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宠爱》 第一章 春雨隆隆,一个落汤鸡般的尽责邮差送来一封限时信,江昕一见到信封上的地址就蹙起眉头,直接把信丢在茶几上,转身抽出一根大卫杜夫点上,狠狠吸上一大口,踱至窗台,朝灰蒙的街口喷出一团团白雾。 她是广告业的名人,曾是最年轻的创意总监,设计过最脍炙人口的cf,领过最高额的年薪,在事业上可说是呼风唤雨。但,在她老妈眼里,她却是一无是处,就算有,也是得自她老妈完美的遗传及戮力栽培所致。 提起她老妈,在公司人人耳熟能详,所有的一级主管都接过她打来的电话,内容不是嘘寒问暖,不是邀请别人到家里作客,而是抱怨。 抱怨她女儿有多小气、多糟糕、多恶劣曾经有一次,她晚了三天把每月固定三万块的生活费汇回去,老妈便打电话给公司的总机小姐,要她传话给所有同事,说江昕蓄意遗弃,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请代为帮她报案。 须知总机小姐阿珍乃是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两句加三句的八卦天后,这种“丑闻”落进她耳里,还能不被大作文章吗? 从那天起,她就成了“宇宙超级无敌不孝女”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说这句话的人一定见少识窄,不知人心险恶。江昕恼火地又喷了一大口白雾。 “又是伯母寄来的?”她的邻居兼食客祝少君从浴室探出半个头来,好奇地问。 江昕看她头上包着一大条毛巾,两鬓还滴滴答答淌着水珠,不禁把眉头皱得更紧,连话也懒得回答就把脸撇向窗外。 “不先看看写些什么?”她走出来,伸出擦了艳红蔻丹的手将信拿起。 “用脚板都可以猜到不会是什么天大地大的事。”江昕赌气地又吸上一大口烟,脑中不断播放如噩梦似的影像,报复性的把尼古丁跋往五脏六腑,借以惩罚自己和她老妈。 论起她的烟龄和酒龄都一样高寿。高二那年,她逃课躲在后院围墙下偷吸烟,好死不死碰上她老妈提早从上班的茶馆回来,母女俩狭路相逢,原以为会讨来一顿狠打,没想到她不知是吃错药还是怎么着,竟出人意料地冲着她一笑,接着教她怎样把烟从嘴里吸进去,从鼻孔喷出来,怎么吐出一个接一个的烟圈。说真格的,她老妈还是她抽烟的启蒙老师。 “指腹为婚?喂!伯母说,你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耶。”祝少君嗓音提高八度,向她宣布这件惊天动地的最新消息。 “狗屎!我长这么大从没听过这件事。”她一把抢过信纸,用最快的速度前后瞄了两遍,确定她老妈写的内容的确是要她在三日内赶回澎湖老家完婚后,江昕整个人都傻掉了。 这人是何方神圣?哪条道上的?怎会凭空蹦了出来?她一点概念都没有。 不用问了,百分之百又是她老妈耍的花招。 “伯母说你们两家多年前是世交,后来失去联络,如今久别重逢,恍如隔世,不禁喜极而泣,是以重提多年前的协议” “别念了。”再听下去她都要口吐白沫了。 “不管怎样,回去看看再说吧。”祝少君惟恐天下不乱的大加怂恿“要是长得太四平八稳,大不了包袱款款回t市继续当你的上班族,如果幸运碰上个青年才俊,不妨先交往。”祝少君心焉向往地眨动水汪汪的眼睛,两手不停拨弄刚洗好的长发,江昕心中不禁暗叹,即使连对方影子都没见着,她就已经可以靠想象力,开始施展她那熟练的勾魂媚功。 “不行,我明天要到上海比稿,最快也要大后天才回来。假使你有兴趣,我把机会让给你。”回身走进卧房,换下睡袍,她才想套上一件外出服,祝少君幽灵似的又跟了进来。 “你啊,就是这样,永远以工作为重,难怪快三十了连个男朋友也没有。”祝少君更换男友的速度和她的大胆装扮,向来就是父老乡亲们闲磕牙的题材。 这句话果然厉害,一下打中江昕的要害。从学校毕业至今好多年了,她从没和异性朋友过从甚密,其清心寡欲到足以让好事者传出她可能是同性恋的地步。 “我没男朋友你应该很庆幸,等我有了另一半,绝不允许你有事没事在我家搭伙、借宿、逗留、偷窥。” “喂,讲这样不觉得很伤感情吗?”祝少君的反驳显得有气无力,因为江昕讲的全都是实话。 她们两个同年,同样来自澎湖,同住在一条街上,虽然从没同班过,但念的仍是同一所小学、初中乃至于高中。不一样的是,她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而江昕呢?套一句江妈妈的话——一副很想混帮派的颓废样。 当年为了挽救她这个离经叛道的女儿,江妈妈忍痛标了两个三千块的会,把她送到一所教会学风琴,而当初江妈妈会选择风琴的原因,是因为钢琴一堂课要收六百块,而风琴就便宜多了,仅仅五百块便可以学一个月。江妈妈原巴望音乐和宗教可以改变江昕顽劣的脾性,没想到她得天独厚,完全不受外力所影响,甚至连音乐班的小孩也拖下水,四个人共组一个小帮派,名为花道盟。 最后不知是主耶稣显神迹,抑或她实在玩腻了,觉得动动手指头也不错,学了一阵子风琴后,竟然让她得到全校风琴比赛的优等奖,那是她求学过程中,惟一足可光宗耀祖的一项荣誉。 此后她架照打,成绩照样不及格,大学重考两次,还差点被二一典型的不孝女作恶史。 如果说她是善良的白雪公主化身,那江昕则是坏皇后转世投胎的。 虽如此,但她们的美却是各有千秋。她是那种人工味娇嗲十足的可爱女生,在男人和女人面前经常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因此别人对于她的评语呈现两极化;然而,江昕就不同了,她双眸乌凛凛的,像只需看一眼便可以将对方看穿似的,鼻梁秀挺,又黑又浓的眉毛几乎要扫进发鬓里,双唇的弧度尽是优美,但失之太薄,让人有得理不饶人的联想。 此外,江昕高挑、玲珑有致的身材加上一头丽亮齐肩的秀发,倒能帮她除去些许精明、干练等不讨男性喜爱的不利因子。 总之,她是被公认最暴殄天物的美少女。 其实在澎湖老家江昕和她并不经常往来,试想一个人见人爱的模范生,怎么可能和一个整天没事就到训导处报到的人成为姐妹淘? 即使后来两人同时考上t市的学校,也并没有因此走得比较近。她们之所以混在一起,最后成了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完全是因为她第五百零八次失恋,急着找一个肯让她时而抱怨,时而破口大骂的对象,再加上江昕也不是很在意她隔三差五的打扰,就这样,她成了这儿的常客兼食客,来来去去比江昕这个主人还自由自在。 “怕伤感情就回去帮我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算是你在我这儿几年来白吃白住的报答。”江昕以讨债似的口吻道,横竖她这个“钱多事少离家近,睡觉睡到自然醒”的公务员,每年都有休不完的特休,不利用白不利用。 祝少君咬咬牙,笑得很不真心“万一对方是个家财万贯的大帅哥怎么办?” “喏,”江昕丢给她一把水果刀“这个权充尚方宝剑,特准你横刀夺爱,捷足先登。” “你还真是心如止水。”祝少君斜睨着她。 江昕笑而不语,她哪是心如止水?她是哀莫大于心死。少君不明白她曾经历过一场怎样的感情,是以有这样的定论。 十年了,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子,她竟熬过来了。 “错了,我是捡贝壳的女孩。”宁缺勿滥是她的首要择偶原则。 “当心千帆过尽皆不是,届时老大徒伤悲,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 “铃——”电话铃声选在这时候响起。 “嗨,江妈妈。” 没等祝少君把电话接给她,江昕马上闪到门外,拿起洋伞准备溜之大吉。 “江昕!”话筒吼出江母中气十足的声量“我知道你在家,给我过来接电话!” “砰”一声,江昕反手将门关上,洋伞犹来不及开,即大步冲向车库,掏出钥匙,用最快的速度将车驶向大马路。 月月月 上海是一个幻影似的港口城市,自从经济改革开放以后,仿佛成了经济犯的乐园,在这里可以贩黑货、炒地皮,因此吸引了很多投机者、淘金客,所以上海有百分之六十的人口是外来的。 走在上海的街道,随处可以听到关于某个大户发达的奇迹,亿万富翁经常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大发特发的。 孟家的发达便是充满了这样的传奇色彩,其中比较令本地人津津乐道的是孟家老奶奶蒋寒梅当年以六十八岁高龄,只身从t省回到上海,原先只是为了探亲,之后竟就这样住了下来,至今十余年靠着精准的投资眼光,串联起t省、香港、上海的商机,一面炒地皮,一面代理进口酒类,在两岸三地的商界建立起叱咤风云、举足轻重的龙头地位。 之前黄浦江附近有一家已开业两年,却经营不善的超大型购物中心在进行拍卖会。 当天,几个常在媒体前露面的外资集团总裁、经理,和近几年才暴发的地产新贵,穿着名牌服饰,手戴翡翠戒指,口袋插着昂贵的金笔,财大气粗形之于色的穿梭于会场。 拍卖的过程相当热络,场中竞投的各路人马,号码牌举了五六次,还难以得标。 最后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以令人咋舌的天价拿下该笔地产的开发权。 当时众人皆猜测:他就是这一两年才崭露头角的孟氏第二代传人孟昶? 现场大伙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见那名男子低着头走到台前,和拍卖官交头接耳后,立即离开会场。 经过一阵热烈讨论,大家终于弄清楚,那不是孟氏集团老板的本人,而是替身。 通常这种拍卖会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形,真正具有实力的资深地产大亨,老谋深算,不愿亲自出面,怕对手与之竞争,将价格抬高,因此故意派手下出席,来个出其不意,反而较能出奇致胜。 而今报上登载,孟家将把那间超大型的购物中心改建成两层楼的别院,以便让孟家老奶奶安度余年。 得知这项消息的人皆傻眼,因那可是位于人潮汹涌的商业精华地段,一坪就值几十万的人民币。 据说蒋寒梅到了晚年时,总是病恹恹的,每天有大半日门帐深垂,躺在床上,心事重重。 “孟先生。”负责服侍蒋寒梅的佣妇礼貌地朝从门口走进来的孟昶行礼后,转身退了出去。 “阿昶,你来了?”蒋寒梅睁开刚刚才闭上的双眼,望着立于床榻旁身形壮硕的孙子微微一笑。 “奶奶。”孟昶将建筑师规划好的设计图递给她。“购物中心的地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再过半个月应该就可以动工,大约明年春天我们就能搬进去住了。” 蒋寒梅没有伸手接过设计图,只是张着眼,满是欣慰地睇视眼前这气宇轩昂、帅劲十足的孙子。 “什么时候完工都无所谓,倒是你的婚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一切正如计划中的顺利。”孟昶笑得得意、深沉。“江昕的母亲为了支付赔掉的两百万融资,已经答应三日内,让我们结婚。” “她本人的反应呢?”一提起江昕,蒋寒梅的目光忽然一黯。“那女孩可不像她妈妈那么容易对付。” “没错。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问题,所以我另外使了一招,让她母亲非将她逼入陷阱不可。”孟昶把目光眺向窗外尽头,仿佛在回忆一桩久远的往事。 蒋寒梅点点头“嗯,就给她一点教训。” “是的。”孟昶心中另有盘算。 “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过不了几天就可以见到她了吧?听说她出落得更加漂亮了。” “嗯哼。”孟昶呼出一口气,聊表他的不屑。“这是什么意思?你见过她?”老奶奶知道他这个孙子表面上虽然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但事实上对美丽的女子一向不是太有免疫力。 “那种女人我没兴趣见。”他语气中满是鄙夷。 孟昶在父母和大哥相继过世以后,就一心远离那块伤心地,期间虽偶尔回过澎湖老家,但也只是匆匆来去,从不曾想要去看那个把他老哥搞得心碎神伤且最终还赔上一命的江昕。 蒋寒梅并没有驳斥孟昶对江昕的评语,她仅是垂下眼睑,一脸若有所思。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孟昶居然盛怒犹存,一心一意要替他大哥讨回公道,出一口气。 江昕的美和顽劣是相对的,正因为如此,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而孟昶的大哥孟涛便是其中之一。 当年孟涛爱江昕爱得死去活来,却被孟昶讥笑得体无完肤时,她就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孟昶和江昕才是同类人,他们都聪明慧黠,但也刻薄少恩,不懂得体谅他人。 如果当时追求江昕的人是他,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假使这次的骗婚能弄假成真,或许将会是 见奶奶久久不语,孟昶有些担心她会临阵退缩,发挥她那要命的妇人之仁要他撒手,于是赶紧续言道:“奶奶,你不会坐视老哥含恨而终十载而袖手旁观吧?” 蒋寒梅叹了一口气“我只是不希望你涉足太深,这么做到底并不厚道。” “和她所作所为相比较起来,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况且所有该准备的事情,我都已经张罗妥当,现在就等鱼儿上勾了。” 月月月 “哇,这就是上海啊!”和江昕同行的ae小陈,看到车水马龙,高楼大厦林立的街道,不断惊叹这些年当真是改变不少。 江昕到上海来已有多次经验,自然也就没有小陈表现得那么大惊小敝。他们这次前来,主要是公司想在这儿成立分公司,希望她能开疆拓土,先过来帮忙争取一两个大客户,于是她尚未点头同意到海外工作,就被赋予神圣的使命——赢得上海麦克啤酒公司的比稿。 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工作,就江昕孤僻特立的个性而言,是颇为合适,但上任之前,还必须小露两手,却不是一件很有颜面的事,难道她有目共睹的辉煌成绩不足以说明一切? 好胜的她,早在接下这个工作以前,就再三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得到这个广告代理权,至于要不要到上海来工作,则是另当别论。 “离明天早上十点的比稿时间,还有整整十八个小时,先找个地方祭完五脏庙,再到饭店把事前的准备工作再check一次。” 在上海找吃的实在太容易了,三步一小吃,五步一饭馆,热闹的景象和t市没啥两样。 “上海世纪酒楼。”小陈指着一块闪着霓虹灯的超大招牌兴奋地说:“我们到那里面吃吧,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一行六个人,同时把眼睛瞥向江昕脸上,等她作最后裁决。 “嗯,看起来的确是一副色香味俱全的样子。”见众人一副呆愣样,她补充“我是指价格啦!”外出公办虽然有充裕的旅费,但也不能太奢侈呀。 “哪会?”小陈第一个提出反驳。 “就是嘛!” “五百年才一次耶!” 没等他们哀嚎完毕,江昕已嘴角一扬的提着行囊,兀自朝上海世纪酒楼疾行。 “江总,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紫色m3跑车从后面飞速驶近,紧临着她身旁的人行道开过来,幸好江昕闪得快,可惜仍是没能避开那跑车压过水洼地所溅起来的污泥。 老天!这套衣服可是花费不不少钱呀!尤其可恨的是那人闯了祸居然连停下来致个歉都没有,就大摇大摆的把车子开走。 是可忍孰不可忍,尽管初来乍到,也不能任由地头蛇欺到头顶上来呀!江昕火爆的辣女脾气立即窜上脑门,弯腰捡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子,瞄准车后玻璃掷过去——宾果! 连路人都忍不住加以鼓掌喝采。 那杀千刀的驾驶突地在数十公尺处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想干么?”小陈紧张兮兮地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昕瞥见车子里头只有驾驶一人,谅他也不敢太嚣张。 然而,就在五秒钟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四名公安,骑着摩托车,跟在那跑车后面驶来。 好心的路人赶紧提醒他们“快跑,人家是有靠山的,被逮到就完了!” 江昕等人闻言,想都没想便转身往上海世纪酒楼里面逃逸。 好险,差点就出师未捷先入狱了。 “喂,小姐,我们楼上今儿个不营业。”服务人员颇不友善地将他们挡在楼梯口。 “为什么?我们可以多给一点小费。”坐在楼下不太保险,万一那人不死心,带着公安闯进来,不就看见了?坐在楼上他们至少能找地方暂时躲一下。 “再多小费也没用,今儿孟老板在楼上宴客,任何人不许上去打扰。”服务员挡在路口,说不让就不让。 江昕见状,灵机一动“哦!是孟老板啊!我们就是他从t省邀请来的贵客,不信你看,这机票还热的呢!” “是是这样吗?”服务员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们,除了江昕一身狼狈之外,其他人倒还算差强人意。“我上去问问,有名片吗?” 一看到江昕名片上的头衔,服务员脸色立刻和气多了“先在这儿等等。” 谁理他!他才踏上二楼,江昕立即抛个眼色,一伙人当即跟上。 “呃孟老板,楼下有”服务员回头陡见他们“咦!不是叫你们等会儿再上来吗?” “孟先生你好。”好加在,席上只有他一个人。江昕当机立断,塞了一百块人民币把服务员请了出去。 这姓孟的老板真是个怪人,见了他们也不问原由,只是睁着凛凛生光的灿眸盯着她看了看,随即低头浅酌。 “哇!他好俊。”负责文案的妹妹附在小陈耳边惊嚷。 这位很有电影明星架式的男人看起来挺面熟的,江昕凭着女性的直觉猜想,他百分之九十九是台胞,再不然就是港胞。 “不好意思打扰你,实在是事出突然,容我先自我介绍” “既然上来了,就坐下来吃点东西吧。”他冷淡地说。 “多谢。”小陈他们本来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方才又经历那阵惊吓,简直快成了饿死鬼来投胎,连客套都省下来,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把四碟小菜吃得精光。 江昕毕竟是带头的人,所以她或多或少保留一点气质和尊严。 “我刚刚在楼下被一辆车子溅了一身污泥,结果没想到” 见孟老板对她的遭遇一副没啥兴趣听的模样,自顾自地喝酒、夹菜,眼睛压根没再抬起过,江昕不由得住口。 算了。她无奈地摊摊手,既然他那么神气,她也不需要一再扮小示弱。 在这种情形下,小陈他们居然还能吃得津津有味?她秀眉一挑,起身走到窗边往下望,那几名公安和跑车已经不见踪影,大概是找不到他们便走了吧。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她慌忙地递了一张名片给孟老板。 “打扰了。”语毕,即回眸示意小陈他们快点走人。 “孟老板,谢谢你!你人真好,但愿后会有期。”小陈最狗腿了,每次碰上老板级人物总忍不住要来几句天花乱坠。 但一行人走到楼下,第一个批评人家的也是他。 “神什么神?当老板那么了不起啊?” “小声点行不行?”万一被听到怎么办?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不是应该有的行为吧。江昕抛给他一记特大号的卫生球眼,以示警告。 “姜副总、李总经理、胡总、赵经理,这边请。”这时酒楼老板亲自出来迎接。 这四个刚从大门走进来的男子,都是上海鼎鼎有名的商界大佬,江昕认得其中两个人,是东南汽车的总经理李长风,和去年才进口到t省的麦克啤酒亚洲地区的总代理商胡建民总裁。 “喂,请让让,别挡路呀!”服务员见风转舵地把他们推到一边,好让出走道给那些boos级的人物通过。 这一幕让江昕不自觉地想起张爱玲曾写过的几句话—— 上海人是传统的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练,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能。谁都说上海人坏,可是坏得有道理。上海人会奉承,会趋炎附势,会混水摸鱼,然而因为他们有处世艺术,他们演得不过火——到底是上海人。 好个上海人。 他们想来应当就是孟老板所等候的贵宾了吧!由此可见,他八成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可会是谁呢? 第二章 照约定时间,江昕等人赶往麦克啤酒代理商所在的公司,那是位于准海路的十六层建筑大楼顶楼。 这里是旧时列强控制上海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所以建筑上掺杂了哥德式、巴洛克式、罗马式、古典主义式和中西合壁式等,看得人眼花撩乱。 在进入公司之前,门口立了一个大招牌,上面除了一罐冒着泡泡的啤酒之外,旁边则写了两句标语“麦克喝啤酒,啤酒喝麦克” “不会吧,这就是他们以前的广告标语?这么简单,而且‘耸’。” 小陈说出了每个人心里的话,这样的广告辞的确不合时宜,但这里有消费习惯,不能等闲视之。 当他们走入会场时,另五家和他们一起前来竞标的广告公司已经在座。眼睛犀利的江昕立刻发现坐在对面的青桦广告公司其中一名成员,就是他们在上海世纪酒楼遇上的那四名男子其中一个。他笑盈盈地瞅着众人,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样。 不一会儿,麦克啤酒代理商的大老板来了。 “这是我们副总裁,刘震,刘先生,因为我们总裁临时有事,无法出席,所以由刘副总及周经理代理。”司仪在一旁喊道。 今天会场来了二、三十人,美国那边的公司居然也派代表前来,还有香港、澳门及上海本地的人马,此时江昕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就在她努力思索之际,比稿大会已经开始。 江昕注意到,连平常嘻笑怒骂、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陈也开始紧张起来了。 也难怪,这次的任务关系到他们奥林广告的版图,拿到这个案子,大家就成了英雄;没拿到,就无颜回去见t省案老了。 江昕等人最后一个出场,期间她一直留意刘震的反应,以判断他们有多少胜算。奇怪的很,他好像对青桦广告情有独钟,只在他们提案时认真聆听,但他们的表现和文案内容并不特别出色呀。 