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食发家之“面面俱到”》 第1章 严妍其人 严妍没想过二十七岁时的自己,会是这般模样。有点胖,与美字好像无一丝缕的联系。她也快不记得自己在人生中的那个早期,曾是“还行的”。也说不准吧,十四岁初二的下学期时才开始慢慢变胖,十四岁前还是可以的,虽然那时根本说不上是多出众,多招人待见几眼,可也起码不会像之后的岁月里那般叫人看了厌恶,算是一种叫人看了“虽无过错,却面目可憎”了吧。所以,由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有时自己心里也在想,如果,那年开始,自己没有开始嗜甜,或许,女大就十八变了,或许,小时平凡,大了就变美了,毕竟,有个美人妈妈的基因打着底子呢。 可是,没有如果,那年,还真就嗜了甜了。有什么办法呢,人有压力,总要排解。成了年的人,排解方式多了去了,可以抽烟,可以饮酒,一呼一吸间,一饮一酌间,那尼古丁或是乙醇多多少少能在体内形成点置换效果,虚幻式地排解掉压力。可她,那时也才十三、四,读的也是普通制初中,这抽烟喝酒的,还是算了吧。 她能有的唯一发泄渠道,就是吃了,因此,也胖了。胖了后,也不知怎的,整个人还显得有点猥琐。这也就是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虽无过错,却面目可憎”的根源,因为,女孩,女人,女子,能美,总还是有各种优势的,可她偏就没有这优势。 这么多年,被人,尤其是男人,各种的排斥,也不去提了,提那些,并没有什么意思,也于事无补。她能记得的就是,等自己意识到自己那副尊荣根本就不能看时,她都十九了,接着就是拼了命,扑心扑力地减肥,由特肥减到微胖时,她都已经二十五、六了。 严妍当年的压力来自她妈妈跑了这桩事,留了她家她爸和她两人。现在想想,为这种事伤神、难过,很是不值得,这种事,在现在这世间多了去了,连基本的狗血水平都已经达不到了,自己竟还为了这种事而产生扭曲。可当时还小,哪里懂,只知道妈妈都一年多不在家了,虽然从小就知道她不是很喜欢自己,可是在那一年她的“人间蒸发”之前,多少还是会在家的,是见得到人的。那一年,就开始一直见不到人了,严妍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或许是妈妈已经走掉了,爸又成天黑着张脸,她便也不敢多问叨,也只是一直将话憋闷在心里,想着,怎么连一言半语也不跟自己留,就这么走了,自己是有多么地叫她喜欢不上。直到那一年过去了后,严妍她爸像是也看开了些,就主动跟她提起:“妍妍,爸和你妈妈已经离婚了。” 想也知道,自己是要跟着爸爸过的。 严妍的爸爸行走白案,是个做米面点心的师傅。他女人跟人跑了后,也算是开始有点奋发图强了,做着做着,自己也在这南方的城开了一间茶点酒楼,开在湖畔,下午茶、晚餐时光很是有些人气。 后来,他又再婚了,严妍就有了个后妈,还有了个后妈带来的弟弟。真别说,后妈对她很好,人情这东西,也说不准,许是她自己也带了个“拖”进门,自己也不是一婚,自然而然地,就会心存厚道,刻薄不起来。但是,除去这种固有因素不说,她对严妍好,就是好,也叫人说不去嘴,就连严妍她弟也与严妍处得很好。 说来可笑,有时严妍想想,她弟说起来,真就是自己成^人后这些年中对自己最好的一个男人了。呵,找个不嫌弃自己,不无故就把自己设定成“人丑必定心丑”的男人,还真是难,老弟可真是万里挑一的人啊。 这个妈和弟进了家门后,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家自此还真的就像个完整的家了。严妍一直心存感恩。 严妍现在的人生没有什么不顺的,除了一个她一直过不去的坎儿,就是她一直没办法从一个面点技师进阶成高级面点技师。她读了普通制初中之后,就没去读普高了,读了个职高,学也是学的和厨相关的科。她们现在一家子都在她爸爸开的那间茶点酒楼里面做,她后妈做做后勤管理,管管账,她爸自是不用说,自己仍是做着白案,不仅是做面点,还做米制糕点,楼里的新手当然也是得认他这个师傅。她弟也做这个,比严妍小的个人,前年就晋级成了高级面点技师,是一级的,跟他后爸一样,都有了这个国家一级的面点方面的认证资格。 而这严妍,从那二级,是怎么的都到不了一级。她也急啊,她爸就总是会板着个脸,从一个专业大师傅的眼光角度,跟她讲:“妍妍,你就是吃得有点多,臂膀也‘有点’壮,臂力永远没个准劲,总是过重,巧力就是使不上来。” 严妍她其实心里也晓得这层,可是心里还是颇无奈。她总是对自己有点爱莫能助,也不知道是造了哪层孽。所以她现在除了在她家那间不大不小的酒楼的后厨里帮帮厨,也会去她妈(后妈)那里,和她妈一起看看运营管理账目这些事项。想着,怎么的也“术业有专攻”不了,那,多少做的事面广一点吧,也不能当个家里最没用的人吧。 第2章 并未死亡 说到做为一个“人生输家”的感受,她反正是惯了,惯了就易变得逐渐无感,这日子也就这么傻呵呵地过了下去。人家是“快乐不知时日过”,她过得平淡无味,却也是“不知时日过”。这一晃眼,都二十有七了,老姑娘了,同龄的女人多都在忙着生头胎,暂就不论人家那些嫁了的婚姻幸不幸福吧,人家到底是有人要的。她?不好说。没什么人看得上,唉,说准确了,就是没有人看得上吧,这是个事实。 这次的相亲又失败了,她都失败多少回了。见一面后再不联系她的,那是十之八九;更别说那些现场找个借口走人的,那也是有十之一、二。 她曾经也较侧面地跟她爸妈提过,说,不要找条件太好的给她,不能成。她这儿讲的“条件太好”,其实也就是指那些父母双全、有个月薪七千或以上的工作的男人,觉得父母可以托人给自己介绍“再往下去去”的,说不定就可以了。但是父母眼里,自己的姑娘是不可能有多差的,父母眼里的女儿和男人眼中的女人,那就不能是一个层面上的定义。 所以,看吧,不听她严妍说的,这次,又簧了。她跟她爸请了几天假,独自一人去泸沽湖旅游。 旅游的第一天,在泸沽湖外的旅馆落了脚,放下旅行箱,取了个背包出来。出去吃了点东西,就入了景区,走过爱情鹊桥,沿着泸沽海子走。美是真美,美得她心情是有些变好,其实说白了,她也没那么郁闷,因为她本来也对现在的这种情感空白状态、不招人待见状态惯了,真习惯了,唯一要想透的是,到底回去后,怎么才能说服自己爸妈把给自己择偶的条件再降降,否则,他们不降,那自己就只能这么的僵着、空白着。 沿着草海走去了亮海,草海那块有稀梭停着几艘猪槽船,而亮海这边倒是不见船只,只有一座平直的延展至湖面上的木桥。湖面很广,自然那桥不会长到跨湖,只是延伸出水面那么一截,给人走过去赏景用的。 严妍走了上那桥,红日西斜,想她入这景区时,也是下午了,在这里面走啊走的,现在都快傍晚了。没有什么温度的斜阳余光映着水,有些许的寒,一整个湖面都闪着粼粼的光,愈远处那水光就闪得愈亮愈厉害,晃得人心都有点燥动,因为,那视觉感不安定。不远不近处,几只红喙的水鸽子贴水飞起,扑啦啦的。 严妍看着看着,也说不上什么感觉,横竖她也不是个什么有诗情画意的人。就在那木桥的尽处,盘腿一坐,往那桥最尽处的桥槛上一倚,寥寥打发一下这将晚景时的光阴。 这般的临水而坐,尤能感到湖水透上来的寒意,这时候,她莫名其妙地想来上一罐啤酒。她就这么坐了一会儿,还伸了节腿弯探向水面,用运动鞋的底轻轻踏了踏那水面,也不想湿了自己的鞋,就马上收回来了。想着,这桥贴水贴得可真近啊,尽了处还没有桥槛堵着,万一有个醉汉,一不小心掉下去了,可怎么办。 这么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真是有点无聊,没事替人家景区瞎操这份闲心干嘛。她就一个起身,想着该在天黑前出去了,得找个地方吃个晚饭,肚子还真有点饿。 结果,这忽然地一立起,是低血糖了还是怎么的?必定是脑袋一晕,两眼一抹黑的,她就一头栽了进湖。 老实说,在脸甫入水面之前,她就回复了意识,可下一秒,就入了水,于事无补.... 在她再次什么意识也没有之前,她只记得自己应该是骂了自己一句:严妍你个脑残,临着水你也敢忽地一下站起来。 第3章 转醒 慢慢有了意识,入耳的第一句话,就是句难听话,听着,还有些拗口,有些些古里古气的,好在,还不至于不知所云,那话是这样的:“就她那副模样也想勾引主人,遭人碎嘴讲了两句便去投了井,一定是自己也羞得活不下去了,也不知道家丁救她上来做什么?” 说实在的,严妍压根没觉得这两个人是在说自己。因为,说她“那副模样”,她认,除这一样,她就没把自己和那话头里接下去的讲述对应起来。她一没勾引过什么、什么、还“主人”的,她二没投井,三,她晓得自己活得一点也不出彩,可是也不至于羞耻得活不下去。 可,当她慢慢地眯睁开有些疲重的眼皮,朝着声源望过去时,对上的,分明就是两张对自己充满嫌恶的脸孔,女人的脸孔,一个是个婆子,一个是个丫头,还穿着古人的衣衫。这不是一出戏吧? ---------- 过了数日,她确定了,这真不是一出戏,但,这绝对是一个玩笑,老天开的玩笑。 她现在在宋历康定年间,现代的中国版图在这时基本被两分了,辽在北,宋在南。宋朝现在是仁宗在做皇帝,辽国现如今是耶律宗真当政。而她,严妍,在辽境内的西京。 西京是辽境内最近宋地的一个州府,与宋地的真定府隔着境线相望。西京也就是辽国西京道的首府,是西京道内最繁华的一个府,除这西京之外,还有云内州与大同府也是相当繁华之地。辽人汉化重,平时会讲汉话,还会写汉字。尤其是这块特别近宋境的地方,汉化得尤为重,官僚商贾有些文绉的,还会作诗作词呢。 而严妍也不知怎的,就被人说是勾引了她现在呆的这个宅子里的主子。她现在也不叫严妍,叫的名是葛只,一听,就不是宋人的名字。严妍就怀疑了,难道自己穿成了一个辽国人。她就特别好奇自己现在的长相,虽说,从初醒来时便听到的那些难入耳的言语中就能判断她在这个时候的长相,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可就是挡不住好奇。 这几日里,她都一直躺在这奴房的并榻上,这一间下人房里一排的并榻,睡四人,其中两人就是那天说自己的那个婆子与那个丫头,还有另一个,倒是人好,就是胆小,有些怕事儿。这些个话与消息打听的,都是她这些日子里,明里暗里从那胆小的口里套的。 这房中其她三个的长相,还是看得出来与中土女人的长相是有区别的,应该那就是一般辽人女子的样貌了吧。于是,严妍这几日躺着时,就更好奇自己现在的长相到底是副什么形貌,或许是已从一个汉人无颜女,变成了个辽人无颜女,不过虽说这都是“无颜”,但,还是会有血统关系造成的本质样貌区别的吧? 她还真就相当好奇自己现在能“丑”成个什么样儿。于是,在连着躺了五、六日,手脚无力,让同房的那个善心的小丫头喂水喂米了这么些个日子后,她决定了,爬起身,照照自己这副尊容。 立于这房内不大的那面微凸的有点被划花的破铜镜前,照见了,这不看还好,一看,严妍爆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句粗口:“cao,这难民谁啊这!” ---------- 镜中人,很瘦小,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她也是怪了自己一句:怎就没躺在床上自己摸摸自己的手脚胳膊呢,先心里有个谱也好,也不至于一下就这么的站到镜前,把自己吓的。 可,她再仔细地看了看,实在是,这,这镜中的人,好眼熟啊,真的似曾相识,真的真的觉得曾在哪儿见过。再凑近了细瞅三十秒,严妍爆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二句粗口:“kao,这不是我十三、四岁时候的样子么?” 严妍十四岁时,还没变胖前,就是这么一副瘦不啦叽的模样。那时瘦皮猴的样儿,虽说不上多好看,可也算是眉目分明的吧。就算人看着她时,兴不起多看上两眼的心思,也至少不会嫌恶厌烦的吧。 这么,也就是说,她现在应该还是个汉人。只是,怎么会有个辽人名字? 于是,她在这日下昼,那个心不错的同屋小丫头暂时归来时,问了她几嘴。就算顶着那丫头奇怪探寻的眼光,严妍也是得硬着头皮去问就是了。 问了后方知,自己就还真是十四岁,亦确系汉人。娘亲本来也是这府上的仆,长的据说也是十足有那么几分俏样,也不知是跟哪个没有立亲的男人,就苟合好上了,后来听说那男人只是在这府上帮短工的,家里早有妻小,也没能耐再养一房。她娘亲还这么“不检点”地怀上了她,生下她之后,就郁郁而终了。 自此,她这人以及她那早已逝去的娘亲就成了“不要脸”的代名词。 严妍套出来这些个话之后,虽说那丫头说得隐晦含蓄,但她也是能猜出这些日子以来在这间下人房里收到的那些个鄙视是源自何处了。她唯一不明白的是,这,到底自己是本身穿了过来,于穿的过程中变小成了十四岁时的自己,还是说,在这个什么宋朝康定年间,也一直有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自己,在她跳井之后,魂儿走了,被自己的魂魄取而代之。 这,到底是身体穿了,还是魂儿穿了?分不清,那就不去分清了吧。眼下问题的关键是,这下可好了,变成彻底的孤苦无依了,在现代时,虽说活在个组合家庭里,但,也是个被爸妈弟弟弄得像模像样的完整家庭啊,自己嫁不出去,但也是有个家的依靠的。可现在,这还真是,一根钉啊。“独竖一只”,还是个这府里人人眼中的眼中钉。 当然是眼中钉,被指说是勾引这家的主人。这家主人还是辽帝的六弟耶律隆浚,是辽帝唯一同母所出的胞弟,自然是辽帝与这个弟弟的关系亲过其他兄弟姊妹。整个西京道就是他的封地,而他自然是建府于这个整个西京道中最繁华的地界儿——西京。这府,就是王爷的府邸。一知道这一层,严妍就更觉得头疼,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个误会,至于为什么要说她以前尝试勾引这府上主人,她就不想深问了,不想听,亦不太敢听。 严妍眼下是觉得,自己这名声都臭成这样了,要是能够走出这王府就好了。 第4章 遇上事 严妍想着自己现在怕是个奴籍,在这个世界的娘亲就是这个府上被买断了终身的奴,自己也生在这个府上,那应该也是个被生死买断的奴,估计除非死了被扔出去埋了,其它种的出府情况,就免谈了罢。 她正想着这以后要怎么才能走出这个王府,就发生了一件事情,同屋那个总是被自己套来套去话的小丫头出事了。严妍在心里叫那人小丫头,其实她自己现在也是一个小丫头,两人同岁的,都是十四。更为可笑的是,就这年纪,在这儿大部分人眼里,也不算是那么的小了,起码,在辽地,这年纪要是与人婚配或是许个婆家,也是够了足了的。虽说,像她俩这般做下人的,应该是照理儿来讲,要再做生做死做到个十八、九,再给配人,配的也是同府的下人,接着再生娃娃出来,生出来的娃娃也还是奴,如此往复,一代代的下去,见不到终了。 这丫头听讲是被这户主人养的几个陪侍中特别得宠的一个指说是偷了她东西。说是陪侍,也就是养在府上的娼妓,不过,也算是清白的姑娘家,是妓院里的清倌还未曾侍过男人的那些个,并不是妓馆里的什么红牌狎伶。这些个,身子清白,就是命道不好,否则也不会沦落风尘。西京名妓馆中有那么三、两间,老鸨子见有好的“货色”便会往这六王爷府上送,导致这六王爷换“批次”也换得有点频繁。 可能有些还来不及睡,就被送出府了,因为,新的一批已经来了。其实说,这些个被送上他府来的陪侍,从某种考量上来说也是宿命可悯,不管是他“老人家”睡了没睡的,出了去,都是那么回事。被他享用过的,出了去就算是已不再清白了,没被他享用过的,出了去,除非她换个地方呆着吧,否则这事让人知道了的话,她就横竖说起来都是个被人用过的,没有人会去相信她所辩说的什么。 被送上这府做陪侍,倒是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当她们成为一批旧人被厌弃了后,给打发出了府,就会有一笔钱银花销,仔细计算计算,就这么用度上二、三十年也成。照理性人看来,这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因为是个一趟头的买卖,跟着这个宅主一段时间,之后半辈子的生活用度都将无虞。偏偏,这府上但凡被送进来的女子,偏就是失了理性,绝大多都还竟是想着争破了头地留下来,也不愿出府。 对于这一层,严妍能理解,亦不能理解。她能理解的是,会形成这么一个状态,一定是这府的主子是个风流气度的人,招女人爱,才会这样。这种男欢女爱的,她也无从置喙,总不能说是这些个女人都有毛病,有什么好争的,这人家男与女之间,你有情我有爱的,一来一往,就是有那个意思、那个念想,她在那儿瞎叨叨,叨个什么劲儿?还落得叫人说甚“得不到的东西,只会在那儿酸嘴”。她不能理解的是,说白了,那些个被这主子“恩泽”过的女人争也就争罢了,那些尤是清白净好的姑娘家,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吧,上佳的买卖,上天的恩泽啊。由不幸沦入妓馆那般的黑窟,到清清白白入了府,竟然还能清清白白地再被送出,送了出去之后二、三十年的生活还有了银钱保着,这好事儿,上哪找去? 偏偏,那些个,也要争,还想留。 也罢,严妍想着这些个跟她根本就是无甚关系,想多了,都是闲得慌的。 只可怜了那个心善的辽国小丫头纠里,严妍是绝不相信她会偷人东西,那个说上两句惆怅话就会微微憋得有些面红的丫头,讲话声音永远大不了,从来不狡辩的个人,她跟严妍说她没有偷东西,严妍肯信。 问她跟她服侍的那个女子解释过没,纠里只说她拼命说没有没有,说自己没拿过,连看也没看到过,可是那个人偏不肯信。无奈那个人算得上是个女主子了,在这个府里住了一年有余还没有出府,是呆的时间最久的一个陪侍,所有府上人私下里都隐隐会猜想她有可能被王爷就这么一直留下来,就包括,那个女子自己,也是这般认为的。 说白了都同是苦命人,咱们这一院,是下院,都是奴,你们那一院是这府里的私人妓院,都是高级一点的明娼。何苦这般为难? 可惜,人家还就是为难了,可能在这府里住久了,在那什么主人身边呆久了,快活光景过得多,不免有些飘飘然,也逐渐的,真的快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骄拧之气渐涨,非得分就个人我高下,在那个人眼里,估计她自己就是主子了,而这边的服侍她一些起居事项上的小奴就是低贱的。说你偷,你就是偷了! 纠里那晚上哭哭啼啼地归到了这处房里,就跟严妍讲了这事儿,同房的那个婆子也回了来,听到她们说的,只说是她怎么这般不小心,开罪了不该开罪的人,纠里就讲,她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这么被指了。那婆子只是看不起葛只,也就是严妍现在住的这个身体的原主,虽说是不是真那么叫人看低是另一回事,可那婆子就是看她不起了,但那婆子并没对着纠里指有什么矛头,只说是丫头命不好,希望这事能拖拖就就地就这么过去。 哪知这事,还给升了级,第二天,那个得宠的人还来了这下人住的院子,非得让人搜。有两个家丁进了来,就在纠里的床下铺上的一顿翻掀。这两人搜着时,严妍就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起了身,她躺着的这几日就总在想着,自己十四岁那年有这么的不堪事么?成天像个软脚虾似的,就算投了个井寻死,那也已经躺了这么久了,这力气元神怎么还没归位呢? 她起了身之后,那两个人就连她的铺也给翻腾了,未果,什么都发现不了。纠里因为实在胆小,就一直站在严妍旁边,揪着她的胳膊,在抽噎。严妍一言不发,因为她说也是白说,只是想着这些个人搜不到东西的话,就不应再只一味的口执一辞,不松口地非说纠里拿了人东西吧。 可人还偏是又有话讲,问严妍:“是不是她把东西给你收着了?” 严妍本来静站着在养神,一听,就愣了:“啊?没有没有,她没有给任何东西我。她回来后,我也没见她在房内藏过任何东西,真的,我这几天一直都躺在这床……这,这榻上,一直看着她的动静,也没见她私收过什么东西。” 她这不说还好,一说,立刻被这几个不知所谓的人当成是共犯,因为她竟然敢帮着嫌疑讲好话。于是她们两人就被揪出了这间下人房,严妍这些时日来,是头一朝见到户外的日光,日头并不猛,她却有些晕眩。定了定神,亦定了定脚,站稳了端看他们有什么话要讲。严妍在日头下细细看了看那个据说是得宠的人儿,还真就挺美的,摆在现代,也是能做一、二线女星的那般长相,更何况,人家这还是全天然的呢。严妍光顾着看她,还花了几秒光景琢磨了琢磨,想着,日后自己可不能再那么嗜甜,再像在现代时初中那会儿地暴饮暴食,兴许以后长着长着,也能长成个正常长相的女人了呢。虽说不敢求像这女人这样的模样正,起码也能是正正常常的吧。严妍其实也幻想不出如果自己当初没有瞎吃胡吃,那长大究竟会是什么样子,但她现在总想着,应该也不会太差吧,正常就好,她觉着就算再不济,也比现代时,二十几岁时的自己要好看不少。 她就在那儿走着神,重新定位着人生,结果被莫名其妙地视为藐视,被那美人吩咐了家丁施杖责,还不要在这个院中杖,而是被拖扯去了院外。这个下人院是女仆住的,对面院子则住的都是男仆。将她们两人拖去两院中间,打了人,也落了脸面。 那一杖下来,严妍觉着自己的五脏都快移位了,她能想到的也就是:真是流年不利。 那美人儿平静地吐出话语:“打到她们肯承认为止。”言语被她的樱唇吐露得平静,竟也并不显得恶毒。 只是,她这话一出口,严妍就想着:完了,今天看来得死第二回。 这时,由男院中冲出一人,搥着板杖,哀道:“别打别打,我妹妹经不起打。要打打我吧。” 严妍奇了,心道:莫非,我还有个哥哥? 她费劲地偏了头看上去,见是一高壮的辽人男子,估摸着也才十六、七,正一脸忧愁地望向纠里趴着的那个位置,哦,原来,是纠里还有个哥哥。 就在严妍认为她们三个要一起被死命一顿地杖刑时,又来了一人,院内所有人都福了身,喊道:“王爷。” 严妍想着:得,这下,人都来齐了。 她努力又抬了一下头,想看看这个王爷,目睹一下这个害自己陷入“性^丑闻”的男人是哪副尊容也好。一看,好像确实是丰神俊朗的一个男人,不过,也就二十岁上下的模样,年轻着呢。往那美人儿身边一站,俊男美女,永远是会吸人目光的组合。其实,要不是严妍现在那不堪一击的瘦弱庇^股上正架着个杖板子,她也绝对是会以为她自己现在正身处一个什么古装偶像剧拍摄现场。只是,现下根本不是假戏啊,先前那道板子,是真真实实地落下了的。 这时,那王爷对着那美人儿讲道:“怎么走来了这里,我去找你,下人说你上这儿来了。” “王爷,她偷了我东西。怎么都不肯交出来,那东西还是上个月头里,你送给我的呢。”语气倒并不娇嗔,有些清淡,正正好好的调调。却仿佛很能抓住她旁边那男人的心。 严妍是实在没心情听他们两个在自己小命都快不保了的紧要关头,在这里你一来我一往的“你在意我、我也在意你”地情侬意侬,只是想着,来了个王爷,希望这个王爷能讲点事理,喊捉贼也是要拿赃的,没有证据,真是不能片面就这么断定。 “她讲了没拿吗?” “她讲了,可是,那时就只是她去过我厢房里,她走后就不见了。我,我很喜欢那样东西。” “算了吧,你们也拿不到赃,打也打不出什么话头来。我再差人买来一样的给你便是了。” “王爷,怎能这般地纵容。” 严妍一听,想着,怪不得不娇不嗔呢,听听人家这语气,小小的一副准当家主母的架子就快端得浮出水面了。 那王爷听他最宠的美人儿这么讲了,倒也并不跟着她再劝、再费他自己的口舌,女人而矣,哪有那么多道理要跟她们讲明白的,只是也并不容多说地,问执杖的人道:“哪几个人与此事有关?” 执杖的家丁回:“回王爷,地上的这两个,还有,这个站着的。”说完一指纠里她哥哥。 严妍这么一听,也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涉案人等”,也不知道自己招谁惹谁了,归结一句,也只能讲是自己今年流年不利。 “那每人杖二十,别打太重,打完了,逐出府便是了。” “王爷,求王爷,都打我一人吧。我妹妹和她那个样子,一看就知经不得打的。再轻,打完也怕没命。求您只打我一人吧。” 纠里的哥哥这话一出了口,正五体投地趴着的严妍在心里对他的好感直直地往上升去,心里想着:这个人真好,不仅肯为了自己的妹妹挨杖,还肯为了自己挨板子。 她又想了想,唉,许是自己现在长得瘦弱了点,虽不美,也惹不得人怜香惜玉,可如果和现代的自己比,倒是会叫男人出手相助的,毕竟有些弱。估计现代的自己被人板子凑死了,也没人想费劲帮的吧。不管怎么说,她心里是觉得纠里这个看上去老实本份的哥是个大好人,肯为了自己这么个人挨板子,这份心意她心领了,可,毕竟非亲非故,她实在不好意思叫人家替自己这个外人挨打。就讲了句:“算了,我自己的我自己来挨,你就挨你和你妹的那些板子就行了。” 纠里的哥哥听她这么说,不认同地否定道:“不行,你也经不得那打。”接着,又向王爷求道:“王爷求您,打我吧。我经得住。” 那王爷现在明显是嫌烦了的,也是,这些个鸡毛蒜皮的芝麻事儿,也得费他的时光于这处立这么久,费这么多句言辞,他本人本心是着实不想再为这事花上半点心思,他来此处,也只是想把他的美人领走而矣。就允了:“好。”说完便不做半点逗留,转身走了,那有些清冷的美人也是即刻跟了上去的。 第5章 出府 那王爷简单一个“好”字交待完了便走了,余下的事自有家丁下人处理好,如料想的,两个女奴自己起了身,之前挨了那一板子的余劲与火辣仍在。接着,就是纠里的亲长兄为了护她们两个女子而扎实地挨了六十板,不带含糊,有暗红的血渍出来,纠里她哥的裤上都有看得见那些血点子。 严妍看着,心中着实不忍,叫一个十六、七的小弟弟护着自己,挨了这好些打。她心里也难受得紧,直想着,要是自己还像现代那般壮、那般宽实就好了,多少那庇^股大有弹性在,也能帮忙着挨上个十几板,就不用这男孩子把事儿都给扛全了。 而纠里看着她哥哥被打,看着那些血点子映出来,就又哭哭啼啼了起来。所幸,没有晕过去。 这三人在纠里哥哥受完家法之后,就被逐出了。由这若大的王府宅邸的北墙后门被逐的出去。三人皆是身无长财,不名一文。离了这府,就意味着失掉了仅有的衣食住处,就算她们在府内本有的亦不算多,可现在,就真是已经窘迫到了个寸步难行的地步。 两个女孩是能走,只是纠里哥哥这个男孩子,被打得好生地惨,只能由另两家仆给一人一边架着,开了那后院门,就这么地往外一搡,他就趴在了这府邸之外的地上了。 纠里哥哥还是有意识的,他勉强抬了眼,跟自家妹子讲:“纠里,不要担心,这打的都是肉,过个十来日也便能再长好。”接着,他虽未昏过去,却也是沉沉着头颅,似乎不愿再多讲话了。 纠里还是在哭,十四岁的姑娘家,担惊怕事也是合情理,所以她哭着,严妍也并不觉得烦,只是并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劝慰上了两句:“纠里,不要害怕了,有你哥哥在,还有我在,我们三个在一起,死不了的。” 纠里听着,还是哽咽,只是,并没有之前那般地大声了。 这时,这北墙后院的门又开了,三三两两地出了来一小拨子年轻俏生的姑娘家,每人都背了个包袱。严妍扭头瞅了一眼,心下明了,这群说不定就是一批被遣出府的陪侍。她只瞅了一眼,便回过了头,不再多看了。 那些出府的俊俏姑娘对这边这一摊子,多数并不同情,多数人还正在关心着自己的事,有些还悉悉索索地私相讲着点话儿,严妍估计这些多数是不愿离开的。只是,又关她什么事呢。她就连今天的晚饭在哪都不晓得,还想着得等地上这人再躺会儿,能挪步了,她们再慢慢地移去它处。 那一小群姑娘中,只一人走了过来,似是认得纠里,一蹲下身,一看明白,便问道:“纠里,你哥哥怎么被人打成这样?” 纠里抽抽噎噎地平稳了一下鼻息,讲道:“弥查,怎么是你?你被放出来了?” “是啊,今日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怎的一出来,就见你和濑益烈,濑益烈怎么被打了?你们被赶出府了?” “嗯,你们,你们中的那个、那个人说我偷了她东西,我就被打,我哥哥替我们被打。她帮我说话,也差点被打,我们都被赶出来了。” “哦,这样。那我现在叫个推板车的来,把濑益烈先运送走。我们先找个便宜点的客栈住下个几日,一边再找个便宜些的宅子,我们搬去租住,再想后话。” “弥查,这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怎么的也是无亲无故的一人。” 一直和纠里讲话的这个姑娘家叫弥查,她由小便失去双亲,在亲戚家寄住,一直过得不容易,后来亲戚家掌事的男人欠了人债款,便将当时才是九岁的她卖了进娼馆,入了馆子,好在有不少比她更漂亮的小姑娘,她就“落于人下”了,当起了丫头,服侍起了馆子里的“小姐”,她还松了好些口气。也不是说她多么的出淤泥而不染,那馆子里说真的,哪个是真愿意走那条道儿的,真做上了“小姐”的,夜半跟她哭的都有,当时的她只想着,不能太漂亮,那些个漂亮的姐姐,就是因为漂亮才被选去“栽培”,接着服侍男人的。 可是,一年年地过去了,她也开始出落,特别是到是十三、四的时候,那美人胚子的模样就显了出来,到了十五,就被鸨母盯上了,也开始“栽培”,栽培完了就往这边王爷府上送。送完之后,她也不说是绝食,她就暗暗地,每餐吃很少,每晚憋到很夜了才睡,尽把自己往气弱游丝的样子逼。还真就是很有效用,入府三个多月,就从没被看上过。 在这三个多月里,认识了来自自己故土——在东京道的辰州的濑益烈、纠里兄妹俩。纠里去过她们院,跟她有过不算少的交谈,两人系同乡,又都身世可怜,自然就会有种相惜的感情。纠里跟弥查讲过她的哥哥,所以弥查也是见过几次濑益烈并且认得他是纠里的哥哥,至于讲话,倒是没有过的,在府上时,也不能有这种方便。 第6章 租宅 弥查在王府里呆的那些个日子里,对她自己“动的那些手脚”,只是她一人自个儿吞在肚子里,并未向他人吐露,故而也没人知晓她的心思。现如今,这甫放出府的头一日,她本人的面色并不是太好,也是之前的几个月里头叫她自己把自己给饿的、折腾的。严妍是不晓得她之前做的那些事,只晓得现在,看在眼里头,这小姑娘的气色不怎么好,根本不若之前与她同一时被发放出来的另几个小姑娘们那般脸颊红扑扑的,不论人家那些个,到底那红润面色是被遣出府这桩事儿给气出来的,还是怎么的,那到底是个正常十五、六岁的姑娘家该有的气血相貌,而眼前这一位,就真的个不太够看,也不明白她是怎么被鸨子给选上送过来的。 这些都不论,单看这人,确是挺好的。人,也得有个人格,方才她一句“今日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便也知道她与之前那一小撮子人,并不是一路的货。弥查跟严妍相互间问道了对方,也算彼此认识了,她见严妍也是个无去处归依的人,便问她要不要与她们一起找宅子租住,再谋后着。严妍身上连一个子儿都没有,虽不甘叫个才十五的丫头暂且地接挤着自己,却也并无他法,只能应下,说着,一旦找到了活计做上,就将欠下的钱银还予她。她讲道,不急着讲这些个事,日子会好起来的。现在,这弥查又挎着个包袱找板车去了,严妍冷静地琢磨了一下那丫头,觉着就单由她的各中行为举动,便也能瞄出她的人品,绝对是过得去的。也不知这古时的人,是不是比现代的人早熟还是怎的,那丫头就很成熟,想来也是个行事有打算,心胸宽的人,要是搁在现代,十五岁的人办起事情来,计算起人情你我来,哪有她那般的有板眼、有轨迹? 弥查不多时便找来一个推着板车的大叔,板车上有些竹框篓子,朝里一看,还有些剩余的叶子瓜菜,想必这人是个卖菜的贩子,这会儿功夫,都卖得差不多了,就正好被弥查找来,帮着送一趟人。 那大叔将板车推到这几人面前,就停下脚,将那些个竹框篓子给撂到了一块儿。然后和几个姑娘家一道将那个正趴着的壮实的濑益烈往板车上摆放,费了不少气力,终于给扶上摆正了。一行人就出发,严妍在板车侧边跟着前行,她得一手扶着那撂竹框,怕车子这么一行走,给一整撂的倒了去街上。 弥查在大叔旁边走着,向他打听附近的便宜落脚点,说是要安全便宜的就可以了。大叔就讲,让她们一行跟着他去,他直接给领过去便是了,因为不远处的一条内街上就有一家。 一行人到了后,弥查按之前讲好的价,要给这大叔几枚铜钱。不想这大叔倒不肯收了。其实这大叔之前是要收钱的,毕竟是个钱力交易,也没想着白做,可一到了这几个人跟前,三个姑娘,再加一个趴在地上、裤上溅血的男人,心中对这些人就有些怜惜,想是哪家大户里的犯了错的下人被主子家刑过后给扔了出来了,这大户人家里头,哪有事是分得清是非的,也无从有黑白,犯了错的也不见得就是真有错,只能心道是可怜人,与自己这种过着底层日子的小民劳苦人是一个圈圈里头的。于是,便也扯不下这个脸,再收小姑娘家的铜钱。 可弥查也是个较理儿的人,一开始说了收了,就得收的。所以将那几个铜子儿硬往人大叔手里塞去,一翻推就,那大叔便也收下了,只是关照她们几个日后好好过活,尽力照顾好那个受了伤的,还说了离这处不远的转街处有个药铺,可以上那儿去买点伤药回来给伤者敷一敷。她们连连道谢,说好的。 弥查她们还请了客栈的小二帮着一起将人架上了在二层楼的厢房里,打赏了小二,请人送入了一些简单饭食,她们三个女人就简便地对付了一顿,还给濑益烈喂送下去了一些米水。 用完了这顿极简的膳食,弥查把有银钱的包袱留给了严妍她们,让她们看护着,自己便去了街上那处药坊,买了些创药。回了来,就给了纠里,让她帮她哥敷。虽是哥哥,这,得解开裤子露出伤臀敷药的事,也是不太合理,纠里可为难了。可是,就她们几人只身在外,还是不要讲求太多的礼数教条了罢。于是,小节便也不拘泥了,纠里给她哥浅浅地褪了裤子,之后就轻轻地将创药往上洒。 而另两人就别过头去,不望向那处。这四人现在住一间大厢房,这样对于她们来说是最节省开销的。而对于店家,毕竟这茶水饭食、澡水开支等用度是另计的,便也没什么不能答应的,怪就是怪了点,可她们要这么个安排,就由她们这么个安排法儿罢。 可到了晚上,这三个姑娘家要洗澡时,才发现,这么住还真不是个事儿。所幸问了这客栈掌柜的,二楼还有一间单间厢房,小是小了点,住一个大男人的话,不讲求的倒是也正好。于是这濑益烈便被送往了那间小房,就是不太方便时刻照顾着他。不过,濑益烈在晚膳时分被人喂饭时,就有转醒过来,他下昼时分昏沉地睡了一长觉,转醒时似是已回复了些精神头了,一餐饭食下了肚,感觉面色就这么端看着就像是已恢复了不少,可能到底是壮实,底子好是真的。 他被喂了饭菜之后,就一直醒着了,没再睡去。之后,被移去那间小房后,只对这三个姑娘家讲:“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好,一宿两宿的,精神就能上来了。你们回房去吧。” 他妹妹抚了抚他的额,见没有发烫,他哥的气色也算是正常,只是有些伤后的虚弱,就没有什么其它病弱恶化的迹象,就和另两人对视了几眼,跟着,就出了这小间的厢房。 三人再回了自己那厢房内后,相互见就讲了讲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弥查说自己眼下是有一笔“卖身钱”,但是还是想找个活计做,否则这些钱财花得了二、三十年,之后,就没有入账来源。她讲她自己苦就苦在无一技之长,被亲戚家卖掉之前,自己就只帮着务过些家里地头的家事农事,而被卖后的头几年,做的是端茶倒水、伺候“小姐”的活儿,再之后的,就是被那家馆子里的鸨母逼着学了些操琴练曲的技艺,但也是学得匆忙,根本不精。所以,她也是十分的浑沌,并不晓得自己现在能做什么,现在都已年过十五,也从未学过半点针黹女红,要是有这一样就好了,还能给人做点散活,也算是门谋生的行当。 诉完了自己这头心事想法,弥查转而问另两个天涯沦落人,问她们有无想法打算。严妍,讲实在的,这时不得不开口,讲道:“弥查,我自己倒是有门技能,只是,在这时这处,我也不晓得成不成事。我……弥查,拉不下脸我也想问一句,你能借些银两予我吗?我想开始,也得要点钱银过渡一下。” “哦?可以是可以的。你有什么谋生的门路?” “我……弥查,能先不要问吗?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成事,我想等做得下去了再跟你们细讲。”严妍多数时候并不善言词,能不用说明的事她就会尽量地省去言语。 “好吧。你要多少?” “我对这里的钱币没有什么概念。” “这,我们辽国用银子和铜子,与我们南边儿的宋朝是一样的。只是铸铜子用的金是不同的。一两银子值四贯铜钱,一贯铜钱是一千个子儿。” 辽与宋都用银锭与铜币做流通的钱。宋国铸银锭,亦铸铜币。而辽较少铸银锭,多数还是铸铜钱,因为自宋国上一个皇帝真宗与他们国定立下澶渊之盟以来,每年,辽可得宋呈上的岁币——白银十万两,以及绢二十万匹。这些白银,数目不少,入了辽之后,辽国掌铸币的司就几乎是不需再铸什么银锭了,只是,有些年头里,时间,资源宽裕时,便会将宋国送来的银锭熔了后,重铸成辽国银锭的形状,但也不会全部重熔重铸。因此,在辽境流通的银锭倒是有两种形状,不过这个没有所谓,只要是足两的便可。 两国亦都用铜钱,只是铸造铜钱用的金属在成份、比例上有不同罢了。且,两国内银锭与铜钱的兑换数目不尽相同,于辽内,一锭银可换四贯铜钱,而于宋地,一锭银可换两贯铜钱。于两地,每贯皆是有1000个铜子儿的。 这些个信息,这般具体的,都是严妍于日后知晓的。这日于那间大厢房内,她也仅是大概齐地弄清楚了在这块地界花什么钱、如何换算。 ---------- 三个姑娘家,就只分出一人,也就是纠里,留着在这客栈里看护着她哥哥,另两个,弥查与严妍就出了去,四处寻宅。 最后还是问了人,人说去这城里的伢档那处入个档,帮着寻,会快不少。那些个伢档都是在这城里的募户行里当差的小官吏,募户行是个小小的政府机构旁支,专管这城中的屋宅买卖与短租长租的。这个机构设置本来于辽地内是没有的,这也是学了宋制,像西京道这般汉化重的地方,大到官衙设置,小到宅院构建,都有着浓浓的汉地文化色彩。想来这辽人也挺怪,一边欺着宋国,叫人纳银子纳物资的,一边还仿学着人家,由某一种程度上讲,是有点儿自相矛盾。 有了伢档的帮助,毕竟他们那儿资料信息全,严妍她们一行人不出两日便觅得一处宅子。这西京是个富贵繁华地,处处方寸处处金,也没有哪个区块是穷地界儿,想找处便宜的宅子租着,还实是不易。好在叫她们终于找到了处相对是最便宜的,于这城的北区觅见一处处于静街尾的宅,不大,也有些许残破,不过倒也安静、干净。四人首租了半年,租银是弥查给一次结清了的,收好了租住的那张契纸,四人就要往里搬了。 四人其实也没什么要搬的,只要人走进去便成。几个人中只弥查一人有个包袱,权当是行装,其他的人,连个随身带的物件儿都没有。 这四人成行那日,濑益烈算是已好了个大半,能走能动了,只是仍像是有些不便的样子,行路上来,有些慢也有些扭捏。大伙儿考虑到他的不便,就就着他,都是慢慢地走。 第7章 荞麦面起家 严妍跟这几个同宅的人讲说自己叫“严妍”,是自己的汉人名字,让他们日后都直接唤她作严妍吧。大家也就听她说的这么唤了起来,唯纠里轻轻拧了拧眉头,问她怎不曾听她讲过。她只答以前在王府里不便这么做。 严妍花了几日在这西京的大街小街上转悠,有时看看那些个酒家食肆,有时会瞅瞅路边的露天摊档,还有些时候跑去人家米粮调料铺子看看物价,虽说较为贵价铺子里头的东家或是掌柜会有些看防着她,但她毕竟不是个叫花子扮相,一身下人衣衫,许是富贵人家里差出来买米买茶的小丫头,也不好把人就这么赶出铺子。 严妍不管这些,顶着人家的不善脸色,自顾的看清商品品种以及各种价钱,尽量地了记于心。 几日下来,发现了,这儿没有面条,只有石炉烤的饼,就那个,也是贵的了,因为烤饼用的是实面,而小麦是个贵价的粮食。她还发现了荞麦粒,粮铺子里的麻布袋子一排排的,内装有各种各样的五谷杂粮,虽比起现代的五谷品种,这儿尚不齐全,不过,还算是够多样化的,并不显得米粮种类单一或说是稀缺。粮堆上插一木片子,上有汉字与契丹文两种文字的书写,表明那些个谷粮的叫法儿。严妍发现了那荞麦粒堆上插的那木片子上面写有:乌麦。 还分了两个品种,一种灰皮的,一种青皮的。荞麦粒儿是三角形的,一般来讲青皮的较甜嫩。不过两种是一样价儿的。严妍归家后有问过那三个,问说那乌麦在这辽地怎么个吃法。他们讲,那乌麦都是脱皮后,入水煮,口感并不太好,穷人家才吃,卖的价儿也贱。 严妍一听就放心了,荞麦粒可以变化出的品种可多了去了,就她知道的,在现代极受欢迎的吃食方式就有两种,一种是在日本北海道的荞麦面,一种是在中国天水的“呱呱”。后者制起来较麻烦些,而前者,她现在就可以试试。 在现代其它地方也有吃荞麦的,比方说内蒙的人们还是会煮荞麦粒来吃,还有尼泊尔人会煮荞麦面条吃,就是制法有点糙了,因为他们单用荞麦压面,由于这种谷物粘度不够,压出的面易断,于是每根面条就都是短短的,还黑乎乎的,一点都不筋道,在较爱吃白面条儿的中国人看来,没什么食欲。 不过现如今,可以试着干脆先照搬日本人的做法,全世界做荞麦面最出名最好的,在严妍看来,还就是数日本了吧。也不怪这,因为他们发展的早,从江户时代就开始发展了荞麦面文化。 ---------- 严妍基本地对物价有了点数之后,就向弥查借了五两银子,数目不小,但弥查没多说地就借予了她。她到手了这笔钱银之后,于自己住的厢房中藏好了四锭,主要是怕这宅有什么“访客”,会不安全,接着她问弥查把她那个布包袱给借了来,去了一间就近的钱庄,向庄里人将那一锭白银给兑成了四贯铜钱。她就快快折身回了她们宅子,收好了钱,只取了一些当日花用,旋脚出了门,去一间成衣铺子,买了件便宜合身的,面料没有太粗,穿着还成。 还好这时节,应是春日里,着春衣短打便行,花费了她25个铜钱,纯素的一身衣裳,连个绣边纹样儿都没有,不过她瞅着行就行。她这几日里忙活兜转,也忘了问一嘴另两个丫头是不是要买换洗的衣裳。他们这几日里,都是分头行动的。男的就去了一些个铺面店家询问人要不要小二打打下手,女的就去了隔壁那家婆婆家里学做针黹,因一日见着那家婆婆出门,手挎个篮子,内有好些样小片针绣,她们就去求人家婆婆教她们女工活儿,说是要给人钱学做这活儿。那婆婆人也挺好,这邻里间的就算了,不要啥钱了,白日里来便是,到她院里去,她做,她们瞧着,她再给一边细讲讲。于是,这几日,她们日日都去。 这四人一时间都像个陀螺般转了起来。 严妍买好了换洗衣裳,归家后,就拉了井水上来把新衣简单浆洗了,然后晒在了院子里。就又出门了,这趟的是粮铺,买了十斤的青皮荞麦粒,五斤的黄豆,三斤带皮小麦粒便又回了家。放好东西,回了家后,就想出去觅觅哪处可以买口小型的石磨和一辆高一点的板车。 结果,这趟叫她在街口遇上了上回用板车送他们去客栈的那个卖菜大叔。她认出了大叔,大叔也认出了她,她就上前向大叔询问去哪儿能买到便宜的板车和石磨,那大叔顿了顿气儿,再问她这是要干嘛,她讲她要做点小买卖,得用上那两样。 大叔心中有些许奇怪,这姑娘家照说要做小买卖的话,多是给别家做些针线女工的加工活计,怎的她还干起苦力活儿来了?不过见她一副落魄样子,还是像那日那般瘦小,一副操劳神色,亦还是着那日的那身衣裳,想是都不曾换下过。大叔的某种“阶级友情”就这么莫名地被唤了上来,讲道:“唉,我家还有弃置不用的一架板车,磨倒也是有一口,用不上的。你要不要跟我归去看看,看大小样式合不合你心想。” 照说,跟着陌生人归家是件要多不明智就多不明智的事儿,可是不要钱啊,严妍还就是被这个吸引了,况且这大叔,透出来的那种心性,就绝不像是个坏人。 严妍跟着他走了,大叔的家在西京城郊的一条村子上头,他家有口不大不小的石磨,是以前他们村子上的一户搬去别处之前留给他的,而他是个种菜卖菜的,根本用不上,就一直弃置着。那磨比严妍早先设想的要大上不少,比较考验气力,奈何,不要钱啊,还想什么,又不是往家买摆设,只要能用好用就行。 这大叔家中还有架板车,闲置着是因为它一边的轱辘坏了,大叔也没修它,以往还会两辆换着用用的,现在就单只用他手里那辆了。那坏轱辘的比大叔手里的那辆要矮不少,严妍走了过去比了比,试着推了推,想着能成,界时找木匠铺子修下那轱辘就成。可那大叔好人做到了底,讲到:“我看这样吧,我这辆给你,我今晚自己就给箍铁修一修,日后我就用那辆。” 严妍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心里想要,可又觉得自己这么的就有点过份了。那大叔也不跟她耍多唇舌,叫她试试这辆高的她这小个儿推不推得了。她走过去将板车两个扶柄上扣着的一个肩带往肩上一挂,能成,就有点不好意思地跟大叔点了点头。她这不好意思,是因为毕竟将要占人家的便宜,可她现在没钱,有的那些银两也是问人借的,她始终没舍得松开口,说要塞给人钱去买下来。大叔也不跟个丫头片子计较这些,这车也是他自个儿削木刨木做出来的,讲了送予她,便送予她罢了。 他一偏身唤他家婆娘出来,屋内有人应声,出来了个胖胖福态的女人,四十多的样子,脸上挂着自然的笑,五官不差,反正,是比严妍胖时要漂亮中看。 那大叔与他家婆娘合力将那口磨搬上了板车,再将那磨下面的木桩子也给架了上车,大叔跟他婆娘讲:“我帮她送一趟,送完便归。你帮我把些个箍铁、铆钉准备一下,我回了后便修那辆。” 他婆娘讲:“好的好的,路上小心着些。车上东西重。” 第8章 酱油与豆油 菜农大叔帮着严妍这一趟把东西都给她送到了家,严妍路上有跟大叔讲讲话,主要还是问问他在街边推板车卖货的事儿。大叔把他知道的都答了,多是些经验之谈。严妍听了给记在了心里,就是这一路上的,偶尔心中还是得惆怅一下,因为她这批货不能马上上街叫卖,还得做不少前期准备,而且照西京这边儿的一般物价状况来计算,以及一斤面能出几碗面条儿的一些个折算考量,她还得再屯原材料。这么的,就又是不少的投入,更何况,她现在一天生意还未有做上,根本不知道水深,要么,到时就是红红火火,要么,到时就是血本无归。 可她也跟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不要成天的想那些负面的,怕啥啊。顶多不行,没人买账,那到时卖不出去的话,她就自己把那些面条当饭吃,天天照三餐那么吃,直到吃光为止!那不也算是能籍此延续一段时间自己的生命吗,也不会亏到哪里去。 到了严妍她们家那宅子正门口,严妍一想自己还真是个不带脑子的,这南面正门的门槛太高了,板车不好推入,于是,就又领着人大叔往北面的后门那儿走去,开了后门,大叔跟着进宅,帮严妍把磨盘给放进她东厢的屋里,真是费了老劲。大叔一人没他婆娘的帮手,没法儿抬,而如今的严妍是个年仅十四的软脚虾,你让她推磨,她许是行,你叫她抬磨,这也有点太开玩笑了。 最后还是借了块板子的力,把板车都给推了进那厢房里头,再把那石磨下的实木桩子给抬下了地,安置好了位置,再将那石磨盘,照着那角度,直接由板车上挪至那桩子上安好的。 