嫣……未必。” “啊,你的意思是,李嫣即使投靠了燕王,也未必跟燕王一条心,或者她对太子是有情的,是可以争取的对象?”叶姻一边说,一边有些惊心,我勒个去,和尚的心思也太深了点,那么他从前说得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会不会…… 喵呜…… 明澈深深地望了望叶姻一眼,摇头道:“只能说,心性不定。” 叶姻这次认真想了片刻道:“她心性未定,所以很多行为可能一会儿向着燕王,一会儿向着太子?” 明澈这次终于点头。 叶姻方才说要“互相商量,谁的主意好就听谁的。”如今分析局势却明显处在下风,人家比自己高太多……未免有些下不来台,低着头在角落了转了一圈,道:“圣僧,你说怎样避开这风头,让那世子不再针对我?” 明澈不答,抿了抿嘴。 叶姻知道自己又说了一句蠢话,太子妃本身就是最大的风头,世子既然要扶持李嫣,怎么可能不针对她?即使不针对她,也会对她的姐妹下手的…… “装病!”叶姻忽然想起自己从前逃学的情形,道:“圣僧,我装病吧,一直奄奄一息的摸样,邵颐岂非就不屑于针对我了?” 明澈皱了皱眉,忖度半晌,缓缓道:“也是个法子。” 叶姻见他认同自己的法子,微微得意,道:“就是这样,圣僧,你哪里有没有什么药,可以让人看起来生重病,其实没事的摸样……”话音未落,却听明澈道:“未免过于消极。” “什么?”叶姻抬头问道。 “以退为进。”明澈轻轻吐出这四个字。 叶姻怔了怔,忽然明白了,笑道:“好办法!” 明澈点了点头,伸出手,手中有一颗黑色的药丸,道:“这是药。” “圣僧,你不会早就准备好了这法子了吧?”叶姻苦着脸,心道若是真的能做到这一步,这不是人,是妖。 明澈摇了摇头,道:“我本来是想……”说着,深深望着叶姻,面色平和淡然,道:“上善若水,处众人之所恶,这法子也好。” 叶姻抬起头,看着明澈,不知为甚,他不像前阵子那边躁狂,似乎又恢复了那个清心寡欲的淡定气质,却也不带初见时的冰凉,仿佛这就是圣僧本来的摸样。她接过药丸,看着他彬彬有礼地转身离开,想着这一次相会,竟是他们之间最和平的一次相处。 为什么呢? 叶姻望着窗外怔怔发呆,这一次,她没有调侃,没有顽皮,没有想气死他,也没有假装严肃,她就是她,干干净净,爽爽利利,竟是这样和平相处,合作愉快…… 也许这才是他们之间应有的样子吧?! 叶姻忽觉心头悬着的大石头落了地——自从重生遇到他,她就不知该怎么办好,那些爱恨情仇,远了不行,近了不可,纠纠缠缠到现在,一团乱麻里竟忽然找到了出口,不远不近,干干净净,正好正好。 她攥着那药丸,一口吞下,躺在床上,只觉得一股暖流静静地流遍了全身,闭上了眼。 “小姐?怎么这么烫?”睁开眼,是萍儿关切的脸,道:“小姐……”话音未落,忽听庆元道:“王太医来了。”见陈嬷嬷引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走了进来,先是对叶姻作揖,听陈嬷嬷道:“太医不必多礼,先给太子妃看病是正经。” 王太医点了点头,萍儿把叶姻的手腕拿了过来,垫上枕头,王太医切了脉,忽然皱紧了眉头。 “怎么?”陈嬷嬷见王太医的神色,吓得砰砰乱跳,太子妃的安妥是太后敦敦嘱咐过了的,若是有个好歹…… “似乎是焦渴之症,又有发热寒体,病入肌内,五肢散气……”王太医仔细忖度着措辞,似乎在两种病症之间不该如何选择。 “好了,好啦,太医别掉书袋了,快怎么回事是正经。”陈嬷嬷急了。 “太子妃受了很重的风寒。”王太医终于直接说明。 “有多重?”陈嬷嬷的脸色煞白。 王太医却不答,只叹息一声道:“船上医材不多,卑职只能尽力而为。\" “啊……”庆元听太医连“尽力而为”的话都说出来,浑身一震,怔怔地望着叶姻,那颗心呼啦啦沉了下去,她在宫里头伺候过的主子,凡是说出这话来的,都……死了。 陈嬷嬷恶狠狠地挖了庆元一眼,对王太医道:“太子妃乃太后看重之人,太医,一定要把她救了过来,否则……” 王太医听出陈嬷嬷的威胁之意,却不肯保证,只皱着眉答了声“是”。 大家见了王太医这等态度,都有些慌神,正无措间,听外面传到:“太子殿下。”见太子与邵颐带着人走了进来,太子进门就问道:“陈嬷嬷,太子妃如何?” 陈嬷嬷心道你不是只注重那个狐媚子,现在倒关心起太子妃了?心中这么想,面上不显,恭恭敬敬道:“老奴也不是太清楚,王太医说是受了很重的风寒。” “怎么回事?”太子掉头对王太医道。 王太医忙给太子见礼,吞吞吐吐道:“太子殿下,卑职……只能尽力了。” “这么严重?”叶姻昨天还好好的,一夜之间竟然……太子有些不信。 “是。”王太医点了点头。 “怎么会?昨儿还好好的。”太子皱着眉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这话是对着萍儿几个说的。 萍儿庆元等人忙跪下了,道:“太子妃昨日并无大恙,谁知一夜醒来竟然……” “太子殿下……”隋氏忽然开口道:“是不是落水的时候着了风寒,现在倒是发作了?”说着,藐了藐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邵颐。 “有可能。”太子想起叶姻落水时间很长,居然安然无事:“太医,这人落水时间成了,有没有可能过段时间再发作?” 王太医正为叶姻莫名其妙的发愁,听了这话,连连点头道:“这倒是有可能的。” “太子殿下……”邵颐忽然开口道:“太医自然医术高超,可是一人之见总是一人,我这边还有个大夫,是常看病的,让他也瞧瞧如何?”此言一出,大家都望着王太医,却见其躬身道;“世子爷说的是,太子妃看着似乎是严重的伤寒,却又有些奇异之症,卑职也无法确诊,还是再让世子爷的大夫再看看为是。” 陈嬷嬷听了这话,抬头望着邵颐,又看了看太子,道:“太子爷……” “就这样。”太子望着床上面白如纸的叶姻,对陈嬷嬷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陈嬷嬷咬了咬嘴唇,低下头道:“是。” 邵颐见太子允了,低声对思玉说了几句,思玉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男子,穿着布衣布鞋,进门先是对太子诸人见礼,听邵颐道:“这是太子妃,性命关天,付大夫也认真看看才是。” 付大夫拱了拱手道:“老朽尽力而为。”说着,伸手切脉,面色一变,侧头忖思,又换了个手切脉,反复几次,站了起来。 “怎样?”太子问道。 “太子爷,世子爷。”付大夫拱手道:“这病似乎是伤寒,只是……” “只是什么?”邵颐紧跟着问道。 “只是怎太子妃内息忽高忽低,不知何故?”付大夫这话是冲着邵颐说的。 “没救了吗?”邵颐望向了叶姻,眸光一闪。 “倒也不是,只是十分不稳定,老朽觉得十分古怪罢了。”付大夫摇头道:“我行医数十年,还没见过这样的病症呢。” “那怎么办?”陈嬷嬷见这大夫说起话来还算靠谱,忙问道。 付大夫抬头看着王太医,王太医十分识趣,从案几上写了方子递给付大夫。 付大夫抚着胡须望着这方子看了半晌,点头道:“老朽与你的想法倒是相似的,除了当归这味或可剪去,其他都是对症之药。” “陈嬷嬷,你抓药吧。”太子见两个大夫支支吾吾也没说出所以然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抓药吃吃看,有什么缺的尽可有……” “太子爷。”陈嬷嬷却没有答应太子的话,而是道:“或许可以请圣僧……他武功高妙,似乎也懂医术。”这话提醒了太子,太子连忙点头道:“正是如此,快去……”对身边一个太监道。 那太监点头,一溜出了门,不一会儿功夫,明澈带着几个僧人站在门外,对太子诸人合十道:“太子。”众人也对他施礼道:“圣僧”。“圣僧”,太子道:“太子妃今日不知为甚,忽然得了重症,你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明澈并没有答话,迈步走了进来,萍儿道:“圣僧,你可要切脉?”说着,把叶姻的手抬起。 明澈摇头道:“不用。”说着,走近前观望了一会儿子道:“太子妃这是受了严重的风寒。” “果然如此。”太子听圣僧这么说,更加确定,吩咐了陈嬷嬷几句,陈嬷嬷道:“太子爷尽可放心,我日夜在这里守着就是。” 太子点了点头,望着双目紧闭的叶姻,心中涌出几分烦躁来,他对叶姻并无太多男女私情,却十分看重她的才华性子,好容易选出适合的中宫人选,若是…… 他忽然心烦起来,难不成选上太子妃的少女都要死光吗?想到这里,忽然不想多待,带人离开了房间,邵颐走在最后,对陈嬷嬷道:“若是太子妃需要什么药,我哪里还有,去找丽荣与思玉都可。” 陈嬷嬷笑道:“多些世子爷,若是要的话,我自会去讨的。” 邵颐点了点头,望了望床上的叶姻,心中生出各种疑惑,想要相信,觉得太巧了,想要不信,却觉得……“走吧。’邵颐对思玉与丽荣道,两女点了点头,望了望先行离开的付大夫,待出了门,思玉对邵颐轻声道:“世子爷,要不要晚上再……” “看看吧,不急。”邵颐淡淡道。 思玉点头道:“是”,他们说话极轻,却不想隋氏正站在门口,听了这话,低下了头。 待众人离开,陈嬷嬷亲自吩咐人去抓方子煎药,隋氏见左右无人,低声道:“小姐……” 见叶姻并不睁眼,忖了忖,握着叶姻的手道:“小姐?是我,隋嬷嬷。” 明澈这药十分厉害,叶姻虽然能听到人声,却直觉浑身无力,此时恍恍惚惚里听到有人叫喊,勉强睁开眼,见隋氏正在床前,低声道:“小姐,那边不放心,也许……会夜探。” 叶姻眨了眨眼,低声说着什么,隋氏忙俯下身来…… 夜深人静,月色琉璃,叶姻的房间里却灯光摇曳,吃了药之后,陈嬷嬷吩咐连夜守候,萍儿靠在案几前打盹,隋氏则趴在桌子上昏昏睡去,那门忽地发出几声响动,只听外间的庆元“嗯”了一声,里间走进一个黑衣人。 那人看了看房间里的萍儿与隋氏,迟疑了下,终于没过去,而悄悄来到叶姻床前,俯身看着叶姻,见其满面通红,双目紧闭,伸手在那额头上试了试,果然烫手,又伸手在其脉搏上切了切,确实像是伤寒的症状,但是付大夫说的那“诡异的内息”,又是怎么回事? 她摸了摸,百思不得其解,忽见桌子上的隋氏嘟囔了几句,似乎要醒了过来,忙站了起来,飞快地消失在窗前。 隋氏觉得人走了,抬起头,走到叶姻床前摸了摸叶姻,低声道:“小姐,没事吧?” 叶姻睁开眼,道:“无事。”顿了顿又道:“嬷嬷,你怎么看出来的?” 隋氏“噗嗤\"一笑道:“我日日随着小姐,你见了圣僧之后便突然风寒,恁地不明白?” 叶姻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嬷嬷费心了。” 隋氏点头道:“也是好法子,方才来的那人武功不在我之下,真不晓得世子爷带了多少高手,便是真要用强,怕整艘船也不是对手。” 叶姻虽然料到邵颐厉害,却没想到优势这么强,道:“圣僧加上也不行?” 隋氏摇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叶姻“嗯”了一声,道:“看来这法子倒是好,我们静观其变。明日去对三妹说,太子的事情能不掺和就不掺和,便是推不过去便来看我,四妹哪里,更是不许她乱跑。” 隋氏低声答了一声“是”,便静默了下去。 船上人都晓得太子妃病了,虽然陈嬷嬷严令封口,可“太子妃怕是不行了”的消息还是传遍了全船,叶然听了隋氏的话,干脆领着叶灵搬到了叶姻这边住,日日伺候,竟比萍儿几个还要尽心。 叶姻见她不过十几日竟瘦了十几斤,不免心疼,有心解释几句,却又怕泄露端底,只得装聋作哑,与几个妹妹守在一处过活。 如此忽忽数日,惊人的消息一个个传来,太子因为叶姻病倒,叶然又守在姐姐那边不出来,除了过来问病,便是整日与李嫣在一起,开头两人还会在船上游逛,与邵颐等人一起谈风赏月,后来不知中了什么邪,干脆闭门不出,日日厮混,见到太子的人都说其气虚眼黑,仿佛是…… 陈嬷嬷气得跳脚,一边照顾叶姻,一边对太子苦口婆心地劝解,起初太子还听几句,后来干脆闭门不见,陈嬷嬷实在无法,甚至请邵颐出去劝解,邵颐进谏了句,竟被太子当面训斥,赶了出来,全船的人都议论着李嫣狐媚祸主,如此日日贪欢,太子怕是不保了…… 陈嬷嬷急得头发都白了,她知道叶姻是个有法子的,便趁着叶姻醒过来的时候,道:“太子妃,老奴实在没法子了,您病成这样,可还是想厚着脸皮求你劝劝太子爷……” “爷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前倒是不是这样的人,谁知遇到了那个祸害竟是疯魔了,这几日我看着他那摸样……而且这事情要被太后皇上知晓还了的?我瞧着再这样下去,不要说迎佛骨,便是走路也费事了,难不成真要让世子替他逢迎不成?” 叶姻听了这话,挣扎着做起来,断断续续道:“太子……圣僧怎么说?” “太子爷连他的面也不肯见,圣僧去见了几次,都被太子爷的人挡在外面了,而且圣僧这几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前几日做佛事的时候竟吐了血,唉,你说这船上到底中的什么邪……”陈嬷嬷垂泪道,说起来她对邵颐是有怀疑的,可是这一桩桩,一件件,跟邵颐并无直接关系,纵使疑惑也没有证据。 “圣僧吐血?”叶姻心中一零,皱着眉问道。 “是啊,我本来想着,想着……”陈嬷嬷见左右无人,轻声道:“那狐媚子说不准真的是只狐狸精托生的,妖孽惑主,把你弄病了,又迷惑了太子,我想让圣僧念经度生,冲冲这妖气,用佛祖镇压一下,谁知……”她忽地抓住叶姻的手道:“太子妃,这妖精怕是要吃了全船的人呢了。” 叶姻被陈嬷嬷的手抓得生疼,呲牙裂嘴道:“应该不是吧,嬷嬷。” “就是,就是。”陈嬷嬷眼眸发直,盯着叶姻道:“太子妃,您是大福之人,太后不在,镇不住她,您可要快好起来,压住这妖孽才成……” 叶姻见陈嬷嬷有急疯了的症状,忙抚慰道:“嬷嬷,我这日子吃了药倒是见好……” 陈嬷嬷不答,咬了咬嘴唇道:“罢了。”说着,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功夫端着一碗药汁走了进来,道:“太子妃,这是太后给我留下的补品,本来是给太子养身子的,可是太子连我的面也不肯见,您先喝着。” “什么东西?”隋氏在旁问道。 陈嬷嬷抿了抿嘴道:“太子妃连我也信不得了吗?” 叶姻对隋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跟陈嬷嬷争执,张口把那药喝了,心道反正是补品,也不会有大碍…… 谁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忽然浑身沸腾,周身仿佛要爆炸了般,鼻子“哗啦啦”喷血,把众人吓坏了,萍儿一边给叶姻止血,一边跺着脚问道:“嬷嬷,这是什么药啊。” 陈嬷嬷本心想让叶姻赶紧好了救太子,却见太子妃如此摸样,不敢再瞒着,道:“是太后珍藏多年的千年人参……” 叶姻听了这话,一言不发,“蹭”地从床上站了起来,陈嬷嬷大喜,正要说“太子妃终于好了,”却见叶姻飞快地跑到窗前,“噗通”一声跳入水中…… 110与神合作 叶姻浑身沸腾地浸泡在冰凉的河水里,终于觉得好受了些,本来不会游泳的人,却在河水里游啊游,宛如一条鱼一般在水里快乐游弋,船舫早就停驻下来,太监宫女丫头婆子都站在甲板上,“太子妃跳河了”的呼声不绝于耳…… 不一会儿功夫,邵颐当先走了出来,见叶姻泡在河水里,也是吃了一惊,与身边的思玉丽荣对望一眼,却见陈嬷嬷正在岸边跳脚,喊道:“快救太子妃,重赏五百两黄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听“噗通”“噗通”很多通水性的船夫太监都跳了下去,也有些婆子会些水的也跳了去,大家纷纷向叶姻游去,一个婆子离得最近,一把抓住叶姻的胳膊,刚要喊“我抓到太子妃”了,谁知叶姻一把把她推开,宛如一道箭一般向远方冲去…… 那婆子被叶姻甩了出三米之远,吃惊地呛了好几口水,睁大了眼睛见叶姻犹如神助,“嗖嗖嗖”向前游去,周围十几个人都路过都抓不住,岸上人见到这种情形,纷纷喊了起来“太子妃疯了,太子妃要自杀……” 这样的动静终于把太子与李嫣惊动出来,太子被两个宫女扶着走了出来,气色发白,看着河中的热闹,皱了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太监跑过来跪倒禀告道:“启禀太子殿下,太子妃她……跳河了。” “跳河了?”太子怔了怔,道:“她……” 她对自己如此情重吗?竟气得跳河了?想到这里,微微生了几分愧疚道:“快……快把太子妃救回来。” “是……”那太监低头应声,跑到陈嬷嬷那边,说了几句,陈嬷嬷忙不迭跑过来,哭着跪倒在地道:“太子爷,你瞧瞧,你瞧瞧,太子妃都……” 太子脸色一红,闭口不语,李嫣在旁边听到,哼了一声道:“嬷嬷说得哪里话来,难不成是殿下让叶姻去跳河的?”如今她圣宠在身,连太子妃的名号都不叫了,干脆直呼其名。 陈嬷嬷恨得她牙痒痒,忽地站了起来,道:“太子爷,你这样子,回去如何跟太后交代,这狐媚子……这狐媚是个妖精变得,太子妃就是被她弄疯的……”说完忽地扑了上去,揪着李嫣的衣襟厮打起来。 太子没想到陈嬷嬷如此凶蛮,吓得“蹬蹬”后退,呵斥周边太监道:“还不分开?” 太监们扑上去,把陈嬷嬷与李嫣分开,李嫣脸上已经着了好几下,哭着拉着太子的衣袖道:“殿下,你要跟我做主的,哪有奴婢打主子的道理,这是打您的脸呢……” “好啦好啦……”太子心烦至极,抬起头望着河里,见叶姻还在水中游弋,周围十几个人想要抓住她,竟被她躲过,看情形不像要跳河自杀,否则早就溺到水里了,倒象是…… 真疯了? 太子暗自疑惑,左右环顾,见邵颐正站在不远处,招了招手,邵颐走了过来,躬身道:“太子殿下。” “这可怎么办?”太子想起不久前当面训斥堂兄的事情,微微有些尴尬。 邵颐看着水里的叶姻,也觉得十分奇怪,若是他找高手抓住叶姻倒也容易,只是这样就暴露自身实力,再者叶姻疯了或者死了,对他是有利的,因此只皱了皱眉,双手一摊道:“我也不知该如何……” 正说着,见明澈带着几个僧人走了出来,大约是听见动静太大,出来看究竟。 “圣僧……”太子想起自己数次不见,咳咳了两声,道:“圣僧”指着水里被围堵却依然逍遥的叶姻,道:“太子妃她……” 明澈吃惊地望着水里的叶姻,心里转过无数念头,终于道:“太子,我去看看。” “好。”太子连连点头道:“麻烦圣僧了”此时也顾不得男女嫌疑了。 明澈身后的明远却皱了皱眉,想要说什么终于没有说,他跟随明澈多年,知道师兄性子清高,对于年轻女子十分忌讳,但凡亲自接触之事,都是拜托于年老须白的老僧,可是…… 唯独…… 唯独…… 明远抬头望着河里疯狂游弋的女子,咬了咬嘴唇,心中暗暗祈祷,佛祖保佑,不要让…… 明澈见叶姻如此,心中也有些着急,几个点步跳入水中,他水性虽然不高,奈何武功高超,憋了口气一下沉到水里,划了十几下便见到了水下的叶姻,攥着她的胳膊向下一拽,叶姻便落入了水中,见到他,瞪了眼睛,忽然之间,鼻子流出点点血迹,染红了彼此的周围的水镜。 明澈唬了一跳,见周围都是人声,不方便说话,伸手在叶姻胸前一点,叶姻顿时动弹不得,他伸手一推,形成巨大的水波,只见水光四溅,一个婆子怀里忽然涌出一物,低头一看,正是太子妃,惊喜叫道:“我抓住太子妃了。我抓到了。” 明澈听了这话,见那婆子水性极熟,救人姿势也极对,向后一蹬,在不远处浮出了水面,却见众人向那婆子涌去,不一会儿功夫便把叶姻拖出了水面。 “啊呀呀,太子妃……”陈嬷嬷知晓怎么回事,早把肠子都悔青了,跪在叶姻身边,只哭道:“太子妃,都是老奴,都是老奴……” “太子妃如何了?”太子走了过来,见叶姻紧紧闭着眼,似乎昏迷不醒,此时隋氏正在岸边,忙把叶姻用布包裹起来,对太子道:“殿下,容奴婢把太子妃抱回去。” 太子点头道:“好,好。快去……传太医。”心道叶姻受了极重的风寒,好容易好些,却又跳了河,不会真的…… 说着,抬头同情地望着闭目不醒的叶姻,隋氏正抱着叶姻飞快向船舫走去,在门前见明澈站在那里,两人对视一眼,隋氏低下头,便把叶姻抱进船舱。 她脚程极快,一会儿就到了叶姻的房间,把叶姻放在床上,这才道:“小姐,小姐,你怎样了?” 叶姻忽地睁开眼,一把把隋氏推开道:“快,快,我热死了……” 隋氏对叶姻为何跳水心知肚明,因此方才她才没下水相救,此时上去给叶姻脱衣服,谁知叶姻不肯,道:“不行,太热了,要凉着才行。”她在河里泡了一段时间,稍微好些了,可是上了岸,依然觉得浑身沸腾,要蒸熟了。 “小姐……”隋氏为难道:“一会儿子肯定有人来,你这样……”浑身湿透,曲线毕露,实在不成体统。 叶姻自然知道不妥,咬了咬牙,苦着脸道:“那好吧,” 隋氏知道叶姻此时情形,没敢给她换厚的秋衣,换上了夏天的衣服,萍儿庆元以及叶然等人已经赶了过来,见叶姻醒了过来,双目炯炯站在那里,也吃了一惊,不过大家知道是喝了千年参汤的缘故,萍儿咬了咬嘴唇,道:“小姐……”正说着,见陈嬷嬷带着宫女走了进来。 一见叶姻这等情形,哭了出来道:“太子妃,你怎么成这样了呢?……” 叶姻与几个丫头听了这话,都面露惊色,叶姻变成这样,陈嬷嬷怎么会不晓得?这…… 叶姻眼珠一转就明白了,忙躺在了床上,听凭陈嬷嬷在哪里哀哭,不一会儿功夫,太子带着人进来,一进门就问道:“太子妃如何了?” “太子妃她怕是不行了,太子爷,这是做了多少孽啊,那个妖孽是要害死所有人啊。”陈嬷嬷哭喊道。 站在太子身边的李嫣听了这话,气得发抖,那个女人跳河,跟她有半毛关系?指着陈嬷嬷道:“殿下,这老虔婆简直含血喷人!” 太子懒得搭理她们的混闹,抬头见叶姻闭目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摸样,心里愧疚起来,自己是不是胡闹太过了,不仅得罪了圣僧、堂兄,还把太子妃气疯了,这…… “太子爷……以后你可改了吧……”陈嬷嬷哭谏道。 “知道了,先找太医看看太子妃。”太子沉着脸道,不一会儿王太医进了,给太子行了礼,给叶姻切脉,眉头皱的紧紧的。 “这次如何?”太子问道。 王太医摇头道:“恕卑职无能,太子妃她……”说着,摇头。 太子脸色大变,“蹬蹬”后退,嘶哑着嗓子,道:“没救了吗?” 王太医忖度半响道:“似乎也不至于,只能吃药看看。” 太子听了这话,吁了口气,道:“好,太医开方子,嬷嬷别哭了,给太子妃抓药是正经。” 陈嬷嬷本来想着拖住太子,谁知太子之事嘱咐了几句,还是与李嫣一起离开了,纵然心里恨得出血,只得先抓药救人再说,如此闹腾得人仰马翻,到了晚上叶姻吃了药,终于感觉好些了,昏昏睡去。 大家折腾一番都乏了,叶然本来想让几个丫头去歇息,自己来守夜,谁知隋氏死活不肯,只说自己身子强壮,熬夜也无妨,却催着叶然几个去歇息,叶然拧不过她,只得罢了。 天色落幕,月夜降临,船舫渐渐静寂下来,隋氏在里间守着,听到窗户蛤喇一声,抬头望去,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圣僧明澈,见其皱着眉,站在窗前,抬头望着隋氏,悄声道:“这是怎么了?” 隋氏见他一点也不认生,仿佛早就知道自己…… 暗叹一声道:“小姐起初无妨,早上陈嬷嬷为了让小姐早些好起来,给她喝了千年参汤……” 明澈怔了怔,原来……是这样啊,他还以为…… 正想着,见叶姻忽地坐起来,一言不发向窗外冲去,被明澈一把拉住,道:“别……”话音未落,叶姻的鼻子“刺啦”出血,一下喷到了自己脸上,两人就这样静静对望,隋氏吓坏了,忙抓住叶姻道:“小姐,你千万忍忍,若是再跳河,怕是……” “热。”叶姻嘶哑着嗓子,鼻子汩汩流着血,情形十分古怪可怖。 明澈与隋氏对望一眼,明澈出手如电,点了点叶姻的鼻子,叶姻的鼻血一下被止住了,只是胸前的血迹斑斑,叶姻瞪大了眼睛,道:“太热了,你出去。”说着,伸手要寝衣脱了下来。 明澈抬头看了看隋氏,脸上不由红了。 隋氏想不也想,上前点中叶姻的麻穴,叶姻浑身不得动弹,苦着脸道:“热,热死了,圣僧,嬷嬷,你们杀了我吧。” “陈嬷嬷为什么没有说……”明澈忽然想起当时陈嬷嬷那“气疯了”的话。 隋氏抿了抿嘴道:“陈嬷嬷是想用这个来逼太子吧。” 明澈顿时恍悟,太子如此胡闹,太子妃气疯了跳河要比吃了参汤更有威慑力,因此干脆将计就计…… “喂喂,圣僧,赶紧出去,我要脱衣服。”叶姻伸出舌头道:“热死了,热死了。” “圣僧,能不能想法子……”隋氏见叶姻这等情形,急得跳脚。 明澈也没遇到这种情形,忖了忖,从怀里掏出两颗药丸,道:“这是练功的时候,清心醒神用的,不知会不会有效……” “快,嬷嬷。”叶姻现在的感觉,就象被放在锅里蒸着,每个毛孔都嘟嘟冒热气,因此什么也顾不及了。 隋氏对明澈十分信任,见小姐这等情形,不及多想,拿起药丸塞到叶姻嘴里,叶姻吞下,觉得一股清凉入体,那沸腾的感觉终于稍微好些,神智也稍微清醒了些,对隋氏道:“嬷嬷,解开吧,我好些了。” 隋氏有些不敢,却也不好违背,只得解开了叶姻的穴位,却双目炯炯地望着叶姻,只待叶姻一跳窗就拖住,却见叶姻活动了手脚,向屋子里走去,这才放心。 “艾玛,这参汤……”叶姻感觉那种如火焚烧微微沉寂,这才吁了口气,道:“比毒品都可怕。” 隋氏与明澈对望一眼,不知“毒品”是什么,明澈到底关心情切,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叶姻抬头望了望明澈,她如今很好地给彼此定了位,反而坦然了许多,点头道:“虽然好些了,可是似乎只是压制住,不知什么时候犯……”顿了顿道:“圣僧,这参汤之用,什么时候能过了劲?” 明澈没喝过这稀罕物,也不确定,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放在案几上道:“你吃吃看。” “好。”叶姻点头,搓了搓手,想起白日那情形,脸上微红,咳咳了两声道:“同志们,太子妃现在疯了,这戏该怎么唱下去?” 明澈与隋氏虽然不知道“同志”是什么意思,可是整句话是明白的,隋氏见叶姻说秘事也不瞒着她,越发要争先,道:“小姐从前装病,现在又……疯了,那边已经不把你当回事了吧?” “难说。”叶姻摇头道:“若是那么好对付,不至于拖到现在了。陈嬷嬷对他们十分忌惮,即使知道也装作不知道。” 隋氏抿了抿嘴,道:“陈嬷嬷现在对付的是李嫣。” “恩……”叶姻想着陈嬷嬷利用自己“发疯”的事情,转过头道:“圣僧怎么看?” “静观其变。”明澈眸光里闪过一丝奇怪的神气,见叶姻双目炯炯望着自己,忖了忖道:“我本以为太子……今日一见,倒也没那么厉害。” “太子……”叶姻说了一句,也停了下来,隋氏听着有些莫名,咬了咬嘴唇道:“现在太子那样,太子妃又病了,迎佛骨的时候,怕只有世子出面了,就不知圣僧是否愿意……” 明澈不答,其实他有些话没有说,本来已经成功地让邵颐以为自己身子不行了,今日跳入河里救叶姻却暴露了,起码邵颐绝对不会以为自己得逞了的…… 叶姻抬头看着明澈道:“圣僧,那位世子的目的是想亲自逢迎佛骨,来增加燕王与自己的威望,是吗?” 明澈迟疑了下,点头道:“应该是。” “那就妥了。”叶姻搓了搓手道:“名望什么的都是建立在实力上的,那些虚的东西没什么用,便是让给他们又如何?” 明澈与隋氏见叶姻说起这番话来,都抬头望着她,不知她想要说什么。 “很快就到江南了,我要去母家一趟,有……很重要的事情,这迎佛骨的事情,太子的意思我不知道,但是我就让给他们好了。”叶姻心里一个主意慢慢形成,嘴角微微一笑道:“这参汤没想到也是有用的。” 隋氏听了,皱了皱眉,问道:“小姐什么意思?” 明澈却已经明白了,道:“这怕不妥。” “这又如何?太子妃发疯消失了,然后太子再找人把我找回来就是了。”叶姻笑道。 “这如何使的。”隋氏终于明白了,脸色大变道:“这样子……若是出了事情,太子岂非……” “这样倒是好的”,叶姻想到自己若是通过正常途径,未必能请假出得去,毕竟母家与迎佛骨的地方相隔不近,又不顺路,即使能去,也太过惹人注意,她预料那印签背后隐藏着大秘密,若是通过水遁,倒是个好事。 “可小姐失踪了,即使回来,被太子嫌弃了该怎么办?”隋氏也不顾明澈在旁,跺了跺脚。 叶姻本来想说“太子把我先气疯的,量他也不敢嫌弃”的话,只是抬头望着明澈露出的诡异神色,却不想说了,只安慰道:“陈嬷嬷会把关的,太后撑着,不会有问题。” 隋氏还是觉得太过冒险,只得对明澈道:“圣僧,你觉得呢?” 明澈拧着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许久,竟点了点头道:“也好。” 叶姻没想到明澈竟同意了,微微一笑道:“那就麻烦圣僧了。” 明澈“嗯”了一声,沉默了会儿,又道:“千万小心。” “小姐,我陪你,圣僧你放心。”隋氏到底不放心。 明澈与叶姻听了“圣僧你放心”的话,不由脸上都是一红,隋氏却没主意到,皱着眉道:“小姐,萍儿几个怕跟不得了。” “临走前把一切安排好就是了。”叶姻沉吟道:“三妹在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走的时候留下线索,让他们到时候方便找到。” 隋氏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圣僧,若是对方真是这么打算,您恐怕也……” 明澈“嗯”了一声,道:“放心。”顿了顿又道:“我也会安排好的,天色不早了,贫僧先去了。”说着,抬头深深望了叶姻一眼。 叶姻眨了眨眼,望着明澈的背影,忖度着那话的意思,忽觉得眼前喷血,忙捏住鼻子道:“艾玛,嬷嬷,怎么又流鼻血了……”…… 第二日,“太子妃被狐媚子气得发疯跳河”的事情传遍了整艘船,大家总是更同情弱者,如今太子妃在床上躺着,李嫣却与太子夜夜笙歌,不免人人侧目,过了不久,这话太子也听到了,也觉得不好,便商量着要与李嫣分居,李嫣气得发疯,找陈嬷嬷找不到,这日便找到叶姻这里来。 “叶姻,你装什么象,跟我斗,差远了吧?”李嫣站在叶姻床前,气势汹汹道。 叶姻瞪大了眼睛,望着李嫣,一言不发。 李嫣如今得了太子的各种许诺,自觉已经把太子完全掌握在手中,越发觉得这太子妃碍眼,因此话便往那气死人的地方说去,道:“你知道殿下赐给我什么了吗?”说着,抬手深处五指,道:“扳指,和田翠玉扳指。” 和田翠玉扳指是皇贵妃以上才有的首饰,因此李嫣要拿出来气李嫣。 叶姻不说话,望着李嫣,心道人能疯到这种地步也不容易。 李嫣见叶姻毫无反应,撇了撇嘴道:“不要以为你是太子妃,未来就是妥妥的中宫,将来怎么样还很难说呢,殿下已经许了我,要调我爹入东宫,做他的太傅,怎么样……” 叶姻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一切心绪。 “气死了吧?”李嫣想起自己穿前在某个电视上看到的宫斗场景——人是可以被气死的,太子妃既然能被气得跳河,自己添油加醋一番,是不是能把这厮气死呢? 想到这里,加油添醋道:“殿下还说了,只要登基便封我为四妃之首,并授予后宫之权。”说着,把头一扬,道:“你认为如何,太子妃?” 叶姻忽然叹了口气道:“嫣妹妹……” “什么?”李嫣瞪大了眼睛。 thankyou! 叶姻对李嫣做了个胜利的收拾,“蹭”地一声,从窗外跳了下去,隋氏不知从那个地方跳出来,高喊一声“太子妃被李奉仪赶下河了”,说着,也“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111夜探苏府 “我游,我游,游……”刚喝下半碗参汤的叶姻犹如神助,箭一般游向了长河深处,让在追赶她的太监婆子望尘莫及,隋氏若不是武功卓越也差点追不上,此时此刻,只有请武功高超的人出马,可是邵颐不肯露底,负手而立,遥遥相望,圣僧则不知在做什么,一直没出来,太子与陈嬷嬷诸人再怎样跺脚也无法…… “小姐……小姐,慢点啊……”隋氏水性不低,却有些喘不上气,叶姻回头苦着脸望着隋氏,她也想慢点,可是……太热了,只有这样不停的游动,才能缓解一下身体要爆炸的感觉,等到两人游到了岸边,隋氏上了岸,却见叶姻还是泡在水里,道:“嬷嬷,太热了,我现在水里泡会儿。” 隋氏迟疑了下,道:“小姐,要不要吃药?” “先泡会儿再吃药,解得快些。”叶姻叹了口气,把头扎在水里,原来学会游泳的方法是喝参汤啊…… “小姐,你可得快点,不知什么时候,太子殿下就派人追来了。”隋氏在岸边遥望着,道:“太子既然是太子,身边怎么可能没有武功高强之士?” 这话提醒了叶姻,叶姻连滚带爬上了岸,隋氏给她脱了防水衣,服了两颗药丸,换上一身男式的青布袍,头发挽了纂,用平定四方帽扣住,打扮成清俊书生摸样,这才点头道:“好了,小姐,这样才好。” 却见叶姻双目炯炯,双手握住那书生扇,疯狂扇着自己。 “小姐……扇子不是这么扇的……”隋氏忍不住提醒,这动作在旁人看来很奇怪。 “热。”叶姻苦着脸道。 “再吃一颗。”隋氏给叶姻喂了一颗,可是叶姻的燥热还是难以消解,连同身上的袍子,也成了捂住蒸汽的盖子,浑身不舒服。 “好了。”叶姻连吃了四五颗,终于定了定神,压住浑身的燥热,抬头望着四周,见岸边是一处树林,问道:“嬷嬷,你定准了,从这里去是苏州城吗?” “应该是。”隋氏望了望远处,笑道:“小姐放心,我从前来过这里的。” 叶姻点了点头,望着那树林深处的道路,摸了摸怀里的印鉴,不知为什,忽然生出几分近乡情怯来,水遁的法子十分冒险,若只是为了去探望母亲,实在没必要…… 她来这里是…… 是…… 叶姻望着太阳晒在地上的斑斓,因为这树林是很多渔人捕鱼之后必经之路,因此虽是土路,却并不难走,隋氏领着她一步步向前去,她的眉头也越皱越深,脱离了当时环境,终于能冷静地思考的时候,有些问题便浮出了水面。 在船上只觉得危险处处,很怕一不小心被邵颐送终,每天提心吊胆,圣僧说“以退为进”,她其实是不放心的,后来忽然遇到跳河的事情,便想着水遁,骨子里,其实是怕的吧…… 这也没什么,叶姻安慰着自己,邵颐那样的,谁不怕呢?最重要的是这个僵局——燕王进攻,皇上防守,死了几个炮灰,逃了几个龙套,每次都是不败不胜,不赢不输,她小叶子就是夹缝龙套之一,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总要有个破解的法子…… 那个法子就是这个印鉴吧…… 凭着曾经看过的穿越故事的直觉,叶姻感觉真相就要来临,而这个真相,一定会让自己难堪的,她伸手在怀里抚摸着那印鉴,不由苦笑,有些事只是不愿意明白罢了—— 变态的三叔口口声声不离“姐姐”两个字…… 阴险狠辣的邵颐每次见她面就提“你娘……” 圣僧说“天下归序,在汝一人” 那个梦里,少女说“我可以把天下送给你……” 有时候你明明知道枢纽在哪里,可就是不愿意去面对,因为你害怕破坏那花好月圆的梦,春梦了无痕,碎了一地,断了自己,如今……没法子了,娘,再这样僵下去就得挂了,只能去找你了,叶姻心里默念,避雷针已带,让真相尽情劈死小叶子吧。 “小姐在想什么?”隋氏见叶姻也不喊热了,只呆呆望着那斑驳的树影出身。 叶姻从出神中醒悟过来,望着隋氏笑道:“嬷嬷,你娘什么时候没了的?” “我娘?”隋氏脸色微变道:“从记事起就跟着阿爹闯荡江湖,她……不记得了。” 叶姻听着隋氏的语气淡淡的,丝毫不减伤感或者遗憾,想问什么,终于没问出来,忽听隋氏笑道:“跟小姐说了也无妨,小时候娘跟着其他人跑了,留下我与阿爹相依为命,所以我把她忘记了。” “哦,这样啊。”叶姻点了点头,她如今心绪复杂,便想这个如姐如母的女人多说几句,咬着嘴唇,道:“嬷嬷,若是你有一个很疼爱你的娘,是不是很幸福?” “当然啊。”隋氏深深地望着叶姻道:“这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哩。“ “他们很恩爱,只是因为造化弄人,一个人先去了……”叶姻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声音里却含着丝丝苦涩。 “恩,造化弄人。”隋氏不知叶姻要说什么,只得随着她答道。 “可是……可是若是你知道真相不是这样的,怎么办?”叶姻忽然站住身形,面上毫无表情。 隋氏也站住了,沉默了许久道:“无论是什么样的真相,你要知道,她很疼你,很爱你,就足够了。” “恩。”叶姻低下头,眼泪哗啦掉下来,是自己不对,非要个花好月圆的圆满结局,可不是就不是,再怎样也改变不了娘亲疼爱自己的事实,嬷嬷说得对,这是自己三世修来的福气…… “小姐,苏州城到了呢。”隋氏仿佛没看见叶姻的眼泪,指着树林的出口,因为地势平坦,一座城池在目遥极处渐隐渐现。 “恩。”叶姻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道:“走吧。嬷嬷。” “小姐,你不热了?”隋氏深怕叶姻在人烟埠盛之处再出现一些奇怪的举止。 “还行。”相比内心的冰凉,身体上的灼热并不算什么的,叶姻拿着扇子扇了扇,道:“嬷嬷,一个男人带着丫头也罢了,带着一个婆子,是不是很奇怪?” 隋氏“噗嗤”笑道:“小姐这是在大宅院里待久了,对于江湖人士,怎样古怪的都有呢,我还见过和尚带着尼姑呢。” 叶姻“噗嗤”笑道:“我倒有趣……”忖了忖又问道:“嬷嬷,行走江湖的和尚是不是都不守诫的?” 隋氏听了这话,飞快地睃了叶姻一眼道:“那倒不是,南北两大佛寺,大悲寺的和尚以诫命出名,少林的和尚虽然凶狠了些,却也是守诫的,不守诫命的大多是黑道和尚。” “哦,哦。”叶姻点头,忽然有些好奇,道:“嬷嬷,圣僧他……在江湖是有名号吗?” 隋氏摇头道:“圣僧虽然武功高妙,却非江湖人士。” “武功高不就应该是江湖人?”叶姻穿前武侠剧看多了。 “朝廷上的人除了六扇门,都不大与江湖人士来往的。”隋氏见叶姻对这个十分有兴趣,娓娓道来:“小姐,江湖人士都是见不得光的,虽然不见得人人杀人越货,可闯荡江湖,手头上没有几条人命是不可能活得长的,我退出江湖便是因为这个……过够了那刀口舔血的日子吧。”隋氏的语气里微微带着几分感慨。 “嬷嬷也杀过人?”叶姻逡巡地问道。 隋氏不答,沉默了许久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叶姻便不再问下去,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城,见八街九陌,马咽车阗,十分繁华。“小姐,您是直接去,还是……” “先吃饭。”离母家越近,叶姻越惴惴,恨不得立时逃之夭夭,便想着能拖一刻算一刻。 “好。就这个酒楼吧。”隋氏仿佛十分了解叶姻的心情,指着跟前那个二层的酒楼道:“小姐……” “好。”叶姻点了点头,隋氏先进去,跟伙计要雅座,谁知这酒楼生意太好,竟没有雅间了,只能到二楼堂上坐了,叶姻想着自己是男子打扮,也不在乎,与隋氏一起上了楼。 她自从重生以来,还未曾有出来吃饭的经历,此时再经历一次,倒也兴奋,拿着那单子看了看又看,点了几个不常吃的苏州菜如无锡排骨、淮杞炖狮子头等,放下单子道:“嬷嬷,你想吃什么?” 隋氏笑道:“随小姐来点。”话音未落,忽听旁边不远处,有人道::“你听说过苏家瘟疫的事情了吗?” 叶姻心中一凛,与隋氏对望一眼。 “知道,我早儿还经过那里了呢,倒是给封了,唉,苏家本来就不剩几个了,如今倒是要绝户了。” 叶姻听到“绝户”两个字,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却见隋氏做了个“嘘”的姿势,点了点头。 “我听说……”那个人忽然放低了声音,跟另外一个人耳语起来,叶姻没有武功,听不清楚,但是隋氏武功高妙,听得十分清楚。 “听说有仇家寻仇,要灭门呢。” “啊,他们家从前不是皇商吗?怎么还有人敢?” “还皇商呢,十多年那场大火烧了皇家的什么东西,得罪了圣上,早就败了,主子们都没了,只剩下几个老仆守着……” “那寻什么仇?都死光了,几个奴仆算什么?” “谁知道,不过听说他家女婿倒是个厉害人物,只是因为这个缘故许多年也不来往来。” “是不是圣上又想起来了,所以……” “那也有可能……谁知道呢,啧啧,这皇家的事……” “唉,眼见它高楼起,眼见它高楼塌,我小时候见苏家那等富贵,据说比宫里头还强哩,他家那个闺女长得绝色,人还能干,为苏家挣下了万千资产,人人传说要进宫当娘娘的,听说太子爷下江南的时候还被钦点了,不知为甚……” “谁知道,天嫉红颜吧。”另外一个人感慨道:“象我们这种本本分分的,既不会招来那大福,却也不会真的招灾。” “是啊,平平淡淡倒是好事。” …………………… “小姐……”隋氏连饭也不吃了,拉着叶姻站了起来,走出酒楼,把刚才听到的话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又握着叶姻的手,柔声劝道:“小姐,你想开些,我觉得夫人绝不是那种人,她若是有什么其他的,老爷怎么对她数十年念念不忘?” 叶姻早已准备了避雷针,这一次晴天霹雳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震惊,只是脸色有些发白,道:“太子爷那个时候,得多大?”