青桦广告的姜副总笑意更浓了。这意味着什么呢?他们有内线?今天这场比稿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其实胜负早有定数? 江昕如坐针毡,恨不得能站起来大声质问一番。 “现在请奥林广告” 没戏唱了,唱了也是白唱,她有预感,今天的比稿他们输定了。 从策略到市调,小陈他们一一上场,最后轮到江昕。在饭店换了一套乳白色的短裙套装,辉映她精致姣好的五官,感觉益发绰约可人,当她往台上这么一站时,所有的人眼睛不禁为之一亮。 “这么漂亮的女人不去当明星,却跑来做广告,真是暴殄天物。” 这是她第一天到奥林广告上班时,她的主管跟她说的话,当时,她只是一笑置之。美丽的女子就只能当花瓶吗?何况她认为自己的长相只是还不错而已,和国际知名影星根本没得比。 “我们今天是来帮忙把麦克酒啤卖给全中国的老百姓。我先引用一段名言——管他黑猫白猫,能捉老鼠的就是好猫。”她一笑,发现那位老是心不在焉的刘震,竟意外地聚精会神,很好。 忽地福至心灵,她想起来了!那位坐在角落面孔严肃,始终不发一言的就是上海市的高干宋志诚,她上回到这儿做市调时,曾见过他一次。 怎么连他也来了? 于是江昕话题一转“不管是啤酒也好,烈酒也好,总之要符合中国老百姓的需要,人民至上,把中国人摆在第一位,这样的产品和广告才是中国人的骄傲。”天呐这辈子她第一次汉奸似的让自己面红耳赤,严重对不起祖宗八代。 可江昕相信,不使出这一招很难扭转今天一面倒的局势。 话才讲完,在台下的宋志诚突地开口问:“你是代表哪家广告代理公司?” “奥林。”见他有兴趣,江昕马上又鼓起她的如簧之舌“我们奥林是世界排名前几大的广告公司 “说得不错。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祖籍山东莒县。”这时候只得把t省澎湖的父老乡亲同胞们暂搁一旁喽。 “跟我同乡?”他开怀地笑了起来“待会儿一起吃个饭如何?” 江昕还没“欣然”接受他的邀请,刘震已经把除了青桦以外的三组广告业人马统统请出去,并且朝他们走来。 完了,这记马屁功仍是未能奏效,那票家伙果然在背地里使了手脚。 在江昕的心凉了半截的当口,霎时听到一阵急促的杂沓声,四名西装革履的男士,随着一名气势慑人的男子走了进来。 “孟老板。”好像全世界每个人都认得这个神圣不可侵犯的人物,只除了他们几个蠢驴。 他不就是在上海世纪酒楼的那个呃天!上海有那么小吗?他们只不过是出了点小意外,避了个小灾难,随后讲了两句不太得体的话,就能捅下大楼子!江昕相信小陈现在一定恨死他妈妈把他的舌头生得那么长、那么贱。 现在怎么办?她的谄媚术已经破功了,尚能使出什么绝招起死回生? “孟老板,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奥林的创意总监,她的点子不但多,而且很棒。” 那高干说话就说话,干么眉毛还上上下下地挑来挑去?江昕暗忖。 “我认得他们。”孟昶当着宋志诚的面依然不假辞色“都请先回去吧,明天我们会一一通知你们最后评比的结果。” “孟先生,楼下餐厅已经准备好酒席,宴请各位参赛者。”周经理道。 “哦!那就请大伙下去吧。”孟昶诧异地瞟了刘震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 江昕和小陈他们坐的是最后一班电梯,看看四下无人,小陈急着靠到她身旁咬耳朵“依你伟大英明的高见,我们是不是要回去包袱款款,皮绷紧一点,等着让老板狠刮一顿?”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都是死路一条,何不吃他个‘粗饱’,感觉比较对得起自己。”老实说,她还没完全死心呢!认真比较,他们的表现算是可圈可点,五组人马当中,能和他们分庭抗礼的就只有杰可逊一家,如今,杰可逊一家已被请出场。 “说的也是。”人家是饿死鬼来投胎,他却是投胎来做饿死鬼,只要有吃的,上刀山、下油锅他也在所不辞。 “孟氏实业集团”六个大字就贴在餐厅人口处的墙上,下面三排象征精诚团结的精神标语,令人耳目一新。 江昕他们被安排和孟昶、刘震以及宋志诚等人同一桌。 孟昶不太爱说话,因此他们也就不约而同的闭起嘴巴,低头拼命吃,而江昕没啥胃口,但也想不出什么话当开场白,好把气氛弄得热络一点。孟昶就坐在她对面,她垂着眼睑,却依稀觉他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停在她身上。 老天保佑,他千万不要是个**狂。 “江小姐,这菜合你胃口吗?”宋志诚殷勤地问。 “唔,好好吃。”很少有公司附设的餐厅能做出这么精致的菜色。 “你们t省人真矫情,好吃就好吃,非得说好好吃,每次听得我鸡皮疙瘩掉满地。”刘震马上“吐槽”她。 “是这样吗?”这只是一句很普通的口头用语呀。江昕是很上道的江湖儿女,马上端起酒杯赔罪“容我为这句‘好好吃’跟你说声抱歉。”她仰头一口饮尽,丝毫不拖泥带水。 “够魄力。”不只宋志诚夸奖,连同其他陪坐的孟氏实业集团员工都因她的豪气和好酒量,而激起昂扬的兴致。 江昕的烟瘾和酒量在广告界原就是个传奇,和她共事过的人从不曾见她醉过,她一向酒喝得愈多,工作就愈起劲。 她是个卖命三娘,只要一逮到机会,就不计后果挥霍自己有限的生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外表看来,她聪明美丽、出类拔萃,事业一帆风顺,别人梦想中的成就和机运,她无一不获得,只有和她走得比较近的几个好友才知道,她不快乐。印象中,甚至没有人记得她曾开怀大笑。在团体中她永远是善于制造气氛和笑的氛围能手,像这席饭吃下来,大致宾主尽欢,只有孟昶始终摆着一张脸,尤其在瞟向她时,眼中所流露的是阴郁得教人胆寒的利芒,难道他还在为昨天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没道理呀,堂堂一个大老板,哪有那么小气又小心眼的? “哎呀,我不行,我醉了。”宋志诚摇晃着身体站起来,捱近江昕道:“江小姐能送我一程吗?” “周经理可以送你。”孟昶好不容易开启金口,竟是一道逐客令。 宋志诚先是一阵不悦,但马上换回笑嘻嘻的脸孔“好好,我先走,别忘了,我们改天还要找时间聚一聚,呃,套一句t省话那叫续” “续摊。”小陈连忙帮他接上。 “对,续摊!”他一笑,转头冲着孟昶问:“可以吧,孟子?”因为孟昶太年轻,叫老孟不适合,所以他便称孟子。 但这“孟子”两字一出口,几乎令所有人都忍不住绝倒。 他也笑了。呀,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她不曾见过这么俊逸飞扬,炫惑人心的男子。 江昕突然觉得他的面孔和笑靥有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她铁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他真该去拍电影。”自诩是阿兰德龙二世的小陈都不禁赞叹。 宋志诚什么时候走的没有人记得,直到发现席上只剩他们几个时,江昕才赶紧使眼色,暗示大伙该走人。 “各位,谢谢你们今天的招待,我想我们也该走了。”说完,江昕便和小陈他们起身打算离去。 “江小姐。”孟昶喊住走在最后的江昕。 “孟老板还有别的吩咐?”江昕往他面前一站,发现他的身高真的很惊人,竟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有余。 孟昶面有怒意地望了她一会儿,道:“如果你想和孟氏实业集团合作,最好把烟酒戒了,我们这里是正派经营的企业,可不是三流的公司行号,不要把t省那一套应酬文化带到这里来!” 说完也不给江昕申辩的机会,转身就走,害她像被人当胸捶了一拳般,感到闷痛,还不能喊疼。 连她老妈都不反对她用尼古丁和穿肠毒药作慢性自杀,这家伙凭什么管起她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好习惯”? 月月月 翌日,孟氏实业集团来电告知绝佳的创意和缜密的策略规划,让江昕他们拿到这个广告代理权,当然,其中不乏几分意外的成分,这使得大伙无不欣喜若狂。 小陈提议向公司多要两天假,留在上海痛快的玩一玩。听说白天的上海是生气蓬勃的城市,夜晚的上海,则歌舞升平、浪漫繁华;搭船到黄浦江揽胜,或到外滩欣赏灯火辉煌的艺术泛光灯,更是一大享受。 江昕不想扫他们的兴,但她真的不能留下来,她老妈已经扬言,如果明天太阳下山以前,还没见到她的人影,就要杀到这里来,将她五花大绑带回澎湖。 因此,当天她就搭机前往香港。 飞往高平的班机还要两个钟头才起飞,昨儿一晚上没睡好,江昕遂趁这时候到候机楼补个眠。 她眼睛合起来不到五分钟,突然有人用力将她摇醒。 她犹来不及开口问明原委,对方已先抢白“小姐,你的皮包差点遭窃,要不是我帮你把那扒手赶走,你现在就完蛋了!” “真的吗?”江昕满腹疑惑地盯着眼前这名和她老妈差不多年纪的妇女,刚才她明明还没“入定”怎可能连有人下手行窃都没有察觉? “当然是真的,跟我买一束花算是给我的回报吧。” 这才是她真正的居心吧!江昕注意到她手里挽着一只花篮,里面有红玫瑰、紫罗兰、大波斯菊林林总总约五六种鲜花。 做生意做到这么不择手段,大概只有香港人才办得到。她记得机场里头不能兜售生意,这妇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江昕本想一口回绝,但一看到那张腊黄严厉的脸,就想起她可怕的老妈,赶紧掏出十块美金,告诉她不用找了,抱着一打水晶玻璃纸扎着的玫瑰花,拔腿便往人群里钻,惟恐一不小心她又跟上来。 记不得有多久不曾买花了,不是她不爱花,只是觉得这一朵朵争奇斗艳的花朵既可怜又可笑,美的姿态只为博取人们短暂的赞叹,紧接着就赶去奔赴委地为泥的宿命,像极了女人。 突然,她看见前面一对情侣不知道为了啥事吵得不可开交,她想也没想的走过去,把花交给那打扮入时的摩登女孩。 “抱歉,现在才送到。安平快递。”她眯着眼牵起美丽的唇角,向那位二十来岁的男孩眨眨眼。 “你送我的?”女孩马上忘了他们刚刚吵得有多凶,立刻踮起脚尖抱住男孩的颈子,献上一记热吻。 真是容易感动呵!什么时候她那小女孩般纯真无邪的心灵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感动这简简单单的名词似乎甚少出现在她苍白得近乎失血的生命里。 回过身,想看看悬在头顶上方的时钟,却意外的瞟见一抹灿亮的身影。是他!出色的人种,在那么一大群人里面,随时都能轻易被望见。 “孟老板。”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江昕一下子竟找不到适当的心情来面对。 “回t省?”他冷淡地问。 他真的很冷酷,大家好歹也见面吃过饭,往后更是合作的伙伴,怎么连笑靥也吝于给一个? “是的。”他既然惜言如金,她当然也该沉默是银喽。两句话交谈完毕应该是saygood-bye的时候了吧。 “你的同事呢?怎么没跟你一起?他们不回去?” 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一长串的问题,江昕微微一愕,才笑着回答“他们想留下来多玩两天,我有急事得提前走。” “什么急事?”他问得很自然,丝毫不觉得这可能侵犯到他人的隐私。 果然是怪人一个,不说话的时候,像个闷葫芦,话匣子一开,则打破砂锅问到底。 江昕顿了下,心想告诉他也无妨,反正他们只是公事上的往来,私底下不会有任何交往。 “我妈妈帮我安排了一个相亲。” 他闻言,脸上散发着异彩,说不上来心中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总之不是对一个初相识的人该有的反应。 “江小姐没有男朋友?”他问得直接。 “没有。”直来直往是她对泛泛之交惯有的应对方式。 “现在才没有,还是一直都没有?”他的口气就像是立法委员在质询政府官员般的咄咄逼人。 “孟老板对我私人感情的兴趣,似乎大过我们彼此间的合作内容?”记得昨儿比稿时,他连出场都没有,更遑论提出任何问题。 “你的才能和工作经历我清楚的很。”瞄她一眼,复将眼光调向远方,他若有所思地说:“没错,我对你的兴趣的确大过一切。”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在职场上,我是绝对不谈私人感情。”即使他俊美的容貌赛若潘安,她也不会因而激起一丝丝涟漪。 孟昶转过身来,炯炯的星芒锁住她的眼睑。 良久后,他道:“好,我们现在不谈,等找到适当的机会,咱们再来谈个够。”莫测高深地扬起嘴角,他没有说再见就走了。 江昕愣在原地,摸不透也猜不着他话中的意思。此时播音员的声音传来飞往高平的班机即将起飞,她怀着一肚子疑惑登上飞机,可竟然无巧不巧地看到他正坐在走道另一边的座位上。世界真的有这么小吗?到哪儿都遇上他? 她和他打个招呼“孟老板,也回高平?”是回,还是到? 他是有预谋的,不然不会连座位都凑巧买在她隔壁。江昕戒慎地睇了他一眼,把坐姿调整了下,以便随时注意他的举动。 “是的。”他递了一张名片给她“我们现在不谈公事,你可以直接叫我孟昶。” 孟昶?终于知道他的鼎鼎大名了。江昕自嘲地咧开小嘴,在商场上这么多年,第一次表现得这么生嫩,搞了半天,连人家老板叫什么都不清楚。 “孟先生是t省人?”直呼其名显得太过亲腻,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正确来说应该是澎湖人。”他别有深意地睨了她一眼,续道:“事实上我在澎湖只住了十二年,那里只能算是我半个故乡。” “是澎湖本岛?”十二年不算短,她在那小岛住了十八年,以他的年纪当不超过三十五岁,大不了她多少,他们或许是老同乡呢。 “是的。我家住在中央老街,渔市场的后面,隔壁有一家弹棉被的商店,前面则是卖糕饼和中药草的店。” 那不就是她家附近吗? “好巧,我也住澎湖,而且就住在棉被店隔壁的隔壁,但我不记得曾有一位像你这样的邻居。”他八成是蓄意编个故事攀交情,否则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孟昶笑得很冷冽“学会遗忘是一件好事,特别是那些会让自己良心不安的过错。” “你话中有话。”江昕像只刺猬般,全身都张起芒刺。 “让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吧。” 孟昶意味深长地朝她一瞥,在他那两潭澄澈的泓水波纹间,江昕仿佛看见自己同时呈现出怔忡与诧愕的表情,她随即冲口而出“你都和刚认识的女士讲故事吗?” “不,这是第一次,应该也会是最后一次。”他如汪洋的眼眸一直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后才移开“那是十年前的事,当时我和我哥哥刚由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奶奶带着我们回故乡访亲。” “你哥哥?” “是的,他比我年长两岁,因转系的关系,晚了两年才毕业。”孟昶接着说道:“我们原先预定,在澎湖停留两个星期,就要转往上海。但很不幸的,我哥哥遇到了一个长得颇标致的女孩,他很快的迷恋上她,坚持要住下来,任凭我和奶奶怎么劝都不听,那是个面若芙蓉,心如蛇蝎的女人” 因为他后头这几句话,江昕的思绪忽地飘至好远的地方,最后停驻在一个高高帅帅的大男孩面前。 他叫孟涛。 呀!他也姓孟,这不会是另一个巧合吧?江昕马上转过脸,直勾勾地盯着他,企图在他身上找出蛛丝马迹。 孟涛曾是她最亲密的朋友,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临近黄昏时,她一个人漫步在吉贝海边,偌大的沙滩平整、宁静、细致的徜徉在血红的夕阳下,闪着一层凄迷蒙胧的光晕,似梦幻般虚无而空荡。 看看四下无人,她的叛逆因子立刻跑出来作祟,脱了黑色学生裙,她把整个身子沉浸在温暖的海水里,载浮载沉,痛快极了。 他从沙岸的另一端走来,误以为她失足落水,拼了命把她从海里捞起来,白色的学生服,遇水后变成完全透明,令她玲珑有致的胴体毕露无遗。 孟涛抱着她,望着她几乎**的身子,半晌说不出话来。霎时,她成了吉贝海边最美的景物,点缀着大海,大海也点缀着她,那高耸柔软的胸脯吸引孟涛所有视线。 他被她无尽诱惑的美惊呆了,屏住呼吸,像崇拜女神般半跪在她面前凝望她,更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直到她不悦地拂开他,从沙地上坐起来。 “你想干什么?想非礼我呀?真是找死!”她可是恶名在外的小太妹,同学们避她都惟恐不及,这大个子青仔,居然胆敢侵犯她。 “原来你只是在戏水,我还以为”害羞的男孩,讲没两句话就脸红。 江昕一看不禁蹙眉,有没有搞错,这种德行也敢出来泡妞? “叫什么名字?”他才牵动一下嘴唇,江昕连忙仍手制止“算了,不用讲了,反正不想交你这个朋友讲了我也记不住。” “我叫孟涛。”他坚持把名字写在沙滩上,好让她记进心里头,谁知她根本不解风情,用海水把它冲得连丁点痕迹都不剩。 “你呢,你叫什么?” “要说贵姓芳名,这是基本的礼貌,你妈妈没教你?”没想到一句不经心的玩笑话,竟使他的神色一变,尔后,从他多次的谈话中,江昕才明白,原来他和她一样,都有一个不快乐,或者应该说是满悲惨的童年。 之后,他们更熟稔时,孟涛开始骑着摩托车到学校门口等她,两人相偕到庙口吃刨冰,到海边嬉戏,或乘船到外海,俨然像一对热恋的情侣。 没有人知道,她摆荡的心从来不曾想过为他停泊。为什么男女交往不能有纯友谊?非得掺进一些杂质,把原本可以很美好、很简单的东西弄成复杂得不可收拾? 她心田深处那块缺口,的确非他所能填补的呀!真正的爱情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为了终结这段注定没有结局的感情,也为了不让孟涛愈陷愈深,她选择在一个深秋的夜里,天空飘着绵绵的细雨,勾着另一个男人的臂弯,昂首和他擦肩而过。 孟涛目眦欲裂,两手拳头紧握,气得血脉偾张,他冒雨在这儿等了她两个小时,希望见到的可不是这令人蚀心的画面! 一声狂吼之后,他跨上摩托车飞速离去,江昕吓得想拦却拦不住。 翌日,少君打电话给她,说孟涛跳海了。海防队打捞了整整一天一夜,都没能找到他的尸体,于是警方判断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已葬身海底;二是搁浅在某个礁石下,情况一样是凶多吉少。 她无可选择地必须承揽下这一切的罪过,可她错了吗?至今她仍不免怀疑,即使没有她的推波助澜,孟涛是否也同样会走上这条路,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他和她一样有着同病相怜的童年,这是促使他们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的主要原因。不是爱,这其中没有一点点爱的成分呀!难道孟涛自己感觉不出来? 他只是失踪了。时至今日,江昕仍固执的认定孟涛不可能就这样弃她而去,这样也好,省得分离时痛苦的决裂,因为如此她的内心居然有如释重负之感。天呀!她究竟拥有的是一个多么黑暗的灵魂! 夜阑人静时,没有特别宗教信仰的她长跪在窗前,祈求神明大慈大悲的宽恕,这是她减轻罪恶感的惟一方式。 事实上,她还做了另一种形式的自戕——十年来她无情无欲,比一个苦行尼的清修还要痛苦地鞭笞自己,没有亲情的抚慰,没有爱情的润泽,她的一意守贞,其实是残酷的自虐。 第三章 “那个女人一开始就在玩弄我大哥的感情。” 孟昶愠怒的声浪,唤回江昕陷入沉思的思绪。 “她不是!”不明原委的她,竟大声为孟昶口中的蛇蝎女辩驳。 两人和邻近的旅客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叫嚷,震得有些无措和骇异。 “我们的班机即将抵达高平,请客位旅客系好安全带。”空姐重复同样的内容,提醒乘客目的地到了。 “你大哥就是孟涛?” 孟昶狡狯地抿嘴冷笑,他把差不多已是昭然若揭的疑问留给江昕自己解答,飞机一停妥,他立即起身提起上头行李箱的公文包,率先走出机舱。 江昕怔愣惶惑地僵在原地,直到所有的人全部走光,空姐过来询问她是不是有行李遗忘时,她才迈开沉重步伐朝外走。 如果他真的是孟涛的弟弟,那么他找上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了替他哥哥寻仇觅恨? 江昕对他可以说是完全陌生的,当年孟涛和她如同哥儿们成天混在一起时,只谈过他早逝的父亲,和不克尽职责的母亲,对于这个弟弟倒是甚少提起。 他和孟涛长得一点都不像,大概遗传有别,她在他们身上几乎找不出丁点相似之处。只有神韵,那种同属一个血源,同出一个家族的特有神韵,在顾盼之间,尚能捕捉到片爪鳞光。 “江昕,江昕,这里!” 老天,她老妈居然跑到机场来接她。少君这损友竟敢出卖她! “哎!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等得都快急死了。”江母连珠炮似的,一开口就没完没了。“往这边。” “去哪里?” “餐厅喽。回澎湖太花时间,我把亲家他们约到高平来了,横竖只是先见个面,吃吃饭,在哪儿都一样!” 江昕瞪大眼,嗄!连亲家这种字眼都上口了? “你呀,不是我爱唠叨,跟你讲好的事情,你从来没一件放在心上,不知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真是疲劳轰炸,江昕朝天空翻起一个大白眼,怨叹自己运舛命歹,老天爷也不肯垂怜。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是你说的三天以内。”江昕这时候才瞥见她妈妈今儿个特地擦上指甲油,穿了一袭大红色改良式镂花旗袍,手里还挽着一只珍珠包包,挺像民初上海的贵妇人。 “要是我不到这儿来紧迫盯人,你到得了吗?” 出了机场,一辆出租车已停在门口,江母拉着她二话不说便挤上后座,接着又是一阵叨咕,搞得江昕头顶快冒烟。 “我的婚姻我自己有打算,你大可去享你的清福。” 话还没说完,江母立刻从中截断“你要是有少君一半精明厉害,我还需要操这个心吗?人家跟你同年,男朋友至少交了半卡车以上,而你呢?准备当老姑婆回来让我当菜干晒?” “男朋友交得多,不代表将来婚姻就会幸福。”江昕心情极度欠佳地打开皮包,掏出凉烟,冷不防地被江母一把抢走。 “我警告你,今天晚上不准给我抽一口烟,喝一口酒。” “为什么?”那可是她排解阴郁心情的最佳良药耶。 “保持典雅高贵的形象呀,这还要问!”江母转身仔细地上下打量她“头发太乱,妆也掉了,这套衣服不够正式,得换一件。”江母自作主张地吩咐出租车司机“麻烦先绕到三民路,在一家叫‘柏蒂’的店暂停一下。” “我们只是去吃个饭,犯得着这样大费周章吗?”