这一整套的折腾,总算弄完了时,严妍和大叔都喘了口气。这时严妍就窘迫了,她倒了碗水给大叔,却有些脸红红的,因为她家,家徒四壁,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人的吃食点心,而人家帮着她做了这好些体力活。她一急,就取出三十文铜钱怎么的都要塞给这大叔,那大叔晓得她是不好意思,没东西招待人,可也不肯收那铜钱,只说是,行了,别计较这些个了,我也不能在意这些个,让她快些把她的小买卖张罗起来,这到了日后,二人说不定就得在一条街上卖东西了,就是邻居了,日后往来说不定还长着呢,就不要拘泥在每次这次个细事儿上头了。 严妍想了想,就听了大叔讲的,也不再跟他推就那些个钱。大叔喝完了水,就回家去了。 而接着,严妍就认真的计算了一下日后可能的快、中、慢三种卖货速度,以及屯多少原材料才是合适安全的。 反正她现下是根本做不起白面条儿买卖,一斤带皮的小麦粒就要五个铜子,而一斤荞麦粒才只要两个铜子,这同样一碗面,做成是纯的白面条和做成荞麦混小麦的面条儿,那个成本可是不能比。 如果是按江户时代的荞麦面配比,那就是八分的荞麦粉配两分的小麦粉,这么一来,一个,面条的爽滑柔韧可以考虑到,一个,还能帮她省下好一笔成本。 青皮的乌麦粒本就较之另一种皮色的乌麦更为甜嫩,它出的粉子可以负责混合荞麦面条的爽滑,还能带出丝微的清甜,而小麦粉可增加整个面条团的粘性,它就负责混合荞麦面条的柔韧筋道。 那么,八斤的荞麦粒混合两斤的小麦,磨粉过筛后就能出约摸十斤不到的混合麦粉,再约摸着能出一百碗份量十足的面条。 她给算好,起码前期得准备好四、五百碗的份量吧。这么一来,又得屯粮,她就按再次精算好的比例出了门,前往粮铺购买。这次一买,买完后直接在人家粮铺后仓请人给脱了粒,脱完粒之后的谷皮麸皮她还都要。有些人买了后会回家自己脱,有些人富贵的,就直接买脱了皮的精细谷子。 所以,严妍买谷粒时向这铺子里的人问了一嘴,说是不知他们这里有没有得买脱粒的工具的。那粮铺的人就说他们铺子里头没得买,有些个木匠铺子里头兴许有,这城里不少户人家会自己做或是跟城外村子上头的人买。严妍一想还得买啊搬的,真是麻烦,就一脸的担忧,那铺子里头的见她一小姑娘,那脸憋得那愁苦的神色,就道:“我们粮铺后仓有脱粒的用具,倒是可以帮你脱一下。不过你得加些铜钱。” 严妍一听,这倒省事,就谈了个价,谈完后,人家脑袋转了个弯儿回来,问她:“丫头,你怎么不干脆买去了皮的谷子?” 严妍答:“哦,因为那个谷皮我也得留着,脱完了还得给我。” “哦。”想着兴许她家院子里头养着鸡呢。 这家铺子里头的掌柜、帮工都挺好的,严妍还想着,不如先不要去买什么脱皮的工具了,那个等稳定下来再说,不如这阵子都在这家买好带皮儿的谷子再直接请他家帮着脱皮。 她这回买得多,掌柜的就送了她几个大小不一的麻布袋子,分别把脱皮谷粒与谷皮给装了进去。东西多,她还想着分两趟过来取货,那掌柜的问她大概住在哪个地方,一听不远,还差店里头的一个帮工给她送了一趟。 回了家后,她尝试着自己磨粉,主要是先试试那磨磨出来的细度还有自己要使的劲儿。一试,不错,自己力气也能跟得上,一天四小时供献在这上面,当头小毛驴也是可以的,不会累趴下的。 她这一天接下来的时光就光顾着磨磨了,晚上的时候,那三个归家的也晚,还带了个饼子给她。她忙得都快把吃饭给忘了,虽说以她一个现代面点师的挑剔舌头来看,这饼子,真是难吃到了极点,一团死面,虽说发是发过的,可是是不舍得放碱水还是怎的,吃得那个费劲。但是她还是很感动,要知道,就这不知所谓的一团死面饼,要卖四个铜子儿一只,这城里煮乌麦仁饭配点菜肉的一份膳也才卖5个铜钱。她们还买这个回来给她吃,她就觉得很感动,又有点着急,恨不得自己第二天就能做上生意,挣上钱。 可是不行,因为这鬼地方,既没酱油也没油,而她的买卖,将来一定得用上这两样。严妍去药材铺子买了酒曲子和碱块回来,然后把黄豆和谷皮弄一拨分离出了豆油和做成了酱油,两种做得都有点点的糙,因为器具不够,不过仔细过滤分离后,还是有相当不错的品质和成色,起码油够清透,酱油够鲜。再把所有的谷子都研磨过筛,按八比二充份混合均匀。 因为酱油得等,它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就出得了的,所以严妍在等着出酱油那几日里,把些个周边细小的物件儿该买的都买齐了,以及界时开业做买卖要用上的各式器具也给张罗齐了,甚至还跑到卖菜大叔他们村上割了不少野葱回来。 到了出酱油那一日,她才和水和面,进行发面,准备着第二日买卖要用到的最关键的东西。 第9章 首日生意 头天晚上,严妍就发好了面,这混合的面团在晚上时给整整一个时辰这么地反复上下揉和均匀,再盖了张小棉被,这么地留夜发酵。这时候用的是碱块,发酵速度也不比现代的泡打粉,不过有一点好,就是碱发出来的面团,自然清香,谷物的香气会被全盘烘托、散发出来,不会掺杂任何的化学品气味。而且这种非纯白面团还是发久一点较好,出的面条才会更柔滑,在细腻度上才能不输白面条。 到了终于要做买卖的当天,严妍寅时过半即已起身,天还是大黑,估摸着也就凌晨四点那么上下。起了身,取面团,擀面,大刀厚尺,一道道一条条切得那是丝毫不差。讲实在的,这手艺确是实实在在,就是这人瘦小的那个样子,执一把大菜刀,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地在那儿切,那副样子实在好笑。还好身边也没个旁人,就严妍她一人,而她只注意到自己手头的活儿,专注得还当自己是当年二十七时那个面点师傅样子,故而,完全不知自己现在这整副的造型是有多么的好笑。 特别利索地切好,分把,并不圈团。每一把是两手虎口^交握那么握住的一粗缕,往台上一摔,拍掉余粉,就算是界时一碗面的量。还得调汤底,每一碗的底子都有一小撮野葱花混全几滴豆油,荤葱味浓浓地盖过那油中仅余的一丝豆腥,一荤一腥相托,竟然神奇地转化成了一种浓烈的香。这就是第一层的底子,第二层的底子是酱油,不过不可以现在放。 严妍在早上六点多的那个样子就独立推着个板车往卖菜大叔平时呆的那条街上走去了,大叔也是个起早的人,他们卖菜还主要是在早上卖,严妍一去,就瞅见大叔站在他那板车后,理着自己车上的货呢。她走了过去跟大叔打了个招呼,大叔见她终于来做买卖了,也是相当的高兴。 她把自己的板车停在离大叔的菜档不远的地方,大叔帮她看着,她就提了个桶往转街过去的一条静街上去取水,那街上有口井,大叔说那井的井水不错,微微带甜。费力地提了一大桶回来自己车这边,就有点晕,因为她早饭还没顾得上吃,凌晨时一直心急赶时间,想着快点准备好了赶过来,就想着到了后再煮上一碗吃上,接着再卖面条儿的。 大叔也见她有些晕的样子,就关照她帮他看好菜档,他要去买两个饼子过来,正好他也还没用上朝食,说是今儿早上也是赶得急。 严妍赶忙拉住他,说是别去买了,她这儿就有吃的,现在就煮,一人一碗。大叔就笑了,允道:“好啊,我倒要来尝尝看。” 严妍给铁炉底座入了一小条木炭,上面一口铁锅里过了一阵子,那井水就滚了起来,严妍入面两撮,取两只漆木碗,摆野葱豆油底,再入两勺咸鲜的酱油,再放少许细井盐与磨细的白糖面儿。简简单单,两重汤底就调好了。面煮好,捞出,与竹兜中去水,就可放入汤底了,最后一步,将锅中用微甜井水煮过面的汤舀一大汤勺入碗,没过面顶就行。 也就在那滚的清水面汤入碗那一刻,整个滋味全都被激发了出来。本来在没有热力作用上,那碗面条叫人看着还没什么太多感觉的,就是看着那漆木碗中静静置着一团细细柔柔的东西,知是食物,可也不知具体是个什么滋味儿。这一下可好,谷物的清香,酱油的鲜香,还有小油浸葱的葱香味,全给那热汤头给一下子激发出来,传了半条街。 大叔食指大动,再加上他本人一早就饿了,也不跟丫头客气,端起了他那碗就吃了起来。一碗挺足的,给田里干活的汉子吃一顿都能够。而对于严妍来说,看着就有点多,搁在以前,她吃得下,可现在,做不到啊,她就想着,要不要分一点给大叔,不知他吃不吃得下。所以她就有点犹犹豫豫地端起了碗,这,还没开动呢,就抬眼见她板车前站了几个男人。 “你家这个是什么?怎么卖的?” “客官,五个铜板一碗,一定吃饱吃好。”也是啊,她这个比那死面饼子的量还要多上不少,而且比那饼子好吃上百倍不止吧,那肯定是要卖贵些的。 “好,我要一碗。” “我也要一碗。” 来的人,都叫上了一碗,这做起来也快。一个早膳时段,她卖了一百三十几碗,累死了,中间还得抽时间洗碗,用肥珠子和井水洗,后来,速度实在跟不上了,她就帮大叔照看一眼他的档,而大叔帮她把碗拿到井边去洗,洗了再送回来。 那些人吃完了还问她:“姑娘,你家是天天在这个街口摆档吗?” 她就答:“是的。” 到了中午,更夸张,那大叔看她这摊的这个态势,本来是要卖完菜收档归家去的个人,就留了下来,给她打下手,帮她洗碗。她也很不好意思,可是实在是太忙了,带来的三百撮鲜面就在这一早一午全给卖光了。本来她还想着要做到晚上,这下,下午就得收工,回家,有要事啊!就是买谷子,磨面,发面啊。家里都没多少存货了。真是来不急,她这回非塞些钱给大叔,跟着就一头汗地往回赶。 第10章 团结人手 下午的时候,她推着个板车就急急往家赶,途经那家铺子,买了谷子就往车上堆,这回一次买了更多的谷物,那铺子的掌柜按他东家给他定好的折价规矩给了她个折价,她把谷物袋子给一袋袋地在板车上码好,接着推了就走。 照说,对于现代的那个她来讲,现如今这般日日夜夜的劳苦活,是个减肥的好方法。可现在,她是个瘦弱的人,也不需要减肥,她怕这么操劳下去,日后倒是不会变胖,但是可能会变壮,由一个胖妹变成个肌肉妹子,好像,也不是回事儿吧。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美啊丑的时候,生活还没整个安顿排布好呢,想那些也都是闲的。 回了家,她就开始磨起了粉。一直磨到晚上,一人抵得过两头小毛驴那么使。晚上,那三个回来后,还是给她带了吃的,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东西呢。她们就问她忙什么忙成这副模样,因为,她实在也是一副汗流浃背的样子,就跟个在工地上扛石块的苦力汉子一个款,她就把自己那个小买卖的事跟她们说了。 要是别人的话,她或许会防着一嘴,可是这些个人,大家都是最苦的时候被天意绑在一起的,没事儿。虽说照历史上看,多少人都是能共患难却无法共富贵的,但是就算人心会变,那也是以后的事。反正要她严妍对这些人收收藏藏,遮遮掩掩的,她做不出来。 大家一听,这小买卖这么有做头,就问要不要人帮忙打下手。严妍其实下午,一个人当驴时,实在累得不行那会儿,就有细想过把这些住一个宅的伙伴们都给招回来帮自己的手,这会儿她们这么问道了,她就说,干脆你们来帮我的工吧。 严妍问濑益烈现在的工能不能向东家请辞不干了,回来帮她的手,她给双倍的工钱,主要负责磨面和过筛这个活儿,濑益烈当然肯。接着就问了纠里,敢不敢跟着她上街口去摆档,不用做太多的事,就帮着招呼一下人客,再洗洗碗就成了。给她的工钱就是她哥原先给人做小二跑堂的那个价,却要轻松上不少。纠里当然是也肯,她以前在王爷府里做奴仆时,就是做的这些端茶递水、洗碗刷筷的活儿,做惯了的,没想到现在能拿工钱,还是跟自己哥哥给外面人做活拿一样的钱。 而弥查,就不好给她安排什么活儿来给自己打下手,严妍现在起始的资金还是问她借来的,再叫人家做活她哪好意思。结果弥查也笑了,讲道:“濑益烈以后天天怕是都得呆在这宅子里了,我在他旁边给他搭把手,帮帮忙,再有一个,我也还是能抽出点时候往旁边那院子走动走动。那女红的活儿刚上手,我还想多学学呢。” 这么一排布起来,可真是皆大欢喜,宅内日后就一直有人守着了,也不用担心各厢房内的财物安全,而且大家又都有事情做起来了,财物分配也更趋近于合理化。 当日晚上,严妍还得认命地和面发面,直到三更天了,才简单烧了个水冲了一把澡,接着就沉沉着眼睡了去。 第二日,纠里一早就跟着严妍上工去了。她手远没有弥查那么巧,弥查学那女红活儿,不几日,便是有模有样儿,而纠里就总是苦恼着眉头,针脚老出错,还总是想着自己这些细腻的事儿真做不上来。 到了后,纠里一开始还很拘谨,不敢招呼客人。后来,她跟在严妍后面,有样学样,学得倒是快,半日功夫,就上手了,也不怕生了,还觉着一样是洗碗、伺候人吃喝,怎的这活儿就是要比在那王府里时的要开心多了呢。 这天可好,她二人三顿膳都是在这摊档上面用的,两人分一碗就够。由早到晚,做足了三个餐点的高峰期,卖了足足八百来碗。算一算,一碗五文,两天卖了一千一百多碗,那就是划一两银子又一千五百个铜钱,与材料成本一比就是十五倍的利,当然,如若刨掉人工成本,就不能足这十五倍的利了,可是还是有约十二、三倍的利,这也是赚得十足十。要知道她家那“破”宅半年的租也才六两半的白银。 晚上她们高高兴兴地回了家,走的都是大道。可严妍心里想着,今日是头一日这么晚地回去,日后来往久了,怕在这路线上给什么氓流地痞给盯上,她们两个姑娘家还真是不□□全,于是她就想着,日后得请濑益烈到了她们收工的点过来接她们一趟。 一回到,纠里就去打水洗澡了,而严妍还得磨面,再过了一会儿,濑益烈也收了工回到了家,他就叫严妍快去打水冲澡,这磨粉的活计他来接手就行了。 严妍也实在是累,就听他讲的去冲澡了。 这城中的宅,建得也是仿着宋地的四合院式的宅院样式,多为坐北朝南向,正门开于南墙,后门开于北墙,宅内的正房主房建在北面,这北面主房两侧成直角的分别是东厢房与西厢房,都是独立的房子,两个厢房隔着宅里正中央那个院子对望着。 不论是正北的主房还是两侧的厢房,都是长条型的屋子,内里都有隔间。现如今,这宅子里的几个人,濑益烈是住去了正北的那房的里间,那里间在整个正北房内的东侧,正北房中间是个堂,内有大圆的饭桌,西侧是个灶间,不过这一宅子人到现在还没有正经在家里升过火、起过灶,只偶尔弥查会氽点羹汤出来给大家吃,其余的,就未见过这家升起过炊烟。 西厢在采光、通风方面都比东厢要好,严妍认为自己比她们大,身体上能吃苦,就非让她们住好的那一侧,于是,弥查和纠里就一人一间占了西厢那一侧的两间厢房。严妍则一人居于东厢那侧,正好,也余出一间空房,就叫她给用去了摆磨。 这濑益烈做着跑堂活计的那家,他人也不能说走就走,得提前三天打招呼的,所以那日严妍跟他们兄妹两个讲了后,他第二天得照常上工,不过他当日也跟他家掌柜的说了三日后他得走,不能再做下去了。 这么的,濑益烈怕是日后就得天天跑到严妍那侧厢内做这磨粉的活儿,这磨也重,搬来搬去地嫌麻烦,不然的话,严妍还真想把它搬去北房的堂里。后来想着也算了,就先这么弄着吧。这厢房也是的,不管是北房还是东、西厢,都只有一个房门儿,入了去之后,才看到里间与外间是通的。这么的话,就弄得好像,濑益烈得天天往人家姑娘家房里跑似的。 严妍是觉得没什么,本来一个,这辽地的民俗就不似宋地那般严谨于礼教,而且,她一个其实上是二十七了的女人,真没觉得这才十六的男孩儿在自己这侧房里跑出跑入地有什么关系。 却似乎,有一个人还挺介意的,就是弥查,现在的弥查吃好喝好了,每天还睡得好觉,又学上了自己喜欢的女红手艺,整个人那个美就突噜噜地往外冒,挡都挡不住,严妍也是最近才发现了那以前弥查的鸨母是为的什么偏挑上了她往那王爷府上送。她比濑益烈小一岁,年十五,平时没事儿就爱瞄上濑益烈一眼。 无奈,濑益烈相当的迟钝,因为迟钝得像严妍那种人都发现了,他还没发现。本来严妍也没窥见什么端倪,就是后来察觉,只要濑益烈在自己这侧厢房内,弥查就会端个凳子坐过来,要么帮他搭把手,要么就自个儿坐在那儿静静地做她的针黹。 都这样了,那濑益烈还是没有发现,看得严妍肝儿疼,心中骂道:我在那儿磨磨,磨得像头驴,我看你也越磨越像头驴,简直比驴都蠢。 第11章 那个花魁 转眼间,大半年都过去了,严妍该是满了十五了的,如果,是以她在现代的生日来计算的话。最热的那两个月份也已过了,现已入正秋,天气还未太寒凉。严妍想着再过些时日,就要入暮秋了,得在那时给家里的人都预置上冬衣。 这大半年,有些事是恒定的,比方说,严妍的那档子买卖一直相当红火,看着简单,可别家却总也仿不去,也不知她那面的配比,更不会做那个鲜香的酱油,故而,她每日收账这事是稳妥妥的恒定。再比方讲,这严妍赚了那么多,却还是她们四个合着伙儿租住在那间相当简朴的宅子里,住惯了,就没搬。 只是,她这钱赚到了那种光藏家里不太^安全的地步,就把那一吊吊的铜子、一锭锭的银往城里仅有的一间交子铺里存了去。她去了后才晓得,这古代的交子铺可不同于现代的银行。在现代,你存个钱,人家要给你钱,也就是利息,可这时候,你去存个钱,把银锭铜币给了人家,人家给你票面值不一但总和相对应的纸,你签了字,摁了指印之后,拿了回家,第二时想取,还得给人家钱,当是帮你储存保管的费用了。不过也不用太多钱,仅扣除票面值的千分之三。 这大半年,还有一事是特别恒定的,就是严妍肝儿疼,一直疼了大半年,就因为那濑益烈越来越像头驴,人家姑娘家对他那么好,他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他们那儿没挑明呢,就害得她还得时刻注意着避避嫌,怕个什么不在意的时候,跟濑益烈接触密了,会惹得弥查小心眼不高兴,可自己现在毕竟是濑益烈的东家,还有这么层关系在。 这大半年里也有些事情是在不断变化着的。比方说,严妍的样貌,就她,竟也开始出落了,虽说还未到二八年华的姑娘会有的那种水葱般的样子,却也能窥见一斑,这才十五,想是再长长,给长开了,就能更漂亮,美到不输同宅的弥查。也就因此,弥查才会一直那么地暗自紧张。 本来,严妍还没多注意自己样貌这一层,是后来的一段日子里,她们那摊档上老是来些地痞混子,也不做她买卖,只是言语调戏。一开始严妍还以为那些人是求财,盯上了她们摊子的生意旺,想分点油头走,才百般言语轻挑不逊。后来,还是卖菜大叔跟她讲的,说是她这越长越大,越大越好看的,成天这么的露天摆档,也是有些麻烦,容易招惹那些男人。严妍那时才仔细注意到自己的样子,也听了大叔讲的那些,自己心里想着不如尽快盘个小食肆来做,有瓦遮头,多少也有分庇护感。 可这开食肆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敲定,还得再从长谋划谋划,故而她们两个都已十五了的姑娘家这阵子还是这么的天天摆档做买卖。偶尔的,还是会有轻挑人来撩一撩她们。严妍想想也好笑,她其实都快三十了,成天到晚地装在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躯壳里,再时不时地被些未满二十的男孩子调笑戏弄,其实她最想做的,就是一锅热汤直接朝他们泼过去,或是一根大铁勺给他们当头敲下去,可每每,她忍了,尤其是在有看着像正派正义的人士在场时,她就直接装成一副可怜样子,一副家里穷苦,得靠她这个苦命的女儿家出来做面摊买卖才能度日,却还要受那些氓流地痞的欺负的样子。一当她这副样子时,来买面的那些粗壮汉子就会特别看不过眼那些混子,往往就一声呼喝,把那些不正经的给搡开,倒也省了她的事儿。 这日,农历八月二十二,她们还是站在街上那个定点摆着档。就听这条街左边儿远远的就有花鼓队列,朝着这边缓行过来,街上一时间就沸沸扬扬了起来,这些人都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忽地就这么一下子冒了出来似的,在那儿项背相望,似是花鼓队列那儿有什么特别好瞧的东西。严妍被这人堆吵嚷得有些心意烦乱,却也没办法,就停下了手里的准备活儿,也跟着人一块儿看。 等那队列行近了一些时,发现队列中托抬着一辽人轿子,无壁无顶,仅一卧席,席上有华美丝织,而那华美丝织上侧屈着腿坐着一美娇娘。严妍看不懂,就偏头问旁边的纠里:“这是要做什么?” “是花魁巡游呢。” “妓馆里的么?” “是啊,每年入凉秋前,城里各大妓馆都要花魁巡游一番,同一日的,等着吧,等会儿还有呢。” 果不其然,这列花鼓轿子后隔了一定距离处,又有一列过了来。纠里还凑着她耳朵跟她讲,说是最打头的应该就是眼下西京里最红的,依次那么排下去。 只是,等这打头的花魁轿子到了她们跟前,纠里吓了一大跳,严妍也被她一吓,想是怎么了,这一惊一乍的。等那轿子过了后,纠里扯扯她衣袖讲道:“那个霜霜。” “哪个霜霜?” “啊?你不认得啦,霜霜啊,就是她说我偷了她东西,在王爷府里的。” “啊?不记得了,没什么印象了。” “不会啊,你躺着休养前也有服侍过她啊。” 纠里是不晓得,严妍本人真对那个女人没有印象了,因为她其实上只见过那女人一次,就是在她挨打的那日见的。所以,也实在是没什么印象。不过,她脑子一转过来了后,就忙讲道:“哦,哦,看我都给忙活得忘了她脸了,最近不太记事儿。” 纠里以为她想起来了,就有点东家长西家短地悄声问她:“她不是都成那府上的女主人了吗?怎么还出来当花魁?” 这也不完全是个问话,纠里也明白,十成就是那女的也被替换了,才出来做花魁。只是,有一样不明白,被送出府是能得不少银两的,不用做妓也能活得挺好,做什么又入妓馆。 严妍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点,只能想到一个答案:受刺激过度,心里有什么坎儿过不去了吧。 不过跟着,她跟纠里讲:“别管她了吧,花心思去想那些都是在浪费光阴!” 纠里听话地点点头,便也将这事就这么抛之脑后了。 第12章 有机会入宋 临棹街上的这间阊隆粮铺,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是这一带首屈一指的大粮铺,严妍就爱在他家买粮。她经过了这大半年,俨然成了他家的老主顾、大主顾了,成袋成袋的青皮乌麦、带壳小麦、还有黄豆往家买,也经常能拿他们家的折价,跟这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也都熟络了起来。 这家的掌柜是个已过不惑之年的沉稳人,对严妍也是很好,如果是她来取粮,而不是她伙计来取粮的话,他就总是让铺子里的伙计帮她搬搬抬抬。一来二去的,这个长久生意也就这么一路延续了下来。 严妍晓得这个掌柜的只是在这里做掌柜,并不是东家。这家的东家另有其人,她一直以为这家粮铺的东家一定是个和掌柜的一样的中年人,因为这阊隆粮铺在辽内别的州府也是有不少分号,也不只这临棹街上的一家。 不想,一日,遇上了这粮铺东家。正主儿看着相当年轻,绝不可能超过二十五,而且看上去也不像一般辽人那般粗犷,隐隐地还透着些汉人气质。严妍是去买粮时遇上的,她心里是想着,也不知是这人自创的这商号,还是由他父辈那儿承继下来的。 那时那东家正在和铺子里的大掌柜对着账簿以及询问一些铺子里的买卖事项,严妍见掌柜的正忙着,就也不便与他打声招呼,便自顾的选起了麦仁儿,再由伙计称定了斤两后,她便跟着那伙计一起入了后仓,对两种麦仁儿进行例行的脱粒。 脱粒这活儿,都是伙计一人在干,严妍仅偶尔帮他装装粒,余下的,就没她什么事儿了,所以她通常是在一旁坐着,偶尔伙计还跟她讲讲话,两人聊聊天。这后仓也不是个闭起门来的仓,敞着户的,仓前的后^庭院内还不时会有其他伙计穿梭的身影,所以她俩在仓里呆着,就也不显得于理不合。 严妍和那伙计正聊着呢,忽地那伙计就站起了身,对着门口处弓了弓身,称呼道:“东家,掌柜。” 严妍听他那么说了,也就知道是谁人入了来。虽说她身为一个帮衬买卖的客人,是没必要也立起身来,可她现在年纪小,人家年长的进了来,她还坐着,就不太合适。于是,她也立了起身,笑着微微福了福身,也不先开口讲话。 “丫头来了啊,刚刚就瞅见你了。” “是啊,涅邻掌柜。今日来补些货回去。” “你今日怎么不用在你的面档了吗?”那东家道。 “?”严妍想了想,许是这家铺子的东家曾在自己面档上吃过面?不过,也不确定。想了一下后道:“我下昼不忙的时候抽身出来的,有人帮看着呢,迟些再回去。” “哦,你的那种汤饼做得十分好吃。我去吃过一次,那时人好多。” “过奖了,实在惭愧。”要是搁在现代,应该得答“谢谢”,可,这时代不同,还是得“虚伪”一下。 “你过谦了。”看吧,这时候人就是这样,你虚伪来,我再虚伪去的。 严妍由来就告诉她自己,听着听着,说着说着,也就习惯了,不用太较真,入乡还得随俗呢。 她想了想,问道:“你,叫那个做‘汤饼’?” “是啊,在宋倒是也有你做的那种模样的面,只是,用的的细白面,不如你做的好吃,你的汤饼那么简简单单就能那么好吃,真是不容易。” “在宋有。”她只是自己低声地重复一句,不经意间,透出了点对故土的思念。在现代,她生活在一座南方的城,而此时,她身处辽地,真要比对起来的话,她现在人该是在现代的河北再以北一些的地方。 “是啊,在宋地有的。你也是宋人吧?” “嗯,是啊。” “来自宋地的哪个州?” “……不知道啊,我一出生就在这个地方了。”说得更显落寞了。 “那,你想不想去宋土看看?那儿本就该是你的家乡。”想着她许是两国未立盟约之前,有烽火战事那些年头里,落在这里的那些沦为家奴的宋人的后代。 “可以吗?” “可以,我带你去啊。我娘亲是宋人,现下与家父一并居于宋地的真定府,离这儿很近的,一日不到的马车路途便能到。” “……”这,叫她再怎么接话? 第13章 通关纸 那日,严妍于阊隆粮铺中并不好讲什么话,确也接不下去。虽说不能讲那东家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也真不好跟他一应一和起来。怎的你发个邀请,我便应了你,这不就是勾搭的初步曲么,不妥不妥。故而,她那时直觉地没有应声。 不过,他家掌柜倒是说了:“丫头,你也没有通关纸,这西京与真定府虽是近,倒毕竟是隔着境线相望着的。这关也不是说出就出的。” 那东家也笑了,心道:还真是宋人女子,由根子里带出来拘谨。 他跟着讲了句:“不要担心,我是因家中父母长辈住在对边儿,经常得出入往来,也就是顺便提了一句,日后你想去那边看看了,来找我便是。” 其实那东家也没在诳严妍,通关纸是批给他个人的,他出入关界时,可以带上人,只是并不便将纸直接给人去使用。 严妍那日就笑着说好,讲她日后想去了,便会找他帮忙。但她自己晓得她说的也是句客套话,整一日的与一男子共处一辆车撵子里,好像,并不太好。而且,还拿了人家的便利好处,想来总也有些怪怪的,而且,犯不着。 那日后来,她的谷子都给脱好了壳,她也就搬上了她新置的一辆板车上,给推回了家。与那东家相遇一事,便没了后话。 之后的一段时日里,日子过得平坦,不过,她倒是常有想起一桩事,就是“回宋看看”,时常是想着“回宋看看”。既是愿望,亦是心结。她也不晓得自己在现代的家乡于那宋境内现在是叫个什么名字,可,宋确是比辽更能带给她更多的乡情。她在现代从没离开过她的故土,也不像在那时身边儿那些个人,有些去外地上过大学,有些还出过国什么的,她的心不曾野过,也并不是个有大见识的女人,平日里的生活都围着她家里那个茶点酒楼与自己的制面点工作过活,可能,也因此,她就心性上来讲,对乡土、故土的回归念想与欲望比旁人要强上不止五成、八成。 可也即便是这样,她也未有想过去找那家粮铺的东家,天底下没有白拿的好处。反正,她以前在现代,身边就从没有什么男人肯给她提供什么便利好处,简单一个道理,从她身上没什么好图的,人家干什么要给你行方便,给予你好处。而现在,有男人肯给她便利了,她想来想去,除了说是看上她现在的这副皮囊颇有几分颜色,她就想不到别的原由了。难不成还说是冲着她的人品,开什么玩笑,她就是她,现在这样,过去也是这副样子的性子,就不曾变过。哦,现在冲着她人品了,那以前怎么没人冲着她人品的? 反正,现在她是一人独立生活在这世上,身边的都是比自己小的孩子,也没有个父母兄长照看着,凡事谨小慎微着点,会较易保得周全。 但她也不能说就此死心了,再不提出关的事了吧,办法都是人想的,消息都是人打听来的,凡事靠天靠自己,总也不会出错的吧。她就揪着“通关纸”这个点,四下里地打听,想说非得问出个所以然,看看怎么才能弄到张通关纸。 可问来问去,身边这些个哪能知道,而那家粮铺的掌柜虽是见多识广,她也不便去向他打听,怕话传来传去传给了他家东家知道,可能也不太好,人家别到时计较她有这个防人之心。故而最后她跑去了之前帮她们租到宅子的那个募户行,那儿,多少也算个小官僚机构,里头的人懂得的一定是要多些的。 一月前,严妍去了那儿办续租,这回是她给的租银,续了半年。老早时她就已将欠弥查的那五两银还了给人家,这回的租银也是全由她来负担的。另三个也就别跟她夹份子了,三个中有两个都是帮她的工的人手,就这么包他们住也没啥,这些对于她,现在都是小钱,那两人赚的那些,就他们自个儿存着吧。而弥查的租,就一并给她给包了,反正,看着像是有濑益烈在宅中的一日,弥查都是要跟她们租住在一处,不能肯走的。 这回,严妍又去了那募户行,那行里上两次帮她们办租的倍甲伢档一见她这隔了才一月就又回来了,还以为是租住的宅子出了什么问题。结果,不是宅子的事儿,而是这丫头有问题要问。严妍向他打听了,不想,他还真是知晓那事,说是:“通关纸也不难,只要你能向外务行证实你是个买卖人,需要往来境内外地买办货品,或是你有家亲住于境那边儿,就可以的。” 严妍一听,似乎只能走第一条道,便接着向倍甲伢档询问如何去证明较好。那伢档说是,要跟人家说你做的是什么买卖,当然了,最好的证明就是你在交子铺的存银。 严妍一听,这就方便了,就是不知还有什么隐蔽的坎儿。倍甲伢档说,没什么坎的吧,再具体的,得她去人外务行问了才能清楚。 跟着,严妍就直接带着她在交子行的存证去了外务行,还想跟人外务行解释自己确实是做小买卖的,有个小面档,虽说看着不起眼,但这些个银两真是自己实实在在地亲手挣回来的。结果,一个外务行,小机构了,里头那十二个外务有十一个都去她家面档吃过面条儿,那自然是知道她说的不能假。 这么一来,事儿就好办了,严妍心里是松了口气儿,唯一事汗颜,便是,这十一个光顾过她家买卖的人,她一个都不记得。她背后凉了凉,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这日后是不是要长点儿心,多识人脸面,否则的话,这生意可怎么做得大? 这外务行也是神,当日就把通关的纸给她办了,还附带了个好处,就是顺带给她办了张户籍纸。即是讲,她以后就是西京的人口了,在城内置宅买地,是没问题的。不像之前,之前她们那几个,个个属“流民”,就算本是奴籍,一旦被他们主人的府上给赶了出来,那府上管家便会自行给他们销户,府上的奴们一般在官衙的记录档里是不会单个儿的立奴籍挂名的,于是,自由是自由了,可于两处都无名,便变成了这城里没有身份的流民。官府倒是不会阻挠这些在城中的流民务工生活,制度上并不像现代那般严明,不是说非得人人有个户籍证。只是,你必得有了户籍证,才能买卖田宅。 那外务行的人当时让她除了提供交子存银证明,还要她提供个户籍纸,说是因为这涉及到外务。她说她没有,她各种考量,不得已撒了个谎,说她小时跟她娘亲被大户里头给赶了出来,后来娘亲过了世,她才想着自己谋生的,从来也不晓得有户籍纸这桩事。 那外务行里头的人见她着实可怜,说是不急,给她给一并办了,她就于那行内等了一个时辰。外务行的人本身只办得了通关纸,而户籍纸得到府衙里头去书写盖印。人家还帮她跑了趟腿,回来时,拿着户籍纸给了她,再把通关纸也一并交给了她。 她就晕了,心道:这样,户口就直接办下来了? 还真不知道是该感叹时代不同呢,还是该感叹这些人的办事效率高。 人家为她跑事儿,虽说是出于不少的同情怜悯,可也毕竟是为她出心出力了的。她就留了一锭银,说是权当给人做几日的茶水钱。那行里的人也就没推就,收下了。 第14章 买黄米 严妍拿了户籍纸与通关纸回去后,就想着近日里定要往宋那边走一趟。她有想过要不要买个马车、给家里再买头毛驴等等这类关于“设备”的问题。毕竟,日后该是要常用到。但是买牲口之类的事,是需要挑的,她又不会挑,故而她又想着不如这趟就包一趟马车,租用别人的,等这趟回来后再谋打算,好好学着挑看牲口。 可是,没有畜力的帮助,就会有许多处排布不开,她就干脆,抽了一天的下昼,让濑益烈顶替自己的位置,和纠里一起看着档子,纠里也熟悉下面的步序,下昼不忙,要是偶尔有客人,她也是能帮着下一下面条儿。严妍说她在晚膳人多前一定赶回来。 她拉着卖菜大叔陪她挑牲口去了。严妍她们几个和卖菜大叔家的关系一直很好,上回卖菜大叔的大儿媳添了个小子,村上头习惯将那满月酒摆在晚上,她们几个收了工之后还去吃酒了,严妍给包的那个红包,实在是大。两边的关系也就一直这么有来有往的,“相见甚欢”。 这回大叔还教给她挑牲口的方法,大叔可能干了,毕竟是个田间做活的人,对牛与驴的选拣细则自是了熟于心,而对马也懂得不少。 她们挑了一头中等体型的驴,毛黑而不棕,腿略略显得粗短,说是这样的驴不懒?严妍不懂看,大叔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了,于是,买了,以后可以帮家里磨谷子。还挑了两匹马,一匹是腿短膘厚的,适合短途耐力运输,严妍想着让这匹马以后可以帮她们拉板车去街口摆档。另一匹是腿长精健的,适合跑长途,拉马车箱。再接着,她们还买了辆现成的马车,双轮圆大,箍厚铁环,钉长密集,一看就是结实的一辆。 将马车箱与那匹跑长途的枣红马一上套扣,一成套的车撵子便有了,去宋地,就靠它。 严妍把马车、牲口等请人帮着送回了家,停于她们宅中的院子里,先喂上了草粮,让弥查先帮着照看一下,她便急急地往自家面档赶去了。换下了濑益烈,濑益烈就回了去,准备继续磨谷子,而她就一直忙到了晚膳时段过后。到了点,濑益烈来接她们,一看,他就是面色不好,似有几分难过。 严妍还想着,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说,那弥查终于在今日下昼跟他把话讲清楚了,所以他一下子受的刺激太大?严妍一直瞄着他那带着感伤的神色,也不好直接问,就三个人气氛微妙地一路走回了家。 到了家后,严妍私下里问濑益烈:“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气色有些不太好啊。” “……”濑益烈支吾了一下,便问道:“严妍,你是不是不要我给你干活儿了?”濑益烈现在的工钱又涨了几成,几乎是他以前当小二时的三倍那么多,这份活计对于他来说很重要。 “啊?这是哪来的话?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买头驴回来。” “!”严妍差点想说:因为我看不过去你那么蠢,所以想买个聪明的回来。 不过,她跟濑益烈解释道:“这个,我正想跟你说呢。这驴是买回来让你赶的,它磨磨,你也能轻松点,它还能帮着拉粮回来。要想跟你说的是,你今后能不能学习照顾牲口,这三头牲口就交给你照顾了,这些个我不懂。” “哦,这样啊。放心吧,我会学着照顾牲口的。或许我可以问问大叔的二儿子,他不是帮人赶马车的吗?”这么一讲,他就放下了心头压了一下午的大石,自从下午回了家,看到了那头驴开始,他就没有好过过。 “嗯,就这么说定了。”想想真累,伙计跟个小孩儿似的,还得哄着。 ---------- 这边安顿好了,人力重新排布了排布,严妍这次准备要出行两日,一来一回,到达彼端那日晚在界那边住个店,第二日再往回赶。不想走得太远,只是想先看看,心里能对那边有个映象也好。她怕纠里一人在档子上挨人欺负,就让濑益烈帮着一起摆那两天的档,而宅院里,就由弥查看着,弥查只要管装谷入磨,至于推磨的活儿就交给毛驴来干。 这回,卖菜大叔的二儿子抽了两日出来,义务帮她赶马车。当然严妍也不会让人那么“义务”,界时必是有些个“礼尚往来”的。 去到了那端,严妍是觉着,西京和这边很像,不论是城中布局,还是商铺屋宅的形貌,都是那么的类似,可能毕竟是相距不远,故而那风格亦是相去不远。只单就是西京那边儿辽人那种外族人样貌的人多,而真定府这边就是多数人一看就是汉族人脸孔。不知往再南边儿的宋土腹地走走,会否有不同的城乡布局、民风人情。 严妍逛了逛,虽说这城本身带不给她太多的别样感受,但一下子得见这许多的汉族人,于街上市井间熙攘穿流,她,还是相当有感触的,知真定府并不是她故乡,可这会儿,却看着这里个个人,都像是老乡。一时间,眼框还有点发酸。 在街上走着,也不知是不是她也染上了职业病,看到是粮铺就爱进去转转。和这边的宋人掌柜小有交谈,怎的就是觉着亲切。虽说这边的宋人掌柜比起在西京的那些豪放派辽人掌柜来,是温雅含蓄上不止一星半点,可严妍今儿个就是爱主动多搭上两句,高兴嘛。 这边的米粮铺子与西京那边的卖的品种不太一样,比方说那边就没有黄米,而这边有黄米,插的那个木牌子上面写:黍。 严妍看了眼,只有大黄米,没有小黄米。大黄米色泽极黄亮,明晃晃的金黄色,颜色倒是美,只是没有小黄米有糯性。不过,不做纯的黄米面馒头倒是可以,掺点麦粉就成。严妍想着,不如买个几大袋子回去,给家里的小食档添点新品也好。 说到为什么要做黄米面馒头,也没别的,又是看上了它便宜,她不想做纯的小麦粉白馍,颜色没人家黄米面馒头那么金黄鲜亮不说,吃也不一定会比黄米面的馒头好吃,最主要的,那成本对于她现在来说有些贵。 她回了她落脚的那个客栈,得让大叔的二儿子跟她一块儿去那粮铺,驾着马车也好运货啊。回到时,见大叔的二儿子在洗马,那马还被洗得很享受,她就也不好意思剥夺那马的舒服时光,就讲着,她先过去买,顺道再看看,让他这儿继续洗,不急,洗完了到那家粮铺去接她就行了。大叔的二子就应好,让她先去,说他一洗完便驾过去。 严妍就又走回了那家粮铺,买了整整四个大型米袋那么多的大黄米,那家粮铺的伙计帮她将货搬到铺子内靠近门口的地方给靠着,而严妍就继续看看其它的粮食,心里记了记价,跟西京那边的粮价比对比对着。 这时,忽然有人在背后叫她:“严妍。” 她应声一转头,就窘了,竟然是阊隆粮铺的东家。 第15章 归途 严妍转身见着竟然是阊隆粮铺的东家陶北原,脸上忍不住隐隐泛了泛红,因为这下是给抓了个正正着。虽说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她爱怎么过来是她个人的自由,可她毕竟是之前嘴上应着人家,可实际上却避着他,绕过他,自己就这么跑过境来了。 那东家,父亲是辽人,母亲是宋人,背景不知,上一回只告诉严妍说,让她称呼他的宋人名字,因系他母亲那一支的姓氏是“陶”,严妍当时估计着这人是走南闯北的,为了在宋地行走方便才取定了一个宋人名字的。严妍此时心里呼了口气,她差点连这人的姓名都忘了,上回主要是想着,去那家买粮都大半年了,也才见过这东家一趟,想是这东家也不常去他铺子里,就没什么深刻记忆的必要,结果,又遇上了,还好距离上次见面并未有太多时日。她这刚才甫见他那一刻,给小惊了一下,就更是回想乏力,定了定神,终于忆起这人的姓名。上前唤了一声:“陶大哥。” “在这里做什么呢?”陶北原脸上隐隐有些笑意,此刻像是抓到了一只心虚的小老鼠,那小老鼠还强作镇定地上前来招呼,一副不露形色的样子。不过为了不把小老鼠给吓跑掉,他也聪明地不点破。 “我来买粮。” “哦。你这趟是要在宋停留上多长时日?” “不久,来回就两天,我明早就往回赶。” “哦,这样。我也明早回去,既然同路,有没有什么帮得上的?” “没有。”回得超级干脆。 “你是雇的马车还是自己的马车,车上够放你这些粮吗?你好像买了很多。” “够放的。”避重就轻,不用人家问什么话就得答全的。 “来去一趟不容易,要两日光景,你要是看着那边儿没有的谷子,可以多买一些,我那辆马车上还能帮你放几大袋子的。”越避就越逼着她来。 严妍是闷了,这人怎么回事,非得逼着她领他情是不?好!你自找的,可别怪我!她讲:“好吧。我也正好想着多买几袋子。” 转头又跟人掌柜买了八大袋,心想,我装死你,压得你那马车一日跑不到十里地,我看你以后还一天到晚这么事儿事儿的。 结果,她那八大袋买完了,那陶北原也是神色如常。只跟那家掌柜的招呼了一声,说:“吴掌柜,连着她那四袋子送去我那儿吧。” 招呼完了,转头对严妍讲:“先往我那儿放着吧,这样你走动起来也方便。明早我们巳时在北城门那儿等。” “……”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说:“好。” 第二早准时去了北城门那儿,一看人已到了,再一看,有些泄气,人那马车两匹高大强壮的黑马,是驾双头马车,那车舆方箱拱顶,箱身箍铜,一看就是辆“豪华座驾”,别说是那十二大袋黄米了,怕是来个二十大袋也不怕。 和那辆双头黑马马车一比,自己这辆单头枣红马马车显得尤其的微小,明明几日前刚购入那阵子,还觉得它挺高壮、挺威武不凡的,这会儿,瞅着,那就是个娘儿们的车! 其实这也无所谓了,也不是要跟人比来比去,陶北原是个男人,自己是个女人,毫无可比性,女人也不用那么要强,自己买自己用,够用就行,也不是要用来装门面。只是,和陶北原这两次的接触下来,给严妍感觉怪怪的。 从来没人跟她搞过什么“暧昧”,她只知道以前读职高时,班上男生会避免跟她有任何的暧昧,事事都要跟她楚河汉界的划分清楚,她一开始也不明白人家为什么要跟她保持着那么清楚的距离,后来才想明白,假使是跟她被旁人扯在一块儿、说在一块儿,一个,在哥们儿那里丢不起那个人,再一个,万一叫他们心仪的女孩见着,给误会了他和她的关系,那可就大事不妙了。也因此,她就从来不晓得所谓“有暧昧”具体是个什么感觉、什么状态。没有经验,无从比较,她也就无法断定这人是不是对自己有那层意思,虽说她隐隐觉着有些像是那么回事儿,但她还真不敢断定说这人一定是那么个想法,自己的感觉也不能作准,第六感还常能出错呢,万一人家不是呢,万一人家也就是兼带了几分辽人的豪气,做事就是这么的“古道热肠”、不拘泥于细节呢。 第16章 黄米面馒头 这趟由宋回了来西京,一路上,陶北原为了迁就严妍的马车速度,还让自己的车夫不要驾得太快,那么一路的也算是并驾齐驱了,只是,两人并不处于一个车舆里,而是各在各的马车里,各想着各的事儿。 陶北原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严妍在想些什么,她也就一开始时为了那些个叫她闹不明白的儿女情长事而烦郁了一下子,之后,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能力理清这么复杂的事情,便也干脆不再去想了。脑袋放到空空,是她之前二十五岁向后那两年中最喜欢的一种状态。 到了西京的南城门,陶北原与严妍的马车前后脚入了城。他也没有直接回家去,而是让车夫赶着车跟着严妍的马车一路去了她宅子,得帮她把货给卸了。 去了她住的那处宅子,他也没多说什么话,只是和自己的车夫一起,帮严妍把一袋袋的黍往她宅内放。本来严妍是想把货堆去自己厢房的里间,看是他搬,就算了吧,请人帮着把谷物袋子摞去了北房的那个堂里,也好,光足,通风,久久也不怕放坏。 本来大叔的二儿子还要帮着她们搬那些粮袋子的,可她见他这两日跟着自己奔波,也不好意思叫人家再做这活,就硬塞给了他不少“茶水钱”,要他早些回家里去休息。 陶北原搬完了谷子,严妍给他与他车夫二人斟了茶水,说实话,除了斟茶,她也不晓得能做什么了,这一小笔人情账,清不了。她总不能也硬塞给人些“茶水钱”吧,人家一看就是家业颇丰的,用那种还礼方式也有些磕碜人。那就先这么的吧,斟个茶,陪着说两句,客套客套,比方说,以后来她档上吃个面不要钱什么的,哈啦哈啦,也能把这一刻的些许尴尬给抹掉些。 陶北原心里不住地笑,不过还是一本正经地听着她在那儿讲,也认真地应和寒暄。 他环顾了一下严妍住的这宅,心里倒是有些疑惑,他见识过几次这丫头那小面档前的阵势,那生意好得跟打仗似的,照说按她那一碗汤饼的卖价,他心里骨碌一下就能给她算出笔账来,那赚得绝不能少,就不明白她怎么住在这么简朴的地方,干净倒是挺干净的,处处也都拾掇得挺齐整,就是,这简朴到都几近简陋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的样子。那时他在她站的那个点对面的酒楼二楼,友人约了他聚在那二楼的一个窗口位。他先到了,坐着等,一边啜着茶,一边向窗外张望着。就见下面街上,两个姑娘在卖似是汤饼的一种吃食,其中一个被人调戏狠了,面色隐忍微愠,明明能感受到她内里那股子火气,像是下一刻便能舀一大勺热汤朝那地痞泼过去的样子,可还是百忍千忍地不动声色,他还正想着要不要下去帮帮她,就见她脸上愠色忽地不见了,也见对面立了两个高壮汉子在买她家的汤饼,她脸上的神色是越来越可怜,一副被地痞调戏欺负了也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然后,就是那两个汉子看不过眼,狠狠教训了那个地痞一顿。 他当时心想,那丫头故意的吧,就等着人过来帮她教训人呢吧。借力打力,玩儿的不错。 其实,严妍一个是不晓得自己的那些个神色变化早已叫人看在了眼里,二一个,她也不知道自己那套被看在了陶北原眼里是那么个解读法。说实在的,她每每在外做小买卖时,一遇欺负就扮弱、装可怜,并不是说要扮成个什么娇弱的美人来讨得男人护卫的好处。她的想法是,实在不想自己一个女人和一些地头蛇起什么正面冲突,怕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有,她向来以为帮她出手的那些个大汉都是出于一种强烈的正义感。这种应该很正常的吧,也不是什么私相授受、难以说清的好处,这种是举手之劳吧,就像带路上迷了路的小孩儿去找警察叔叔,或扶蹒跚的老奶奶过大马路是在一个层面上的意思。 ---------- 终于送走了陶北原那个总是叫她莫名地有些心底发毛的男人,她不禁缓了口气。定了定,想着弄她的小食档新品。 先取了一小把黄米,升了灶,微炒了一下,主要是闻一下它出的那个香气,心里好有个准数。 一炒,发现它出香比在现代的那些黄米要快,而且那香味里面夹杂的甜劲儿也浓过现代的。想着这古时候,确是有一样好,就是各种农副产口的质量确实有保障。虽说人产量不一定有保障,但人质量是一定有保障的。 她闻着那香,一股子的满意开怀就油然而升。熄了灶,去了街上的杂货铺子就想买蒸笼,一看,没有。也对,这种辽地蛮地,吃的饼子横来竖去也就是一样粗犷的炉烤圆饼,哪会吃什么蒸出来的那种细腻水汽之物。 于是她就去了木匠铺子,请人给按她说的那个形状、材质造上五个大型的蒸笼。 定做蒸笼得需些时日。这些日子里,她就亲自把黄米给炒了,因为炒的火候以及时长得她自己把关,过了,少了都不行。到时蒸出的黄米面馒头那个谷香的强弱,最大程度上是取决于这个第一步——炒谷的。 第二日,她就又回去面档干活儿了,濑益烈被换回了家,磨她炒好的那些黄色的谷子。严妍交待了他,一定要磨两遍,还要过两遍筛才行。 等蒸笼到了手,她很满意那家木匠铺子的活儿,手艺那是不带假的,笼圈子箍的那竹片是严丝合缝,大小合宜,撂放极稳。