她还真想象不出那样的太子居然迷恋…… 隋氏抿了抿嘴道:“小姐糊涂了,是先太子。” 叶姻这才反应过来道:“我晕了,原来是这样……”忖了忖,想着自己亲娘去世的日子,“嬷嬷,你知道先太子什么时候薨的?”叶姻皱着眉问道。 隋氏摇头道:“这个小姐可问错了人了,我们这种江湖人士,管谁坐金銮殿呢,不关心的。\" 叶姻点了点头,道:“走,咱们去苏家看看去。”却一把被隋氏拉住道:“小姐,这个时候去也白去,既然给封了,是进不去的,反而引人注意了,这样子,我们夜探。” 叶姻“恩”了一声,道:“也好,夜探。”说着,伸手摸了摸那印鉴,又重重重复了一句“夜探。” 三更时分,城里已经宵禁,只剩下更夫“邦邦”打更的声音,隋氏与叶姻一起换了夜行衣,“嬷嬷,我跟你说好,若是真的有仇家,你别管你,先逃命”叶姻叮嘱道。 隋氏心道那怎么行,面上却点头道:“好。”主仆二人这种事情早就做惯了,因此叶姻俯身爬上隋氏的背,隋氏吸了口气,垫脚跳上了屋顶,按照白日打听的路线,一路向苏府飞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来到苏府近前,见门前贴着封条,两个衙役站在外面守夜,在那门前三尺的地方划下了一天白色的地线,在暗沉的夜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叶姻眨了眨眼景,搂紧了隋氏,隋氏吸了口气,趁着两个衙役打盹的功夫,宛如大鹏展翅般飞了进去,轻轻落在了正房院子里。 “小姐,怎么走?”隋氏轻声问道。 叶姻见周围黑漆漆的毫无人迹,有些害怕,低声道:“嬷嬷,这里是不是没人了?” 隋氏眯起眼看了看,道:“小姐,我也看不出,到处走走?” “好。”叶姻紧紧攥着隋氏的手,绕过了正房中堂的院子,慢慢地向里面走去,一边走,叶姻一边感叹,白日那人说竟是“比皇宫更富贵”的地方,看那亭榭楼阁,虽然已经荒凉多年,但仍然能感受到昔日的繁华豪奢,因为太大,两人绕来绕去,走了许久,竟一个人也没见到。 “都死光了?”叶姻脸上变色,她好容易有勇气破解僵局,却在关键时刻找不到人了。 隋氏见叶姻语气里十分焦灼,安慰道:“小姐,别急,应该有人,否则不会封了的。” 叶姻听了这话,心道也是,从这话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道:“嬷嬷,你说既然得罪了圣上了,干脆杀了或者赶出去就是,怎么还留着这苏府呢?” 隋氏摇头,笑道:“这个只能问当今皇上了。” 叶姻见月光下,隋氏笑得轻松,自己那颗紧张的心也放了下来,心道总不能事事依赖隋氏,否则让隋氏一个人来就是,这么想着,那恐惧也压制下去,头脑开始清楚起来。 “嬷嬷,咱们去祠堂。”叶姻忽然道:“在哪里应该能找到线索。” 隋氏怔了怔,点头道:“好主意。” 主仆两人这一次不像方才那样到处乱逛,而是寻着祠堂的痕迹,一般大户人家的宅院,会把祠堂安置在西北的方向,因此两人一路向西而来。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处院落,见其设置与普通院落不同,转过影壁,院子里设置了许多柏树,抬头去看,那中堂之内竟灯光绰绰,叶姻与隋氏对望一眼,隋氏低声道:“小姐,我先去探探。” 叶姻想着隋氏武功在身,自己不会武功反而是累赘,点了点头道:“嬷嬷一切小心。” 隋氏“嗯”了一声,紧了腰带,吸了口气,却不从门外进,而是转到了那东边那个窗囿,推开一条缝,看了看,这才飞身跳入。 叶姻见隋氏进去了,攥了攥拳,静待其变,却听里面毫无声息,既无人说话,也没有打斗之声,宛如这座苏府,死寂成了一片。 叶姻的冷汗一滴滴掉了下来。 秋风扫过,入骨入心,叶姻打了个冷战,抬头看了看月色,也不知自己这是站了多久,“隋嬷嬷……”她轻声叫了一声。 没有声音。 叶姻不知该进还是退,一时僵持在哪里不知所措,心头忽然浮出一个念头来,既然这么恐怖,要不就等着?等到天亮之后,自己再进去…… 此时此景,她已经不觉得是人间阴谋,更多的象是……像是鬼片,静寂无人的苏府,暗黑的夜,摆放灵位的祠堂……太吓人了! 可是隋氏为了自己的安危进去了,自己这么做也太不讲义气了,想着遇到隋氏以来的种种,一种很温暖的东西涌上心头,冲淡了叶姻心头的恐惧,咬了咬牙,就是被鬼吃了,也得冲进去看看究竟! 这么一想,反而不怕,“蹭”地握住手里的匕首,一步步向那祠堂走去,她没有本事跳窗,只好从正门而入,走上了门前的台阶,站在门前想推开大门,却有些犹豫, 最后终于从怀里掏出一个念珠来,口中念了半晌“阿弥陀佛”,这才咬牙踹开大门,吼了一声道:“阿弥陀佛,如来驾到!”说着,一下跳开,瞪着眼睛望着里面。 见昏暗的佛灯下,供案上密密麻麻摆放着牌位,上面摆着一个大大的“奠”字,两边的白幔随风飘荡,一下下向自己飘来。 艾玛…… 叶姻瞬间便想转身逃跑,却生生忍住,高呼佛号“阿弥陀佛”,一手拿着念珠,一手攥着匕首,迈进了那祠堂的门槛,“哗啦啦”那白幔飘在了她的脸上,丝丝冰凉,震得她浑身发麻。 “隋嬷嬷。”叶姻虽然已经抖成一团,却依然大声喊道。 没有人…… “隋嬷嬷……”叶姻不信这么一个活人真的被鬼吃了,想到隋氏若是真的为自己而死,那种重生以来的伤痛与愧疚又蔓延了全身,精神反而振作起来,不管是人是鬼,都得面对不是? 说起来自己真给穿越人士丢脸,居然相信鬼神之说,这都什么跟什么,纯粹自己吓自己。 想到这里,胆气愈壮,叶姻把念珠揣在袖子里,咬了咬嘴唇,转过身左右看了看,见里面都黑黝黝的,想到隋氏跳的是东边的窗户,便向右转身,一步步走了过去,周围黑乎乎看不清路,可叶姻眼前却一直浮现着隋氏的笑脸。 她不会让她死的,重生以来,她不会再让每一个守护她的人,为她而死,这是她重生的使命,想到这里,反而加快了脚步,握着匕首向那黑暗的深处走去…… 越来越黑,越来越暗,她只能凭借着感觉向前,只见“咚”地一声,仿佛碰到了什么,叶姻皱了皱眉,摸了摸那东西,似乎是木头做的桌子,她绕了过去,走了几步,却又“咚”地一声碰到了…… “哪里来这么多桌子凳子?”叶姻皱着眉,高声道:“隋嬷嬷,你在吗?” 没有声息。 叶姻绕过那个东西,又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忽然毛骨悚然地想到,这些东西恐怕不是桌子凳子,而是……而是…… 祠堂里的厢房里不可能放置那么多桌子凳子的,谁家祠堂会用来住人呢?所以,所以…… 叶姻想起方才在供桌上看到那密密麻麻的牌位,恍惚之间似乎有新的,却也有旧的,那么这里停放的都是……都是…… 正这么想着,忽觉背后有气息,“谁?”叶姻回身刺去,却觉脚下一空,哗啦啦向下坠去。 112情深似海 “姻儿,姻儿……”朦胧里,是一张秀美绝伦的脸,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庞。 “娘……”叶姻抓住那只手,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拼命睁大了眼睛,望着母亲,道:“娘,我和爹爹……都很想你……”说着,眼泪哗啦掉了下来。 “相公是个好相公,我却不是个好……女人……”那只手在自己脸上徐徐抚过,带着婉转的叹息,道:“总以为穿越辉煌的闪耀,却不知平凡岁月的珍贵,姻儿跟我不一样,姻儿是个顾家顾人的好孩子。” “才不是,才不是。”叶姻紧紧握住那只手,辩解着,“娘……你听我说……” “醒醒……”忽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叶姻猛地从昏迷中醒来,见一个五十岁的婆子正审视着自己,五官寻常,眼眸犀利。 “你……是谁?”叶姻嘶哑着嗓子问道。 婆子不答,忽然从怀里掏出那印鉴道:“这是谁的?” 叶姻望着那婆子,又打量了一下这地方,见其仿佛洞穴般只有二十尺见方,墙壁凸出的地方点着一盏油灯,其他一无所有,自己则被牢牢捆绑早地上,咬了咬嘴唇,道:“这是哪里?” “先说这是谁的?”那婆子见叶姻避而不答,面色沉了下去。 “我的。”叶姻心电转念,点头道:“准确的说,是我娘的。” 婆子听了这话,仿佛意料之中,脸色舒缓了下来,道:“你是有些像小姐呢。”说着,伸手给她解开绳索。 叶姻听了这话,也吁了口气,道:“你是……我娘的什么人?” 婆子微微一笑,道:“待小小姐见了一个人,自然明白了。” 叶姻见她不说话,也不再问,只是究竟关心隋氏的安危,不由问道:“我那个同伴呢?她是我的乳娘,自幼陪我长大,感情是极好的。”她性子狡诈,故意把隋氏的关系说得亲近些,防止这些人对隋氏下手。 “是吗?”那婆扶着叶姻起来,给她拽了拽衣服,皱着眉道:“那女人江湖人称九月飞莺,横行江湖多年,近几年才退隐的,怎么变成小姐乳娘的?” “哦……”叶姻被人当场拆穿,不免些讪讪,掩饰道:“啊哈哈,我遇到她的时候是二三岁,也算幼年了,你晓得,十一岁也叫幼女的,十四岁以前法律规定xx了叫强幼女……” 这些话把那婆子说得“噗嗤”一笑,摇了摇头道:“小小姐,你跟小姐真的不大一样呢……”顿了顿又道:“好像又有些相似。” 叶姻想起梦中“我不是个好女人”的话,不知为甚,忽然生出几分烦躁,低下头不再言语,跟着那婆子出了门,走进一条长长的甬道,黑暗幽深,仿佛地宫的摸样,奇道:“嬷嬷,这是去哪儿?” 那婆子不答,只柔声道:“小小姐随我来就是。”说着,拐个两个弯,来到房间前,敲了敲门道:“当家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站着男男女女十几个人,皆短衣打扮,见了叶姻,都注目观瞧。 “当家的,已经确定了,这是小姐的女儿,小小姐。”那婆子躬身对当先一个中年人道。 叶姻抬头望了望那男子,见其四十上下,面冠如玉,秀眉凤目,本是极俊秀的男子,却因为眉间的郁郁之色,失了几分颜色,忙躬身道:“叶姻见过十四叔……” 那人正打量叶姻,听叶姻认出了她,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叶姻微微一笑道:“爹让我来找十四叔,您又象是这里的首领……” 那人凄然一笑道:“好,好,不愧是她的女儿……” 叶姻听了这话,抬头看了看那人身边诸人,道:“十四叔,他们是……”眼见这些人奇装异服,拿刀佩剑的,象是隋氏口里的“江湖人士”,见叶姻的眼目望到这边来,纷纷拱手道:“见过叶家小小姐……” “哦,他们是我的属下和你娘从前的旧人,都是来保护你娘陵墓。”说着,那人微微一笑道:“不用叫我十四叔,我叫枫十四,多年前已经自甘为你娘奴仆,小小姐直呼名字即可。” 这么英俊潇洒,武功高超,貌似还有属下的庄主盟主掌门神马的,竟为了娘卖身为奴…… 娘,您无敌了! 叶姻心中默默念了好几声“避雷针,避雷针。”终于淡定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抬起头问道:“十四叔,不管您与娘如何,你终究是我的前辈,我叫你十四叔也是应该,你叫我名字才对。”顿了顿又道:“十四叔,随着我来的那位嬷嬷呢?她……” 枫十四“嗯”了一声,沉吟道:“九月飞莺在江湖上虽然说不上无恶不作,却也非善类,不知小小姐是如何认识她的?”似乎还是不想放隋氏。 叶姻心知自己若不说实话,断断过不了这关,便老实交代:“她几年前遭人围攻,被我二婶救了下来,后来退出江湖,随着二婶嫁到了叶家,二婶见我身边不安稳,便把她送给了我,我们相处的日子虽短,但交谊深厚,也算患难与共……” “她……对小小姐会不会有不利的企图?”枫十四皱眉道:“小小姐若是需要高手,我这里倒是有几个……” “不用。”叶姻心道你这么殷勤,早干嘛去了,面上却笑道;“谢谢十四叔好意,我与隋嬷嬷都习惯了,你把她放了吧。” 枫十四见叶姻十分坚持,只得罢了,对身边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隋氏推门而入,见到叶姻,面上十分惊喜,道“小姐……” “嬷嬷。”叶姻担了一夜的心,见隋氏平安无恙,吁了口气道:“吓死我了,嬷嬷,我还以为你被鬼吃了呢。” 隋氏“噗嗤”一笑道:“小姐又胡沁。” “是真的。”叶姻想起昨夜受到的惊吓,心中然心有余悸,忽然转过头来道:“十四叔,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听说院子都被封了,又有瘟疫,还……”后面的那“怎么装神弄鬼的吓唬人啊”的话终究没好意思说出来。 枫十四一直打量着隋氏,见叶姻如此相询,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十几个人对叶姻拱了拱手,纷纷走了出去。 他待众人都走了出去,却见隋氏仍坚定地站在叶姻身边,知道叶姻已经把她当做心腹,也不再隐瞒,道:“你娘去世前,让我守在这里等你长大,说你出嫁之时会来领取一个东西,待领走了,便可把她的棺木下葬,本来日子一直十分平静,谁知多日前,忽有人潜入这里,武功极高,连杀几人,手段狠辣,仿佛也要找那东西,我想到小小姐来可能还有些时日,便召集旧部都到这里来,布下阵法,以逸待劳。” “这样啊……”叶姻点头,忖了忖道:“十四叔见过那人吗?他武功有多高?他怎么知道这东西的?” 枫十四摇头道:“那人身材魁梧,蒙着面看不清面目,武功……一流高手不止,我纵横江湖数十年,还没见过这等高手,便是传说武功天下第一的大悲僧,似乎也没高到这种程度。” 叶姻听到“大悲僧”,心中砰砰乱跳,“大悲僧是……指的……是国师吗?”她实在耐不住好奇心,结结巴巴问道。 隋氏忽然深深地望了叶姻一眼,叶姻心虚地下了头。 “是。”枫十四点头道:“本朝重佛,僧人又不禁武,因此和尚的武功比一般拳师要高得多,国师又是众僧之首,虽然不混江湖,据传武功出神入化,已算天下第一。” “不会吧?!”叶姻曾见过明澈数次施展功夫,高固然高,但不至于天下第一,若是明澈天下第一,那燕王岂非天下超一? 枫十四不知小小姐为什么揪着这个问题没完了,抬头飞快地睃了她一眼道:“小小姐,这也是江湖传闻,圣僧从不涉江湖,至于到底如何,谁也不知,我也只是打个比喻。” “知道了。”叶姻道:“十四叔不用理会我瞎打岔,请继续。” 枫十四听了这话,忽然微笑道:“你这性子倒是与她……小姐不大一样。” 叶姻嘻嘻一笑,挠了挠头道:“我娘是仙子,小叶子是凡人嘛。\\\\\\\" 枫十四听了话,脸色变幻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继续道;“那人武功之强,大大出乎我意料,我比不过他,又见他见一个杀一个,似乎有灭口之意,便藏到了地宫之内,又传出江湖令,把从前旧部召集而来,一起对付他。” 叶姻听了这话,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半晌,道:“十四叔,印鉴我拿来了,现在就去拿那东西吧。” 枫十四脸色变了变,道:“我倒是觉得……小小姐,对方武功十分厉害,若是找不到,他顶多杀人出气,可如果是你拿到了手,岂非……” 叶姻拧眉思索片刻,道:“十四叔,你可有解决他的法子?”说着,伸手做了个切的姿势。 枫十四摇头道:“只能勉强而为,也很难说,如今我只知道他是男的,面目也不知道,江湖人催人老,想当年……没想到有一日,我竟老到连后生晚辈的面纱也摘不下的程度。” “十四叔怎么知道他是后生晚辈?”叶姻紧紧逼问。 枫十四对叶姻笑道:“十四叔虽然老了,可年纪还是大约能看出来的” 叶姻讪讪道:“十四叔,我失言了。” 枫十四摇头道:“没关系,说起来,你跟你娘……”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个提着鬼头刀的大汉走了进来,道:“帮主,来了。” 枫十四脸色一凛,道:“小小姐,你在这里,我去看看。” “我也去。”叶姻道,见大家望着她,忙道:“我不是不知轻重,而是这地方也未必安全,跟大家在一起,才最安稳不是?” 这话也对,枫十四道:“也好,小小姐,请随我来,”又对隋氏道;“你要时刻在小小姐身边,不得因任何事离开?”他本来神情和蔼,微微带着愁苦之色,如今却气势大变,显出江湖豪杰的威权厉色, “是。”隋氏抱了抱拳道:“十四侠请放心。” 叶姻斜眼藐了藐隋氏,见隋氏冲她眨了眨眼,主仆二人跟着枫十四出了门,在这地宫里转了又转,渐渐上行,在一处堡垒般的地方停下,见十几人都站在那里,纷纷亮出了家伙,叶姻忽然道:“十四叔,苏家其他的奴仆都……” “转移了。”枫十四笑着安慰道:“出了事之后,我让他们通过暗道走了。” “谢了,十四叔。”叶姻见到这样的枫十四,不知为甚忽然涌起一股心酸来,这样的男子,生前甘为奴仆,死后为了承诺苦守十多年,如今遇到强敌也不退却,先把苏府老仆转移,自己巴巴地带着属下在这里等候她的女儿,解决她的敌人…… 什么样的爱,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 她咬着嘴唇,心道幸亏她不是那个女主角,这样的爱也太重了…… “帮主,好像不是他……”墙壁上有个很小的洞眼,那洞眼上放着一个望远镜摸样的东西,一个人藐着那洞眼,悄悄汇报。 “这个还是你娘做的呢?”枫十四指着那东西道。 叶姻现在对娘的佩服已经到了滔滔江水延绵不绝的地步,即使看到娘发明原子弹都不稀奇,道:“十四叔,能让我看看吗?” 枫十四点头道:“好,只不过不要发出声响,虽然不是那人,但是看其武功也不弱。” 叶姻“嗯”了一声,走了过来,眯起眼从那望远镜望去,见三个大汉从祠堂院子里的墙壁上跳下来,她虽不懂武功,见其脚下轻飘飘的,应该是厉害人物,三个望了望那祠堂,又在周围环顾,其中一个道:“这倒奇了,什么也没有,连鬼影子也不见。” “也难说,你没听那知府说,苏家招了瘟疫,都死光了。” “这话你也信?”另外一个冷笑道:“怕是那东西招来的瘟疫吧。” 三人不再答话,仔仔细细把祠堂周围搜了一遍,见毫无结果,一个人抱怨道:“这可怎么办,殿下眼看着就要到江南的,如何跟他交代?”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殿下?说的是邵颐吗?说起来邵颐不过是世子,称不上“殿下”两个字,而燕王没听说要到江南,难道指的是……太子? 我勒个去吧,不会吧,难不成太子是利用李嫣哄骗邵颐?其实本身的目的是来找这东西的?太子若是这么阴险,那会不会知道自己会跑到这里来呢?喵呜…… 见三人又搜了许多时候,其中一人不耐烦了,道:“要不就让徐知府大大方方带人来,把这里里外外都拆来看,我就不信搜不到……” 另外一个人“哼”了一声,道:“你疯了不成?若要大张旗鼓啊,早做什么去了我们每年来搜,都一无所获,如今圣上干脆让太子亲自来,还打着恭佛的旗号呢,若是你敢明着来……嘿嘿。” 那人不作声了,沉默许久,闷闷道:“现在发生什么瘟疫,是不是说该来的人,要来了,还是说已经惊动了那边?” “谁知道。”另外一人不耐烦道:“这些都是上面该操心的,咱们的任务就找到那东西,其他都不用管的。” “太子妃不是苏府里出来的,让太子带着她来岂非更好?”第三个人忽然道。 “太子妃疯了跳河,至今没找到呢。”前面那人道:“谁知死了没有,贵人的事情,咱们别管了,如今再找不着,项上人头不保……” 叶姻看着看着,忽然打了个冷战,隐隐约约浮出一个念头:自己当上太子妃,也许并不是凭借着运气与自身能力,而是……太后或者皇上的刻意设计? 不会吧……这要闹那样啊。 正想着,见三人已经飞身离开,叶姻忖了忖,转过身道:“十四叔,他们……不是你说的那个敌人,而是太子殿下的人。” “我晓得的。”枫十四微微一笑道:“他们每年都来,我常见的,今晚,大约会很热闹。” “他们会都来吗?”叶姻奇道。 “根据那人的规律应该是,而这三人的语气里,似乎还带了不少人,白天这是打先头探路。” “好,”叶姻点头道:“那大家都休息,然后等着晚上准备,最好两人打个同归于尽,咱们再出去收拾战场,哈哈哈。” 枫十四忽然望了望叶姻,凄然道:“你还真不象她。” 叶姻勉强笑了笑,道:“十四叔,我是凡人。”而且是个厚脸皮的小无赖…… 枫十四摇头不语,沉默了片刻,忽然对先前那婆子道:“窦氏,你扶着小姐先去歇息。” 窦氏低声答应一声,对叶姻道:“小小姐,请随我来。” 