她领教过她老妈的招术,这一搞下去,包准要惊天动地、日月无光。 “当然喽,万一人家嫌我们寒称碜,不够庄重,看不上咱们怎么办?”江母永远可以扯出一缸子似是而非的理由。 “那这种男人不要也罢。请弄清楚,我不是嫁不出去,也还没有到拉警报的年龄,我是因为太孝顺,不忍拂逆你的意思,所以” “很好,‘大孝尊亲’,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乖乖地听从我的安排。送到了,将车靠边停。”江母一边数落兼训话,还能一边指挥出租车司机。 江昕一看,不禁大皱眉头,原来“柏蒂”是一家婚纱礼服店,她老妈长年住在澎湖,竟对这儿的商家如此熟悉,其中必然有诈。 “下车啦!”匆促地跨进礼服店,回头才发现女儿没跟上来。 江昕负气的坐在车内,不动如山“我愿意回来相亲,已经是做了极大的让步,如果你非得把我当猴子一样乱整,我现在就回t市。”跟她老妈多年来的争执,无形中塑成了一座冰山,总是三言两语就把她们的关系推到谷底。 “你是存心要气死我吗?给我下来!” 江昕撇头,怒火高涨地瞪了江母一眼“是你逼我的。”递了一张千元大钞,她交代出租车司机“请送我回小佰机场。” “江昕!”江母大吼,两手紧搭住车窗,不让车子移动。“你、你这是干什么?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接着声泪俱下,这是她上演过一百八十次的拿手好戏。 江昕拼命的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心软。她老妈是标准的天蝎座,只要想做的事无不耍尽手段,以期达到目的,对付她老妈的惟一方法就是比她更坚持。 母女俩车内车外对峙了数分钟,在出租车司机的连声抗议下,江母果然先让步。 “好吧,既然你那么排斥,那就算了。”虽然刚遭遇严重挫败,但重新坐回车内,她迅即恢复常态,首先把那一千元要回来,塞进自己的皮包,然后指挥若定,告诉出租车司机哪里该转弯,哪里可走小路切快捷方式,然后从包包里拿出两罐饮料,递了一瓶给江昕“我告诉你,女人嘛,什么事业、成就都是假的,只有婚姻才是真的,嫁一个好老公,胜过你当十个、八个鬼总监。” 陈腔滥调。江昕绷着脸,一口气把手中的果汁喝掉半罐,真希望它是一瓶酒,这样就可以一醉解千愁。 “妈妈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江母突然慎而重之地道,让江昕直觉好笑。“你是不是在搞那个呃,那个同性恋?”不然没理由不动凡心呀!棒三差五谈一场无伤大雅的恋爱才是女人家该做的事嘛。 “不是!”江昕大声地吼回去“连这也敢问,你到底是不是我妈?”奇怪,头怎么昏昏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江母不知怎么跟出租车司机说的,车子居然又开回方才那家礼服店。 这次江昕没再坚决反对,她傻呼呼地跟着进去,坐在一只大镜子前,任由两名小姐摆布,她们迅速将她装扮成艳光四射的名花,一袭银红色低领无袖的紧身曳地长礼服,让她更是像极了酒店的妈妈桑。 整装完毕,她又被带回车上,不消几分钟,她们已停在一间知名大饭店门口。她头重脚轻地任由江母把她拉出出租车,踉跄踏上前面的阶梯。 一路上争吵不休,令她腾不出时间细想今晚可能将是一顿食不知味的鸿门宴,而现在,她已是无能为力,仅余的一点理智,令她想起报上经常刊登某人遇上金光党,糊里糊涂就把金子、存折掏出来给人家,那情形大概就跟她现在一样,完全没有行为能力。 哎!老天,她妈妈该不会用这么惨无人道的法子对待她吧? 在混沌的思绪中,她努力拼凑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例如孟昶突然出现,并且也来到高平,这不会只是单纯的巧合。她脑海陡地闪过,他临去时那饱含仇怨的一瞥,忽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此时她的思绪已跟着视线一并涣散。 “快走呀,你可别临时给我打退堂鼓。”江母又担心又气恼,想伸手去拉她,又怕她执拗耍性子;不去拉她,又怕她一个不防地跑了。 江昕犹豫地撇撇小嘴,一脚高、一脚低,不情不愿地跟着上了七楼的海鲜馆。 电梯门一开,眼前百头钻动,看来看去竟都是熟悉的面孔。 “你不是说只有我们和男方吃个便饭吗?”江听觉得自己快要口吐白沫,不支倒地了。 “反正是别人请客,不吃白不吃嘛,所以我就把你舅舅、舅妈、姑妈、姑丈、阿姨他们统统请来。”江母一说完,就笑逐颜开的迎向众人,活像个老花蝴蝶,更像个喳呼的大媒婆。 江昕眼前一黑,立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江昕呀,哎哟,好久不见了,”大舅妈热情如火的拥上来,一下捏她的脸,一下捏她的手臂“你们看,真是女大十八变,愈变愈漂亮。” 她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今天的晚宴是自助餐的形式,男方的人还没来,她们家的亲戚、朋友几十个人已经一人端着一个盘子,大喝大吃了起来。 江昕累得四肢快瘫了,只想找个舒适的地方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霎时一阵掌声响起,把她从椅子上震起来。 “他就是孟大老板!” 果然是他,最可怕的噩梦降临了,江昕像木桩一样立在角落,听着江母以准丈母娘的口气,把面无表情的孟昶捧上天。 “你们不知道他有多优秀,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乘龙快婿,能嫁给他是我们江昕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江昕?江昕!快过来。” 她的双脚已经被钉在地板上,一动也不能动,脑中闪过的念头只有一个——逃。 这是一个天大的骗局,更是一个将让她万劫不复的陷阱,直觉告诉她,如果不在三秒钟之内离开,她这一生就毁了。 主意打定,她用尽可能最快的步伐迈向左前方,准备夺门而出。奈何,身形迟缓,且背后的人手脚更快,一个箭步已擒住她的手腕,逼她停下脚步。 “哎,你们看,我们江昕一害羞就想去咪咪,还不快过来。”江母用上小号的含蓄用词忙着打圆场。 “放开我。”江昕扯着嗓门喝道,眼睛眯成缝地盯着孟昶。 “休想。”孟昶作态地绽出一朵灿烂的笑颜,手劲一使力,便将她勾往臂弯里。“害羞吗?现在才来这一套太迟了,也太幼稚了。笑一个,大家都在看我们呢。” “是你跟我妈串通好的?”难怪她老妈不肯在电话中透露这位未来“金龟婿”的大名。 孟昶笑而不语“来,见过我奶奶。”强行拉着她到蒋寒梅面前致意。“奶奶,她就是江昕。”“唔。”蒋寒梅微微地点下头,脸上跟孟昶一样木然,了无一点喜色。 “叫奶奶呀,江昕。”江母很鸡婆地在旁边猛撞她手肘提醒她。 “孟奶奶。”那不苟言笑的脸孔,让人浑身感到不自在。她不会嫁入这种家庭的,是以也不必叫得那么亲热,加个孟字以便拉开彼此的距离。 “听说你在广告公司担任很高的职位?”省去多余的寒暄,蒋寒梅对她的工作感到有兴趣。 江昕还没反应过来,江母已经把话抢过去。 “是啊,我们江昕可厉害了,不但当上公司的创意总监,还年年得奖哩。”江母惟恐大伙不知道她女儿有多么卓越超群,声量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半。 “我们家的媳妇不需要太能干,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明天就把工作辞了吧。”蒋寒梅一句话,当头给江母一大桶冷水。 “对对对,嫁到孟家就是少奶奶,还做什么工作呢?”江母一见风向不对,马上转舵。“老奶奶您饿了吧?我给您拿了盘子,想吃点什么呢?我帮您夹。” 见她妈妈一劲儿拿热脸去贴人家冷**,江昕心中早燃起蓬勃大火,要不是她现在意志硬是集中不起来,脑子不太灵光,早早两片唇箭就射过去了。 “稳住,”孟昶仿佛看出她眉宇间即将酝酿成灾的风暴,低声提醒着“就算你要发作,也等这餐饭结束了再说,我们是无所谓啦,但你妈妈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只怕她会承受不了。” 不错嘛,挺了解她老妈的,果然够资格当她们家的女婿。江昕鄙夷地将小嘴一撇“你你你”一时之间竟口吃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好将他狠狠羞辱一顿。 这使得孟昶也颇为好奇,他所知道的江昕,牙尖嘴利可绝不亚于她那见钱眼开的妈妈,今儿个怎么不过,他的疑虑很快就被满腔的怒意给取代,有其母必有其女,她绝对是个利欲熏心的蛇蝎女,这副德行想必只是扮猪吃老虎,装出来的吧。 “来来,这边,这边!”江妈妈全场绕了一圈,跟大伙寒暄完毕,很快地又张罗了两个摄影师来“孟昶、江昕看这边,笑一个。” 笑?这时候假使她还笑得出来她就是天字第一号大蠢蛋,那个该死的孟昶倒是很配合,不但笑得一脸虚伪,且应观众要求,把手环到她腰际,摆出一个大情圣的pose,此举竟赢得满堂彩,他们家这些亲戚真是没见过世面,那么容易兴奋干么? “好了,大家尽量用餐,让他们小俩口培养培养感情。”一一把众亲戚赶回餐桌上,江母一直辛苦维持的笑脸,这才稍稍得以舒缓。 “老实说,”江昕趁大伙没注意,忙抓住江母,咬着她的耳朵问:“你拿了人家多少好处?” “死丫头,在胡说八道什么?”不孝女!懒得理她,并提防她死缠不休,江母眼皮一翻,扭头挤到二阿姨和三舅妈她们围成的圈圈去。 “你想必在我老妈身上下了不少功夫。”江昕愤怒地把他的手拂开,跌跌撞撞地扶着桌沿,希望找个人间个清楚,今儿个这是 “你是不是太累了?”孟昶粗野地擒住她的胳臂“今天这场婚礼难道不是你亲口应允的?”“婚礼?”江昕瞠大水眸,嘴巴同时张成o字型。 “时间到啦?好好,我叫江昕来送客。” 那个漫天大谎的婚礼最后是怎么结束的,江昕一点印象也没有,她只记得自己又坐上一部车子,不久她可能睡着了,也可能是昏过去了,总之,这段记忆如同唱盘消磁一般,全数被抽离掉了。 月月月 车子正驶往一处僻静的郊区,路的两旁花木扶疏,红绿掩映,处处可见精致的别墅隐藏在山坡间。江昕对这一切却是无缘目睹,她早已昏沉地倚在孟昶肩上,睡得不省人事。 在一个山坳处,司机突然把车速减缓,车子就停在一栋乳白色大块方石砌成的独栋宅院前。 “下车了。”这女人,竟然就这样睡着了。孟昶摇了摇瘫软如泥的江听,不要说醒过来自己走进屋里去,她连张开眼睛的意思都没有,不得已,他只好抱她进屋。 好轻,没想到她高挑的身材,其实没几两肉,孟昶将她抱在怀里,居然该死的衍生起怜惜的心情,冷哼了声,他恨恨地把脸转向一旁,拒绝望向她在俗丽粉妆掩盖下,依旧不失典雅气质的容颜。 这栋别墅是他奶奶早在十年前买的,原是准备送给大哥当新房用,怎料他为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小太妹,竟毁掉自己璀璨的一生。 生气地将江昕丢往卧房的弹簧床上,摒退惶急跟进来服侍的仆妇,他脱下西装外套和鞋袜,郁愤地把领带掼往沙发上,踱至落地窗前,心绪芜杂地对空长叹。 未几,踅至床前,盯着寤寐中的人儿。她黛眉如鞭,横扫入鬓,鼻梁高挺如刀裁,巧薄的朱唇紧抿着一股倔气,即使在这样沉沉的睡梦中,亦洋溢着慑人的英气。 在她身上,从头到尾看不出有一丝丝贤妻良母的特质,真搞不懂大哥怎么会爱上她。 门外传来低低的声响“少爷,吴小姐找你。” “告诉她我累了,叫她”话未完,房门已被扭开,门外出现一张粉雕玉琢的笑脸。 “把她搞定了?”进来的女子叫吴茵茵,是孟氏实业集团的行销部副理,她悄悄地从门外走进来,很自然地一手搭在孟昶肩上。 她是孟昶大学时代的学妹,一直和他维持相当亲密的关系,尤其是蒋寒梅,简直已经拿她当孟家未来的孙媳妇看待。吴茵茵是很前卫的时代女郎,她从不讳言深深的迷恋着孟昶,而她对情爱的追求,也是极俱城府和远见。 “你怎么跑来了?”他吩咐过今晚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扰。 “想你啊!”吴茵茵撒娇地嘟着嘴伸向他的脸,孟昶却一个回身躲开。他并非不喜欢她,而是她的好常常让他觉得无福消受。 当年他们在校园相识不久,她就带着一条抹布和一个刷子,堂而皇之的到他校外的住所,帮他清理房间、厨房和浴室,接着每天按时来为他料理三餐,到后来,她甚至神通广大的说服他对门的一位同学把房间让给她,好让她可以和心仪的学长比邻而居,每天打照面。 “已经很晚了,我累得快睁不开眼,你先回去吧。”他伸伸懒腰,打个大号的哈欠,逐客令下得已够明显,偏偏人家还是有看没有懂。 “我帮你捶捶背,以前念书的时候就在我阿姨的美容院学过几招,很管用哦。”她可以为了他的需要做任何事,学任何东西,把谈恋爱当成投资事业一样,处心积虑的经营着。 “用不着,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长途旅行加上一夜的折腾,他的确累得没力气谈情说爱。 “和她?”吴茵茵直觉地把眼睛扫向床上的江昕“嘿,她长得不错耶,学长该不会反中了她的美人计吧?”在他面前,她从不流露一丁点嫉妒的神色。 “别胡扯。”孟昶不露痕迹地旋身,摆脱她有意无意的依偎,走到沙发上拎起外套。“这件事不许张扬,要是传出去,我惟你是问。”本来就不该告诉她的,都是奶奶口风不紧,万一让别人以为他利用权势欺负一名弱女子,岂不有损他的名声? “知道啦。”她的大拇指和食指在嘴边做了一个拉上拉炼的动作,要他放一百二十个心。“回你房间去,我保证帮你按摩几下就走,绝不借故多停留一秒钟。” 盛情难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温柔美丽又乖巧的好女人,于是他点头。 合上门时,孟昶犹不放心地回眸瞟了江昕一眼,才走向位于走道尽头的寝房。 月月月 他趴在床上,吴茵茵十指青葱在他光luo的背脊上来回揉捏,并不时加以挑逗,鲜艳欲滴的朱唇呵着气,轻轻地在他耳畔说:“我真的好想把你紧紧抓在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看得到你。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吧,孟昶。”这番话在如此夜深人静的时间里,无疑是最易动雄**火的表白。 孟昶不是柳下惠,也无意当柳下惠。在她的言语和动作的双料夹攻下,早已血脉偾张,他倏地翻身,双手探入她的窄裙里,使力搓揉她浑圆的丰臀 “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无论何时何地,你都可以予取予求。”她低声地吟哦,脸上布满欣慰的喜色。“我愿意当你最忠实的妻子。” “妻子”两字无端地令孟昶不寒而栗,熊熊的欲火在一瞬间像短路的电器,再也不能运行,他陡地从床上坐起,勉定心神道:“回去吧,很抱歉,我真的累了。”语毕一倒头,他竟睡着了。 吴茵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男人当着她如此秀色可餐的美女,居然又一百零八次的无动无衷? 再愚蠢的人都可以嗅出她绝望的痛苦,但聪慧的她是不会轻言放弃的,她轻巧地拉过被褥为他盖上,在他额际深情地吮了下,悄声熄灯退出房门。 直到听见楼下庭院响起车子的引擎声,他才睁开双眼,于暗淡灯光中直视天花板,脑子里充塞的不是刚离去的可人儿,而是近在咫尺让他憎恨十年之久的坏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疾然起身,走了出去,直奔甬道的底端。 月月月 江昕在一片灿亮炫目的晨曦中醒来,一开始犹弄不清楚身在何处,触目所及的是一片陌生,上头彩绘着类似古罗马帝国征猎图腾的天花板,两旁从顶而下的布幔则充满了日耳曼民族的味道,墙的正中央,一幅希腊史诗中美艳性感的维纳斯女神画像,将整个卧房的气氛点缀得更加梦幻迷离。 她就躺在一张偌大的水蓝色席梦丝床上,水蓝的被单有浆过的清爽触感,左前方是一排落地窗,仰卧着就可以望及广阔蔚蓝的苍穹,阳光如小精灵般自布幔潜入房内,俏皮地洒落在各个幽静的角落。 江昕掀开被子想坐起来,好好审视这个地方,但她惊呼一声,旋即将被子盖上,哪个杀千刀的把她脱得一丝不挂,而且臀部下方湿湿的是怎么回事?低头检查一下,不看犹可,这一看真是把她吓得怔愣在原地,久久不知如何反应。 是血,一摊殷红的血渍,这意味着什么?她被强暴了?这样的认知令她怒焰冲天“唰”一声拉开被子,翻身坐起—— “醒啦?”孟昶手里端着两人份的早餐,悠然衔笑地推门进来。 “你这个下流无耻的混账!”江昕盛怒下忘了自己正**着身子,弯身抓起枕头便朝他掷过去。 幸亏孟昶身手矫健,当即搁下托盘,将枕头一把接住夹往腋下,用一种既鄙夷又嘉许的眼光逡巡她稍嫌纤弱,但不失曼妙玲珑的胴体。 “看够了没?”江昕到底不是生嫩的小女孩,面对这样尴尬的时刻,她仍能从容地理清思绪,想想接下来该如何。“这是你报复的手段?为了你哥?”她苦涩地一笑“亏你在商场上还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居然会做出这么幼稚龌龊的事情。” “何必气成这样?不明就里的人会以为你真是个贞节烈女呢。”他走向前,把枕头抵在她因愤怒而乍然鼓起的胸脯。“过来,让我亲一个。”“啪!”江昕相准他的右颊,使尽吃奶的力气赏了他一记结实的巴掌。 “我们法庭见吧,我绝不会轻易饶过你这种丧心病狂的禽兽。” “用什么罪名?”他一怒,五指捏着她光滑的下巴,脸上满是嘲弄。“新婚之夜做丈夫的行他应享的权利有错吗?” “把话说清楚。”昨晚的记忆在她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她做了什么? “再装下去就不像了。”孟昶嫌恶地将她推倒在床,从口袋里掏出三张千元大钞丢在她脸上“这是我对你全部的宠爱,准备当个活寡妇吧,小太妹!” 第四章 三千?好个三千宠爱!这杀千刀的乌龟王八蛋,竟敢让她承受此等的奇耻大辱。红颜一怒,手中的三张纸钞刹那成了一堆细碎的纸屑。 “结婚的要件是公开的仪式,和两人以上的证人。” 江昕呆坐在床沿,脑子一遍遍重复孟昶临去前摞下的这几句话。床头柜上一帧“结婚照”里,随便数一数都有十几二十个人,全是她家那群酒肉亲戚。 她老妈勾结外人,陷她于不义,这种只有在电视闹剧里才可能出现的情节,现在正活生生的在她身上上演,这若传了出去,她的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她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在社会上历练过不算短的时间,栽了这样一个跟头,不仅滑天下之大稽,简直就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根据“婚约不得请求强迫履行”这一项,她大可向法院提出控诉,但这么一来,第一个也是最可能到牢里吃免钱饭的就是她老妈。 唉!怎么办才好呢?聪明干练的她,在工作上不知解决过多少棘手的大麻烦,而今却六神无主,方寸大乱。 不行,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匆忙跳下床,她奔进浴室,胡乱梳洗一番,出来后打开衣橱,清一色的男装,没一件是她能穿的。 “少奶奶,我可以进来吗?” 该死!这时候来凑什么热闹。江昕慌忙取来一条浴巾围住重要部位。 “什么事?”门外是孟家的仆妇阿金嫂。 “老太太吩咐,要你待会儿到顶楼见她。这是供你换洗的衣服。”阿金嫂把话说完就欠身出去,连一句招呼也不打,恭谨的态度就像是五o年代大户人家的管事。 江昕把她送来的衣服堆放在床上,挑来挑去不是连身洋装就是旗袍,样式全八股得叫人喷饭。 她到底掉入了一个怎样不见天日的泥淖里?双手叉在腰上,在房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就是想不出个好对策。 也许去见孟奶奶是好的,跟她当面把误会解释清楚,或许能让这场闹剧平安落幕。 月月月 别墅的顶楼是供奉孟家祖先牌位的小型祠堂。 江昕站在这里头觉得浑身不自在,加上身上这件松垮的洋裙更教她不知该把自己摆在哪儿才好。趁蒋寒梅上香之际,她张大水眸,很仔细的把木牌上十多个密密麻麻的名字全部扫描一遍,还好没有孟涛的名字。 “过来。”蒋寒梅始终不苟言笑“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孟家的媳妇,理当向祖宗们上香行礼膜拜。” “我不是。”江昕并非有意顶撞她,而是这样的婚姻她实在无法接受。“昨天晚上我妈妈在饮料里掺了迷药,所以整个婚宴的过程我是在没有自主能力下被迫参与,这样的婚姻是不具法律效力的。” 蒋寒梅神情凝重地听完她的叙述,脸上突地绽出一抹阴森的笑意。 “你们母女果然如出一辙的坏,”蒋寒梅严厉地瞪向江昕,手中的拐杖在地上沉笃地跺了两下。“这是你们套好的招数吧?在你妈妈收了我们五千万之后,你还妄想悔婚,告诉你,休想!” 五千万?这几个字直接把江昕的魂魄打入万丈深渊。她顿觉眼前一黑,呼吸跟着急促起来。 “你你没骗我?”五千万是多大一笔数目,依她妈妈视钱如命的个性,的确有百分之两百的可能把她这惟一的女儿给卖了。 “哼!”蒋寒梅不信她事先毫不知情,惊讶的神色在她看来只是另一种恶心的造作罢了。“上香!” 阿金嫂听从命令把香递上来“少奶奶。” “我不要,”江昕愤然转身“我没有拿你们孟家一分一毫,我愿意和你们对簿公堂。”是她老妈先不仁不义,可不能怪她不顾母女之情,这场辟司她是非打不可了。 “大胆!”蒋寒梅精光四射的老眼,努力张到极致,样子很是恐怖。“五千万你嫌少?贪心不足的坏丫头,阿金,把她抓下去关起来!叫她闭门思过一天一夜,看她知不知错。” “什么?”这是哪年哪月的刑罚?这年头哪有人还时兴这样恶整人的?“你敢碰我,我就告你妨害自由!” “听你的口气倒像是我孟家峙强抢婚了,好,回去告诉你妈妈,限今天三点半以前,把五千万存回银行,这桩婚事,咱们就当它没发生过。”蒋寒梅凌人的口气,随着她手中的拐杖沉笃地消失在庭外的甬道上。 孟奶奶并不勉强她,要她自己决定去留,足见这个阴谋的使诈者没有别的共犯,她老妈是惟一的罪魁祸首。 江昕以背抵着墙,像一张纸似地贴在壁垣上,身子缓缓下滑,颓丧地跌坐在地。 真是艰难的一天。 不知呆坐了多久,她拿起电话筒,拨了澎湖家中的号码,响了二十几声都没人接,她老妈的手机也照样没有响应,也许她老妈还没回到家,也许她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拖着如铅般沉重的脚步,她回到二楼的卧房,反手把房门紧紧锁住,趴在床上悲不自胜地号啕大哭。 自父亲过世,妈妈从继母那儿把她接回那个破败的家后,她就学会在困境中求生存,以反讽的心情接受命运所强加的一切挫折。但这一次,她已经无力招架了,她动用了所有的悲痛和声量来发泄心中的不满和委屈。 