她记下了那木匠铺子的名字,想着下回有什么要请别人特别做的木工活儿,就上这家来。 回了去,她蒸了一笼试试口味,跟她想的相比,是只好不差,谁让人家这时候的粮好呢。 还别说,过了不几日,她还真就又得用上那家木匠铺子了,因为她得改造一下那用来做面档生意的板车。 现在她家做买卖的板车是由马拉着去街上的,故而可以不用考虑太多人力上是否吃得消的问题,那板车绝对可以再加高加宽。她这么地一合计,就想好了接下去要做的改变。她准备把家里的两辆板车,仅留一辆在家里备着,平时不用,另一辆送回给卖菜大叔,他家的菜越种越多了,收成渐好,兴许以后他家还会多一个人推多一辆板车出来,跟着大叔一起在早市时过来街上卖菜呢? 跟着,她决定重新买一辆大型的板车,要板层够高、车身够宽的,这样,便于做夹层出来,也便于改造。而家里那辆马车,也不是平时时时都要出远门的,在这城中出个行,只要不是由城东去城西、或是自城北到城南地跨城而行,那就只需走走便行了,还能锻炼一下身体。那马车就用来运粮,买了什么谷子往车舆里头一装,那么运着回去,也叫别人家看不去她家到底买入了些个什么东西。一想到这茬子,严妍就觉着,有必要叫濑益烈学习驾马车,改日带点钱财礼品和着那辆板车给大叔那儿一并送过去,也好顺道儿托请一下他家二儿子给教一下濑益烈驾马,学会了后,他也能自己赶着个马车去拉拉货。 这么一条线计划好了,第二日开始就一步步地付诸实施了。 一切倒也顺利,没遇上什么阻滞。就连那架大板车也改造得极为顺利,板车两侧的扶手加高,以至于车体的凹槽加深,上盖平板形成夹层,层内可存放工具货品。平板并不盖全,在近马匹那一侧留有空缺,锅与炉可置于缺口内,非常稳当。车的四个角上支架起实柱,上面还加一个屋顶一样的木盖,两侧斜下来,两侧“屋”顶各有一层贴着翻上去的木板,下雨时可以翻下支平,这样,她们操作食物的人与那些来买食的客人都可以有板遮雨。 严妍一看到改造好的板车,像个移动的小房子似的,心里头十分高兴,连声向木匠铺的王叔道谢。王叔也很高兴,他也是个宋人,早年流落在辽,生活不易,后来开了这个木匠铺子,生活才一步步地有了保障,他手艺好,人实在,几年前还带上了两个辽人徒弟。他见一个同是宋人的丫头在这块异土想支巴起生活来,觉着那肯定是不易的,所以帮她做活,都是他亲自上的阵,事事上心。 严妍看到了改好的这移动木屋形板车后,是很想给它上个霸气侧漏的漆,比方说什么黑漆镶金粉那种,可后来一想,算了,咱还是走亲和低调路线吧,原木色是最最亲和的原生态自然色,就保持原色吧,那木匠铺的王叔就给她的板车涂了层不知什么物质的东西,像是层油子,不改原木的颜色,说是能防水防蛀。 接着,她还想请人做个幌子,用汉字与契丹文竖写:严记面铺。 照说,她这个移动的摊子,就不该叫什么“记”,也不该叫什么“铺”,该是叫个什么“小严家面档”这类的微弱名头的,可她算计着日后定是要盘下个食肆来做,到时,就要叫“严记面铺”,那迟叫不如早叫,先把这名头给打出去,这种事儿,不用怕丑! 严妍本是想请人做这幌子的,结果,这事叫弥查听了去,她可就技痒了,说是选布针绣这事儿,她现在拿手,这幌子她来做便是了。严妍一想,可对哦,家里头就有人善于此事,做什么还出去花钱找人来弄。 弥查用了五日便绣出一个幌子,近米黄色的布色,枣红的丝线。布色与板车的木色相配,丝线颜色与马身颜色相配,厚布的周边也是枣红色的回纹锁边,下有枣红的须子。严妍一看,笑盈盈地夸了弥查几句贤惠,还打趣道,真会帮家里省钱,这活儿拿出去卖都行。弥查倒也不常听他人那么直接的赞扬,再加上严妍打趣得还有点不正经的样儿,竟也脸上浮上点赧色。 第17章 新品上架 严妍之前在宋境内买黄米时,有细细地在心中盘算比对了两边的货物品种以及物价。比方说宋境内的人也是吃不太起肉,真要吃起来的话,还是多为鸡鸭等禽类,鱼较少吃,羊肉是几乎不吃的,牛也较少吃,牛肉少人吃是因为它价高,猪肉的价最为贱,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看着就是上好的五花肉、上好的小里脊、大里脊还有腱子肉,可那价卖得却是极贱。而辽境内的人吃肉多为吃牛、羊肉,猪肉少吃是因为他们较少饲养猪。 还有一个,就是黄米真是她那次在宋逗留时发现的最好的一样东西,那个价儿真便宜,就因为煮了不及香饭大米上口、好吃、糯。可,别直接去蒸煮它,换个做法,不就能上口了么。 她一次买了十二大袋,给了人家一粒碎得都快看不到的细银碎。因是,两边儿的银可以互作交换买卖之用,而铜币上的铸号不同,不能流通,所以她备了不少极细碎的散银,只等着在宋境时花销使用。 这黄米一折合,是比乌麦还要便宜,而且,制作黄米面馒头,要掺和的细白面儿的比例亦是更少。荞麦面条那配比是八比二,而这黄米面馒头的配比是,九分的黄米粉子配一分的细白面。这么一算,她到时一大只黄米面馒头卖四文铜钱,那个利算来是会更加的多的。 那黄米粒儿微炒至香,两次细磨两次过筛,掺入用温水化开的碱水,上上下下这么地掺和。这毕竟是米粒儿,出不来面团子那种表面平整光滑的样子,而是虽有那么三分的粘度,却处处有细裂分开,那质地更像是粘腻的细豆沙那般。不过,只要是淀粉,就可以经历发酵,大大的一盆粘豆沙状的粘米面团,就那么静置半个时辰,这时,可以倒那一成的白面粉下去,揉和均匀,再入适量的的浓碱水,再上上下下地掺和,直至这盆子粘米面团是比先前还要均匀柔滑方休。 严妍是觉着累,可是她也挺甘心情愿地在做这件事。因为她还是记得当初自己无法由一个二级的面点技师升级到一级的高级面点师,就是因为自己当时的力收不住,原因不明,她晓得那根本无关乎自己做为一个面点师的技艺,是就是表象上的原因是因为自己臂壮,那使出的劲儿收不住,可,也有可能是是因为当时自己的心总是小有浮躁烦闷,每日总是莫名地有些燥郁。制面,也要靠心,心有多平稳柔和,那出的面团子,不论是用什么谷物混合的,也会细致柔和。 故而,她愿意在如今这具身子尚在成长的阶段中,从各种最基本基础的做起,在一上一下地压揉面团中,在以心为秤的揪面中,在一丝一缕地规整切面中,去体会自己的心,是否稳得下来,心稳则力稳,这一层,无关技艺。 等严妍终于让她家那匹马儿拉着那个全新的移动木屋式的板车,车侧悬上“严记面铺”的名号去到她那个固定的点做买卖的那日,她家也有了新品摆上了架,就是那个黄米面馒头。照说是不该担心它好不好卖,因为她们一家子现在都爱吃那个,濑益烈夸张一点的话,一天能吃六个,要知道那个不是牛奶刀切小馒头那个尺寸啊,而是一只就有一个调色盘那么大的直径,还鼓鼓地极其饱满惹人。 但她还是要等卖了才晓得,所以车上板槽那个豁口里又嵌了一个炉与锅,锅内有水,上架蒸笼三层,一批能出三十只大大的金黄色的黄米面馒头。她想着是要蒸一拨子卖一拨子,卖完再蒸。这馒头熟的出来那质地,介于小麦馒头与米制松糕之间,冷热皆能吃,只要不放过夜便可。 严妍她本是想着,要不要留一手,别在大街大巷上地那么架锅蒸,别到时叫别家仿了去,可一想,算了,刚蒸出来时新新鲜鲜的最最好吃,她得首先照顾到她的客人们吃时的口感。其它的,先随便吧。况且,没人知道她家的面食是用什么混合出来的,又是具体怎么个制出来的,就算能仿了个样子,也仿不去那好些道道儿的精髓要领。 那日,是暮秋尾里的一天,天寒丝丝地发着凉,眼瞅着下月里,就要入初冬了。严妍的黄米面馒头也就在那日推了出来,结果一蒸出来就卖,一蒸出来就卖,导致她还得让纠里跑回家一趟去把剩下的两个蒸笼也给取来,一锅撂五只蒸笼,一拨子出五十只大大的像是暖阳般的馒头,蒸一次只需一刻钟多一些。可还是供不应求,那排队等着买的人能排了去二里地开外。 这种面食有个好处,就是不一定非得在用膳时段才买才吃,买了就能拿走,还能边走边吃。来客问这严记面铺的丫头们:“你家这东西又是叫什么?” 严妍答:“黄馍。” 她在给食物取名时,总是留了一嘴,比方讲那个荞麦面条,她就叫“荞麦面”,用的是现代的讲法,而不用“乌麦面条”,而这个,她就简单叫它“黄馍”,也不叫什么“黄米面馒头”或是“黍米蒸饼”什么的。一为简单,二为,别叫人直接就记去了她用的是什么原材料,这么的,保险些吧。 第18章 津州的相遇 辽国的国土面积比宋的要大上两成,因为它不仅包含了现代的东三省,还含了内蒙、外^蒙以及新疆的一部分。 国土分五个“道”,按占地面积由小至大依次为:南京道,中京道,西京道,东京道与上京道。每个道大至是像在现代的一个省级单位,每道中也都有一个“省会”,也就是南京、中京、西京、东京与上京。 上京道最大,草原也广袤,虽无良田千顷,但有沃草绵延,多牧少耕,牛羊成群,当然,战马也多。现今的辽帝耶律宗真与他的后妃、以及大部分皇子们都住在那儿,第二大的东京道也是受他的直接控制,不肯封予他人。再余下的的几个道中,西京道封予了他最是中意亲密的六弟——耶律隆浚,中京道封给了已成了年的皇储——辽国大皇子,南京道就封给了三皇子,本该是给二皇子的,可二皇子早夭,排位下来,便给了三皇子。 ---------- 严妍最近总想着去海边一趟,主要还是因为自从有了金灿灿似暧阳般的黄馍后,她就开始“嫌弃”她家荞麦面的颜色了,她看过面食大观图鉴上介绍过日本北海道钏路市的荞麦面,都是特别鲜翠的绿色,非常漂亮。他们用的是绿藻粉,她看了图鉴后曾试着做过,用的是螺旋藻片磨的粉,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因为这是荞麦面,柔滑度比白面条强,粘着度却比白面条要弱,故而对叶绿素的吸附力就没有白面条那么强。白面条儿只要用鲜菠菜汁便能染色,煮后亦不脱色,可荞麦面就不行,只能用干燥的来自藻类的磨细的粉才能染色,且才能煮后仍保鲜绿。 她问了另几个这辽内哪些地方靠海,结果家里那三个就说她们家乡辰州就是个靠海的州。不过它在东京道内,有些远。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严妍也没敢去问阊隆粮铺的掌柜,她现在就是在有意无意地躲着那家,除了买谷买粮等必要的接触,其它,能避则避,省得自己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叫那儿听了去,再惹来些什么莫名其妙的怪怪的事儿。 那她就去问了卖菜大叔,大叔是不知道,不过,他有个当马车夫的二儿子,在西京里专门包租马车的场子里帮人干活,有人来租车子,他便帮雇主远途、短途地跑,拿的是计次的钱。不过,几年路途下来,倒也去过很多的州府,南南北北地看过。 大叔的二儿子叫岩木,严妍问他时,他答道:“海边上的倒是有不少,看你要去近去远了,最近的有南京道里的津州,两日不到的马车程便能到。再远一点儿的有中京道的荣州、锡州,最远的应该就是东京道的辰州、开州、办州了吧。” “岩木大哥,那你能帮我赶一趟去最近的吗?我想去那儿看看。” “好的。” “岩木大哥,那儿有渔村吗?有没有人吃一些海里的……的草?” “渔村是有的,至于吃海里的草?这个,我也不晓得。” “那好吧,我们三日后出发。还得麻烦你跟你东家讲一下,我此行还是包人不包车。” “哎,好的。” ---------- 这趟出行,怕是得一来一回的四日。和面切面等技巧,那濑益烈也不会,也还没时间教他,怕冒然让他做,会砸了她们家的招牌。好在现在的天气凉,她倒是可以备上个三日的量。她把量备好,再交待给那兄妹俩到时具体还要再添上个什么简单步骤,便能一步到位地让面品回复成至新鲜的状态。再有的,就是到时的第四日,她跟那两个讲,放假一日,叫她们在前三日有客人来时要时常多带着提一嘴,说是跟着有一日她们家有事儿,暂停摆档一日,说是一定要事先打上招呼。兄妹俩就应说一定,纠里最是高兴,还像个没长大的女娃娃,马上就讲着那日要她哥陪她去成衣铺子里买衣裳。 严妍笑笑地没讲话,只是留了一贯还多的钱给了她,叫她用那钱买新衣服。一贯多够她买华美的春衫五、六件,或是制作精良的冬衣起码三件了。纠里高兴地收了严妍给她的铜钱,脑子里似也没有那根得推就一下的筋。这快一年的光景里,她潜移默化地都习惯了接受严妍的各种照顾,她赚的那些个工钱就从没见她使过一个子儿,什么都是严妍给她买的。宅子,是严妍租的,吃的,是严妍做的,衣衫饰品也都是严妍给买的。一买还买了不少,她住的那间厢房柜子里,说实话,都有不少新衣首饰了,平时有夜市时或是有时档子上人很少时,她也爱去逛逛,只是买了也没时间穿。她就是喜欢那些个漂亮东西,只是她也晓得在档子上干活时不可以穿,故而绝大多数时候仅是收着,那今次,再过个几日,她就会有一日的休息,那天,她决定了,她一定要穿得美美的。 其实,纠里这日子过的,在这快一年的光景过去了后,可能,叫她没有哥哥,她晓得怎么过下去,可若是叫她没有了严妍,她就真不晓得要怎么过下去了。所以她对严妍的依赖心就在一种细微默然之中递进着, 可能严妍毕竟是比她们大上快一旬,对弟弟妹妹的爱与关护,润物无声,再自然不过,日日的细小生活琐事中,言笑举止,陶染至大家的心上,都覆上了一层严式的爱意,潜移暗化的,大家心中也就公认了她是这家的一家之长。 ---------- 花了两日不到,严妍便与岩木大哥赶到了那位于南京道内的津州。大哥赶着马车就去了海边,果见有一渔村,人烟不密不疏,到达时,正值斜阳夕照,村屋有高低,远近参次,村口面朝盈盈海水,村内已有些户升起了炊烟,飘如细带。 严妍也顾不上饿,车里备的干粮也顾不上吃,只嗅着那海腥味由村侧向那海边走去,潮已退,日尚有余光,此时,去礁与礁间的细碎石缝里寻绿色的藻类,该是最佳时机。 岩木大哥不放心她一人去,就下车缓驱着马儿也上了沙,她想着,现在先找一阵子,再过上半个时辰,估摸着天就得黑了,到时,要么问村上人买个火把,再接着找。 她踏着嶙峋的碎石,猫着个腰找着,果然是有,长得还挺茂,小石缝里都是,轻轻一扯,似是不带根般的,就被拔^出来了,比紫菜色鲜且片厚。 她一找就是一大把,高兴地扭头跟岩木大哥喊说她找到了。捧着那些鲜的绿藻就回车去,要装入车上一早备好的坛子里。 此时,北边那块大礁石的侧后处,有一道讥讽的声音传出:“真没想到,还有痴男怨女跑到这黑海边上偷情,你看,连马车都备好了。你说,我们是不是打扰了别人的好事了?” 另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似有些不置可否:“你别这样说别人。” 第19章 想火,却…… 一听到这种恶心人的话语,连带着说话人那副好听磁性的嗓子,也叫人听在耳里,恶心了起来。严妍此时正立于她那驾马车的侧旁,正在装坛,循着声音,向那侧石后望去,见是两个男人,在沙上盘腿坐着,身间有一青玉瓷壶,估计里面装着淳酒。 严妍心里冷哼一声:还真是好兴致,在这快入初冬的时日里头,吹海风,对饮喝小酒。 严妍照理是该火,怎么的也得冲上前,骂那嘴贱的王八犊子一脸,可她没时间,得趁着天有光,快手脚地收集那绿藻。就想着不要管那些不相干的人等的不净口齿,该是自顾地去找她要的东西才对。 也因此,她连反驳都没有反驳,便准备转头继续回去那片碎石上寻找绿藻。结果,身后的岩木大哥火了,虽说,沙上盘腿坐着的那两个男人一看就是袍服华贵,且还生得眉目入画,想必是养尊处优的富贵人,怎知这般贱毒口舌,还这么不明就里地出言侮辱人家清白姑娘家。想来就气,他生得亦是高壮,和濑益烈差不多的身形,就不满地大声质问:“你们讲话怎么这么难听,你哪只眼看到我们做了苟且事情了!” 怎知,那个讲过恶毒话的男人,竟是不肯再讲什么了,似是与他们这般的人讲话,都是浪费他光阴似的。 岩木火了,就要上前去再加质问,非得叫那人嘴里再蹦出个一二三来。 那男人见他似是要冲上前来,只嗤笑了一下,也不见慌张。 严妍知道这样没用,有些人贱,你跟他说道理,是绝没有用的。而此时,眼见着,冲突就要起了,严妍实在没有精力跟那两人烦下去,得伏住岩木大哥,叫他陪着自己拔绿藻才是正事儿。 她开口便道:“岩木大哥,你不要生气,据说男人被他妻妾背叛得多了后,就是容易见有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的,见到什么男女间有^些小接触,便就认定必有叫人不齿的隐情。会有那种奇奇怪怪的想法看法的男人,多是因为自己的女人背夫偷汉得多,长久以来形成的一块心病罢了。你说,你见自家婆子跟村上男人正经说上两句话,会随意联想吗?” “……不会。” “这不就是了吗?你看他就是个可怜人,心都扭得狰狞了,你还跟他计较个长短,这不是浪费咱们正经事儿的时间吗?来,别气了,你帮着我一块儿找这种样子的海草。” “说的是,行,咱们在天黑前快些找。” “你说什么呢你!”刚刚不屑讲话的那个男人,这会儿倒是忽地一下立起,指着她们喝道。 严妍是怎么的都想不到这人便是当日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耶律隆浚。其实,样子,是肯定记不得的,她一直以来“略微”脸盲,可当时那次,她还觉着那王爷挺“成熟”的,起码,是他讲的抓贼要拿赃,才算放过她们一马,将她们逐了出府,没纠在那件事儿上查来查去的。所以,严妍那时对那王爷仅有的印象就是,长得很好,办事算合理,风流无度。之后,大家便各归各路了,对他,丝毫记忆的必要都没有。 所以现如今,一个,不记得脸面,没认出来,二个,刚刚那嘴贱的样子,那般不成熟,也与之前那王爷给她落下的所谓“办事合理”的印象,对不上号儿啊! 这会儿,他指着严妍的鼻子,一看就是愤怒了。他对面本是坐着的那人也赶忙立了起身,那人就是这南京道的主儿,辽帝三子,耶律倍,他这时赶忙地搥住他叔叔。虽说是他叔叔,可也比他大不了多少,耶律隆浚现年二十三,而耶律倍十九。 严妍看他指着自己鼻子的样儿就恶心,心道:真是糟践了他自己的一副好相貌。 想着想着,竟也怒气比之前稍盛了些,大声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说你的心有问题,明明不清事理,还妄加揣测,犯贱的一张嘴对着他人随意恶口相向,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你这么恶心的男人。你现在到底是要怎样,要么就滚远点,不要阻着我们这些劳苦人家摸着黑地找食吃,要么就痛痛快快地过来把架打了。” 她说完,竟觉着舒服了许多,想着,以后对待贱人不如不要忍,应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接着,她扯了扯岩木大哥的手弯,道:“大哥,我不会打架,他们要是打我们,就靠你了。” 岩木道:“我也正想教训他个贱嘴的货,你骂的好,骂了他我才痛快!” 结果那个耶律隆浚刚想直接来揍人了,就被耶律倍给扯住了,死命地往海滩外头拉去。他还不死心,讲着:“你给我等着。” 严妍还想着:等着就等着,我是怕你是个男人啊,还是怕你长了两排牙会咬人啊! 第20章 面档惊魂 那个指着自己鼻子叫自己给他等着的男人被另一个扯着走了之后,严妍就让岩木大哥把马车往更近碎石的滩涂区停靠了下来,然后两人一起趁着红日余光,找起了绿藻。 找了快三刻钟了,那马车上两个大坛子都被这种绿藻装得满满,还是压得实实地那么地装的。可,在这三刻钟之际,严妍的背脊,由尾椎骨儿到颈子这么地上窜上一道细细的电流,更强的“理性思维”似是随着那电流就涌入了她的大脑。 像她这种有些迟钝、反射弧又稍比旁人要长些的人,此刻,也终于意识到,好像之前那种“义气之言”“义气之举”并不是明智的。自己是个打开门来做生意的,时时刻刻都得注意着“宜忍一时之义气”,可,偏偏刚才心头有些焦,就没忍住。看那人,非富即贵,富者,她惹不起,贵者,她更是根本根本就惹不起,而,富者都爱结交权贵,那么的话,不论人家是富是贵,只要回头来找她麻烦,她就死定了。 她一边闷头找着绿藻,一边想着,当时就应该只是劝岩木大哥一句“算了算了,正事儿要紧”,伏住岩木大哥的火气也就罢了,可偏还自己出口逞了义气。说句不好听的,那种富贵人嘴可以贱得,可她们这些人的嘴可就爽不得。 严妍一思及此,便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想着,还好这儿是在南京道,自己是在西京道做买卖的,此地不宜久留,得快马回去。这不同地域的,应该安全些吧。她之前刚到这片海那会儿,还想着拔完了藻,装了坛,晚上在附近找个客栈住一晚,第二朝大早未涨潮时再过来一趟,再拔上一拨子的。现在想想算了,早走早安全,别明日一早,那狂人无人伏住,便自个儿发派人手过来找她麻烦就不妙了。 她还想着,以后要是再得要采集绿藻的话,就让濑益烈自己驾马车过来拣,她就别再在这南京道露脸了。 她们这回采集了三大坛,晚上找了家客栈住下后,岩木大哥在后槽房边上的后院儿里给马清洗身体,而严妍就借了人家的后火房,将这些绿藻洗个干净,再挤干了水,微微码上些自己带来的细盐。因为她只要那个绿藻色,却并不想让它带有一丝毫的海水盐份的苦味,故而洗净后码了细井盐,便于在接下来的两日路途上做保鲜用。 第二日一早,天还还没泛鱼肚白,她们就启程上了归途。 ---------- 到达了西京后,严妍与岩木大哥分了头,她在家里,将那些绿藻取出,用甜润井水将它们表面的浮盐洗去,接着,再取井水将那些绿藻浸泡,两个时辰后,绿藻中残留的海盐盐份也将被析出,那时,就可取出纯绿无味的绿藻晒干了。说是无味,也只是无盐味了,可能还略带些藻腥气儿,不过经过几日曝晒,变成干脆的藻片之后,那藻腥气儿就会去掉个大半,再接着,将其细细研磨成绿藻粉子,那过程中,那些仅余的藻腥气儿也会几乎全散尽的。 严妍按着步序,这么一步步来,制法严谨。几日后便得两个大木盒的绿藻粉子,这个用起来挺省的,五、六斤的面,掺个几小勺便能给染成个妥妥的绿。她们刚试出来那晚,自家里头煮了四碗这绿藻荞麦面,那绿色被热的面汤水焯过,那捞出后看,简直就是脆生生地在绿着,还叫人莫名的很有食欲。虽说那几个不曾见过什么绿藻荞麦面,就连中式的菠菜面条儿也没吃过,这会儿,竟然接受起来也是神奇地快。四人都吃了一大碗,觉得味道还是一样的,就是这颜色,太好玩了,真比之前那灰蒙蒙的原色荞麦面要诱人得多。 故而,第二日起,严记面铺停卖了原色荞麦面,改卖起了“绿面”,说是加了菜汁儿做的面,对人身子好,通体顺畅,云云,大家伙儿还挺买账,她家面档上卖什么,大家就跟着吃什么呗。 也因此,现在这严记面铺上的面品叫法儿,可都变得极简了,一个叫“绿面”,一个叫“黄馍”。 这严妍,卖着她的绿面黄馍,买卖是做得一如既往地顺溜,逐渐的,她已将那次海滩上的义气之争抛之了脑后,那日后来再思及各中利害时的惊恐也似已完全淡去了。 可,就在她归来这处后的第一十五日,面档子上来了一人,严妍手中正忙着准备的活儿,还未抬眼,便能感到一时间,隐天蔽日,这么一来,她就更不敢抬眼,气氛凝重到叫人屏息,她就想着,不如就不要抬头了吧,反正纠里也晓得怎么招呼人。可此时,本来于她身旁立着的纠里,也似是不明所以地就这么往她身后边儿躲,纠里一言不发,坑着个头地站在严妍身后。本来老实说,严妍是也不想抬头,来者不善的那股子味儿,一嗅就知。可那纠里都躲在自己身后了,严妍就不得不出面,看看是哪方神煞。 一抬眼,可不得了,那日于海边细思时窜过自己背脊骨的那道电,又窜了一遍,讨嘴账的男人来了。严妍往后一瞅,也不明白纠里何故是一副张皇的神色,得罪过这男人的人是她,又不是纠里。反正她是懵了,便也干脆一定神,扭回了头,显一副晏然之色,开口问:“这位客官,是要买我家档上的什么面食吃呢。我们有绿面,还有黄馍。” 那人再看了她两眼,缓缓开口:“我在南京道找了你这利嘴的丫头整整十日,原来,你不是南京道的人,是这西京的人,这就更好办了。” 严妍一听这话,心里头纵横交错的三字经与国骂穿流飞过,心道:我嘴真不利,那日^逼不得已,而且没忍住才讲的得罪人的话。还有,啥叫‘更好办了’? 她整了整神色,还道:“这位客官,今日第一日见你,认错人了吧。”你认得我,没关系,我不认得你,不就行了。那日天暗,谁说得清呢? “没想到还谎话连篇,我跟你说过,叫你给我等着。”说完,扭头便走了。 那日海边,严妍刚讲完豪气言语之后,一时间也是觉着理直自然则气壮,没什么不对,那男人叫她等着,她心里还想着‘等着就等着,怕你什么?’可这会儿,这男人叫她等着,她心里面就毛毛凉凉的,是真的知道怕了。 第21章 第一波 那男人扭身走后,严妍就定在了自家食档后好一会儿不得回神。手里动作也给忘了,只胸中鼓声隆隆,挤兑得她一时根本就忘了要去想些个什么应对法子。她脑中忽地空空了,然后感到手弯被人重重又急急地扯了,她才仿佛是由一个虚幻不真的恶梦中回到了现实里来。她心血都虚了,她也想有人来告诉自己,方才俄而之间发生的片段,是个幻象,就不该是个真事儿! 哪知,听了身后那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的纠里讲的一句话,那之前本就虚了的心血像是被人给直接全抽走了似的。身后那畏缩姑娘急道:“严妍,那个王爷做什么那么跟你讲话,你做了什么事?”畏缩姑娘仍是神色张皇,似是方才那男人还在眼前那般的,就足见那男人带给她的惊吓,人都走了,戾气还在。 “哪个王爷?” “啊?”纠里脑中浑浑,不知严妍是真不认得,还是假说不认得。 严妍被她疑惑地盯了片刻,脑中反应了上来,也像是自内炸开了一锅滚水,急讲道:“以前王府的王爷?” “不然还能是哪个?” 严妍胸中憋了一句,却并未敢吐出口:完了。 她抚了抚纠里的肩,简单带过一句:“没事的,不要怕。” 纠里听言,只是没再往下细问,不过她那日接下来就没再舒展过眉头,一直是一副天将崩、地将裂、大家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的模样。弄得本就心中发毛发慌的严妍也是益发的仓皇,还要努力地保持镇静,为来客准备吃食,尽量不在操作上出错误。 这是个已入初冬的天,在现代算阳历,该是十月里头了。若是十月里严妍处的那座南方的城,那天气也该是寒丝丝的了,得穿上起码一厚一薄两件针织才能挡得住那凉气。可这是座北方的城,寒凉更甚,还有北风吹刮着,虽说可能不会似隆冬那般透骨,却已开始侵肌。本来只是身体有些寒凉,这下可好,心里头也发起了寒凉,内外交迫之下,人怎么可能爽利开怀得起来。 晚上收了工,和濑益烈、纠里以及马儿护着她们家现在最重要的生财家什——那辆板车,缓缓地朝家走去。濑益烈一来到,就感受到气氛不对劲,见两个姑娘家不说话,不像平日里,做完了一天的买卖,还会打个趣,讲讲有意思的事儿,今晚,就全是不吭气儿的,他也就不好现在纠着问清楚。 回到去,严妍就一个人闷进了她厢房里,在那里和第二日要用的面。每晚,她回了家后,都还得和好、发上四个木桶的面,给桶上盖好方被子后,她才会泡个简单的澡。每晚泡澡的时间不会太长,往往她泡着泡着,就十分地困倦,她怕自己在水里睡着,到时水一凉,她就得着凉,着凉的话就麻烦了,既干不了活儿,也上不了工,所以她就一直注意着,不管那澡水多舒服,她也不肯泡过一刻钟,便会出桶,沥干了身子上的水,着了亵衣、裤,一钻进被子里,便能睡着。 可今晚,照常悉心发面,照常通过手臂力量体会一遍自己的心与力的融合度,之后,给桶上盖了方被子。水已烧好,人泡了进桶,泡时,不见困倦,泡完,仍是不见困倦。想是,心里头压着事儿呢吧。 睡不着,那就想着打开窗,吸上一鼻子的凉气,让自己彻头彻尾地“爽”一下。窗子一推了开,比夏日里头的空调凉风还锐的凉气就沁进了鼻子,硬着头皮说了声“爽”,接着,就打了个喷嚏。然后,她就没骨气地闭上了窗棂,冬夜可长着呢,被不住自己这么瞎耍。明日,照常上工,走一步,算一步,敌不动,我不动! ---------- 到了第二日,一早,她们还是去摆档了。头一个时辰,什么事儿也没有,可严妍也不敢松气,总觉着,有些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且她也有些草木皆兵,但凡见着有走过自家档子前的官兵,她的心就会紧一下,以为人家是要来干些什么施压的事儿的。 就这么紧张兮兮地过了那头个时辰,在第二个时辰过了约摸一半的时候,终是来人了。四个既高大,又威猛的辽人官兵来到了食档前,一来到,严妍就觉着自家小食档像是给笼在了日蚀中。她强作镇定,想听听来人到底要说些什么。 那打头的官兵道:“今晚王爷府有宴请,需要你们提供八百个黄馍,你们做好了后,酉时二刻就给送来吧。”讲完,便给了严妍一个工艺粗糙的锦囊,说是:“内有一锭银子,王爷说不用找数给他了。还说,你一定得收下。” 严妍接过了那破烂锦囊,手一触到,心中就一突,心下晓得,里面装的不会是银子,若是没猜错的话,许就是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就要将她们一日的一半血汗换走,也够阴的,不过,还没绝透,比严妍昨晚想到的最坏情况是要好得多了。 行,她肯。这日里头,她家的黄馍没再卖人,只是在档子上不停地蒸,蒸完了集好,近傍晚时,让纠里回去了一趟,叫了濑益烈来,把黄馍给王爷府上送了去。她家一日约是能卖一千个黄馍,今日除去早上那一个时辰卖掉的约两百个,余正好是八百个有余的黄馍。严妍也是十分纳闷,不知那王爷是长了几双眼,竟能算得这么准,正好将自己一日的在黄馍上的劳动成果给剥夺掉了。 濑益烈赶了马车去送的那趟黄馍,送完后,就又回到档子上。严妍问他,有没有受人刁难,他讲没有,就是把东西给了人府上管事儿的,便回来了。严妍就额了额头,没有再讲话。纠里还开心地跟濑益烈讲:“没事的,没事的,或许我昨儿个晚上太紧张了,今早那王爷差人来定我们家黄馍,还留了银子的,只多不少呢。” 严妍听了,想着这兄妹俩昨晚上该是私下里嚼过这个叫人紧张的话题的。她抬了眼,望了望濑益烈,笑着点了点头。也是想叫他们兄妹俩放心,否则三个人一起精神紧张的话,特别是在另两个暂时也帮不上什么忙的情况下,容易让这份紧张成倍地扩张,就变成瞎紧张了再瞎紧张,没什么意义。故而,不如安抚住他们的心,不叫他们也紧张。 濑益烈见严妍笑着点了点头,心头的大石也是放下了,笃信不移。 ---------- 这一晚,归了家去后。另两个明显的是放松下来了的。而,严妍,回了自己那处厢房内后,才打开了那个破锦囊,里头,还真就是一块石头。还有,一个纸条儿,上头写着:丫头,说话痛快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要是不想那日与你一起的那个男人和他家有事,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第22章 忍耐 这时,严妍的厢房内,她静坐在桌前,尝试想清楚现在的“敌我局势”。厢房内很简朴,圆台上也是简朴,仅一盏烛和一只壶两只杯。这时节没有飞蛾蚊虫,就无需将烛用沙罩罩住,烛下仅一只豁了个小口的小瓷碟,隔壁人家不要了的,她给拿了回来,托烛,接着燃烛熔下来的烛蜡。 火光不强,门窗紧闭,没有风穿进来,烛火很稳定,不见摇曳,不过,也照得映红了她半边侧脸。脸上倒是不见愁苦,有的也只是无奈。 台面上一字排开的,就是那只破锦囊,一块圆溜的石头,还有那张摊开的纸条儿。 其实,如果她可以的话,如果她羽翼丰满的话,她也想和那个王爷较量个天昏地暗,不受他欺压。可是,现在没可能,就算可能,就算她已是个做了大买卖的生意人,她也许也不一定会选择真的去冲突与争斗。 民不与官斗,更何况,他还不只是个什么官僚,他是王公贵胄,尽量不要去惹为妙。也不知自己怎么这么倒霉,骂谁不好,偏是骂了他。一辈子到现在也没骂过什么人,回首往事历历,真就没有恶口过,哪怕是人家有过在先,也多数时候选择“忍了便了了”,可,偏就一骂就骂了个最不能骂的。 想这些都没用了,事情已经摆在这儿了,他说: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看样子,事儿还没完呢。 严妍脸上尽是无奈,老实说,她觉着现在的这桩事,有些滑稽。不是痛苦,是有些滑稽。那个王爷,也不是说他无聊,就是觉着他有些幼稚。反正,要是自己是个男人,哪会跟个女人去讨嘴账,更何况是在知道自己有错在先的情况下。 不过,也或许,他根本没觉得自己有错。也罢,先静观其变吧。如果现在的状况就只是他每日叫自己交八百个黄馍,那自己就交,权当缴税了。只希望,他糟践自己的劳动时间的同时,不要再糟践自己的劳动成果。那些黄馍是粮食,还被自己做得谷香四溢、微甜松软,可别糟蹋了粮食才好啊,知他府上也不可能有什么宴的了,那就是他巧立的一个名目,一日拿去整八百个,真是得给府上的家丁管家们吃下去才好啊。 ---------- 第二日,严妍照例去摆了档。她心里都打好了底稿,估摸着那小气王爷还得来事儿,也就干脆一边做买卖一边等着。果不其然,来了,又是要八百个黄馍。 严妍心里笑笑,昨日那四个大块头官兵来时,还是讲了一样的话,说是王府上有宴请,接着,再给了她一个一样是工艺相当粗糙的锦囊。她二话不说,收了。 她想到现在做什么估计都在这个王爷的眼皮子底下,也就没想着私下里再谋划些什么。只想着,在这王爷的眼皮子底下生存,实在是累。她想着要走,离开这个地方。她本来就是宋人,一个汉族人,呆在这个西京,本也没有太多归属感,现在再加上被西京里最在高位的那个人打压,天天这么来一通地,压榨掉一半劳动成果,还说什么“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她就想着,还不如一走了之。 不过,她不晓得要不要带上濑益烈他们,他们长的也是辽人样子,也不晓得如果说要跟着自己入宋讨生活的话,会不会被排挤,会不会不习惯。 但不管怎样,有一点是肯定的,她得教濑益烈制面。不论到时候,自己是走是留,他都得学,学一技之长,以后说不定成家讨老婆,讨的就是弥查呢,他如果能学得好几样面点的制法,成家立室的也能有个保障。 第23章 一片玉笏,升级的幼稚 就在第二次上缴八百个黄馍的那一日,严妍肚子里把事儿理了一遍,就决定了一定要教濑益烈做面食。只要是教会了他她们家现在在做的这两种面食,还有一些基本技法,要是他有这根筋,灵光的话,接下去就该是会创造发明,自己就能发现发明一些新的面制点心的。 严妍反正是越想越觉着这块地方不宜久留,虽现下还未到去意已决的地步,可始终觉着日后不想受制于人。走不走,何时走,就要取决于接下去的事态发展,以及濑益烈学习的快慢了。 在那日晚,她们一行人回到了宅子里后,严妍把那破锦囊扔了进自己厢房内,就关上厢房门出了来。将王爷给的“那锭银”给“私藏”了,实是不想叫家里的其他人给看了去,若他们一看到那囊中原是一块石与一纸告诫信,那几个一定是又得惶惶不得终日了。她叫了濑益烈和自己一起进北房的堂里,说是要教给他做她们家的绿面和黄馍。 濑益烈一听严妍要教给自己做那两种面食,高兴得竟连这一整日做活儿下来的疲惫都不见了,开眉展眼地就颠颠儿地去洗净了手,再颠颠儿地跑到了堂内的大圆桌前。桌上已摆好了方案,案上有一荞麦面粉堆,中空成环山状。严妍立于案前,屏气敛容,神色根本不若平时那般的温和好相予,弄得濑益烈一时间也肃然郑重了起来,心下有吐露一声:怎的严妍也能变脸,这般善变两面,还以为她和其她女人不同呢。 其实,严妍之前是从没在濑益烈面前和过面、制过面,她一站到案板前就是这么副脸、这么副姿态。平日里的她,不论是在现代时,亦或是在这里生活的这一年时光里,她确实就本性上,那个性子的根儿上来讲,是个温风和畅的人。过往,她是个淑人,各中原因,无人照见,无人觉察罢了,如今,她还是那个淑人,可能是披了个逸态绰约的皮子,就叫旁人看在眼里,是怎么看怎么叫人为之冉沐沉溺。今个晚上,叫濑益烈头一朝瞅见了严妍的“另一面”,还着实给“一吓”。不过,他很快就定下来了,专心地准备跟着严妍的交待去学习。 因为他是个新手,这初学乍练的,便也不能教他手搅拌法,那方法,要手快,才能在面团起湿粘作用前搅匀,做到板光、面光、手光。先只能教予他手抄拌法,拌和的面积大,那么的话,初上手的人动作稍慢些,稍不利索些,倒是也可以的。因为到底是也得考虑着节约原材料的,不能光想着耍开地叫他练手,而不停地弄废、弃团,这样地浪费粮食,还怕以后遭报应、没衣食呢。故而,就宜选对方法,让他循序渐进。 濑益烈带上了一分似是对面前那堆面粉子的神圣膜拜的感觉,手还有些微抖地抄了下去。严妍根本不做示范,只观察他的动作,看面团的成形状态,进而给出指令,要求他听自己怎么说,调整他自己手头的动作与力道。等到他人生中的第一只柔韧光滑的荞麦面团在他手中被揉制了出来后,他立刻兴奋地扭头望向严妍:“如何如何?成吗?” 严妍不用去指压那只面团,也能看出其韧性如何。讲了声:“不错,你跟我弟一样有天份。”严妍想起当时在上职高时,因为在学校里学了一些制作面点的皮毛基础,有时她回了家后,也爱和些面,自己在那儿揉揉捏捏,尝试造型。那时的弟弟,还连一点基础都没有呢,比自己小上三岁的个男孩儿,就跟着自己也在那里“玩”面,玩着玩着,一下子,就跳到自己前面去了,他升到了一级,自己还总是在二级。 一想到这儿,严妍对在现代的家忽然充满了惦念,口中喃喃:“也是,你们男人在臂力上就是要比女人好,力常有盈余,就自然能收能放。” 她自顾地讲完,抬了头,肯定地讲了句:“濑益烈你好好学,以后自己开铺子都行!”接着,见濑益烈奇怪地望着自己,他讲:“严妍,你有弟弟吗?怎么以前在王爷府上我们都不晓得这桩事?还有,我做什么要开铺子,你不开了吗?” 严妍也注意到自己的失言,忙打了个马虎眼:“你看我最近忙的,瞎讲话,我是说,你就像是我弟弟一样,我希望你好好学着做面食,以后也能开个铺子,养家活口。” 哪知,那个濑益烈更是不明白,还讲:“为什么我要像你弟弟一样,你不是比我小吗?” 严妍被个“傻人”给堵得一句话都讲不上来,只能眼一厉,道:“不许废话,我们今儿个晚上的教学还没完呢。” 傻人被一喝斥,吓得赶忙一低头,把那团已揉好的面团给继续地左揉揉右揉揉。严妍趁着他低头,翻了个白眼,想着:你要是做面食有那个天份,日后教好了你,也做起了小买卖的话,得让弥查看着,就她还像个明白人。否则,就你,会不会亏死都不晓得。 这个晚上,教到了巳时过半。一边,濑益烈初步接触了面粉面团,一边,四桶面也和好装桶了,今儿个晚上的严妍,倒是在某种程度上省了一个活儿、一道步序。 教人也是很累,嘴累。她回了自己厢房,烧澡水,泡澡。而那个破锦囊也不知被她之前扔到哪个犄角旮旯了,不想找,不想看,反正肯定是些什么废话。 ---------- 第二早,严妍自己起来取面,切面,揪面,因为起得比较早,就没叫濑益烈也起来跟着学,他白昼时还得赶驴磨面、亲自过筛,也是个体力活,多睡睡比较好。这一阶段,只先教给他和面、揉面就好,一步一步来。 差一刻辰时时,她们又在街口摆上了档。严妍一边做买卖一边心定定地等着,等那王府的官兵过来收她家的黄馍,可是,这一直都没有人来,她便于午膳那会儿犹犹疑疑地开卖起了那些个今日被带来档上的黄馍。来买的人还有点哄抢,交头接耳地说:“哎,你知道吗?王爷府上连着两日的宴请,日日都在她家买了整八百只黄馍走呢。” 严妍也听见了旁人讲的这些话,心道:他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宴请,全是他讲的瞎话,而且,我和他可没有什么勾结,他绝对不是我请的托儿。 这日的来客只管抢她家的黄馍,而严妍则是卖到有些木然,思量着这件不合理的事,想着没可能那个小气鬼就只折磨自己两天便收手了啊。在这日傍晚时分,前两日上门来的那四个官爷又来了,一见他们,严妍的心就一突,想着: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儿,果然是要玩阴的,这个时候来要货,那哪还能供得上来? 其中一个官爷递了一只锦囊过来,工艺是一样的粗糙,只是比之前的那两只要大上不少。那官爷讲:“王爷说前两日的黄馍他很满意,这里头是给你额外的赏银,回去后记得打开来细细点算清楚。” 严妍也是佩服这些官兵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水平,那锦囊隔着布就能摸到里头哪会是什么银两,明明就是一个薄片子。她心里骂了句:神经病。 ---------- 回了家后,她先不忙着“点算”那只锦囊内的“银两”,而是给濑益烈教学。教完了后,才一人坐入厢房内,点了支烛,打开那个锦囊,里头有一长条形的薄玉片子,还有一张纸条儿。纸条上写:丫头,昨日的锦囊是没有打开,还是打开了看后还公然抗命。予你说过只得照做,不得违抗。细读那片玉笏上的话,日后将玉笏置于枕边,朝起寝前皆要念读十遍。 严妍骂了句:“神经病!” 接着拿过那片玉笏,就着光,念那上头的刻字:“死丫头日后不可忤逆耶律隆浚的哪怕只言片语,只必俯首贴耳,唯令是从,百般依顺。对其言,只得细加思量,之于行动,若缕缕相左,当知后果。” 念完之后,反应之一:原来那个神经病、失心疯、狂犬病叫耶律隆浚。 反应之二:细细看了自己厢房的房顶,有没有什么透月光的、漏缝儿的地方。不会已被监视了吧,如果是,就也太不道德了,这个说什么都是姑娘家的厢房。 反应之三:这个狂犬病怎么这么幼稚,幼稚到家了! 忽然,她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在房内的犄角旮旯里一顿地找,把昨日那个破锦囊给找了出来。初冬时日,也是找得一身的汗,气哼哼地去烧上了热澡水,再折回要看看那个神经病有什么话要讲。打开了锦囊,里面照例不用看,一块石头,还有一张纸条儿,上面写道:为何你除了那件淡青的布帛袍服便只剩一件鹅黄的,注意着重你的衣衫,人长得无半点姿色便也罢了,不可不经修饰便走上街去碍人眼。 严妍看完了这张纸条,真是给活生生地气出了一身的汗。切齿道:“我是在卖面条,又不是要当豆腐西施!我衣服也很干净整齐,怎么,现在还嫌我有碍市容了!神经病,幼稚鬼!” 被气出了一身汗之后,严妍干脆除了衣衫就去泡澡。泡在澡桶里,她忽然灵光一现:对了!他一定是给我算清楚了我大概能赚上多少,然后,一方面每日要剥削掉我一半的劳动成果,另一方面勒令我用另一半的劳动成果去买衣置衫,这么的,就可以将我挣的辛苦钱全都给消耗掉。那个耶律……耶律什么来的?哦,耶律隆浚,可真够狠的啊! 第24章 新衫 第二早,严妍弄好了面,脱下罩衫,里头一早着好的那件鹅黄的布帛袍服便露了出来。袍服内有一薄袄子,袄子仅夹一层薄棉,面子上是无毛的沙狐皮,故而单这一个袄子,在未入腊月苦寒前,就够防寒了。她对镜整了整衣衫,照一眼疙瘩襻扣有无都纽好纽齐整了,便推开厢房门,准备简单煮个绿面,与纠里分食了,也好赶着去摆档。 哪知,她推开厢房门那刹那,被凉风激得忆起一事,好像,昨儿个晚上,那神经病有叫她做些什么事的?对了,叫她把那玉笏上的话在晨起后也得念读个十遍,这条,就省了吧,谁做谁笨蛋,毕竟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工减料不照做一下又何妨。还有一个,好像是说不让她再不经修饰就走上街去碍人眼? 碍眼吗?不晓得。不过,倒是有必要换件外袍,否则到时叫他给抓着,他又得说自己所行与他的命令缕缕相左了。为了少些麻烦口舌,还是不要跟他对着来吧。他要耗自己的财,便少少地耗去一些,权当消灾了。只是,现在早上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去不了成衣铺子里头买衣裳。 于是,她就去找纠里借了身儿,纠里取出一套她自个儿还未上身过的,叫严妍着上了身,纠里直说美,说是就送予她吧。说是反正都是她老出钱给买的,严妍觉着拿走人的衣裳不妥,就带上了一贯铜钱,说让纠里在上昼不忙时,去成衣铺子里帮她买上两身衣裳。她还是比较相信纠里的眼光的,纠里也乐意帮她装点装点,并在心里想了一圈到时要给严妍买什么样的颜色花色。 真倒不是说严妍不爱去买衣服、“逛街”,实在是,她这都快一年了,也还是不懂欣赏古人的服饰美。你要叫她看现代的衣服,哪怕她以前是那个有些胖乎乎的样子,并没有那个身材去穿各式美衣,能穿的款式有限,但她也是晓得分辨哪身儿好看、哪身儿不好看的。可现如今,在这个宋朝,还是在辽国境内,这帮子辽人的天下里,那到底哪件辽人衣裳是美的,还有穿着某身衣裳走出去合不合宜,会不会叫人家看了笑话去,她是真不晓得了。 就连宋地女子的衣饰美丑她都不太会分了,那这契丹女子的服饰,她严妍是得有多么高超的审美素养,才能晓得如何去鉴赏、判定美丑啊!这服饰搭配多少还是有不少文化因素、场合因素要考虑的。于是,不如就全交托给纠里去帮她选。 两人拍着马儿拉那板车出门时,弥查正好出了她厢房门,严妍一般会留些面点在灶间里,她早上起身后就可以简单煮一下,和濑益烈一道用早膳。她一眼就瞅见了严妍今日那身新衣裳,心里头稍微梗了一下。 弥查对濑益烈的情感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她自己私下里总会作一些无法自持的假想,心中那些个场面也总能带上些腻滑,想来也是有些羞人,却偏偏濑益烈是根木头。一直以来她都想着濑益烈身边也无旁人,除了自己,就是他妹子,还有一个严妍。严妍素来与濑益烈的人事往来都是毫不隐约闪烁的,全都是一清二楚着的,那么,弥查也就从未将严妍考虑在严防的范围内过,只当是她情还未开,没这方面的肠子,那就不足自己去戒备了。 可今日见严妍着新衫,就想着她再过个半年也该十六了,二八年华,加上她又本就生得很有番姿容,这些时日以来,那分颜色已开始出落得愈见显山露水,藏也藏不及般的。虽她总带上分硬朗,并不似一般女子那般娉娉袅袅,但她貌佳是个实话。若她就此也爱上了妆点仪容,想必更会叫人心神荡漾。继而,弥查又想到严妍平日里头是个不打扮的人,现在倒怎么突然地就开始打扮起来了呢。再一想,她现在天天晚上都会教濑益烈做面,虽说北房的那个正堂门总是敞着的,可行为端正不代表其二人不会暗生情愫。思及此,弥查这会儿,将严妍着新衫与她晚晚与濑益烈一起做面这两桩事给联系到了一块儿,心头就莫名有些哽咽,怎么地也排遣不去了。 ---------- 到了街口摆开了档后,严妍接下来即便多数时候是低着个头在忙她手里的活儿,也是能不时地感到几丝轻佻的男人目光朝她这边飘乎过来,且还像是比往日的更加不像话。往日里,有些个目光顶多只是轻薄无礼,不端视,偶尔似带了个勾子似的朝她挑上两下,她不睬不应也便完了。可今日里,那些个轻佻竟还带上了不少冶荡,害她心虚得总想低头看看自己襟口的那个绢布搭扣搭好了没,是不是松了口了。而她,也确实是时不时地就无意识地摸一下襟口,证实一下衣裳是穿得好好儿的,没有不端庄。 这日快近晌午了,这冬日里头的阳光,不似春夏的那般灼灼,即便在这快正午的时分,也只是暖得依稀。档前来了一人,竟是陶北原,他向严妍买了一只黄馍,拿了馍,立于档前啃了一口,不忘赞道:“这身团衫襜裙很适合你,从来不见你着有纹样儿的衣裳,而且,还挺合……合适的。”本是想讲合身,又怕这么出语,就孟浪了,只得改口,怕讲不到两句,她又防上自己。 