叶姻本来有许多话想问枫十四,却见枫十四已经神情呆滞,仿佛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不忍心再张口,与隋氏跟着窦氏一起出了那堡垒门,一步步下了阶梯,转过一个夹道,在一个房前停驻。 “小小姐,这是从前小姐的房间。”窦氏推开道:“您就先在这儿歇息吧。” 叶姻见里面锦被华盖,跟一般富贵人家的小姐设施并无不同,只是……“窦嬷嬷,这个……我娘怎么盖一座地宫,还住在地下?”她心头涌起疑问来。 窦氏摇头道:“小姐神机妙算,乃是天人,老奴也不懂。” 叶姻知道问不出什么来,点了点头头,窦氏福身辞别而去,叶姻见都走了,才吁了口气,坐在那床上,道:“嬷嬷,如今我都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 隋氏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在对面的东坡椅上坐下,道:“小姐,其他我不知,可是十四郎我却了解一些。” 叶姻咬了咬嘴唇,忽然很快脱口道:“玉树临风的江湖少侠,遇到官家小姐,一见钟情,再见沦陷,然后……” 隋氏吃惊地望着叶姻道:“小姐怎么知道?” 叶姻扑倒在床上,道:“我知道,所以觉得很难受。” “难受?”隋氏奇道:“小姐有这样厉害的娘亲,不觉得是很……” “若是前……从前我会觉得很得意,很厉害,很好,可是现在,我觉得很沉重。”叶姻与隋氏已经无话不谈,何况她现在心里郁结,因此实话实说。 “为什么?”隋氏有些不理解了,道:“十四侠从前江湖人称玉面郎君,乃是江湖那一代少有的杰出之辈,两把飞刀出神入化,再加上人长得好,又肝胆义气,是不少江湖女子的梦寐以求,因单挑江上十八黑帮,最后收服他们,成立了江湖第一大水上帮派洪门……” “然后遇到了我娘,就抛弃一切,做了奴仆?”叶姻瓮声瓮气道。 隋氏见叶姻仿佛十分不欢喜的摸样,道:“小姐为什么……” “不爱请让别人尽早解脱,另觅幸福,这样对双方都好,单向的爱不是荣耀,而是伤不起的重负。”叶姻深沉叹息道:“十四叔的感情,还不起也伤不起,我娘……果然是集邮爱情的玛丽苏。” 隋氏虽然不明白“玛丽苏”是什么,却也知道不是好话,只不过这些话已经超出她的理解范围,摇头道:“小姐,你越发……我都听不懂了。”顿了顿又道:“小姐,夫人再怎样……” “我知道,我这么说,可我依然很爱我娘,我只是不同意娘的这些做法而已,当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叶姻想到自己的前世,叹了口气,在床上滚了一滚,又滚了一滚,忽然道:“嬷嬷,你知道吗?我怀疑这个太子妃是太后设计的圈套,我勒个去,皇家果然都是些阴谋家。” 隋氏不明所以,只劝道:“小姐快歇息吧,十四侠说晚上会有强敌来呢。” “恩。”叶姻闭上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隋氏摇醒了,见其面色十分诡异,道:“小姐,快起来。” “已经到晚上了?”叶姻睡眼惺忪道:“那杀人魔来了?” “杀人魔?”隋氏怔了怔,摇头道:“不是,是圣僧来了?” “啊……”叶姻一下清醒了。 113神之追问 叶姻猛地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要向外面跑,隋氏忙拉住她,道:“小姐,穿鞋,穿鞋。” “好。”叶姻提上了鞋,出了门,提着裙子一溜烟向那堡垒跑去,进了门,见枫十四正站在那望远镜前看着什么,旁边围着他的那些下属,咬了咬嘴唇,道了声“十四叔……” 枫十四回过头来,面上全是惊异之色,道:“小小姐,没想到圣僧也来了……” 叶姻的心急速跳了起来,对着那望眼镜出了会儿子神,忽地自扇了一耳光,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枫十四更是脸上变色,关切地问道:“小小姐,你怎么了?” “没……没啥。”叶姻甩了甩头,走到那望远镜前,抬头去看,见明澈站在祠堂的院子中,并没有进去,似乎也并没有四处寻觅,而只是静静站在院子里。 月光如水,晒在那白色的僧衣上,映出点点清辉,潋滟着那绝色神圣的面容,让这阴森的祠堂,沐浴出一种淡泊静然的慈悲来,圣僧不是约好了……怎么会到这里来? 不过想想也是,既然太子都能派人来,明澈怎么会不来?而圣僧都来了,燕王怎么会不来?或者他现在还不知道,只想着让世子去抢夺那迎佛骨的荣耀? 若是这样,那杀人魔是谁?是没有露面的那个皇子,还是…… 我擦,难道是三叔? 如果真的是三叔,好色变态加杀人如狂,三叔,你可以入五毒教了…… 正忖度间,忽见一团黑旋风向明澈袭来,明澈身形不动,低头合十,在那旋风触及的刹那,忽地拍出一掌,只听“啪”地一声,那旋风迅速不见。 叶姻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只见四个黑色旋风向明澈袭来,明澈依然身形不动,只听“啪啪”几声,那旋风已经覆盖了明澈的全身,却在瞬息之间又不见踪迹,尘埃落定之处,明澈依然低首合十,无波无动。 “怎样?小姐。”隋氏在旁边只听掌风错错,似乎是高手过招,心痒难耐,凑过来问道。 叶姻想了想,把这望远镜让给了隋氏,自己不会武功,即使看也看不出所以然,还是把机会让给高手吧。 隋氏看了一会儿子,回头对枫十四道:“十四侠,来的应该你说的那个蒙面人。”说着,让开了那望远镜。 枫十四听了这话,俯身过去看了一会儿,点头道:“果然是那人,只是那人怎么好像认识圣僧似的。” 叶姻听了这话,心中一动,问道:“那十四叔,圣僧认识他吗?” 枫十四迟疑了下,道:“好像也是认识的,不过这个我不确定了,圣僧并无什么表情。” “他们谁会赢,谁会输?”叶姻心里惴惴。 枫十四不答,却听隋氏道:“小姐,以圣僧的武功,自保毫无问题。”说着,微微一笑。 叶姻脸上一红,心虚地解释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枫十四忽地抬起头,深深望了叶姻一眼,眼眸里有几丝诧异。 叶姻不敢再看两人的神色,对着那望远镜望去,见明澈周边已经围绕着一团团黑气,层层把他笼罩在里面,明澈却始终低首合十,眉毛都不动一下,随着那团黑风越来越急,越来越近,他的僧衣忽然飞扬起来,只听“砰”地一声,万道金光劈开了那团团旋风…… 院子里顿时飞沙走石,尘土飞扬,尘埃落定之后,几尺之外,站着一个黑色的蒙面人。 “千手如来掌?”那人低沉的声音瓮声瓮气地响起。 叶姻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却怎么想不起是谁。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明澈淡淡道。 “太晚了,圣僧。”那人“嘎嘎”笑了起来,仿佛利刃,劈开了这清冷的夜幕。 “回头是岸,什么时候也不晚。”明澈终于抬起头,面色充满着悲悯。 “我说的是你太晚了,我不是我太晚了。”那人十分愉快地笑道:“圣僧,你没想到是我吧。” 明澈沉默片刻,道;“你不是你。” “已经湿了,所以回头是岸,原物奉还!”那人话音未落,化作一道利箭扑向了明澈,高手对招,快得睁不开眼,所以叶姻眨了眨眼的功夫,已经过了一回合。 “小姐……”隋氏叫了一声。 叶姻回过头来,见满屋子的人都羡艳地望着自己,不由一怔,迅疾就明白了,这是难得一遇的大高手比拼,何况还有传说中的圣僧出招,学武之人看到这种场景,便如饥饿之士遇到美食,恨不得扑上去的…… “你们看吧,我看不懂。”叶姻善解人意地让开来。 隋氏本来想补上,犹豫了下,对枫十四道:“十四侠,请。” 枫十四迟疑了下,回身对那个满眼放光的大汉道:“你是练掌法的,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千手如来神掌。”那大汉面显狂喜之色,拱了拱手道:“谢帮主……” 叶姻见大家这种摸样,自己也不去讨人嫌,退到了一旁,拉着隋氏道:“嬷嬷,你觉得谁会赢?” 隋氏抿嘴笑道:“小姐已经问过我一遍了。” 叶姻脸上一红,低下了头。 “圣僧练得佛家之功,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应该略胜一筹,只是佛家功夫以不杀生为要,而对方的功夫却阴狠毒辣,所以竟是势均力敌……”隋氏见叶姻心急如焚的摸样,缓缓跟她解释。 “知道了,嬷嬷。”叶姻悄声道,看着众人轮流在那望远镜上观瞧,面上皆显出仰慕之色,很多学习掌法拳术的人,干脆比划模仿了起来……正瞧着有趣,忽听枫十四道:“不好。” 她心头一跳,忙走过去,道:“十四叔,怎么了?”隋氏不是说明澈足以自保吗?难不成…… 枫十四脸色一变,指了指那望远镜,叶姻忙俯身去看,却见那一白一黑胸前都沾了血迹,蒙面人看不到,明澈却脸色有些苍白,连同呼吸也有些粗重。 “好,好……”那蒙面人抚着胸前,笑道:“你中了我的青沙掌,还想活多久?”说着,竟喘不上气来,踉跄地倒退一步,冷笑道:“我会比你活得长,你信不信?” 还没等明澈回答,忽见屋顶上跃下了二十几个黑衣人,团团把明澈与那蒙面人围住。” 那蒙面人没想到居然还有后援,眯起眼道:“没想到圣僧也做这种卑鄙龌龊的事情……”话音未落,见几个人已经冲着明澈而去,不由一愣,却见剩下的人冲着自己来,心电转念间,忽然明白这些人是要他们两虎相争之后,捡现成便宜,“呸”了一声,拉开拳势应招。 他打明澈一拳不容易,打这些人却不难,只见几个回合,一个人蒙面人惨叫一声,已经中招,围攻明澈的人,见这边不敌,忙过来支援,一时明澈身边不过三人。 若是平时,明澈应付这几个人,自然不在话下,可刚才他与蒙面人对敌已经受了伤,如今再应对,便有些吃力,只是好歹他这边人少,而且那些蒙面人似乎也不想怎样伤他,而只是想把他击退,谁知明澈不肯转身遁去,而是步步后退,向祠堂撤去。 “十四叔,救圣僧。”叶姻转身对枫十四道。 枫十四微微一笑道:“已经准备好了,小小姐放心。” 叶姻点了点头,抬头却见枫十四这笑容似乎别有深意,脸上又是一红,挠了挠头道:“其他人不知道,圣僧是好人。” 枫十四笑道:“这个,我自然晓得。”顿了顿又道:“小小姐,要不要帮那群人?” 叶姻奇道:“为什么?” 隋氏在旁插口道:“小姐糊涂了不成?那些人一定是太子派来的。” “哦……”叶姻自从见到明澈来,就有些方寸大乱,此时忖度半晌才明白过来,摇了摇头道:“算了。” 这话一出口,枫十四与隋氏对望了一眼,枫十四迟疑了下,道:“听说小小姐做了太子妃……” “嗯”叶姻点了点头,却不肯说出“帮太子”的话,她对太子并无情意,之所以一直争太子妃,乃是想利用皇家势力保住叶家,抵挡燕王,如今知道太后等人并不能保护自己,也保护不了叶家,非但如此,反而是利用自己来争夺什么,那很多事情要另作处理了。 “小姐……”隋氏虽然不明其意,却觉得叶姻的策略已经做了重大调整,她一路跟着叶姻走过来的,心头不由迷茫,不知小姐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叶姻捏了捏隋氏的手,正要话,忽听外面有人道:“帮主,圣僧已入彀。” 叶姻去看枫十四,枫十四也在看她,“一起去看看,十四叔。”叶姻咬着嘴唇道。 枫十四点头道:“好。” 几个人一起出了堡垒,下了阶梯,随着前面那人转了几个弯,推开一扇门,见明澈跌落在地上,紧紧闭着眼,僧袍上微微有些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叶姻想要过去察看,却没有挪动腿,反而是枫十四走了过去,伸手想要握住明澈脉搏,却见明澈忽地睁开眼,反手一握,切了枫十四的脉,后面的人都大惊失色,有的人“当啷”亮出刀剑。 “死和尚,你想做什么?”一个大汉握住鬼头刀怒斥道。很多人见帮主好心救人,却被明澈擒住,已经开口骂了起来。 “圣僧,是自己人。”叶姻怕打起来,只得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劝,语气竟是自己想象不到的平静镇定。 明澈抬起头,见了叶姻,对视许久,忽然一笑道:“果然你在这里。” “是……”叶姻点了点头,正要说“快放开十四叔”,忽听背后有人道:“喂喂,和尚,你嫁人了没?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和尚,真是浪费,啧啧,跟着老娘如何?” 大家听了这话,花容失色地望去,见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姿色妖艳,神情妩媚,手上提着连环锁,脚下也熟拴着脚链,正笑眯眯地望着明澈。 “梨娘,这不是江湖,不可多言。”旁边一个中年文士皱着眉道:“帮主还在他手里呢,不得胡闹。” “可他长得太好看啊。”梨娘撇了撇嘴,道:“我还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活人,远看就觉得绝色,近看简直不像人,啧啧,长成这样去当和尚,这不是缺德吗?” 叶姻本来见到明澈心中忐忑,被梨娘这么一搅和,“噗嗤”一笑,反而坦然了不少,道:“这位梨娘子,圣僧是国师,你不认得吗?” “国师?不认得。”梨娘摇头道:“我们江湖人,不掺和朝廷上的乱七八糟,若不是帮主对我们有恩,谁会理会这些烂事啊,不过居然碰到这么绝色的人儿,倒是收获……喂,和尚,要不要考虑下?” 明澈微微皱眉,他身份尊贵,不管达官贵人,还是黎民百姓,对他都毕恭毕敬,便是有那心思的,也不敢太过明显表露,会这么对他说话的,还是第一次,只是此时他没心思理会这等事,见叶姻在这里,放下心来,便把枫十四的手放下了,双手合十道:“抱歉,施主。” 枫十四看着明澈,神色变幻许久,忽然摇头叹息了一声,伸手把住明澈脉搏。 “十四叔,圣僧受伤了吗?”叶姻见明澈始终坐在哪里并不起来,知道方才那场比斗应该不轻松。 枫十四忖度了会儿,道:“圣僧内功深厚,应该不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颗黑色药丸道:“圣僧若是不嫌弃……” 圣僧抬头望着枫十四,微微一笑,拿了起来放在嘴里,道:“谢施主。” 枫十四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听外面有人道:“帮主……” “进来……” “帮主,那蒙面人又逃了,太子那边倒是伤了几个人,也走了。”那人道。 枫十四呆滞半晌,回头对明澈道:“圣僧可知那蒙面人何门何派?竟是如此厉害,与圣僧比斗之后,还能在大内高手围攻下全身而退?” 明澈仔细忖度了半天,摇头道:“我并不能完全确定他的身份,所以不能随意说。” 枫十四点了点头道:“好吧。”看着明澈脸色苍白,道:“圣僧不放在这里调息静养,待你好了,我们再共商大事。” 明澈抬头飞快地睃了叶姻一眼,点了点头,合十道:“好,谢施主。”他吃下那药丸,觉得周身顺畅了许多,再加上自己的疗伤之药,应该很快会恢复。 枫十四站了起来,见梨娘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明澈,微微有些尴尬,江湖人士都是性情爽直洒脱之辈,怕梨娘再说什么话惹了小小姐生气,咳了一声道:“都离开吧,让圣僧先疗伤再说。”说着,走出了屋子,其他人都跟着枫十四离开,只有梨娘依然站在那里,道:“和尚,要不要跟了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明澈皱了皱眉,对方若是敌人,自然不必理会,偏生是敌非友,只得耐心地摇头道:“谢谢施主好意。” “我不是施主了,我是主施,”梨娘笑嘻嘻地走到明澈跟前,左看看,右看看,忽然伸手摁了摁明澈的面颊,道:“好嫩的样子……” “梨娘!”枫十四呵斥了一声,道:“不得放肆,快跟我离开。” 梨娘不敢违背帮主的意思,撅起小嘴,“哼”了一声,站了起来,道:“我不信你们见了这样的美人不动心?我横行江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的绝色,怪不得九月飞莺不混江湖了,原来是为了这个啊,我也要退出江湖……” “咳咳……“隋氏正在旁边看热闹,没想到梨娘忽然扯到她,忙摆手否认道:“梨娘,我退出江湖可不是为了这个……”说着,用余光藐着叶姻,看小姐是否生气了。 却见叶姻一副忍俊不住的摸样,丝毫没有吃醋的样子,不由诧异,在她的臆想里,小姐对圣僧应该……“ “梨娘,快走。”枫十四对身边的窦氏使了个眼色,窦氏忙过来拉扯着梨娘道:“再胡闹,帮主要生气了,快走吧,梨娘。”她也是功夫在身,这么扯着,也使了暗劲。 梨娘见帮主这么声言厉色,不敢再违背,被窦氏扯着出了房间,还嘟嘟囔囔道:“我要看美人,他什么时候出来啊?”……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三人,隋氏看了看明澈,又望了望叶姻,道:“小姐,我先告退。”话音未落,听叶姻道:“我跟你一起……”说着,拽着隋氏的手,不肯放开,却听明澈道:“太子妃,我有话与你说。” 隋氏抿了抿嘴,松开叶姻的手,转身出了门。 叶姻站在那里,迟疑了半晌,终于走过来,道:“圣僧……” 明澈点了点头道:“你出走之后,太子派了十几队人马沿途搜索……” 叶姻见明澈语气淡然平静,仿佛就是在船上共事的摸样,暗骂自己做作了,不是说好的当合作伙伴的?有什么好紧张的?其实,她已经发现了,他们之间只有保持这样的状态,才能心平气和地谈些正经事,否则就象压住爆发的火山,爱恨纠结在一起,不知哪里就会飞窜而起…… 当同事,当同事!叶姻默默念了几句,终于慢慢放松下来,在明澈盘腿坐下,静静道:“他是很需要我的,大概没想到我会跑掉吧……?” 明澈听她说“很需要我”的话,抬头深深地看着她,道:“你知道了?” 叶姻点头道:“不算全部,但是知道一些了,方才那二十个蒙面人,可能是大内高手,太子是装的,其实也是想过来找这个东西。” 明澈沉默片刻,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救的是我,不是他们?” 叶姻被这话问住了,怔了怔,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 明澈直视着她道:“你……不知道?” “是。”叶姻发现与他相处最好的法子,就是……实话实说。 “你……会后悔吗?”明澈见叶姻这样坦然,反而有些不习惯,低下了头。 “不知道。”叶姻摇头,这话倒不是逃避,也不是负气,而是自从知道这个东西的作用,人生格局便发生巨变,她不知道这选择意味着什么,所以真的不知道。 明澈嘴角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只是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隐匿不见,只问道:“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救我?” 叶姻很继续说“不知道”,可是这么再说下去,难免有故意气人的嫌疑,认真忖度了半晌,道:“相比太子,我可能更信任圣僧。” “只是因为圣僧?”明澈眯起了眼。 叶姻皱了皱眉,被明澈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有些不耐烦,挠了挠头道:“喂,圣僧,你智力测验啊。” 明澈低头沉默了下去,地宫里没有窗户,只有昏暗的油灯,在他的脸上照出暖光,那长长的睫毛便随着那光环,一下下地闪动,显示出内心的激动。 叶姻却没有发现这个,只是侧着头,仔细忖度着这里面的来龙去脉,道:“圣僧,其实你也是来找个的,对吗?” 明澈这才抬起头,抿了抿嘴道:“是,也不是。” 叶姻沉着脸,道:“等于没回答。” 明澈忖了忖道:“也算是吧。” 叶姻见他依然答得这莫名其妙,懒得去理会,又道:“如今我知道娘给我留下的这东西很重要了,重要到太后皇上都利用我的地步,太子自然知道的,你也知道,你说燕王知道不知道?对了,那个蒙面人会不会就是燕王的人?” 明澈见叶姻态度不及暧昧,一副共商大事的冷静摸样,自己也不好涉情,顺着她的话想了想,淡淡道:“燕王若是知道,不会这么做的。” 叶姻一听就明白了,燕王若是知道这东西,应该会派大批人马驾到,不会只派一个蒙面人,尽管蒙面人武功高超,可双拳难敌四手不是?