泪水流干了,心里头也舒畅许多,这才发觉从昨儿个晚上到现在粒米未进。孟昶今晨带来的早点仍原封不动放在茶几上,虽然凉了,但仍不失美味。这该不会是他亲手做的吧?思及此,江昕在意的倒不是他的用心和体贴,而是担心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蛋、牛奶、面包里头会不会掺了毒? 不管了,能有什么事比现在更悲惨?先吃再说,死就死吧!吃了三分之二还没让她口吐白沫,大概死不了,她一边吃还一边忖度该如何应付接踵而来的难题,孟昶花五千万把她娶进门当活寡妇,摆明了要她一辈子老死在孟家,好为孟涛的死赎罪,在没有弄清事情真相,也不给她任何解释机会的情况下,他怎么可以用这么大的恨意来看待她和孟涛之间的关系? 不管即将来临的是狂风巨浪,抑或重重羞辱,她都不能坐在这儿任人宰割,以她的干练聪颖被人家以这种拙劣的手法困在一纸婚约中,未免太匪夷所思。 五千万对她而言简直如天文数字,她年薪两百万算是挺高收入的了,但纵使不吃不喝也要二十五年,才能把钱凑足,那还得要人家不计较利息哩。 她有一种预感,在三五年之内,她是很难再见到她老妈,也就是说,这个困境她惟有自己突围,没有人帮得了她。 抹干净唇边残留的油渍,她长吸一口气霍地起身,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回到t市,找一个可以商量事情的朋友,研拟脱困方案,好在她的皮包没被拿走,里头的信用卡和少部分现金也都完好无缺。 她草草留下一张字条,压在托盘下,希望阿金嫂看到了可以转交给孟奶奶,之后随即扭开门锁,循着甬道拾级而下。 “想上哪儿去?”孟昶如摸壁鬼似的从转角处闪了出来。 江昕迅速瞄了他一眼,然后把脸撇向一旁“纵然我真是你的太太,也该有行动的自由吧?”“不错麻,”他坏笑地扬起嘴角,用既嘉许又鄙夷的眼神睨地“你这算是幡然悔悟,还是坦承招供?”他把手搭庄她背后的墙面,将她锁进角落里,让她哪儿也去不成。 “别!”江昕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沮丧地说:“我不明白你和孟奶奶为什么要这么恨我,孟涛的死不是我造成的,我们之间只有江湖道义,没有儿女私隋。” “住口!”他的火气说上来就上来,而且来势汹汹,迎面席卷而来。“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还不惜糟踏他的感情,以脱却你的罪行。你这贱人!” 江昕毫无心理准备地接受他这充满火力的一掌,顿时眼睛金星乱冒,整个牙龈都痛了起来。 她为什么要为一个错不在她的遗憾承受这样的凌辱?十年良心上的折磨还不够吗? 她忿忿地抬起头,从齿缝里迸出一字一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为这句贱人付出惨痛的代价。”语毕,她举起脚,以高跟鞋的鞋跟狠狠踩上他的脚板。 “啊!”孟昶吃痛,忙抱住脚踝。 而江昕赶紧趁这空档逃往楼下,直冲大门外。 月月月 江昕以逃难者的姿态回到t市,家里的电话录音机有十几通留言,一一过滤之后,既没有孟昶的咆哮怒骂,也没有蒋寒梅的严厉指责,这让她稍稍宽了些心,其中比较引起她兴趣的一通是青桦广告姜副总的留言,对方有意挖角她到青桦担任要职,保证薪资优厚,工作环境绝佳。 以她目前的处境,任何付得起高薪的地方,都足以对她构成致命的诱惑。 江昕脱掉身上的旧式洋装,披上睡袍,从冰箱取出一瓶侥幸没被祝少君染指的鲜奶,一面解渴,一面翻开电话簿,找寻那久未联络,如今已是大名鼎鼎的律师同学程文长。 拨通电话,却响了半天都没人来接,她不禁心忖他会不会搬家了?算了,再找另外一个。 这个同学律师执照一直没能考上,后来干脆当代书,代书和律师尽管不同,但法律常识应该还是比一般人丰富很多吧。 还是没人接!莫非天要亡我?只有先留下电话号码,碰碰运气了。 江昕瘫在沙发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铃!铃!”连续的铃声把她吓一大跳,想必是同学回电了“喂,我是江昕!” “结婚头一天,你就想夜不归营?” 是他!怎么他的声音无论在何时何地出现总教她备觉惊心?她又没做错事,为何要这样心虚?真气人! “我回来处理一点事情,”二十四小时过去了,她仍难以适应孟太太这种突如其来的角色。“顺便请教一两个律师,怎样才能将‘孟太太’这个枷锁解除掉。” “找到人了吗?要不要我把孟氏实业集团的法律顾问借你?”他倒是显出意外的大方。 “不用了,我跟你很快就不会有任何瓜葛,欠你人情到时候还起来挺麻烦的。”开玩笑,他的法律顾问是帮他还是帮她? “那么你的速度最好快一点,超过三天,我就会向法院提出履行同居义务的申请。”通牒已下,他“啪”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江昕气得想对着话筒破口大骂。门铃却很不识相的在这个时候大响,开门一看竟是祝少君,她说忘了带家里的钥匙,把自己关在门外,要到这儿跟她挤一挤。 二话不说,江昕回房里拎出一大串钥匙丢给她“里头包括你的房间、浴室、后门阳台,要哪一把你自己挑。”这是半年前,她不甚其扰,找了个时间到锁匠那儿一次打造完成的。 “哟,你不要这么见外好不好?”她是有备而来,连保养品、换洗衣物都带齐了。 “没错,像你这种损友不要也罢。”江昕脸臭口气差,想让祝少君知难而退。 “怪我将你回t省的行程泄露给伯母?”祝少君惭愧地掀动了下嘴皮,吞了口唾沫道:“我也是不得已的,伯母说她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去买股票,结果碰上这阵子股市狂跌,她融资的八九百万面临断头的危机,如果你再不回去帮她解决,她就只有上吊自杀了。你晓得,我一向心肠软,禁不住她再三苦苦哀求,就”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反而令江昕更是怒火冲天,她老妈对股票投资根本一窍不通,劝她多少回别人云亦云,跟着瞎子摸象,迟早会出大乱子,这下好了,乱子是出了,倒大霉的却是她! 祝少君见她不语,又接着道:“我打了三通电话都占线,料想你一定回来了,特地赶来把耳朵借给你。怎么样,你妈妈这次介绍的对象是个大帅哥吧!你预备要跟他交往吗?” “何止预备,我婚都已经跟他结了。”江昕无奈地打开客房的木门,祝少君却尾随她进了主卧室,当着她的面就宽衣解带。 “哇,进展这么神速!他是用什么上好的条件吸引你?”祝少君一兴奋,索性连超短黑皮裙也脱了,里头的蕾丝镂花黑底裤非常暖昧也很碍眼地泛着无边春色。 这妮子居然做这等妖娆打扮!江昕兴趣缺缺地瞟她一眼,脑中马上晃过她老妈口中陈旧的训词 “你要是有少君的一半能干就好了,男人呀,就是吃娇嗲造作这一套,你这德行,看将来嫁给谁去?” 嗄!伸着懒腰躺在久违的柔软床垫上,她只希望一睡如死,再也不要理会这人世的纷纷扰扰。 “五千万。”为了快速满足祝少君的好奇心,早点把她赶出房,江昕并不作丝毫隐瞒。 “老天!”祝少君羡慕得口水差点溢出嘴角。“你妈妈是怎么找到这个名副其实的金龟婿?请她也帮我物色一个。” 江昕瞪着她垂涎的嘴脸,忽然灵光一闪“行,只要把你那个当律师的第五百八十九任男友介绍给我认识。” “你认识他作啥?”祝少君立刻戒慎地问。 “打官司喽。”不然律师还能干么?“快点,到底答不答应?” “好是好,不过,你可别横刀夺爱,这个陈sir虽然不是绝佳的情人,但备在手边,至少可以防老。”祝少君对每个男人永远抱持着骑驴找马的心态。 “放心,我不是那么容易思凡的。”江听见到一丝希望,立即精神抖擞地从床上跃起,把祝少君拖到电话机旁,押着她打电话。 “现在?” “商场如战场,分秒必争,才能赢得先机。快!”不容分说,她硬是把电话筒塞给祝少君。 “说不定人家早睡,这样扰人清梦不太礼貌吧。” “我今天这么累想早点休息,你还不是来扰我好梦,难道你跟他的亲密关系会比我们的君子之交更加清澈如水?” 祝少君嘴一撇,没说什么地拨号。 电话才响到第三声就接上了“喂!” “是我”祝少君对着话筒,声音马上嗲得教人骨子快酥掉。 月月月 祝少君把时间、地点约在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来来饭店的一楼咖啡厅。她原本打算陪江昕一道去,但因为昨晚睡得太迟,几经催促仍是起不来,江昕只得单独前往赴约。 大清早喝咖啡不是t省人的普遍习惯,咖啡厅里只稀稀落落的坐了两三桌客人。 江昕毫不费力的就在靠窗的座位找到那位祝少君口中英俊得一塌糊涂的陈大律师。 “你好,我叫陈永然。”对方一见到她眼睛陡亮,颇有惊艳之感。“这是我的名片。” 江昕绽出一个自认优雅百分百的笑容,不经意地把目光往名片上一瞥——孟氏实业集团法律顾问? 这几个大字险险将她从椅子上震得弹起来。“这是巧合,还是恶劣的嘲弄?” “什么?”陈永然被问得一脸茫然“我不懂你的意思。” “呃,随便说说,请别介意。”她把名片压在咖啡杯下,沉吟许久才开口“可以请教陈律师,你的咨询费怎么计算?”瞧他五官端正,目不斜视,大概不会如那姓孟的一样奸佞狡猾,或能就事情本身向他询问一些法律观点,以供参考。 “哈哈哈,”他突然大笑“不要说你是少君的同学兼好友,就算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冲着你这份难得的气质和绰约的风姿,我都可以让你免费咨询。” 嗄,才两句话滑头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江昕马上在心里把五官端正改为“状似”道貌岸然,第一印象总分改为不及格。 “谢谢。”免费是你自己说的哦。“事情是这样的”江昕很详实地把整件事情叙述一遍,只不过把当事人改成是她的表姐和一个无恶不作的社会败类。” “按照你的说法,若对方是不知情的善意第三者,那想要诉请婚姻无效就有点难了。”陈永然接着用了一大堆法律术语,解释得一阵混乱,最后下了一个定论“法官应该会跟我持相同的看法,认定是你表姑妈和表姐联手欺骗,演一出骗局,蓄意诈财。” “我刚刚跟你说过了不是。”乌云又来罩顶了,江昕只觉前途阴霾重重。 “但听起来很像。”他很肯定的把头点得如捣蒜。 连一个很明显被她美色迷惑得两眼发直的人,都一口咬定她与她老妈九成以上是串通好的,这场辟司还需要打吗? 江昕的心本来只凉了一半,现在则全部跌进冰窖里了。 她已经忘了接下来陈永然还说了些什么,她只觉自己两脚虚浮,游魂般地飘荡在空气中。 结束谈话内容,她即离去,她必须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盘算往后和孟昶貌合神离的相处之道,至少在凑足“赎金”以前,她仍是得以“人质”的身份寄宿在孟家,和一屋子憎恨她的人朝夕相处。 她全身掏空似地踏进圣玛利面包店,愣愣地指了一块起司面包,便取出皮夹付账,皮夹最上层的一张手写名片吸引了她的目光焦点,这是她闺中密友柳沉香写给她方便连络的名片,柳沉香在学校念书时和她同是健言社的创办人,大她三届,现在已是小有名气的妇产科医生。 这张名片提醒她,她不仅终身所托非人,连最珍贵的清白身子都可能惨遭蹂躏。 扔下三十元硬币,拿着面包就到外头打手机。近中午时分,柳沉香还没外出用餐,一听来电者是她,立刻很热络的邀请她一起吃饭。 月月月 三十分钟后,江昕已经躺在柳妇产科内诊室的手术台上,焦急万分的等候检查结果。 “放心。”柳沉香甜甜地抿嘴浅笑“你还是如假包换的处女。” “真的?”这问题一出,连她自己都不禁羞得面红耳赤。 她的守身如玉可算是t省最后一颗奇葩了,这在古中国的年代里是何等光荣的事,如今却是难言之耻,真是世风日下。 “那个男人也实在不容易,面对像你这样一等一的大美人,居然还能思无邪,他不是柳下惠再世,就是性无能。” 柳沉香的话令江昕忍不住捧腹,在她看来,孟昶既不是柳下惠,也不太可能是性无能,他的目的只是想恶整她,让她羞愤难当而已。 恨一个人怎么能恨到这种地步? 孟家财大气粗,跟他们硬碰硬决计讨不了便宜,也解决不了事情,也许她该另类出击,才能让孟昶主动提出离婚。 有了这一层体认,在诊所和柳沉香告别后,她旋即拨电话给陈永然和青桦广告公司的姜副总。 月月月 电梯停在十二楼,门一打开,青桦广告偌大的横匾即映人眼帘。 门口的总机小姐请江昕在会客室稍加等候,便送上来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和一小碟西点。 姜副总主持的会议,终于在半个小时后结束,以内线告知可以接见她。 江昕踌躇了下,本想马上掉头走人,耍什么大牌嘛,明知会议冗长,干么不把时间延后,害她在这儿枯等三十几分钟。 可,冲着那比现职数倍以上的年薪,她还是忍下了,这时候,她最需要的是钱,在最短的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凑足一大笔钱是她往后三、五年的人生大事。 姜副总的秘书带她到办公室门口就先行告退,端坐在大办公椅的他听到她的到来,只是胡乱地点了下头,就继续振笔疾书猛批公文。 江昕立在他面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幸好这办公室有一片视野极佳的落地窗,得以稍稍排遣她的不悦。 又过了十来分钟,姜副总总算忙完了。“坐嘛,不好意思,刚好有一些急件不得不马上处理。” 江昕淡淡地点点头表示可以了解。 “关于我在电话中跟你提起的那件事,不晓得你考虑得如何?”姜副总开门见山地问。 “呃”江昕才正要开口,他又急着抢白“其实在我们公司,人才也不是没有,只是我们接的case太多,现有人员根本忙不过来。你的专才在同行是有目共睹,相信可以为我们分担一大部分的工作,所以我们才不惜耗费钜资挖你过来。不过,”他清了下喉咙,扶了扶眼镜框,把下巴再抬高五寸,然后继续说:“花一分钱要有一分收获,这是我用人的基本原则,一旦让我觉得付出和获取不成比例,我是不留情面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江昕的笑容又更淡了些,嘴角往上牵动一下,立即回复漠然的神色。 “你到我的公司来,第一要务不是招来更多客户,而是获奖,你知道的,得奖对一家广告公司有相当正面的宣传效果,你曾得过大大小小无数个奖,到职后,我希望你继续发挥专长,为公司增光,也帮我证明我的确是慧眼识英雌。” 这会儿,江昕连勉强的笑都挤不出来了。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现在听听你的看法。”他把身子往椅背一靠,悠闲地等候他预期的逢迎拍马或感激涕零的言语。 江昕倾了倾身子“可不可以给我一根烟?”“什么?”他一愣后,才恍然听清楚她这突兀的要求“哦,没问题。”他把烟递过去,顺便帮她点上火。 江昕用力吸了一口,朝他的脸倾巢喷出,然后霍地起身,道:“去找个白痴来吧,蠢蛋配白痴,相得益彰。” “你说什么?”姜副总急忙站起来追出去“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等等,我还没讲到重点呢,你怎么这样就走了?喂” 第五章 跟公司请了两天假后,再回到工作岗位时,江昕整个人狠狠瘦了一大圈,不明就里的小陈还调侃她有意效法赵飞燕,雕塑骨感新造型。 江昕本想不以为意,潇洒地一笑置之,但,她真的笑不出来。 上午十点过五分,助理捧了一大束花进来,说是一位陈律师送的。 “哇!恋爱。”有人起哄。 江昕故作甜蜜状地接过鲜花。她这样算不算横刀夺爱?毕竟少君是她的好友,虽然她的男朋友多得一卡车载不完,而这个陈律师也还没成为她的入幕之宾,暂时借来用上一用,应该不会太那个才对。 “世纪末最后一个玉女终于也要大啖人间烟火了。”小陈露出一副讨人厌的馋相。 “是啊。”江昕淡然笑道“请告诸周遭亲友,本资深美女从今天开始,努力搜寻那些因过度挑剔而未婚的男人。” 呵!众人一阵低呼,把眼睛睁到最大,希望确定自己面前所站立的人真的是和他们相处了数千个晨昏,腥膻不沾,男宾止步的主管。 “没问题,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小陈立刻表现出兔子想吃窝边草,肥水绝不落外人田的慷慨激昂。 助理鄙夷的白他一眼“谁要你来多管闲事。黄鼠狼!” “错了,我这叫当仁不让。” 小陈这浑小子,女儿都四岁了,还敢心猿意马。 有些男人就是色胆包天,永不知足,因为他们抱定了“游戏就是游戏”的宗旨,所以任何感情纠葛都只是在他们多彩多姿的游戏中增添一笔花账而已。 江昕的诚征婚友宣言才放出两个小时零七分,办公桌上就多了六瓶香水,有罗马热情、鸦片、毒药、禁忌、鲁莽,和意乱情迷。 这般热络的程度显示她果然是超人气玉女,接下来的难题是,她该怎样把讯息传达给孟昶的同时,并能妥善应付这些蜂拥而来的追求者,到底她的目的不在寻找一个爱人。 “江总,老板要你到他办公室。”助理走进来顺手拿起桌上的意乱情迷香水。 “喜欢就拿去吧。”反正她也用不着。“老板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脸臭臭的,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事。” 月月月 江昕走入董事长办公室时,里头已经坐了ae、设计等人。 **尚未坐定,老板的火气就蔓向每个人,原因是他们做的海报,内容有一些错误,客户拒不付钱,认为应该由他们公司负担损害赔偿。 老板指着ae念了两句,又指着设计骂,但火力还算控制得宜,最后把目光扫到江昕脸上。 “江昕,这件事情不是写文案的相关人员的错,而是设计的错,ae竟然没看出来也有错,他们两个可恶,你身为主管却纵容属下犯这样严重的错误,尤其不可原谅。” 江昕沉着脸,不发一语,只是端着两眼若有所思地望着口沫横飞的老板。 “好,你们回去闭门思过吧。”设计和ae先后离去,惟江昕仍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怎么?你还没让我骂够?”老板的言词已不像方才那么犀利。 “为什么?”江昕和他共事了六年,彼此之间所培养出的珍贵默契,不该只为了一份错误的海报就把脸撕破成这样。 “什么为什么?”老板刚才的气焰陡降,竟连眼光都刻意回避。 “你在借题发挥。”江昕直指问题核心,她说话向来不习惯拐弯抹角。“把话说清楚,谁给的压力?用意是什么?否则我三天内走人。” 老板闻言,惊愕得愣了数秒钟。 “唉,反正留你也留不住。”他不高兴地说“你到青桦广告见姜副总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该死的姜副总!买卖不成仁义在,他居然砍她的后路! “不要误会,青桦方面不会主动告诉我这种事,是孟氏实业集团,他们质疑你的忠诚度,认为你既然心不在奥林,如何能替他们做好所有的广告规划?” 但,孟氏实业集团又是怎么得知消息的? “所以,你今天的发飙意在暗示我该主动离职?” “当然不是,我是有点承受不住,难以置信你是我们公司的王牌,就算要走,也该先知会我一声,凭我们的交情,我我实在气不过。” 老板的气愤是有理由的,江昕深深一喟叹,心中已然有了几分明白,孟氏实业集团那边八九不离十指的是孟昶,他在逼她,逼她离职,逼她回到孟家,当个全世界最无辜也最倒霉的媳妇。 哼!她才不会中计,她就是要留下来,就是要继续抛头露面,把她逼急了,她甚至不惜让孟昶戴上十七八顶绿帽,以消心头之火。 “我们之间的信任还在吗?”她问。 “一切全看你的表现。”老板语重心长,充满期许地望着她。 “好,我保证三年之内会死皮赖脸,让你赶都赶不走。” 步出董事长办公室时,她的心情无比沉重,过往面对的只有工作压力,现在则多了一个强悍且虎视眈眈的仇敌。 究竟要怎么做,孟昶才肯放了她?孟涛啊孟涛,你若地下有灵,请务必保佑我平平安安逃出此劫。 月月月 t市东区一间装设新颖的智能型办公大楼的第五层楼内,聚集了双方人马共六名高阶主管,为的是签上一只震撼全台的并购约。 孟氏实业集团以五十七亿港元,买下升扬软件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权后,成为该公司董事长的孟昶跨世纪及跨领域的事业又更将受人注目。 今年五月以来,在各个产业一片愁云惨雾中,孟氏实业集团旗下八个子公司的营收却比去年同期成长百分之六十二,获利更提高百分之八十八。 孟昶在工商界的地位跃上一楼层后,他始终如谜的婚事就更加成为大家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 尽管他对外一向低调,除非不得已,否则绝对不面对媒体,外界只知他是个英挺俊朗的钻石级单身贵族,其他私生活则不得而知。 他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亲朋好友对他的评语总不出这几个字,当年他大哥投海自尽后,他由于伤心过度,竟将自己放逐到非洲,整整五年,没有任何只字词组捎回,仿佛一夕之间从这个地球消失了。 一个闪亮耀眼的有为青年,忽地变成摆渡的浪人,他的自暴自弃,曾令蒋寒梅伤透了心。 五年之后的一个寒冬夜晚,他教大家喜出望外地出现在上海孟氏实业集团的门口,从此他一改过往的颓丧失志,重新振作,跟着蒋寒梅南征北讨,打下大片基业,奠定孟氏实业集团在商场的龙头地位,其奋发成功的过程,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像他这样一位杰出的企业家,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使出极不名誉的诡计,任谁都难以相信,但,这是事实,他欺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他的确不择手段的对付一名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当签约仪式完成,所有的人鱼贯走出办公室后,他低头整理手边的合约书和桌上的文件时,赫然发现一封淡蓝色枫叶图案衬底的信笺,上头没有回函地址,也没有贴邮票。 孟昶习惯性地蹙了蹙眉头,又来了,不用打开信封他也知道写信的人就是他的学妹吴茵茵。 她是个永不轻言放弃,却极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聪明人,她总是知道该如何让他享足自我的空间,在他繁忙或结交别的女孩时,退居一旁,以纯朋友的姿态,按时写一封情意深厚的信,提醒他在灯火阑珊处永远有她热切的等待;遇到他恋情告吹时,她又会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填补上下两任女友告缺的空窗期,且从不吵不闹,不追问他为什么,也不需要他给承诺。 碰上这样的女人,在旁人看来也许会认为幸福无比,但他却觉得压力沉重,压力的根源就在于他永远无法回报她付出的千万分之一,她的爱像一张织得密密实实的巨网,罩得他喘不过气来。 