严妍这会儿,对陶北原也没什么戒备了,这几日里被那个神经病王爷弄得是精神紧张,晚晚都被他用纸条儿传书给狂吠一通。这么一来,陶北原跟那个狂犬病一比,那就是个正常人!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了! 她笑着答:“谬赞,谬赞。”她也不晓得自己用得对不对,反正也词穷,就这么用吧。 “你好一阵子没去我粮铺上买粮了,都是你家伙计来买的货。” “嗯,这阵子有些别的事做。”忙于应付狂犬病王爷。 “你也太忙活了,你真该常常空下来一日两日的,去街上头看看走走,买些胭脂水粉,还有衣裳。你看你,换了个颜色,还有……款式,就……很秀雅。” “好的,我会多注意。”难道那个王爷没讲错,自己以前的样子就是“有碍市容”?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不然为什么陶北原也这么讲自己,那话明里暗里,就是在讲自己以前很不注意女子的仪容妆扮。应该没理解错吧? 这日晚,王爷府上的人才来。本来这一整日,严妍还在想着,难不成那王爷不再来逼迫自己上缴黄馍了?终于是良心发现了,知道我等小民百姓讨个生活实是不易,哪好意思这么一日一索取,便是取走近一半的劳作成果的。 可,晚上快收档前,那王爷府上的人还是来了,严妍心里紧了紧,现在见着他们的人,就习惯性地心如鹿撞上一小会儿。真是得拜这个王爷所赐,她又体会到了“心如小鹿撞”的滋味了。 怀春的少女在情初开时,每每见着自己意中人,便会心如鹿撞,严妍也曾体会过。现代时,还在上学那会儿,她也有过喜欢的男孩子,可每每,她的心如鹿撞给她带来的后果都不是一般的惨重。别家姑娘见着意中人,心中小鹿撞,双目含羞,看在对方眼里,明了了心意,还会有些窃喜;她见着意中人,心中小鹿撞,止不住的会眼神躲闪起来,因为潜意识里也晓得对方不会看上自己,那,暗恋就好了,想着不要叫人发现了吧,可没有道行,藏不住心事,面现潮红,看在对方眼里,是一见恶心,二见恐惧,三见愤怒,愤怒了后就要采取行动了,不多久,她那些也还算正常的少女心事便会被传开成为笑谈。 她是也怕了,心事既然藏不住,那,不如就让自己没有心事了吧。于是,她试着不去喜欢,那就不会再有小鹿撞,继而也便不会再有闪躲的眼神与羞红的脸,心清则自然神色清。说她饮鸠止渴也好,说她抱薪救焚亦罢,反正,那是她试过最有效的方法,最起码,能保护她自己不再被旁人耻笑了。也就自那时伊始,她渐渐地就没再体会过什么咚咚心跳的感觉了。 可如今,天天见这王爷府的来人,就天天会心中鹿撞一次,倒是与情窦半点干系也没有,全然是被吓的,因为不晓得狂犬病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第25章 胎记 那狂犬病在她家快收档前差人交予了她一只锦囊,说是这锦囊中有定银,明日还得来收她家的黄馍。严妍对于收黄馍一事业已麻木,只接下锦囊,语气舒缓地回:“官爷放心,明日会备好黄馍的。”就顶着疏星淡月与另两人一块儿朝家走去。 回到宅中,她也不忙着看那锦囊中的“狂犬病有交待”,先忙着教濑益烈练手才是要事。可这个晚上的濑益烈是怎么的都有些神思恍惚,虽说也在努力凝神听严妍讲的话,却总是会眼神忽地就飘闪一下。严妍其实一开始就发现了,憋了一会儿,还是问了,问他今儿个是怎么了。濑益烈便也和盘托出,说是弥查蹙了整一日的额,就没见她眉头展过,问她怎么了她也讲不出多话来,还总在含混闪躲,说他很担心弥查。 严妍没想过弥查今日的伤怀会跟自己穿了身儿新衣有着直接的关联,只想到许是濑益烈太过木头了,其人刚毅有余,而木讷更甚,就叫弥查心里头一直憋屈着,久久以来,积郁而成。 她想了想,觉着连自己都已无法再忍受眼前这根木头了,便想了个招儿,于心中笑得狡黠,却面上不显,道:“濑益烈,你明日白昼时别忙着做活,上街上好的饰物铺子,买支最贵最漂亮的簪送给弥查,她就能开心了。” “只要给她一支簪,她就会开心吗?” “嗯。” 濑益烈完全不晓得自己被“算计”了,直想着,明早一大早就要带多些钱银去饰物铺子,别说是支簪子了,便是把花钿、发带、耳铛还有腰束都给买齐了,他都肯,只要弥查能开心起来。 濑益烈受了严妍“点拨”,有了办法后,心里头那块石也就放了下来,手上的活儿便能上心了。这一师一徒又忙活到了巳时过半,严妍累了一天了,身上也有些不爽利,就急赶着地回了房,烧了澡水就想着能尽快泡上,一副不可耐的样子。狂犬病给的那只破锦囊之前被她随手扔在了榻上,实在没什么心力去阅读谨记他的“教诲”,只想先舒服泡上个澡,上了榻后再看,看完了就可以接着昏沉沉地去会周公了,也好减轻些在清醒状态时“被吠”的痛苦。若是现在就看了,说不准还会影响得自己连那澡都泡不快活。 进了椭长形的木澡桶,水温舒适,怎的也该有个四十四、五度的样子。一泡入,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一日里纵有再多诲气不快,也能由毛端给吐出来,排清排净。 严妍今晚,不知是不是潜意识作用,愣是比平常泡的久了些,可能是排斥泡完澡得看锦囊这个事。泡着泡着,水温有些降了下来,水面上也不若甫入水时那般氤氲,白气散开露水平如镜,因为泡在里头的人儿一身的慵倦,正动也不动地倚躺在桶内。 用手捧了些水,湿抹了把脸,改倚躺为坐直,等水波平静下来后,沉静地盯着水面看自己的一张脸。她自己也晓得,这脸是漂亮的。她晓得,这该是自己本来的一张脸,如果,当初正正常常生长与发育,渐长渐大后,许就该是这么个样子。而不是变成极胖后,减了肥还减不干净,弄得皮肤也变得很松,在二十七时就有些显老的那样儿。 就包括这副身体也应是自己的。她不再盯着自己的脸看了,转而看向自己的腿根,伸了手于水下抚了抚那块胎记。她当然认得那块胎记,包括了这一年,它跟了自己快二十八年了,极浅的褐色,形状像是半边的蝶翼,并没有另一半,不完整,却有种残缺的美,像是总会叫人想像,如果那是整只的蝴蝶形状,会是什么样子、什么形态的。 来了这个地方,也快一年了。当初,其实她们出来租宅后没多久,她就发现了自己腿根的那块印记,那个属于自己的印记。她那时就又分析了一遍自己到底是怎么穿过来的。 她觉着自己应该就是自身穿了过来,由那湖穿至那井的过程中退转成了自己十四岁时的样子,而那个正好投了井的十四岁的长得和自己差不多模样的宋朝姑娘就那么凭空在井里消失了,被救上来的反而是她。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解释了。而且她还记得,纠里在她于王府中卧床那几日里,有问过她:“葛只,怎么你投井前把自己的头发给发狠削去了一半么?怎么这么短的?” 严妍是也不记得自己十四岁时的头发具体是多长,不过她记得自己初中三年时的发长大概都是保持着那个长度的,拢到前头,绝不及胸的那个长度。 那这么的种种分析,这副身体还不就是自己的吗?只是,模样儿可以再回到从前再长一遍,但,这心呢。里头的心,还是那颗快三十了的心,经的事,历了心,已烙下的别扭心理与行为又怎么重来一遍,把它们也给捋直了呢? 在水未凉前,她起身出桶,快手脚地沥干身子上的水,着上里衣里裤,去屋角熄了火盆子,就钻进了棉被里,打开那只让她头疼的锦囊,石一块,被忽一声扔到床下,取出那张纸条儿,展开,上面写:我觉着你还是着回你的袍服罢,思来想去,你这副模样,再装点,也没有用处。还有,明日酉时三刻亲送五十只黄馍到我府上来。 严妍觉得纸条里没有什么重要内容,一如既往的全是废话,于是她看完便睡去了,反正,那王爷交待什么她便照做也就是了,就甭带上什么“细加思量”了,想多了那都是累。 ---------- 第二日一早,严妍醒后,把昨晚睡前看的那张纸条儿又展了开来,看了一遍,看话抓重点,别为狂犬病多浪费人生保贵的时间,是她现如今谨守的准则。知是叫她做两桩事:一,穿回老衣裳;二,晚膳前送五十只黄馍去他府上,还要亲自送。 行,两件小事,都好办。 她起身后,走向厢房内的那只简朴木柜子,打开,见有两身儿纠里昨日给买的新衣,手伸上去摸了摸,也是好奇,便展开来看了一下,原来,这就是辽人女子眼中的美衣啊。她看了,也觉得能接受,心里头大致有了个概念。慢慢地,竟也觉着这衣裳挺美的,也起了些爱美之心,想要穿这新衣来着,女人嘛。 可又想起来那王爷不准她穿,就把衣裳折了放回柜中,取出那件鹅黄色的袍服,着上了身。 严妍与纠里出了门后,濑益烈筛了会儿谷粉子。便除下罩衫,带上银两,跟弥查讲了声他要出门一会儿,叫她一个人在家看守门户要当心,便出门上到了街上。找了间人旺的饰物铺子,可又怕自己挑不好,也怕店里伙计给瞎推荐买卖,便问了一个梳妇人髻的年轻少妇,说是他想给自家娘子买些饰物,就是他是个粗心眼的男人,不会挑,问人能不能给推介上几样儿。那辽地的少妇也是爽朗,就给左推介右推介,这样好、那样儿也好的,濑益烈挑花了眼,就给都买了。 其实,他自己也没想过,为什么叫人少妇帮忙推介时,他会托口说是要给自己娘子买饰物,其实托口说是要给妹妹买也行啊。可他脑中一根筋,脱口而出就说是要给自己娘子买。而且,他自己是根本也不会去想到底为何的。 第26章 送货 濑益烈不餍足地买了一大堆,还真就是簪子、花钿、发带、耳铛还有腰束都给买齐了,还各买了好几样,想想这个给弥查戴一定好看,想想那个叫弥查系上一定也是漂亮的。饰物铺子里的掌柜见他买的多,就赠了他只面上有简约漆纹的薄木饰物盒,让装那好些个饰物。濑益烈付了钱银便将那些个饰物全屯塞进了那盒子里,因他急不可待地就想往家赶。而那掌柜的收了钱银,拉住他讲这样不行,还重又开了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全取出,又一样样往内井然地叠放好,濑益烈心焦地想回去叫弥查看到簪子,那她也能早些开心起来,于是屡屡想一把夺了那木盒就走。 终于回到了去,将那薄木盒递给了弥查,弥查一脸的不解,不晓得他好端端地给只大盒子给自己做什么。濑益烈见她又蹙上了眉,就赶忙打开了盒盖子,取出了一只簪,跟弥查讲:“这是买给你的簪子,你喜不喜欢?” “给,给我的?”弥查的一双眼就怔怔地盯在了那簪子上,虽说不明白这木头做什么平白要送支簪子给自己,可嘴角忍不住地就往上勾了去。 濑益烈一见这法子果见成效,弥查一见簪子就隐隐有了笑意,便说着:“我给你戴上。”说完便站到弥查身侧,将那簪插^了进弥查的发鬟内。发,是女子身上最为缠绵之物。濑益烈触手可及的就是质地柔韧的发丝,再往下瞥去,是弥查微腴嫩白的颈子,怎么看怎么中看,濑益烈连自己心里已有些“不知名的”痒痒的了都不晓得,只是不忘赞道:“弥查你人漂亮,戴什么都好看。” 瞎猫撞上死耗子,一下子弥查听得就开始心儿怦然跃动,想着难不成濑益烈终于是开了窍了吗?一时,有些又嗔又喜的。 濑益烈见弥查脸上虽说还有些阴晴不定,一会儿是透出些喜色,一会儿又端上些薄怒的,但毕竟是脸上又现神采了。他就愈加起劲儿,把那盒子里头的其它饰物都给拿了出来,一样样儿地都要往弥查身上戴,也不知是那铺子里的少妇眼光好、给他推介得好,还是弥查实在是美,什么东西戴她头上去,都显得比放在铺子里头还要好看上三分。 戴到最后,那簪子、花钿、发带、耳铛都给她一个一样儿地别上系上了,就剩那腰束。那木头也不晓得头颅里塞了些什么,在院子当中,日头底下,就解了人姑娘家的腰束,再把新的给人家系上。系完了,觉得还得再说上一句什么夸赞的话才算到位,就一边直起身一边讲道:“你的腰真细。” 可一直起了身,就见弥查满面绯红,竟连脖子都覆上了一层酡色,吓得他赶忙晃了晃她的肩,讲:“弥查,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是不是?” 弥查整只脑壳儿都胀胀的,只见濑益烈在自己眼前嘴巴一开一合地,也不晓得他到底在讲些什么东西,太近了,受不了了,使足了气力一把推开他,垂着头窜逃回了自己厢房内,还把门砰一声给关上了。 ---------- 这一整日,那王爷府上都没有人来收过黄馍,严妍想着:嗯?难道说今日只要在晚膳前送个五十只去他府上便了事了?这可真好,要是我去送一趟能省上七百五十只黄馍,那叫我天天去送我都肯。 到了酉时,濑益烈和弥查都来了面档,弥查的眼神细看之下还有些媚。叫严妍给看着了,心里咯噔一下,想着,不会濑益烈送了支簪后,两人直接就成其好事、人间天上一番了吧。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啊,那那弥查的眼神儿媚个什么劲? 严妍现在也没时间管这两人,一会儿濑益烈得赶着马车送她去王爷府上,而弥查就暂时在面档上站一会儿,帮纠里一起看着档子。严妍跟濑益烈讲,如果她进王府后过个二刻还不见出来,那他就自行先回档子,帮手照看面档上的生意。 有这么个安排,当然她也不可能是想着那狂犬病王爷会留她吃个晚饭什么的,她是怕万一那人发病了,觉着晚晚那么用纸条吠她不够酣畅,就想着来一招什么亲训,当面训话,以严惩那次在海边她对他的不逊。当然,最好的情况就是能让她把黄馍在门口放下给他们家丁就可走人。 她俩酉时一刻多一点的时候便出发了,驾着马车倒是不用太长时间便能赶到王府。未及王爷给她定的时间,她们也就到了王府正门,与守门的家丁报说,王爷叫她们家面档送黄馍来的。家丁向管家通传了一下,回来报说,让她走进西侧院,深入去到临水的那间小阁。 严妍一听就不对劲,什么西侧院,还深入,还要是临水的小阁,那种地方,一听就像个凶案现场。她一听,心里就发了毛,扭头跟濑益烈交待说:“别只等我两刻了,等足我半个时辰。要是我半个时辰都不出来,你再走。”有自己人在王府门外等着,心里有个依托,也好减轻些心里的畏缩。 濑益烈跟她应声说好。 严妍单就由那正门口走到那个西侧院就花了不少时间,一路问人,再从西侧院深入去有水处,见一楼台建筑,像座水榭,能住人的,入了去,穿过厅堂,经由画堂,才入得那小阁。 一入了去那小阁,就见一男一女斜倚在凭栏的座儿上,那女人秾纤得衷、芳泽无加。似无骨般地靠在那男人怀里,腰如约素,倾斜着身子尽显那细瘦的凹线,显得是那么的无力而柔弱,可,她傍着那男人的力道绝对是够,像足是一藤菟丝子牢牢攀附住一棵大树般的那么坚韧“不拔”。那男人当然就是今日把自己给叫过来的那个贱人。严妍连眉都没耸一下,端看他要出什么幺蛾子。 只道了一声:“王爷,这篓子里是五十个现蒸的黄馍。” “哦,放下吧。”贱人开口。 严妍听言便将篓子放在那贱人手指的方向,跟着退回了她原先站立的地方,可以离那贱人远些,整个人都能感觉安妥些。 “去拿一只过来。”贱人低头对他怀里那貌美女子说道。 “好。” “你最近特别爱吃这种平民小食,要不要今后日日差她送来给你吃?” “好。”女人笑得嫣然,努力不显出自己其实险差些就会忘乎其形。 严妍被那贱人给恶心得不行,本来差点要犯口直的毛病,觉得有必要教育一下不谙世事的姑娘家,想讲“你等三个月后再看他关不关心你爱吃什么再高兴也来得及”之类的。可一想,有些女人也很聪明的,也许她也没当真,就像风月场上的俳笑戏语,男人女人都不会当真。那她严妍操什么心啊,心里教训自己怎么险些又要犯“贱嘴”的毛病,要是讲了不该讲的,就又得招来更多祸事。 那女人胶着在那贱人身上,严妍是也眼神毫不回避。想着人王爷好心做出戏出来叫自己看,那自己就看,反正这鬼地方连个电视电脑也没有,好像都几辈子不曾煲过剧了,生活太过不戏剧化,那就需要点调剂。虽说眼前这一出,就是最三流的那一出,但聊胜于无,比没的看好。且人家只是三流,也没有下流。 一思及此,严妍还抽了个空想了想,要是这两人就在自己眼前下流,而那个疯狂的神经病王爷又不叫自己先退出去,那自己看是不看。她给假设了一下场景,觉得,还是要看,这下流的人都不觉得不好意思,那自己这个看的人做什么觉着不好意思。 一想到了这个,她忽然脑子里又跳到今日酉时濑益烈与弥查来到档上时,弥查那双瞳剪水、一脸的媚劲样儿。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两人不会真已初试云雨了吧,可濑益烈完全没有什么异样啊?他俩到底有是没有呢,还是说只是先已互通了心意? 想完了这个,她又想到那王爷说那美人喜欢吃黄馍,看来在王爷府里面养尊处优的人也是会喜爱吃她家做出来的平民低价小食的,看来,她家面档上的吃食在社会高中低层里都很有些市场。只不过,现在这品种是不是有些少啊?要不要尽快地发展些新的吃食品种。 那么这样的话,就得快些培养濑益烈,他不仅有力道,一个抵仨,而且,也是真有天份,没想到那根木头,也是有不傻的地方的…… 严妍越想越偏离那个看“剧”的初衷,脑中思绪发散,浮想颇多。狂犬病早就注意到她根本就是在三心两意,他莫名愤愤,一把推开身边的女人。那女人好不可怜,被他根本就是没数的力道给“咚”一声推了跪跌在地上。声音之大,把严妍一吓,思绪也给拉了回来。一看那女的都坐地上去了,嘴里“咝”了一声,心想着她那素腰不知是不是就此折了。 严妍看着地上那女人,心里想着的就是,讲最实在的,以后找猪找狗都不能找这王爷这种人,看他对自己女伴的这种态度和行为,就知绝非良人。特别有福、家世又好的女人嫁个像陶大哥那样的,应是个上佳的选择,还能门当户对。像自己这种,在这里算无门无户的了,没有家世,以后选像濑益烈那样的就很好,性子好,人温和,没花花肠子,还有一技之长,对女人温和且关心在实处。 耶律隆浚见严妍又不知在想些什么,便立起了身,拿了那篓子黄馍就疾往严妍臂弯里头塞,一边把她往小阁的帘箔外赶,讲着:“你快点回你面档去干你的活去。别站在这儿碍眼!” “这黄馍?不是她爱吃吗?” “叫你快走,听见没?” “好好好。我马上走。”严妍很无奈,这人真是神经病,每天一出一出的,被他这么搅和下去,她觉着人生可能会更累。不禁,又生出了离去之心。 第27章 家庭内部劳动力结构改造 被退货?严妍可乐着哩,连这四十九只都给省了。她之前看到那女人没用手碰过其它那些个,这么的话这些都是干净的,回了去照样卖钱,她以前在自家那茶点酒楼里做久了,卫生准则要求也是很高,这个没办法,职业心理与职业习惯。出到了府外,严妍止不住地眉稍带喜、春风满面,好心情的驱使下,便自然地在跟守门的家丁对视到时,点了点头,莞尔一笑,那家丁却像是受了什么感观刺激,有些魂不着体般地一直盯着她走过再到入了马车里。 她由入王府到再出来,前后也就时长二刻多一些,濑益烈一直候着,其实过了二刻时他心里头就有些不上不下的了,开始担心严妍在王府里也不晓得会不会遇上些什么事儿,这会儿见她出了来,他明显地就松了口气,刚才还有些无措的眼神,这会儿也就舒展了。 初冬,天黑得也早,这会儿,夜已尽染墨色。一等严妍坐入了马车内,濑益烈就驱车回程去往面档。这会儿面档该是很忙活才是,倒是得快些往回赶,否则就那两个姑娘家在那儿怕顶不住。 这坐在马车内,严妍细思了一下,那个王爷今日来这么一出,到底用意何在。不须臾,她幡然醒悟:哦,难道是说,我在那天海边说他的女人都背着他找男人,他今日是要证实给我看他的女人都对他有多么的死心踏地?天哪,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一赶到她家摆档的那条街上,远远地就见她家面档上很忙。严妍和濑益烈一赶到,严妍就去帮忙做绿面以及卖货,而濑益烈就将马车停在一边,只要不阻到街就好,然后过来帮她们的忙。弥查今日是第一日来档上,她还不太懂档上的事,就只能站着,濑益烈见她干站着,就让她先坐进马车里头歇着。 她们就这么又忙活了半个时辰有余,将今日的备货全卖光了。可是还不能马上走,这街口转个弯儿进去有一条细窄的小街,街上这时候都会蹲上一小群叫花子,他们晓得街口那面档晚晚都会留些吃食给他们,故而每日一到这个点,便候在这小街上。 约半个多月前,那时严妍跑到津州找绿藻去了,濑益烈与纠里兄妹俩在这个街口摆档。傍晚时,纠里见面档对面街边坐了两个小叫花子,太可怜,就拿了一只黄馍过去给他们分了吃。第二日,也不知怎的,就多了几个叫花子在黄昏时分过来向她家档上讨食吃。纠里的悲悯心本来就盛,就又把黄馍给人家了。第三日,来的叫花子又更多了些。 到了严妍回来后,点算了一下钱,钱数都对,也就不知道纠里给叫花子黄馍吃这桩事,因为纠里把差的钱数都用自己存的铜子给补进去了。可到了严妍与纠里一起去摆了档后,就发现了她家面档旁晚晚都会聚些叫花子,倒是没有少壮的,全是小叫花子与老叫花子,不晓得,可能街上的好位置要么是被有些个厉害的叫花子占了去了,所以剩下他们这些一天下来讨得的钱也许就连一个黄馍也买不上。纠里就跟她讲,说她不在的那些天,她和她哥有派些黄馍给这些叫花子。 本来纠里还以为严妍会怪她给档上招惹事,不想严妍也很支持这件事。因此她家后来基本每日都会做多一些黄馍面胚子,揪好了面,收放在板车夹层里头储着,快收档前才蒸上,万一来人要买也不卖了。一收了档,便由纠里拿个筐兜着那些热乎的黄馍到小街去给那些叫花子分了。 这一晚,她们一家子人回到了宅中,严妍例行地教给濑益烈做面的手法。觉得他现在手很快,而且放的水碱比例总是洽到好处,见他学得很快,在这方面是个可塑的人,就对他讲,叫他明早寅时三刻即起身,她要教他切面、揪面。还跟他讲,若他能够以后管好晚上揉面、发面,早上管好切面、揪面,还叫来档上吃东西的人吃不出是换了一手做出来的,那就给他把工钱涨成是他以前那个跑堂的活儿的七倍。 严妍是想着,这样的话,濑益烈能将绿面与黄馍做顺手了,那也便于她省出时间来开发些新吃食。而给濑益烈多些工钱,也好给他多存些老婆本儿。哪知那傻人还直摇头,讲,现在的工钱已经很多了,不用再加那么多。要晓得七倍的话,现如今西京里间间铺子的大掌柜也差不多就是拿这个钱数,这个钱数是比一般账房先生的每月粮钱还要多的。 他摇头,严妍偏点头,叫他不要“不听话”。拿了这钱,就好好存着,日后也会有不少用场。其实对于严妍来讲,要是濑益烈能把面做好了,她就是把现在这个档子全给了他去做,而她一人走去宋地,她也没什么不甘愿的。钱再赚就有了,省着点花,总不能饿死的吧,只有技艺才是个关键,她只要还算是有此一样能讨生活的技能傍着身,她就算走去天南海北都不会怕。 甩了甩头,不要去想这些有点沉重的事儿了。忽的,想到今日傍晚弥查来档上时眼里的那股媚劲,就忽然有些好奇,但她也不能说开口乱问,去扒人家的私事儿,于是问了个浅些的问题:“濑益烈,今日你送簪子给弥查了哦?” “送了。”一脸的坦然。 这么的,估计两人也没共谱过什么艳曲。那,严妍就问:“那她高兴了吗?” “她一开始很高兴来着,可后来她就一把推开我,跑回她房里,整个下昼都不肯睬我。” “啊?” “是啊,后来是到要去面档了,我去敲她厢房门,她才肯出来。出来时还瞪了我一眼。” “哦。” “所以,她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想了一下午,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 严妍决定不要再继续这段双商都似乎已低到了无底线的对话了,对着一个完全不解风情的男人,爱上他的女人注定会很受累,也注定时时会在心头败得一地苍凉。石心木人,纵那女人总是春风欲解风情意,带上眉稍眼角的尽是情意,都会被解读成别的,或是被全然忽略,从而活得天天焦躁。 只是,严妍她完全忽略了,她自己也是个彻底不解风情的女人。在某种程度上,拼得过濑益烈。她有嘴说人家,却没嘴说自己。她也看不到自己身上存在的这个问题,竟还在这儿五十步笑百步,“看不起”人家濑益烈。 客观点说,人生像本书,有喜有悲,看着百态识人情,女人像壶酒,有清有烈,闻着酒香识女人。她,可能是用最曲折的笔墨书写成的一本书,心理承受力不俗的人才敢翻开封面、一页接着一页地看下去。也可能是用酶化力最强的酒曲酿造出来的一壶高度酒,嗜酒善饮、量如江海的男人才敢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 由第二日开始,她家档上好似就这么的“波澜过后,归于平静”,一连好些日子都不见王府的来人滋扰。不但是没再有王府来人收黄馍了,而且,就连每日的锦囊训示也不见了。就好像那整桩事都是从未发生过那般的沉寂,却这静寂又静寂得带上些诡异。 但不论怎样,严妍还是很享受现在这些日子的,她做她的生意,那王爷爱干嘛干嘛,别来搅着她和她们现在这一家子就成。那黄馍,老实说,要都拿去上缴给他府上的话,她不如天天全分了去给这一城的叫花子吃,毕竟他府上又不缺粮,他拿了去也就是瞎胡闹而矣,而于这城中乞食的人是真的在挨着辘辘饥肠。 这段日子里,濑益烈的手艺简直是瞬息猛进。从初学第一日起算,到如今统共才半月余,濑益烈将绿面与黄馍做得是与严妍做的分毫不差。严妍想着,一个许是他天份强,还有就是可能他人傻,傻人都一根筋,一根筋的人很多时候比肠子弯折曲绕的那些所谓聪明人更易成就。 于是,严妍就将每日要准备好于档上卖的绿面与黄馍全交由濑益烈去做。由于他如果甩开手来做,一人大半天就能做出严妍的三、四倍那么多的量,但现在面档上用不着那么多的量,故而他还是有很多时间与力气的节余,可用去磨谷过筛。 但严妍不知是怕他累着,还是怕他没时间跟弥查相处,就又请卖菜大叔帮着挑了头牛来拉磨。这下可好,她家院子里头的牲口可真齐,牛儿,毛驴,还有马,就差条狗和几只鸡了。她可没打算把鸡也给养上,不过她倒是挺干脆地买下了条大狗,让它看家护院。家里财物渐渐多起来了,而且有时就弥查一人守在家里做女红,怕有个什么闪失。给那狗儿起了个名,叫大黄,因为它又大又黄,大黄很神气,一呲开牙,看着就像那种敢跟狼拼的狗。家中的牲口一般都是濑益烈在照顾,独独大黄一直是弥查在喂食,因而大黄一见弥查就满地打滚。大黄还有个特征,就是特别有领导气质,白日里,就爱在宅里院子的那个场地上巡视,看看那牛在干嘛,再看看那驴在干嘛,没事时还爱去骚扰一下马儿。 严妍早些时日里还是请人将那磨由她厢房里间给搬了出来到院子里,给简易支了个四柱一顶的草棚,跟着再托人给买入了一口再大些的石磨,就摆在原先那磨旁边,也给连着支了个草棚子。现在,大磨由牛来拉,原先的磨还由毛驴来拉。她还听了卖菜大叔传的经验,说是给牛的眼上那一周罩布,只露出牛眼睛,牛就不用人赶着,自己就会不停地拉磨了;而给毛驴直接把头给罩住,一抹黑,那驴也就不用人赶,便会自已不停地拉磨,只要记得每半个时辰给它把罩子揭了,让它缓缓,休息上一阵子就行了。 所以现在严妍家的宅子,由外头一看,确像是座城中的宅,虽说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但到底是这西京城里的宅子外形。可每每一开了宅门儿,连严妍自己都会产生一种这是个农家大院儿的错觉。 第28章 属于冬天的羊肉泡馍 初冬这个月份就这么过去了,日子如常地运转着,买卖也是照常地在做着,之前发生的被那王爷揪着不放一事仿若是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似泡影般虚晃了一下便不留一丝痕迹地隐匿了去。 严妍在入了王府送了一次货后,可是过了好一段安生的日头。过得她自己都已淡忘了之前被那王爷揪着无理取闹时心头的不快。 眼瞅着,现下入了农历的仲冬,乃为“中冬”,冬季那三个月里中间的那个,寒冷确有比初冬时更上了一级。这个月头,可就是真正的冬月了,冷得还有点肃穆。在这北方的城里,株株树木都秃光了枝头,人仿佛都能感受到它们的情绪,像是正在忍受着朔风的凌虐,却又无可奈何,只等着这场冬快些过去。这满座城,从天气到植物都是这般的苦无生意,那人又如何不被这种自然的负面而影响到。 严妍的心头也觉着有些严肃,愁多夜长的时候,就会盘算着给家里那小档口上些新的品种,好卖,别太贵价儿,能暖身的。那也算是给一直来捧场家中买卖的老客们一些回馈,她家老客特别多,有贩夫走卒、卖力气的汉子定点地就来她家买一碗热乎的绿面充饥的,有宅中妇人、老姨婶子的上她这儿来一买就买好些个黄馍回家做配菜的主粮的。每日都见的就有不少,隔日一见的也是很多,也就因着这个,连严妍这个不太记人脸的女人现如今也是记上了不少张的脸了。想她过去在她爸那儿,要么是在后厨里头忙活忙活,要么是跟着她(后)妈做做后勤,从也不需见客人、记人脸。现在,这活儿是一溜的都得给干齐了,从后方忙到前沿的,记客记人脸面是个必须,经常还得招呼上两声,闲话问慰上两句。这么的,她整个人倒是比她在现代时瞅着善言谈交际了些的。 想着给档子上的老客们都留些属于冬日的别有的温暖,那就得由新鲜的味觉记忆与被偎烫的舒服胃部做起。食物基本而必须,可升至“美食”,其存在,就是温柔而强悍的,除了对不幸患了厌食症的人不起作用,对其他人,那就是没有它渗透不进去的防线,也没有它攻克不了的城池。 一思及这处,严妍就去找岩木大哥送自己入宋一趟,因为她想好了要做羊肉泡馍,但在辽这边买不齐香料,故而有必要入宋一趟,不是去那儿的香料铺子,而是入宋地的中药铺子。 这一趟也快,就近地在真定府的中药铺子里头买了砂仁、香叶、桂皮、肉叩、红叩等十一种古人眼里的中药材,就直接回了西京。在西京这边她之前已找齐了另十种香料,准备合着在宋买的那些,共二十一味,原粒原片不经碾磨,按比装入原色细麻袋子做成的香料包,界时用以清炖煲煮羊汤。 严妍在西京这边的肉档上一早看过羊肉的价,还行,比牛肉价贱,且整只买的话价格更是公道。 她买了带骨羊肉回家,就让濑益烈帮忙处理,骨与肉需分离。 她家现在北房内西侧的那个灶间之前她有请人过来帮着垒过石,又搭了个灶。虽说简易,但胜在够大。她之前也买好了两口大铁锅,现都架在了灶上,一个架在石垒的灶上,一个架于原灶上,原先家里那口显小的铁锅被置于一旁,先不用。 骨与肉得分锅煮。煮羊骨的锅只需加清水,敞口煮上十小时。而煮羊肉大块的锅里加了清水后还得入配比好的香料包,肉、水、包全在锅内后,再得压上片厚的有圆眼儿的铁片,这还不够,怕到时卤煮沸腾,这铁片子也镇不住那些翻上滚下的肉,就得在铁片上压石。对大块羊肉这么地处理,是因为虽说那锅不是像高压锅那般密闭封死的,可用石与铁把羊肉压得实实的,肉块与肉块之间变得没有了空隙,等那滚水与热汽透上来,就会跟受了高压似的,经过八小时的煨炖,便能变得块块酥烂,还吸饱了奇香,于本身肉香的包容中淋漓地释散出来。 严妍在真定府那边看过,那儿民间已有在卖粉丝的,可一看那价,想想算了,还不如自己买绿豆自己做呢。也就浸泡、湿磨、澄滤、荡皮,她试做了一遍,就叫在一旁看着的濑益烈学了去,不一会儿他就上手了。 最后,就是那个馍,那是个关键的关键。严妍在北房正堂,熟练地一手一个,两手并用地拗搓着手中的两个小面团,跟她徒弟讲:“濑益烈,这白馍一个二两,分毫不差,必是九分的死面与一分的发面混合而成,这个比,也是分毫都差不得。” 她徒弟听她讲了,就也拿过两个小团,学她那般拗搓起来。 严妍想了想,正色跟他讲:“濑益烈,我们是做买卖的,各家做买卖都有各家的门道,这门道是吃饭的本钱,我们还没到什么授业传道、广收门徒的地步,所以这门道一定要看牢,是秘传,不可以讲给其他任何人听知道吗?” “知道了。”严妍说不能说,那他就谁都不说。 “我们这一种新面点里头,门道有两个,一个是那麻布袋里的香料种类与成分多少,还有一个,就是这白馍死面与发面的成分多少。这两个就你知我知。” “嗯。” ---------- 于是,这入了仲冬里头的第六日,严妍家一早,就卖上了热腾腾的羊肉泡馍。卖十一文钱一碗,照样是来吃的人排着长溜儿。一开始一看那价儿,还有些想选绿面来着,结果,被那个香,实在是香得受不了了,就想着买一碗试试,结果,就在那档子口便口耳相传了起来。严妍心里也有数,本来今日她绿面与黄馍准备得就不多,就是要准备主卖这个羊肉泡了。一日里头卖了一千两百来碗,其中有一碗还是卖给了陶北原的。陶北原仗着自己跟她有了几分交情,买了泡馍后还端着个漆木碗站到严妍家档子后、也就是严妍的身后头吃。严妍也不跟他计较,想着档口前头人也多,他转到后头来便来吧。陶北原吃了那碗简直不知能用什么话来绘形绘色一遍的叫羊肉泡馍的食物,就跟严妍中肯地讲:“这个太好吃,太有滋味了,吃了下去后,还觉得又饱又暖的。看来我今后这个冬天里,日日都得来你这儿吃上一碗这个泡馍。” 严妍扭头跟他讲:“好啊,你来就是了。”见陶北原一个“连锁”大商铺的东家猫在她家面档后头,端着个漆木碗,像个在田间干活的男人一般粗放地吃着她家的羊肉泡馍,动作有些野横,偏还着一身华侈的冬袍,对比反差之下,严妍竟觉着他也蛮可爱的。 第29章 阻街 板车旁,起一灶。板车上那块板儿上,一溜齐放着漆木碗,碗内已掰好了馍。入羊汤粉丝热滚,片了案上的两片熟羊肉下来,入汤锅一起翻滚一下,再入馍块和茴菜叶,不用太久,整份重又倒回至漆木碗中。底下是吸了鲜美汤汁又不会吃着嫌烂的馍,上头是粉丝与羊肉片,还有绿绿的茴菜叶,周围一圈汤。 严妍就这么熟练地操作着。 这儿是街上,她家摆的是个露天的档,连个座儿都没有。也就没办法把这羊肉泡给卖得像是老西安的回民羊肉泡馍馆似的,还能让人自个儿掰馍,尽享消闲。可偏又生意好得出奇。 这一天两天的,首先她摆档的地儿后头紧挨着的那家铺子就不乐意了。这三天四天的,她家那一周圈儿的其他贩子也不乐意了。 这泡馍买卖做到了第六日,晚上她家收档时,纠里送了好些碗泡馍给后街那块儿的老小叫花子去了。濑益烈是也来了,这天麻麻黑的,他不放心他妹子一人走到后头小街上去,也想着严妍这头毕竟是在大街大道上的,就也跟着他妹子一块去送羊肉泡去了。 前头严妍一人在收拾着档子,搬上抬下的,该洗洗,该收收的。弯着腰呢,就听头上有人跟自己讲话。一直起了身子,就见后头铺子那东家,做这么久买卖了,也算比邻而居了快一个年头了,当然是认得。那东家讲:“丫头,你家这买卖,现在做得是越来越多客,成天到晚地排那一长街的人,你这真是碍到我们这些邻居做买卖。你是不是得快些想想,给盘下个有瓦遮头、有地儿落脚的地方,再接着做你这买卖啊。” 一听这东家讲了这话,严妍的脸就红了红。她也不是没有自觉,看着这几日档子前头攒攒的人头,一个,阻了别人家的门口,一个,衬得旁人家的买卖那么的萧条。她这几日其实心里头早就在想要弄个门脸儿下来,不要再站在街上头了,可就是一直苦于抽不开身,想着把这刚端上档子来做的泡馍买卖再做个一阵子再言租铺一事。可现在这问题叫人家给当面先提出来了,她被人这么一说,心里头也觉着有些羞愧,毕竟旁人直斥己过与自己主动看到问题,是不太一样的。 她脸红完了,就讲:“这东家,放心吧,我这几日就四下里去看看。我也晓得自家档子这样不太好,近来也有在想要盘铺子做买卖的。” “哎,好。也不是赶你走。你看你和那丫头成天在街上,也不嫌冷,眼瞅着下个月就腊月了,有你们受的,赶紧地盘下一间来,到时来你家的客们也能舒服些。” “哎,好的好的,我一定尽快。” ---------- 严妍和那东家谈完了后,当天晚上在回自家宅子的路上时就与那兄妹俩讲了,说她们以后盘个铺子下来做吧,就不要再在街上头这么站着了。濑益烈就讲反正她到哪他就跟着去哪儿,纠里是一听要有间铺子了就面上一喜,心里头还有些骄傲,像那铺子以后就是她的了似的。回了去后,她们还跟弥查讲了,弥查说这事儿反正她也不拿主张,严妍说了算的。 那第二日,濑益烈就顶替了严妍在档上忙活买卖。而严妍就抽了身出来在街上头看哪家铺子上有张贴什么租赁字样的。上昼里看了一转,倒是瞅见了一两间贴有租赁,可就是看不上眼。那日下昼她就想着,这么地找,得找到哪天去,多拖一天就多给她现在那街上的邻人添一天的麻烦。于是的,当机立断,直接去找了倍甲伢档,说她要盘间铺子下来做买卖,最好是不大不小、有后院儿、有二层的,还有最好就是在旺街。再有的,就是她想先租,不想先买下来,等等。 她这头讲了不少的条件,倍甲伢档给记了去,说是最早也得明日才能给她消息,让她回家先候着,明日一早便来。 到了第二日早,严妍就又来了这募户行,一当头就见着倍甲伢档一张笑面迎着她,笑得她有些莫名地心里战战惶惶,可又说不上来这到底是怎么了,只能当是自个儿第六感有毛病。她问说:“倍甲伢档,是有合条件的铺子了吗?” “是,我带你去看看。我昨日里头整理那些个入了档的案牍时可真是叫我给寻着了。那地儿绝对是最好。” 严妍一听,此前一直耿耿的一颗心现下也有些敞亮了,因是本想着自己讲了那一长列的条件,怕是一时间也不太好觅着,可她想着这事也不能马虎,做买卖的营盘打下了就不能老是挪动,她家又不是“游牧”的,她是个中原人,她就爱“定耕”。这会儿,就要倍甲伢档快些带她去看看。 这一路走着,却是越走越觉着不对劲。这,好像是去那个王爷府的路吧。还真就是,这一路走的,越接近那王爷府,这严妍就越是心里擂鼓,想揪着倍甲伢档讲她不要去了,咱换个离那王府远点的地儿。可没等及她真地打了退堂鼓,那伢档就讲说已经到了。 这一看,真是好。方形的椽子朱红的楹,虽说不是那种雕梁画栋的建筑,可胜在规整豁亮。大小正好,上下两层,还带个后院儿。杵在大门外时,倍甲伢档便能看出她心有点动了,便当即取了一抽钥匙出来,找着了这间儿的,给把门给开了下来,两人穿堂而过,去了后院。严妍忽地觉着这后院儿与那门前简直就像是两重天,门前确是处于闹街,车水马龙,而这后头,一时间,映入脑子的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联想,有种农家小院儿的感觉,想是闹中能取静,叫人也能享受到些乡间的怡然,这样,她家那好些牲口家畜便有了安生之所。而上了二层,到时给收拾成个“宿舍”样儿,四人就此住下也成,一人一间。 严妍是越看越满意,可就是想着这好地段的铺子不能便宜吧,问了倍甲伢档,他这时才说是:“就是这铺子倒是这原东家本有的,现如今他想着把买卖全挪去他老本家做,人也好轻松消停些,这铺子倒是想急卖出去。卖一百九十两银。” “什么?倍甲伢档,我是个姑娘家,不懂世道。这铺子里头没出过什么事儿吧,怎卖得这般价贱?” “没出过事儿,你瞅这售铺的案牍,这老东家就是写的一百九十两。不过就是得一次缴清了,他拿着赶走。” “……这数对于我来讲不是个小数。这铺子要是置下了,没什么恼心事儿也就罢了,要是成天的叫人烦事儿,那也太不值当了。”这数对她来讲,其实还行。只是,这不是得低调不拿大,以及博人同情吗? “放心吧,你在我那儿租的宅、问的通关纸,最后连个户籍纸都办了,我哪时有诳过你。” “……也是……那,何时能交铺入铺?” “随时。你给了银两,这铺子的契当下就能转到你头上,你随时带人入铺就行了,自己管好自家的铺,记得换把大铜锁。” “成,别等了,也就现在我们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行。” 两人出了这空铺子,严妍转回头望了一眼这铺子的整张门脸儿。那牌匾、旗幌皆已被取下,瞅着就是像在邀请她早日将她“严记面铺”的名头给挂上去似的。一瞬间,她胸中充盈了一股对未来的希望。可就是,一扭过了头来,一眼瞅着前头不远处那个王府,也不是脸对脸儿,是与她这间铺子成直角的,可那府里雕栏玉彻,且舞榭歌楼似的居高建筑也是颇多,四面八方的人一眼便能瞅着那王府中的气派。严妍这一看,可是能即刻由笑脸转成张阴沉脸。这铺子什么都好,就是一样最叫人头疼,便是临近王府。 也罢,往后出门都坑着头走,也能眼不见为净。况且,那人已好些日子没跟自己收取黄馍了,怕是以后也不会再强取豪夺了吧。 于是,在时间的紧逼下与这铺子诸多好条件的引诱下,严妍打定主意购下了这间铺子,付了钱,转了契,一家四口再加大大小小共五个家畜一并入主了这铺子,各自安顿了下来。 还有不少家什,但这同城搬运的,也是方便,家里是有马车与马拉板车的。于是,这么运了来回三趟便运完了。她家那头的宅子还有几个月才能到租,没住满也有些可惜,可倍甲伢档说是能帮她们找着别人来租住,来填她们这个位子,叫新来的租户将租银交于她们手上,也就不浪费了。 ---------- 搬入这又是铺子又是新家的第一日,大家伙儿也是有得忙,铺子里头自带桌椅,买倒是不用买了,就是得楼上楼下地收拾整理、抹灰洒扫。个个人都没闲着,做着应份的清洁活儿。这一忙,就忙到了四更天,更鼓将将打过了,这家人还在忙活呢,因不想耽搁做买卖的时日,想着明日就开张。还没牌匾,还没旗幌,都不打紧,牌匾已订了,让人先给做着,大旗幌就让弥查先给绣着。明日一大早,就把那移动木屋形的板车搭在门口,生意先做上,来客买了面后还能端了进楼子里头的一层坐着吃,她也已托了卖菜大叔帮她家多跟人讲几嘴,说是已迁去了西京街做这买卖了。 卖菜大叔接着几日怕是得一有人问及严记面铺跑哪儿去了,便得给人讲说是迁去了西京街了。这条街是条长而宽的街,听这名儿,与西京同名,想也知这必是整个西京最为繁华的地段。 严妍她们四个,忙到了这个时候,怕是整条街的灯火都已熄去了,只她家还亮着灯笼在做事。却不知她家铺子对过那府邸内,西侧花园里一高台楼榭上,未点烛,有一人正倚着朱阑,一直望着她家这至夜深还未熄的灯火。 她哪知在那个幽远杳杳处,有那么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这边,不可测。 第30章 微波开始荡漾 严妍是昨儿个晚上四更天过到一半时才拖着一身的疲惫沉沉睡去,她以前倒是从没试过到凌晨两点多才睡,那这早上也就尤其爱困,想早早地起身,也是不可能了。 一觉就睡至了辰时过半,爬起来。开了她这间房的窗,她们这几个现在住的房间其实是人酒楼原本二楼的厢房改的。这酒楼一楼是开放的大堂,二楼上则全是独立的厢房,共一十二间,倒是有大有小。可严妍家眼下本就人手不够,便不想将这二楼也给开放了去给富客用,而是只做她几个的私用,各挑了一间弄成个房间样儿。 她朝下头一看,见濑益烈已在后院里头给家畜喂上草料了,她吸了几口极具冬日质感的空气醒了一下神。这冬日里的空气不似春秋的气那般无形,亦不似夏日里头的气那般水汽,而是有种固态的颗粒感,就是叫人觉着像是吸入了些晶状的微细颗粒,轻轻呵了一口气出来,果不其然,嗬气成霜,就像是用隐形墨水书写的卷宗密函一受了热便显出字形来似的,一口热气,就叫那隐形在冷空气中的固体冰晶显了实象。她远眺了一下这城的景,寒来暑往又一年,四季轮替就像是走马灯似的,没时间感慨,还得养家糊口呢。下了榻将她厢房门给开了通一阵儿风。出了房门后在二层不见人活动,想是另两个姑娘家还都没起。 她昨晚上太累,就和衣睡了,今早起了身后,才发现身上不爽利,便简单烧了些水泡了个澡。 这日早,都巳时了她家才打开门来做起买卖。将板车推了出去,灶也起在门口。现如今有了铺子,可如果是照着一般的酒楼食肆那般地做,她们人手上,是并不齐备。那些个酒家是得专门的后火房有个厨子掌管炊事,后槽房有人劈柴洗碗,大堂有人跑堂下单,柜台后头有个掌柜招呼大客小客。可她家,现在人不够,一时半会儿的,就只能按严妍想的方法来。 濑益烈管着后院、后火房、后槽房,将柴劈好,在后头蒸黄馍,灶大火旺,起两灶,各摞六层竹蒸笼,每一刻钟多一点便出得一百二十只大黄馍。一蒸好,就端到前头板车上去卖,连笼端,反正后头火房内也有多备着的蒸笼。前头那板车上,一揭了盖,就是新鲜饱满、直冒热气儿的黄馍,严妍就负责板车那个点,一边卖黄馍,一边起灶做羊肉泡。羊肉泡香,摆门口易招客。 现在,这木屋形板车,凹槽里有一铜座儿底的小灶,内烧炭,上架一口不大的铁锅,专门用来氽绿面。板车后,严妍的身侧,有一铜炉底座的稍大些的灶,上架一口也不算太大的铁锅,专门用来做羊肉泡。严妍就专门负责在门口做这两样。 客人入了去面铺的一层,落了座,纠里就负责给人点单,她也不太识字,就在纸上画符,反正她看得明白、记得清楚就行。下了单后,就给严妍,严妍做好后,她再给端去客人桌上。人吃完了后,她跟人收钱,再将碗清到后槽房去,濑益烈隔一段时间便会集中地洗一次。 就这么的,虽说现在这做买卖的地方变大了,可这三个人也是能忙得过来。第一日,就有不少老客,由原来她家摆档的那个地方附近涌过来这头,吃他们在这个冬日认定必吃的羊肉泡。且还多了不少新客,在这一带住着的一些个达官贵人们也是嗅着那个香味就来了,吃上了这种平民化的美味小食。她家这几样面点的价也没给涨,一时间,瞅她家那楼子里头,各形各色的人都有,着粗布袄子的,着水貂皮裘的,就这么比邻而坐,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与违和。 还给引来了几个老饕,其中有一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爷爷辈的人,想是已尝遍了天南海北,说是长年久居宋地,只因宋土美食可比辽内的精细味美多了,且变化多,常有新鲜的,可倒是从来没吃到过她家这种,闻着那个惹人啊,还问那羊肉可是怎么煮的,严妍笑着说不告诉他,他也没处生气。噘着个嘴就进了楼子,严妍笑笑,没睬他,给他那碗加多了两片羊肉。老头吃了这第一次,自此严妍天天见着他,他还讲,这个冬天他准备就在西京过了。严妍一听,他这还季节性迁徙呢,日子倒是过得挺滋润。不禁,还有些羡慕他。 其实,做美食的或是写食评的与画画写生的人一样,都爱到处去寻找能给予感观以新鲜刺激的素材。可是她现在不行,被限制了腿脚,这一家子的人,她们也不理解这个,只晓得想要过更好的、更有奔头的日子,并不在意什么对新鲜素材的精神渴求,所以她必须放弃掉一些东西。 这么的,招回了老客,招来了新客,招来了城中老饕,接着,还招来了那只“狂犬病”。 这日,严妍正做着大堂的客人订单,就听有人在她头顶上讲:“我也要一碗这种带肉汤的。” “好,你坐进大堂,里头有人帮你落单。”一边抬头一边讲。 可一抬了头,脸就僵住了。硬着头皮,讲:“你坐进去吧,我做好了后叫人给你端进去。”都不敢说什么“让人帮你落单”之类的话了,人家是王爷,哪敢劳烦人家把讲过的话再重复上一遍。 “好。” 耶律隆浚说完了便向楼子内走去,严妍在他身后瞄了他一眼,觉着这人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他吃完了他那碗,还要给纠里钱,纠里吓得都不敢收,他就塞到了纠里手里,还给了她打赏。纠里就是不敢要,就这么僵持住了,最后她跑去找严妍,问她要怎么办。严妍一听那王爷竟然还要给她家钱,就觉得心里有股恶寒,因何恶寒是不得知,但就是觉着不对劲。这可不是那王爷一贯秉持的风格啊,照他的风格,就该是一来就要走八百碗羊肉泡馍,再扔给她一块石头,哦,还得附上几句话,骂一骂她,羞辱一下她。这才对劲!可现在? 严妍也不晓得了,可想着也不能就这么僵着,就讲,他非要给你就收着吧,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 严妍跟纠里这么讲了,纠里便也进去收了他给的铜钱。 耶律隆浚出了来,在她家大门口处就那么站着,严妍还在做着她手里的泡馍,没心思招呼他。可他站得也有点久,惹人嫌。严妍只得又抬了头,寒暄上几句:“王爷,用完膳了?”她讲了句废话。可她发现和这王爷在一起,除了说废话,她也不晓得能讲什么了。 “是啊,你家出的这个新的很美味啊。” “……过奖。” “你怎么还是要站在外头,下月就腊月了。