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圣僧,你说会不会是那个什么不出头的皇子派的绝顶高手呢?” 明澈摇头道:“不像……” “我跟你说,我们家那个变态三叔武功就很高哦,而且他好像就投靠了那个什么皇子,上次叶家被参,就是他捣的鬼。”叶姻皱了皱鼻子。 明澈对这个消息似乎十分意外,挑了挑眉道:“他是叶家人,怎么会……” “因为我不肯被他勾搭呗,这个变态……”叶姻忽然捂住口,心道坏了,一说就刹不住了,若是被他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瞧不起自己啊…… 明澈却没有丝毫鄙视之意,只是沉默半晌,道:“可是为了你娘?” “你怎么知道?”叶姻瞪大了眼睛。 114与神同行 明澈不答,抬起头来望着她,虽然那绝色面容上并无笑容,叶姻却觉的心底是欢悦的,她怔了怔,不知他这种喜悦从何而来,想起三叔邵颐枫十四诸人对娘的痴情,挠了挠头,脱口而出道:“圣僧,难道你以前也痴恋过我娘?” 明澈听了这话,微微一怔,脸色迅疾沉了下来,道:“不是。” 叶姻自知失言,伸了伸舌头,站了起来,讪讪道:“你……圣僧疗伤歇息吧,我撤了。” 明澈不答,在叶姻推门要离开的时候,忽然道:“你救我,是以为我是圣僧吗?” 叶姻听不懂这话,转过身道:“什么意思?”见明澈又不说话了,暗骂一声“蛇精病”,大踏步离去。 隋氏正站在不远处,见叶姻出来,问道:“圣僧伤势如何?” “哦……”叶姻敷衍道:“还好吧,嬷嬷别担心。” 隋氏“噗嗤”一笑道:“我不担心,我是怕小姐担心。” “我没有担心。”叶姻脸上一红,想起方才不小心又脱线,不由懊恼,转了话题道:“十四叔在哪里?” “他在那边等你呢。”隋氏指着拐角打头的那个房间。 该来的都来的,不该来的都打退了,叶姻知道枫十四要跟她一些“往事”了,脸色有些发白,咬着嘴唇走到门前,推了推,见枫十四一个人在房间里,此时正负手望着墙壁上的一幅画。 叶姻抬头看着那画,见里面的女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云罗纱裙,姿容绝色,巧笑嫣然,栩栩如生,走到枫十四跟前,道:“十四叔,这是我娘?” 枫十四满面都是伤感之色,点了点头,道:“是。”顿了顿,道:“我遇到你娘的时候,正是意气风华的少年,十几年过去了呢。” “十四叔,你不老了,梅开二度没问题啦,其实……我觉得……”叶姻不知为什么,没有激动地打量她那个绝色的娘,而是侧头对枫十四道:“我觉得十四叔应该寻找自己的新幸福。” 枫十四惊讶地望着叶姻,见其双眸清澈,含着悲悯之意,凄然笑道:“这话竟出自她的女儿之口,真是……” “一个人的一生那样长,守着一辈子有什么意思,何况我娘应该心有他属,若是知道你为她耽误这么多青春,泉下有知也会不安的。”她遇到过三叔,遇到过邵颐,那时候不觉得是什么,可是遇到了枫十四,却沉甸甸的负重,如今终于把那话说了出来,心里陡然一松,这才抬头望着娘的画轴,娘,别怪我…… “你怎么知道你娘心有他属?”枫十四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发抖。 叶姻望着他的神情,心中不忍,别过头道:“不管过程如何,结局是我娘嫁给我爹,有了我,其实感情这种事情,最好的怀念是忘却……” 枫十四听了这话,沉默半晌,忽然道:“小小姐,你跟圣僧……” 叶姻的心忽然提了起来,颤声说“什么?” “当时救人的时候,小小姐似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圣僧。”枫十四深深地望着叶姻。 “哦……”叶姻低下了头,她本来有一大堆话要掩饰,可是在这样的长辈面前,胡说八道是一种罪过。 “若是如此,也很好。”枫十四长叹一声,忽然道:“你说你娘心有他属,其实我早就知道,不过不是你的父亲……” “我知道。”叶姻截住话头,仿佛怕他抢了她的台词,道:“我知道,是先太子。” “你怎么知道?”枫十四瞪大了眼睛。 “这玩意……”叶姻拿出那个印鉴,道:“跟天下都能联系上,若不是太子,谁有这么大的权力呢?” 枫十四微微一笑道:“你跟你娘一样聪明绝顶。” 叶姻听了这话,似乎并不怎么高兴,苦笑道:“我希望我不是。”顿了顿,道:“我娘跟先太子大概差不多同时去了的吧?” “是。”枫十四小心翼翼道,仿佛怕真相伤害了叶姻,欲言又止。 “好了,我知道了。”叶姻伸了伸懒腰,做了个振作的手势,道:“十四叔,该拿到那东西了。” 枫十四点了点头,忽然道:“你娘当时嘱咐我,要你跟未婚夫婿一起去才好。” “啊?”叶姻听了这话,张大了口,结结巴巴道:“我怎么没听爹说啊,而且……十四叔,你怎么不早说。” 枫十四笑道:“我本来是担心的,圣僧来了,我就不担心了。” 叶姻的脸“腾”地红了,皱眉道;“这是什么缘故?可以一个人去吗?” 枫十四摇头道:“一个人打不开。” 叶姻傻了…… 这…… 怎么能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啊…… 她这么千辛万苦的…… 竟然是…… 怪不得父亲说,娘嘱咐订了亲的时候才能来…… “那怎么办?”叶姻脱口而出。 枫十四迟疑了下,道:“圣僧……” “十四叔,他可是圣僧……”叶姻心道这位叔叔还真是不拘礼仪啊。 枫十四似乎看出叶姻的想法,笑道:“我们江湖人,没那么都臭规矩,和尚有女人的有的是,梨娘还看上圣僧了呢,所以到时也不觉得……小小姐,你若是不愿意,可以再找一个男子,只是既然你娘说是未婚夫婿,我怕……” “怕什么……”叶姻皱眉问道。 枫十四叹息一声道:“不知小小姐是否还认识别的相近男子?”顿了顿又道:“我以为你会跟太子一起来呢……” 叶姻想起枫十四与明澈都问过自己:“为什么不救太子的人”,她说不清,她只是按照自己的直觉去做的……“十四叔,能暂时不去拿吗?” 枫十四摇头道:“那东西在你娘坟墓的机关里,这启墓是有时辰的,若是这一次不能,怕是要等到三年后了……”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道:“小小姐今年十五岁,倒是正正的好日子,若是三年后,也不知会有什么变数……” “好吧,好吧,”叶姻咬了咬嘴唇,道:“就圣僧……”迟疑了下道:“十四叔,待会儿你去跟圣僧说。” “我晓得。”枫十四笑道:“一会儿子我亲自去说,明日,我带你们去启墓。” 叶姻苦着脸道:“好。” ………………………………………… “小姐,怎么还不睡?”因为在地宫,隋氏怕叶姻害怕,如今跟她一个屋子,吹灯的时候,见叶姻傻傻坐在哪里,忙过来相询。 “嬷嬷,明日我要跟圣僧一起去了。”叶姻咬着嘴唇道。 隋氏“噗嗤”一笑,道:“小姐的语气,跟牢狱里的人上刑场似的”说着,坐在叶姻身边,拉着她的手道:“你们的事情,我一直冷眼去看,起初并不赞成,如今嘛,却也不反对,这天下总有算不到的地方,谁知道未来的结果呢?人生在世,该爱就爱,该恨就恨,活个痛快也不错。” “恩。”叶姻把头枕在隋氏肩头,沉默许久,忽然道:“其实我内心很怕他的。” “怕?小姐别怕,总会有法子的,你顾忌这社会规矩,又为了叶家,圣僧其实也是明白的……”隋氏叹了口气。 叶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 隋氏瞪大了眼睛,表示没听懂。 “其实呢,外在的东西还是其次的。”叶姻心里已经预感到明日会发生什么,因此不再逃避,认认真真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很多东西清晰地浮出了水面。 “这些都不重要?”隋氏微微皱眉,有些误解了。 “嬷嬷。”叶姻眯起眼想了半晌,才道:“这些看起来很强,但是圣僧可不弱,若是真的有心在一起,两人齐心努力,未必不能找出一个两全的法子来,……” “他可是国师,你是叶家大小姐……”隋氏实在想不出两人能在一起的可行之道。 “虽然如此,可是我可是穿咳咳咳,国师他可以不做,只要彼此能一心,外在的都好说,我们之间……我们之间关键是内在不同心”叶姻脑海里忽然有些景象一闪而过,可是又追寻不到。 “难道小姐并不喜欢圣僧?”隋氏问道。 “说不清,这死和尚看似温润,其实凌烈,看似平和,其实控制欲很强,从来都是他想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很讨厌……这一点。” “那小姐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隋氏觉得叶姻这话说得十分新奇,不由低头仔细忖度。 叶姻又沉默了,许久才无奈道:“好吧,我是喜欢他,可是我觉得他仗着我的喜欢,总让我按照他设定的路子走,让我向东,我向东,然后他后悔了,又让我向西,我不同意,他就千方百计的……也许是我多心了。” “我糊涂了,小姐”隋氏被叶姻这话绕晕了。 “我的意思是不可能不喜欢,我勒个去,真他妈的冤孽”叶姻忽地把整个人都扑在枕头上,道:“可是我也讨厌他,十分讨厌,灰常讨厌,讨厌!”说着,恨恨地砸着枕头,仿佛那枕头就是明澈本人。 隋氏听叶姻这话,眨了眨眼,道:“小姐,别赌气。” 叶姻不再说话,只把脸埋在枕头里,再无声息。 隋氏知道她要一个人静一会儿,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关上了门…… 第二日一早,枫十四便找窦氏来接叶姻,叶姻早已打扮利落,拿着那印鉴跟着窦氏在地宫里穿梭了很久,来到一个光秃秃的平台上,见枫十四与明澈正说着什么,见她来了,止住口, 叶姻脸上红红的,不敢去看明澈的神色,只望着枫十四道:“十四叔。” 枫十四点了点头,看了看明澈,又望了望叶姻,道:“既然你们都准备好了,咱们就下去吧。”说着,在那光秃秃的平台上慢慢走着。 叶姻还以为枫十四要打开什么按钮,却见其在平台上不断走来走去,唬了一跳,艾玛,广场舞也穿越了?正忖度间,听明澈而耳边道:“是用内功踏出的……” 叶姻一怔,仔细去看你脚印,顿时恍然,每个脚印都深深地印在了那平台上,渐渐的,现出来一个八卦的形状,平台忽然“嘎啦啦”作响,枫十四一跃而起,跳到了他们身边,平台凭空落下,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大洞,一股土腥气扑鼻而来。 “下去吧。”枫十四顺着那阶梯拾级而下。 叶姻对黑暗的东西,总是有些害怕,听了这话,微微有些犹豫,却忽觉自己手被攥住,明澈拽着她一步步向下走去,若是在平视,她会想方设法摆脱这只手,可是此时此刻,这样子仿佛极自然的事情,她怔了怔,也就任由明澈握住。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枫十四缓缓下了台阶。 三人到了底端,枫十四打开火石,点上了油灯,见一面巨大的石门在眼前,门前一左一右有一个仿佛案几摸样的平台,平台上积累着厚厚的土层。 枫十四指着门前中间那个缝隙道:“小小姐,把这个放上去吧。” 叶姻点了点头,掏出那印鉴,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那门忽然发出强烈的震动,把两旁平台上的灰尘振得脱落了,扬起许多尘埃,呛得叶姻知咳嗽。 “小小姐,按照男左女右,你们把自己的手放到那平台上去。” 叶姻望了明澈一眼,却见明澈并没有看她,只是仔细盯着左首的那平台,似乎十分惊奇,又仿佛意料之中。 叶姻咬了咬嘴唇,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了那平台上,见自己的手仿佛被埋了一半,深深地嵌入了那平台之内,用力也拔不出来,不由大惊,道:“十四叔,这东西咬住我的手了?” 枫十四忙安慰道:“别怕,小小姐。”说着,看向了明澈,见明澈仔细望了一会儿,把左手放了上去,同样的,那手在平台上宛如入泥,深深陷入,把明澈的手卡主。 就在两人诧异间,那巨门“格拉拉”打开了,一个巨大的棺横在了他们面前。 枫十四道:“你们进去吧,里面恐怕不是我能进得了。” 叶姻拔出手来,见那平台上的已经深深地印上她的手迹,连指纹都清晰可见,忽然明白过来,这是……高级密码,连开门都用能做成手纹密码的形式,娘,您无敌了! “走吧。”明澈拉着叶姻的手,迈进了门,把那门缝上掉下来的印鉴接住,交给了叶姻,叶姻抬头望了明澈一眼,见其那平静的面容上,显出少有的兴奋,脚步极快,叶姻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喂喂……你慢点。”叶姻与明澈站在那巨大的棺椁前,明澈抬头望着叶姻,叶姻咬了咬嘴唇,掀开那棺木,见里面承载着棺材,上面放着一个匣子。 叶姻把那匣子拿了起来,左看右看,没看到打开的锁在哪里,忽听明澈道:“在底端。” “哦……”叶姻脸上微红,把那匣子倒了过来,看到有个锁眼,掏出那印鉴摁了进去,见匣子“啪嗒”一声,自动敞开,周围忽然变得灯火通明,一张信笺掉落了出来。 明澈把那信笺捡起来,交到叶姻手里,叶姻捏着却不看,脸上微微发白,明澈抿了抿嘴,用手摸了摸她的脸,道:“别怕。” “谁怕了?”叶姻别过脸去,此时此刻,她忽然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来,明澈在这里,真不如隋氏在这里,好歹还能劝她,让有些勇气可以面对…… 正想着,忽觉身子被人搂在怀里,明澈微微叹了口气,道:“别怕。” “谁怕了。谁怕了?。”叶姻忽然愤怒起来,推开了明澈,拿着那纸道:“我不是怕好不好,我是……”因为说不清,干脆不再说话,走到角落里,把那纸举了起来,见上面写着“余生二十年,无所不能,事事如意,却折戗情场……” 见了这话,她的心忽然安静下来,靠着墙壁蹲了下来,抱着膝盖顺着那纸看了下去“既为穿越女,吾本雄心,意图坐拥天下之财,收纳天下美男,自长成之后,无不如愿,苏家富甲天下,吾亦拥江湖少侠、贵家公子、俊俏少年、文人才子之慕恋,春风得意之时,遇太子邵琅,本心收纳麾下,却不想牵入皇位之争……” “琅爱我才貌,许我中宫之位,吾亦动心其人,倾力相援,谁知成功之时,彼娶他女为妻,吾愤嫁他人,以秘法偷其财富与皇族秘军符印,彼心惴惴,唯恐倾覆,吾心眈眈,颇为快意,……” 叶姻看到这句话,脑袋“嗡”地一声,“皇族秘军符印?”她忽然明白燕王手握兵权,却轻易不肯起兵,而皇上步步退后,却又不愿轻易得罪其人的原因,燕王以为符印在皇上手里,不敢轻举妄动,便步步试探,皇上的东西被太子弄丢了,只好装神弄鬼,让其他人做炮灰…… “皇族秘军是什么?”叶姻抬头望着明澈。 明澈方才被叶姻推了一把,不敢再上前,只站在不远处,静静道:“兵在精不在多,厉害只之士可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秘军则是以一敌百,以一敌千的骁勇之士,潜伏军中,为皇族底牌,只有符印可以调动,不听将令。” “就是特种兵嘛”叶姻瞪大了眼睛。 明澈不知道“特种兵”什么意思,只好不说话,叶姻选择他,他心中欢喜,可是…… 叶姻出了半天神,拿着那纸又看了下去…… “诞下姻儿,吾心苍然,岁月流长,天命待归,临终之际,思及此生,有情,而无情,集情却负情,悔之晚矣,今叮嘱姻儿,慎用资产,珍惜缘分,不求大富大贵,颠倒众生,只求一心一意,惺惺相惜,互为珍爱,以我为鉴,切记,切记。” 叶姻颓然地放下了那纸,忽然把头埋在了双膝里。 明澈抬头望着她,信笺里的内容他虽然没看,却也能猜出个大概,只是没想到叶姻会是这样的反应…… “叶姻……”许久许久,明澈开口道。 叶姻抬起头,望着明澈,面上毫无表情。 “你……没事吧”明澈见到叶姻这样的表情,不由担心起来。 “没事。”叶姻扶着墙站了起来,苦笑道:“事实没有想象的那般雷人,这就好,这就好。” 明澈不答,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生、老、病、死、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五蕴皆炽……(1)” “那圣僧之求是什么?”叶姻抬头望着明澈。 明澈躲避着她的眼神,轻轻道:“无论如何,令堂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还好吧,她活得很辉煌,很热闹,但是似乎不幸福。”叶姻有些哀伤地想,这位娘一定是穿越女强的代表人物,不仅收集了各种精英男子的爱慕,还因为对方负了自己,把天下毁给他看…… 那太子恐怕也不是病亡的……大概是吓死的吧,毕竟遇到了这么一个女人,连底牌也被抄了,还…… 说起来娘真是玛丽苏级别里的绝顶高手,叶姻忽然想,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自己前世逊毙了,收集的那些男人的爱,不仅没有娘优秀,而且都别有用心,皆非真心真意——三叔是为了娘亲,表哥是为了自己的嫁妆,宋玉是为了利用,圣僧嘛…… 不用提了! 因为蹲的时间太长了,腿都有些麻木了,她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到棺椁前,道:“圣僧,要不要看一下娘?”她娘这么厉害,死而复生都有可能哦。 明澈听她依然叫他圣僧,皱了皱眉,走到她身边,扶着她道:“叫明澈。” “你不做圣僧了?”叶姻淡淡道。 “叫明澈。” “叫阿僧吧。” “……” “你舍不得不做圣僧,我哪里有资格叫你明澈……” “姻……叶姻,别胡闹。” “是你自己说的,又赖到我头上?” “好了,开棺木!” 叶姻撇了撇嘴,望着那棺木,伸手向推开,却真有些害怕,抬头道:“你来。” “是你的娘亲……” “你有武功……” “叫明澈……” “圣僧请……” “叶姻!” 115与神结约 若是从前,明澈这么变脸,叶姻早就害怕地举手投降了,可是如今她却面无表情地望着明澈。 明澈很快妥协,温颜解释道:“令堂之棺,不知安排了什么。” “知道了……”叶姻知道自己要亲自开的,可心里依然是怕的,她娘太神奇,她真怕从棺材里突然伸出一只手…… “我在这里,你不用怕。”明澈说完这话,脸上忽然红了。 “知道了。”叶姻沉声道,鼓了鼓勇气,走到那棺木前,俯身看着,闭上眼,伸手掀开…… 什么声音也没有…… 什么感觉也没有…… 她惊异地睁开眼,见亲娘静静地躺在哪里,因为常年不透风,抑或放了什么防腐剂,尸体并没有腐烂,只是仿佛睡着了般,神态安详,脸色微黄……叶姻低头又扫视了那棺材,见其除了尸体,什么也没有,辉煌了一生的女人,却连丧服大礼都没有穿,而只是穿着万字符的家常服,看那摸样,仿佛便是再普通不过的年轻贵妇…… 望着望着,忽然一笑,眼泪掉了下来,明澈迟疑了下,上前握住叶姻的手,又低头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什么咒?”过了许久,叶姻才嘶哑着嗓子问道。 “往生咒。”明澈念绝色的容颜上充满了悲悯,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1)” “恩。”叶姻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道:“我们走吧,娘这样子是告诉我们,她不想我们打扰她……” 明澈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见叶姻把那棺木盖好,转过身要走,忽然道:“那匣子……” 叶姻转过身,见那匣子还放在自己看信的角落,走过去拿了起来,见里面除了那封信,还有一个几寸大小的虎头印,雕刻着奇怪的符号,知道这就是那秘军的符印了,迟疑了下,把那符印拿在手里…… 却听“轰隆”一声,吓了一跳,见那墓室的一面墙壁哗啦啦打开一条缝隙,宛如有门一般渐渐拉开,一阵阵金色的光芒照耀过来,叶姻瞪大了眼睛望着里面,见里面堆满了一层层金砖,金光烁烁,照得人睁不开眼。 “这就是天下之财。”明澈抬头望着那金库,皱了皱眉。 “苏家果然富甲天下。”叶姻淡淡道。 一般人若是见到了这样的金子成堆,怕是早就高兴疯了,再不济也会进去看看,可明澈一动不动,叶姻只是向前走了两步,却也没有走进去。 “它可颠覆一个王朝。”明澈面上闪过苍凉的微笑。 “没那么夸张吧。”叶姻迟疑了下,终于说出许久以来的疑惑,道:“娘再厉害,不过是个皇商,如何能比得过国库?为什么说天下之财呢?” “不一样。”明澈摇头,道:“国库虽比这个大得多,用处多,羁绊多,不可能全部用于兵事……” 原来是这样,叶姻心道也对,国库再多也不可能全部用在士兵身上,若是真有兵事,能用十分之一顶天了,不像这个全力以赴……想到这里,忽然笑道:“娘果然厉害,太子负了她,她就把天下偷了,不仅拿了皇家秘军的符印,还把所有财富都转移到这里来,有钱有人,两者结合,还真能争一争天下。” 明澈这次却没有同意,而是摇了摇头。 “你觉得不对?”叶姻瞪大了眼睛。 “财势动人心,可还有人心。”明澈眼眸闪过一丝迷茫,似乎想起了许久之前的事情。 “人心?”叶姻奇道,迅疾明白过来,道:“是不是象起义军要打替天行道的名义,要找个大家心服口服的首领或者名义什么的。” “是。”明澈点头,道:“大周开国二十年,虽百病丛生,却并未彻失民心,除非有极有名望之人站出来……你娘恐怕很清楚这一点的,所以这些更多是震慑,并非谋逆。” 叶姻仔细忖度着这些话,点了点头,抬头见明澈正沐浴在金色光芒里,金色的荣光,神圣的面容,形成了极美丽的画卷,便仿佛…… 仿佛梦中见到的样子…… “澈,你肯吗?若是你肯,我能把天下送给你,还能帮你……”梦里那少女急切对沐浴在阳光里的圣僧道。 这就是那少女口里的“天下”吧…… “圣僧也有这个名望吧。”沉默了许久,叶姻忽然开口道。 明澈不答。 “这……不是圣僧陪我来目的吧?”叶姻心里忽然涌出一股酸涩来。 明澈皱了皱眉,反问道:“你说呢?” 叶姻再答话,把符印放在了匣子里,那堵墙又“嘎啦啦”关上了,她望着那堵墙出了会儿神,把那匣子上的印鉴收好,又拿着那匣子走到明澈面前,道:“这个你拿着。” 明澈望着匣子,却没有接过,抿了抿嘴,道:“你放心?” “已经这样了。”叶姻闷闷道:“圣僧就是矫情。” 明澈脸色微沉,把那匣子接过来,道:“你……要跟太子摊牌?” “嗯。”叶姻道:“或许不是太子,而是跟太后。”太后是明白人,合作要跟明白人打交道。 “太子妃的事情……”明澈听叶姻的话,知道叶姻准备投靠皇上这边,她手握符印,又有这样的财富,燕王不管动不动都很难赢得了,可是如果是这样,她是要……入宫吗? “不可能再做太子妃了。”叶姻也不瞒他,道:“凭我娘与先太子的纠葛,我跟现太子说不定是同父兄妹……” 明澈的眼眸忽然闪出几分兴奋的神采来,抬头望着叶姻。 叶姻的脸色却有些诡异,道:“我不做太子妃了,你还做圣僧吗?” 明澈怔了怔,沉默了下去。 “知道了。”叶姻的心忽然痛起来,事到如此也只能如此,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可是想着再次走上了这男人设计好的轨道,还要为他付出很多牺牲,就非常非常恨他,恨不得立时上前掐死……因为这就象穿前看过成龙与林凤娇的故事——他不过仗着她的爱,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挥霍着她的青春与岁月…… 只是…… 形势紧迫,先不想这些,她仔细忖度着道:“太子的人不会罢休的,你先回去,我去见太子,然后回宫再说。” 明澈想了想,只能如此了,点头道:“也好。” “对了,迎佛骨,你不在合适吗?”叶姻忘记问他怎么能跑到这里来。 “我做好了安排,世子大概以为下毒成功,我已经不省人事。带来的僧人里,有他们的人……” “谁?明远?”叶姻吃了一惊,心道燕王伸的手可真长。 “不是。”明澈微微皱眉,眼眸似乎有些难过,忽然抬起头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知道了。”叶姻叹了口气,心道自己以后的岁月里,是不是都得习惯这死和尚便秘似的说话方式。 “走吧。”叶姻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转过身向外走去,忽被明澈拉住手道:“姻……叶姻,回京之后……” “回京之后,我会太后摊牌,让太后保证叶家安全的前提下,去对付燕王,燕王若是识时务,自然会老实一些,最好就是交出兵权,那大家都安稳了,然后……解除婚约吧。” “你拿着这么重要的东西……” “所以我才把匣子让你拿着,他们敢动我,可未必敢动你。”叶姻叹了口气,道:“还是要借助你的威望。” “恩……”明澈见叶姻安排的井井有条,终于放心,忽然道:“那个蒙面人……”忽然转了话头道:“委屈你了。” “那你有法子让我不委屈吗?”叶姻嘴角浮出讥讽的笑容。 明澈不答,忽然轻轻拥住叶姻,道:“我有我的使命,对不起。” 叶姻这次没有挣扎,只静静地靠在明澈怀里,想起叶母知道自己当上太子妃的兴奋与荣耀,想到叶家上上下下与幸有荣的气氛,忽然觉得十分辛酸,十分委屈,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 “别哭。”明澈心中万分为难,又不知如何是好。 叶姻听了这话,越发哭得厉害。 “别哭了。”明澈见叶姻如此摸样,未免手足无措,开始他之于她,恨也罢了,爱也罢,本来全部掌于囊中的,可是她却逃逸出他的掌控,以一种不熟悉的方式站在他面前,告诉他,她是不能被控制的。 他出身高贵,又身份尊崇,从来习惯了俯视众生,也习惯了别人的仰,而她却证明,即使是小女子,也是不可被控制的,被俯视的,被操纵的,不管是不是爱的名义……这是一个他不熟悉的叶姻,他简直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女子,就在以为要山穷水尽的时候,她忽然又靠近过来,主动选择了他,甚至肯为他牺牲…… 于是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要怎么做才让她不会讨厌?他静静地望着她,只讷讷道:“别哭了。” “我就要哭!”叶姻仿佛负气一般,竟坐在地上,扯过明澈的衣角嚎啕大哭起来,仿佛要把未来所支付的委屈,全部倾泻出来…… 明澈见她把自己的僧衣当做手帕,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揉成了一团,无奈道:“哭成这样,令堂知道了,会伤心的。” 谁知叶姻更难过了道:“我娘希望我不要象她一样,而是嫁给一个正常人,过一个平安喜乐的人生,谁知我不争气,却找了个最不正常的,她知道了,会伤心的……” 明澈听了“最不正常的”的话,脸色微沉,想生气,却又不敢,闷闷道:“知道了。” 116太子往事 “小小姐……”枫十四见明澈与叶姻手拉手走了出来,满面不可思议道:“方才我们弄到一个人,他竟然自称是太子……” 叶姻与明澈对望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我先走。”明澈很快道。 “好。”叶姻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问道:“太子一个人吗?其他人呢?” “就他一个……”枫十四皱着眉道:“这倒是奇了,好歹他是太子殿下,居然敢一个人闯进来……” “逼急了吧。”叶姻抿了抿嘴。 “我先去。”明澈听到太子来了,似乎十分急于撤离,深深望了叶姻一眼。对枫十四双手合十,道:“谢谢施主,贫僧告辞了。” 枫十四不知他们怎么商量的,待明澈走了,才结结巴巴问道:“小小姐,你们……圣僧还做和尚吗?” 叶姻撇了撇嘴道:“他怎么舍得不做……” “那你们……”枫十四瞪大了眼睛。 叶姻想说什么,却觉得有些羞愧,说起来自己跟娘比真是差远了,娘后面跟着一大堆生死以之的情人,自己却为了个男人……小叶子没出息啊,没出息。 “先不说这个,十四叔,娘交给我一些东西,我要跟太子商量一下。”叶姻转了话头。 枫十四看着叶姻的脸色,缓缓点了点头道:“好,我带你去见他……”顿了顿又道:“小小姐,不管怎样,若是有了难处,来找十四叔。” 这话把叶姻说得差点掉下泪来,咬着嘴唇道:“我知道的,十四叔,不过十四叔也要答应我,不管年纪多大,都要再去找个媳妇。” “啊?”走在前面的枫十四听到这话,差点撞到墙。 “是我娘说得。”叶姻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 “你娘她……”枫十四转过头来,脸色变得煞白。 “我娘说,很对不起十四叔,若是十四叔真的爱她,就再找一个好姑娘给她看看,让她九泉之下也过的安心。”叶姻抿着嘴道。 “她……真的……会这么说?”枫十四皱着眉,觉得这种话式不太象苏焕溪的风格。 “我是她女儿,我亲眼见过她的遗书,十四叔若是不信,改天等明澈来打开棺木,你亲自看。”叶姻说得越发煞有其事。 听了这话,枫十四终于信了,沉默许久,道:“我明白了。”说完,快步向前走去,拐过一个长长的走廊,终于在一扇门前停驻,敲了敲门,见两名大汉正站在那里,中间捆着一个人,正是太子邵胤。 “你们下去吧。”枫十四听叶姻的意思,是有重要的事情跟太子相商,尽管听到太子许多不好的名声,还是决定让他们单独待着,让两个大汉出了门,自己站在门前,心道若是那个太子行凶,自己立时赶过去镇服就是。 叶姻走过去把那麻团从太子口里掏出,道:“殿下。” 太子面色有些微白,却比船上那个时候好得多,仔细打量着叶姻,笑道:“太子妃果然在这里。” “太子果然过来了。”叶姻亦笑道,却没有松开他身上的绳索。 “你知道我要来?”太子的笑容越发深,柔声道:“太子妃聪明灵秀,果然堪为中宫之主。” 叶姻好笑道:“太子倒了这地步,还用这个来忽悠人?中宫这位置,我说不稀罕是矫情,可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太子也是为了那东西而来吧?” 太子脸色微变,沉默不语,许久才道:“既然太子妃已经到这里了,那东西想必在你手里了的,实话对你说,父亲正是为此而亡,我自从接过这个位置,就一直为此而经营。”此时此刻,他不再自称“孤”,而是说“我”。 叶姻虽然大概能猜出一些事情来,却并不是特别清楚,因此只静静听着,希望太子跟她说得更详细些。 “那东西乃大周朝的基石,父亲夺得太子之位的时候,皇上亲手交给了他,他……对令堂也是一片痴情,竟把这事情告诉了她,谁知造化弄人,为情势所迫不得已娶了我母,因此……” 太子抬头望着叶姻,见叶姻一副了然于胸的摸样,又继续道:“父亲失去了这个,日夜惴惴不安,既怕皇上发现,又怕流落在不相干的人手里,成为掀翻大周朝的利器,最后竟为此忧心身亡……” “皇上与太后他们那个时候知道吗?”叶姻心道若是皇上知道儿子做下这等祸事,岂非要…… “皇上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那个时候,燕王已成气候,我也做了太子多年,追悔已晚……”太子断断续续道。 “那皇上知道我娘的事情吗?”若是知道了,这么多年,叶家为什么一直平安无事? 太子抬头藐了藐叶姻,道:“父亲临终前只命我暗察,不要让我把此事说出去,因为他不确定你娘把那东西放在哪里了,何况你娘从来不承认偷了那东西,父亲即使怀疑,也没有办法……” “哦……”娘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叶家吧,保护自己吧,叶姻默默忖度。 “因为没有证据,也没法坐实你家,凭借你娘的本事,恐怕即使抄了叶家,也找不到什么东西的,此事只能暗访,不能明察,所以一直拖了下来……不过我想,太后应该知道一些的,这也是太后力主让你做太子妃的原因之一。”太子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我派了那么多人来苏府,皆没什么结果。” “你一把火烧了苏府?”叶姻皱了皱眉,想起那个路人说起“多年前一场大火”。 太子不答。 “是不是?殿下。”叶姻的语气已经带着严厉。 “那个时候,刚刚知道了这个事情,年少气盛,做事太急……”太子被叶姻逼得墙角,只得讷讷解释。 叶姻沉下脸,皇家做事真是不要脸家心狠手辣,只是为了找个东西,居然把苏家给烧了……“ “只是起了一场大火,并无伤及筋骨。”太子抬起头道:“姻儿你不是看到了吗?这苏府大部分还是好好的。” 叶姻不说话,低下头忖度半晌,道:“太子殿下,你大概知道那东西落在我手里了,你打算……怎么办?” 太子听了这话,眼眸里显出惊喜之色,激动地嘴唇知抖道:“你……你……真的……拿到手了?” “是的。”叶姻点头道:“我看到了,也拿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太子自言自语道:“只要不落到燕王手里,怎样都好说。” “那殿下准备怎么办?”叶姻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姻儿,你是我的太子妃啊。”太子脸上显出狂热的兴奋,道:“我们本来是一家人,有分什么你我?你的自然是我的,我的自然是你的……” 叶姻摆了摆手道:“殿下,殿下,不是这回事的。”她扶额想了想,还是准备说出一部分实情,道:“殿下,跟你明说了吧,你也知道我娘与先太子的事情,咱俩确实是一家人,但不是夫妻,很可能是兄妹。” “啊……”太子吃惊非笑小,脸上变幻许久,忽然笑道:“这样既非更好?” 叶姻沉下脸道:“什么更好?” “我的意思是……”太子也知道叶姻对自己并无情意,见她变了脸,深知此时得罪不起,忙解释道:“你若是我父的女儿,便是当朝公主,自然会帮着我们,而不会投靠燕王的。” 叶姻没反对,说实话,她即使不是什么公主,也不会投靠燕王,一则父亲是皇上这边的,二则自己从情感上也讨厌鬼鬼祟祟的燕王,三则天下纷乱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姻儿你放心。”太子抬头望着叶姻,仿佛承诺一般道:“我这就回去禀告皇上与太后,正式封你为公主……” 叶姻“噗嗤”一笑道:“殿下糊涂了不成,我以什么名义封为公主啊?难不成说我是前太子的女儿,给我爹扣上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 太子脸上一红,深知此女十分为家族着想,道:“姻儿,我错了,我们……可以另想办法,不过首先你要把那东西交给我……” “我们先回去,我想跟太后娘娘谈谈。”叶姻想打听的消息都打听明白了,郑重其事道:“这事只有我们两个商量,是不成的。” 太子脸色一变,沉吟道:“姻儿……按照你说的,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晓得的,皇家那么多子弟,不一定非我不好,可是你是我父的女儿,你要帮我的……” 叶姻皱了皱眉,她考虑的不过是叶家,皇上太后,与燕王,太子考虑的却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不过也不难理解,父亲捅了那么大篓子,皇上没有责怪十分不正常,也许正是因为东西丢了,要原主赶紧追回来,所以让太子在那位置上待着…… 若是…… 若是拿到了那东西,皇上觉得这江山坐稳了,说不定把这孙子一脚踢开,找个更好一点的继承人也说不定…… “你放心。”叶姻看穿了太子的担心,安慰道:“我回京之后,即使说什么,也会力主保持太子原位的。” 太子被她看穿了心事,脸上一红,低下了头,道:“谢谢妹妹。” 叶姻被这声“妹妹”叫得有些发麻,挠了挠头,走上前解开太子身上的绳索,道:“先别这么叫,殿下,这种事情我也只是猜测罢……”话音未落,忽地被太子紧紧掐住了脖子,那张如玉的脸变得凶狠无比,一字一句道:“那东西在哪里?说?” 117放人生路 叶姻措不及防被他掐住脖子,只觉得心胸窒息,幸得她早有准备,猛地把肘一挡,趁着太子双手微松的功夫,大喊“十四叔……” 只听“蹬”地一声,门被踢开,枫十四从外面进来,见太子这摸样,一扬手,两支飞镖出手,同时钉住了太子掐人的胳膊,太子“啊”地一声,松开了叶姻,委顿在墙上。 叶姻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太子身边,咳咳咳了好一阵,站起来道:“幸亏十四叔没走远。” 枫十四皱着道:“小小姐没事吧。” “没事。”叶姻知道太子会耍诈,可没想到这么低级这么急切,不过想想也是,他找了十多年的东西,一旦出现在眼前,未免沉不住气,转过身见太子面上全是惊慌之色,讥讽道:“殿下,您未免太急了吧。” 枫十四何等功夫,又是情急之下,太子只觉剧痛入骨,深吸了口气道:“妹子,我毕竟是你哥哥,咱们可是一家人。” “妹子?哥哥?”枫十四晕了,瞪大了眼睛望着叶姻。 叶姻苦笑了笑道:“还没确定好伐,先不急着认亲,喂,殿下,我本来想把这东西给你来着,可是你吃相太难看了,所以只好先回去给太后了。”她本来就没想给太子,正好找这个台阶下,如今她决心投靠皇上这边,太子不论如何依然是储君,为了后路也不能得罪太深。 太子沉默不语,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叶姻叹了口气,道:“十四叔,赶紧把镖拔出来,给殿下疗伤。” 枫十四是江湖人士,对朝廷众人保持着一种惯常的不屑,见太子伤害叶姻,本心要他吃苦头,见叶姻让救,撇了撇嘴道:“死不了,小小姐放心。” 叶姻心中暗笑,面上却劝道:“还是赶紧救吧,十四叔,殿下毕竟是当朝储君,地位尊崇,何况一会儿子,我们要一起回去呢。” 枫十四听了这话,才招呼一声,见进来两个婆子,枫十四吩咐了几句,那两个婆子抬着太子出去了,枫十四见叶姻望着太子的背影发呆,心里的疑问再也压不住,问了出来,道:“小小姐,听说你的身份是太子妃,如今又跟圣僧一起……这是……” “我很可能是先太子的女儿。”叶姻忽然道。 枫十四脸色一白,嘴唇微微抖动道:“真……的?” “应该是真的。”叶姻忽然叹了口气道:“十四叔,这么多年,您就别骗自己了,其实你早知道我娘真正爱的人是先太子,可总抱着侥幸心理不去承认,如今……” “我知道,我知道。”枫十四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还有些惶惑,带着淡淡哀伤与绝望。 叶姻看着这样的表情,有些心痛,可越是心痛,越要说下去,道:“我娘一生可能有很多情缘,唯独对先太子是真爱,否则不会一心一意辅助他夺得储位,后来因爱成很……归根结底,也是因为爱。” 枫十四的脸色宛如死人一般白,哆哆嗦嗦道:“我做了哪些,在她心里就不留半点痕迹吗?” 叶姻眯起眼道:“应该没有,她对你只有愧疚,没有半分情意的……” “你胡说,胡说!”枫十四歇斯底里地反驳着,不知是反驳着叶姻,还是反驳着自己。 “她在信上说过的,她以为对你是有情的,对很多男人是有情的,但是遇到先太子,才发现他才是真爱,其他人……不过云烟。”叶姻信誓旦旦地道,她要走了,所以…… 十四叔,我要替我娘,放了你! 枫十四呆若木鸡,沉默了许久许久,忽然笑了,道:“小小姐,我正做一个很好很好的梦,为什么要摇醒我呢?” “因为你还活着,十四叔。”叶姻咬着嘴唇,道:“你还有许多年好活,何必活在梦里呢?那个人,已经没了,早就没了,她生前不属于你,死后,更不会属于你。” “好,好,我想想,我想想。”枫十四仿佛苍老了许多年,摇摇晃晃扶着墙离开。 叶姻见枫十四那绝望的摸样,不忍心再说下去,可是若不拽断,就不可能放别人一条生路,爱不是羁绊,是慈悲。 太子不到两日伤势便已经愈合,人也变得沉默了许多,枫十四自从那日相谈,几乎不怎么露面,直到叶姻要跟太子一起离去,才出来送别,一见之下,叶姻唬了一跳,见其头发白了许多,人瘦得不成形,只是精神还好,低声叮嘱叶姻道:“太子不是好人,所以我给他下了软骨散,平日里吃喝拉撒没什么,只是不能用力,解药你放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给他解毒。” 隋氏在一旁笑道:“十四侠,你忘记我了吗?太子即使好好的,能打得过我吗?” 枫十四摇了摇头道:“不一样的,莺女侠,太子不成,太子身边的人未必不成,待回到了哪里,你可打不过那么多大内高手。” 隋氏点头道:“这也是,下毒是个好法子。”