孟昶拿起信笺,强大的无力感化成一股排山倒海的怒火,愤而将那封泛着淡蓝的信撕成碎片,丢进字纸篓里,然后提起公文包,甩上办公室木门,大步离去。 孟昶走进电梯时,办公室的门又轻轻被开启,吴茵茵弯身一片片拾起散落在竹筒内已成碎屑的信,心如刀割,她静默半晌,接着冲到窗口,将信纸往外洒落,就任它们飘然远去,外头凄风苦雨,在深沉的夜色中,她仿佛看见孟昶卓尔轩昂的背影,以及他身旁的她。 又是寂寞时的临时伴侣? 那女子穿着一套黑色服贴的丝质洋装,修长兼之圆润的身材毕现,性感得令人屏息。 这是他第几次的露水姻缘?吴茵茵心中了无妒意,因为她太了解孟昶,他不可能对这样的女子动念真情,那只是他排忧解闷的慰藉,他的方寸之间依然一片荒芜,谁也进驻不了。 他的心里充满了恨,这股恨意蒙蔽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把精力全数投注在扩张事业和倾泄长年积压的仇恨上,根本见不到她无怨无悔的深情付出。 有时她甚至怀疑,他的怒火是不是来自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许他并没有那么恨江昕,也许他只是借表面上的怒焰在掩饰一些连他自己也不敢置信的真相,然而,那真相又是什么呢? 月月月 夜寒如冰,冷风骤掠,江昕在公司开了一天的会,累得跟狗一样快趴到地上去,她站在家门前,在皮包里翻寻半天,好不容易找到钥匙,打开铁门扭亮客厅的大灯。 屋内充盈着悠扬的乐音,和引人饥肠辘辘的牛排、培根香。 “擅闯民宅,非偷即盗。孟大老板的行径真叫人不齿!”江听见孟昶大模大样坐在餐桌旁,一手刀、一手叉吃得既满足又惬意,不禁燃起一把怒火,威胁向他燎原过去。 他是怎么进来的?出去时她明明上了两道锁,这儿又是七楼,莫非这家伙以前是闯空门起家的? “在自己家里弄点东西吃,再寻常不过了,何来不齿之说?”盂昶又吞下一大块肉片,还故意当着江昕的面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朝嘴边四周舐舔一番。 “这里什么时候跟你扯上千系了?”这三十五坪大楼公寓的一砖一瓦可都是她用血汗换来的,绝对严禁闲杂人等意图染指。江昕很不淑女地甩掉高跟鞋,外套抛往沙发椅,皮包掷向茶几,以宣告她的所有权。 “我们是夫妻,你的当然就是我的。” “同理可证,孟氏实业集团的产业也有二分之一是我的喽?”等候孟昶现出后悔的嘴脸时,她从包包里取出整包洋烟,非常“专业”地从里头弹出一根,很江湖味地放入口中叨着。 孟昶赫然起身,大步走过去,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烟丢在地上踩烂。 嘿,那可是她重要的精神粮食耶。 “忘了我的警告?”怒火从鼻孔窜出,直接喷得江昕一脸。 “不要转移话题。”没烟抽,喝酒总行吧,她柜子里放了满满一柜子的各式洋酒。“你要嘛就把孟氏实业集团分一半给我,不然就干脆给我一张离婚协议书,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孟昶立在原地,冷冽地瞟她一眼,唇畔衔着的分明是一抹笑意,却带着嗜血的狰狞。 “行,在你生命结束的那一天,我会用股权代替冥纸,为你送往黄泉道上。”他幽沉的语调,透着丝丝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鸷。 “你要我死?”江昕惊呼“你要我为孟涛的死陪葬?你这个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狂妄分子,你凭什么在尚未弄清所有真相的情况下,就以极刑强迫我就范?”抑不住心头火热,她拎起酒瓶便往喉咙里灌。 “现在就想寻死,太便宜你了。”孟昶抢过她手中的酒,掼至墙角,玻璃瓶应声发出爆裂巨响,酒液溅得一地都是。 “出去!立刻滚出我的地盘,否则我就报警。” “请便。”他泰然地又坐回餐桌,继续他未完成的美食大餐。 “你”江昕气得两手发抖,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好,你不走,我走。”此时,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喂?”是陈永然打来的。“正闲得发荒,陪我到pub狂欢如何?” 没听清楚人家答不答应,话筒已经被他用力挂上,江昕待要发作,孟昶已先发制人。 “如果招蜂引蝶是你企图和孟家划清界线所使出的诡计,那你就白费心机了,除非我目的已达,否则这一生你都将脱离不了我无所不在的监控。” “你这个偏执狂!请注意听好,我不会束手就缚的,倘使不希望你孟家祖宗十八代跟着蒙羞的话,就赶紧悬崖勒马,要不然我让你这辈子绿帽戴不完!”要比狠吗?来呀! “哈哈哈!”孟昶被她嚣张的恐吓词激得失声笑了出来“就凭你?” 她故意用话激他“在你签下离婚协议书之前,我会如你的愿,做个放浪形骸的贱女人,偷遍全天下的男人。” “你给我住口!” “我偏要说,而且我已经那么做了,”她朝后退了几步,以保持安全距离。“就在今天晚上,在那个律师的捷豹车上,在往凤凰山的公路途中,在万家灯火的辉耀下”她睁大汪汪明眸编造故事,眼角慢慢泛起晶莹的泪珠,眼睛一眨,泪水就滚下脸颊。 他听出她话中的几分真实性,人、时、地、物都齐了,他一手握住她下巴,指节因盛怒而发白。 “是谁?” “我才不告诉你,你这个亡命之徒,一旦让你知道,岂不是要害人家遭殃,我还等着跟你一刀两断好去跟他永浴爱河呢。”她口气冷漠中挟着嘲弄,这招激将法的如意算盘是让他冲冠一怒,快刀斩乱麻把她给休了,如此才有未来可言。 “水性杨花的女人!”他眼中的火簇愈燃愈炽,目光深不可测“我不信你有这个狗胆!” “你大可拭目以待,要不了多久,我会带个小孩回去帮你孟家传宗接代。”抓起皮包,她怒气冲天地走进卧室“砰!”一声,把房门踢上,结束他俩之间火爆的对话。 重重躺在床上,江昕精力透尽的筋骨,疲惫得无法入睡。 那姓孟的应该还赖在客厅啃他的牛排吧,倒运背时的一天,她今年的流年流月流日流时一定统统不利。哎!好累,累得快挺不起腰来。也许去冲个热水澡会好一点。 她起身进浴室冲澡,哗哗的水浪掩去门外的声响,她把自己彻底浸浴在氤氲的水流下,希望借此涤去一身的倦怠和烦忧。 洗完澡后,江昕擦干身子和头发,身心顿觉舒坦,烟瘾却又犯了,平时她在浴室、房间、客厅甚至厨房到处摆放香烟,这会儿找了半天竟找不到一根可以解瘾。 床头柜里应该还有。她不像一般含蓄的矜持淑女,在自家里也得穿得整整齐齐,她是很习惯光着身子就四处溜达。 不同的是今儿个家里多了一个杀千刀的“青仔”为了预防他摸壁鬼似的出现,她不得已只好多围了一条大毛巾。手才触到门把,想想还是不保险,又从盥洗柜里摸出一把剃眉刀操在手中。 门先开一缝,不见他的鬼影,再开大一点,扫视房内百分之九十的范围,皆静悄悄的,这才放下一百二十个心,光着脚丫子踩出浴室。 “你在找我吗?”他的声音来自门后,惟一的死角。 闻言,江昕整个头皮都麻了,她心惊、气促,但已无力跟他争辩什么。 “我累了,想睡了,有什么深仇大恨都等明天再来计较好吗?”走近床榻,她本来想立即打开抽屉,翻找香烟,碍于孟昶那双如刀子般锐利的眼,只好强忍着。 “没问题,等我确定你不会使我孟家蒙羞以后。”他欺上来,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嘴唇印上她的,舌尖没经允许就窜进她嘴里一阵撩拨、勾引。 一辈子没有过这种经验的她,吓得脸色煞白,张大黑白分明的秋瞳,怔愣地望着他侵略的眼睑。 孟昶不知何时扯去她了以蔽身的大浴巾,让她的胴体完全袒露在他的视野下,无从掩避。 当他的手顺着她光luo的小肮下滑时,江昕及时抓住他“不要,我求你,我保证乖乖的随你回去,当个白痴一样的活寡妇,只求你别用这种方式糟踏我。” “怕什么?你不是想人尽可夫吗?我现在就给你实习的机会,表现得自然一点,这方面你想必经验丰富,不必装成一副纯真无邪的样子。” “你住手!”她开始挣扎“没错,我是个坏女人,但我宁可跟全世界的男人上床,也不要让你碰,你走开,走开!” 那些话撩得孟昶的欲望有如雷霆万钧,他扯出一个邪佞的笑脸,下手更是不留余地的粗暴,他野蛮地把她拥在床上,整个人压了上去,强握着她的手拉开他长裤上的拉炼,要她切实感受那份欲念。 “你”江昕霎时羞得满脸通红,殷红的唇瓣不住地哆嗦,眼泪豆大的潸流而下。 “为什么哭?”捧起她雪肤花貌的嫣颊,孟昶不禁有些迷惘,她不像自己口里所说的那般有经验呀,这自称天生坏胚子的女人,连接吻都谈不上技巧。“我比不上你的那些野男人?” “这样说你会觉得好过一些吗?”挣开他的手,她忙把眼睛调往别处。“如果我在你心里面真的那么不堪,你又何须精心布置那摊血渍?你不是突然出现的吧?这十年来,我都做了什么你该很清楚。” 至理至情的一席话,让孟昶心弦惆然悸动,像被揭开虚假的面具,直窥到内心深处。 “你走好吗?”江昕把紧握于掌心的小刀丢在地上,双手捂着脸,低低地饮泣。 孟昶并没照着她的话做,他失神落魄地把她拉进怀里,抱往床上,以臂当枕,希望她安稳入睡。 “我习惯一个人睡。”她最是不屑这种施暴后的温柔,何况他们两人之间无情无爱,这一套就省了吧。 “凡事总有第一次。”他翻身,像逃避什么似地以背相对,既不舍离开她软柔温馨的眠床,又不敢和她太过亲密的接触。 “我明天还要上班哩,你在这儿碍手碍脚,我怎么能安然入梦?”万一半夜他又兽性大发怎么办? 江昕望着他宽硕厚实,坚挺骄傲的背肌,心中暗暗叫苦,这个男人白天在公司可以日理万机,决战千里仍稳操胜算;而此时,他却像个固执、顽拗的孩子,一切不理性的行为只为了尽情耍赖,这样的予取予求,不但教人痛恨,更糟的是还教人束手无策。 “放心,我已经代你向公司请了五天假。明天你陪我回澎湖一趟。” 江昕一愕“回去跟我老妈讨钱?”不然回去干么? 盂昶诧笑半声,把身体平躺,一手弯曲当枕,眼光迷离地望向天花板。“区区五千万我还不放在眼里,我只是想回老家看看。” “哦。”孟涛投海以后,他们举家迁往海外,据她老妈说那栋老房子大概有十年没人住了,他突然提议回去,最大的可能应是要跟她翻旧账,追究孟涛的死。“我明天有个很重要的会议,恐怕” “不想我强暴你,就别在那儿给我推三阻四。”说话间,他右手已擒向她的胳膊,暗暗使力警告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拿这个来威胁我?”臭男人,真该打得他鼻青脸肿满地找牙。 “有何不可?你已经是我老婆。”孟昶说得理直气壮,一点都不觉得惭愧。 “你明知道我是被设计的。”算了算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这样光着身子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吵架成何体统?江昕滑下床,在橱柜里找了一套鹅黄色运动服,尚来不及穿上,已被孟昶一把拎过丢到椅上。 “这是干么?” “我喜欢这样看着你。”汪洋一般深不见底的星芒,果真肆无忌惮的往她坚挺高耸的胸前来回逡巡。 她几乎不知道要怎样数落这个人了,顽固、贪婪、自大、傲慢、欲念高涨中又充满矛盾的情结。 拉起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包得密不透风,以躲避他吃人似的目光,然后在被子里闷声道:“我不想回去。”她宁可和陈永然去逛大街,喝咖啡,也不要中他的诡计,陪他到那个曾教她伤心断肠的地方。 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他厉声回绝,以为他默许了,遂把头探出来“嗄!”他的脸近在咫尺,嘴唇一下攫住她的,将她吻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意识到他的手从被子里陡地横到她胸脯,江昕连忙大声哀求“我陪你回去,我只求你别”与恶狼共处一室,她实在不该掉以轻心。 “太迟了。”孟昶再次让他的身躯和她叠合,那股雄性体内原本就容易冲动的激素,彻底崩溃他的理智,此刻他只想痛快的征服和掠夺。 “我们并不相爱,做这种事未免太太违反天理,而且也太” 这跟天理有什么关系?孟昶不理会她牵强的推托之辞,执意完成他极度渴望想做的事。 “孟涛呢?你不怕对不起孟涛?”乍闻孟涛两字,他仿佛让人一箭射中胸膛,滚沸的狂潮迅速从他体内退得一丝不剩。 江昕见他如兽的火苗依然在眼中燃得劈啪作响,吓得缩至床角,一整夜无法安稳合眼。 第六章 澎湖机场 被赶鸭子上架的江昕,一路上不发一语,任何时候瞥向她,除了偶尔低头检视手机是不是有人来电,其余时间则都是两眼无神地盯着遥远没有尽头的前方。 几年不见,澎湖的样貌并没有太大的改变,马公市郊沿岸的风光照样迷人,妈祖宫两旁的店家依旧亲切热络。 记得有本旅游杂志在介绍“风岛”的山明水秀时是这么说的—— 如果你踏浪而来,这座海上的仙山,将让你有意想不到的旅游收获,这里不但有海天一色的风景、怪石、沙滩、更有朴实无华的人情味。 然而江昕看着这昔日的街口,只莫名的泛上一曲曲不堪回首的伤心老歌。 眼看车子就要驶进老家附近的街道,江昕刻意戴上眼镜,不教熟人认出她。 “心虚?”孟昶不屑地瞟向她。不问她是否要先回家探望她母亲,直接就把车子开到孟氏宅院门口。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她也不甘示弱地翻给他一双白眼“即使你处心积虑想把我打下十八层地狱,见了孟涛我也问心无愧。” “亏你说得出口。”恼怒地甩上车门,他绕过车子,替她开了车门便粗鲁地拉着她大步迈向落叶满园的老旧屋宇。 深秋午后,阳光灿烂,空气中金桂甜香暗暗飘浮。 江昕踩着籁籁的黄叶,眼望斑驳的两层楼建筑老宅,直到此时她才萌生近乡情怯的情怀。 进到屋里,桌椅橱柜都维持着多年前的摆设,许久没有人住,却不见一丝尘垢,想是请了佣人定时过来打扫。 孟昶拉着她爬上二楼。和孟涛搏了一年多的感情,她还是第一次到他家来。 “这是孟涛的房间。”孟昶打开楼上其中的一扇门。“不敢进去?怕孟涛阴魂不散,回来跟你索命?” 他讥刺的言词钻进江昕耳里犹如冷酷的鞭笞。“当心口业造太多,将来要上刀山下油锅。”没想到他外表俊朗不凡,风度翩翩,嘴巴竟坏得可以。 江昕蓄意抬头挺胸,走进那充斥着浓浓霉味的卧房。孟昶也跟在背后。 迎面是一张陈旧的书桌,桌前的木椅背上披着一件淡蓝色的毛衣,那是孟涛生日时,她送给他的礼物。 “奶奶要我们把孟涛的遗物整理好带回上海。”孟昶说完立即动手整理东西。 抽屉里塞满了各式的书籍和信件,江昕抱起却一不小心大落,此时从其中一本泛黄的古典文学中掉出一封未寄出的信,信封外头写着——江昕同学收 “让我看看。”是写给她的,她当然有权利过目。 孟昶却不那么想,他仗着人高马大,把信抢在手中,霸道地据为已有。 “那是写给我的。”她仍不死心,非把信抢回来不可。 “等我确定里头没有你的新罪状再说。”孟昶撕开信封,取出信纸,堂而皇之地当着她的面展读,逼得江昕没办法只好站到椅子上跟他一起看。昕: 这封信写在情人节前夕。我身上穿着你送的蓝色毛衣,手中握着你帮我挑选的彩绘咖啡杯,喝着杯中的咖啡,香醇的暖意蜿蜒流向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想你的念头。 我明白,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正这样热烈的爱着。每个夜里我的身体因为充塞着期待焦切的血液而不停的颤抖,然而你艳丽的笑靥中仍坚持着无情爱的友谊,无论如何不肯安泊在我的臂弯里,让我伤透了心。 我情愿化成一粒细砂,在莽阔的海滩上,任凭汹涌的浪花将我冲蚀、吞噬,只为换取你片爪鸿泥的情意。 昕,你爱我吗?即使短暂的分分秒秒,我于愿已足。天!你不可以这样封锁我随时为你沸腾的心,你明知道我要的不只是朋友。 为了不让你忘了我,请原谅我选择以如此悲壮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我要你一辈子记得我,一辈子! 盂涛绝笔 上面所留下的日期正是十年前他投海的前夕。 孟昶霍地掩上书信,仍忍抑不了澎湃狂击的心头。为什么他没有及早发现这封信?为什么它要选在这时候出现?老天!怎么会这样? 这些年他和奶奶就是靠着这股坚强的恨意,才能度过漫长的岁月,而今,这封信把他们长久以来认为理所当然的报复行为狠狠地掴上一巴掌,他该如何向眼前这比他更加伤心欲绝的无辜女人致歉? “江昕。” “不许叫我!”把信抢回手中,她踉跄地跌至窗前,将信撕得粉碎,把椅背上的蓝毛衣倏地抓起,使尽全身的力量连同那封被撕碎了的信一并掷向窗外,一阵狂风掠过,将它吹得又高又远,瞬间已不见踪影。 “从今天起,我和你们孟家不再有任何瓜葛,那五千万请自己去跟我老妈要,与我无关。”她话才说完,人已下了楼梯。 “别走。”孟昶惶急追至庭院。 “你敢用任何强横的手段阻拦我我就”她要用什么来威吓他才够火力呢?虽然孟涛的遗书已诏雪了孟家祖孙对她所有的指控,但,她依然势单力薄呀。 “江昕,听我说。”盂昶赶到前头拦住她。 “我不要听,你给我滚得远远的,这辈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江昕拿着皮包,朝他又打又捶,最后连高跟鞋都用上了。 “至少让我送你回去。” “不必,我就算光着脚丫子也能走回t市。”她怒气冲冲地边说边走。王八蛋加三级的臭男人,害她这些天都提心吊胆,还险些失身,这笔账迟早要跟他要回来。 现在好了,孟涛的绝笔遗书帮她和孟家所有的牵扯划上休止符,从今尔后,她再也不必为那一桩不名誉的婚姻背负良心的谴责。管他的五千万,去他的公开仪式、两个以上的证人! 如果孟昶胆敢再以此作要胁,她笃定跟他没完没了,不,她才不要跟他纠缠不清,现在她就要对着朗朗的艳阳天起誓——我江昕从此和孟昶一刀两 “铃——”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该死的手机,什么时候不响,偏选在这节骨眼响个不停。 “哪位?”是青桦广告的姜副总,江昕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没好气“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敝公司愿意支付你现在年薪的三倍,聘请你担任创意部总监。” 短短几天不见,姜副总很有长进哦,终于知道要针对重点,切中要害。 本来准备挂掉手机的江昕被他所说的三倍年薪震撼得僵住了。三倍也就是六百万,亦即她很快就可以成为腰缠万贯的小盎婆喽? “我答应你考虑考虑。”要摆点架子,才不会让人家看破手脚,以为她在奥林待不下去。 “希望你能在三天内给我们答复,我们等你的好消息。”姜副总挂上电话前还很礼貌地再三跟她道谢,和几天前的傲慢自大简直判若两人。 今天是个美好的日子。她的心情从荡到谷底快速爬上云端。咦?搅和了那么久,孟昶那小子怎么没有追上来?江昕为自己突然的失望情绪感到不齿,这不是她渴望的结局吗?何必在乎那个夭寿短命鬼,她是绝不可能被他那张俊脸给迷得乱了方寸。 对,重获自由后的第一道课题即是——忘了他。唉,又错了,从来没把他放在心上,何来忘不忘的问题?有毛病! 敲了下自己的脑袋瓜子,忽抬头往前望,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竟走到老家门口。 睽违五年了,这五年来,每逢农历春节她就出国度假,任凭她老妈怎么威逼利诱外加谩骂指责,她就是不要回来面对已非的人事。 孟涛太伤她的心了,他这一走,害她成了众矢之的,担了多少年的骂名,其内心的苦楚,却是在掉入孟昶所设构的陷阱后达到濒临崩溃的临界点。 这里就是她的家,让她眷恋又痛恨的地方。隔壁的阿水婆坐在板凳上打盹,她老多了,所有的头发都变白了,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她老妈应该不会在家吧?“事发”以后,她打了不只一百通的电话,没一通有人接。回来做什么呢? 江昕前脚才踏出前院,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笑浪,她下意识地闪至前面一株大树后,探出半个头颅朝外窥望。 须臾,她老妈左手勾在一个油光粉面,穿着入时,看起来似乎比她年轻一些的陌生男人臂弯里,两人有说有笑的从屋里走出来。 “不用担心江昕那丫头,那不孝女,几年都不回来一次,现在有了金龟婿,更不会认我这个娘亲了。”江母在提到她时,居然还咬牙切齿,好像她真的有多不孝似的。 江昕躲在树后,愈听愈不是滋味,愤而一脚跨出挡在路中央。“妈!” “嗄!”江母显然受了很大的惊吓,忙用手抚住心口。“要死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先打电话?” “一见面就诅咒我死?”江昕白她一眼,把眼睛移往她身旁的男人。“请你的朋友先回去吧,我有话跟你说。” 那男人见江昕长得清丽可人,居然一脸垂涎,色态毕露。 “有话等我回来再说,我现在有事急着出门。”害怕江昕跟她翻旧账,便拖着那男人急急忙忙坐上门口停放的一部雷诺轿车,扬长而去。 “妈!妈!”对待仇人也不是这样。江昕望着疾驶而去的车子,气得握拳的两手不由得抖动起来。 “阿昕,你几时回来的?”隔壁的阿水婆被偌大的引擎声吵醒了。 “刚到。” “你回来就好,赶快去劝劝你妈妈,她最近交了一个整天流连花街柳巷,出入赌场的浪荡子,这样下去你爸爸留下的那一点家产,迟早给她败光光。” “哦。”她老妈连话都不跟她讲,怎么劝?还有脸骂她不孝哩。 江昕告别阿水婆,失魂落魄地回到那栋她曾经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跌坐在竹椅上,眼泪不争气地流满面。 “拿去吧。”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跟进来的孟昶递上一条手帕。 谁要你鸡婆!江昕倔傲地宁可用袖子擦,也不肯接受他的好意。 麻烦的是,她流的不只是眼泪,还有讨人厌的鼻涕,袖子一擦,居然藕断丝连,纠缠不清,气死人了。 “用这个吧。”孟昶把手帕塞到她手中,要她别客气。 谁跟你客气!江昕打开折成小方块的手帕,拭完了眼泪,连鼻涕都一并在上头解决。 “我洗过了再还你。”其实他哪会在意这区区一条手帕。她把弄着手帕,感觉脸上因干涸的泪痕而紧绷,然后扯了扯干涩的唇,问:“刚刚那一幕,你都看到了?” 孟昶恻然地点点头“我误会你了,没想到你妈妈是那样的人。” “所以,那五千万”老妈的为人不是重点,钱才是重点。 “就一笔勾消吧。”他的慷慨令江昕满腹的阴霾顿除。 “君子一言九鼎。”没跟他把话说定,难保他将来后悔不肯认账。 “我向来说话算话,若不放心我可以写张保证书给你。” 能那样当然是最好啦。不过,江昕想归想,真要人家立字保证,未免有些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陪你去喝一杯?” 