你不请个跑堂的?” “不要紧的,现在人手够。” “不是,你这样不行。腊月里真的很冷,还要下雪,你可怎么办?” “啊?到时候,我就由这儿挪进去,在大堂里头靠门口的地方。” “可是穿堂的风跟刀子似的,你受得了吗?” “……”这王爷怎么变得这么啰嗦? 严妍心里头有数,她这身周两个炉灶,可是暖得很,到时别说穿堂风不怕了,就是下个雪也不用怕。而且她到时也不用正好立于里头大门口那个位置,她可以往后挪挪,把个柜台先移走,不就行了。这王爷好烦,是要她一一给解释了吗? 她不想讲了,解释多了嫌口累。教濑益烈做面她肯费口劲,可和眼前这人解释,就免了吧。于是她就干脆闭口不说话。耶律隆浚当是她刚给了一百九十两银,眼下手头不宽裕,请不起人。便说:“明日我派我府上四个家丁过来,两个负责跑堂,两个就去槽房里洗碗与劈柴。” “啊!!”严妍吓得手里头的锅都没端稳,泼了自己一脚,还好这穿在冬日里头的靴子厚,没烫着,就是一脚湿湿热热的。 ---------- 这一晚上,严妍都没怎么睡好。她对那个王爷防心很重,她不想他的人进来看见自家后院、后火房的运作,虽说洗碗与劈柴是在后槽房里进行的,可是就怕旁人,万一有心的,给瞥见了。 可那王爷说是要送人进来,她敢不收吗?这一下子,就要她给支付多四个人的工钱,她家的面点都是按的最平民化的价位计的价,这可怎么办是好。 第二早,还真就有四个王爷府的家丁来到,都一脸的殷勤样儿,说是府上大管家挑得他们来,有什么事,东家只管使唤,不用支付工钱,他们是已拿得府上支给的工钱,不管被指去哪儿干活,都是一样地干活。 严妍满腹的狐疑却也再讲不出半句的话来。 第31章 “阴谋论” 这四个王府家丁皆是一脸的殷勤热切。如果这几张笑得露着大板牙的脸再凑近点,严妍就要开始怀疑他们都对自己有意思了,否则这么地覥着张大脸、咧着张大嘴干嘛?可这些都是王府的家丁,就算笑得再灿烂哪怕都能开出朵花儿,也不得不防。就按昨儿个晚上与濑益烈和纠里讲好的,大家伙儿筑齐防线防着他们。另两个其实心里头也觉着奇怪,还一并献计,说是那个王爷一定是有阴谋,说不准就是要来窥探他家做面点的各种门道的,否则根本就解释不通。 于是,三个情商都紧逼零点的人凑在一块儿,是也根本讨论不出个青菜萝卜来,想指望他们这仨得出任何与“风花雪月”、“纤云弄巧”有关的结论,那都是在痴人说梦。这仨凑一堆,就只知道细水流年,而从不知花前月下,就只知养家活口,却不知琴瑟合鸣。最恐怖的是,他们还互相认同。他们一致认定了“必有阴谋”这个说法,就这么的,互相认同了。一旦群体中互相认同了后,就会于各自心中更加地确信共同认定的事情就一定是事实真相。 濑益烈带了王柄、孙成去了后槽房,让他们今后就负责洗碗和劈柴了,就不要在后院里乱蹿跶了,而他自已就秘密地在火房中准备面点胚子,还把火房门给关上了,就是不叫那俩看见。而纠里跟古直、洽端讲了怎么跑堂,说是光端碗、清桌子就成了,铜子儿都让人来柜台这儿结。结果一看人家比她还更懂得写单子,人家是识字儿的,写写画画地下单,她却什么都看不懂,直接把她给比得气死了,猫在柜台后头,生了一天的闷气。 而严妍还是站在门口弄那个档,偶尔地还朝楼子里瞄几眼,再间或与柜台后头的纠里交换个眼神,看纠里眼神里头的意思就是,叫她放心,有她盯着呢。两个女人再互相认同地点点头,意思是继续保持这种警醒与防备下去。 这日,忙到近晌午,纠里这厢想小解都想了快大半个时辰了,可还是不肯松懈她的紧盯不放。她想着严妍在外头可忙了,根本看不及堂里的这两个,就一直自己忍着,结果,忍得都快坐不住了。洽端肩上担了个小二都会担的巾子,过来跟她讲:“纠里,你是不是该休息一阵子了,看你脸色不太好。”其实一早看出来她想小解了,可想了想还是不便在人姑娘家面前提什么“小解”“茅房”。 “我、没、事。”一脸的坚强、顶得住的样子。 “不是,我是说,一堂的人都看出你想小解了,你再不去,我怕伤了这一堂子人的胃口,你也晓得的,这都午时了,大家伙儿要是看着你就用不下去膳食……”不激一下她,真怕这姑娘憋死在这里。 “哇,谁准你说的。”脸都丢尽了,像离弦的一支箭,冲了出去,又折回,交待:“我很快就回来,你帮我站在柜台前看着,是柜台前,不是后。” “知道了,你快去吧。” 纠里回了来,一脸的轻松,一看,楼下柜台后头坐着弥查呢,帮着看单收钱,她一颗心也就放下了。那洽端见她一脸轻松地回了来,意味不明地朝她笑笑,就担着个巾子走了,她则在他转身后白了他一眼。 严妍又朝堂内瞅了一眼,看到弥查坐在柜台后头,对她问了一声,问她怎么下楼来了。她就走了出门口,说:“我看楼下真是忙,怕你们几个顾不过来。我看我就先帮你在柜台后头看着吧。放心吧,我不会点错数的。” “那好,你就来当这掌柜得了。” “哪啊,我就是帮你看着,顺带招呼上三二客人,是个轻松活儿,你这东家还在前头忙得紧,我哪能说当个掌柜这么清闲。” “不会不会,你也别跟我绕了,我支给你掌柜的钱。特别要看着王府那几个。” “……好。” 有弥查在,弥查又识字又晓计数,她也便放心了。转过头来安心落意地准备抄勺做泡膜,一转头却见有一人正朝自家楼子走来。恰恰是她最不想见着的人,恰恰那人还面色微愠。她下意识地颈子一缩,低头当没看见,手里忙着操作。 “你怎么还站在这儿?我府上的人没给他们指派活是不是?你现在就进去弄这些东西,这道道都结着严霜,你偏要在街上弄。” “……”不想说话,心里想着的是,你给差了几个你府上的人来,我们没轻松不说,这不,还得多用了人来看着,连弥查都不能专心做针绣,要跑下楼来帮忙照看生意了,我们都累死了,你还好意思说。 耶律隆浚见她不讲话,直接扶了她板车的手柄就要推着往后院那儿拐过去。 “唉?不是,喂,我是说,我现在真得站在这儿,我们家的牌匾还没做好呢。我不把板车支这儿,人家不晓得这是我们家的面铺。”赶忙稳住手柄,僵持住,不让他推。 “你让哪家做的牌匾,这么慢?” “不慢,一般都要等半个月的,我们等了八日了,再有个七日也就弄好了。” “我问你是在哪家订的牌匾?” “檀兴号木雕行。”这么凶干嘛? “知道了,明日就给你家这儿送过来,你现在就给我进去,一日两日的这买卖也影响不了多少。” “不是,我这生意做得好好的,你干嘛老叫我进去?起码我得再站上一天吧。你怎么这么烦!!”一急,一个连古人腔调都忘了端着了,再一个,犯了大忌,没对面前这狂犬病俯首贴耳、百般顺从。 “你嫌我烦!” “我!我……我没有。”又怂了。 “你还说没有,你刚才明明就说你嫌我烦!” “我没有。”一味否定就行,当鸵鸟不可耻。 “……” “你做什么老瞪着我,我没嫌你烦。”态度认真地否定还是有必要的。 那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瞟了她两眼,再又缓缓吐出气,讲道:“给我一碗羊肉泡馍。” “好,我请你吃。” “嗯,多加五、六片肉,汤多点,还有那个粉丝也多些。”敢嫌他烦,这顿不白吃她的,那忿也难平。 严妍是给他多加了几片肉,还有附赠了不少粉丝,心里当然还免费送了他几句国骂。 第二日早,严妍真就没敢再出来她家门口处摆那个板车。她怕那个王爷,她觉得这个王爷总有办法找她家麻烦,还能换着方儿地折磨人。之前是强取她家的黄馍,还一文钱不给,现下是成天到晚地在这儿指手画脚她家的买卖。在她心里,这王爷就是个没有用的人,只会做他的享乐王爷,既不懂得民间疾苦,也不懂得做她这样的小买卖。既然不会做,还偏要每天在这儿指手画脚地干扰她的生意主张,她心里本来有的数,本来有的时间安排,都叫他给搅乱了,一见他那张脸就烦,偏他还没有自觉,明明就已摆了一脸的“勿扰!勿扰!”表情,他偏还是当看不见。 严妍昨晚上又想了好久,觉得他是想换一种方式来整她们,再被他这么搅下去,这生意还做是不做啊?他成天到晚地都把心思着重在那些无意义的点上,像是什么自己把档摆在哪儿这种事,关他什么事。被他这么一掺和,自己的生意想法与套路都变得跟一塘浑水似的,清晰不了。严妍觉得这几日自己的脑子是远不如之前做露天食档时那么的清楚了,自从搬了来这近王府的地方,她就觉着自己脑子变成了浆糊,还要被那王爷每天一通地搅啊搅啊的,就更傻。 这可怎么办是好啊,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地方临近王府,磁场不对,害成自己这样。一想到这个,再一想到自己已付了那一百九十两银,她就气得牙痒痒。有种冲动,想放大黄扑他身上去咬他一口,才解气。大黄要是趋炎附势,不肯帮自己咬他,那她就想亲自上阵,扑上去狠狠地咬一口,才解心头之恨。 严妍现在正憋在她家后火房,与她徒儿一起神秘地做着面胚,接到泡馍单子时,她还要煮泡馍,濑益烈正好也学学。早上她给临时调整了一下前面大堂在柜台那一块的结构。将柜台向旁挪了挪,空出靠大门口的一个空位,摆了张稍矮的长台,台上一边摞着现蒸好的黄馍蒸笼,台另一侧摆一小灶,台后操作的人变成了纠里。她这煮的就不是泡馍了,而是羊汤粉丝,专门用来配干点——黄馍吃的。 这个安排也是不得已。煮泡馍的手法是要专业的,严妍的手法不可能专业,因为她是个面点师,不是专业煮泡馍的师傅,那纠里就更不可能专业起来。在老西安,同一家店,大师傅与学徒煮的泡馍分两个价,价的差距还不小,就知这手法有多重要。所以严妍不可能将这活儿交给纠里去做。 而,她为了让门口还是有羊汤的鲜香味揽客,就在那儿设了这么个新的膳点搭配,一只热乎乎的大黄馍配一碗暖烫的有菜有肉片的羊汤粉丝,也卖十一文。且近门口处是必摆黄馍的,因为有些来客不在楼子里头吃,而是直接买上好几个黄馍就回家去做一家子人的配菜主粮。这黄馍摆在门口处,也方便这部分来客买。 有了这个新的配法,这早上一开了门做买卖,就有不少人点了起来,加上纠里嘴甜,模样俊俏的个小姑娘一边做着羊汤粉丝,一边跟人介绍说她家新配的这道膳,可公道了,又美味。来人一看,就有不少在柜台旁点了这种。 大致是巳时一刻,纠里朝自家大门口一瞅,不好!急急地放下了手里的活,跑到后火房去找严妍,说是那王爷来了,在门口挂牌匾。 严妍一听,这什么飞机火箭的,又来搅和,烦不烦啊。就跟着纠里一起出了去。还在堂内时,就见那王爷带了人,架了梯子,自己爬了上那梯子,在挂那牌匾。一出到去,一看着那牌匾,气得一口气儿差点就没上得来。见自己订的那好好的一块“严记面铺”,给改成了“严记面馆”。 “你做什么帮我把字给改了,你把原来的还我。”气得眼前都快发黑了,冲着上面就大声说道。 “不是,哪有人家叫什么面铺的,你这就该叫面馆。”气定神闲,没觉得自己叫人帮她改的有什么不对头。 “你下来,烦死了,我不要你帮我挂,我还要改字。”去你的百般依顺,你给我下来,给我下来!看我不咬死你! 结果那王爷老神在在地挂正挂好,慢悠悠地顺着那梯子爬了下来,再很认真地讲:“你听我说,你这是卖熟面的,不能叫铺,只能叫馆。你看看西京里头,做吃的的都叫‘酒楼’、‘酒肆’、‘馆’这类的,哪有卖热乎吃的的地方叫‘铺’的?” 严妍气得,也不想给他解释了。她之前也想过,叫面馆给人感觉只像是家卖面条的,而她家不只是卖面条,还有在做馍。且以后不一定只卖熟食,生面类制好,就可以生着卖出去给人家自行去发挥,自家也省工序、省地方。那么的,叫“铺”反而更像那么回事儿。可这人,现在又在这儿瞎搅,这买卖是自己的,又不是他的,烦死了,管手管脚。懒得跟他说,等他走了,明日自己再去重订。 耶律隆浚见她不说话了,还补了一句:“你说啊,我哪里说错了?” 严妍一听,狠狠剜了他一眼,还被他瞧见了。 他偏还要问清楚:“怎么了?” 严妍干脆猛吸一口带冰晶的冬季冷空气,气沉丹田,大声说:“我不管,你还我,你还我,你、还、我!!”被一口冷气呛狠了,鼻头都红了,眼角也有些泛红,看着像是要哭的模样。 耶律隆浚没想到改个字这么要紧,她为了个字都要哭了,立刻回道:“好好好,我还你,还你,明日便改好了送来。” 而她家堂内,那两个在跑堂的王府家丁,眼瞅着自家府上主子亲手帮这东家挂牌匾,挂完了后还被“训”了一通,相互间使了个眼神…… ---------- 这现在跑堂的两个,一个叫古直,一个叫洽端,后槽房里头干活儿的那两个,一个叫王柄,一个叫孙成。这四个,一听那名字,就知两个辽人两个宋人。 其中,洽端并不是家丁,他是那府上的二管家,是大管家他亲弟。这偌大的个王府,占地颇广,没个三五七个管家管不过来。故而大总管一个,二管家有四个,分管不同的事情。其中一个二管家——洽端就是大总管他亲弟。这次大总管怕就这么差几个人过去严记那头那祖宗那儿做事,怕几个都是愣头青的鲁汉子,搅得那头那祖宗不开心,就想着把自己二弟也给差了过去给看着另几个。他这么做也是有他的考量的。 那么,洽端收工后回了府,有他独立的厢房住,另三个因是都被遣了去严记,那就共睡一间下房,那下房的条件,是很好的,至少比他们之前睡的下人房要好多了。 他们在严记干了一日的活儿后,回到王府这处,晚上冲了个干净澡,就会嚼上些话。 …… “你懂个庇,早就遣走了。你看现在府里头哪还有个女人影子,除了仆。”古直骂道,觉着另两个宋人有点不上道。 “那也别紧张,这才多长时间,讲不准就是王爷一时的权宜呢,弄不好这东家就是难弄点,到手了就……”孙成也没敢把话讲得太明白,他反正是不信这事儿能多长久。 “所以这就是讲她跟王爷还没……?我还以为她早就是王爷的人了。”王柄讲道。 “我看着是还没。”孙成道。 “我不晓得,反正洽端二管家说是他哥跟他讲,那边是祖宗,怠慢不得。你们几个别把话说得太显,要是嚼了不该嚼的,以后……”古直说道。这仆从间的对话,尤其是讲到自个儿主子的,都不爱把话讲全了,都爱讲上一半收住一半,相互间换上个眼神儿,心照不宣一下。 “反正,咱们几个面上做足,殷勤着点,活干好,叫人挑不到错。其它的,就看着吧,长得再好看,那也不是天仙下凡。王爷要什么人没有,就非她?所以,该做的做好就成,说不准,三、两个月后咱就被撤回来了呢。”孙成反正是坚持己见到底的。 “我看啊,那东家根本就不喜欢我家主人,你看她家防咱们防得那个紧,她们几个是自己人,合着伙儿地处处防咱们,就是讲,处处防着我们王府,我看她肯定跟王爷不对路。”王柄这么讲道。 “总之,咱们可别把她家给得罪了,这事儿以后都说不准的都是。大管家都说了是祖宗,你们几个还是信一信吧,是大管家见识大,还是你们见识大啊?万一那到时候,就是把王爷给收得死死的,我们要是这阵子有个什么懒惰怠慢,那时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古直反正还是信二管家跟自己交待的一些内情,就这么奉劝那两个宋人家丁道。 第一晚,他们几个嚼了那些话后,第二日又各自抱着心情和想法儿去上了工,干活与面上态度都是不敢怠慢,只各人心下对这事儿的看法却是有分别,有人觉着战战兢兢,像在伺候着祖宗,有人却觉得这就是桩荒唐事,也就是场戏,换个玩儿法罢了。 这第二晚,他几个又在熄了灯后,互通一下有无,必竟王柄与那孙成是在后槽房做活儿的,前头发生的事儿只有跑堂的古直晓得。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以后小心着点。你们是没看见王爷今日当街被训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真训了吗?不可能吧。”孙成不信。 “也,好像也不能说是训。反正就是……” “你看,你也说不上来了吧,反正别紧张着,就当看个戏,过阵子再讲也不迟。”孙成反正不信就是不信。 “嘘,小声点。别乱说话。”王柄有些个动摇了,怕孙成讲话没个数,隔墙有耳地叫人听去。 “怕什么?我看,就没必要太当真,反正我还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过,我倒是希望王爷和这东家就这么下去,你想,去她那儿干活,也不累,而且回了来还有这种好的下房给咱们住。”孙成对人有无什么郎情妾意其实不太关心,倒是对现在这差事挺满意的。 “哎,我说,她家铺子里头的东西还倒真是挺好吃的啊。”王柄对这两日在严记的伙食挺满意。 …… 第32章 订制木牌 第二日早,约摸着是巳时二刻那会儿,耶律隆浚又来了,这回带了块“严记面铺”的牌匾过来。这回他没自己爬梯子上去挂,而是他身边的一个贴身待从上去挂的。严妍也出了来,看字给改回来了就放心了,也不晓得那家檀兴号木雕行的人是不是昨日与前日被人打了兴奋剂还是吃了催肥药,刻这牌子由原本的按部就班到一下子雷厉风行了起来。 耶律隆浚的那待从挂完了后,也没直接下来,而是朝下望了望,想看看王爷有什么再要吩咐的。耶律隆浚看了眼严妍,意思是“这样行吗”。严妍说:“这样就可以了。”顿了顿,再说了句:“谢谢。你们用了膳了吗?要不要进楼子里头去随意用点?” “不用了。”说完了,还站着不走。 “哦,那我去把余下的银钱跟那家行号给结了。” “不用了,已经结了。” “……”说不出话,蹙了蹙眉头,还是转身朝街北走去。 “你要去哪?” “檀兴号木雕行。”觉着是没有必要跟他交待,可是懒得跟他拗劲,他问什么便答什么,他叫到做什么便照做,只要不是他一个三脚猫成天到晚地掺一脚进来自己的生意就成。 “还去做什么?” “订木牌。” “什么木牌?” “……”放弃了,不要再跟他一问一答了,管得太宽了。 “我与你一道去。” “随便你。” 耶律隆浚的待从本还想跟着他家主人,毕竟是贴身的,结果被瞪了回来,便也没跟着,而是转而入了严记,寻了处于一隅的一张台,四人落座,等着二管家上前来招呼。这二管家当了小二,这会儿还得伺候人,这种机会哪能说有就有,所以他们四个就偷了个闲,借着这个便巧,好好地享受一下二管家洽端的端茶倒水。 耶律隆浚与严妍一并朝着在街北那端的檀兴号木雕行走去,一路上严妍不讲话,他也没怎么讲话。可后来,严妍觉着这条街这么长,走过去也是要一阵子,就这么跟他二人一言不发地僵着,也有些尴尬。她想了想,还是开口说话了,就随便聊聊:“你平常都做些什么?” “啊?做一个王爷该做的事。”耶律隆浚倒是很高兴她开口跟自己讲话,只是该怎么回答呢?要是说到政务、一方治理,她也不一定爱听,要是说到饮宴听曲,她一定又对自己充满厌恶。就只能抛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哦。”虽然不知道一个王爷该做的事具体是指哪些,可她也不想管了。随便找些废话说说就好。 “那你呢,你平常都做些什么?” “多数时候,好像都是在做面卖面。” “那你很中意这个活儿吗?” “……好似我并没有其它样东西或是物件儿去中意,做得最好的就是这个了,所以,算是吧,很中意。” “哦。” “其实,你今日跟我去那家行号做什么?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做的吗?” “我……我就跟过去看看。” 这两人聊了一路,基本全是废话。严妍问那王爷时,都只是浮光掠影般地问问,根本也没想着要他回答些什么,而他回答时,她听得更是漠然。耶律隆浚问严妍的那些问题,倒是问得都很细致,听得也很上心,想要洞察些什么。他倒是知道了不少,比方她平常喜欢做些什么,比方说她最讨厌甜食,比方说她其实喜欢很多颜色,一点也不喜欢现在身上老穿着的这两身儿的颜色。 他还问了她,既然不中意这两身颜色,为什么不换自己喜爱的色着上身。她还奇怪地扭了头望他一眼,“不是你说的我就该穿着这两身儿的吗?”他才忆起,之前用破锦囊传书予她,说她长得鄙陋歪扭,穿什么好看衣裳都没用。他把这事儿一早给忘了,眼下一回想起,便额头泌了点细汗出来,想赶忙修补一下,说是她穿什么应该都会很不错。 从没夸赞过女人,讲起赞美的句子来,有些口拙,舌头还差些打了结,结结巴巴把话极不容易地讲完。他顿口拙腮地讲,她就断断续续地听,听明白他讲的是什么了后,还好像受到了什么严重的惊吓。瞥了他两眼,转回头,没再讲话。 到了那家木雕行号,掌柜的一脸的谄媚,迎了上来。严妍见他那样儿,忽地有些怀疑他家刻品的质量与水准,觉着还是之前她只身一人来到时,那掌柜的一脸肃穆的表情,才具有那种对自家出品的刻品质量与艺术感的说服力。可现在,他那样儿,叫此人与他家作品的艺术力对不上号,她也只能四顾一下,看上几眼这家行号堂内陈列着的那些成品,以劝慰一下自己,放下心。 她在等那掌柜的跟那王爷阿谀巴结完,再去跟他讲她要订些什么,故而她就自个儿四下里看看,也不晓得这家帮不帮做木牌子的。就是那种苏杭一带老字号面馆里头挂在柜台后头的一排排的那种木牌,多取黄花梨木,木硬色黄,原木色上油子,上刻可以被点的膳的名称,刻字多上红或黑的漆。 她要的就是那个,也不晓得这家给不给做。环顾一周,只有大型成品,像是给富人家做的雕花木窗棂、雕花水梨木屏风,还有牌匾,等等。她还正看着呢,就听身后头有人唤她,转了头,就见着那掌柜的那一脸巧黠奉承的颜色。她明白,这人是冲着那王爷才对自己这样,可能是见着自己跟那王爷走在一块儿,就以为她也是个什么有斤两的人,可说穿了她什么都不是,既没有多大的买卖身家,也和那王爷毫无瓜葛。就是不晓得这家掌柜的知晓了这一层后,还会不会对自己这般曲意殷切。 怎么办呢?也不好直接跟人家讲到明白,而且其实这也很正常,哪家做买卖容易了?尤其像是这种大商号,都爱找路子,搭条顺风的大船。像自己这种是没什么野心,也不要做大买卖,慢慢一步步往上走就行了,也不是要攀顶,只要不在地底呆着就满足了。故而也没太大的动力或说是压力在,毕竟和做大生意的那些个男人不同,就不用往官僚权要那边太巴结,可即便如此,她们这些做小买卖的对有权势的人也是忌惮的,要不之前那王爷施压,自己不也是丝毫不敢反抗吗?所以这些个现象都是正常,并不丑陋,她做不太出来,不代表她看不惯别人这么做。 只是这时,把她还给扯了进去,她也只好硬着头皮,佯装没瞧见他那股子劲儿。问道:“掌柜的,你家做不做那种木牌子,就是挂在酒楼柜台后头的写着膳名的木牌子。” “做,我们这儿什么都做。姑娘,你要写什么膳名啊?” “……我要五个,分别写‘羊肉泡馍-十一文’、‘羊汤黄馍-十一文’、‘黄馍-四文’、‘绿面-五文’、‘羊汤粉丝-八文’。” 那家掌柜的拿了支毛笔给细细记了下来,说明日即做好,会送去她严记那里。她后脊梁微微抖了抖,她还情愿等,也情愿这家掌柜能“正常点儿”。这般恩情,她消受不太起,因为她也怕别人在发现她其实什么都不是之后那种脸色和态度的转变,那个,就真叫丑陋了。巴结权贵,若做得得法,并不丑陋,只是各人厚黑的道行不同而已,那是借势的方法手段之一,可对着一个无辜棋子,由有目的的热切脸色到一副目光势力的难看脸,那时,就真是丑陋了。怕见人性之恶,也是一般正正常常活着的、处于不高不低处的人的一种自然的心态。 第33章 半夜辗转 这个晚上,结束了一日的繁忙劳碌,王柄、孙成那四个帮着把楼子里里外外清洁干净了,便收了工回他们府上去了。这家里的四个亦是各自回了房。 严妍简单泡了个澡,便早早地躺在了榻上。现如今她的活儿不多,濑益烈白日里会做楼子里在卖的那些面点,还能煮泡馍,他到底是个男人,那臂力是胜过严妍的太多,且这方面的学习力极强,每日临傍晚时,他还会将第二日要用的面给发上。这么的,他似是一个人就能轻松理顺每日火房里头的那些事儿。 严妍像是忽地就闲了下来,调适了一下,便开始想着要不要再弄些价低又味美实在的果腹膳品。 可,她这在榻上,窝在厚被中,蜷着个身子,想着想着,就总能想到些别的事儿上去。脑中总会忽地就闪过一张脸,那个人的脸。她只是情商低了些,可也没到别人做得很明显的时候她还是可以端一副很天真懵懂的样子。 她是确实不清楚之前那王爷欺负自己、强取黄馍的时候是不是他变着向地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因为在她已有的人生经验中,一般男生或是男人欺负她时,就真是因为嫌她碍事儿,想赶她走;一般男生或男人不带客气地说她丑陋时,就真是觉得她很丑很讨嫌。没人跟她开过玩笑,说的都是出自真情实意,半点虚假都没有,可真实了。 那种像是小男孩儿欺负一下小女孩儿,揪一揪小妞儿的辫子,扯一扯小妞儿的裙摆的那些不痛不痒的事,可没发生过在她身上。她以前上学时,也曾以为过那是男生在跟她闹着玩儿的,谁会讲那么恶劣不善的话,而且,听别的女生说,男生跟女生闹都是闹着玩的,都是在讲反话,他爱欺负你,讲话气你,是因为他想接近你、引起你注意。 她一开始还真信了身边女生的话,可后来发现,这不对啊,怎么这么多男生想接近自己、引起自己注意的,而且讲的话是真的难听至极、言之凿凿。再后来,就发现,也许,他们跟其她女生真的是在闹着玩,可跟自己,绝对是没在闹。人家说“烦死了”,意思就一定是“你烦死了”,人家说“你讨不讨厌”,意思就一定是“你真很讨厌,为什么没有自觉”。所以,她倒是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对于男生向她说的话,不做任何歧义解读,全是照字面意思直接理解就好,那就绝不会出错。 故而她在今晚再思及之前那王爷骂她那阵子,是也真分不清那到底是真是假了。而且现在,整个事态似乎更加地不对了,这王爷似是对她好起来了。她脑子里是真转不过来,不明白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王爷到底是要做什么?有什么目的在? 她又忆起一年前在王府呆过的那几日内所听闻的,那王爷身边陪^睡的是一拨又一拨的,被赶出府来时,还亲眼见着一小拨子同时出府的那些陪待。再加上之前去送黄馍那次,那小阁中的窈窕美人。如此种种,这王爷现在对自己这样? 她想了想,算是能想通了。什么都不能解释,只有一样解释得通:这是男人的征服欲。可能他觉得自己没对他奴颜婢色,是他从未遇过的一个挑战,所以现在就加足了马力地靠上来,只要征服,不讲后果。 强势且悠闲的男人多有一个癖好——刷经验。就像是一个二十五、六的风流倜傥的富二代跟一个三十出头的中规中矩的女人好上了的这种事儿。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是那女人修积了福气,或是以为那富二代就是偏好那一型的,而那女人说不定也以为是自己生平好事做得多才会有这种好事摊到自己头上。可,对于那男人,他却只是想刷个经验而已,他只是想知道和一个都三十几了的长相穿着像个修女似的的女人做一次是什么感觉。 严妍不想千里迢迢跑到古代来被别人刷经验。她将榻边的木窗开了条细缝,今夜无风,不过极快地,由窗缝透入了几缕冷气,扑得脸上凉凉的。这样也好,留有清醒。 思绪辗转中,再一顾窗外,月将离梢。索性将窗缝透大了些,无星,有淡月,她住尾间,隔壁那家后院里的那株江梅,伸了三两枝过她这头来。月印重重枝影,看得出枝上已有苞,下月应是它的花期。望着这窗上梅枝的虚影,怎办?眼前这事况复杂,根本无法安稳入睡。 她难搞吗?不,恰恰相反,她是最好搞的,像她这种长期没有男人对她好的女人,一有个什么男人对她好上些许,就极易一头栽进去。她很清楚这一点,因为她弟出于对家人的爱护,告诫过她很多遍,说她这种女人是最易被男人利用的,他还说,说句不好听的,男人对你好时,一定是别有目的的,不是为了接近你的闺蜜才假意接近一下你,就是想利用你帮他出力做事,都不会是真正想对你好。严妍很信她弟弟跟她讲的话,女人坏不过男人的,男人永远都比女人聪明,不承认也得承认,她弟虽然比她小,可她弟就是在很多事情上看得比她透。 那现在,可怎么办是好?到时,真得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万一一个把持不住,被人强势地攻了心,再被弃如敝履,自己要怎么办,这是在古代啊,还想过个几年后嫁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的。所以这一关,一定要守住,那个人,死都不信! 第34章 老饕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真真假假,分不清楚,那王爷到底在想些什么,根本没人猜得透,估计也只有他自己晓得。 此时的严妍正坐在她家后院儿里,看着那牛与那驴推着磨,大黄正趴在她身边,安静得很,姿势像尊狮身人面像,天气冷,它也就没吐舌头。只是昂着个头,偎在主人身边。严妍手里一根枯草杆子,捏着尾端,一晃一晃地用它另一头扫着地面,另一只手偶尔还腾出来去顺顺大黄脑门儿上的毛,大黄就一边眯着眼儿一边给她顺毛儿,她手收了回去后,大黄还嫌不够,往她手臂上头拱拱。 槽房的门敞着,里头那两个一个洗碗,一个劈柴,可眼睛都朝着一个方向,就是严妍的背影。当是她情窦渐开、春心萌动,想那几日他们王爷上赶子地追着她跑,她的心一定是在逐步地沉溺其中,正在这儿思春。他们还互递了个眼神,想是了然,这哪有女人被他家主人看上了后,不抱着个布衾做上她的荣华娇宠梦做到天大光的。这头这东家无非就是先端上几分架子罢了,无非也就是玩的欲迎还拒的一个把戏罢了。就连王柄这两日也有些个被孙成说服了,觉着王爷那头就是一时的权宜,等到了手,谁知道呢。他甚至还有些想看好戏,想等着这东家早日被他家王爷得手了,再狠狠地丢弃,端看她到时候还端哪分架子上来。 其实,严妍正在想,到底是推出鲜肉包好呢还是灌汤包好?她已为这两样盘算了近一个时辰了。正经当了两日清闲人,才发现,这闲人不好当,满脑袋的想法思绪不停地在跑马车,还不如手头有个事情做着、手里有个面团捏着的那样安稳呢。这就像是,很多心里焦躁的人都爱手里头捏上一样东西,才能定下心来,是一个道理。 这鲜肉包还是灌汤包呢?正想着呢,前头做着买卖的那个大堂与这后院儿间的那条通道口,就响起了一道腻死人的声音:“小宝贝儿,在想什么呢?” 严妍一听,都不想抬头,也不想说自己真地认识那癫老头儿。就是那个第一日一上来就问她那羊肉是怎么煮的的老头儿。确是老饕,聊起美食佳酿来,是一套一套儿的。不过,也是籍由他,严妍是与宋境内现如今大江南北的美食新调调都与时俱进上了。听他讲了,眼下在汴梁最受捧最新鲜的有什么芥辣瓜旋儿、离刀紫苏膏、二色腰子、三脆羹。还讲他一直以来最爱吃的是一道叫“浑炮”的平民小食。还讲,吃来吃去,回了辽后,才发现他最爱吃的东西在辽,说完了,还“含情脉脉”地望着严妍,严妍当时心里想:你就是望穿秋水,我也不把那羊肉怎么煮的告诉你。 这会儿,不想抬头也得抬头,只得扭了个头,唤道:“匀德实爷爷。”心里加了句,你个为老不尊的。 “哎,我的小宝贝儿,在想什么呢?” 被恶心得不行,还是得硬着头皮撑住:“在想出什么新的吃的。” “啊呀!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以一个人想?来,咱俩一块儿想。” 都快吐了。跟你一起,还想什么啊?光在那儿听你天南海北地闲扯蛋了,扯完后,半日时光就给耗没了。 那为老不尊的,自顾地走进了后院儿里,当是自个儿家似的,一点不认生,一点儿也不客套。四下环顾,发现没矮脚小凳子。严妍要站起来让他坐,叫他给止住了,跟着一溜脚进了槽房,把孙成庇股底下那凳子抽了出来,还跟人说:“劈柴站着劈就行了。” 孙成的眼睛瞪得跟个牛铃那么大,眼睁睁看着那癫老头儿把个矮脚方凳拿了出院子里头坐下。严妍瞅着了他那表情,笑了出来,敲开濑益烈的火房门,由里头又拿了个方凳出来给孙成坐着。 跟着,就回了她原来坐着的那处。老头缠着她,问她想着什么好吃的了,她说不确定。老头问什么东西不确定,她讲具体要做哪一样吃的出来不确定。老头问为什么不确定,她讲因为要计那个本钱,所以才有这般犹豫。 老头一听:“别计那个本了,爷爷出你份子给你做买卖,咱两种都出。” “不是,匀德实爷爷。一间楼出的那个价最好不要有太大的差距,不然来的食客心里面儿会有一些个想法。总之,出的品种是要变多,可是不能不考量那个本,最好是都差不了太多的价儿。” “好。那你想到哪些了?” 她凑了过去匀德实爷爷耳边,跟他说了“鲜肉包和灌汤包”。癫老头儿就问她哪种要价贱一些,她讲是“灌汤包”,因为要的白面儿皮子又薄又少,且里头加的猪精肉要少上好多。 老头想像不出那灌汤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就说让她给做一只出来,叫他给先尝尝。他其实就是一个“馋”。 严妍讲:“爷爷,我不想在辽这边买猪肉。这边的猪肉多里上京道那块的草原上养的黑猪送过来卖的,肉价可不算便宜。我想由真定府那头运猪肉过来做这个新品,我之前去看过那边肉档,那猪肉可便宜了。” “那可不,在宋,猪肉是‘富人不屑食,穷人不晓食’之物,故而,那个价可是一直都上不来。贱到了极处,还比不上米面。” “可不,我上回去看,啊呀,那都是上好的带皮五花肉,上好的猪腱子,结果,那个价,看得我真心动。可就是,天气不若现在这般寒凉,买回来也怕坏。” “不怕!小宝贝儿,爷爷家里有地下冰窖,你要买多少回来都行。爷爷叫人定期给你用车队拉回来。” “……”严妍不禁又多打量了几眼眼前这癫老头儿。真没想到,如斯富有,看他穿也没穿得多华贵,讲话也是老一副不带正经的模样,竟然家里有地下冰窖,这是得多有钱啊。这整个西京里,现如今估计也只有那王爷与其他零星几个极富之家才建得起这种窖。 “怎么的,你不信爷爷家有地下冰窖?爷爷很富的,比封在西京的王侯都富上三分,你不信?” “信。”癫老头就是癫老头,哪有人一天到晚吵着嚷着地叫别人相信他很有钱的。 “那你之前做什么不讲话?” “我在想,再亲自去真定府看一眼肉价,还想挑一下猪肉部位。”打了个马虎眼。 “好,我也跟着去。我们一道看一下,以后你不去时,我也好叫人买对了给运过来。” “嗯。”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第二日即去宋地的真定府,看看那儿的猪肉价。 第35章 太多巧合 第二日,照相约好的,严妍和那癫老头儿要在早上巳时出发。这趟是癫老头儿给安排的整个行程,严妍也就不用操什么心了。 早上,匀德实说是会差辆马车来她严记大门口接她到他家宅门口去,因他有些东西要准备,正好一趟给运到在真定府他一处行府上头去,故而两人得由他家门口出发才方便。严妍反正也没什么太多要准备的,她次次出行都那样轻便,把她自个儿带着就成。 严妍提早站在了门口,等着老头儿派的马车过来接她。想着这老头儿也真是有钱,在宋境内竟然也有行府别院。到时到了他家宅邸门口可要好好看看他家那宅子外观,咱没钱,不过还是可以去感受一下有钱人的富贵奢华的。正站着、想着呢,就见最近这些日子以来总叫她辗转反侧到大半夜的麻烦人来了。 “你站在这大门口做什么?” “没做什么。” “那是做什么?” “……我等人。” “等谁?” “……你又不认识。” “我问你等谁。” “……等住在这城里头的匀德实爷爷差的马车来接我,我接下来两日要与他越境去真定府,看猪肉,因为我想给我家楼子出个新品。”不要反抗了吧,这个人这样霸道,是改不了的,看来以后得找个机会跟他讲到明白,他们俩是没可能的。否则不说清楚,老是这么你追赶我逃避的并不好。一个,她也不想一天到晚地给人脸子看,想叫人知难而退的,再一个,有些男人如果是来征服的,可能你越是强硬,他还越来劲儿。 “匀德实。” “嗯。” “好。路上小心。” “好的,我会的。” 转眼,由街北那侧驱来的马车就到了跟前,于严妍左侧停了下来。她人上了车后,耶律隆浚盯着那马车远去的背影,向身侧一待从交待到:“找人跟着。” “是。” 严妍坐的这辆马车,由西京街沿街向北疾行而去,到了街的北端,向东拐去,再拐了两条大街小道,到了宣化街,再沿街驱着,便到了一户大宅邸。光是那宅正南门的那面南墙就长得不是一般,像是无垠般地,叫人一眼望不到那南墙的根儿在哪处。由严妍坐的那辆马车中,她勾头出去一望,也见是这宅内居高建筑多且气派,就连那假山石都是奇岩嵯峨的,比寻常富户家里头的假山要“巍峨”上不只一分半点。南面儿正墙前头一溜停着五驾大型马车,清一色黑色高头大马,双头马车,有不少家丁在往马车内打着包地装载东西。 严妍在心里头给癫老头儿加了个定语,富可敌国的癫老头儿。正感叹着他家富比王侯的气势,那癫老头儿就出了家门,身上大包小包的,像是要去逃难似的。严妍也是纳闷儿,他这些个马车上多少空敞位置他不用,非得把些大包小包的往身上挂。这时候,还跟着出来了一老太,帮那癫老头儿理着他身上那些大包小包,一边还讲:“老头子,出门在外的要小心,要吃好喝好,回了来,可别瘦了落了形。” 严妍听得胃里头翻江倒海,想着,他这才出去两日,小心什么啊小心,能遇上什么事儿她也是想不通,还有,就这癫老头儿这副健硕的身子骨儿,你就是饿上他二七十四日,怕是也无法成功落了他的形。而且,这一对老头老太的,在个大门口,一堆的家仆面前,那个腻歪劲儿,还让不让人好好儿的了。 这时,那老太交待完了自家老头一些个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后,便走了来严妍这处,讲:“严妍啊,我家老头子这几日就交给你了,他不会照顾自己。你要照顾好他。”说完,还执起了严妍的手。 严妍头皮都发麻了,整条颈子也都僵直着,讲道:“好的,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他。”心想着,这老婆婆比她家老头子还更自来熟,一上来就热乎得好似她与她俩是认识了数十载了似的。 颠老头儿上了车,严妍就在想着,真是什么锅就得配什么盖,这颠老头儿就必配一个颠老太太。但一想,他二人就这么疯疯地一起度过这人生短短数十寒暑,也是挺好的,游乐人间的心,又何尝不好。幸福的是,旁人看着他俩再疯癫,但他俩有彼此,互相看不厌不就得了。这么想着,严妍还挺羡慕他们两个。 严妍叫了人,便也不想再讲话了,想盘算一下自家楼子里头的事。匀德实见她不太讲话,就由一个小包袱里头拿了条脂香四溢的小食出来,说是:“小宝贝儿,吃点这个,这叫小软脂。很甜的。” 严妍想讲“她不吃甜的东西了”,因为她到了这儿来之后,真的是开始讨厌起甜食来,那玩艺儿是她过往发胖的元凶,故而她现在就想着吃好一日三餐,吃清淡一些就行了,零嘴儿的也就罢了吧。这会儿看匀德实爷爷那身上大包小包的,不禁在想,他这不会全背的是零嘴儿吧。这是在做什么,小学生春游吗? 她刚要说出口,说她不要吃了,早膳已用过了,就见她们这辆还未行进的马车的前帘被掀开了,进了来一人,一看,竟是陶北原。 “陶大哥?” “是啊,这阵子有些瞎忙活,你新的铺子开了张,也没过去光顾过。不过,我爷爷倒是成天到晚地往你哪头跑。” “他是你爷爷?” “是啊?” “亲的。” “那还能假?” 严妍想着,这老头老太太都有些个“与众不同”,本还有暗忖着那两人的儿孙怕是也有一定程度的癫狂性子在,可没想,那两人的孩子的孩子竟是如斯正常,比方说眼前这个陶北原,就是个再正常、再常性不过的男人了。 她想着这陶北原家里头也真是有钱,估计自其父那一辈起就该是从商的了吧,不然不可能这般殷实。这么厚的家底,怕是只靠一辈人也积不起来。 这一行了,六辆马车朝着真定府就去了。到了真定府后,陶北原就将其余五辆马车上的货卸了去他置在真定府内的一间宅子里头去了。而严妍则与匀德实二人在街上瞎逛,见肉档便停脚,打听清楚各家不同部位的猪肉价,低得那都叫人心生暗喜。 严妍只要两个部位,一个是上佳的梅花肉,一个是上好的带皮五花肉。挑的时候,与老饕二人还仔细研究了一下,讲明白了要怎么个挑法儿,老饕记了去,说是以后就按她讲的来。严妍晓得,他可是在美味的驱使下才老是这么颠颠儿地跟在自己身旁转悠的。可他这性格也不错的,总比阴沉的好吧。想他与他家老太太两人都是一副精神矍铄,红光满面的样子,想是与吃得好,还有心里头常生欢喜是分不开的吧。 在真定府逗留的这一晚,严妍不肯住去陶北原宅中的客房,还是在客栈中住了店,老头儿见她一人住在外头,身旁也没个男人,想想是放心不下,便陪她一起在同一间客栈中落了脚。 ---------- 这趟回了西京,两人运回了整整几十斤的梅花肉与五花肉。一大部分猪肉都搁匀德实家中那诺大的地下冰窖里头储着了,余下一小部分,给严妍带了回楼子里头做灌汤包。 是那种大只的开封灌汤包,不是南京小笼汤包。个大皮薄汤多,皮子韧性足,用竹管子开了个口,也不散皮,只管吸那鲜劲儿足又带着细胶质的汤头上来,满满胶原,估计能补得那老头更加地红光满面。 这会儿,癫老头儿就正用竹管吸得满意,是没想过猪肉会这么美味。还问严妍这新品何时推出来,严妍讲,该是要再等个七日吧。因她想订制正好用来装这一只大灌汤包的竹蒸笼。那匀德实便问,这几日能不能每日都做一只出来给他吃,她讲当然可以。 匀德实于严妍家后火房内吃了一整只灌汤包下肚,心满意足地就朝楼子前头的大堂走去,想着回了家去后,先睡上个一觉,到了晚上时再来这严记喝上碗羊汤暖暖身,这一日就该是够了。 出了楼子,就瞥见一人,认识。 那人上前道:“皇太叔,你也天天来这儿?怎么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未曾与你碰过面?” 匀德实把自个儿胡须一吹,讲道:“我怎么知道。我跟你又没有缘份。” “啊?” “先不与你讲了,我有些困倦,先回去小憩上一会儿。” “好,改日再去你府上拜访,与堂兄也有阵子没见了。” “嗯,好,你来。我家老婆子还成日地念叨你呢,我都不晓得有什么好念叨的,唉,她们女人就是这样。” 第36章 夜袭 耶律隆浚的皇太叔匀德实就丢下了这么一句,便上了自家马车,走了。耶律隆浚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心中有很多的不舒服。 匀德实也只是他的辽人字号,并不是他的正名,他是皇太叔,当然也是姓耶律的,只是由来都不太理朝政、国家大事,只爱吃喝享乐。他孙子陶北原的爹当然也是皇家的人,只是他家这一整支,一代代地都是与皇族要务渐行渐远,根本无心所谓大事,多在从商做买卖,皇族的身份也只是他们这一族支借以用来让买卖做得更加方便的一个要素罢了,极易就助得他这一族内各个都成了家累千金的大贾。尤其是在陶北原的爹娶了宋人大商贾陶贾之女陶惠珠之后,更是将那买卖做得无往不利、处处顺通,由辽延伸至宋,他几个儿子中有盐枭、有粮商,还有做木材的,其中,陶北原就是那个做米粮买卖的。 耶律隆浚是怎的也没想到他堂兄陶北原与严妍间的“瓜葛”由来已久了,两人早就相识了,是这次派人打听了后才知晓的。一听,对他的打击可不是半点火星那么大,就快是像燎原之火一把焚烧了他心上之前还有的几丝理智。 也是他堂兄陶北原跟他讲的,说是对女人还是得慢慢来,不能惹她烦,要多赞美赞美她,多说些好听话儿,不能跟其她女人含混不清叫她误会妒忌,还七七八八地说了一堆。他听完了后,当时有些如梦初醒,心中想是怪不得严妍一直以来对自己都是那般地抗拒,原是因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只会与自己心中真正想要的南辕北辙。 可现在,耶律隆浚纵是有再多的耐性与闲心,他也坐不住了。他就觉着他堂兄与严妍间不会是那种清交素友吧,总会有些念头在的。想他一个二十四了的大男人,至今还未娶,对严妍又屡番接近,肯定不会是意向纯一不杂、毫无目的的。现在还多出来那癫老头儿掺了一脚进来,这一家子人合着伙儿上来了,自己这边只有自己一人,过往那些个臭事儿都一早叫严妍看在了眼里,更甚之,堂兄家中那个底子,他本人又是做米粮买卖的,对严记的买卖定是有着诸多便利。 如此种种,他一思及,便如坐针毡,怎地也安定不下来。还有些疑虑,不知堂兄知不知晓之前他去询问时其实是在讲严妍,要是那堂兄一早知晓,说不准不会支什么有用的招儿,给来自己这边的一些个方儿怕都是叫自己白做去了无用功。否则,怎的自己照他讲的那些个对待女人细心的方法,做到了现在,连怕是分毫析厘的成效也见不着,那女人该抵触的还是一样抵触,该犯冲的还是一样犯冲。枉那陶北原还讲什么,你只要一日日地照他讲的那般对那个女子悉心以待,她便会一日堪比一日地对你柔顺,亦会一日更甚一日地待你温存。 去他的吧!一定是骗人的! 当日夜。 严妍本人这几日被那个富可敌国的癫老头缠一缠、粘一粘,整个人也是有些精神头紊乱,她都不明白自己现在的一些个言行举止,是因为心情变好变透亮了,还是因为被那老头影响了而整个人也变得一样开始癫了起来。 夜深了,她裹在条厚被中,开了个窗,叫自己醒一下神。想着自己是不是近来有些“近墨者黑”,都有些不像以往的自己了。以往,自己淡定又沉闷,专注于自己独独只会的那一样儿谋生本事,而充耳不闻任何与自己或是与他人有关的儿女私情的事儿。与自己有关的,本来就是几乎没有,她以前哪有人追过啊,女人最美好的年岁中,前半段,她都一直在肥着,后半段,她都一直在减肥。所以她自个儿是根本无从谈起儿女私情这种事儿,而她也没可能一天到晚盯着其她女生的儿女私情。这也很正常,所谓的团体效应,漂亮女生一天到晚聚在这一起就是我你她和那个谁谁谁或这个谁谁谁今天怎么了、昨天又怎么了,不漂亮的就一天到晚凑一堆地语文历史化学这老师今儿讲什么了、明天又准备讲什么。 她以往从不关注我你她与某个谁谁谁,她要是也说上这些个话题,该是会叫人笑话,想她这样儿的还关心这个?她就该是个与“儿女情长”此类话题绝缘的人,于是,她也是顺应了他人对她的看法,大家设定她就该与那个绝缘,那她便真与那个绝缘。也省得叫别人“担心”,要是叫人发现她也是个正常人,也有七情六欲,那可真是会叫一众人担心得紧啊,说不定到时为了躲避她,怕是都走都走不及,就怕万一被她给看上了盯上了,那可怎么办啊。为了不造就“千山鸟飞尽,万境人踪灭”的空寂景象,她那七情六欲都被她以很不人道的手法给收服住了好些年头了。 可她今儿个晚上,在楼子打了烊后,竟冒昧地去问了人弥查:“你怎么这阵子跟濑益烈眉来眼去的?”害得人弥查脸红了好一阵子,也消不下去。 她才发现自己现在问话也是没个轻重,以往的自己是绝不会问人话问得这般唐突的。别说不唐突了,举凡涉及男欢女爱的话题,她以前是从来不提不问的。 这会儿,她躺在榻上,就在想着这一定是那癫老头儿这两日对自己的严重影响造成的。老头儿的精神影响力太大,自己这等道行浅薄的,与他处了整两日就变成现如今这般不知轻重、一点也没有淑德的女子,也不知陶大哥是不是个已修炼成精了的,否则怎能与他爷爷那般癫狂之人日处夜处还是没把自己给处出个疯癫失性来。 她还正想着得与匀德实爷爷远离个几日,因是实在是怕长大以后变成他家老婆婆那般的性子。这又不是在上演樱桃小丸子,里头小丸子爷爷实在可爱,可要是人人都变成了那样,总觉得这社会可能就运转不起来了。 正想着,一瞅自己开着的那窗口,有颗圆圆的什么东西在往上顶,好像是个头顶。她捂住嘴巴,以为是有鬼,屏了息,又松开,刚想大叫濑益烈过来帮自己驱鬼。再一看,哪知竟是耶律隆浚。心里头冒了句粗口出来,嘴上没讲话,而是坐直了身子,将另半边的窗也给开了下来,先不管那个王爷,自顾地往下一看,想看看她家那个渎职的大黄正在做什么! 靠后院这一侧的厢房的窗都较为玲珑,不若开在另一侧靠着那西京街的窗户,那些个窗都是大得很,开了来,便于以前那些客看街上头的热闹繁华。耶律隆浚正攀着另一半的窗沿,而她挤了在这一半窗沿,探头出去。