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太子就站在不远处,大概也听到了,眼睫眨了眨,望着叶姻,见叶姻冲着他微微一笑,神色既不谄媚,却也不高傲,忽然想起自从遇到这女子,她就是这样的态度,不卑不亢,不远不近,仿佛这个太子的荣耀对她不算什么…… 这世间,还真有看破红尘之人? 太子正忖度间,见一辆车舫赶了过来,枫十四指着这车道:“听说佛骨迎送已经完毕,是由……燕王世子代行的,今日行舫大概会经过怀江这段,到时候自然有人接应你们……” 太子皱眉道:“我也有……人\" 枫十四笑道:“太子的人是太子,我负责把小小姐安安妥妥送到船上去而已。” 太子不答,对明知他身份还敢射他两镖的人,沉默是最聪明的法子。 一时三人都上了车,听着轱辘声声,叶姻望了望太子,却见太子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并不看她们。 “嫣妹妹如何?”叶姻猛地想起了这个同行来,上次她利用李嫣跳水,后来知道太子也是利用她水遁,忽然对李嫣产生了同情之心,亲,你好惨哦…… 太子回过头来,微微笑道:“太子妃还吃醋不成?” 叶姻嘿然道:“你说呢。” 人生境界决定人生格局,李嫣穿到这个世界,眼界只限于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情情爱爱,自然要被那些现实者利用,身为金手指披挂的穿越女,居然混到了工具的地步,不是因为别人对她不好,而是因为她自己活得太轻,太窄,太小,只配当棋子,而自己幸好多活了一世,好歹混成了棋手。 太子再也没有说话,车房里沉默了下来,说起来太子与太子妃其实并无太多纠葛,一直是彬彬有礼的平行线,可因为那一掐,打破了所有的伪装,彼此都暴露了本心,因此没什么好说的,只好闭口不言。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三人下了车,有个船夫驾着小船在岸边等候,见了三人,说江湖切口道:“易水萧萧?” 隋氏对切口道:“西风冷。” 船夫点了点头,对太子道:“上船吧。” 太子迟疑了下,回头望着叶姻,道:“你就不怕我回到船上后,揭破了你,或者不接你回去?” 叶姻“噗嗤”一笑,道:“殿下,该吃药了。” 太子脸上一红,下了船,渐渐远去。 隋氏听了太子的话也有些担心,道:“小姐,那个……太子说得也对,他若是发了疯,不是派人接你,而是派人来捉拿你该怎么办?” “他不会,起码现在不会。”叶姻抿了抿嘴道:“他如今名声臭的很,又是秘密溜走,回去还是要装病,若是派人来追杀我,让世子知道了……他就万劫不复了。” “他很怕世子?”隋氏疑惑道。 “他是怕那东西落在世子手里。”叶姻抬起头,夏日刚过,初秋带着一丝清凉,吹皱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岸边花草不知萧瑟将近,依然艳艳盛开,今夕曾往昔,今夕又何夕?知道了娘亲的往事,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轨迹,叶姻忽生出几分“蓝田日暖玉生烟”(1)的怅然来。 “来了……”隋氏指着水平线出现的船影,渐行渐近,不由高声呼喝道:“停下,停下,太子妃在此……”她武功极高,因此声音穿得极远,不一会儿功夫,那船舫掉头向这边驶来,船头站着陈嬷嬷诸人,见叶姻与隋氏好端端站在岸边,心中大喜,忙不迭传话给太子世子,又吩咐太见宫女诸人下船迎接太子妃。 叶姻上了船,早就准备好了说辞,道:“跳水之后,随着那水波飘到了岸边,幸亏有隋嬷嬷相伴,又遇到好心人相救,打听着你们要经历这里,才过来的。\" 陈嬷嬷能看到活着的叶姻已经阿弥陀佛,哪里分辨真假,忙不迭去禀告一直病重不见人的太子,却见邵颐带着一群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带着攒珠冠玉的帽子,穿着一身雕龙纹云锦袍,春风得意,神采飞扬,见到叶姻,怔了怔,忽然笑道:“太子圣僧都病重了,太子妃这是打哪儿来?” 118神之心绪 叶姻抿嘴笑道:“恭喜世子爷迎得佛骨。” 邵颐本来是极厉害精明之人,可耐不住燕王屡次出手,无论宋玉李卫甚至自己出手都铩羽而归,只有他,虽然折了岳瑶,好歹走了太子妃,病了太子,毒了圣僧,最后成功代表太子迎了佛骨归来——即使对太子与圣僧有所怀疑,也被那成功的喜悦冲淡了。 “可惜太子妃没有见到那盛景。”邵颐如玉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影,眸光里全是一片志气飞扬。 “恭喜,恭喜。”叶姻没话好说,见太子扶着李嫣的手领着一大群是从摇摇晃晃走出来,心道您老挺能装,面上却恭恭敬敬道:“太子殿下,终于见到您了。”说着,秀目含泪。 “太子妃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太子咳咳了两声,李嫣在旁边低声道:“殿下,那药吃了倒是见好。”“还好,孤撑得住。”太子说完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殿下这阵子感觉如何?”陈嬷嬷见太子好容易出来,却是这样的情形,心疼万分,恶狠狠地瞪了李嫣一眼:回去之后,有你好看! 李嫣自觉已经成了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人,叶姻都不放在眼里,何况陈嬷嬷,撇了撇嘴道:“太子妃回来就好,殿下看到了也安心了,回去歇息吧。”说着,扶着太子要转回。 “李嫣,便是服侍太子,也是太子妃的事情,哪里轮的着你?”陈嬷嬷见太子刚出来,又会好长时间不见踪迹,心里着急,忙对叶姻使了个眼色。 却见叶姻仿佛未见,只一味低头敛眉,神色淡然,,心中一动,难道太子妃出去一趟,心意转变了,还是遇到了什么……她是历练过的老人,刚见叶姻的时候,见其神色坦然,并无羞愧之色,又有隋氏在身边,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如今见叶姻的神色,忽然生疑。 正忖度间,见李嫣“哼”了一声,已经搀着太子带着众人回了船舫,陈嬷嬷恨得心里出血,却也无可奈何,望着叶姻叹气道:“见了太子,太子妃也累了吧,老奴服侍您回房歇息。”说着,过来搀着叶姻。 叶姻正中下怀,对着邵颐作辞,与隋氏陈嬷嬷诸人一起回到了自己房间,早有叶然萍儿几个在里面接待,见到叶姻,皆眼中含泪,却碍于陈嬷嬷等外人不方便多说,萍儿过来给叶姻盥洗,庆元过来给叶姻更衣,叶然则眼泪汪汪地望着叶姻,叶姻知道她担心,忙吩咐道:“你先回去,回头我跟你说。” 叶然是个知趣的,见这等情形,只得先行回去了,陈嬷嬷却不肯离开,帮着叶姻脱下了外袍,陪笑道:“太子妃去了这么久,气色倒也好。” 叶姻笑回道:“正好遇到一对好心的老夫妇,在水里救了我们,倒是……”话音未落,忽见陈嬷嬷拉着她的袖子,心中一动,忙把袖子挽了起来,笑道:“我去洗把脸”。 “啊呀呀,老奴给你褪了镯子。”陈嬷嬷拽住叶姻的胳膊,仔仔细细地把镯子褪了下来,顺便摸了摸那梅花痣一般的守宫砂,这才放了心,道:“太子妃,你不晓得你不在的时候,那李嫣越发猖獗,弄得太子整日里见不得阳光,太子妃回来可要管管才是。” 叶姻听陈嬷嬷连“李奉仪”都不叫了,知道她们的积怨极深,亏得陈嬷嬷这样的宫中老人,也跟李嫣这种黄毛丫头计较,不过想想也是,太子是她自小看起来的心头肉,也难怪失了分寸…… 陈嬷嬷好容易见到诉苦的人,便把这些日子,李嫣做的种种“恶事”倾倒一遍,见其只是笑,恨恨道:“太子妃也太贤良了,这种狐媚子不铲除,太子难安,天下难安……” 叶姻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嗯了一声,隋氏见差不多了,笑道:“还是嬷嬷跟太子妃亲,竟说了这么久。” 陈嬷嬷这才恍悟过来,忙道:“太子妃歇息吧,等好了咱们再说。”顿了顿又道:“太子妃这样不安稳,太后知道了也十分担心,说要给你再多派几个宫女伺候,您看……” “不用。”叶姻私密之事颇多,人多了反而碍事,忙摆手道:“这些人尽够了,都是用惯了的人,多了反而碍事。” 陈嬷嬷听了这话,这才罢了,领着宫女辞别而去。 萍儿服侍着叶姻躺下,盖上被,听叶姻闭着眼昏昏道:“三妹可走了?” “已经回去了,三小姐这些日子可是担心坏了。”萍儿回道,叶姻回来,她有一肚子话要跟小姐说,可是看着叶姻神色疲倦,不忍心打扰。 “让她先回去歇息最好,四妹还要她照顾呢。”叶姻打了个呵欠,道:“嬷嬷,你也歇息去,这些日子可累坏了。” 隋氏摇头道:“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好累的,”顿了顿,噗嗤一笑道:“这陈嬷嬷进了屋就说李嫣不好,这次可是恨毒了李嫣。” “她这是老糊涂了,这么明面上跟李嫣对着干只能惹得太子反感,若是忍得下,回去让太后收拾就是了。”叶姻朦朦胧胧道。 萍儿在旁边抿嘴道:“这样就不热闹了。” 庆元望了萍儿一眼,摇头道:“嬷嬷从前是不是这样子,现在是被李奉仪给气糊涂了,毕竟太子那样……唉……”正要再说下去,却见萍儿与隋氏对她使了个眼色,见叶姻在床上早已昏然睡去,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夜色微阑,月华如水,静寂里,只听见静水流深的哗哗水音,床前忽然多了个身影,静静站在那里,隔幔相望。 叶姻昏昏沉沉里只觉有人,眨了眨眼,看着床幔外的倒影,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又冲墙睡去。睡了一会儿,转过身偷眼望去,见那人还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叹了口,翻过身来,道:“干嘛?三更半夜的。” “你……与太子怎么说的?”那声音轻轻道,仿佛怕惊着了她。 叶姻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撩开床幔,拍了拍床榻道:“坐。” “不用,站着就行了。”明澈迟疑道。 叶姻“哼”了一声道:“你这么矫情,佛祖知道吗?” 明澈脸色微沉,终于在床榻前坐了下来,却背对着她。 叶姻盯着那背影发了会儿呆,暗骂了一声“蛇精病”,没确定之前,整个人跟火山似的,动不动就不客气骚扰她,如今倒成了彬彬君子。 明澈见叶姻一直不说话,转过头来望着她,那月色的清辉映着潋滟的眼眸,在黯夜的沉寂里显出别样的味道,看得叶姻一阵恍惚,忙把头侧了过去,靠着墙壁,低头望着地上的月影,道:“我跟太子说了,东西在我这里,他便袭击我,想把那东西抢来,十四叔给他下了毒,我们就一起回来了,我回去会把东西交给太后……。” 明澈“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静静沉默着。 叶姻等了许久,见他毫无动静,打了个呵欠道:“老大,你有事就说,无事散朝,小叶子要睡觉了。” “好。”明澈见叶姻不耐烦,忙点头道。 叶姻见他答应了,也是困乏之极,扑倒在床上,闭上了眼…… 睡了一会儿,总觉得不踏实,侧过头睁眼,见明澈竟然还坐在哪里。 “喂……”叶姻用手拍了一下,道:“你怎么还不走。” “恩。”明澈站了起来,却不动身形。 “您老这是要当门神啊……还是……有别的事没说?”叶姻终于彻底醒了,坐了起来,一脸晦气道:“有事你就说嘛,说话做事能不能别跟便秘似的?” 明澈只静静站在那里,许久才答“没事。” “那你为啥不走呢?”叶姻木着脸。 “你睡吧,我在这里……站一会儿……”明澈脸上渐渐染上可疑的红霞。 “你站在这里,我怎么睡啊。”叶姻苦着脸道:“你老人家有话就说,别老这样让人猜来猜去好不好?明知我是个直性子。” 明澈听了这话,反而沉了脸道:“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叶姻瞪大了眼睛。 明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许久才道:“我中毒了。” “啊?什么时候?邵颐下的手?”叶姻猛地床上爬了起来,拽着明澈的衣袖,急道:“没事吧?能不能解?我勒个去,燕王那边果然皆丧心病狂……” “不是。”明澈见叶姻这样急切,脸上终于阴转晴,眼眸也渐渐明媚起来,连嘴角都带着淡淡的笑意,道:“假装的。” “假装的?”叶姻眨了眨眼,好久才反应过来,“吓”了一声,回到床榻上,打了个呵欠,道:“吓我一跳,假装中毒的事情我早就知道啊,现在跟我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恩。”明澈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合十,仿佛他习惯了这样的姿势,在最无措的时候,只有这样的姿势能掩饰与保护。 叶姻望着他许久,他们之间,他们之间……唉,叶姻长叹一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道:“过来,坐。” 明澈抬头见叶姻许了,“嗯”了一声,道:“这可是你说的。”说着,轻轻坐在了叶姻身边,面上虽然不显,却知道叶姻许了,欢喜无限地把叶姻拥在怀里,只觉得此时此刻,便是朝朝暮暮,天长地久。 月光如水,静静相依,许久许久。 “死和尚,你比女人还矫情。”叶姻不知为甚,总觉得自己吃亏了,心中不愤,忍不住出口损他…… 119神之转念 “嗯……”明澈低低答应了一声。 “我讨厌你……”叶姻继续加油添醋,要找回从前的场子。 “嗯……” “我真的很讨厌你,不是开玩笑。”叶姻拧着头,咬着嘴唇。 “嗯……” “嗯你个头,圣僧不会说话了?”叶姻怒了。 “好。”明澈叹了口气,把张扬舞爪的叶姻搂得更紧了…… 叶姻终于被明澈的“无招胜有招”打败了,叹了口气,乖乖地靠在他怀里,心里有无数话要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对这个男人爱也罢恨也罢,在一起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连命运与理智都挡不住,有时候她怀疑爱着他的不是自己,而是前世,可是那又如何?…… “太后……要小心。”过了许久许久,眼看天晓微明,明澈抚摸着叶姻的发髻道。 因为沉默的时间太长,叶姻竟有了昏然睡意,听明澈开口,擦了擦眼睛,打了个呵欠道:“太后?太后是个聪明人啊,我对她印象不错的。” 明澈不答,见窗外已经开始透亮,轻轻吻了吻叶姻的额头道:“总之要小心。” “哦……”叶姻抬起头望着明澈,他在众人面前是悲悯平静,仿佛一潭静水,一座雕像,而此时此刻,那雕像忽然活了起来,带着生命的活泼,欢喜的笑意,让人看了心驰神摇…… “这是吻别啊。”叶姻眨着眼睛,嘴角弯弯,今夜的明澈让人喜欢,所以那微笑也是从心而至。 明澈听了这话,望着那张笑语盈盈的脸,脸上渐渐红了,“嗯”了一声,嘴角“蹭”了蹭叶姻的脸颊,却没有吻上去,在她耳边叹了口气,道:“你好像不喜欢这个,所以……。” 虽然小叶子脸皮比城墙都厚,却不好意思说出“其实我很喜欢”的话来,只得脸红红地假装打呵欠,道:“这么坐了一夜,你倒是不困。” “习惯了。”明澈见叶姻神色,不知为甚,心里轻松下来,话也多了道:“有时候坐禅,几天几夜不眠的。” “和尚的生涯,是不是很寂寞很辛苦啊。”叶姻眨着眼睛问道。 “还好。”明澈脸色忽然变得古怪,低下了头。 “知道了。”叶姻抚摸着下巴,道:“明澈,你该回去了。” “嗯。”明澈答应一声,忽然抬起头,绝色的面容充满了惊喜,道:“你叫我……” “你不叫明澈吗?”叶姻笑嘻嘻道:“那叫你什么,小妞。”说着,伸手捏着明澈的脸颊…… 明澈被她捏得脸,却一动不动,忽然把佳人拉在怀里,深深地吻了下去,带着几分急切,几分惶惑,还有几分试探,叶姻第一次没有挣扎,而是顺从的,接纳的,明澈仿佛得到了鼓励,向更深里去…… 许久许久才分开,两人同时低下了头。 叶姻感觉明澈锢住自己的胳膊仿佛烧热的钢圈,周身烫的要烧着了,那双潋滟的双眸噼里啪啦蔓延起了火焰,伴随着轻轻的喘/息,似乎便是火山爆发的那个顷刻,只是这一次她心里却不是排斥的,而是带着微微的欢喜,咬着嘴唇,道:“喂……” 忽见明澈身后的窗户外射出霞光,映照着整个人都要闪烁,终于清醒过来,叹了口气道:“恐怕你真的要走了,我的丫头要醒了。” “嗯。”明澈红霞未褪,仿佛浑身在战栗,低下了头,道了声“好。”转身便不见踪迹。 叶姻怔怔地望着明澈消失的背影,皱起了眉,有时候她也搞不清自己了,前世若是圣僧肯回头,必会欢喜若狂,这一世反反复复地纠结,要的好像不是他怎样怎样……只要他肯尊重一些,爱护一些……她想要的东西,其实不多。 “小姐……”萍儿推开门,见叶姻站在船窗边正正发愣,唬了一跳道:“小姐,你还要跳……” “没有啦。”叶姻对萍儿做了个鬼脸道:“你以为你家小姐是跳水健将啊。嘻嘻。 “小姐?有什么喜事吗?”萍儿看着叶姻欢喜的眼神。 “没有。”叶姻嘟起了小嘴,道:“真的没有……” 萍儿是个识趣的,见叶姻不肯说,只得罢了,一时庆元与隋氏进来,服侍叶姻盥洗更衣,宫女绿莹与绿蕾过来送早食,见叶姻神采奕奕,皆笑道:“太子妃不在,把嬷嬷差点急疯了,如今来了可就能踏实睡觉了。” 叶姻笑了笑,道:“嬷嬷恐怕不是担心我,而是被人气得。” 绿莹与绿蕾对望一眼,不敢作声,许久才道:“太子妃来了就好了,嬷嬷说,一会儿子让你跟她一起去找太子呢。” “哦……”叶姻用勺子搅动着那百合薏米粥,淡淡道:“知道了。” 待两个宫女走了,庆元在旁道:“不中用的,主子,与其得罪了太子爷,不如回去跟太后说去。” 叶姻“噗嗤”一笑道:“我自然晓得不中用,陈嬷嬷想必也知道不中用,只是想用这法子把我栓在一条船上罢了。” “那主子您……”庆元似乎十分担心叶姻如何与太子相处。 叶姻此时却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就象她当时与李嫣相遇时,起初还是平等的,后来就已经不在一个量级了,如今与太子,起初还是承平,如今却已经不在考虑范围了。 她吃完饭,伸了个懒腰,道:“我昨夜没睡好,陈嬷嬷若是来找,就说我还没歇息过来,若是有事情,待过几日再说”话音未落,忽听守在外面的小宫女过来传话道:“三小姐来见太子妃。” 叶姻听是叶然,只得让她进来。 “大姐姐怎样了?”叶然进来,见叶姻坐在床边,笑盈盈的神采飞扬,不由一愣,随即笑道:“看着倒还好。”。 “是啊。三妹坐。”叶姻与叶然也不拘礼,爬到了床上盘腿坐着,对着叶然道:“三妹这么急,有话跟我说?” “是。”叶然皱了皱眉,抬头望着庆元与萍儿,两人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才缓缓道:“大姐姐,四妹她……” “怎么了?’叶姻这才想起来,自己回来,进没看到叶灵,心下一沉。 “大姐姐,这是我失责,你那阵子身子不好,我就基本在你这里,四妹妹没看顾到,后来发现不太对头,找了个机会审她身边的几个丫头,说是四妹经常去船上玩耍,都遇到了燕王世子,两个人……” “不会又怀孕了吧。”叶姻苦着脸问道。 “这倒没有。”叶然听叶姻说得这么直接,脸“腾”地红了,道:“只是她与那个世子走得越来越近,我心里头担心……毕竟大姐姐好像……。” “嗯”,叶姻自私忖度着这件事,邵颐春风得意之际,大概觉得叶家这个小妹有些意思,正好纳入囊下,到时候不论控制自己还是控制叶家,都十分方便。 “还有一件事,大姐……”叶然抬起头,咬着嘴唇道:“大姐,我不想再接近太子了。”说着,低下了头,断断续续道:“即使是为了叶家。” 叶姻笑道:“你对太子很失望?”其实她倒认为三妹入东宫是好事,她准备跟皇上这边人结盟,太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位置不倒,她是做不了太子妃了的,三妹入宫对叶家是一大助力。 叶然点了点头,皱眉道:“太子这样,怕是登基了,也是个……唉……” “昏君更好掌控的。”叶姻嘻嘻一笑。 叶然脸上一红,猛地抬起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大姐,我的意思是,怕是等不带太子登基,李奉仪就把太子给……我觉得李奉仪背后有人。” “哦……”叶姻望着这样的三妹,忽然笑了,有这样的妹子,她更放心,真的很放心。 “大姐,我说的不对吗?”叶然见叶姻笑得诡异,不由惴惴。 “很对,所以我对你很放心。”叶姻抿了抿嘴道:“李奉仪却是背后有人,那人就是世子,所以四妹你千万看住,别让她被世子弄过去,至于太子……这个另有内情,待定下来的时候,我会给妹子安排的,妹子这样的人,值得最好的荣耀。”说着,微微一笑。 她被那个死和尚连累,终于要过阴阳相间的日子,可是三妹却有资格登顶,若是与太后谈判,这也算一个砝码,太后与皇上想辅佐谁,便让三妹嫁给谁好了! 叶然听到“最好的荣耀”的话,猛地抬头望着叶姻,嘴唇微微发抖,道:“大姐姐……” “放心。”叶姻笑道:“一切都会得偿所愿。” 每个人都应该求仁得仁,得偿所愿,不是吗?这种帮人达成心愿的感觉,真得很好! 待叶然走后,叶姻在床上滚来滚去,忖度着眼前的形势,拜亲娘所赐,她现在有了超牛的金手指,可以与皇上太后这种一等一的大高手谈判了,在她退隐之前,总要想个万全的法子,既能制衡燕王,让天下不起干戈,又能保护叶家,让所有人得偿所愿…… “你说这样跟太后说,好吗?”晚上叶姻对明澈问道。 明澈不答。 “喂,问你话呢。”叶姻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不这么便秘啊。”今夜明澈的神色十分古怪,与昨夜的亲密融洽完全两样。 “姻……”明澈忽然抬起头道:“你嫁人吧。” 120与神吵架 叶姻眨了眨眼,道:“什么?” 明澈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住心绪,许久才抬起头道:“叶……姻……,你嫁人吧。” 叶姻的脸一点点沉了下来,怔忪许久,忽然笑了,道:“嫁人?佛爷又想开了?那让我嫁给谁好呢?” 明澈没有抬头,似乎不敢看叶姻的脸色。 “说啊,佛爷想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绝不含糊。”叶姻笑得越发灿烂。 明澈这才意识到她这是气急,忙抬起头道:“我认真想了想,你跟着我这么不明不白的,会受苦的……” 话音未落,脸上一痛,叶姻一耳光扇了过来,他武功极高,若是想躲一定躲得过去,可是迟疑了下还是挨着了。 “滚……”叶姻低沉的声音响起,虽然不高,却掷地有声。 明澈恐怕这辈子都没挨过耳光,惊异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叶姻。 “滚!”叶姻阴森森地望着明澈,道:“出去,我一刻也不想看见你。” 明澈转过身向窗外走去,忽地又转过身来,猛地抱住了叶姻,却被叶姻用力推开,眼泪掉下来,道:“你滚!”明澈见了这样的眼泪,猛吸一口气,又把叶姻紧紧抱在怀里,却见叶姻还是张牙舞爪地不肯俯就,身子不能动弹,便伸手狠狠一抓,明澈脸上瞬间着了血红的爪印。 明澈怔了怔,也不知如何是好,只任凭叶姻他脸上乱挠。 叶姻用力挠了一阵,见明澈那张如玉的脸已经猫爪处处,这才歇了,冷冷道:“佛爷,你放开我吧,我不生你气了,您说得对,我娘也是这个意思的。” 明澈低下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道:“不是。” “那是什么?想一出是一出是吗?当初逼着嫁太子,好容易当上太子妃,你又后悔了,千方百计哄着撤了位,如今佛爷圣心大开,觉得不该耽误前程,让我乖乖再找个人嫁了,我们之间,从来都是你想怎样就怎样,明澈,凭什么,凭什么?就凭前世欠你的?你妹的,到底谁欠谁啊?”叶姻说到此处,气得浑身发抖,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明澈听到“前世”两个字,猛地抬头望着叶姻,却见叶姻也在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已经化作了火焰,熊熊燃烧着冲天的怒气,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愤怒的叶姻,不知所措里,放开了怀抱,怔怔地望着她。 “滚。我不想见你,这辈子都不想,我们之间本来早完了,是你纠纠缠缠,不就是下毒害了你一次?上辈子拿命都还了,还想怎样?滚!”叶姻踉跄了两步,退到床榻边,扶着床架防止自己被气晕,可是依然止不住冲天的怒气,捏着床架嘎嘎作响。 “别生气……”明澈想了许久,终于说出这三个字。 “滚。”经过一段时间,叶姻终于停止了发抖,坐在床上沉了沉道:“你走吧,我不想见你的,我还从来没有这样讨厌一个人,燕王都没有你讨厌,真的,请离开。”说着,闭上眼,这一次却没有眼泪,脸上一片冷然。 明澈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叶姻。 “你滚,听到吗?”叶姻闭上眼好一阵子,见他还站在那里,气就不打一处来。 明澈低头合十,一动不动,连影子也不晃一下。 叶姻看了半晌,索性脱了鞋,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捂住脸,黑暗袭来,委屈漫天席卷而来,泪水仿佛不是自己的,哗啦啦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她怎么这么倒霉,遇到这么一个纠结蛇精病的男人,而且还是两辈子同一个,我勒个去! 这么哭了一阵,渐渐有些困倦,她不是个喜欢难为自个儿的人,闭上眼昏昏睡去,一觉醒来,见已经天明,萍儿见她睁开眼,问道:“小姐怎么了?可是想家了?” “想家?”叶姻怔了怔,觉得眼皮十分沉重,竟有些睁不开。 “是啊,小姐昨日可是哭了,这眼睛肿得……”萍儿用巾子浸了凉水,轻轻在叶姻眼皮上擦拭。 叶姻张了张口,却觉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咳咳了两声道:“可能伤风了。” “伤风?”庆元端着盆子走进来,道:“那我赶紧去跟陈嬷嬷说,让她找太医给主子瞧瞧……啊呀,主子,你眼睛怎么了?” “没事,哦,我……”叶姻素来会说谎,此时却不知为甚,没了兴趣,呆了半晌道:“我不知道。” 庆元与萍儿对望一眼,见叶姻神气凄婉颓唐,与昨日的神采奕奕简直判若两人,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萍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隋氏进来,见叶姻那摸样,吃了一惊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没啥。”叶姻此时已经盥洗完毕,坐在桌子前,面对满桌的饭菜,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勉强吃了几口,见隋氏还在望着自己,勉强笑道:“身子有些不舒坦,今日谁也不见,我先去歇了。”说着,转身去了内室,一头扑倒在床上,眼泪又流了下来。 外间鸦雀无声,萍儿望着隋氏,指了指心口,隋氏点了点头,进了内室关了门,坐在床上道:“小姐,到底怎么了?若是不想说,也不用说,只是别气着了自个儿,不值得。” “没事。”叶姻脸趴在枕头上,呜咽道。 隋氏见她如此摸样,知道她不肯说,此时也不想听劝,叹了口气,只得离开,留叶姻一个人静会儿。 叶姻哭了一阵,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忽听人在旁边叫“主子。”睁开眼,见是庆元,道:“主子,陈嬷嬷来了,说要跟您一起去劝谏太子呢。” 叶姻本想说“我不舒服,不去了。”忽然觉得自己因为个人私情,耽误正事十分不妥,哪怕这种正事不那么重要,也不应该这样惫懒任性,无论怎样,生活态度要积极!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深吸一口气道:“萍儿,我给梳妆,庆元告诉陈嬷嬷,我这就来。” 因为哭得眼睛红肿,萍儿浸着冰凉的水印了好一会子,才消了些,再用脂粉掩盖住,远远望去倒也不显。叶姻打扮妥当之后,从屋子里走出来,见陈嬷嬷正坐在堂间,见叶姻出来,站了起来福身道:“太子妃今儿能去,可是太好了,我不信那蹄子会欺负到你头上去。” 叶姻笑了笑,道:“试试吧,嬷嬷。” 两人带着由丫头宫女组成的捉奸队伍,浩浩荡荡向太子的二楼走去,见两个太监站在门口,见了叶姻,忙施礼道:“见过太子妃。” “去,给太子爷通传,说太子妃来看他了。”陈嬷嬷道。 太监不敢迟疑,进去禀告,不一会儿功夫出来道:“太子爷说,他身子不好,就先不见了。” “这是什么道理?”陈嬷嬷听了,火冒三丈,也不管那两个太监,当先推门走了进去,庆元偷偷看着叶姻的脸,道:“主子……” “进去吧。”叶姻抿了抿嘴……好吧,有事做,又是这种热闹的戏码,让她来不及想那些难过的事情,也算很好的排解。 叶姻刚刚进了屋子,便听陈嬷嬷与李嫣的争吵声。 “方才不是太子爷的话吧,我就知道是李奉仪假冒圣旨,你把太子爷怎样了?”陈嬷嬷斥道:“连太子妃也不放在眼里,李奉仪,您真真不想回去了吗?” 李嫣见叶姻进来,脸色微变,却也知道自己能拦得住陈嬷嬷,却无权拦太子妃,皱着眉道:“太子妃,不是我拦着,是太子爷说谁都不想见的。” “谁都不见?”叶姻心里暗暗嘀咕,难不成这太子又偷着溜出去了?不该啊,他能跑到哪里去?正忖度间,见里间出了一个太监道:“奉仪,太子爷问外面在吵什么。” “小德子!”陈嬷嬷怒喝一声道:“太子妃在此,还不去传?” 那小德子抬头见叶姻带着一群人站在那里,顿时魂飞魄散,忙一溜烟进去禀告,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出来道:“太子爷说了,请太子妃一个人过去。” 大家听了这话,都看向了叶姻,忽听李嫣道:“只有太子妃吗?”语气里颇含失望之意。 “是这么说的,奉仪。”小德子低头答道。 叶姻忽然抬头望了望身边的隋氏,见隋氏点了点头,遂放了心,跟着小德子的脚步向前走去,太子的房间比她更又大了许多倍,走了几道门槛才到了一个房间前,见其房门紧闭,小德子在门外道:“太子爷,太子妃到了。” “让她进来吧。”太子的声音淡淡响起。 叶姻推开门进去,见太子坐在太师椅上,脸色微白,手捏着案几,笑望着她道:“自从回来,几日未见太子妃,孤十分想念……”话音未落,门“啪嗒”一声关闭,叶姻回头看去,见两个陌生面孔的大汉挡在了门前,虎背熊腰,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便是会家子。 她心下了然,冷笑道:“殿下,您这是唱得哪一出?” 太子不答,沉吟片刻,忽对帷幕后道:“圣僧,那东西就是她拿走了,待会儿你把我的毒逼出来,咱们还是想法子,逼她把东西交出来才好。” 121与神相生 叶姻听到“圣僧”两个字,嘴角的冷笑更加深切,眼眸里竟带了些疯狂的神气,恶狠狠地望着那帷幕,见明澈轻轻从里面走了出来,低头合十看不清神情,脸上挠伤却清晰可见,“殿下,这内毒贫僧也是未见,怕是很难清除”,声音淡淡里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绪。 “圣僧也不行?”太子皱眉扶额,忖度半晌,指着叶姻道:“圣僧,那东西在她手里,这是关系天下的事情,您看……” 明澈慢慢转过身来,望着叶姻,却见叶姻也望着他,嘴角带着冷笑,冷笑,仿佛他再逼近,她就撕碎一切给他看…… 明澈眯起眼,神情一如既往的悲悯与平静,却也带着一丝丝特殊的意味,轻轻走到叶姻面前,道:“太子妃……东西不在你身上,是吗?” “在啊,怎么会不在?”叶姻挑衅地望着明澈,道:“不在殿下岂非更睡不着觉了?” 明澈不再说话,转身道:“殿下,应该不完全在。” “什么?”太子没反应过来,道:“什么不完全在?”抬头见叶姻一脸不屑,想起她竟然给自己下毒,心中愤恨,对身后那两个大汉使了个眼色,那两个男人同时出手,想要扭住叶姻,却忽被一股强大的柔力挡住。 “殿下……”明澈的心绪有些不稳,语气却还算镇定,紧紧粘在叶姻身前道:“太子妃还是太子妃,殿下不可妄动心绪。” 太子听了这话,冷笑道:“她当自己是太子妃,但是当不当我的是太子呢?叶姻,解药在哪里,若是不说出来,恐怕你不能活着走出这屋里了。” “殿下,我要是走不出这屋子呢,明日东西就落在世子爷哪里,您瞧好吧。”叶姻撇了撇嘴,跟她斗,那就来吧。 太子听了这话,脸色忽然变得煞白,拍着案几道:“你不怕孤把叶家抄家灭族吗” “我都死了,管不了那么多。”叶姻沉着脸道:“总之一句话,东西不会给你,解药在回宫之前也不会给,殿下想怎样就怎样吧。” 太子阴森森地望着叶姻,忽然一笑道:“姻儿,你不过闺阁女子,大概没见过有些手段,这一次倒是试试,你能不能受得住……”说着,一招手,从帷幕后走出十几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鞭子枷锁等物,“刑部牢房俗称十八层地狱,保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姻儿都尝一遍,自然会什么都说了的。”微微一笑。 叶姻不答,望着那些刑具,没想到太子还是s叉叉m俱乐部成员,太不够高上大了,亲,这是想要那东西想疯了的节奏吗?哦,对了,她忽然明白了,若是东西现在就落在了太子手里,这个江山稳稳是太子了的,不仅燕王不足为虑,连皇上太后都要对他避让三分。 但是如果落在皇上或者太后手里,太子就要继续保住自己的位置而穷思竭虑,战战兢兢,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不疯狂枉太子啊。可是即使想到这里,叶姻也不害怕,明澈此时就挡在自己眼前,无论背后怎么吵,这个男人应该绝不会让别人伤害到自己…… 果然,背后那两个男人被明澈逼退之后,十分不甘心,对望一眼,同时向叶姻出掌,明澈早有防备,把叶姻向前一拉,回身接掌,只听“碰”地一声,双方都“蹬蹬”后退,只是那两个男子是撞在了门上,明澈则喘了口气,顺势把叶姻拉到旁边的柱子上,自己站在柱子前,对太子合十道:“殿下,不可妄动。” “怎么了?”太子见明澈对叶姻屡次相护,气得站了起来,怒斥道:“圣僧,你跟她什么关系,这么护着她,无论如何,她还是我的太子妃,我让她交出拿东西不对吗?” “殿下,贫僧说过,那东西不完全在。”明澈重重强调“不完全”三个字。 太子这次终于有些懂了,道:“你是说……” “是……”明澈很快点头道:“世子在船上,太子妃是友非敌,殿下不可因小失大。” 这话虽然简单,却宛如一盆凉水,把太子发热的头脑终于浇醒了些,对啊,邵颐还在船上,这可是生死大敌,自己再怎样也跟皇上太后没有太多纷争,不过是怕他们撤了自己而已,与燕王可是不死不休的…… “圣僧的意思,她不会把东西完全放在自己身上,是吗?”太子醒悟过来,说话终于理智了。 “是。”明澈听太子声音恢复常态,也暗自吁了口气,太子与叶姻闹起来怕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姻儿,圣僧说得对不对呢?”太子还是有些不确定,透过明澈的肩头,望向了叶姻。 叶姻其实很想说“不是,在我身上呢。”然后让明澈与太子的人打个你死我活,不可开交,可是望着他微微颤抖的背影,那断断续续的呼息,终于可耻的心软了,点头道:“是。” 太子听了这话,怔忪许久,点头道:“好,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果然是个聪明的。”说着,大踏步走回座位,摆了摆手,那些人又隐匿不见。 “姻儿……”太子笑得阳光灿烂道:“那东西给太后最好。” 叶姻撇了撇嘴道:“我自有主张,殿下不用瞎操心了。” 太子脸色微变,沉吟了下道:“我知道你是个明理的,无论怎样不会投靠燕王哪里。” 叶姻没说话,她知道这是太子心里没底,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她,可她没兴趣应对这些心机,说实话现在很烦,看见明澈就烦,看着太子更烦。 太子见叶姻那摸样,知道自己得罪她狠了,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应该多跟这女子交流一下感情,若是象李嫣那般亲近,拿出哄女人的手段,多说几句甜言蜜语,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可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只能看在她还算识大体的份上,不要在太后面前说自己的坏话就是了。 想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姻儿,真是对不起,孤因为身子一直不好,方才着急了,以后不会了。”说完,对明澈道:“幸亏圣僧沉得住气,否则几成大祸。” 叶姻沉着脸道:“殿下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先告退了。” “好,好。”太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气氛尴尬,只得点头。 叶姻福了福身,转过身敞开门,走出了房间,见小德子还低垂着脑袋站在那里,抬头见叶姻好端端的出来,面上显出惊讶之色,迅疾又消弭不见,道:“太子妃这边来。” “不用,我认路。”叶姻摆了摆手,快步走出了太子的房间,待到外间,见李嫣陈嬷嬷以及众多宫女丫头都望着自己,陈嬷嬷首先开口问道;“太子妃可是劝了太子?” “劝了。”叶姻抬头看着李嫣,见其还一副惴惴不安的摸样,心里好笑,道:“我已经劝过了,太子也答应以后保住身子,不会再任着性子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陈嬷嬷见叶姻坦然自若,笑语盈盈,以为她与太子相谈甚欢,得意地对李嫣扬了扬头,高声夸奖道:“究竟是太子妃厉害,太子爷还是听太子妃的。” 叶姻抿了抿嘴道:“我先回了,李奉仪好好伺候太子,待回宫禀告太后之后,自有厚报。” 李嫣听了这话,脸色煞白,怔忪起来…… 叶姻已经提醒到了,转过身带着人走出了太子的房间,见陈嬷嬷追了上来道:“太子妃,太子爷他不会再……” “放心吧,嬷嬷,太子爷没事,李奉仪……也没那么大厉害处。”叶姻拍了拍陈嬷嬷的手。 陈嬷嬷这才放心,扶着叶姻的手道:“那老奴送太子妃回去,我瞧着太子妃今日气色不是太好,可是还没休息过来?” “是,有些不好呢。”叶姻勉强一笑,想起明澈当时的摸样,忽然恨起自己来,为什么要心软,让明澈跟那些人打个天翻地覆,打个断头断脚多好,省得自己想起这个男人来,就满腔愤恨,心有不甘…… ……………… “你怎么又来了?”叶姻见明澈又出现在自己房子里,怒斥道。 “别生气。”明澈道:“也别生太子的气。” “我不生太子的气。”叶姻冷冰冰道:“也没资格生您圣僧的气,你们别烦我了,行不行?” 明澈不答,只低着头站在那里,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叶姻看了半晌,懒得再管,上了床盖上被子,放下床幔,闭上了眼,觉得那床幔外面的光亮十分碍眼,映着那影子更是讨厌,把被子盖住了脸,拧过头,告诉自己,赶紧睡,赶紧睡,睡到天明,睁开眼,就不用见这个讨厌的男人了…… 小叶子素来没心没肺,默念几遍,果然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里,睁开眼,见那影子还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哼”了一声,转过身冲着墙,又睡了过去。 不知为甚,这一次却有些睡不着了,翻了几个身,都觉得难以入眠,越发恼怒,掀开床幔道:“喂,能不能不当门神啊,影响别人休息好不好,请圣僧离开!” 明澈这才抬起头来,怔怔望着她,月光如水,美人如玉,虽然横眉立目,眼眸里却没了昨夜那熊熊烈火,而是一片清澈的潋滟,他眨了眨眼,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