他的提议吓了江昕一大跳。 “你不是严禁我抽烟、喝酒的吗?” “我现在还有这个权利禁止你吗?”他反问,口气透着轻易可以察觉的柔和。 “当然没有。”江昕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口气登上屋顶阁楼,翻箱倒柜,从破旧的大书架后头,摸出一瓶陈年高梁。 “这是”孟昶惊异地看着她的举动,昔日那个街头小太妹,仿佛又回到眼前。 “这是我离开澎湖那年‘暗杠’下来的,本来是打算和我未来的丈夫一同庆祝,今天算你运气好,就让你尝一杯,不过,只有一杯,不能再多要喽。” 她从碗橱里拿出一个陶碗权充酒杯递予孟昶。 “你呢?”只有一个碗,莫非要两个一起喝?“我免啦。”给他一个碗是避免他多喝了,而她?剩下的当然就都是她的喽。斟了半碗给他后,江昕端着酒瓶就往口里倒。 “你这样喝会醉的。”孟昶不觉得她是在喝酒,根本就是在自杀嘛。 “不醉怎么浇愁?”江昕以酒润泽干涸的双唇后,问:“你还不走,一直跟着我干么?” “我不放心你。”孟昶坚持把她手中的酒瓶抢下“这东西是穿肠毒药,不能多喝,这碗给你。” “你不喝?”一个大男人连一滴酒都不敢沾,还想陪她买醉解愁?江昕开始有点瞧不起他了。 “我用这个。”他笑着拿起酒瓶敬向她“先干为敬。” “为什么?这酒是我的,为什么你可以喝得比我多?”她说什么也不依,非把酒瓶抢回来不可。 “因为我这才叫喝酒,不是灌酒。”孟昶反手把酒藏在背后,一只手按在她颈窝下,让她无法越雷池一步。 “我家的酒我高兴用浇的你也管不着。”他手长脚长,江昕四肢齐发硬是够不到他的身,气得哇啦啦叫。 “你要是再唠叨,我连这碗也喝了哦。”他没见过女人这么嗜酒如命,将来谁要是娶了她谁倒霉。 “慢着。”没鱼虾也好,给我记住,这“老鼠冤”本小姐是非报不可。 江昕接过陶碗看也没看就送往嘴边,一口饮得精光。 不知是心情过度郁卒,还是喝得太呛,她浑身一阵痉挛,便从竹椅上滚落在地板上。 不明所以的孟昶,惊惶地跪下把她扶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江昕半合着眼,勉力告诉他没事,但内心却酸楚得想掩面大哭一场。 孟昶看出她的异常,将她拉往胸前,用他温暖的胸膛熨贴她颤抖的背脊,两手将她紧紧地搂住。 “一切有我,不要怕,不要怕呵!” 他柔声的安慰形同催泪的药剂,让她忍抑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多少年来,她学会坚强面对横逆,从来不曾像此刻这般软弱过,这会儿是怎么了?她老妈的浇薄毖情,她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不是已经习以为常,怎地又伤心起来? “你知道吗?在遇上你以前,我已经快忘了被拥抱是什么滋味。”她说的是真心话,有记忆以来,她老妈就老拿她当拖油瓶看,绝少表现其母爱的关怀;青少年时,她疯狂的挥霍生命,而爱情并不包括在她追求的众多刺激游戏中,她纯纯的属于梦幻惟美的爱恋,在孟涛死后,便如同来不及绽放美丽的花朵,直接在枝头枯萎,从此不见天日,直到现在。 “只要你不反对,我愿意这样一直抱着你,直到永远。”他的声音细如呓语,恍若知了在秋风中低回,听起来极不真实。 “你这是在勾引我吗?”她虽然有点迷迷糊糊,但也还不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孟昶大概也有点醉了,看他一脸乖宝宝的样子,就知道铁定不胜酒力。 “可以吗?”他果然醉得不轻。 江昕捧起他的脸,认真的注视着,突然觉得眼前的他份外潇洒迷人,他的眉宇如鞭,放肆向两鬓舒展,眼瞳晶亮而澄澈,饶富粗犷之美。 她残存的理智渐渐管不住自己,哎,色不迷人人自迷,这男人拥有一流的美色,他在诱惑她。 “我要吻你了。”一方面是酒精作祟,一方面是自我放纵的意乱情迷。 她羞赧地微闭着眼在他腮上一啄,在极度恍惚中只觉一阵狂风将她推倒在光滑的地板上,暮秋的夕阳从阁楼的天窗倾泄进一大把暧昧的银光,催化彼此体内yin魅的情潮。 她委实不记得身上的衣物是怎么脱下的,只记得孟昶含着烈酒强行哺喂给她,害她从微熏变成酩酊大醉。 在今日之前,他们虽已数度袒裎相见,但每次都是在怒火中浇息烈焰,从不曾像此刻这样迫切且饥渴的想品尝性的华丽与辉煌。 他温柔地让她的两腿环至他腰后,如繁雨急下的热吻自眉心鼻尖来到锁骨,延着宛然偾起的胸线漫至高耸柔软的双峰 她连续飞冲到极至的欢愉,难以自持的剧烈吟哦起来,他蚕食鲸吞地霸占了她所有感官知觉,竭尽所能的取悦她,令她欲仙欲死,无法自拔。 斜阳已全然落尽,夜幕如浓墨泼洒,迅速笼罩大地。 两人汗水淋漓地犹交缠得难分难舍。华灯初上,马公的街头却已悄悄掩去市嚣,寂静中弥漫着远古的苍凉和荒漠。 依然沉浸在欢爱余韵中的孟昶,怔愕地发现臂弯中的人儿竟已呼吸有致地进入梦乡,他缓缓起身,在散落一地的衣物中拎起外套为她盖上。 贪恋地望着她细致可人的鼻眼樱唇,他忍不住凑向她的发鬓,汲取她自领口飘出的馨香。 他爱上她了吗?是在今夜,还是更早以前?在这之前孟昶一直不敢诚实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那将违反他对兄弟所信守的道义,只是不管他怎么回避都逃不开良心的苛责,如果今天没有见到那封信,他紧闭的心扉恐怕一辈子都打不开。 从今天起他或许可以义无反顾的投注全部的情感,只是她会接受吗? 他曾经那样无情的伤害过她,她一定恨透了他,思及至此,孟昶整个心都揪得死紧,痛苦得不知如何是好。 月月月 时近晌午,阁楼内洋溢着老旧的西洋情歌,和扑鼻的浓浓奶香。 江昕揉着惺忪的睡眼,伸着快酸死的懒腰“天呀,这地板还真硬。” “不错了,至少还有棉被可以盖。”孟昶捧着丰盛的早点从楼梯口上来。 哇!除了土司、荷包蛋、香肠还有热腾腾的鲜奶加阿华田。 “你怎么会在这儿?”支撑起上身,一阵凉风吹来,好冷!低头一瞥,天,她居然一丝不挂! “不要起来,我喂你。”把两只大瓷盘放在地板上,孟昶好心过来帮她拉起滑下的被褥,却被江昕一把拂开。 “谢谢你的好意,不用麻烦了。”她赶紧拉棉被遮住重要部位,因头痛而感到晕眩“你乘人之危,侵犯我?”迷乱中,她依稀记起昨儿黄昏所发生那教人脸红心跳的荒唐事。 “是这样吗?”孟昶无辜地眯着黑瞳“昨晚我可没有听到你曾说过一个不字。” “怎么可能?”她是个多么冰清玉洁的好女孩,至今二十好几了仍守身如玉,怎么可能放浪形骸,做出会遗憾终身的事 咦?这是身子下方一摊浓稠带腥的黏液,让急着强辩的她倏地哑口无言。 “你后悔了?”她脸上血色涌退,让孟昶的心一下悬到半空中。 废话,她不后悔,难道还要手舞足蹈,以兹庆祝?江昕实在不能原谅自己,居然失身给这个三番两次羞辱她的坏男人。 一切都是黄汤惹的祸,回t市以后,笃定要想办法把它给戒掉。 怎么办,有点想要痛哭流涕耶。可,算算年纪,她也老大不小了,做了这等有辱家门的事,除了挺起背脊勇敢扛下后果之外,尚能如何? 昨儿个一阵混乱,这死没良心的包准没有做好安全措施,万一她怀孕就惨了。 “我先跟你把话说在前头,昨晚我们纯粹只是呃逢场作戏,一时呃搞不清楚状况,所以你千万别当真,我不需要你负责任,也请你船过水无痕,把它忘得一干二清,最好就当它没发生过。”她这样说够明白了吧? “你要我忘了我们昨晚的缠绵悱恻、缱绻绸缪和恩爱” “够了够了,别再往下说了。”江昕听得头皮快发麻了。“我们之间没有恩也没有爱。” “那你打算怎么解释昨夜的激情?”孟昶把她从被子里拉出来,不让她再做缩头乌龟。 “别这样,我好冷。”她颤抖地狠抽一口气,四处寻找她不知丢到哪儿的衣裳。 孟昶为她披上衬衫,让她坐在膝上。“喜欢我这样抱着你吗?” “这种行为太可耻了。”江昕想挣开他,他反而像八爪章鱼一样缠过来“我们两个并不相爱,居然玩起这种不负责任的游戏,简直有辱师门。”人家会问你们老师是怎么教的? “你怎么知道你不爱我?况且,我绝对负责到底。”他说话时专注而认真的表情,差点没让江昕吓得少了半条命。 “不用了,我说过,你什么责任都不用负,你只要放了我。”别把嘴巴凑过来,她真的不希望一失足成千古恨。“你很清楚,昨天晚上我们都喝醉了,脑袋瓜子都不够清醒,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遗憾,但是错不完全在我,我们就此扯平了,好不好?”这口气犹如被迫失身的是别人而不是她,让孟昶听得啼笑皆非。 “不好,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已经给了我。”俯下头,他把整张脸熨贴在她温热的胸脯,用力吸吮着。 “你住手,不,你住口!”江昕强行推开他的脸,惊怒交进地瞪着他“你好卑鄙,一个大男人,难道你、你你玩不起吗?” “玩?你认为我们这只是在玩?”他也火大了,声量大得像打雷。 “本来就是,算我倒霉,你也认了吧。”趁他尚未发作前,她慌忙捂住他的唇“别告诉我你已经陷进去了,在这之前我们甚至是水火不容的仇家,爱苗不会那么快滋长,那的确只是一时的激情。” 第七章 顾不得争执,江昕慌张地拎起衣物穿戴整齐。她妈妈不知回来了没,要是让她瞧见不骂得她臭头才怪。 “啊!”一阵撕裂的疼楚来自下腹,令她吃痛地跪倒在地板上。 “怎么了?让我看看。” 江昕脸庞忽地一红“不用你管。”明知故问,虚伪的家伙。 “也许热敷一下会好点。”不理会她的抗议,孟昶拦腰将她抱起,温柔地平放在地板上。 “我说了不关你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她赶忙并拢被他分开的双腿,从地板上坐起。“我我去冲个热水澡。” 这间阁楼在她没离家以前,曾是她埋藏秘密,累积成长痕迹的特级套房,十年了,她老妈偶尔会上来打扫,一切仍保持原样。 江昕害怕孟昶又有突发奇想,拎着外套就急急走往位于右侧小得可怜的淋浴室。 水龙头都生锈了,幸好还可以使用,浴室上方有个窗户,是她特地装上去的,以便一面享受淋浴的舒适,一面欣赏美丽的夜景。 才褪去衣裳,她就听到楼下一阵脚步声,微微一愕,忙爬上窗户朝下张望,是她妈和那个男人。 “是我老妈回来了,你快躲起来。” 都快要接近拉警报的年纪了,她居然仍像个怕做错事被逮到的十七岁少女。 “为什么?”孟昶不解,撞见了就打个招呼嘛,有什么大不了? “因为我不要让她知道我跟你已经”糟,听这拾级登楼的脚步声,她老妈要上来了。“总之,你给我进来。” “是你说的哦。”孟昶抿着贼贼的笑靥,非常配合地躲进浴室,欣赏她绝美无边的青光。 “把脸转过去。”她压着嗓门命令他。 “什么?”狡诈的他非但没有照做,反而把耳朵附在她唇边,装聋作哑。 “你快点,不是说好东西拿了就走,还上去做什么?”此时楼下的男人大声催促江母。 “我留个字条给阿昕。”江母说着来到阁楼。 江听从浴室小小的门缝往外望,见江母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很小心地塞往她“暗杠”高梁酒的书柜后。 “你不是怕她找到你会跟你唠叨,还留什么字条?何况只是出去几天而已。”楼下的男人口气很差的说。 “总要让她知道我没事,这又花不了多少时间。”江母放好了东西,转身瞥见地板上原封不动的早点和那瓶喝剩三分之一的陈高,不禁好奇地朝四下张望一会儿。 “快点,在下蛋哦!飞机要起飞了啦。” “好啦、好啦。”江母下了两个阶梯犹不放心地往回瞧了瞧,然后对着空气说:“我在书柜后留了东西给你。” “你在跟谁说话?”男人问。 “没啦,你不用上来,走了、走了。” 一直等到楼下传来偌大的关门声,江昕才松了一口气。 “她不要我了,她要跟那个男人走了。”江昕难过地说。 “不会的。”孟昶爱怜的为她拂起一绺落在鼻头的发丝说:“刚刚不也听到了,她只是出去几天。” 江昕失魂地摇摇头“错了,如果只是几天;她就没必要慎而重之的留东西给我。”她相信藏在书柜后的绝不单单只是一张留言用的字条。 “先去拿出来看看再说。” “你先出去。”她身上犹光luo着呢。 “害羞?”他快速地搂着她,将她稳稳嵌入怀中“再给我一次,我保证不负责任,而且船过水无痕。” 这种保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江昕忍不住诧笑出声。 嗅着他熟悉的体味,聆听他由胸腔传出的心跳,江昕窃窃的警告自己,再跟他和下去,迟早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要。”她断然拒绝,并且快速地把衣服穿上,冲出浴室。 江昕准备去拿她妈藏在书后的东西。 “帮个忙好吗?”她老妈在推开书柜时不知卡到了什么,一下拉不开来。 “我米。”孟昶猿臂一伸,轻易地把那只布包取出。 那布包裹了两层布,里头还用一个长形木盒,打开一看,竟是一张三千万的支票和一张字迹潦草的字条,上面写着“妈妈去谈生意,十二月初回来” 下面还附注“ps别怪我,是那个姓孟的逼我的” 没想到老妈居然还会留钱给她,可见她对她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 “关于这点,我可以解释。”孟昶道。 “不必了。”解不解释都一样,总之他是个坏胚子,这点是错不了的。她把支票交还给他“现在我只欠你两千万零三千元。” “我说过我” “有仇报仇,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江昕打断他的话,又道“我们之间的账迟早要算清楚,当然,这其中还包括你对我的羞辱。” “昕!” “不许这样叫我,我可不希望引起别人的误会。”把包包揣在腋下,她连再见也没说,头一甩就直接下楼。 “昕。”孟昶眼看拦不住她,索性从楼梯扶手滑下。 此举倒是让江昕由衷折服。当然,她嘴上是不会说的。 “至少把这张支票收下。” “理由呢?这是你给我的另一个三千宠爱?”收下它,只会给自己更多的屈辱。 她是个小心小眼,有仇必记的小女人,不管多久以前的老鼠冤,都会耿耿于怀。 “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别误解。” “谢谢你的心意,我承受不起。”她急急忙忙地想离开,他却亦步亦趋紧随在后。“不要再跟着我,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要是我办不到呢?”昨晚抵死缠绵的画面,至今仍历历地呈现在他脑海,那是多么刻骨铭心,教他怎能当作若无其事? “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江昕见他一副蛮霸不讲理的样子,气得把他租来的车钥匙抢在手中。 “那你又为何留下这样的印记给我?”孟昶拉开领子,露出一个月牙般的咬痕,那是昨夜情到狂野处,她因过度抗奋而烙下的。 “是我弄的?”是吗?她怎么不记得了?尽管不愿承认,她还是羞红了脸。“对不起。” “就这样?”他渴望的脸庞明白昭示,他要的不只这些。 江昕苦苦地一笑“否则呢?忘了在昨儿个以前你是怎么对待我的?我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你,更遑论爱上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毅然跨出大门,陡地发现向晚暮色像浓雾般袭来,电线杆上的鸟儿已渐次回巢。一天又过去了吗? 月月月 当江昕回到t市住处时,已是次日的清晨。 孟昶不再穷追不舍,他知道逼得愈紧,只会让她愈退缩,愈坚决反抗,一个人不能宰了他的羔羊同时还希望保有,他望着江昕临去前故意抬得高高的下巴,才了悟自己曾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假借复仇之名,让自己锲而不舍地找到她,并不择手段娶她为妻,这一切,为的全是一片私心,他却懦弱地不敢承认。他根本没有资格爱她。 江昕一定不晓得,在大哥投海的那天黄昏,他闻讯赶来,望见穿着白衣黑裙,沐在血红夕阳下,美得如一尊希腊粉瓷雕塑,却惊惶失措的她时,那无尽诱惑的美惊呆了当时年少轻狂的他。 之后,他因为无法原谅自己居然倾心于一个声名狼藉,害大哥走上绝路的刽子手,不得不用仇恨的情绪来包裹这份可耻得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心。 如今他的心口露出好大一块空白,使他有余力超脱自己,看清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和焦灼。 在过了子夜的寂静时刻,他流连仰望着这栋十二层楼高的建筑,如果江昕知道他已经在这儿守候了五个钟头,将怎么想呢?会有一丝丝的感动吗? 月月月 上海浦西区,这里即是大家认知的十里洋场。 孟氏家族正兴建中的大别墅就位于五星级饭店波特曼香格里拉以东,邻近人民公园处。 蒋寒梅离开高平到上海后,每天都会到这儿来巡视工程进度。虽然她已老迈,健康状况也大不如前,但她就是闲不住,特别是江昕负气跑回t市后,孟昶镇日无心公司业务,更让她烦恼得待不住家里,宁可到外头来找点事做,省得愈想愈烦心。 她对江昕的成见比孟昶要深,尤其害怕孟昶会步上孟涛的后尘,一头栽进去而难以自拔。 她看得出来,孟昶正一步步陷入泥淖而不自知。但,江昕呢,这女孩子不似茵茵,表面上前卫自信,骨子里却以攀龙附凤为职志的拜金女子;亦和她妈妈嗜钱如命不同,她不慕荣华,不贪富贵,慧黠且美丽,糟糕的是她骄傲得没把孟家的财富和权势放在眼里,和孟昶的心高气傲简直如出一辙,是以对他构成了致命的吸引力。 从孟昶向她提起为孟涛复仇的计划时,她就担心他会假戏真作,而今看来似乎已成定局。 江昕会在孟家造成一股不小的风浪,能不能顺利平息,得视盂昶陷入的程度深不深,至于江昕的意向呢?十年前她尚且还是一名小女孩时,她都瞧不准了,如今她历经多番的风浪洗礼,其心性当然就更不容易揣测了。 “奶奶。”孟昶一下飞机就兼程赶到这儿来“蔡医生不是警告过您,不可太操劳,要多休息,您怎么” “无妨的。”蒋寒梅笑笑地摆摆手,要他别多虑。“倒是你,你瘦了,是江昕那丫头害的?我早说过,她是个女妖精,多避着她点。怎么样呀?你回澎湖老家,把孟涛的遗物都带回来了?” “是的,除了他的一些衣物和书籍,还有一封他写给江昕但来不及寄出的信。” “信?”蒋寒梅一愕“里头都说了些什么?”孟昶低头一叹,没说什么。 “瞧你行色匆匆,又急着赶回t市吗?” “我”孟昶才要解释,她已笑着加以制止。 “我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月月月 “热腾腾的三千万,你就这样让它给飞了?”祝少君惊问完毕还附带一声响脆的扼腕。 祝少君过度激动的反应,让江昕感到一阵厌烦。 “振作点,反正那笔钱也不是给你的,再说你身旁那些阔少爷们,哪一个的身价少于三千万?”简单抹好口红,准备上班的江昕,才要下逐客令,门铃却在这时候响起,她靠在猫眼上往外望“是陈律师耶,那么早他来干么?” “是他?那你别管了,快去上班。”祝少君迅速脱下罩在外头的短厚上衣,露出无肩袖的性感小可爱。 “你这是干么?”做女人一定要这样才套得住男人吗? “还说呢,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跟他早就成双入对了。”祝少君把江昕推到一旁,伸手拉开房门,绽出一朵秀色可人的笑靥,挽着陈永然的胳膊,堂皇入内,并使了个眼色,要江昕以最快的速度自动消失。“陈大律师,好久不见了。” “呃,是啊,我今天来是要找”陈永然一脸尴尬,手上捧着的大把香水百合不知要往哪里摆才好。 “找我对不对?我们好有默契哦,不用特别联络,你都猜得到我在哪儿。”祝少君见江昕还呆杵在那儿,忙挤眉弄眼,要她别破坏她的好事。 “哦,你们两个慢慢聊。”江昕见祝少君把陈永然往沙发椅上一按,原就宛然可见的胸线于一弯身时几乎要倾巢而出,令她差点停止呼吸。“我去上班了。” 其实今儿个是周末,公司里只有几个少数加班的同事在,她已于星期四向公司提出辞呈,现在手头上根本没特别重要的工作需要她牺牲假期。 促成她决意到青桦广告的主要原因,倒不全是为了那六百万的年薪,而是无从言喻的厌烦。 得到孟氏实业集团年预算六亿多的广告,公司原本答应会给参与的同仁一些奖励,没想到老板只是口头嘉许两句就完了,让她的下属们大失所望,她这个总监连置喙的余地都没有,真是愈当愈窝囊。 另一个让她离职的因素,则是孟昶。留在奥林,她迟早得和孟氏实业集团频繁接触,如此,想避开孟昶是不可能的,和他真的是相见不如不见,就此划清界线是最好的选择。 走在熙来攘往的t市街头,她的心忽地感到仓皇。从十八岁开始到广告公司打工至今,已十个年头了,每天孜孜不倦的卖命,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六百万和一个虚名? 世俗认定的功成名就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吗?为什么此刻的心灵会这般的空虚而落寞?只觉生命中一段韶光不但被捣得粉碎,甚至还陈尸在那儿,无人闻问,任其暴露荒野。 没遇到孟昶以前,没和他在澎湖糊里糊涂厮缠了一夜,她压根不曾想过就这样一个人度完一生有何不可。爱情这玩意儿,于她向来是可有可无。 可现在不同了,他的拥抱,他胸膛的余温至今仍感觉得到。天,她爱上了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的迫切需要一个男人来爱她。 而所谓的男人,脑海里转来转去浮现的都是他的影子。中邪太深了,她得赶快找到一个值得爱的男人,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情,好把那个该死的影子甩到九重天外去。 没有人知道她对爱情有多么渴盼和向往,这份瞳憬深深埋在心底达好几年之久,直到遇上他,是他开启她心扉最隐密的那道门,强迫她看清自己的内心世界是多么脆弱无依。 走着走着,居然来到电影城,看电影是她惟一的休闲娱乐,眼看青春就要进入尾声,她怎能继续把生命浪费在这一小方天地里。 但,不看电影,她又能去哪儿呢?十点二十的早场电影就要上演,这个时候进场,一整天下来,她可以看个四、五部呢。今天上演的,有一大半是描述刻骨铭心的爱情,一个人看实在无趣得很。 仿佛在呼应她内在这段隐密的呼唤似的,那个教她既恨且怕又悄悄思念的男人,竟然就站在离她三公尺不到的售票口旁,微笑地望着她。 两人静静互望一会儿,江昕不自在地舔了下干涩的唇,笑问:“孟大老板也来看电影?” 听到“孟大老板”四个生疏的字眼,他含笑的眼陡地一黯,但随即用无谓的另一个笑加以掩饰。 “朋友送了两张招待券给我,正愁不知找什么人一起看。”他晃了下手中的电影票,证明所言不虚。 “哦,那找到人了吗?”废话,找到人了还会站在那儿?江昕很气自己每回一碰到他就口拙嘴笨,智商自动调降。 这男人分明是偷偷跟着她到这儿来的,否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只是一路上她专心于哀悼十年青春倏乎飞逝,才没留意到他鬼祟的行踪。 