那胆大包天的登徒子就着这个姿势与便利狠吸了一口她发丝的清香。严妍没空睬他,向下一瞅,可好,那“畜生”正叨着一根大肉骨头,啃得那个香。她给气得,坐回了来,抚着胸口,气儿又上不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儿,这王爷以往一向的高格调呢,这都将夜半了,一个大男人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的厢房外头来,像什么样子,还是爬的窗格子上来的。 而那男人似乎这时半点王爷该有的样子也没有,正盯着她仅着一件亵衣,不停起伏的胸口看。严妍拉过被头护好自己,想着这人不会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发情吧。明明家里头的美色多到可以潽出去,见到自己现在这样,竟还是可以显出一脸的急色样儿,像是已给憋了个日久月深似的。而他是能给憋多久,弄不好上个时辰还正和某个小阁美人一度欢好,这一刻竟又跑来自己这处,想野浪一番。还真是欺负自己在这儿无父无母,无人看护,全当是一朵野花那般,只采撷一次,接着再践踏一次,就结束了一朵野花该有的全部生命。而不会像是对待一朵娇贵园养的洛阳牡丹,养在园内,日日悉心浇灌,喂水喂养分,少了怕它饿着,多了怕烧了它的根。女人如花,那花命也跟人命似的,各有不同,只待人唏嘘嗟叹。 他当自己是野花,可自己没必要也把自己看得那么贱!说白了,这些日子的种种,看他是越来越不顺,今儿晚上,又来了这一出,是更恼他总是在各种行为举止上轻贱自己,没把自己当是一般闺阁中的正经姑娘家看。 也怪不得严妍一直对耶律隆浚存有一股子敌意,他前事尽犯,劣迹斑斑,堪称“恶贯满盈”,想严妍对他有好感,也是痴人说梦。 “王爷,大晚上的,来我窗子外做什么?还浪费了根肉骨头,不留着自己啃?” “你别忙着拿话贱我,我问你,你与那癫老头儿一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想明白了他问的是谁了后,厉起眼色,端了声调,正经讲了句:“不许你叫他癫老头儿!”虽然她自己九成九的时候心里头都是以“癫老头儿”一词来称呼那有钱老头子的,可这不代表她看得过眼、听得过耳别人家这么叫那个可爱老人家。 “他就是个癫老头儿,我们整个皇族个个晓得他是个癫老头儿。你跟他孙儿是什么……什么‘交情’?” “没交情。” “还说没交情,你家成天到晚地去他家阊隆粮铺买粮,你怎么不去其它家买?” “?”这什么跟什么,大哥,你这是纯粹地无理取闹。 “做什么不讲话。都快一年了,你家一次别家粮铺都没去过,全光顾的他家,没交情至于这样吗?” “?”没必要再跟这人言语纠缠下去了,直接伸手去关窗。 被人就近一把擒住了颈子,托实了后颈,男人的手,似是四季里都总有股炽盛的热力。大冬天的,在户外呆了这么久,手还是热得非常,那股子暖劲直接透肤而来,渗透的力道,有些跋扈,就像他那个人一样。他将她的脸拉近了,说:“你还未答我,做什么就想着关窗?” “你现在就给我走,再不走,我叫人了。” “你叫吧。你叫了,我就说你一早是我的人了,夜夜会我,只是今夜一言不合,你使了性子才叫的人来。” “你当我不敢!你抹黑我就抹黑去吧,我顶多一辈子不嫁我也不要被你压着威胁!”撂完了这句,直接就“濑”,想叫濑益烈过来把这个赖着不走的男人给赶走。 可“濑”字还没出得口,嘴就被攫住了,力道还很大,牙都磕上了,可能自己唇内都给磕出血了。被牢牢地吸附住,瞬息便破坏了严妍对一个正儿八经的吻的所有幻想。 第37章 风寒 严妍心中对一个意境隽永、于来日里但凡忆及便能有回甘的初吻的奢望就这么被彻底摧毁了。自此,那真地就定局成了一个奢想,因为再也不能有了,如覆水,失不复得。竟是叫这狂犬病给就这么地啃了,也不晓得他有没有病毒的。 耶律隆浚松开了她,她一时间,竟有些瞠目结舌。像是,被旁人宣判了什么不幸消息,得知那不幸已成定局,哪怕再是不愿接受,也已肯定了那是个定局。这得知的最初片刻是最难心安的时刻,于心中不上不下得狠了,呈现出来的表象就是她现在这副表情怔愣的模样。 “喂,你怎么了?” 严妍被他唤醒,忽地像是反应了过来。她跪立了起在她那张凭窗小榻上,也不知是由哪儿上来的勇气,手伸过去揪住那个狂犬病的襟口。把他给扯近,梗着脖子,那姿势乍一看,还有些滑稽,不过,可莫小瞧了她眼中的认真劲儿,她一字一顿地、铿锵地对他讲:“你、还、我!” 没错,把本有的幻想还回来,管这是做梦也好,管这是无谓的较真也好,就算再可笑,也与这不知所谓的男人不相干!从没想过要和他这种人共享这种重要时刻的记忆!更何况,还痛死了,上嘴唇内被牙给嗑得破没破也不晓得。 她梗着脖颈,姿势上头是似足了一个黑社会开的讨债公司里头那种“专业”讨债的。可她的表情,细看就真有种难以言表的不甘心,还带上了一丝失落,与她那身体姿态不匹配,倒像是个年终向包工老板讨工钱的农民工,有那么几分焦心,还再掺杂了些许绝望,是一副卑微的可怜相。 如果眼下这个无声的空间内不只有他们俩,或许她这个样儿叫他人见着了,旁人会觉着她有些逗。不过,她本人根本毫不察觉,满脑子也只有“你还我”,而面前那男人也没察觉到有什么好笑的,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近在咫尺。 僵了这最初的片刻,严妍的理智倒慢慢回来了,觉着自己揪着人家衣襟讲的这话也是可笑,像他这种人哪会懂得要还她些什么。 算了罢,无所谓了,跟他讲什么把我的吻还给我这种事,根本是鸡同鸭讲。意识到了这些,她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松了那人的衣襟,跪坐了回去。刚想抬头正经跟他讲一声“求你走吧,我现在很烦,没心思理睬你”,结果,又被他托着颈子扯了近去。 他竟然是懂了,“好,我还你。” 根本是也没反应得及,本已有些肿的嘴巴又被贴上了。一开始脑中还是能转动,只想着把这个只手便能尽使蛮力的男人给推开,直接让他摔下去也好,最好一并把家里那个大黄给砸成个一瘸二拐。她还正这么恶毒地想着并要付诸实施时,就脑中一片白茫,那死男人把她嘴里的气全给吸个精光。也不知是他无心地还是刻意为之,鼻息呼出,她整张脸也热热地。在这种吸入大量二氧化碳的不健康呼吸环境下,竟产生了有种像是服食神经性毒素带来的炫丽幻觉。 冷冽,漫长,粗重,湿腻,组成严妍对那次正经的唇舌交接的所有感观记忆,也初次感受到了由一个个人带来的不可抗力。 ---------- 昨儿个晚上,接着下去再发生了些什么,严妍就像是没有太具体的印象了。她就只记得她在那人终于松了口后,趁着他眼儿眯眯地不知在想什么淫思荡念的不防备之际,两手一推,他该是就摔了下去的,还听见了大黄微弱地“汪”了一声。 跟着,她便是合上了窗子,拢了被子来盖上,就沉沉睡去了。大早上,迷糊转醒之际,便发现自己流鼻水了,该是受了风寒。 纠里给她煲了碗浓浓的老姜汤,叫她先喝上。濑益烈忙着开门做买卖,那弥查便去请了趟大夫,来开了几贴子药,说注意休息个几日即可,不该有什么大碍的,便走了。 严妍干脆趁病,一躺就躺了四日,总也刻意睡得迷糊,想是要将那晚上那事儿就这么给选择性地忘了。这几日里头,纠里在白日里还由大堂上过来她的厢房外头,在门口处低声问她,说是王爷要上来看她。那纠里像是只来通知她这么一声似的,而并不是来问她要不要见的,因纠里她只撂了这么一句,便转头要下去,要把那人给引上来。被严妍即时给叫住了,哑着嗓子,道:“你跟他讲我没事,不用来看了。” 纠里还有些害怕,似是不敢这么去跟那王爷说这回拒的话。严妍就认真道:“你就这么跟他讲,他不会为难你的。” 纠里点了点头,鼓了勇气便下了台阶儿去了。结巴着跟那王爷讲了,说是严妍说她没事,说是不用探望了。就见那王爷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也没再讲话,便转身出了堂子。 一躺就是足的四日,第五日早坐起身来时,精神是饱足的,满到似是要溢出来,就想着下了榻去活动活动筋骨儿,否则,才叫难受呢。 起了来,着了件夹了更实的棉絮子的里衬,在房里那小柜中翻着衣裳。其实也就那么几件儿,两旧两新,旧的都有些脏了,这几日卧床,也不好意思使唤家里头其他人帮着她给浆洗一下,那新的,想着拿出来穿一下吧,可,也不知怎的,太合身。也不知是自己身体又长开了些,还是那纠里的眼光就是个“合身”的眼光,买什么衣裳都爱买合身的。 穿不惯,也只能放了回去,把已有些脏的那件淡青的拿了出来又穿上了。下了楼去,时候也不早了。楼子里头的大堂里,一早就忙开了,濑益烈一个人管着火房,还安派好王爷府上派来的那四个的活儿,不知怎的,瞅着还有些像个管事儿的。瞬间,严妍像是看着了个不太一样的濑益烈,又或是看着了那濑益烈不太一样的一面。有点儿不太似原先那个刚毅木讷的男人,那个对弥查的各种暗示、情意都完全没反应的笨男人。又或者,这个样子的才是他,也只是对男女之事开窍得晚,才显得又傻又笨,而并不是在事事上头都蠢的。 她下来时,濑益烈正在柜台那块儿跟他妹子交待事情,一扭了头,见是严妍下来了,就过去问她这好是没好啊,就下楼来了。严妍答他,好了的,不用担心,她再不下榻,才怕是要沤出其它个什么毛病来。这家四个人聚在柜台处就这么家常地聊了聊,其间,纠里讲这几日匀德实爷爷来过,听说是她抱恙,便送了好些个也不知是什么的什么给搁下,让她好了后补身,还说这几日是濑益烈做的那灌汤包给他吃的,还讲他直夸濑益烈前途不可量。只是,纠里说是她就这么将人送来的礼给收下了,也不晓得这么做合不合适,严妍想了想,讲就搁下吧,倒不打紧,心里头想着濑益烈也是厉害,都根本没教他做,怕是他也只在旁边瞥了几眼,便直接复制了去。 四人再讲了会儿话,便分了头各务各职去了。严妍跟她们讲话时,倒是还叫了纠里下回去买自个儿的冬衣时,帮她也带两件,就是别太合身,纠里问她说之前买的那两件穿不合适吗?她说有些紧,纠里朝她身子打量了几眼,只点点头,说是知道了,她就讲这回的买厚些,眼瞅着腊月就要来了。 严妍转身朝楼子外头走去,她想去粮铺里头看看。阊隆粮铺里头的货品很齐全,还兼卖南北货,像是南边的干笋子、北边的小花菇,品相都极佳。一浸水泡发,笋鲜菇香都是活色生香的,比新鲜采的还有韵味。 这脚还没抬了出大门槛儿,身后头就有道热力侵了过来。转头一看,可巧。其实她也没心思跟这男人生气,也就脸色变也没变,招呼了声“王爷”,扭了头,想继续走她的路。 “你无恙了吧。” “没有了,好了。” “你要往哪头去?” “……” “你去哪儿?” “你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干脆。 “不行。”也干脆。 “……” 不回答也罢,反正直接跟着她就是了。只是,当还在老远的,就见着那阊隆粮铺大大的一块金漆招牌时,他那脸色是怎的也好不起来了。脸色阴沉,就这么以这样一副神情跟了进铺子,严妍进了去,跟陶北原他家的掌柜打了招呼,问候了声,就去看小花菇。叫是叫得小花菇,可每一颗便是在干货状态下,亦是足够饱满粒儿大,放在鼻下一嗅,那香菇独有的味道,那个浓郁的程度,是她在现代时从未闻过的。 给秤了三两,想走时,就见陶北原由他家铺子后头掀了帘栊入了来铺子中,他叫住了严妍,再一看,他远房堂弟竟是也在。他神色如常,不着痕迹,过了去招呼。 “堂兄。”礼貌。 “堂弟。”周道。 “总说着要去府上拜访一下,可这几日总也得不了闲。近来可都一切安好?” “安好的,堂弟,你这是,亲自来买粮?” “不是,我陪她来。”没觉得这么讲有什么不对。 可严妍一听,偏头看了他两眼,竟有些不置可否。只是在陶北原望向她,像是在寻求她的回答时,她实是不知该讲什么,就只得垂着个头,微耸了两下肩。 气氛忽地有些僵,她想走,便抬了头跟陶北原讲:“陶大哥,我赶着回去,不打扰你们堂兄弟聚头讲话了,改日有空了来我铺子里头坐坐。” 陶北原还在理清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自己一路忙着买卖事宜,一直以来忽略了一些东西,很多的事儿在自己没下心思时就这么悄悄地发生了,静静地扎根萌芽了。 以某种眼光来看他,他什么都好,只独独不是个热情的人。他很沉稳,他也叫人很是猜不透。没人可以讲他对女人的品味差,只是,也没人晓得,在他心里,这到底是他的买卖是第一位,还是他的女人是第一位。又或是不排位次了,只得问在他处理他平常人生与买卖中那些个庞杂事务时,有几成时候是能想起他还有个女人或是有个想要的女人的。因他的心难测,故而只要他不讲予他人听,便也无人可确切晓得。 就像眼下这样,微微僵着时,也还是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心中已翻江倒海了呢,还是已在试着被动接受事实了呢,没人晓得。 三人都有些僵,只是每人这僵的原因并不尽相同。严妍不想再在这微妙气氛中搅下去了。见陶北原第一次这般失礼,竟是没有回答自己的话,而只微怔在那儿,似是在思索着些什么,她也不想等他回答了,便提着她那用细油纸包着的小花菇要出铺子去了。 “你等下,我跟你一道回去。”一个人,想也没想地,就直接跟着她走了。并且,还说得像是他俩关系并不简单的样子,在陶北原面前,这样不知是无心的还是有意。 第38章 久而久之 不可抗力,字面意思相当直白,不可抵抗、不可抗拒的一股力量,多该是指自然力,可,那男人本身就是个不可抗力,且像是比天灾人祸更叫人无能为力又措不及防。不论是他过往的霸道也好,亦或现如今的殷勤也罢,倒还都有个共通点,就是一样地叫人讨厌。 贴在身边,就像块膏药,甩死了都甩不开,想甩开他的那人也因此变得很疲惫,干脆就开始由着他,不作他想。只等着他自己厌了,主动求去。 跟他讲“你别再来烦我,我们两个根本就不合适”,倒是没用“般配”那词,只觉着与他二人已不是出身、地位的不相当,而是从根本上讲就不合适,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况且,也根本不想去了解。他就回“什么叫合不合适,你是个女人,你安安心心跟着本王不就行了”,到底是个封建的大男人,属于他的女人,跟着他不就是了。她再答“我不能跟着你,我跟着你也安心不了”,他竟是讲道:“你又没跟过,你如何晓得的?” 是,两人讲不通,因为她也不懂他,而他也没想过讲得那么清楚。可他,事实上,以往从没肯让任何女人属于过他自己。 那是她头一回主动跟他把话摆到明面儿上来讲,却发现也根本就是说不明白,他根本就是有他的一套想法。严妍发觉可能最终,不是她顺从了他,把他想要的都给了他,不论他是想要一次性的还是长久的,可能都得顺着他给了他;就是他顺从了她,听她认真说清楚的,二人将楚河汉界的划分个明白。而最可能的,就是她最终会顺从他,只因为那时已实在疲累了。可,他究竟要什么?似是能够确定,就像一早心中所想的,他要采撷一朵野花;却又似是开始变得模糊了,他只是要采撷一朵野花吗? 盘根错节,莫可明状,不如不再费心神。如今,是真地开始索性先由着他,先不作他想。 像现在,在她家后火房内,就有那么两个强行打入内营的外人,一个是匀德实,另一个便是耶律隆浚。两人都在吃着灌汤包,一人一只,包上插一细竹管,在吮着汤汁。耶律隆浚一边吮着他的灌汤包,一边飘眼上去勾一勾正站在那儿调馅儿的严妍,严妍只当没看见,偏头过去跟濑益烈讲话。濑益烈在这方面也是个后知后觉的人,明明空中很多的暗流已在涌动,他还是好似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妥,他甚至对以前王府上那个王爷来他家火房里头吃一只灌汤包这桩怪事都没生疑过。 整间火房内,最注目耶律隆浚的人倒反成了他皇太叔匀德实,一直是瞪着他,一脸的鄙弃,似是对这火房中多了个人,叫他本人所享的地方变小了这桩事非常地不满。 严妍身上今日里着一件罗纱面料绣水鸟纹样的冬袍,络缝的,腰身细窄,胸口那块倒是还好,前几日耶律隆浚送了给她的。这袍子的罗纱面料下压的是薄的洁白皮料,说是银鼠皮,罗纱料和薄皮料倒是压贴得正好,合为厚实的一层。他说这皮料很薄,很保暖,方便她平时在她家火房里挽起袖头来干活,一并给她的还有一件紫貂皮的内衬袄子。 她那时瞥了他一眼,倒没讲话,收下了。正好纠里还没给她买冬衣回来,而她自己那两件,一件脏了还穿在身上,一件洗了,这天也干得慢。正好他送了来,她就直接有得穿,管它呢,就算不是新的也没关系,二手的只要干净的话那也成。 只是不知那王爷的眼光会不会很奇怪,别是穿在身上会叫人看笑话的。于是,拿了那一里一外两件衣裳的当晚,她就捧着衣裳去问了纠里,说是这冬衣怪吗,纠里见着那件冬袍与紫貂皮的里衬,险些口角流涎,还怪她怎么自己跑了去买这么贵的衣裳。她讲不是她买的,是那王爷送的。纠里蹙了蹙眉,像是醒悟了般地问她是不是那王爷相中了她,对她有不轨的意图。 她当时顿了一下,有些苦笑浮上嘴角,讲:“那王爷好像是一时相中了我,对我也似是有不轨的意图。” “那你可怎么办?你……”想把话讲全的,可毕竟对那王爷有些畏惧,话到了嘴边,吞下了,可过了一会儿,还是鼓了勇气,讲出来:“你不能跟了他,他不是好人,以前,以前,咱们不都见着了。他怎么这样?你,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能收他的东西呢?” “……”严妍一时间竟也讲不出话来。当时他把衣裳给自己时,自己似是想着,那人也只能是由着他,他给自己一件衣裳,自己就只得顺着他,收了下来,不收、不穿又能如何?明知那样的反抗是没有效用的,难不成还是无意义地反抗、抗拒吗?他不累,到时怕是自己都累了、无力了,还不如直接顺从来得省力。 可,真地就要一直顺下去吗?今日他给了自己一件华贵的衣裳,自己收了,明日他又给自己一间幽静的小阁,那自己也要住进去吗?一直顺从惯了,到时候怕就真是予取予求了。他也只是眼下没让自己把自己给供献出去而矣,哪天他真要了,而自己那时又已顺从惯了,不就真地给了。 她似是一时溺在了自己的沉闷心思里头,直到纠里推她的手臂,她才回了神。 “严妍,你不能收他的东西。他除了要你,要你的,要你的,反正就是要你……” “身子。”听着都费劲,直接帮她讲出口。 结果,严妍她自己都没脸红,旁边听着的那纠里,一颗脸红得像是要冒出热气儿来。 “对!我要讲的就是那个,你不在意的吗?他,他不会跟你长久的,最多就是三、两个月。严妍,你怎么这么不走运。之前就隐隐有些觉着不对,他总往咱们这儿跑,没想到,是相中了你。你可怎么办啊?” 看来,有理智的姑娘家在这世间还是有不少,只是,纠里讲的那些她也全明白,可纠里讲的那些也只是现如今的问题所在,可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要是抵触、冲突、驱赶便能解决这问题她倒也不愁了。 那时,她低下头,没再讲什么话,默默拿了衣裳回了自己房。第二日,在纠里极为讶异的目光中,她就是穿了那身衣裳走在了自家楼子里。她真正要做的,不是拒绝那人的一身两身衣裳、一样两样礼物,而是她要离开这个地方,悄悄地走,可能来年吧,还在具体地计划当中。她那晚上想到了大半夜,想是到时候直接就去宋的腹地,也许是去汴梁。这边这楼子直接留给濑益烈他们,濑益烈到时独当一面怕是也不成个问题。 除了“出走,行踪成迷”这一着,她也实是再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可以解脱了。 故而,只一身衣裳,她穿啊,为何不穿?初吻、二吻都叫那狂犬病给拿走了,这东西是还不回来的。叫他还,怕是还得给他亲个三遍、四遍。一想到那个,背脊梁又得朝脑门儿上窜电。那,拿他送来的一两身衣裳又算得什么,权当是他的赔偿。‘ 只是,怕是她不知,她现在里头着的那件紫貂皮夹袄能把她家现在这座楼子给买下来,还得是照原价买的,而不是只用那一百九十两买。 是经历了一些个心理的挣扎,但只要是想得明白通透了,有了谱儿,有了方向,她便也不再惧怕。就连那身衣裳她也穿得相当踏实,他欠她的,那为何不穿,拿也拿得心安理得。 只是,耶律隆浚可不这么看,他觉着严妍正在逐步地接受自己,否则做什么会穿着自己送给她的衣裳,系着自己送给她的腰束,还肯让自己跟进她家后火房。这一切的一切,都与自己不懈的努力有关。故而,堂兄的那些个话不能讲是全无道理,可真要全照了他讲的去做,得做到哪一天去? 就照眼下来看,想要真地近她的身与她那个人,怕是没个一年半载也没可能,最怕是,等了一年半载之后,也还是没可能。她也理解不了,看她多数时候,还能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简直没心肝,而自己那次在海边上叫她一顿好骂之后,也不知是中了邪还是怎么的,竟做起了“和尚”。 一开始满脑子盘算的都是如何征服她,可发现她似是无法被征服,方法使尽了也叫她服不了。慢慢地,就发现对她的征服欲中,一直以来都夹杂着一股浓浓的欲念,这两种欲本就是绵绵交缠着,原来一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缭绕不绝,无法割裂。到了后来,就想直接把一直以来对她的“怒意”、记挂、甚至是许多的喜爱,夹杂到爱^欲里,就那么径直地发泄、排遣到她体内。只想摁着她,对她为所欲为了又如何,肢体交缠到直接叫她哭来,哭着求自己对她温柔一点,她往后一定会听话。 自从遇到了她,他很明了自己胸中对她的念头似是明确,又却是相当纷乱,有时搅得自己只想抛开所有的“理”与“礼”,直想只用了自己这一重身为王公贵族的显贵身份与身为一个男人的优于女子的优势,把想对她做的直接都做了。 等他意识到自己已开始在平日里,十念中必有九念都能念及严妍那女人时,他才是发觉到自己已做了好长时日的“和尚”了。而她,对自己连是最根本的搭理也像是不太情愿。亲了她两口,还被她推下去喂狗。 第39章 灌汤包 做面点,这面点师傅的整条胳膊直至指尖,怕是都在承受着各种严苛的考验。像是做兰州拉面,考究臂力;擀皮子,考究手掌;最细致的考验该是对一个面点师傅手指头的考验了,南派的饺子、北派的包子,讲究的,就是那指法。 这灌汤包,每只在包合时得有二十个褶儿。若照开封灌汤包的做法,十八个褶儿该是够了,可她原本家里,她爸与她弟都一致认为二十个褶儿的包子是最漂亮的,不论是大包子还是小包子,不论是死面皮儿的还是发面皮儿的包子,都得是二十个褶儿最漂亮。 初时,严妍实在是看不出来十八个褶儿与二十个褶儿有什么区别,只是一味地听家里男人的话,照做便是了。所以她以前在现代时给她家里帮厨,包什么包子类的都是包成二十个褶儿。练着练着,指法飞快,几秒便出二十个褶儿,快到叫人都没看明白呢,一只包子便叫她给包合了口。 就这么,也足见那濑益烈的不简单。要几秒就能包出一只,这速度她可是练了两年多,而濑益烈虽是现在比她慢上了不少,可捏出来的那完美的二十个褶儿,可是个完美的复刻,起码那样子外观上是分毫不差的。 她家做的这灌汤包可比一般的开封灌汤包还要再大些,能是要比她家现在卖的那大黄馍还要再大上一圈儿。四次贴水,四次贴面,因全是死面,是未经过发酵的面胚。分次贴水贴面而压揉出来的死面团子极韧,白亮。再切成一拳粗的粗条,像摔打兰州拉面一样地摔打那粗条,直至那粗条又是筋又是柔。接着一小团一小团揪下来,擀了,备着。 那包子馅也给改良了。五花肉,三层肥两层瘦,梅花肉,两层肥两层瘦。将它们中最肥的那层膘取下,熬了猪油备在家里,倒是不要用在做这灌汤包上。猪皮单独一层取了下来熬成像琼脂般晶白的猪皮冻。余下的瘦七肥三的肉给剁成猪腻子,加入调料、香料,还加入了她家自磨的小花菇粉,以及她自制的浓色酱油少许,因她其实并不喜欢馅料不着色蒸完包子出来的那淡白色汤汁,还是中意有极微的些许的酱色在。 猪腻子加入二成的猪皮冻剁成的细粒,再加了少许的井水。猪皮冻遇热便又会化成带足胶原的汤汁,而加水是为了叫那汤汁更为充盈。 等到她家订的那些个单装这灌汤包的竹笼屉都做好了后,她家就推了这灌汤包出来。这包子刚出来时,最初最吸引人的倒不像是之前那绿面、黄馍的色泽,也不像是羊肉泡馍的香气,而是它的取食方式,这城中的人倒像是赶了趟新鲜,见是这楼子里头有人拿根细竹管子对着一只白色的馍吸溜着,好似还吸溜得挺美味满足,逐渐地,来她家楼子里叫上一客这种白馍吸溜起来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定了价在八文,也给刻了木牌子,上头写:灌汤包-八文。 严妍这买卖做得很是平稳,稳步前进,谁都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去意,因她也没表现出来,且时日还未逼近,走也得是明年的事儿。 ---------- 这日晚,她家打了烊,那男人差过来的那四个伙计也干完了活回他们府上去了。严妍走至大门处,要将她家大门给栓上锁好。勾头出去时,就见左边墙根那儿,有几个小人儿,衣裳也是穿得破破烂烂,再一细看,似是有印象的,以前老来家里档口讨食的小叫花子。 上回将买卖迁来这处酒楼里头做之后,倒没再见过他们了。当时走时,本想着消息总会传到他们耳中,她们一家人本又走得急,便没跟他们那些人道别,想着他们晓得她家搬来这处后,直接跟来便是了。可,一直倒是没见他们上门来。今日倒见着了,只是只见着小乞儿,并不见老乞婆与老乞公。 严妍扭头喊了纠里来,纠里与那些叫花子更熟些。纠里一出了来,可给心疼得紧,她们就叫那三个小乞儿先进大堂里头来,先别在外头冻着了。其中两个是男孩儿,由蹲着到直起了身,再抬着另一个小姑娘进了大堂。也不肯讲话,就看着她们俩。 “释鲁,你妹妹怎么了?”就着堂里的光亮看清楚了后,纠里一边抚着那看上去才四、五岁的小姑娘那红红的脸蛋,一边问那小姑娘的哥哥道。 严妍一看,怕是那小姑娘正在发高烧。这也等不及,就叫了濑益烈过来,说是得去请个出夜诊的大夫上家里头来,他便急急地出了门去找大夫。 “释鲁,洽礼,婆婆呢?” 两个小子,都是十一、二岁的模样,低着头,一个都不吭气。 “婆婆呢?”纠里又问了一遍。 “婆婆,婆婆冻死了。”释鲁忍着难过,讲了出来。洽礼则一直低着头,不讲话。释鲁把话讲出来后,抬了头,又讲道:“姐姐,我求你,你收留我妹妹吧,她在外面一定过不了这个冬天的。我,我们把她送过来,她病了,我们也不晓得要去找谁。你们留下她吧,她很听话的。我们送她过来后就走。” 这三个娃子是同乡人,家乡倒是离这处西京远得很。远在上京道的西端,几年前,辽与西州回鹘的边陲战事中,死了亲人,三个一道向东边流浪,直到一年多前,流落到了这处。释鲁与那小丫头阿琏是一家,兄妹两个,当年带她走时,还是个抱在手上、不太能下地走的小娃娃。 纠里直接呜咽了出来,转而就望向严妍。眼神里像是她要不把他们仨留下来,她严妍就不是人,那她纠里以后就要跟她“一刀两断”。严妍被她眼中的火气给煞到,心里也叫屈,她也没说她不肯啊,也只是在思考,留他们下来,日后要做怎样的安排而已。 这就是在那位置上当家做主的人与不用做主拿主意的人之间的区别,做主的人就得是把些个边边角角的都给考虑周全了,具体地想好要怎么实行,而不拿主意的人,就比方是这纠里,就只要使个义气,发个善心,再把眼一瞪,就行了。 严妍讲道:“你们别走了,就留在我们楼里吧,二层还有空厢房,家里头像是还有一床褥子的,你俩今晚合盖那一床。这小丫头怕是有寒热,重着呢,晚上跟我睡吧,得把汗发出来,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严妍讲完便抱着那轻飘飘的小姑娘朝楼上走去,见两个小子没跟上,就扭头叫他们跟上来。两个小子还有些不太好意思,虽说他们向来吃的都是嗟来之食,可从也没定着赖上哪家。他们拖着两条细瘦的腿儿,磨蹭地跟着严妍往楼上走去。 释鲁讲:“姐姐,我们能帮你做活,不会白吃白住。” 严妍愣了愣,转头跟他二人讲道:“先别急,先将她的病给医好。你们也先留下来把身子骨儿养壮实些再说。” 第40章 房顶上的“大猫” 濑益烈这一趟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地便能回得来,他家里头不曾请过出夜诊的大夫,便也不晓得这西京城里头哪家医馆里的大夫是出夜诊的。敲了两、三家的门,不是没人来应门的,就是来开了门讲是不出夜诊。反倒是所幸跑了进一条深街里头,敲了一家小医庐的木板门,那家大夫见他那急样儿,便回里屋去拿了个药箱,与他一道往他家那处去了。 到了严记,上了二楼严记东家那厢房里头,见是姑娘家呆在里头,问是需不需回避,里头人答,不用回避,照且进来便是。 那大夫进了房内,见倚窗小榻上的厚被拥着一小团东西,又见着有一张小脸露了出来在外头,红得发烫,怕是染了风邪,寒热积在体内,浊气升,清气上不了头。这时节倒是有不少这样的病患,他也有调了常备的药在药箱里。见他取了一大粒丸药出来,让这家里头的人用热水给冲化了,吹得稍凉了后,便捏着小丫头的鼻子给她给灌了下去。 这大夫再留了两粒这丸药下来,说是一日按早晚给她冲服了便是,最晚明日午时那热也是能散尽了的。还说是让他家里头明日差人白昼时上他医庐里头取配方的草药回来煎熬后喂服这小丫头,怕是她这底子,这种强风邪散了后,也得调补调补,否则日后便是进食水米谷粮,这身子也消受不入。 严妍应说好的,会照做的。给支付了药钱、诊金和出夜诊的额外银钱,连连道谢,濑益烈便送了这大夫出门了。 这晚上,严妍抱了那小丫头晚了一晚上,小丫头一动不动的,要不是她身子直发着烫,还真以为她就是个没气儿的人。 那头纠里照料了另两个小子的起居。把家里还余的羊汤粉丝与黄馍给煮了两份叫他们热乎地吃了下去,两小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跟着被带去冲了个热水澡,冲完后也只能是将脏衣裳再穿了上身。纠里想着第二早得去给他们几个买几身衣裳。 那严妍也算是个早起的人,一般自然醒得也是早,这到了第二朝,天才是有些蒙亮时,就睁开了眼,才记起身边该是多了个小人儿。一扭了头,摸了摸她的额,竟是已凉了下来,一颗心也是放了下来,再一探小丫头那半边被子,都是她出的汗,估计那什么风邪热毒也是该给排了出来了。 ---------- 自打那小丫头醒了过来后,她就开始认窝了。说是让她去跟哥哥们住一个房,或是自己睡一个房,她死活不肯,要把她扯走,她就哭,非得赖在严妍床上,才肯睡觉。 严妍心里也是闷得慌,是谁跟她讲的“姐姐,我妹妹很听话的”,这哪里有听话。不过其实,那丫头也就这一样上头很犟,其它的,倒也是很听话,很安静,不太爱讲话。 只在晚上和严妍拱在被窝里头时,才会讲多一些话。严妍也就多了一样很费心神的活儿,就是晚上得哄她睡了,自己才能安稳睡去。那格林童话、童话名著好像都是几亿年前看的了,早也不记得了。实在没办法,就把迪士尼拍的动画电影,像是什么《长发公主》、《卑鄙的我》,或是英国拍的动画电影,像是什么《飞屋环游记》、《小鸡快跑》都给用上了。她准备要是在这小丫头“长大离窝”之前她这些脑中存货就都已给用完了的话,那她就要把宫琪骏出品的电影也给用上。 越讲了故事给小娃娃听,那小娃娃越是不肯走,每晚都像一颗钉子,早早地就钉上了榻上的靠里那头,拥着被头等严妍也拱进来。不出几日,严妍就发觉自己闲扯的本事也是加强了。她本来讲个话,三两句,把个主干都交待了,就完结了,能简则简。现在是,不自主地就会多讲上两句,多扩展些。还不能自控,她都快恨死自己现在这张嘴了,嫌起了自己啰嗦。 这晚,严妍正在跟小丫头阿琏讲《鲨鱼黑帮》,阿琏听得正入迷,小手揪着严妍的衣角是越揪越紧,两人就听她房那紧闭的木窗外像是被什么给“挠”了。 挠了一会儿,就改成轻声地敲。 阿琏害怕了,把头埋进严妍肩窝。严妍只怔了片刻,便反应过来,许就是那个无聊的人。不应声儿,也不见他走,还在那头敲着。严妍忽地很气,想着不如改日将火房外头那房檐给拆了,也不好叫那人就这么站得方便、攀得省力。 她便跟阿琏讲:“宝贝,别怕,窗外头的是咱家房顶上的大野猫,没事儿半夜就爱来挠咱家的窗子,吵得人不得安生。” “那怎么办?” “你去把窗子开下来,赶它走。” “怎么赶走它?” “你把窗子打开,对它讲‘不要脸’,再把窗合上,它就走了。” “好。”娃娃五岁了,还是长得很细小,奶声奶气地接受了严妍的指使,跪了起来,又嫌冷,就钻回了被子里头,由被里蠕了去窗口,探出了颗头颅,开了那窗。 鼓起勇气讲:“不要脸。” 可见不着大野猫,倒直直地对上了一个人的胸口,她仰起了头,见真是一个人,虽然好看,可也害怕。吓得钻回了被子,蠕回了原处,只敢露出两颗眼睛,盯着窗外瞅。 严妍是后悔了,想是自己也太考虑不周了,到底是没带过孩子,要是把她给吓出个什么后病可怎么好。 不禁开始迁怒于窗外头那男人,想他大半夜的,哪儿不好去,非得来自己窗子外头搅和。 “你来做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小丫头是你什么人,做什么跟你睡在一处?”也不知是冒的哪门子酸水儿,直想把那小丫头由那被头里拎出来,扔到下面大黄那处与它做伴,她现在睡的那位置该是自己的才对。 “得拜你所赐,成日里头,西京这王爷也不知在做些什么,都路有冻死骨了,他还有闲心大半夜地跑人大姑娘家窗子外头。” “你这讲的什么话,白日里头,我哪有单独功夫跟你处一块儿,也不知那癫老头子天天都来做什么?”讲到这个就更气。 “这些都是你管的这地头上流离失所的人,着不了几件单衣,吃不上几粒米粮,腊月一过,不死上个半数才怪。” “……我晓得了,别拿话噎我,城里也有慈济堂。” “有有何用处,管得不上心,还不就是那样?” “知了,这事儿我会去管。来是跟你讲,你往后由真定府那头运了猪肉来,往我宅里的冰窖存着便是了,不用摆了去老头那儿,在我这儿多近。” “……怪不得要单独跟我讲这个,要照你讲的做的话,匀德实爷爷也不能肯啊。” “你管他肯不肯,他是你的谁?” 没讲话,心里头想的是,反正比跟你可是亲多了。 他俩讲着话,阿琏一直注意着这头窗外的“大野猫”,一直是缩在严妍怀里头,背贴着严妍的心口。慢慢地,发现大人讲的话她听不太明白,无聊劲儿上来,便打了个哈欠,扭了个身,搂着严妍就睡去了。 这时,窗外头还在跟严妍“理论”的那个男人,好像,涌上了心头一种后知的感觉,又似是生为男人生来便有的一种情感与需求。他忽地很想叫严妍帮他生一个孩子,不,不是一个,是一打,一打的孩子。 第41章 销路转型 这耶律隆浚与现今辽帝并非皇室嫡出,两人是真的亲兄弟,一母同胞,却都是庶出。现这辽帝于当年排位就该是即太子位,旧君退时,他便可上位。可当年的皇后虽无己出的皇储,可偏爱另一庶子,亦意欲劝立新太子,废黜了那旧的。 耶律隆浚当年只得十五,暗地里与他胞兄二人设计惹得那觊觎皇位之人去谋反,自然不能叫他们得手,昭然于辽室宫廷中时,他们也只得事泄被诛,后又昭然天下,他们那派党羽自然也就被名正言顺地网尽了。 他胞兄即位后,一心想着要将很是肥庶的一块西京就这么封于他。可也怕在他新即位的这朝堂上头,人心不服。就调派他去打了好些年的仗,常年驻守粘八葛部,关照他别去战事前沿,只要在那部的大本营内呆着即可。可他倒是渐渐有些打成瘾了,那几年那边也是兵戈不息,与黑汗、西州回鹘、西夏都打过。把他们打怕了后,倒也得安宁。他当时是想着一趟打得他们怕上个二、三十载,他们辽也可以直接安定上二、三十年。而不是一直在那儿小打小闹的,那倒反会时时需忧心那些个小国只是暂且地蛰伏住。 仗打完了,他也回了来,安心呆在西京他的封地内,严妍初见着他时,他才回了来一年多一些。十七岁就出去驻守位于边陲的粘八葛部,直到二十一了才回来,远离了操戈戎马,远离了扑面风沙。他人生中的那四个寒暑,除了身边全是粗糙的爷们儿,就是黄沙、毡包,对于男女的事儿,也只晓得有军妓这样的,其它,就什么都不晓得了。 女人的事儿,他没想过太多,只晓得向来是有得是女人贴上来。就晓得粘上来的那些个中还得细细选选、挑拣挑拣。再有的,他也不晓得了。初回来城中生活那会儿,他连婚嫁礼俗这类事情都不晓得,什么都是看着奇怪,连怕是住在他那个王府中,也都住不太惯,竟还觉着还是那毡帐住着舒服。 对着严妍,一直到现如今,其实根本就说不上是什么“觉着她与别不同”这些个,没觉着有什么太特殊新鲜的,也是女人一个,有她的性子,长得也是个女人样,是挺好看。与她二人吸在了一道,似也只是,就像是有种莫可名状的东西把自己与她连到了一块去。这种吸引的本身,该是浓烈的,可化到平日里的事项上,又是那么地细小与琐碎,也只是想常常见一见她,哪怕有时被她骂一骂,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儿。这么一讲来,倒也不那么浓烈了。一归结起来讲,就是“应该”,他觉着自己应该与她呆在一块儿,不是什么心里头空得慌需要填补,也没有什么灼热的情意等着他去尝味儿,就只是要跟她呆在一块儿而已。我讲上你两句,你唠叨上我两声,时时感到对方就存在在自己的近身处,这便是他心中所想的一种“理所当然”。 ---------- 这家里头多冒出来了三口人,哪怕是小人,那也是要吃喝要用度,且还不像是流浪猫狗,人有思想念头,就得教识各种东西,教做人,教本领。哪怕什么都没时间去教,可单只“做人”那一样儿,是非得教的。这么的,收留人就显得比收留猫狗要麻烦许多。 除去阿琏晚晚非得跟严妍一块儿睡之外,其它的,倒没什么麻烦事儿。三个小娃娃早上有半个多时辰,跟着弥查在二层学认字,背诵由宋传过来的《三字经》与《弟子规》。其余时候,两个小子便去后院,帮着照看牲口,还学着筛筛谷粉。而那小丫头太小,什么也做不了,就在后院里头跟大黄玩在一起。可瞅着那大黄喜欢阿琏是喜欢得紧,阿琏也就爱贴着大黄,摽着它脖子。有时严妍在火房里头朝院里头一瞅,见着阿琏与大黄相亲相爱的模样,就总是觉着当初自己怕是被大黄龇牙咧嘴的狠样儿给骗了,才将它买了下来,不曾想,这狗许是条没什么血性的狗,莫不是虚长了这么大的样子,其实还有着颗“柔情似水”的心。一想到这儿,要不是大黄早成了这家的一分子,她就真该后悔当初买了这大黄。 家里有了几个小人,虽是能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儿,可也要吃穿用度,定期地就会有一笔笔的花销给用出去。 严妍也只得想着多生些财,想到有关现在这个“资源利用率”问题,还是有待提高。 她严记现在卖的那绿面,倒不是整个铺子最兴的一样面食了,比起其它的种类来,它虽说是有个鲜翠惹人的色泽,可它也已没那么新奇了。若是成天地摆在铺子里头,由做出来干面条备份,再到氽烫后卖出去叫来客在铺子里头食用,倒是不如想着不要卖这种“堂食”的方式,不如主要把它们批销到外头去。像是叫寻常百姓家像买那黄馍似的买回家,自由配搭去吧,又或是销去其它间的食肆,当是批销过去的,也叫他们那些间里头有心思的师傅给她家这绿面自由发挥搭配,变出更多的新花样儿来吧。 她家里那濑益烈也是超乎常人,本就可以一下子做出很多的这绿面的干面条儿,原本严妍是想着家里楼子用不上这么多绿面,便一直以来没叫濑益烈做上那么多。现在,她想了想还是做多些吧,到时给铆劲了做,干脆是一次做足了量的。 她先出了趟门,去了她家最初摆街档的那条街,那条街也不短,上头大小酒楼食肆也是不少,她没选酒楼,只选了食肆进去问,说是她是以前这街上摆档的那家严记面铺里头的人,问是她家现在楼子里头不够地方卖以前那绿面了,问人家要不要干面的绿面条,要是要的话,她家可以每日供新鲜货。 那些开在这条街的食肆倒是都听过她严记最初做的那个绿色的面条儿,也多多少少眼红过她家买卖。前阵子还听说她家把买卖做到了西京街上的小酒楼去了,还多少有那么些许地容不得,私下里在自家里头嚼过些舌根。不过,现如今是听她上门来谈买卖的,正好他们也想要分些好处去,有些家的掌勺儿就是那些家的东家,当中倒有些个是曾经嫌过她家绿面太过“朴实无华”的,有曾想过要是自个儿有那绿面,便要如何如何做的。故而,倒是有七家应了下来,一百二十份起拿,接下去往上加码,就是每二十份一加。价儿倒是按十份一算,每十份批给他们三十个铜子。 而她家堂子里头靠大门口处,纠里管着的那块,也摞上了几个柳木箍边、细竹片编底的方形屉,里头一排排码好一份份的绿油油的这种干面条儿,标好价:三份一卖,每三份十个铜子。 渐渐地,买这绿面条回家做配菜主粮的人也是多了起来。图个方便。 第42章 初绽 隔壁那户的那株江梅赶在这一季的雪前开了,并没有绽放,只是轻轻地似挣开般地张了口。口一开,梅香萦绕。江梅树高,杈开的寒枝上,隔一个骨节就点缀上三、两朵那新苞,红酒晕的六瓣,小花骨朵,梅香不输黄香型的梅种。 晚上,这窗都没开,阿琏的鼻子就嗅着了梅花香味。也不知是不是她与大黄呆久了,那“小狗”鼻子也是灵得很,嚷着要叫严妍给她采花回来。严妍现在最头疼的事儿便是在大晚上的开窗,怕一开窗就把“大野猫”给引过来。可丫头嚷着要花要花,她也只得去开了窗。本想攀折,可又觉着人这梅开得好好的在枝头,这花虽是耐寒,可也不代表它不娇弱,花就是花。长在枝头,一样看,一样闻,为何非得折了来据为己有,早早地便扼杀了它的一季花期。更何况,那还是隔壁人家的呢,虽说伸了个枝子到自己窗前,那还是别不问自取地好。 那就不折枝了,搂过来阿琏一起趴在窗前,闻这花好闻的味道。两人都簇拥在暧被中,只露了个头与手中来,想着今年何时会下雪。 “宝贝,我们过几天和哥哥们去慈济堂看阿公好不好?” “好。” 听耶律隆浚讲前阵子慈济堂整个修缮过了一遍,还多拨了粮款与人手,这冬天在这城里流落于街角的人该是都可以聚过去,之前与这三个小乞儿总在一块的老乞公听讲是已住了进去了。那男人讲过了这个冬,再讲扩建的事。 严妍其实心里头想着,这事儿他早就该做,却非得别人跟他讲了才做,那心里也就没怎么赞叹他的“善行”。可后又一想,这也不容易了,有些人,你跟他讲了,他也未必去做。 在她心里头,那王爷是个闲人,又没什么用场,只是躺在他那个皇族身份上头白吃公粮,心里多少有些看不起他。 可其实,她不晓得的事儿很多。那耶律隆浚虽不至公务缠身,可也是有得忙活。这整个西京皆是他的管辖范围,他也没可能只是当份闲差。严妍本人是没见过两、三年前的西京,以往这儿也只是肥庶,可没曾繁华成现在的这般模样。 四级制度被他当年回来后一刀给砍了,削成了三级制度,怕冗官积贫。这更加中央集权、上阶者集权的控制方式,是倒叫统治更巩固,监察更有力,可也没人可以太清闲了,就比方讲他自己,要做的事就更多。 他很聪明,十七岁前没打过仗,可翻了两本兵书,直接就上场了。回了来这城里头,也没治理过一方,翻了几遍论语,竟也直接就上阵了。建国军民,以教为先。西京道内现今汉化这么重,尤其是西京、云内州、大同府、奉圣州这四座大城的繁华热闹、以及那“汉味儿”根本是比宋都汴梁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与这地儿本就与宋尤为得近、本就有那个汉化的机缘与基础有关,一个也与他近年来倡导宋地的道德礼教典籍有关。 严妍当然也不会晓得这些,很多事他就那么默默地做了,也没说建个那间堂、赈个哪次灾就吹锣打鼓地昭告天下,恨不得叫人给他建座庙拜上他一拜那种,也就没老百姓给他歌功颂德,毕竟他们每日也只管过自己的日子,与王公、官府还是离得远。 他每日有那么多公文要看,还只得挪到晚上,白日里头还得追在她身后头跑,就怕那癫老头子做什么手脚,在哪个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把她跟他孙儿连到一块儿去。结果,哪晓得还叫她误会成他是个成天没事儿干的废物。而他是完全不晓得严妍嫌弃自己还有因为这个,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务正业。 其实,耶律隆浚也是想不通,他不明白自己有什么不好,虽说是不像有些世间男子那般善解风情,他承认自己并不太懂她的心思,可跟着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好他是想不明白。他又不是他皇兄,也不是他大侄那样的皇位继承人,他完全可以一生只有她一个女人,跟着他吃穿不愁不说,且他还自认应该是个很专情的人,可惜,那女人好像不要他。 这似是已成了两个情商都低的男女之间的一道墙,一道纸墙,你在墙那边隐隐看见我,我在墙这边也隐隐见得着你,可就是认定那是道墙,刺不破的,也穿不透的,却其实,伸根手指头一捅,就能真地看清彼此了。 或许,耶律隆浚要是成天地拿着一堆公文在那儿看,那副“务正业”的模样叫严妍见着了,她或许就会心动了。为工作而忙碌的男人其实是极有男人样子的,多数时候很是吸引女人的心和目光。像严妍就喜欢像她爸或是她弟那样的男人,为着一个家认真地工作。虽说也不是什么注册会计师、讼务律师那种高精尖的人才,可他们在自己专门的领域上求进取,总是力求更好,再为一家子人的生活提供保障,还专一,这样的男人最叫人有安全感了。她弟虽说不是她爸的亲生孩子,可是跟她爸倒有七、八分的相似感。反正,严妍心里头,她爸爸跟她弟弟那样的,就是她心中暗自定的择偶参照。 只不过,她之前都没得挑,以前都是别人挑她,根本轮不到她挑人。现在,她想过了,她可以挑一挑。她又不笨,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这一年中自己也能慢慢地看得出来,不可能讲明明晓得自己现在慢慢地长得越来越好了,还总是极为自卑,一天到晚地溺在过去,一副死都拔不出来的样子。时已过,境必迁,做人,适者生存,各种的识时务,也算是她这个人根性里头的一部分。 且她也想过,有得挑,那反正她是不会挑耶律隆浚的。所以她才谋划着要走,赶在那废物王爷终显本色,将他那魔爪伸到自己身体上头来之前走掉。 可,偏头望了望自己臂弯里头那个小不点阿琏。明年,走了,阿琏怎么办,会哭的吧,带着一起走吗?可她还有个哥哥,也不能叫人家兄妹分离,那,是带上他两人一道走吗? 唉,怎又在自己那晚决定了要走之后,马上又冒出来这么一桩事呢?烦心,五岁的小孩是最认人又认窝的时候,最贪恋充满母性的爱。要是,就那么狠心不顾她的感受,抛下她就走,那跟自己的那个狠心的妈又有什么区别? 又望了一眼阿琏,低头亲了亲她头顶那个旋儿。而她还没闻够梅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截花枝,问:“姐姐,不能采花回来吗?” “不能,它在枝上就很好,采回来明天它会死的,你想它长得好好的吗?” “想。” “那你还要不要采它回来?” “……不要了。” 合了窗子,该睡了,满屋漫溢那花初绽的味道。 第43章 雪至 刚入了腊月,这初二就降了场大雪。她过惯了南方的冬,偶见飘雪,有些潮湿。而这里,叫她见识到了像小半只手掌那么大的雪片,堆积了在地上,厚得快没过小半截小腿了。