孟昶摇摇头,开口邀请,本来想一口回绝的她,话到喉咙上端,突然一改心意“好啊。” 这就是现在饮食男女软弱不定的爱情观?连自己的心意也软弱得管不住? “我们只是看场电影,别无其它。”又在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好像不这样,没办法划清彼此的界线,或彰显她矜持的高贵情操似的。 孟昶毫无异议地点点头。 和他走在一起,他们无疑是出色亮眼的一对,不时引来众人窃窃的叹息,连进入戏院时,验票的小姐都禁不住睁大眼睛盯着他俩。 上演的片子是很不适合他俩一齐观看的文艺片。 女主角的演技不错,让观众轻易就能融入剧情里,江昕专注地盯着银幕,没注意到邻座的他已把手搭在她放于腿上的纤白柔荑上。 当end的字幕出现时,她警觉地想缩回手,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电影院的灯光亮起,前后左右纷纷起身的男男女女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 “我们要这样一直坐在这儿,直到管理员来赶我们吗?”江昕微愠地问。 “听说你向公司提出辞呈,准备转换跑道到青桦广告去?”他出其不意地抛出这个话题,让她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人是包打听吗?怎么她稍有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他? “是哪位消息灵通人士向你透露的?” “你一定不知道青桦广告发生财务危机,将在年底前裁掉二分之一的员工。”他不回答她的问题,继续道。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坦白说这消息的确够震撼,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不免有讥讽的味道。江昕气得想把手抽回,而他却索性握得更紧。 “基于朋友立场,提出善意的警告。”他说话时眼睛老是平视着前方,直到这时候才停驻在她嫣颊上。 “谢谢你告诉我,我现在是新无业游民,从明天开始可能要勒紧裤带,每天张开嘴巴喝西北风过日子。”她的愤怒一半来自受骗,一半因为羞耻。任何人都可以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就是不要从他嘴里说出来,让她觉得没脸透顶。 “只要你愿意,孟氏实业集团行销部经理的缺,随时等你来填补。”他慎重地说,瞳仁紧盯她脸上表情的变化。 “去当你的下属?每天仰你的鼻息,看你的脸色吃饭?”她尽可能用平静的口吻问。 “为什么你一定要讲成那么不堪?跟我在一起有那么痛苦吗?”他浮躁地提高声量。 孟昶握着她的手像铁箝一样,让她疼死了。 “放开我,不然我要大叫喽。”她卯足火力加以威胁,奈何说出来的声音却是颤抖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喟然一叹,总算把手松开,但下一秒钟却环向她的腰际,当着众目睽睽之下,热情地拥吻她。 江昕一口凉气抽到半途,就被他全数吸得精光。 “这位先生”负责打扫的清洁工看他们恩爱得如胶似漆,本来要请他们快快离去,但想想算了。 “拜托,大家都在看我们了。”江昕好不容易把樱唇移开,喘促地偎在他耳畔。 “同意我的提议?”他是不达目的绝不放弃。 “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如果以后他在公司一遇到她意见与之相左时,就来这么一招,叫她拿什么脸见人? “一天够了吧?”行销部经理这个位子悬宕已久,不能再拖下去。 “十天。”既然“凑巧”失业,她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几天。 “三天。”以免夜长梦多,还是早点定案比较好。 “一个礼拜,至少让我去度个假,我真的好累。”其实答案已经在她脑海里了,一个礼拜只是缓兵之计,足够她逃到天涯海角,另外再找个足以糊口的工作。 “好吧。”望着她削瘦纤弱的脸庞,孟昶是怎么也坚持不下去。“如果你暂时不想工作,橘园随时欢迎你回来当女主人。”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这名词,不免感到好奇。 “我住的地方。”孟昶充满渴切地说“如果你真的累了,何不让我照顾你的后半生?我保证,全心全意。” “谢谢你的全心全意,我消受不起。”江昕推开他紧贴的身子,挪开彼此的距离说:“我现在只想去吃一碗蚵仔面线。” 两人终于先后离开座位,走了出去,让好心的清洁工松了好大一口气。 晌午时分,戏院外的人潮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江昕和孟昶才在阶梯上站定,考虑该上哪儿解决民生问题,从杂沓的人群中忽然进出一声叫喊“学长!”接着一名穿着皮短外套、皮短裤,足蹬棕色皮靴的年轻女子朝他们的方向奔来,一把抱住孟昶,飞快地在他左颊啄了一下。 这么热情如火,不仅江昕感到惊异,连群众都不禁侧目。 “好巧哦,居然在这里遇到你,你不是不看电影的吗?怎么今儿个兴致来了啊?”吴茵茵连珠炮的说完话,才注意到立在一旁的江昕。“嗨,连你也来啦。” “你认识我?”江昕好奇地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打量这位她记忆里不曾留过印象的“时代青年” “是啊,在上海总公司见过一面。”吴茵茵回望了孟昶一眼,见他脸色不大好看,赶紧把挽在他胳臂上的手放开。“我也是孟氏实业集团的员工,我叫吴茵茵,和学长在大学和研究所都念同一所。” “哦。”江昕扬扬眉,算是对孟昶这位学妹兼红粉知己礼貌的响应。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孟昶口气不好是有原因的,吴茵茵被派驻在上海,却突然在这儿出现,实在有违常理。 “看电影喽。”吴茵茵故意忽视他询问的重点,接着说:“正巧现在是午餐时间,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顶级餐厅,里面的牛排和起司蛋糕好吃得不得了,要不要一起去?” 吴茵茵的目光停驻在孟昶身上,他则回眸睇向江昕。 “你们去吧,我习惯吃路边摊。”她可没那么不识相,她一看那位吴小姐百分之一百二十是孟昶的老相好,她跟着去当电灯泡吗? 摆摆手,不必带走一片云彩,她故作潇洒地转过身,立即涌上心头的却是——孟昶,你给我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江昕,你别走!” 孟昶待要追上去,吴茵茵却急着挡在他面前道:“奶奶病了,你知道吗?” “什么?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孟昶仓卒地问完话便要追上去。 “昨天。”吴茵茵一直挡在路中间,绊住他的步伐。“我就是专程送她回t省就医的。” “但你却有心情到这儿看电影?”这不是很矛盾,很令人心生疑窦吗? “因为她已经好多了呀。”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早讲?”孟昶大吼一声,把吴茵茵吓得面色惨白。 “学长!” 他随即离去,大概只有狂啸的北风,才能这般迅雷地席卷而去。 吴茵茵呆立在街头,望着这一幕她做梦都不肯相信的事实,忽觉一阵天旋地转,整颗心都飘荡起来。 第八章 江昕离开戏院时,天空已下起毛毛雨,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一下子变得阴霾重重。 她像游魂一样,在车水马龙的闹市里任凭两条腿搬弄,穿巷过街,最后她决定给自己一个目的地——家。 那里可以接纳她疲惫的身心,可以抚慰她受创的灵魂,而且,除了那儿,她根本别无去处。 如果一个人可以从自己的七情六欲中逃脱,笑看人世种种,那该有多好,至少这样就可以不必背负太多的情感包袱。只是她愈想淡然处之,愈想逃离现状,却愈是陷溺于和孟昶那依然胶着于灰色地带,其实正疯狂滋长的恋情。 为何这样地急于伤心,急于流泪?她为自己过度的情绪反应感到疑惑和惊心。 她在渴望什么?一份海市蜃楼般的情爱? 然,怎能不在乎呢?孟昶夺去她的身子,而她竟然连心灵也一并奉送了。努力的伪装,假意潇洒为的只是顾全那毫无意义的自尊。如今她只剩一具空壳,像是一只被放进天际,忘了收线,攀挂在树枝头,奄奄一息的风筝。 这一生,无论大大小小的事情,她只靠自己导航,而今为什么急切的希望有个人为她掌舵,撑起长帆?是累了?倦了?还是真的非常需要一个人来爱她? 她不停的走着,把烈阳走成夕晖,把黄昏走成子夜,走得万家灯火次第张扬又逐一熄灭,路灯下的道路像刚煮过的仙草色,终于才走到属于自己的那扇门前。而他,就立在门廊下。 不争气却强忍的泪水,偏选在这时候泛滥成灾。在她虚软地倒下之前,孟昶接住她的身子,把荏弱的她紧紧嵌进心窝里。 月月月 进到房里,孟昶将她打横抱起,摆放在弹簧床上,整个人覆了上去,穷凶恶极地索取她身上的沁香和甜润,在江昕讶然失神的当口,已逼着她与之合而为一 他像个永难餍足的猛兽,霸道而狠戾地进行掠捕,那么地孤注一掷。 江昕躺在他身下,秋瞳中映照着他的俊颜,由浮躁中逐渐转为款款柔情。 “你生气了?因误会我用情不专而吃醋?”激越过后,他仍紧搂着她,脸面深深埋入她浓密乌亮透着淡淡清香的秀发中休憩。 江昕无语地抿着薄唇,她水眸中灿灿生光的泪雾是最好的答案。 “很好。”孟昶忽尔抬起头,两眼锁住她嫣红欲滴的水颊。“你果然爱上我了。”他低头吻去那抹惹人生怜的泪,翻身将她带往胸膛上,双臂铁箝似地搂得她呼吸困难。 “茵茵是我的学妹,我们曾是一对恋人。”意识到怀里的江昕凛然一颤,孟昶赶紧接着说:“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谁没有过去呢?” 她呀,她的感情世界不就是一片空白!但,这值得骄傲吗?那是她用来救赎一份因别人的错爱而造成无可弥补遗憾的自虐行为,这种形式的守贞一点意义都没有。 “在我出现之前,或之后?”她要知道她是不是在不知情下成了人家的第三者,破坏别人的感情,这是她不允许的。 “在我发现自己疯狂爱上你,却完全得不到你的青睐时。我这一生从没见过比你更倨傲的女人,在你眼里大概不曾为任何人萦怀倾心过,记得当时,你甚至不肯用正眼瞧我。” “是吗?”对他的指控,江昕实在有些茫然。如果他指的是十年前的她,那时她的确是个我行我素,不在乎任何人喜乐与否的小妹。然,那样的她,可爱吗?他不会暗恋她那么久了吧?“像你这么出色的男人,居然会疯狂爱上一个品学兼差,声名狼藉的恶魔女。” “感情原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言。”他用手拨开她散在额前的刘海,在光滑的额际深沉地印上一记亲吻。“何况你是这么美丽的女人,本来就有足够的理由让男人神魂颠倒。” “你的话,教人很难相信。”她怎么也忘不了,在那场形同笑话的婚礼上,他几乎是用吃人和讥讽的眼光,瞪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个恨你入骨的人,突然有一天告诉你他其实爱你至深,你肯信吗? “不只是你,连我自己都害怕面对这样的事实。” “既然那么爱我,为何等到十年后才展开行动?”而且这个求爱行动一点也不浪漫,活像要将她逼向死路。 “首先是我必须弄清楚你对我大哥的感情,再者,奶奶那儿也是一股强大的阻力。”孟昶明白,倘使没有那一封遗书,他们之间可能会是永远平行的两条钢索。 “你奶奶不喜欢我?”那还用问吗?得知她少年时期辉煌事迹的人,想必是没有一个会喜欢她。 “她害怕我陷在爱恨的夹缝中无法自拔,迟早有一天会毁了你,也会毁了我自己。”孟昶深幽的星芒一闪,把落在窗外的视线调回她脸上。“她不知道在我和你重逢之后,恨的因子已悄然消失,而爱苗却迅速成长,逐渐霸占我所有的感官知觉。” “是吗?”直到现在,她对他仍旧充满疑问。“你的爱倒是很特别,不是普通人承受得起。” “你还在怪我?”他受伤的神情,看起来宛如一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 “我不知道,”江昕滑下他的胸膛,拉起被子遮住身体。“虽然跟你缠绵时的感觉很快乐,但我并不确定这是否就是爱,也许也许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时,也也同样很” “住口!” 没想到孟昶的醋劲奇大,她只是举个简单的例子说明心里的感受,竟惹得他张牙舞爪。 “你除了和陈永然过从甚密外,还跟了谁?”他会得知此事,是因他有暗中调查过。 “没有的事,我跟他只看过一、两场电影,吃过一、两次饭而已,这样也不行吗?”在没许下承诺以前,她本来就有权利结交各式各样的男人,以便从中挑选出一个最棒、最适合自己的当老公呀。 “不行!”孟昶的霸气在此刻完全显露无遗。“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把所有男人从脑海中彻底摒除。” 怎么天下的男人都一样?自私、蛮横、不讲理!什么叫“我的女人”多刺耳的字眼。 她默然地拎起睡袍披上,弯身打开床头柜,望着里头一包原封未动的大卫杜夫犹豫了下,旋即把抽屉关上。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抽烟了,似乎从孟昶这讨厌的家伙出现后,她就丧失吞云吐雾的基本功力。 “你走吧。”她淡然道“我不知道你以前所结交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女孩,她们又是以什么态度来响应你的专制和粗野,但,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即使我已经跟你儿女成群,你也绝不可以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压制我。” “请接受我的道歉。”自觉理亏的他,马上知错必改,软语相求。 江昕冷然地摇头“我们不适合,勉强在一起,只会让彼此痛苦而已。” “我说过我很抱歉。”当惯了大老板的他可是绝少对旁人这样低声下气,他的话一向就是命令,别人只有遵从指示的份,谁敢这般的据理力争? “瞧你,几句话不合意,火气又上来了。”可惜她不吃这一套,她要的男人可以是铁铮铮的汉子,或气宇轩昂的英雄,但不可以拿权势、地位和财富来压迫她。 “是你逼我的。”和她在一起,他特别容易上火,好像这女人天生和他相忌相克。“我只是要你爱我,做一个温柔的情人,有那么难吗?” “所以你要的女人不是我,也许那位叫吴茵茵的学妹才是你理想的妻子人选。” “你还在生气?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他躁动地扯住她睡衣的一角,把她拉回床上,一手托起她高耸的双峰,另一手则探入衣内,摩挲她软嫩的肌肤。 “住手!”她娇叱着打掉他的巨掌。“我厌恶你用那种沙文的方式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是很迷恋你,但不是你思维中的崇拜或依附,而是平等的两情相悦。”自小贫困的生活,让她恨透仰人鼻息、矮人一截的卑微生活。这些年她努力不懈,为的就是希冀有一天能够扬眉吐气,争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孟昶对她的这番论调并不感到意外,江昕性情刚烈,脾气又臭又硬,是众所周知;然而,就算对她了解至深,他还是很难不将她视为可以桎梏一生的爱奴。他必须这样,才能感到自己能够掌握她的一些些安全感,他真的好怕失去她。 “我希望你做我的女人,无非是要竭尽所能的呵护你、照顾你,进而筑起高墙,把所有垂涎蠢动的男人,统统隔离在外,让你能安安心心的做我的妻子。”见江昕没立即反驳,他紧接着又说:“做为一个男人,连这起码的自信和私心都没有,还敢侈言在群雄中争得美人归?” 江昕被他似是而非的论调堵得哑口无言。倘若易地而处,她能忍受他的感情外放,游走于现实之外?不可能,一个吴茵茵已经让她打翻一整缸的醋坛子,在这方面她其实是量窄好妒又小心眼。 “默认了?”他转变得很快,方才的阴霾已一扫而空,眉宇间飘落的是悠然的笑。 “我说不过你,并不表示就认同你。”每次和他争辩,她总是气势有余,后劲不足。“唉,饿惨了,我要去弄点东西吃。” “你会自己弄东西吃?”孟昶话才出口,就后悔不已。“对不起,我并没有嘲讽你的意思,我只是” “不要愈描愈黑。”江昕把外套丢给他,要他暂时披着,以免着凉,现在室温只有十七度左右。“我本来就不是做贤妻良母的料,你先有心里准备也是好的。” 踱到厨房,赫然发现祝少君居然把她冰箱里的吃食扫得一干二净,连一瓶可乐也没留给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尴尬的咧着嘴,伸手打开流理台上方的柜子,希望能见到一两样残存的泡面。 有了,两颗鸡蛋、半包五木拉面外加三分之一瓶用剩的柴鱼片。 “你要不要来一碗?”她的厨艺还算合格。 孟昶望着那少的可怜的东西,委实不相信她能料理出什么好吃的食物。 “何不到外头解决?我知道这附近就有一家很棒的餐厅。” “抱歉,这方面我是很居家的。”利落的取兵盛水架上瓦斯炉,她一手打蛋的技术纯熟得教孟昶直想称赞。 “没想到你还有这项绝活,且懂得煮面。”倚在墙边,他用嘉许兼欣喜的心情,看着江昕超贤慧的演出。 “一个人在外头讨生活,吃无定时,生病也无人闻问,当然得学几招关照自己的肠胃。”前后不到十来分钟,两碗热乎乎、香喷喷的汤面已经上桌了。 孟昶拿起筷子,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老天!真是人间美味。” “小意思。”她很臭屁的抿嘴一笑,聊表对他过度夸张的赞美。“等你吃过我的满汉大餐,你就会爱死我了。” “我现在已经爱死你了。”他拉长颈子,用口承接她夹上来的面条,顺势而上,含住她的朱唇,两舌缠绕得难舍难分。 一阵迷离恍惚,江昕惊觉他手不规矩的放在不该放的地方,一路往上攀爬而来。 她汲着由他身体散发出兽一般的味道,竟迷乱得管不住自己,把手臂勾住他的颈项,撩起裙摆,张开双腿整个人骑坐到他的膝上。 她已脱离中邪着魔的年龄,这些年,生活于她,波澜起伏者少,平淡孤寂者多,这男人是她的英雄,也可能是她的邪星。 这一脚踩进去,恐怕一辈子都脱不了身。她喃喃地不知问他,抑或自问“万一我真的爱上你怎么办?” 月月月 仿佛酒醉的绯红,香枫因着冬意渐浓,逐一从枝头飘离,缓缓落入尘埃。 立在蒋寒梅背后的吴茵茵,蹲身拾了数片握在手中把玩。她奉蒋寒梅之命把孟昶请回上海已十多天,总算有机会到孟家和他们祖孙俩共进晚餐。 孟昶躺在两株白桦树中间的摇篮上,手中拿着一本叶慈的诗,心不在焉的浏览着;蒋寒梅则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我生病这段时间,多亏茵茵不眠不休的照顾,你该好好谢谢她。” “我知道。”孟昶眼睛盯在书本上,漫不经心的回答。 蒋寒梅透过厚厚的老花眼镜,不甚开心地瞟了他一眼“你晓得奶奶老了,活过了今年不知明年,在我走之前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好女孩,结婚生子,日子过得快快乐乐。” 这是开场白,接下来又要训话了。孟昶无奈地放下书本,跳下吊床,向前握住蒋寒梅青筋横布干瘪的手背。 “奶奶老当益壮,一定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 “不要哄我开心,我的身体我自己了解。”她叹了一声,非常严肃地望着孟昶。“真的不要再和她厮缠了,这世上除了茵茵能全心全意扶持你,别人是无法兼顾事业与家庭的。”她虽知吴茵茵为拜金女,但她不想看他因江昕而痛苦,且江昕还是孟涛当年的死因。 奶奶口里的“她”不用明说孟昶也知道指的是江昕。 “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我必须找一个和我倾心相恋的女子。您不是希望我快乐吗?那就不要逼我,让我决定自己的未来,让我去娶我爱的人。” “孟昶!”蒋寒梅的手忽地颤抖起来“她不适合你,她太像你妈妈了。” “我妈妈?”这个名词曾是他们祖孙俩之间的忌讳,多少年了,她绝口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 “是的,你妈妈当年生了你们兄弟以后就跟着人家跑了,她从没尽到为人母亲的责任,我不希望你的孩子将来步上你的后尘。”提起这不孝的媳妇,蒋寒梅依然余怒犹存。 “不会的,江昕不是那种人,除了我,她没别的男人。”关于他母亲的种种,他这个做儿子的没权利去追究,无论是真是假,现在她已经过世了,追究也没有意义。但,对于江昕他有十足的把握,她一定会是个贤妻良媳。 “我得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 “谁是您的消息来源?”孟昶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往正假装捡拾落叶的吴茵茵身上。 “你别误会茵茵,不是她。” “那么是谁?”谁敢在他们祖孙面前嚼舌根搬弄是非,谁就得付出代价。 “是”蒋寒梅一下语塞“反正你别管,你听我的就是了,我要你娶茵茵为妻。” 他倏然放开她的手,霍地站起的转过身,长长地一声叹息后,才又面向蒋寒梅。 “我已经有太太了。” 听到这句话,始终低着头的吴茵茵猛地一抬眼,幽幽望向孟昶的背影。 “那不算,那根本就是一场闹剧。”蒋寒梅已由他口中得知孟涛写给江昕的信的内容,她知道无法再用过往的仇恨作为惩处江昕的借口,但又不肯轻易让她就这么成了孟家的媳妇。 比较起来,茵茵家世良好,学识丰富,个性也温柔娴淑除了拜金外,但最重要的是,待她孝顺极了,江昕怎么及得上她的一半好? “我会努力让她承认那场婚宴的法律效力。”即便不能,他也不在乎再来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 “我反对,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她该拿什么来威胁他? “奶奶,我已经三十一岁了,您还想拿藤条来逼我屈从吗?” “就算你六十岁,你还是我孙子。”孩子长大就是这点不好,既不听话又任性。 “放心,我很快就会给你一个曾孙子。”让你转移注意力,别再动不动就对我施念紧箍咒。他在心中补充。 “真的吗?”老人跟小孩一样好哄,一听到有曾孙可以抱,蒋寒梅马上把刚刚的疾言厉色换成慈眉善目,什么时候?” “我正在加紧努力当中。”