她们辽人穿着防潮保暖的厚皮靴,于街上走,倒也不是个苦事。 而且,她也不觉得有多冷,她哪里晓得这是因为她那件紫黑色的貂皮袄子实是保暖,满大街的似是就属她一个穿得最不累赘臃肿。她还老觉着别人身子骨儿没她好,穿那么多还一脸的饱受苦寒样儿。 这日,她家大门开了下来,如常做起了买卖。现在早膳时那灌汤包很是好卖,她陪着濑益烈在火房内忙活了一会儿,就准备趁着耶律隆浚和那癫老头儿来她家火房找她之前就出门,免得被那男人跟上,正好她要去阊隆粮铺一趟,买些小花菇回来磨粉。 她今日身上穿着的冬袍又是那男人送的,那男人继她收下了自己送的第一身衣裳开始,就跟着接二连三地送了她好几身冬袍。件件都很合她穿,每次严妍心里都极为疑惑,是真不晓得他是怎么给自己弄出来的这么合适的衣裳,还做得挺快的。她甚至都怀疑过这些衣裳是不是都是二手的,比方说其实是那男人的某个女人的,那女人不要穿了,他正好拿来给自己。但一想,他是个王爷,也不可能做那么寒酸的事儿,就没再多想。 收到了第四件时,她就跟他讲,够了,真不用了。她想着,要这么多做什么,明年都要走了,去了宋那边也不可能再穿辽人的衣裳。还有,这具身体还得再长,现在做这么多衣裳,好像挺浪费的。再有一个,她即便不懂道,也看得出来这些衣裳都不便宜,这都第四件了,也够了,自己的一个初吻、二吻也值不了那么多钱,当时赌气、当是收债一样的收下第一身衣裳时的那种叫他赔偿的心理已经没了。 估计,要是她知道自己现在着的那件内袄够照市价买了她家这间酒楼,她会立即脱下来还给他,她还没自恋到把自己一个可能其实就是一文不值的吻看得那么有价值。 她放下了手里的活,把衣裳给掸了掸,怕沾了面粉。跟着穿过火房与槽房中的那条过道,由她家堂子上了二层,因这趟出去街上要带着阿琏,昨儿个晚上可是讲好了的。 阿琏她们也学完了新课了,丫头蹦蹦跳跳地来牵她的手,知道是要出门了,不晓得这次到街上去,会不会经过以前讨饭时总会逗留一下的那间饼铺,里面香香甜甜的味道,让人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可从来没吃过。今日姐姐要带她出门,要是能看到那间饼铺,她一定要多盯着看,那样姐姐就会注意到她想要,或许就会买饼给她吃。 反正阿琏是把主意都给盘算好了。她俩出了门,严妍才发现失策,阿琏站在大街上,三分一的身子都没在了雪里头,严妍是只得叹口气,把阿琏抱了起来,认命地要往那粮铺走去。也总不能现在跟阿琏讲“算了,你乖乖在家呆着,下回雪化了,姐姐再带你出街上玩儿”,答应小娃娃的事最好还是尽力去达成比较好一些。 刚抱了起来走了没两步,就见着那男人,身后跟了两个随侍,朝自己这楼子这边走过来。走了过来问她要去哪儿,她讲她要去买小花菇。那他是自然不可能让她去“私会”他堂兄,就跟着她一块儿走。 耶律隆浚见这小丫头摽着严妍的脖子,就让自己身后的一个随侍过来接手抱那丫头。丫头仰起头颅,看是一个彪形大汉,最典型的辽人身型,吓得把严妍的脖子摽得更紧,死活不要那人抱。耶律隆浚一见她那样儿,就准备亲手把她给抱过来。他当自己多吃香呢,以为那丫头能买他的账,结果,丫头一见他要来抱自己,差点勒得严妍喘不上来气,还讲:“大野猫,我不要你抱!” 被严妍拍了一下庇股,告诫:“在外头,不许乱讲话。” 阿琏坑着头不讲话,她也有她的盘算,要是不被姐姐抱着,万一看见了甜饼,那姐姐光顾着跟这烦人的大野猫讲话,注意不到自己的希望,那可怎么办。 故而,在有三个大男人在的情况下,严妍还是得认命地抱着这丫头往前走。 沿街还真叫阿琏见着了一间饼铺,虽说不是她以前常常在外驻足的那间饼铺,可也是有甜饼卖的,飘出来的味道也是香香甜甜的,她就开始不安份地拱啊拱,还死盯着那铺子里头看。严妍就朝她看的方向看,发现是间饼铺,里头甜丝丝的味道,有股热力,那些不同形状的饼子有不少都是刚炕出来的,甜味在严冬里头也没被冻结,还一直热热地向外扩张着。 其实,女子与“小人”嗜甜,也是个天性。女人天生比男人爱吃甜食,小孩子也天生就比成年人爱吃甜食,那这小小的女娃娃,自然是会贪爱甜嘴儿。完全不给她吃,好像也不好。严妍觉着只要不是像自己以前那样嗜甜无度就好。 于是,她就进了铺子,给她宝贝买饼。阿琏也没有贪心,挑来挑去挑了一块枣泥的合意饼。买完了饼后,她心满意足地捧着个饼,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这时,那王爷看了那“小人”两眼,叫他身后一随侍上前把那丫头给接了手抱过去。那正吃得香香的阿琏见有人来抱自己走,倒是只扭拧了两下,便由着那人抱了。严妍倒也终得轻松。 这趟,在阊隆粮铺里头没见着陶北原,严妍买了小花菇后就出了铺子。由原路回时,又经过了那间饼铺。严妍忽然觉着,自家做了那么久的咸点,或许可以在早膳时分来点不一样的东西,来点甜点,来点稍稍西化一点的东西。就算找不齐材料做葡式蛋挞配咖啡,那也是可以来点港式酥皮蛋挞配车仔档丝袜奶茶的。 正宗老港式,中西杂揉,风味至臻。 第44章 青砖 港式酥皮蛋挞,车仔档丝袜奶茶,说难是不难,说易却并不易。 这难吧,倒是不能难倒严妍。她当了数年的贪嘴女人,对甜品类本就如数家珍,动手做来更是没有问题。加之她爸爸行走白案江湖,由面点做到米制糕点,由烘焙类做到船点,她哪怕不达她爸的功力,也多少可承继下个六七成。这还是说谦虚了的,而事实上,她的水平一直就有,只是,蛰伏着。 可这说易吧,也真是不太易。严妍看了几家甜饼铺子里头做出来的那些个饼,虽说是有不同的形状、不同的馅儿,可全是炕出来的,一灶平底大铁锅,刷上酥油,慢慢给烘炕熟。可,她这要做的是蛋挞,那就一定得烘焙,她以往在现代做起蛋挞时,用的是烤箱。现在可叫她上哪儿去找烤箱。 那日带小娃娃回了自家楼子后,她就想了一整日这个事儿。想着是不如建个意式的砖结构烤炉,就是像一百年前意大利人烤披萨用的那种土砖烤炉。立体的,纵向够高,膛大,深膛处烧火,闭炉,待火将熄时,整个炉膛温度恒定均匀,可于膛心,或是浅膛处就是靠炉门那处,放入需烘烤之物,再闭炉。 若是像蛋挞这种烘焙物,一刻钟多便能成形出炉。 她看了一下自家火房,北角倒是有地方可以建这么一个砖结构烤炉,直接建于台上,垒高至顶下三尺处即可,就是可能建不了老意大利式的那么大型的了,只能建个稍小的、恰合这火房尺寸的了。想好了建炉的位置与届时出烟口的搭建位置,也还不得省心,因是那砖。这时候的砖,有是有,只不过并没有那由西方传至世界各地的那种红砖,只有东方自有的古砖——青砖。 那也得分是私窑出的还是官窑出的。私窑出的多被百姓人家用去垒墙、围宅基,官窑出的多用去建城墙。这质量、硬度与密实的那个度实是有不同,官窑出的那个要好上太多。 若光是需考虑那个耐用度,严妍倒也不发愁,一个高膛的砖炉用坏了,顶多修补就是了,再不行推了重建就成。可那砖本身的密度是个关键,直接关系到炉内温度维持恒定的那个时长,以及炉温的均匀分布。这么一来,还非得那个官窑出的砖不可。这可是在找经得起高温考验的砖,又不是那种烧出来后只管在常温下呆着的砖。她实在不想建个“豆腐渣”工程出来,会直接影响到时出的蛋挞质量不说,且那样的话,到时反而是更费时费心。把心一横,建筑、铺路这种,就是得学那德国人,建条马路,用个一百多年都不用补,讲的,就是个质量与严谨。 可,人家建城墙的砖,没听过有给私用的。 ---------- “小宝贝儿,在想什么?”恶心死人不带偿命的。 “在想搭个高膛砖炉,弄新的好吃的。” “又有好吃的。好啊,好啊,快搭。”说得好不轻松。 “没砖,要建城墙的那个砖。” “爷爷给你弄来啊,这么件小事也值得愁。” “好。”就等你这句了。 “这种事,你来问我不就可以了。”这死女人在想什么,扭拧个什么劲也不晓得,自己这么个大活人放在她面前,眼瞎了吗?看不见? “不用了,我等匀德实爷爷。”与爷爷,等价交易,他帮忙送来城砖,自己给他好吃的就行了。与这男人,可未必等价,收了点好处,哪个晓得要用什么去换。 “你!你也别等这癫老头儿了,我要是不晓得也罢,他还能找得人、拿得去,今天晓得了,我保准他一块都拿不去!” “匀德实爷爷。”不跟他讲,直接望向癫老头儿求助,想他在美食的引诱下,一定会“拼命”。 “不怕不怕,小宝贝儿,爷爷不在西京拿砖,直接去上京道他皇兄那儿拿砖。寻常官窑算得什么,直接从属皇家的官窑出来的砖才最是好。” “就知道爷爷最厉害。” “那是那是。”一点不见谦虚,直接是认了。 “你!”那男人被气狠了,直接站起来就要走。 “喂,你去哪?这就气着了?”只是不要他帮而矣,可到底也是没想过要落了他大男人的面子。 “你这不是存心气我是什么?” “我没存心气你。” 撇了撇嘴,又坐了回原处。 “来来来,不要气了,喝一口这个奶茶。” “这是什么?跟我们喝的奶茶不太同。颜色好深。” “你先试一试,喝完能开心不少。” “你别成天气我,我便不喝你这茶也能开心不少。”讲完了后,喝了一口,眉头都展开了。真是和在上京道草原上头喝的那些砖茶奶茶完完全全地不同。 “好不好喝?” “好喝。” “我的呢?”老头光看耶律隆浚在那儿享用着那种重色的奶茶,还听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讲个不停,好像自己都是不存在了一样。枉自己之前还要帮她运砖,竟被如此忽视! “啊,等等,马上来。” ---------- 是日夜,耶律隆浚书房里。 “洽端,你接近一下你现在东家身边的人,多套套话,最好是能问清她都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还有,讨厌什么样的,也问个明白。”亏是这书房里没有灯火通明,亏是他这二管家跟他讲话时不会抬头直视他。否则,他那一脸的不自在要藏到哪儿去。 “是。” “……还有,是套话,别叫人家知道。” “是。” 洽端回了自己住的那处厢房,可想着,接近东家身边的人,那除了纠里那蠢丫头还能是谁。成天傻愣,最方便套话,而且还“好玩”,什么都写在脸上。 第45章 酥皮蛋挞与丝袜奶茶 第二日一早,耶律隆浚就带了官窑青砖与几个工匠上她们家火房这儿来了,就是要赶在那老头之前。癫老头儿要去运砖就去运吧,倒看他要运到哪日才能送达。 严妍看他那架势,也没讲多余的,只是跟那些工匠们讲好了这高膛炉的炉壁要垒多厚,膛内的灰坑要设在哪儿,还有那出烟口要怎么个排布。讲完了,就由着那些男人去筑那个炉了。她自己还要出门,这回抬脚走到了火房门口时,忽然转过头看了看那男人,问:“我要出去一趟,你是要跟着我,还是呆在这火房里?”想着反正他应该是要跟着的吧,不如先问问,也别总是显得那么不理不睬的。 “哦,我跟你一道去吧。” 两人一道由过道入了大堂,朝大门口走去。耶律隆浚还朝洽端眼一横,提醒他别忘了昨儿个晚上他交待给他的要务。 出了大门口,严妍问:“你知道这城里哪有专门贩木材的铺子。” “专门贩木材的,好像他们那些在辽这边是不设铺子的,只设仓,然后木匠铺子或是木雕行那些有门脸的会去他们仓提货。” “哦,那他们仓都设在哪儿?” “我得问一下,平日里没有关心过。” “哦,那我先去檀兴号木雕行问问吧。” “好。” 到了木雕行,那家掌柜一脸奉迎地上前询问她今日要些什么,她问:“掌柜的,你家有果木吗?最好是一年生的梨木。”她要拿来刨屑,果木屑可以让炉膛内的燃烟变清,且令烘焙制品覆上一层极薄的梨木清香气,虽是几不可闻,可那层韵还是可以叫人用“感”感知的。不是用鼻子闻那么地粗显,而是在就口一咬时,带来的那一层“有感,却道不明”的迷思。 “有,有,姑娘,咱们这儿什么都有。”真的是什么都有。木牌子?有。哪怕是从来不刻这种上不了档次、赚不了几个钱的小玩艺儿,可是你来问到,那一定就是有。梨木?什么鬼东西,这种软不拉叽,不可雕琢,除了拿去被焚就一无是处的木料,只要你来问,那也绝对有。掌柜的周到地重复了一遍:“有的,一年生梨木,你后日来便是,我们这儿帮你截好。”顿了一顿,又讲:“光是截好够吗?” “嗯,最好刨好。刨成细木屑。我只先要两根梨木的量就够了。” “好的好的。后日下昼来,一定帮你全准备好了。” “好的,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只要常带你身后头那个来就行。 跟着,就出了这家行号,往布匹铺子走去。耶律隆浚见她是往那间绫罗庄走去,便问道:“你要去买布?还是上他家裁衣裳?衣裳不够穿了吗?” “啊?不用,够穿。我想去找熟罗,上回买的生罗回去,滤那个奶茶时发现不算是太好用,料子稍显硬,而且织眼是稍显密了,滤得有些慢。”她自己都没发现,现在跟这男人讲话,她不再那么惜字如金了。 “哦。好,我们进去问他们买熟罗。” “嗯,唉,上回买的都可惜了,我讲我只要三尺,可那家非得卖我两仞,现在那生罗布只能搁家里,就浪费了。”她真地没想着“告状”。就是讲到买回家了不能用的东西,闲摆在那儿给可惜了。 “哦,不要紧,我们这次只要三尺。” “不行,少了人家不卖,说是两仞起卖的,少了就坏了他家规矩。” 进了布匹铺子,是间大铺子,叫“绫罗庄”,二堂是给设成了个裁缝铺,是这家本家自带的,里头的大裁缝手艺了得,远近闻名。这绫罗庄是东家坐的阵,没请掌柜。老实说,要不是严妍只找着这家有卖白色生罗、白色熟罗这种较为偏门儿些的布料,就冲这东家那副鼻孔看人的样子,她都不是太想光顾这家。有时,她就在想,得亏这些伙计笑脸迎人,乐呵呵的,不然哪有那么多人要进他家这铺子。其实她一直就没弄懂他是怎么将这铺子做得这么大。 一进了去,又见着那东家一张满是巧令神色的脸。别开脸,不看。过了没一会儿,那东家本是鼻孔看人的个人,这会儿低眉顺眼,点头哈腰地过来了,不动声色地把严妍推到一边去,跟耶律隆浚搭话:“王爷,您来啦。我家铺中的大裁缝手艺如何,那几件冬袍做得您还满意?不是我夸口,我家大裁缝眼可是厉着呢,可以当尺子使,不用量度,也能裁出合身的衣裳。”之前他家坐阵的大师傅被王爷府的人叫了出外接活,回来说是叫给个姑娘家做冬袍。 “是啊,做得不错,我看着穿她身上挺合适。”不是很满意这家东家做什么刚刚把严妍轻搡到一边去,就把她又拉了过来身前。 那东家一看那衣裳原是穿在这姑娘身上,刚刚还把她暗暗推了开去。心里确是有汗潺潺而下,可面上,转得可是丝毫不落痕迹,直接接口便道:“啊呀,穿着真是合适。这姑娘长得好,穿什么衣裳上身都合适。” 严妍主要是不方便在他面前直接吐出来,讲了声:“过奖。”便低下了头。不是因为受人夸赞而不好意思,而是不太想看他的脸,而且若是偏了头向别处看,会显得很傲慢,不太礼貌。那还不如直接垂下头,若是要叫别人以为她有些羞怯的话,那倒也是无所谓。 耶律隆浚看不过眼这东家对严妍品头论足的,虽是说的些入耳的话,可他一个已过不惑的男人这么夸赞“他女人”的身段,是嫌这几年过得太风调雨顺了吗?便推着严妍去看布。 这东家亦步亦趋地跟着,严妍在那儿看熟罗,揉了揉,确是要软一些,细看了一下那经纬交错出的眼子,又确是要比那生罗要大上一些。可好不好用,还是要试过方知。 “东家,我要两仞。” “她只要三尺。”身后那男人给补了句。 “行行,我找人给你裁啊。”讲完便找来专门负责裁布的裁缝学徒给这姑娘裁那三尺的布。 严妍没讲话。这布卷好,给了她,没几个钱的东西还拿褐油纸给她包好,也没肯收她的钱。她拿着布,可她从那掌柜的眼里看出了点东西。一种表面奉迎,而实际上很是看她不起的心理活动迹象。 她明白,这东家虽又是坏了他家的规矩给她裁了这三尺布,又是将布赠予了她还分文不取的,但他,看她不起。表面客气,心中唾弃。也是,他要巴结的是那男人,而她严妍算什么东西。照他眼里的意思就是,她也就是站在了这西京的王爷身侧,他才对她礼敬三分的,而她能站多久,他可是心里没准得很哪! 无所谓,当没看见。但她偏了头跟耶律隆浚讲:“你把这三尺布的钱给他。” “啊?” “让你给就给!”也不明白自己在发的哪门子的牢骚。 “好好,给。”可他身上好像是没有铜子。 “喏,这儿。”把铜子递那男人手上。 “哦。” 耶律隆浚转而将铜子给这家的东家。这东家刚才被面前这姑娘家猛发的一小阵脾气给骇住了,想着是不是自个儿对她的那些鄙夷其实是叫她给察觉了去的,还有些不敢接那几个铜子儿。 “你叫他收啊。”扛上了。 “你收是不收,你要叫我的手举多久?” “是是,我该死木愣。”忙接了那几个赌气的铜子儿过来。 “走吧。”不是很想再看这人,便叫了那男人跟自己一道出铺子去。 “好。跟着你还想去哪儿?” “去买点奶皮子。” “好。” “这里奶皮子很香浓,都是草原上的牛产的奶吗?从没喝过那么香浓的牛奶。” “啊,这就叫香浓?那你是没去过草原,那儿新鲜产的牛奶才叫香浓,各种奶制品,像是什么酥油、曲拉、生奶团子,淡奶皮子全是最新鲜的,比我们这儿城里头的可好上不止两、三成。” “还,还有更好的?”严妍一个现代人,喝的牛奶都稀得跟水似的,前几日在这儿一家卖奶制品的铺子里头买了些淡奶皮子和牛奶回去,可是满意得很。可不曾想竟还有更好的。 “是啊。” “可是太远了吧。” “还行,我们西京道内也有草原的。往北去,自达县部就整个是一大片的草原。” “真的?那过去要几日?” “往北驾快马,一日半便也到了。绿绿的草,白白的毡包。很美的。” “嗯。”已在盘算着开春后找岩木大哥带自己去一趟,看能不能联系上一两户牧民,定期往这边运浓香的鲜奶制品过来。 “你,要去吗?” “……不知道。”没有跟他交待“重大”行踪的习惯,于是习惯性地这么回答了。 “去吧,我带你去。我也正好想回草原上看看,想是也好久没在草原上骑过马了,也是好久没吃过大灶旺煮的手撕羊肉了。” “……” “做什么不讲话?” “好。” “你真该去看看,那里实在是美,我们西京内的草原不输……”还想继续说服的,才明白过来她答应下来了,侧身扶住她的肩头:“你肯去了?” “是啊,怎么了?”严妍心里,似有那么几丝微不可察的不好意思,可,也都只是沉在了心底,脸色倒是变也没变。 ---------- 与耶律隆浚讲好过了这腊月便出发去自达县部,那男人讲他会安排好马车夫与马车,叫她都不用操心了。那她就不去操心,还省了心力呢。 离出发是尚有段时日,那也不能空等着不干事儿。等耶律隆浚差来的那些工匠快手快脚地把个“小型砖结构意式烤炉”给筑建得似模似样后,她就用在这城内买到的淡奶皮子和其它些个材料做起了她心中的老港味。 面粉两次洗粉去筋,复晒干后成低筋粉,备用。做挞皮时,用猪油做那个油皮子,是做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时正宗港式蛋挞的一个要点,现在也只有些在深街尾巷的老字号港式茶餐厅才用猪油弄那个皮子,而多数茶餐厅或排挡为了方便,多用牛油取代了猪油,而事实上,白色清脂的猪油才能更加地催化低筋粉在烘焙过程中裂层,像开一层层贴实的花瓣似地“开”出那个酥脆的挞皮。用牛油“开”出的层不如用猪油的多,且出炉后易变得松脆掉渣。 现在的茶餐厅不用猪油也是因为这年头哪有多少人用猪油,想找到这材料也是有些麻烦,就干脆用牛油取代了。而现在严妍家火房里头本就存了不少做灌汤包过程中存下的猪油,质量上乘,清脂无味,一点儿也看不出腻,一错看的话,还能当是一罐白色的免洗冻膜,质地就是那么地清透。 而要弄出风味最接近正宗的丝袜奶茶,最紧要的一点就是煮茶时,一定要加鸡蛋壳,这一点,是区别风味正宗与不正宗的关键,若是其它的要点,也只是用来区分好喝与不好喝的。再来,就是粗茶与幼茶的比例。在辽这边的人不像宋人那样喝绿茶或青茶,他们只喝红茶或黑茶。这茶叶倒是不难找,他们这儿的人粗茶砖都用去煮奶茶,而幼茶丝只用来泡茶喝。买到香气最浓、香味最对劲儿的粗茶与幼茶,按六^四比配茶就成。她找了好几家,才找到一种粗茶砖闻着像锡兰红茶,一种幼茶丝闻着像金骏眉,就给买了回家试。 最后,便是那个熟罗,真就比生罗好用上十倍不止。用来滤茶、滤蛋液都是将将好,还经用、易清洗。 做了三打蛋挞出来,再煮过滤好了好几碗的奶茶。火房里头这四人在下昼时分一起享用了起来。癫老头吃了后叫严妍再去烤一点,他要拿回家里去叫他老婆子也尝尝。严妍说好,等他要回去时再烤,现烤出来的才最是美味。 他们几个在试着新品,严妍则在那儿一边抿着她那碗奶茶,一边想着是不是得把这盛蛋挞的的盘子和这装奶茶的碗给换了啊,这些容器也不能说是粗糙,只是不对味儿。给人感觉像是用马克杯喝英式下午茶,只一“不对味儿”。 第46章 青瓷 总得要与美食打交道,不论是被动的、甚至是无可奈何地贪嘴受美食引诱,还是主动用心地去制作、创造美食做为她的职业,它与她密不可分,一度叫她恨极也叫她爱深。可,美食,它含蓄又风流,总有一股很温情又深沉的韵致在,是一条纽带,联系了它与人,也联系了人与人。 像现在,在火房里头,阿琏两手齐用,捧着她今日的第二只新鲜出炉的蛋挞,坐在严妍的大腿上,心满意足地吃着,也吃得小心翼翼,因她知道她每天的份额就只得两只。吃完了这只蛋挞,姐姐不会再让她吃第三只。可身旁那四个大人,都是三口就吃掉一只,还想吃多少都可以。她心里多少有些难过与挣扎,埋下头,不受他们影响,“沉着”地一口一口慢咬着她那只蛋挞。姐姐讲过只要她听话,以后还会做更多好吃好看的“甜饼”给她,所以她一定要乖。 “你每日给她多吃一只两只又怎么了?你瞅她,吃个蛋挞都能吃出一副可怜相。你一烤又烤出这许多。”那男人都快看不下去了。 “你哪知道,两只够了,别叫她吃这些吃太多。等再大一点,倒是可以吃多一两只。”严妍讲道。倒是叫阿琏又捕捉去一些个信息,原来长大一些就可以多吃几只这个蛋挞,只是,不晓得怎么才能长大。 严妍是不懂小孩子的那些随时都在活动着的奇奇怪怪小心思,只晓得得跟小孩子把规矩讲好,然后也有些烦像那男人这类的,平时也不管小孩,就会在自己管时插一脚进来瞎捣乱。 “严妍,今日下昼我回去前给我多烤几打出来,晚上我府里有客到,估摸着他们能来早,有女眷。就烤四打吧。”匀德实吩咐得一点也不觉着有哪处不妥,像使唤家里头的丫头似的。 “哦,好。” “你当她是你什么人?”那男人不满意地插^了句嘴。 “没事。好的,就四打。” “对了,严妍,你这炉都搭好了,东西也烘出来了,奶茶也做上了,怎么到现在还不推出去堂里头?”癫老头其实对这一点觉着挺奇怪的。 “我不喜欢这个盘和碗,想去买几套简易的白瓷具回来。得挑一挑,比比价。可能一次要买得多。而且这用在炉里头的分层铁架子还在打制中。” “哦,北原在真定府呢,过个几日回来,宋那边的瓷器比这头的多,价也贱点,我捎个信给他,叫他帮你买过来。” “不用了吧,就那么一路颠回来,也不怕碎。他是个运粮的,又不是专门运瓷的。”讲完了,转头跟严妍讲:“用了午膳你就跟我去这条街上南端的一间瓷器行,品种可多着呢。”照他的想法就是,那北原干脆一辈子呆在真定府得了,别回来了最好。回来一趟还要带什么瓷器给“他女人”,这老头儿在想什么,不懂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的吗! “……”自从和这男人那回一起去了几间铺子转悠之后,她回了家,晚上是也反应了过来,那趟旅程还真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当时转悠时倒是没发现,回了来,才觉察到。大老虎确有,在身后,只是,她根本不是只狐,也确不曾有意假借那男人的威风。 “你怎么了?是已经看过那家了,不喜欢吗?” “没有,你跟我去就去吧,到时别跟着我一道进铺子就成。” “……”怔了一下,反应了过来:“怕这个啊,担心什么?他们给你的那点好处比起他们能得到的方便,根本就什么都不算。” “……你哪懂。”她的顾虑多了去了,他哪懂。 “我怎么不懂?我心里头有数得很,他们给你什么你便拿着就是。” “……” 午膳时,这四人加一个小女娃就在这火房中用了,那两个外人,一个匀德实,一个耶律隆浚是总而言之快将这处当成家。有时候,老头儿用完了午膳,犯了困,还会叫来三、两他府中随行的下人服待自己在严记二层找间空房,入了去打个盹,一小觉午睡完了后,再下得楼来,“烦”着严妍,严妍不在时,就“烦”着濑益烈。 用完了午膳,严妍跟耶律隆浚一块儿去这西京街南端的吉钦瓷器行,还未到门口处,严妍便求他等会儿在外头等她,别跟着她一道进去了。那男人被她求了,是头一朝,竟还有些难以拒绝,倒只得站在门外等她。 她进了去,挑了一转,弃了买白瓷回去的念头,倒是专注挑起了青瓷具,最后定在了一种釉面裂纹自然又朴实,且价平的瓷杯碟套组上。那色近梅子青,微泛苍灰。她本是有意找单耳的瓷杯,这也是一个现代人对杯子形态的一种固有概念,可这儿的杯子,确切地讲是茶碗,不是无耳就是双耳。她想了想,还是买了无耳的,带托碟。 那一个套组,有无耳茶碗一只,托碟一只,还有一只更大一些的碟子,正好可放半打蛋挞,半打是一客的量,下四只,上再叠两只。她看着合心意,这价又平,就一气定了一百五十套。付了定,请人送去往这街北面去不太远处的严记就成。人应好,说是傍晚前便能备齐货送达。 办完了事出了来,那男人便问是她买了哪种瓷器,她讲本想买便宜的稍糙一点的白瓷的,可见着了青瓷,釉色润且清亮,一个没忍住,就买了那青的,还一下买了一百五十套。他讲是原来她喜欢那种颜色的瓷器,便不由分说地扯了她要上他宅里去,她都挣不开。 “喂,你?做什么要往你府上走?” “我那儿有十几套宋地供来的龙泉青瓷,你去看一看,喜欢哪些可以拿回去自己用啊。” “我,我就不用了。” 结果,还是扭不过他,跟着他便进了他府里,直入他书房旁的一间房,竟跟个藏宝阁似的。要不是他是个王爷,而只是个大官的话,严妍就要当是他与那和珅是同一级别的大贪了。而是个王爷的话,倒也无所谓这样,四海之内,皆为皇有,每年收到的贡品,于其族内分上一分,积下来,也差不多是这样吧。 看着他像献宝一样,一会儿给自己看看这个,一会儿给自己瞅瞅那个,忽地,觉着这人也挺有意思。最后挑了两套青瓷,他帮提着,回了她家楼子。 晚上,用一只青瓷杯泡了几枚干花,凝神聚气。她抚着这只杯,釉子粉青,微透白,莹润如玉,杯壁薄,带骨感。朝其壁轻轻弹指,其音如罄,知其坚实,骨中带筋。不愧是龙泉的青瓷。这男人送了自己这杯子与碟,想他是不晓得,现代男女,男人送女人一只杯,是意为想要一“辈”子。 不知那男人可曾想过要和哪个女人一辈子。 ---------- 这严记的酥皮蛋挞与丝袜奶茶终是推出了,大热。不想,竟还是有人在意这装食物的器具的,严妍还当是只自己一人会计较这器具对不对味。她那一趟只买下一百五十套,可因新品大热,现下是根本就不够用,只得用楼中本有的漆木碗与漆木盘顶上。 有不少来客用不上那青瓷杯与碟,就会有些不满地指着邻桌讲,为何他们那桌的碟和杯那么好看,而自己这边这种却是这样的。小二便忙解释道:“楼子里出这新品前没算计好,一时没买够器具,望客官见谅,这几日内一定备够那碟与杯。” 第47章 王爷公务缠身 对于这个王爷,严妍的情绪是复杂的。根本不能说是感情复杂,因为对他并没有感情,也就只能讲是情绪复杂了。他是一个怪人。 对于他的主动接近与粘人,严妍确似有些不近人意,总也不瘟不火的,是会应上他一应,可也完全不会与他你来我往地那般密实。她甚至可说是有着些不厚道的存心,她有时会在想,等来年自己去了宋,在他的“目的”未达之前,就那么走掉,叫他这盘算坏主意的人什么都捞不着,那才算给了他一个教训。谁让他成天惦记着染指清白姑娘家,玩这些花样,可都是他自己要付出的,怨不得旁人。便就叫他到时什么都得不到。 当然,她也不可能算计着拿他好处,也只是想叫他“忙到头”一场空而已。从未想着利用他这阵子的殷勤,来给自己做牛做马。 腊月中旬的一日,这一冬的第二场雪又降了。之前那一场,是时断时续地降了三日,积雪于之后渐融,至日前才见似有融尽的意味,可见斑驳的地面。可这会儿,又积上了。 严记眼下由朝至晚都是宾客盈门,膳品、茶点都是热气蒸腾,自然惹得人来。这铺面看着不能算是华贵,但到底是开在近王候府邸的这西京街上,纵没有什么上价的陈设,可那面壁、廊柱等倒处处可显质感。严妍她们入主之后,倒没往内添置过些什么,未多一花一烛,仍是保有原本简约质朴的线条。 可她这主人家也是讲究,考虑到用膳时段,一室咸香,可上下午茶时那端出的蛋挞奶茶又都是甘香飘溢,与那咸香冲了,就于两个茶时段前,会叫洽端、古直在堂内先点上一刻钟的篆香以驱味。 处处周到,严妍也这么关照濑益烈。叫他开门做买卖,一定要处处周道。不可以盲目地就想着扩张、做大,而应步步为营,每走一步,都要设计周全。濑益烈便听她讲着,觉着不太像是她,怎地唠叨起了那些多余的,还说教起了道理。隐隐觉着确有哪里怪异,可又道不明,就看了看她,点点头,也没讲话。 这早上巳时未到,她手执一小段篆香出了堂子,外头报说西北角的那段篆香燃尽了。她将蛋挞胚子送入了炉,便亲自拿了那截香出得堂来,想给那角安上。她也觉着有些奇,怎今日都这时辰了,还是既不见匀德实老爷子,也不见那男人。这两人也是怪,兴许到底是一家的人,有着共性,要么一起来缠人,要么一起消失掉。 一想到他俩平日种种,纵对那男人有再多不喜,可念及他有些时候那些似孩童的一面,还是笑着摇了摇头。不晓得那男人变成了个老头子之后,是不是也会像他皇太叔那般,一尊老顽童。虽不是亲爷孙,可还真有些心性相似,他一个大男人,有时倒会有些像个小孩,还要自己时时哄着,顺着毛摸摸、安抚一下;而他皇太叔,可就更像个小孩。 可思及些个别的,又是摇了摇头,那两人可怎能被划为一类,那个男人的女人那么多。说他是因像小孩一样才会溺在了花丛中终日嬉戏罢,可那也不是借口,总之会爱上他的女人注定心里会很累也很苦,好在自己并不爱他。而匀德实老爷子可不一样,他就算是个老顽童,可专一得很,事事想着他老婆子。蛋挞一出了新口味,便马上使唤自己给各烘半打,说是晚上要带回去给他老婆子尝尝;他老婆子说是最爱吃栗子味的,便日日都叫自己烘半打栗子味的带走。 也对,那男人哪能跟那老爷子比。这么比来,根本就是两个根性的人。生活对于严妍来讲,本就不太易,她现在能对人生做的最好的把握,就是能过下去,再找个踏踏实实的男人过日子。而那个男人,光看着他都嫌累,可更别说要跟他过到一块儿去了。却再一细想,人家可没想着要跟自己过到一块儿,人家也只是在玩些男人的把戏罢了,要是自己还真就扩展开去想些有的没的,也未免太把自己当盘菜。 快近十六了,这岁数对于古代女子,恰恰开启,稍带青涩却又最是美妙,不同时代的男人想是审美也不太同。眼见着自个儿一天长得比一天顺眼。记忆中的妈是已变得模糊了,一想到“妈”这个字,脑中总会跳出后妈的那张脸。不论是当初后妈带着个孩子刚进家时,那个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后来一家人越处越自然,她帮着自己查各种减肥方法,以及和爸爸一起挑拣给自己相亲对象时的认真样子。那才是一个妈。 虽远不及亲妈美,可那才是一个有妈妈味道的女人。 对记忆中亲妈的脸庞,零散地拼凑起来,总只记得她是美的,很美很美,也只有这么一个词能用来形容她了,虽是空洞,可这也全然是因为她那个人带来的记忆本就是空洞的,没有任何鲜明的、有情感色彩的东西。 现在有时照着铜镜,就总能找到一些那张模糊脸庞的影子,一晃而过,却又最终影像摆动着慢慢与自己的面庞叠合。严妍对镜时,偶尔会苦笑,想着,不知要是在现代时,当时要是并没有变肥,而是照着这样成长,自己爸爸会不会越看自己越生厌。这么想来,不晓得变肥是不是件幸运的事。 严妍将那截篆香按好,起了身准备回火房,看看蛋挞好了没。就见一个那男人的随侍进了堂子,过来讲道:“王爷公务缠身,今日来不得东家这里,可有我能帮得上的。” “哦,没有。我这儿没多少事。”她心里想着:他不来就是最大的帮忙。公务缠身?终于是有公务了,这也是他一个王爷该做的。 接下来三日,每日都有些断续地雪,这城里的街上总是微妙地保持着那个雪位线的高度,想是自然界也自有它的精密性。每一日,王爷府上都有随侍来严记,跟东家讲是王爷公务缠身,来不得她这儿,问是有无可帮得忙的地方。 每回严妍都回“没有”,想着这王爷要是将这种忙碌的状态保持下去就好了。他要是不来烦自己,自己甚至都可以考虑不挪窝去宋。 就是不明白这王爷是不是有病,他公务缠身就公务缠身吧,每日还找人来通传一下,像是怕老百姓不晓得他有多操劳似的。 ---------- 这日夜,天寒得出奇,星倒亮得出奇。严妍哄阿琏哄了半天,才终是将窗给合上了,小丫头才不闹着要闻梅花。 耶律隆浚书房里。 “我这几日未去她铺子里,她有没有念及我、讲到我?” “……没有。” “你的消息到底准不准?你不是讲她喜欢辛勤做事的男人吗?” “纠里真是这么跟我讲的。” “……”一时竟讲不出话来,吸了口气,又道:“那她听到我不能去她铺子里头找她,有没有……有什么反应?” “……我,我远远地看着时……”忽地讲不下去了。 “有什么话你照讲就是!” “依我看,依我看她面上神色明显就是松了,隐约还有些高兴。” 第47章 上下午茶 蛋挞这样点心有些奇异,似它并没有太明确的性别与年龄划分。便是男人,手执一只,三、两口咬尽,手边配上一杯烘焙味重且色深的丝袜奶茶,似是,也挺对头,倒并不会落了他男人的样子,不会叫他显得气息阴柔。 这酥皮蛋挞与丝袜奶茶不像是有些甜点组合那样只打上女性标签,像是芝士蛋糕、提拉米苏,又或是卡布其诺、焦糖玛奇朵。试想让一个男人拿根小叉在那儿一小匙一小匙地细切芝士蛋糕来吃,而不是豪气地举着个吐司片三、两口解决掉,试想叫一个男人去点杯卡布其诺,而不是拿铁。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总会叫人觉着并不太搭,这便是因为那些物件儿上已被烙下了“性别标签”。 好在严记里头做的这蛋挞与奶茶的组合似是真没什么性别、年龄的印记,男女老少可通吃。老港式的茶餐厅里,早十时与下午三时那阵子,不少阿叔阿伯作为老客,会手拿一份当日日报,一边看一边等着老板烘新鲜出炉的蛋挞,再配上一杯丝袜奶茶。 既然没有这层“顾客群”的顾虑在,严妍倒是想把楼子里的闲散时段给利用上。眼下,早、午、晚膳时是最忙,而非用膳时段不能讲是冷淡,因还是有不少人入了铺子里来,在柜台那一区块买黄馍与干绿面回家去。可在那两个时段中,堂子里倒是空了下来,好好的桌台板凳闲置在那儿也不见生钱出来,而她们后台的劳动力还是有多余的,完全是可以用来创造价值。就比方讲她自己,也没什么事,倒是就可以用来焗焗蛋挞、打打奶茶,不然难不成就与那男人与癫老头在后火房里头干瞪眼吗?那男人近来老要跟她讲话,一见她空下来就想要和她说话,他也不嫌累。 现在这蛋挞于早膳时段有供应,来客想食咸口的,就只管点她家别的膳点,如想来些甜口的,就可叫上一客蛋挞配一杯奶茶。其它时候,倒也有在卖那蛋挞,有些大户里头会差下人带上个圆桶食盒上她这儿来买蛋挞拎走,想是取回去给府上的小姐、夫人们吃的。这些个人都挺懂得吃,倒不用严记关照她们这蛋挞是热的才挞皮最是酥脆、挞心最是软嫩,她们心中可都有数,叫下人来取时,竟还都晓得要在食盒上覆个小棉巾子给保着暖度。 也是会有些人在上昼巳时或是下昼申时这两段时光上铺子里头来的,可细看神色,他们还是有些“偷偷摸摸”,像是舒展不开,许是觉着自己非时而食,有些不事劳作,饱食终日,觉着这模样或许叫旁人看了去,得落下个怠惰偷闲的印象,既坏了用膳的规矩,也有点儿“丢不起那个人”的想法。 这是自然,辽这边并没有上下午茶。即便是那宋地,也是在五、六十年前才由两餐改成三餐,宋国人自彼时起才正经用起了午膳;也就是十多年前才取消的宵禁,慢慢地,才有了夜市文化,他们才享起了所谓的宵夜。这辽地,虽不像是宋那般制度严明,将百姓的生活事无巨细地都给规划了,可这儿大部分人本还是恪守三膳的。像那茶食果子,只得大户人家那些个在自个儿厢房内少用上一些便完了,不会是认真空出一段时光来坐下,又茶又点地享用,还呼朋引伴地一边吃喝一边谈笑。 这上下午茶时段,让这堂子里空着不生钱,可就可惜了。严妍去找了之前帮她改良她家板车的那家木匠铺子,请里头那师傅给做了一个看板,支架稳,上头那看板木片子可拆卸、可更替。用的是薄木片,因日后可能是要随“广告内容”的变换而更换木片,因此也是用薄些、木料贱些的木片子才省钱。 她想过这一个看板的内容若是要叫那木雕行去刻或是叫家里弥查给绣,那可真是个慢工,得到哪天去方能弄好。不如来个便宜薄木片,色浅。她举着个木片子就到了摆档在街口的那个代人书信的儒士那儿,让人家用毛笔蘸漆给她写上:上午茶-巳时,下午茶-申时,各式新鲜出炉脆皮蛋挞供应,配以香浓重焙奶茶。聚首闲谈与买卖商洽的好时光。 “广告语”写完,跟着明细了价目:原味蛋挞-九文一客,轻甜蛋挞-九文一客,重奶味蛋挞-十文一客,红豆味蛋挞-十文一客,栗子味蛋挞-十文一客;原味奶茶-五文一杯,半甜奶茶-五文一杯,特浓茶味奶茶-六文一杯,双糖奶茶-六文一杯,重奶味奶茶-六文一杯。 这儒士是头一朝接了这么个活儿,竟是要叫他拿个毛笔蘸漆写字儿,他倒是写得相当用心,这板可不比纸,一趟头的,别给写坏了,叫眼前这姑娘家小瞧了他。 标题语与价目皆用的是黑漆,余下那些蛋挞与奶茶的品名类目就都给换成了红漆。全板倒没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有这儒士漂亮劲秀的字,首行写的是契丹文,用的是瘦金体,次行写了同样内容的汉字上去,临的竟是欧阳询的碑版楷体,两个字体倒挺相映和谐,既不苍劲也不娟秀,恰居于中道——劲秀。严妍不懂儒士给她这板子上字体的选择,只晓得是好看。 严妍看着满意,连连赞美了这儒士一手漂亮的字,就把钱给付了,按讲好的一倍半的价给的铜子儿。跟着,她便举着那板子朝她严记走去。到了门口便见那男人跟根木桩似地杵在她家大门口,是等她呢吧。她心情可是好得很,想着这么快一个广告看板就弄成了,回去后就把这板给支上。 到了门口处,跟那男人招呼了声:“站这儿做什么,像根木头似的。” “你说呢?一大早的跑哪儿去了?” “我去木匠铺取了这板子,再叫街口的儒生帮写了几个价目。” 那男人朝那板子瞄了几眼,嫌道:“哪个街口男人写的字,难看死了。” “啊?这叫难看?”严妍不懂书法,只晓得好看,但也是怕自己无甚品味,自认是好看的一幅字却叫他人看着鄙俗,她又看了看,微苦了张脸,道:“我可是付了十八个铜子才写得这么一幅的,我还觉得挺值。” “总之就是难看。” “嘁,就会说,你有本事你写来叫我看看。”这男人还真不嫌他自个儿烦,成天地泼冷水,叫她也有些恼,倒讲不出客气话。 “你又没叫我帮你写,也不早讲。” “嘁,你是王爷,还那么清闲,最上一回握笔都不晓得是几年前的事儿了,我可哪敢叫你帮我写。街口那儒生可是天天都坐在街头帮人代笔书信的。” “你又存心气我是不是?” “我哪里有?” 见那男人还是瞪着自己,严妍只得改口:“好好好,我是看着你是王爷,公务繁忙,每日那笔杆子都是执来签押判署卷宗案牍的,我哪敢劳烦你帮我写这么个破玩艺儿。这才没叫你写。” “你少来。” “要么,下回你来帮我写,我也省了那十八个铜子儿。”顺毛摸摸,总也不能有错的吧。 “嗯。”见她那最后一句讲的还像是个人话。还稍倾身向前,怎看都有些微顾盼的味道,便接了她手里的薄木板子,一起穿过了大堂,到过道去取那支架。 ---------- 看板一经支在了大门外,严记内上下昼在非用膳时段里,客人渐来渐多。倒如她所料,男人们多是点些原味的或是少糖口味的,女人们多是要重奶味或双糖的。 因她这次出的蛋挞与奶茶皆各有五种,便也不想着做杂,不想着做别的佐茶小点或是别的饮品。只先专门于这两样,承其简妙,解其精奥,至彼时,叫这城中人人将蛋挞奶茶与严记的上下午茶牢牢联系在一起,才是至善之法。 第48章 王爷公务缠身 对于这个王爷,严妍的情绪是复杂的。根本不能说是感情复杂,因为对他并没有感情,也就只能讲是情绪复杂了。他是一个怪人。 对于他的主动接近与粘人,严妍确似有些不近人意,总也不瘟不火的,是会应上他一应,可也完全不会与他你来我往地那般密实。她甚至可说是有着些不厚道的存心,她有时会在想,等来年自己去了宋,在他的“目的”未达之前,就那么走掉,叫他这盘算坏主意的人什么都捞不着,那才算给了他一个教训。谁让他成天惦记着染指清白姑娘家,玩这些花样,可都是他自己要付出的,怨不得旁人。便就叫他到时什么都得不到。 当然,她也不可能算计着拿他好处,也只是想叫他“忙到头”一场空而已。从未想着利用他这阵子的殷勤,来给自己做牛做马。 腊月中旬的一日,这一冬的第二场雪又降了。之前那一场,是时断时续地降了三日,积雪于之后渐融,至日前才见似有融尽的意味,可见斑驳的地面。可这会儿,又积上了。 严记眼下由朝至晚都是宾客盈门,膳品、茶点都是热气蒸腾,自然惹得人来。这铺面看着不能算是华贵,但到底是开在近王候府邸的这西京街上,纵没有什么上价的陈设,可那面壁、廊柱等倒处处可显质感。严妍她们入主之后,倒没往内添置过些什么,未多一花一烛,仍是保有原本简约质朴的线条。 可她这主人家也是讲究,考虑到用膳时段,一室咸香,可上下午茶时那端出的蛋挞奶茶又都是甘香飘溢,与那咸香冲了,就于两个茶时段前,会叫洽端、古直在堂内先点上一刻钟的篆香以驱味。 处处周到,严妍也这么关照濑益烈。叫他开门做买卖,一定要处处周道。不可以盲目地就想着扩张、做大,而应步步为营,每走一步,都要设计周全。濑益烈便听她讲着,觉着不太像是她,怎地唠叨起了那些多余的,还说教起了道理。隐隐觉着确有哪里怪异,可又道不明,就看了看她,点点头,也没讲话。 这早上巳时未到,她手执一小段篆香出了堂子,外头报说西北角的那段篆香燃尽了。她将蛋挞胚子送入了炉,便亲自拿了那截香出得堂来,想给那角安上。她也觉着有些奇,怎今日都这时辰了,还是既不见匀德实老爷子,也不见那男人。这两人也是怪,兴许到底是一家的人,有着共性,要么一起来缠人,要么一起消失掉。 一想到他俩平日种种,纵对那男人有再多不喜,可念及他有些时候那些似孩童的一面,还是笑着摇了摇头。不晓得那男人变成了个老头子之后,是不是也会像他皇太叔那般,一尊老顽童。虽不是亲爷孙,可还真有些心性相似,他一个大男人,有时倒会有些像个小孩,还要自己时时哄着,顺着毛摸摸、安抚一下;而他皇太叔,可就更像个小孩。 可思及些个别的,又是摇了摇头,那两人可怎能被划为一类,那个男人的女人那么多。说他是因像小孩一样才会溺在了花丛中终日嬉戏罢,可那也不是借口,总之会爱上他的女人注定心里会很累也很苦,好在自己并不爱他。而匀德实老爷子可不一样,他就算是个老顽童,可专一得很,事事想着他老婆子。蛋挞一出了新口味,便马上使唤自己给各烘半打,说是晚上要带回去给他老婆子尝尝;他老婆子说是最爱吃栗子味的,便日日都叫自己烘半打栗子味的带走。 也对,那男人哪能跟那老爷子比。这么比来,根本就是两个根性的人。生活对于严妍来讲,本就不太易,她现在能对人生做的最好的把握,就是能过下去,再找个踏踏实实的男人过日子。而那个男人,光看着他都嫌累,可更别说要跟他过到一块儿去了。却再一细想,人家可没想着要跟自己过到一块儿,人家也只是在玩些男人的把戏罢了,要是自己还真就扩展开去想些有的没的,也未免太把自己当盘菜。 快近十六了,这岁数对于古代女子,恰恰开启,稍带青涩却又最是美妙,不同时代的男人想是审美也不太同。眼见着自个儿一天长得比一天顺眼。记忆中的妈是已变得模糊了,一想到“妈”这个字,脑中总会跳出后妈的那张脸。不论是当初后妈带着个孩子刚进家时,那个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后来一家人越处越自然,她帮着自己查各种减肥方法,以及和爸爸一起挑拣给自己相亲对象时的认真样子。那才是一个妈。 虽远不及亲妈美,可那才是一个有妈妈味道的女人。 对记忆中亲妈的脸庞,零散地拼凑起来,总只记得她是美的,很美很美,也只有这么一个词能用来形容她了,虽是空洞,可这也全然是因为她那个人带来的记忆本就是空洞的,没有任何鲜明的、有情感色彩的东西。 现在有时照着铜镜,就总能找到一些那张模糊脸庞的影子,一晃而过,却又最终影像摆动着慢慢与自己的面庞叠合。严妍对镜时,偶尔会苦笑,想着,不知要是在现代时,当时要是并没有变肥,而是照着这样成长,自己爸爸会不会越看自己越生厌。这么想来,不晓得变肥是不是件幸运的事。 严妍将那截篆香按好,起了身准备回火房,看看蛋挞好了没。就见一个那男人的随侍进了堂子,过来讲道:“王爷公务缠身,今日来不得东家这里,可有我能帮得上的。” “哦,没有。我这儿没多少事。”她心里想着:他不来就是最大的帮忙。公务缠身?终于是有公务了,这也是他一个王爷该做的。 接下来三日,每日都有些断续地雪,这城里的街上总是微妙地保持着那个雪位线的高度,想是自然界也自有它的精密性。每一日,王爷府上都有随侍来严记,跟东家讲是王爷公务缠身,来不得她这儿,问是有无可帮得忙的地方。 每回严妍都回“没有”,想着这王爷要是将这种忙碌的状态保持下去就好了。他要是不来烦自己,自己甚至都可以考虑不挪窝去宋。 就是不明白这王爷是不是有病,他公务缠身就公务缠身吧,每日还找人来通传一下,像是怕老百姓不晓得他有多操劳似的。 ---------- 这日夜,天寒得出奇,星倒亮得出奇。严妍哄阿琏哄了半天,才终是将窗给合上了,小丫头才不闹着要闻梅花。 耶律隆浚书房里。 “我这几日未去她铺子里,她有没有念及我、讲到我?” “……没有。” “你的消息到底准不准?你不是讲她喜欢辛勤做事的男人吗?” “纠里真是这么跟我讲的。” “……”一时竟讲不出话来,吸了口气,又道:“那她听到我不能去她铺子里头找她,有没有……有什么反应?” “……我,我远远地看着时……”忽地讲不下去了。 “有什么话你照讲就是!” “依我看,依我看她面上神色明显就是松了,隐约还有些高兴。” 第49章 一亩瘦田 继那男人连着四日都没到火房里头来磨人之后,严妍倒并没有放得十分轻松,因想着那男人可没可能那么容易放过自己,他应该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男人吧,这想要的还没到手呢,哪能那么轻易就放了手、也放过她。之前与他算平静相处的那些时日,于她来说,并不轻松,那是一种周旋。 实是周旋。冷淡了些,他会有脾气,就还是得花上心思去安抚,要是稍热乎亲近了些,他马上跟打了交感神经胺似地,粘得更紧,像是要更进一步似的。故而,也只得掐准恰巧的份量,只得不瘟不火,那这不是周旋,又是什么。 累。 本想着那男人在公务缠身一阵子后,忙完了,便又会来缠自己,可没把他给“盼”来,倒是先见着了另一个男人,陶北原。 好久不见。 “这是给你的。”陶北原入得火房,手里还拎了个漂亮的盒子,该是由宋回来这处给严妍带的伴手礼。跟着他对濑益烈讲道:“你那份礼,我留在你家妹子那儿了。到时记得拿。” 濑益烈有些木讷,讲:“啊?我也有。” “有啊。” “回来就是了,还带礼物。谢谢啊。”接过了来,赞美了一下那盒子漂亮,说是很喜欢,就摆在了一边。也不好像现代有些地方的惯例,得细问了那礼物的含义与内容,才显得对送礼人的尊重与在意。这毕竟是在古代,只能按这儿人的习惯,多少是要比现代人含蓄。 “嗯,不客气,应该的。” “你,你先坐,等片刻热蛋挞就好了,我先给你打一杯奶茶。” “好,我要半甜的。” “嗯。” “陶大哥,你在宋时一直都在真定府吗?”一边“撞”着手中的奶茶一边问道,这奶茶是要用“撞”的,茶香才能在“冲突”中释放得淋漓。 “是啊,这趟是的。” “在宋,你最中意哪个地方?” “叫我细想想。嗯,我有个弟弟贩票盐,久居于江宁府,他们南边那儿很富庶,气候也好。那一片还有临安府、平江府,都不错的。”装作对她问话的可能意图丝毫不察觉,什么神情也没有地回答了她。 “哦。” “嗯,还有他们国都汴梁也好,相当繁华。” “嗯。” “对了,今日来,我爷爷有话叫我带到,说是年三十晚上那日起你们是不是该停业几日至初四再开?年三十时想叫上你们几个一道去我们府上把个年给过了。” “啊?不好吧,你们府上客该是很多。我们去也不太能习惯。”怕这个年过不好,本能地就婉拒了。 “不会很多,都是我自家的兄弟,今年回来辽这头把个年过了。你们几个一道去了,也不会尴尬,自己可以聚在一处讲话。大家都是一小圈一小圈地聚着,你们来也凑上个热闹。” “我……” “我爷爷叫我带的话。你们不肯来是吗?” “不是,就是……”真是尴尬,到别人家里去过年,还是个大家族里头,怎想都是别扭。换谁都不太能情愿。 “就是什么?也别就是了,你们不去,怕是我爷爷能气到开春去。” “……是不想叫他生气。可我们几个都是粗人,并不晓得在大户人家过节的规矩。” “哪有什么规矩。你也见着我爷爷那人,他成日里哪曾有片刻有过规矩。” “噗。”也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 ---------- 这日晚,那王爷府上。 “你说什么?他回来了,还带了很多礼回来送给了她楼子里头的每个人?” “是,看着好像还不便宜,姑娘家都送了,濑益烈也有份。” “是?” “估摸着,那些人可不会少讲他好话。他也挺有心思。” “……” “还有,今年年三十,她们一个楼子的人都要上他那儿去过节。说是皇太叔叫到。” “……” ---------- 第二日,任谁也按捺不住。那男人又去了严妍火房找她去了,就算是营造不了操劳于公务的样子出来,就算会叫她又觉着自己终日浑浑噩噩,也得去找她。那陶北原怎地回了来,还做出那些动静。 一到火房,便见他堂兄坐在里头,手边一杯奶茶,面前一客蛋挞,用的那碟竟还是自己送予那女人的。内里翻腾了,那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气不过,厉了眼色,跟他堂兄道:“堂兄,出来片刻,我有话问。” 这时,背对着火房门的严妍才注意到,原是那近来公务缠身的王爷,打了个招呼,他不睬她。她有丝尴尬,便扭回了头,坑着,继续手上滤蛋液的活儿。 陶北原是侧身对着那火房门的,由他堂弟来时,就注意到那人在门外,面上气盛。可也装得没看见,继续饮他那杯浓香微甘的奶茶。 被叫到,自是偏转了头望向门口,道:“堂弟,何事找我,不能进来讲?” “不能!我跟你的家事,她一个外人不听得。” “好,我出去便是。” 出了去,被扯到院中一角,讲:“你为何频频接近她?你明明晓得她在我手里。” “她不在你手里。” “好,就算不在,你有何目的?” “反正也是比你好的目的。” “那是什么?” “与你何干?” “有关,因为她是我女人,你当是我会让你接近她吗?” “她不是你女人,她也不喜欢你。你不如趁早放手。”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喜欢我?” “她连我也未必喜欢,你?更是没可能。” “没想到你这么阴险,当初我问你这些事情时,也不晓得你是不是胡乱给我支些方法。” “你当初问我时,我根本就不晓得你讲的是她,我也没有诳你。要是我晓得你是问的她,我连只言片语都不会跟你讲。” 严妍是完全不晓得这两个男人在外头谈什么家事,谈得那么久。怕是如果她晓得,能觉得人生很不可思议。往日河西,今日河东,快得很,又像是斗转星移,一宿,便定位全然变掉。 变得骤然,又变得剧烈,对于一个当事者来讲,怕是根本得不到什么虚荣心的“享受”,只有无尽的迷惑,因要不停地调适自己的身心以适应周遭环境的变化。到底谁能讲这种变化,是个享受的事。这种变化,就像是在游乐场玩“自由落体”,而不是一般地坐坐“海盗船”,虽同是刺激的,可带给人的体验,实不在一个级别。心脏力度不强的人,多是难以一下子顺承接受、自然地去面对。 这严妍,这一年来,调适了再调适,对自己的各种境况也是想要主动积极地去分析,只为了适应得更好一些。可,谁能忽然地且完全地由自己的过去跳出来。 总是要慢慢过渡,只是,她适应过渡的速度怕是永远也无法比得上她环境发生变化的速度。 就像她现在,拧着眉头,手里擀着挞皮,想着那男人今日怎地这般燥,讲话也不太好听。是不是终究对自己这类女人是厌烦的,又“给脸不要脸”了这许久,终是要显出他对自己的本来态度来的。 要是她晓得这叫“一亩瘦田无人耕,一旦耕开有人争”,怕是又能苦笑出声。 第50章 囚禁 在院中一隅似在讲着家事,却其实在起着争执的两个男人,嘴里讲着夹枪带棍的话,眼神中也似有利刃,恨不得剜下对方一块肉。根本分不清这是专为了个女人在争持不下,还是像本就有世仇一般。 耶律隆浚干脆也不讲了,他知自己在这方面怕是没有这远房堂兄厉害。想这堂兄常年经商,一定心计了得,这般跟他斗下去,讨不了嘴巧不说,可能会激得自己更失了风度与方寸,那死女人对自己的看法也会因此而一落千丈。真这样,就完了。 他索性也沉下气来,不讲话了,看也没再看他堂兄第二眼,径直走去了火房门口,讲:“严妍,手里头的活别做了,出来。” 严妍手头正擀着个挞皮,一听背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手就一抖。一转过头,就看到那男人一张脸,辨不出情绪,表面上是平和,可似有隐怒。 她就听他讲的出了火房,手上还有层薄油,就因之前手头做的活沾的。 “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讲。” “哦,我洗一下手。” “好。” 严妍头皮有些麻,觉得是要被人教训了,可一边洗手时,再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要紧的事要被这男人教训。 她也没敢不利索,快手快脚地洗完抹干出到门口。 陶北原一早听见他堂弟说是要叫严妍出去讲什么话,心中很是鄙夷,甚至低声地嗤笑了一声,觉着这堂弟尽做些无用功。他这样怕是根本就没用,谈话谈上一昼夜也未必能有什么效用。于是,陶北原也不担心,由着那堂弟带着严妍出去了,他自个儿反倒好整以暇地又坐进了火房,继续用他的蛋挞与奶茶。 “你今日怎么了,这么大火气?”两人已走出了堂子,大门口都出了。严妍不晓得这男人到底是要往哪处去,只确定了一样,他确有隐怒,便也根本不敢再惹他,只得急步地跟着他走。 “你说呢!陶北原竟然坐在你火房里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你平日做事都不经思量的吗!” “不是,我们没有孤男寡女,火房里头还有濑益烈。”这男人有话也不能乱说啊。 “我说你们是孤男寡女,你们就是孤男寡女!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 “你!这还用我讲给你听!” “……”虽然还是不明白是什么身份,可是,也不敢再说什么话,怕一言不合,火上浇油。 可走着走着,不对,这男人是走去他府上,南面正门就在眼前,那守门的家丁见主人来,远远地都已准备福身了。 不对头,转了身,一言不发地急步往回头路走,很多东西都有问题,似乎再不走就来不急了。 屏着气急走了七、八步,本能地就开始跑,可没跑上两步,就被钳住手腕一路扯了进府。 耶律隆浚根本就不想再跟他堂哥废什么话,想要什么,直接拖走,谁成天有功夫跟他在那儿耍嘴皮子。想作一副谦谦君子样,和自己争什么青睐,下辈子吧。这女人,这笔账慢慢得跟她算清楚,竟敢给自己招来这么个男人,把自己摆上要去争风的境地,看来是妇德没有教好! “你要拖我去哪里?神经病!你放手,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放我走,我就恨你一辈子!”也不知道讲的东西他听不听得懂,急起来,什么话都讲。 “你恨吧。” 那男人拖着严妍一路直往北院去,沿途的下人见他这煞气,都是仓惶地低头呼了声“王爷”,便急急退开去。 到了北院,严妍从没见过这一部分的王府,觉得尤其陌生,可也根本顾不上看这院中布景,因为心里也是慌,不晓得这人会对自己做什么事。万一他连把戏都不肯玩了,只直接霸王硬上弓,那可怎么是好。 一想到这个,她整个背脊都凉了。使尽力气,想刹住了脚,把他的一头狂热都给刹住止住。可力气根本无法跟他的相比,顿了个点,刹那就倾身向前,还撞上了他,跟着直接被他扛了就走。她心里想:完了,人生就交待在这儿了。命还有,怕是人生以后就没了。 这男人拐进这院里西侧的一间厢房,那厢房很大,充满了佳楠的味道,总之闻着不像姑娘家闺房的味道,且陈设也不像。这男人将她扔在了榻上后,严妍当是他就要变成一头兽,便认命地闭上了眼,不过,还是于心中拼命地祷念:我以后再也不存心不厚道了,再也不存心不厚道了,再也不存有任何叫人家空忙一场却什么也得不到的念头了,老天爷,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老天爷,这也不能怪我,其实都是这男人不好,他要是不惦记着我,我也不会有那么些不厚道。不过,谁错都好,总之,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就在她以为那男人跟着要来撕她衣服时,就听见那男人充满怒意的声音。 “睁开你的眼睛,闭那么死做什么,一副受刑的样子,我有那么叫你痛不欲生吗!” “不睁。”不敢睁。 “你睁开。”语气倒是稍稍和缓了些。 “……”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动静,就慢慢依言睁开了眼。 ---------- 这男人倒是一整日,什么都没做,两人在这处厢房内还共用了个午膳与晚膳。严妍实在一头雾水,不明白。 用完了晚膳,他也不跟她讲话,只管自己在这厢房内看书,而她就干坐在床沿,不晓得现在是怎么样的情形。 至亥时,他跟她讲:“你去沐浴更衣吧,我叫人拿了你放在楼子里头的里外衣裳过来了。洗完你就换上干净的。” “我,我今天不想洗澡。” “什么?” “我不想洗澡。” “……让你洗你就去洗,再废话一句,我保你怕什么我便做什么!” 本想着臭死也不洗的个人,也只能拖沓着步子,去这厢房的屏风后头泡起澡来,也没敢用肥珠子,就怕身上被洗得太香太干净,甚至有些后悔白日里跑得不够急,汗出得不够多。 洗完了,磨蹭地穿好了衣裳,亵衣裤外头又罩了件袍子。跟着脚步拖沓地又坐回了床沿。像根木头似地坐着,跟着,那男人忽地一下站起,她倒吸一口气,还往后一倾身。 可那男人只瞥了她一眼,没睬她,走到屏风后,就着她原本那桶水,探那水温还挺温烫,就进去也泡了个澡。没泡多久,也出了来。 见那男人直接着里衣、裤朝这处榻走了过来,严妍不动声色地往开处退了退。那男人睬也没睬她,只讲了句:“往里躺,洗完身子,也不盖上被,你当你自己身子骨儿多好似的。” “……”她好似讲不出什么别的话来,依言往这张榻里躺去,还盖上了被。 只是,她这躺的,挤在最里侧,细细的一条,确像根木头。她还有些警惕地望着那男人掀起另一侧被头,钻了进来。 这男人似乎还在气,也不晓得还在气些什么,钻进来了后,侧了个身,甩了个背给她。她倒松了口气,不过又想着这晚上这觉可怎么睡,还有那边楼子里,大家伙儿不晓得要怎么担心,都不知这男人怎么跟那头讲的,而且阿琏,没了自己在,她可怎么睡。 她就这么平躺着,准备着失眠。忽然,那背朝她的男人转过身来,道:“你也别躲那么远了,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不会吗?” “你又不肯。” 两人都不讲话,那男人顿了一下,讲:“以后,你就住这儿了。” “什么?” “对,你就住这儿了,跟我同住一间。我是不会对你做什么,不过,好像你也再讲不清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卑鄙。”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陶北原那边,过了今晚,你也不用想了。” “你不觉得自己无聊?” “你怎么不讲你这人没劲?” “我哪里没劲?” “那我做什么也是自有我的道理。” 猛地,打了个喷嚏,想是之前被冻着了。 “你过来,我这儿很暖。” “我才不过去,谁要跟你睡在一起。” “你已经跟我睡在一起了。” “我。” 形势比人强,不服不行。跟着被他拖了手臂拽过去,好像,他身上确实很暖。 第51章 一个荒诞的早晨 严妍由酣睡而渐转醒,这个早上与往常早上醒来时不同之处在,往常神思转为清明是转得很快,而这个早上,是一直有些混沌,转了许久,也不见完全地清晰起来。最先提醒她周遭环境已不同了的,反倒是一丝淡淡的味道。是甘松的味道,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淡淡的一丝钻进了她的鼻子。 她晓得那是甘松,之前去宋地的中药铺子买煮羊肉泡的香料时,就曾见过这一味,她很中意那味道。那家伙计讲是他家也兼卖一些熏香料,这款熏香很是受男子喜爱,文人墨客尤是爱它,因它有松柏味道,且即便是经过熏燃,出的味还是能自带寒意,就是价有些过高。还问她是不是想买了制成香囊,送给自己心上人。她当时很窘,因她本想买来自己戴,哪知这味香是男人专属的,便摇了摇头,讲是自己随意看看而已。且那价也高,便根本没想着要买了。 不想,这男人榻上的被子与他的干净里衣上头都是这个味道,虽淡,可布满了。不要钱的,那就闻到饱。 严妍非常不能理解自己昨儿个晚上是怎么睡过去的,还睡得很是酣然,还像是一夜无梦。她这醒得也早,醒来时,是迷糊了一阵子,跟着便被那丝男人的味道给勾醒了。仰了头看他,见那男人还睡着。她轻轻地挪开去了一些,那男人还是睡得很安稳,不像要醒的样子。她就往更开去挪了挪身子,离那热源远了些,虽没有那么温暖舒适了,可是倒能借着一丝凉意,清醒地想点事儿。 可还没等及把她身下那小条床榻上的凉意给驱走,便整个人又被勾了回去。 “一早上醒来,退得那么开去做什么?” “没什么,热。” “你哪会热,昨儿晚上,贴着我没一会儿就睡死过去了,不晓得多舒服的样子。” “……” “你退那么开去,又在想些什么?” “没想什么。” “你是自己讲出来,还是要我逼你讲出来。”讲完了这句,手就移至她腰侧,扫了几下,挑开她衣摆下沿,就要伸进去。 被一脚踢在了小腿胫骨上,倒是轻轻地。“我都还没开始想。” “哦。” “你昨日怎么跟我楼里头的人讲的?”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跟陶北原讲的呢?” “你做什么总是提陶北原?我与他又没什么牵扯。” “他喜欢你,你不知道?还是装着不明白,在那儿吊着他的心思。” “我根本不确定,也没有装着不明白,更没有吊着他。你当是哪个人都跟你一样地卑鄙。” “我不卑鄙。” “嘁。” “我今日,能不能回去严记,我怕濑益烈一个人忙不过来。” “他忙得过来,昨日洽端报说他一个人忙活得不紧不慢,我看这不也好好的。” “那我呆在你这儿又做得什么?你不能就这么关着我。” “叫我想想。嗯,你得学着怎么服侍服侍我,怎么讲话才能顺我的耳,还有,好似还得学着怎么娇气一点贴过来,你看看你,成日一副硬邦邦的样子。”这男人自顾地讲着,一一给数了出来,还越发觉着自己想的与讲的都相当正确。一边还带了些臆想,想着要是这女人变成了那样,该是多妙的一桩事。也就完全注意不到偎在他身侧的这女人的一副痛楚表情。 “能别这么恶心吗?”还娇气地贴过去?这男人有妄想症吧。 就在严妍以为这个男人有些间歇性的神经病潜质,且已经发作出来之际,那男人低头对视上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跟她讲:“其实,你不妨用心看看我,我确是良人。” “我其实是怕我瞪着眼看也看不出来。” “你会明白的。” “好吧,我试试。”不去尝试跟个“神经病”讲道理。 “嗯,肯试就好。” “你能不能别贴着我,什么东西顶着我,难受死了!” “你说什么东西?” “喏,就是这个。”直接伸手过去握住了。 “这个我也没法子。” “为什么没法子?” “这我得去小解一趟,才消得下去。” “啊?” 隔了很久,很久,意识到了。 忽一下松了手。 “你怎么不去死?” “都讲了这我也没法子,你做什么讲一讲就总是叫我去死。” “你!你明明就是有意的!” “我没有。” 转了个身,决定背对着他,免得看着他那张脸会想直接上去掐死他。严妍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练就这么一副面瘫脸,竟然没有脸红。怎么做到的?这种时候,不是该双颊飞红,低着头,双眼满是雾气,一副被戏弄而嗔怪的模样吗? 可,她竟然已面瘫到了这个程度。连点反应都没有,除了有些手痒想掐死这男人,就没了。还有想着,等他等阵子去小解时,得拿肥珠子好好地洗两遍手。 “我都讲了我不是有意的,你这也要气,还拿背向着我?”说完,紧紧地贴了过去。 严妍就觉着自己腰下被那玩艺儿又给实实地抵上了,既不想讲话,也不想翻身看他,怕他来劲儿。就一动不动地,真地当自己是根原木。 “呀?这么乖巧,动也不动地,可是想着我来做些什么?” 还是一动不动。 “我明白了,马上就来。”皮厚的人来起劲儿来是丝毫也不费劲。 镇定不了了,翻过身来,把他抵得远远地:“我警告你!你个色鬼!你要是再贴着我,我就!”一时间,还真想不出要“我就”些什么。 “好好,不贴了。”下了榻,小解完,回了这处厢房。 又钻进了被里。 过了一会儿,严妍受不了,讲:“你不是讲不贴了吗?” “我这都小解完了,怎么就不能贴着你躺了?” “喂,我跟你讲认真的,我能不能换个厢房住?” “不能,由昨日起,我们就得每日同榻而眠了。昨日我跟你楼里头的人讲了,讲你之后日日只会住在我府上,还与我堂兄也讲了,你从今而后夜夜也只能睡在我身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隐约间,严妍觉着自己像只被小孩攥在手里的公仔。 第52章 渴望自由 眼下这景况,叫严妍觉着相当不如意。是被禁锢,还是被一个自己不多中意的人禁锢,痛苦非常。虽之前对这男人的感觉稍稍有些变好,可那转好的迹象也是非常地微细,这还未等及那丝好感被培养得壮大些,就又被这男人亲手给扑灭了。 她也不是没想过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太过矫揉造作。照说这么一个男人,看上了自己,自己是不是该呼天抢地感恩戴德一番,才显得对自己能够定位准确。否则叫旁人看了去,还当她真觉着自己有多大脸面似的。她这般分析,也是因着自己实在不晓得自己现如今这反应与心境是否算是常态,怕是照常理来讲的女子都是会温驯地去对待被这王爷有些狂烈地追求这桩事,那么若只自己一个对这事这般地厌恶,那可能真显得有些违逆常情。 可她也没反应错,女人们对待那男人那样的人的追求会不会像她那般厌恶,是不得而知;可,但凡是女人,被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缠着时,就是她这般的反应。蹙着眉,足以夹死苍蝇。 这已是第三日了。相当扎实的三日,只固足于这方寸之间,连是厢房的门槛都不让跨出。这男人的书房好似就是在这间厢房的隔壁,他每日早上与她在这处厢房内用了膳,好像也并不出府,就只是到隔壁房内。跟她讲他就在旁边书房内办公务,叫她有什么事情只管唤他来便是。 可这男人讲是讲得这般轻松随意,且每日早上醒来都要跟她胡闹一通,讲是讲什么也没做,可这“存有清白”怕也已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的似是早就全交在了他手里。闹也是闹得随性,随他的性。可,讲到禁足这一事,就不见这男人有半点马虎。用完了早膳去隔壁,这厢房前就必有两个家丁守着,厢房门也给关上了,只见得那两个魁梧家丁印在门上的背影。 严妍必须要承认,她从没想过在古代有关男女尊卑、妇德与礼俗之类的问题,也没打听过,之前那阵子也根本没那个清闲去探问。可多少也明白古时不比现代,礼教严格,不知是不是那些嫁了人的女人都得是像她现在这般,门都出不得。还是讲只有嫁入大户的女人才这样,门都不让出。还是讲只有这男人是这样,病得不轻!做他的女人,不论他娶是不娶,就只能当只笼中雀,由此也只得对天兴叹,展不得翅,只能于那只可置锥的一寸方圆中扑翅。再跟着,便连心也是退变了,连扑翅也懒得去扑。 她于这处厢房内,也是扎实地想了三日。这样不行,一味地抵抗也不行,根本就是分毫用处也没有。他是个王爷,他想的话,要人生就生,要人死便死。去跟他斗,那都是要么是不知死活的,要么是真把自己当是有多大面子的。 这就是形势,她也只得“识时务”。好在他还有一些孩子心性,可以利用一下。起码得想办法争取一些自由,否则就真是他想关自己到什么时候,就关自己到什么时候。 这日晚。 严妍避开这男人一段距离地躺着,主要也是怕他闹自己。这一男一女就这么躺着,怎么讲自己现在也有些姿色,再者这男人现在天天也都跟自己处在一起,不见他找过什么其她女人,怕是也没发泄过,万一由着他闹自己,一个不当心就走了火,那可怎么是好。和他?倒是没想过。 这晚上这男人倒算安静,平躺着也不讲话。严妍见他也没什么胡闹的意思,便轻轻侧了个身,面向他,靠近去了些,手搭上他的胳膊。见这男人一动不动,就放缓了语气,讲:“我这几日闷得好难受。” “嗯。”看也不看她。 “你听不听到我跟你讲,我这几日闷得好难受。” “嗯,听见了。” 见他竟连点多余的话都没有,也有些不是很明白这男人这会儿在想些什么。只得贴得更近了些,手搭上了他肩头,摇了摇他,求道:“明日能不能让我出这间厢房,我受不了了。” “叫我想想。” “你就让我出去吧,我就是在你这府里头转转也好。整三日,我脚都不会走路了。”气息柔软,语带哀求,光听着,都觉得可怜兮兮。 这男人倒没有讲话,只是侧过脸来看着她,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生气?” “……”想过,没想明白,可也不敢答说是不明白,怕那是叫他一听就不顺耳的话。 “没想过是吗?” “我难受。”避开他的话锋,只讲自己的诉求。 “你也知道难受。” “嗯。” “有多难受?” “就是很难受,憋着一口气出不来,胸口也闷得发痛。”稍往夸张里讲。 “那我跟在你身后头跑,每日都是这个感觉,或许可以讲是更甚。你这才体会了三日,就大呼小叫的。” “……”一时间,真不晓得能用什么逻辑的话讲回去。什么你是自愿的,我是非自愿的这一类,讲来怕是又要触了风头火势。讲不出太多顺耳话也罢,那起码也得学着少讲会逆了他意思的话。 “我明白你或许不是太喜欢我,我只是想讲予你听,我那些日子里就是你这几日所感的那般憋屈。” “哦。”嘴上应着,可搭在他肩头的左手被她不着痕迹地退了些回来,却被他摁住了。 这男人并没有再往下讲,狠话或是温情的话,都没有再往下讲。就只是侧了个身过来对着她,伸了只手出被头,轻抚着她一边的眉毛,许久,讲道:“本王觉着你还没体悟够。” 她也没再讲话,今日用在求人这伎俩上的心思与勇气皆已穷尽。看来,自己还真是不善于此道,想求个男人,都没人买账。这女人做得也实在失败。 便索性一言不发。事实告诉人,别去做自个儿不善长的事,贻笑大方。 她饧了眼,虽微垂着,可眉睫平稳,不见抖颤,只是一味地又沉着了心思。 那男人却轻轻地亲上了她眉心,跟她讲:“明日我带你一起在这府里头转转?” 她没讲话。 “还是,有我陪着,你宁可这房也不出了?” “没有啊。有你陪着很好。” “别哄我开心。” “我困了想睡。” “嗯。” 第53章 阿琏病了 由最初那日被这男人扯进这府内,到如今已有七日整。若说这七日里,这世上还有一人过得跟严妍一样地辛苦,可能就数阿琏了。小小的人儿,也体会到活着吃力,像是比以往跟着哥哥们乞食时还要难过。 而严妍这几日后来,好似也还是什么都没做成,只是由那男人天天陪着在这府里头晃悠。这府虽大,可再转也就是那样。这儿没有翻然的变化,只有每岁每朝都相似的花与景。 几日里,见不着太多活物,除了人,还在严妍看来都有些“死气”。这每日里会遇上些不同的下人,却都有个共通点,就是见着她都一副连头都不敢抬的样子。一见着他们那副模样,更叫她迷惘,弄不明白这到底是谁把她给宣扬成了“夜叉”。不然,这些人这样怕她做什么。 至多见着的算是稍有生气的活物,可能就只是几只鸟儿。严妍盯着它们看时,有几只还扑拉一声展翅飞高,像在跟她炫耀似的。那男人跟她讲这时节大部分的鸟都南飞了,那几只是留鸟,叫朱头雀。 他装着看不懂她眼里的神思。 在严妍心里,这处确不比自己酒楼,酒楼虽没有呼吸生命,可它本身却也像是个有生机的活物。它在自己手里变化发展,随着食物的变幻更新,而不停地在往前演变着,不论是结构模式改良了,还是商机实力加强了,都总有一股叫人热血的东西伏在心底深处。这种活着,叫做“有盼头”。 可眼下,不晓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这男人是个大小孩,只能用哄;而他又时不时地会跳脱出一丝野性与狠戾,还是能叫人感受得出他应该并不简单,也就更叫人不敢以倔强对抗强横,因为不晓得他的底线在哪里。莫要到时,以为是能使性子的事,却其实根本就使不得性子,触了虎须,死也死得不明白。 后来的那几日里,能算得上是有意思的事儿,也仅是这男人经常会讲一些有趣的事情给她听。跟她讲他西京道里的草原,还有讲上京道里成片的毡包与牛羊,讲牧民的故事,还有讲东京道,讲到长白山郡。她才晓得原来东京道估计也就是在现代的东三省。这男人还提醒她,说是开了春他们俩还得一块儿去这西京道内的草原的,莫要忘了。 这男人说的事情确是叫人听得有兴味,可她每日还是会想,怎么才能哄得这男人准她出去。而阿琏就每天都在想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眼下整个严记最可怜的就数阿琏。第一日晓得严妍晚上都回不来跟她睡一块儿了,跟被睛天霹雳了似的,仰头望着大野猫,像根细小的木桩,一动不动地仰头望着那个宣布“噩耗”的恶人。那日是这男人晌午过后抽身出得府,到严记亲口跟这楼里的人讲的。 阿琏那时就那么望着那个长得高壮的大野猫,满眼都是恨意,满心皆是怀恨。就知道大野猫是坏蛋,不分日夜地过来骚扰她姐姐。 那日晚,纠里要带阿琏一块儿睡,阿琏不肯,就一个人拱在严妍房里那床被子里。 连着睡了好几晚,终于某一晚,被子没盖好,第二早,就染了风寒。她之前的寒热刚好了没一阵子,这会儿又风寒。濑益烈他们请了大夫,大夫讲倒是无大碍。阿琏就问他们能不能跟姐姐讲她病了,可大人们就告诉她不行,因为严妍在王府里头,不是说出来就出得来。 可纠里还是跟洽端讲了,问他能不能去通报一下严妍,看看能不能回来一趟。说阿琏不肯跟别人睡,她这走才没几日,阿琏就染了风寒,怕她晚上睡着了后又不老实。 洽端回去跟王爷报了这事,那王爷跟他讲:“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就是小,还认人,习惯一阵子就没事了。不然成天惯着她,她想要与严妍睡到哪一天去,再同榻个五、六年吗?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娃娃!” 隔了一会儿,以防万一,又关照洽端道:“谁都不许私自传话给严妍。” 过了几日,阿琏由风寒转成带轻咳,就是不见好。洽端报给耶律隆浚,他回说:“给她请大夫,日夜看护就行了,这么点小病都这么久了也不见好,真是没用。” “王爷,其实,要不要……” “别想了,不可能,生个病就要顺着她,那顺到哪一天去,趁她小把那些都断了。没见过这么烦人的小丫头!” 故而,阿琏病了足有六日,严妍还是丝毫也不知情,倒只是在这厢房内看着两本书,一本叫《食经》,一本叫《食宪园录》。是之前于耶律隆浚书房里头翻到的汉字饮食书,就是繁体的字,还是文言的,看着累,也不能全明白,可也好过没东西看。那男人叫她就在他书房里头看,不解义之处还能问他。可她不太想打扰他批公文,就回了厢房里头看,最多也就是看得慢点儿,有问题可以等用完晚膳后再问他。不过进了那男人书房后才是头一回见识到他书案上成摞的公文,看来他也并不是个依自己之前所想的清闲人。 这日用完了晚膳,严妍独自在厢房内看书,那男人又回他书房去了。她那本《食宪园录》看了一小段,觉着这里头的菜名起得都十分华丽,华丽到甚至似有股子酸腐味析纸而出,像是什么“春香折糕”、“紫衣泛汤”,看着叫人有些微地不舒服。忽想起那日在那书房的书柜上查找时有见着一本《易牙正要》的,不如也取来翻翻。古人讲到食物,角度都很是不同,剖析出的饮食要领以及对食材的处理方法与现代的也相去甚远。这不论哪朝人写的,走的是哪样的风格,却总会给人启发,总有悟处。 她出了厢房门,门口虽是还有两个家丁看守,但他们也不会拦她了,她也晓得这几日下来自己的自由是松动了些的。虽是有人看着跟着,可她倒是能想走去哪儿便走去哪儿。 一到门口处,就听见里头有人讲话。音调还稍显激动。 “王爷,请了大夫了,在她家二楼日夜守着呢,可还是不见好。” “那就换两个大夫,谁请的大夫,这么没用!” “不是,王爷,那小丫头的咳像是已加重了。万一变成咳逆虚劳,她一条人命没了,怕是,有人会记恨。” “怎么可能那么严重,一定是汤药不得力。那小丫头说不准还是有意为之。” 严妍听得怒由心底起,牙根都觉着有些痒。镇定了一会儿,敲了敲门,里头猛地一下便悄无声息了。隔了好一会儿,那男人可恶的声音传来:“进。” 她开了门进去,就见着洽端对自己福了身,称:“东家。”跟着他便埋了头,不见抬起。 “我进来取另一本书。” “好。” “你先退下吧。”跟洽端讲的。 “是,王爷。” 洽端退了出这书房。 严妍在书柜旁找书的手停了下来,转身对王爷道:“阿琏病了?” 那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不讲话。 “你今晚陪我去看看她。” 那男人还是不讲话。 第54章 被打败 “你就陪我去吧,又不能怎的?” “不去,去了她准就粘上你了。” “不会粘上,才五岁的小丫头,能怎么样啊?” “不去。” “你到底去不去!”都没跟他计较瞒了这么久,他还来劲来得这么横。 “……好吧。”多少有些心虚。 那时都已酉时过半,两人趁着夜色,喀嚓地踩着雪就出了府,走去了严记。严冬里这铺子打烊也早,门都关上了,一楼也不见灯火,二楼定是有人,只是在她这门正面看不到,家里头的人都住在另一侧。那死男人刚才那个磨蹭的样子,这一小段路,硬是被他走成了一刻多钟,像是他两腿灌了铅似的。 严妍重重地扣着大门上的铜环,扣了好一会儿,听见濑益烈在里头喊出的声音:“谁?” “濑益烈,我,严妍。” 濑益烈一听是严妍,小跑到门口给她开了门,再一瞅她身后跟的是王爷,便称呼道:“王爷。”跟着,就将他们两个往堂内让。 “我回来看阿琏,她怎么样了?” “不晓得,都好几日了,也不见好,还总是咳。” “我上去看看她。” “好,快去吧。” 严妍上了二层,直入她自己那间厢房。里头还坐着两个大夫,一见是王爷来了,忙立起,向王爷福身,称呼道:“王爷。” 阿琏就躺在被里,被头簇拥得那张脸都快看不见了,她还时不时地小咳两声。她一见严妍来了,也不讲话,只又咳了两声。 严妍坐了过去床沿,问大夫她这是怎么回事,何时能好。大夫说喂了汤药的,这按理都该好了,可还是整日地见咳。 严妍便转而去问阿琏:“有没有乖乖喝汤药?” “嗯。” “这几日有没有舒服些?” 阿琏摇了摇头。 严妍就问那男人她能不能留下来陪阿琏,因为看她这样很辛苦。 那男人摇了摇头。跟着,阿琏重重地咳了两声。那男人根本不看在眼里,只觉着那死丫头片子在装模作样。无奈,严妍也有些觉着阿琏在装,只是不太确定,她那么问那个男人,也只是不想跟着他回去罢了。 严妍站起身来,阿琏又咳了两声,气若游丝。严妍瞥眼看了她两下,想跟她讲,再咳都快不像了。可她讲道:“你等等,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跟着,就把那毫无同情心的死男人往门外推。推至廊上,讲:“你就让我留下来吧,我在自己家里,就是陪她在一块儿。” “她那一看就是装的,弄不好早已痊愈了。你不用睬她。” “哦,那我就得睬你。你也不问问你自个儿今年多大了,她才五岁,还是个丫头。你好歹也是个男人,怎的这般没气度。最讨厌没气度的男人!” “你说什么?” “我说最讨厌没半点气度的男人!” 耶律隆浚闻言,还愣了一会儿,再转而问她:“是吗?” “是啊!有心骗你不成!” “那好吧。你就陪她吧。她病好了你就回来。” “好。” “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今年过节,你们不能去我堂兄府上过。” “好。”顿了一下,讲道:“你当是哪个男人这么心胸宽广?我这哪还有清白在,他吃饱了撑的才再来找我。” “你的语气,似有不甘?” “你才似有不甘!明明就是不想没了动手动脚的机会,才死活不让我留在这儿。” “既然知道,你还不回去陪我。” “你怎么不去死?我名声都没了,真的清白还要往你手上送,你当我是什么?” “嘁,不识趣。我要娶你,你肯吗?明明恨我都恨成那样了,我不这样接近你,你定是心倾向气度有加的谦谦君子。” “少来,你少把我攥在手里,多少让我透口气,我也能喜欢上你。” “真的?” “你能别跟我两个在这廊上恶心吗?” “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是啊,我讲假的来诳你做什么?” “那好,还有,你,你就算对所有人讲你是清白的,你也不能在陶北原面前说你跟我之间是清白的。” “你烦不烦,我再跟别人讲也讲不清楚了。我索性都不会再讲那个了。” “听你那委屈的。像是挑拣夫君的权力叫我给夺去了有多么不情愿似的。” “没有啊。” 这男人又跟严妍两人在廊上腻了一会儿。确切讲来,是只他一人在那儿腻。 最后他依依不舍地要走了,严妍心中窃喜,想着那丫头片子病好了她也不会回去的。只是,见这男人这副腻歪劲儿与依依不舍的样子,也不知怎的,像触动了她心里头某些很柔软的感情。 这男人,说他是胡闹也好,他或许也是自有他的方式。人非草木,贴近了贴久了,就自会触动人心底的某些情愫。像是此时,严妍心里头一些温情的东西就被勾了上来,觉着这男人现在这怎看都是十分深情的样子,再掺杂了像是对自己浓烈的难分难舍,真像是勾动了她心底一些相当母性的因子。 也开始有些想爱护他的心,不想做出任何会叫他伤心的事情来。 可再母性也被不住他腻,好不容易地将他给送了出门。便折回了楼上,那两个大夫一早也留下了药归家去了,走时说是明日白日里再来给小丫头看诊。 严妍看着躺在床上的阿琏,讲:“小宝贝,装的吧。大野猫该是也看出来了。” 阿琏早不咳了,由榻上忽地坐起身,抱着她姐姐:“嘻嘻,大野猫最讨厌了,姐姐也讨厌他吧。” 严妍见她上半截身子都在被外,就把她往被里裹了裹,道:“我……我像是又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为什么?” “我也讲不清楚。” “哦。” 第55章 开春 严妍那晚上发现阿琏还确是有些轻咳,只是并不若她之前作出来的那般厉害。之后的几日,悉心照料,劝服汤药,治咳的那一剂汤药有些苦,好在阿琏还肯配合她。几日后,症状也就化了。 严妍心里当时不得不承认,她是又想丫头快些好,又不想她好得那么快。莫名矛盾,还矛盾得有些个邪恶。是真有些怕那男人一见丫头无恙了便揪她回去。 好在阿琏好了后,他也没像当初他俩口头定好的那样强要她搬回去府上住。她心中一直忐忑,后见他似是没那方面的意向苗头,倒也稍稍心里安稳了些。 只是,自她回来这处楼子后的第二朝,她下了楼去火房时,就见那过道处立了两个人,就是之前在王府上一直给她“守门”的那两个壮实家丁。在府上时,倒从不见这二人讲什么话,只点头、抬头、低头、摇头,似是扣不开嘴般的,这会儿,立于过道处见着了她来,倒张口称呼了声:“东家。” 严妍心里晓得,这稍都盯出府了,定是那男人差遣过来的。便也没讲话,就点点头,往她家火房走去。一进了火房,见濑益烈已在里头忙活着了,她也进去搭把手。而那两个男人就立于火房门口处,像是两尊门神,动也不动。濑益烈倒只是抬眼看了看那二位的阵势,低头做活,也没问。 故而这严记后头的情形就变成了眼下这般模样,严妍被人整日地紧迫盯着,到了晚膳时,那男人会由他王府来到她这处,与她在后火房内共用晚膳。 严妍就本心来讲,对现在这状态并不反感。不是讲她多么逆来顺受,而是因为有过比较。比起之前那在王府上什么都做不得的日子,她现在,虽是同样有人盯着,可多少可以做自己善长于做的事情。这么一比来,倒也不是那么地叫她无法忍受。 这日子一过就过到了年三十,陶北原竟仍是亲自来叫她们一起过府“小”聚,严妍这会儿的心态就是“不敢”。真地不敢,怕是与陶北原有任何的些小接触,都能给自己带来被禁足的危难,在那王府内一关就是个十来日,她实是受不了。于是,说她做人没什么良心也好,她还就是连火房门都没敢给陶大哥让,跟他讲是不能去了,还麻烦他跟他爷爷阐明她的难处。陶北原面上有丝苦笑,只是严妍心里莫名有愧,便一直连头也不敢抬地讲了此前那番话,没望向他就也不晓得他是怎般的表情。 这个年,严记的人是头一朝一块儿过年,大家由相识到相互扶持地走到了现在,心里都有些感怀。一顿年夜饭,倒是叫大家伙儿都停下了平日里匆匆的脚步,沉下心来好好地回顾了回顾,一思及这一年来的种种,竟然再抬首于交杯换盏间更是待彼此不同。家里头的小娃娃们也凑上热闹,竟是连阿琏都抿上了好几口的恩堂春,睡死在严妍怀里就不起来了。 那男人在这个年,竟是来的严记过的,由年三十,吃到年初一、初二,整三日的大小团圆饭,当得自个儿真地跟这家子人很团圆、似一家似的,每日都来,当然那四名伙计也是跟着他们的正主儿一起儿来的。这耶律隆浚带了许多的年货与礼,都是上价的货品,极拿得出手,又花哨得很,倒哄得家里头男男女女、包括那小娃娃都眉开眼笑。严妍倒是没把他送来的东西往外推,也就这么收下了。 过了这个年,她家初四便开了大门做起了买卖。 这新的一年来了,冰雪渐融,过去那一年再多的郁结不快甚至是迷茫惆怅也都是上一载的事儿了。这一年,要好好地过。 那男人正月尾时,就要拉着严妍一块儿去自达县部的草原喝酒吃肉。严妍听得心里奇怪,还一块儿去喝酒吃肉,想她又不是个男人,她本意是要去那儿看新鲜的奶制品的。想这男人也是有些木头,哪有邀姑娘家出游,说是要一块儿去喝酒吃肉的。且天气还是有些冰冻,想着等严冬的那股寒劲儿再化化,到了下月中,杏花儿都开了时再去。 耶律隆浚也只得由着她。这新的一年,很多习惯倒是并未变更,严妍她一样有人盯着,而这男人一样是白日里于王爷府办他的公务,一到晚膳时分便来严妍楼里与她共用晚膳。 严妍倒是发现了一点,就是只要她不跟别的什么男人有接触,尤其是不能跟陶北原有任何的接触,这男人就没什么太大的脾气,多数时候,想将他揉圆搓扁都可以。她也揪住了这一点,小心行事避嫌,且善加利用他这条底线,毕竟她十分地想着手于这楼子里头的事务,呆在这儿,有事可做,确比在王府中做个闲人来得痛快。 第56章 草原一夜 入了二月,由月头开始,这男人每晚与她二人用晚膳时,就会催着她与他同行草原一事。说是二月中定要成行,严妍都有些不明白他在急些什么,那草原上的肉与酒就那么勾着他不成。 这城中的杏花开了没两日,也就到了必得成行的日子。严妍收拾了收拾便与他同行了,就晓得他不会请旁人驾马车的,就晓得只会得他与她二人。 一路行驶时,她开着车舆的前帘,倒是没有将他与自己用帘栊隔着。偶尔那男人还会侧着身跟她讲讲话,这男人并没将这马车赶得飞快,只是以适中的速度在往前驱着。有时车行在静邃无尘处,两人讲话的声音倒不用大,便能互相听到。这开旷的空间,反倒衬得这二人之间是更加紧密。 这赶路的一日半中,得在外留宿一宿。那男人找了间客栈,倒是没有知会当地的官员给他收拾间行府出来住宿。且他那晚要了两间包房,在那客栈二层的东侧,与她二人相邻那么地住了一晚。 就在严妍认为这男人算还不错,像是个君子,低调又不会逾礼,且会将这君子风格一直发扬至这趟旅程结束时。这男人到了那自达县部的第一晚,便是让自达县部的最高一级的官接待他,一点也不低调。这县虽是地处于草原上,地广人稀,可毕竟是个县级的区块,学的唐宋之制,县令是这一方的地方首长。可这儿还有留守司,这男人就是让这司的都总管接迎的他,当然这都总管也是对这差事乐意得很。还在一巨型穹顶毡账中摆了宴,也叫严妍见识到了大灶旺火煮出的手撕羊肉,也不见制法有多复杂,仅是煮完,出锅再撒盐,案上小碟中还有些绿色的酱,可就这么吃,竟是莫名的美味。 严妍承认她自己在这宴中像是在做梦一样,倒并非什么富贵荣华的梦,而是因她从未在这种场景中感受过。古老、异域、却又富贵、奢华,这四样交融在一起,跟“撞色”似的,两种鲜到极处的亮色撞到一起,拼接起来,叫人耳目一新。 在这梦里,被与她同案而席的男人硬喂了小半杯酒,似是比之前过年时她家买的恩堂春还要烈。她不肯再喝,他就讲:“真是一点酒量都没有,你看我们这儿谁还用这小杯喝酒的,都是用碗,这杯子,只得手指那么粗,你就连半杯都喝不了。” 她心里想着这晚上不会发生些什么事儿吧,死活没敢再喝。这男人倒也不勉强她,把她那还余的小半杯给一饮而尽,跟着倒也没再多喝,只喝了一碗。他不喝,那些陪宴的当地官员也不敢劝他。 饮宴完,他与严妍便被安排进了一间小毡包。严妍非常不能理解,与那些地方官们接待他这西京王爷的那个大阵仗相比,怎的最后给安排了这么个“寒酸”的小毡包,且不是该多安排一个单独给她的吗? 还没等及她开口要问,就被那男人给扯了进那白色的小毡包。她进了毡包就讲:“你这明明就是有意的。”哪有给他这王爷住毡包的,之前就听他讲过,草原上,皇族都住皇帐,官员都住毡帐,只有平民才住小毡包。就算是小毡包也罢,这男人起码给多安排一间吧。且这小毡包明显就是新搭的,这哪有离其它的小毡包这么远的。 他这不是要原形毕露,还能是什么?也不跟他讲了,就举步要往这毡包门外走,站在外头抗议,也比在这里头理论要来得安全些。不过以这王爷的狼性来讲,怕是站在外头也不安全,弄不好地方对于他来讲根本就不算个问题。 一思及那处,怕了,快步走,却被人扯住了手臂,往回一使劲,她就顺势被摔了上床榻。 “想去哪?” 他整个人压了上来,严妍觉着有点受不了他身体重量的挤压,他稍侧了一下身,减轻了一些放在她身上的重量。然后,就那么看着她,严妍觉得自己像一只猎物,还是只送上门的猎物。难道讲错了吗?是自己答应与这男人同游了,是个现代人都懂得与异性同游,绝大多数情况会发生些什么。到了这古代,看来这层隐藏的含义也是没有变更。自己答应了与这男人同游,怕是他一早就认定了自己肯了某些事情,这还哪里怨得人。 这小毡包内并不若其外头看着地那般寒酸,里头地上铺叠的一层皮垫,一层毛毡,光脚踩着,很是厚实舒服。周围圆形编壁,外还有一层衬毡。上有圆形天顶,这时节不是草原的汛期,常日无雨,空气清新,顶毡上的四块毡布被卷起,像是开了天窗。严妍躺着,意识到这是一个草原的月夜,这么清晰地看见这男人的脸,她承认,他非常好看。知道他宴上也没饮什么酒,一脸地清醒,似乎,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可是,他清楚,而严妍不清楚。她不知道现在自己要什么,完全没了方向,给于不给,只有一次的选择,再也没有第二次,只因这世上,时光不倒流,也没有后悔药卖。谁没事总能穿来穿去地! 如些慎重的决择,给到她手里做决定的时间却是这般紧迫。 且她也思索不了,因身体里像有团火被这男人给点燃了。竟然她也是在这会儿,被勾得欲望凌驾于一切。完了,她潜意识里晓得自己快没有理智了,那个伏在她身上的男人更是不可能有理智。 她不晓得那男人在做什么,做到哪一步。她只晓得身上好像越来越凉快,却又有滚烫滑腻的东西濡湿自己身体上的某些地方。麻痒难耐。 她也不晓得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习惯性地用手抵住了那男人的胸口。习惯性。 “不愿意,是吗?” 严妍心里头哪还有神智,只是,似隐约听见那男人问自己是不是不愿意。她心里最本能的反应好像是:没有不愿意,也好想。 可,她嘴里习惯性地好像是应了句:“嗯。”习惯性。 跟着过了好一会儿,伏在身上的重量没有了。等到她脑中变得渐渐清醒了些时,双眼看到的东西也变得不那么模糊了。偏头一看,那男人已是侧身过去了,背对着自己,肩头起伏得有些大。她忽然有些不敢再看,一个她自己本来就已没什么理智了,只觉得很饥^渴,再有就是见着这男人忍得很是艰辛的样子,叫她忽地就很想顺了他的意,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些什么吧。 可她又有许多的畏惧,只得也侧了身去,与这男人背对背。怕是一转过身,一伸手,指尖触及那男人,她二人就能就此交缠在一起,一个晚上怕也分不开。 一想到就恐怖。她也只得背对着他,心里头还有些怨,这男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才非得叫人安排了这么个小毡包,什么也做不了,还得在这儿干忍辛苦。 再过了没一会,就听到背后那男人悉悉索索的声音,再跟着,就听见了一些像是粘嗒的水声。严妍晓得他在做什么,却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反应,只能闭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好一阵子后,整个毡包里的味道,刺鼻到她好几十年后都能记得。 她一闻着那味道,心里便一阵地骂,想着这男人解决得倒是快意,那自己怎么办,自己也不能像他那样脱^了裤子就在别人身旁做那种事!一路怨着,一路身体上还憋屈着,终于终于是倦意袭来,她才索性睡死了过去,某一种“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了,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