孟昶抛给她一抹暧昧又调皮的笑容。 “这样啊,我还以为八字已经有一撇了。”蒋寒梅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期限,如果一个月你们仍做不出个人来传承孟家的香火,就得听从我的安排。”她若有所思地瞥向吴茵茵,只见她脸上血色尽褪,眼眶中聚满泪水。 月月月 辞了工作,又婉拒青桦广告的挖角,江昕享受这十年来不曾有过的优闲生活。 孟昶从上海打了不下三四十通的电话,催促她赶快到孟氏实业集团的总公司上任,但她就是提不起劲。她被自己含糊不清的身份给绊住了。 现在她究意算不算是孟家的媳妇?高平那场不名誉的婚礼有几个人知道,孟家的人是用什么态度和角度来处理这件事? 如果她不是孟家的媳妇,那么就是孟昶的情妇喽?对男人来说,这叫依附裙带关系;对女人而言呢?难道不会让人议论纷纷、蜚短流长?她对自己的才能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但对大众普遍的量窄好妒,则感到忧心忡忡。 除此之外,叫她忐忑难安的还有孟奶奶,依直觉判断,她大概应该不会喜欢她。 怎么办才好?本来是我行我素的大女人,而今却陷溺在一个“情”字上,变成患得患失的丑小鸭。 “江昕,电话!”祝少君自从和陈永然分手以后,就成了火爆女郎,拉开嗓门一吼,连对街扫地的清洁工都会吓一跳。 江昕接了电话才知是吴茵茵打来的。她竟然连她的电话号码都查到了,这女人颇不简单。 “我是奉孟奶奶之命打这通电话,她想见你,礼拜六晚上可以吗?我们会在寒碧楼三楼的包厢等你。”吴茵茵说话的口气像在宣读圣旨,中间丝毫不给人打岔或发问的机会。 “我不可以拒绝吗?”宴无好宴,江昕心想这一老一少铁定不会吃饱撑着找她闲磕牙。 “是的。” 电话那头响起嘟嘟嘟的声音,江昕索性挂上话筒,觉得她现在不仅是丑小鸭,还是个灰姑娘,而那个吴茵茵则像极两个翘**姐姐其中一个。 “喂,我出去了。”祝少君浑身上下香喷喷的从浴室走出来。“可能天亮才回来。”失恋后,她已经自动自发地把这儿当作疗伤的温床,谁叫江昕破坏她本来已十拿九稳的美满良缘。 “又要出去约会?”她这个爱河失足者,疗伤的速度可真是快得惊人。 “对呀,明媚鲜艳能几时,我可不要整天窝在家里浪费美好的青春岁月。”像她这样一身风情无限的女人,最能体会林黛玉的顾影自怜。 “那我该祝你好运,还是马到成功?”其实少君并非没有人要,只是生性喜好周旋在诸多男人之间,享受众星拱月的乐趣。 “两者皆非,这次我要手到擒来。”她表现出少有的舔嘴咂舌渴望。 “哇,这位男士想必是人中豪杰。” “不告诉你,而且在我套上他的婚戒以前,严格禁止你擅越雷池。”语毕,她甩了下鬈发,用芭蕾舞伶的姿态滑向门旁。 门一打开,门厅处立了个颀长的男子,朝她颔首微笑。 “请问你是” “我叫孟昶,我找江昕。” “她她在里面。”祝少君转身跑进卧房,抓住江昕的手,急问:“你怎么没告诉我孟昶长得和汤姆克鲁斯有得比?” “喂,约会快迟到了,你还不快走。” 江昕尚未走出房门,孟昶已大模大样的登堂入室。 “也许我可以把约会的时间往后延一、两个小时。”祝少君咬了下嘴唇问:“孟先生,用过早餐了吗?我的培根炒蛋很拿手哟。” “你瘦了,怎么这些天没好好休息?”孟昶压根没把祝少君的话听进耳里,所有的焦点全部集中在江昕身上,他走向前,立即将她揽进臂弯,关怀备至。 “喂,我在问你话耶,请你有点礼貌行不行?”祝少君几时被人家这样冷落过,拉不下脸来,却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可怜的小东西,你一定是想我想得茶不思饭不想。”他轻轻地在江昕额前一啄“周末有个重要的商业聚会,我希望你能陪我出席。” “嘿,我我”祝少君朝左朝右地踮起脚尖,还是插不上话,气得七窍生烟。“我走啦,你们算了,不用送了。” 连祝少君有没有把门带上,他们都没留意,这一刻只属于倾心狂恋的有情人。 “聚会是几点钟?”千万别和孟奶奶的召见撞时才好。 “晚上六点开始,我们可以晚点到,但不能超过半个小时。”孟昶贪恋着她周身肌肤飘逸出来的馨香,浑没注意她神色中微妙的变化。 “对不起,那天我正好有事。”除非她不想正式走入孟家,否则周六的鸿门宴,她是非去不可。 “什么事?”孟昶神情有些不悦。 “我要去见一个人。” “谁?”他感觉有些不对劲,伸手扳回她转向一旁的脸庞瞠视着。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若周六之约,孟奶奶不怀好意,那么一旦告诉孟昶,只会引起他们祖孙间的不愉快。 “你有事情瞒着我?”孟昶捧着她的脸,逼她与之四日交接。“我不逼你坦白招供,但我要你保证,无论在任何压力下,绝不出卖我们之间的爱情,背叛我们之间的信任。答应我?” “我我答应你。”为何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头一点把握也没有? 第九章 六点整,江昕准时到达寒碧楼。 在登上三楼包厢时,吴茵茵突然从转角处走来,对她亲切且礼貌地盈盈一笑。 “在见到奶奶以前,我想先给你一些善意的忠告。”她故意放慢脚步,让江昕也不得不跟着缓慢前行。 “有什么话,说吧。”是不是善意得由她来判断,严格说来她们算是相见会分外眼红的情敌,这样的关系教她怎么相信她的善意? 吴茵茵见她神情自若,似乎有点意外,顿了一会才道:“奶奶是个很顽固的人,很不能接受旁人跟她意见相左,所以,待会儿不论她给你什么,你尽管收下就是;也许她会说一些不太入耳的话,希望你能宽宏大量,别跟她计较。” 这番话在江昕听来,犹似孟家的长媳在耳提面命般,令她差点搞不清楚吴茵茵的身份。 “就这样?” “对,总之,别跟奶奶唱反调,一切尽量顺着她,这样,你跟孟昶之间就可以少掉很多阻力。”她说话时脸面很冷,口气很热,颇有些言不由衷的感觉。 “为什么帮我?”江昕问“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只是我们的第二次会面。” 吴茵茵同意地点点头“虽是这样,但我对你却已经耳熟能详。刚开始我视你为情敌,但之后孟昶让我了解,你已不战而胜。既然不是敌人,何妨做个朋友。” “这不是常人做得到的。”盯着她眼角的湿润,江昕心中不觉恻然。 “没错,但为了爱他,为了能一辈子守在他身旁,即使再艰难,我还是会去做。”吴茵茵浓密的眼睫毛轻轻颤动。“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一辈子。” “我没力气照顾谁一辈子。”开玩笑,他又不是她儿子。“我们很可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在交会的一刻发出灿烂的光芒,至于往后会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你的意思是,你爱他却不见得愿意嫁给他?你怎么可以这样?”吴茵茵激动地提高嗓门“这桩婚姻明明是你高攀,你凭什么摆出不可一世的姿态?你要知道,孟昶他不仅才华洋溢,容貌俊逸非凡,他还拥有足以睥睨整个亚洲金融商圈的权势和财富,而你,你什么都不是!”江昕被她的过度反应吓住“你爱他爱得很深?”要不然不会激动成这样。 “何止我,爱他的名媛淑女,没有上千也必有上百,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谈话间,两人已来到包厢门口。吴茵茵不厌其烦地再次提醒她,绝对不可拂逆蒋寒梅的意思之后,才推开木门。 “来啦?”蒋寒梅今儿个穿了一件滚着金花的丝绸旗袍,很能彰显高贵的气质。“坐。” 江昕客套地将蒋寒梅旁边的位子让给吴茵茵,自己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这个一览无遗的角度,却令她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羔羊。 仅仅吃了三分之一吴茵茵擅自作主帮她事先点好的鱼翅羹,蒋寒梅就搁下筷子,出其不意地问:“你真的要嫁给孟昶吗?” 蒋寒梅端起茶碗,正巧隔开她和江昕的视线。 这道尖锐的问题,让江昕霎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幸好她社会阅历丰富,反应也够灵敏,只怔愣一下就把问题抛回去。 “这句话如果早在‘高平事件’之前提出,我或许会比较知道该怎么回答您。”总不能要她的时候她就得活该倒霉到孟家守活寡;不要她的时候,她又得摸着鼻子自动卷铺盖走路。 她喜欢吴茵茵,任谁都看得出来,想必孟昶半途的转变大大出乎她的预料之外,也令她相当震惊和不满,果然宴无好宴,不过,这样也好,大家四四六六把话敞开来,总比以后留着一大块疙瘩在心上要好多了。 “你这是在怪我这老婆子?”她把茶碗重重搁在桌上,原本还算和颜悦色,陡地把脸往下一扯,换成疾言厉色。 “孟奶奶别误会,也犯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她是被设计、遭陷害的人,她都把气咽下了,怎么害人者反而比她还理直气壮?“今天不是我厚着脸皮主动找上门,是您邀我到这儿来的,但您却有话不肯直说,偏要拐着弯子玩心机,对不起,我人笨肠子直,应付不了您这莫须有的责难,恕我先告辞了。”说完,她便起身作势离去。“给我坐下!我话还没说完呢。”蒋寒梅自知确有理亏,待江昕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椅子上后,她的脸色已不再那样难看。“假使你真想嫁给孟昶,我也不反对。” 这倒令江昕有一些喜出望外。不过,通常麻辣的总在给完甜头后,静观其变再说吧。 “但我要你先签署一份财产协议书,保证你嫁入我们孟家后,绝不贪图我们家的一分一毫。”虽她知道江昕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但环境是会改变人的心境,她还是预防万一。蒋寒梅示意吴茵茵把预先带来的文件拿给江昕。“不过你放心,我不是个苛刻寡恩的人。这个,绝对比你当二十年的创意总监赚的还要多。” 江昕望着她放在桌上的一只约a4纸张大小的木盒,揣想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价值超过两、三千万。 “茵茵,打开它。” “是。”吴茵茵开启之前,还递给她一朵鼓励的微笑,这让她很不合时宜地忆起小学毕业时,校长在颁奖给少君时,脸上挂着的天字一号表情。原来她今天是被召来讨糖吃的。 木盒里装有厚厚一叠文件,有房契、地契、股票和一整套钻石首饰。 “只要你签了这份文件,这些统统都是你的。”吴茵茵生怕她不肯似的,犹挤眉弄眼提醒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和孟氏数都数不清的财富比起来,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江昕很悲哀自己居然被当成小人和白痴看待,防她跟防贼一样。 孟昶值得她受此屈辱吗? 哎,一想到他,心头就暖烘烘的。不管他以后如何,目前他的确是她惟一想厮守一生的人。 “江小姐,这些东西都是我和奶奶精心挑选的,价值不菲哟,别人想要都要不到呢。” 怎么这吴茵茵讲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刺耳得要命? “好,我签。”见吴茵茵面露喜色,江昕不禁微微挑眉,奇怪,签字的是她,这女人在高兴什么?她有点诡异。 江听摊开桌上一式两份的文件,迅速在其中一份上头签上姓名、身份证字号以及户籍所在地址。有了这份协议书,将来孟昶要是在外头拈花惹草,或卯起来娶一、两个小妾,逼得她高唱离婚进行曲时,也不用担心得付她任何赡养费。 “好极了,这些你拿去。”吴茵茵惟恐江昕临时反悔,急急把协议书折好收入皮包里。 “既然是你精心挑选的,就留给你自己享用吧。”江昕拎起皮包,很潇洒自若地朝蒋寒梅点个头“你们慢用,我先告辞了。” “你会后悔的。”江昕的不卑不亢、不忮不求,不符合她原先的期望,至少该声嘶力竭的争取才对呀。 “对呀,难道这些财产你还看不上眼?”吴茵茵只期望她能露出一丁点贪婪的本性,这样她才可以在奶奶面前直接把她给比下去。她怎么可以这么澹泊名利? “谢谢你三番两次的‘善意’提醒,可惜我这个人一向不知好歹,也不懂顺应人心。” “不满意的话,我可以再多给你一些东西,说吧,你还要什么?”蒋寒梅当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她。 “您实在用心良苦,一方面将我逼得无欲无求,以图自保,一方面又要我尽露贪婪原性,好满足您鄙视践踏我自尊的渴望。这么做,您快乐吗?”江昕不仅言语间满是讥诮,眉间眼底亦不掩其嘲弄的意味。 “放肆!”蒋寒梅是何等人,岂能容忍她这般无礼。” “江小姐,奶奶是一番好意,你不接受就算了,怎么还构词污蔑。”吴茵茵赶紧过去搀扶气得微微颤抖的蒋寒梅,体贴地为她顺气。 “是不是我构词污蔑,你我心里有数。”这种只有在八点钟电视的闹剧里才看得到的卑劣手法,恕她没兴趣再陪她们演下去,否则她勉强维持老半天的淑女风范,很快就要破功,恢复她的麻辣原形。“咱们后会有期。” “喂,江小姐,江昕,江昕!” “不要再叫了!”蒋寒梅跌回座位上,面孔严肃得吓人。 “不行的,奶奶。”吴茵茵不听劝阻,坚持追出去,拦住江昕。 “还有什么指教?”假仙的女人特别令人憎厌,江昕毫不客气地把眉头皱成一座小山丘。 “今天这件事,你不会告诉孟昶吧?” 哈,好个空有一肚子坏心肠,却没肩膀承担后果的坏东西。 “很难说哦,我们两个向来无话不谈,也许哪天心血来潮,我不但脱口而出,还加醋添油,制造挑拨离间的效果。”那一定很精彩。 “别这样,”吴茵茵见江昕脸上绽满得意地笑,急得快哭出来。“难道你非要我跟奶奶向你道歉不可?” “不要动不动就把孟奶奶抬出来压我。送给你一句老祖宗的至理名言——人到无求品自高。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因为你没品。” “你”这句话明明是在骂她,怎么她竟无法反唇相稽? 吴茵茵望着她趾高气扬的背影,一时心乱如麻,且莫名的提心吊胆。 “她和你所形容的很不一样哦。”蒋寒梅无声息地从她背后走来。“你想赢回孟昶的心,恐怕不太有希望。 “奶奶。”一阵心酸涌上心头,霎时潸然的泪水布满吴茵茵的两颊。 尤其是看到蒋寒梅远眺的眼神中,居然泛起激赏的笑靥,她的心更是沉入了冰窖。 月月月 才六点三十一分,t市的街头已完全浸yin在一片雾蒙蒙的夜色中。 江昕掏出车钥匙,尚未转动,车门已自动向外敞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而且怎么潜到车子里头去的?她匪夷所思地改坐到驾驶座旁,眼睛仍忍不住盯着他看。 “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那不是重点,现在他问的这个才是重点。 “我不知道你指的她是谁。”她支吾的言词根本是欲盖弥彰。 “看着我。”孟昶把脸移至她眼眸的寸许处,咄咄地逼问:“我奶奶拿什么来利诱或胁迫你离开我?” “你误会她了。”江听尽量笑得云淡风轻。“她只是请我吃一顿鱼翅大餐而已。” “既是如此,一开始何必隐瞒?” “那是因为”她俏皮地用鼻尖顶着他的鼻子。“我跟你一样,误会她了。” “噢?”这小女人撒谎的功力实在不怎么样。他一路从她的小鲍寓跟踪到这儿,当她和奶奶及吴茵茵见面时,他就坐在隔壁的包厢,那里隔音设备不佳,所有谈话内容,无一能逃过他的双耳。原想见了面后,她应会抱着他哭着告状,没想到,她竟一句话也不肯提。 这意谓着什么? “我不要你受到丝毫委屈,如果有,即便她是我的奶奶,我也势必为你讨回公道。” 江昕恬然一笑“像我这么牙尖嘴利,脾气又火爆辛辣的凶婆娘,谁能给我委屈受?” 孟昶定定地望住她,良久方道:“但愿你言尽由衷。”他发动汽车引擎,路过圆山饭店,绕到士林,接着驶上仰德大道。 “载我去哪里?”这并不是她家的方向。 “天涯海角。” 他对凤凰山的路况竟然比她这个老t市还要熟稔,车子转入一条隐匿树林中的无灯山径,一穿出林子,在一处小坡地停下来时,即可见到山脚下的万盏华灯,在不远处交织成一片闪亮亮的灯海,辽阔、迷离璀璨。 “你今晚不是有个聚会?”她回眸望他,发现他根本无心欣赏夜景,他看的是她。 “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他的问题仍缠绕在寒碧楼那场鸿门宴。 “真想知道原因?”江昕妩媚地敞开樱唇,把皮包丢往后座,挺身拉高窄裙,非常不淑女地跨坐到他身上去。由于空间太小,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这样的姿势让她突发奇想,倘使这样的亲密接触就能够把一个孩子塞进肚子里去,肯定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她会马上挺着一个大肚子回去告诉吴茵茵和蒋寒梅——我又扳回一城了。 她们总不能逼她儿子也签下财产协议书吧? 双手捧着他的脸,送上自己的唇,她说:“我在意的只是你一个人,只要你真心爱我,我就拥有全世界,何必在乎其它。” 这几句告白令孟昶深为感动“真的,你真是这样想?”他幽邃的眼溢满浓情。 “骗人的是小狈狗。”江昕献上一个甘醇甜美的吻,以明心迹。 让她飘浮悬宕的心,决心以他的臂弯为停泊海港的关键人物,就是蒋寒梅和吴茵茵。 她是个天生反骨的人,别人愈是压抑制止,她愈要反抗坚持到底。 孟昶握着她的手,吟道:“执汝之手,与汝偕老。” “那么长的往后,我不敢骤下断语给你任何保证,但,这一刻,我确信,我是爱你的。” “这就够了,我自信魅力可以恒久不变,届时你会求我爱你生生世世。”他一笑,眼中同时绽出自信动人的光彩。 车子再度上路,未几,来到一栋纯白浮雕的哥德式建筑别墅前。 “这是”江昕眼睛陡地一亮。 “如果你真不愿意跟我到上海,我只好在t市另外帮你找个家。”他把车子停在如茵的绿草上,在江昕打开车门时,即已绕过去递上自己的手,牵着她走上别墅的台阶。 江听见那气派壮观的大门外,有欧式的希腊神像和喷泉,门的两边是左右横向拓展,比寻常人家高出数丈的大垣墙,每一个阶梯都是大理石精砌而成,楼宇上方共十二个窗台,一一植满姹紫嫣红的花草。 这一切只有在描述中古世纪情节的电影里才看得到的景象,竟然美奂绝伦地呈现在她眼前! “进去吧,外头露重,当心着凉。” 一走入客厅,她约莫有数十秒屏气凝神,为眼前华美得令人咋舌的陈设和装潢目瞪口呆。 江昕宛似刘姥姥进大观园,忽尔觉得自己寒碜得不配站在这儿。 “喜欢它当我们的新房吗?”孟昶执着她的手,绕过客厅的长形沙发,缓步走向花梨木雕的扶梯登上二楼。 宽敞深幽的走道两旁,悬挂着十来幅画作,每一张都是知名画家的原作,如莫内、塞尚以及雷瓦那,价值难以估算。 孟昶打开其中的一扇门,迎面所及的是一只大型古瓷花瓶,上头缀满鲜嫩欲滴的花朵,接着映入眼帘的则是古铜制造,四角垂着丝质纱缦的鹅黄色大床。 江昕踩着厚长柔软的波斯地毯,着魔似地向它走去,始发现置于两旁的橱柜、美人靠和几案,全是欧洲中世纪的古董。 这间卧房,大约和她那三十坪的公寓一般大,坐在床前就可从偌大的落地窗欣赏到晶璨华丽的万家灯火。 多么惊人的美丽! 这是她怀春年少的梦想,怎么也料不到竟有实现的一天。莫非孟昶就是她生命中的白马王子? 迷离中,身体突然被一团热辣辣的气息围困,令她犹如一只失足坠落密布网中的凤蝶,心绪一下剧烈起伏,不知所措。 他激越的拥抱从身后袭来,紧紧环住她的腰,蜿蜒来到胸前,探入襟口,逼着她的魂魄从远遥的国度艰难返回,吃惊地望着孟昶急切地除去她身上的藩篱,饿狼般地攫住她光洁如凝脂的胴体。 “爱我!用你最深的情意。”此刻她像个严重缺乏浓情滋润的爱奴。 他吻着她的眼、她的鼻、她丰满的**然后将她推倒在床榻,如繁雨急落的吻,如小蛇般绸缪来到可爱的肚脐眼下,令她的双颊因过度激昂的情绪而泛起葡萄酒般的酡红,浑身热得发烫。 占有我吧!她心底低低的呐喊着。 这一刻她只愿曾经拥有,管他是否天长地久。 她完美无瑕却满是诱人邪念的美丽胴体,唤起他每个细胞,每根血管里的所有荒yin因子。这时候,他宁可变成一只粗狂蛮暴的兽,大口大口的咀嚼怀中秀色可人的猎物。 当共赴云雨结束的那一刹那,江昕几乎忍不住开口,要他再爱她一次。 月月月 江昕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中睁开一双晶亮的大眼,两只黑色瞳孔闪着如钻石般动人的星芒。 他的腿犹搁在她的小肮上,沉甸甸地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拥有的所有物,而不是失根、飘浮无依的小雏菊。 望着他因疲惫而略显憔悴的面孔,揣想在那两道如长鞭横掠的浓眉下,聚合着的双眸中梦见了什么?梦里面有没有她?什么样的她?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熟睡的样子,心情莫名的激动,甚至比两人在夜里时相拥相依还要热血沸腾。 她把秀发拢到脑后,不去搔扰到他,缓缓柔情地移近,满怀甜蜜温馨地亲吻他的脸。 他们已在这栋梦幻式建筑的别墅里耗去一天两夜,记不得曾说过或讨论过什么,只是无比饥渴地享受眷恋着彼此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子,草率地以冰箱中仅有的一点食物充饥。 “呵!”西边的月落与东边的朝阳几乎在同一个时候悬系两旁,日与月的交替更迭,充满着无奈与生机。 她瞄了眼墙上的古董挂钟,六点五十一分,其实已经不早了,只因时值严冬,昼短夜长,所以天色依旧朦胧。 不管精神与肉体如何丰盈与饱足,肚子还是需要适时的营养补给。 好饿! 轻轻挪开他的腿,她悉悉索索地滑下床,灵巧如一只猫咪。 厨房在楼下靠左侧的位置,里头琳琅满目的锅碗瓢盆,多得可以烹煮出一二十人的吃食,这些铁定是孟昶的阴谋,故意将她困在这小小的天地里,好每日每夜为他洗手做羹汤。 她料理的厨艺是无师自通,原因在于吃腻外食,又刚好具备一颗聪明巧慧的心,于是乎任何东西到她手里,泰半都有机会变成桌上可口的佳肴。 简简单单三两下,她已调制出一大碗杂烩咸粥,一碟红油闷三丝和一盘鲔鱼聪明蛋,再加上整整五百cc的温牛奶,就是一顿丰盛的早餐了。 待她笑盈盈地走进房间时,孟昶犹拥着被褥沉睡在甜蜜的梦乡。 晨曦已经从窗帘的细缝点点晶莹地跃上床榻,一两点正好落在他雕琢俊逸的脸庞上,形成益发俊朗、恂雅飘逸的鲜明轮廓。 和一个这样令人心醉神驰的男人共偕白首,想必这辈子都可以过得赏心悦目,心旷神怡了嘿,她居然衍生托付终生的渴望,这可是很危险的。 “我快垂涎三尺了。”他倏然睁开眼,笑得一脸馋相。 “那么就快起床吧。” “我要在床上吃,你喂我。”他乞怜的模样是绝对的淘气和纯真,让她自心底汹涌地疼起他来。 江昕嫣然一笑,温驯地执起叉子,一口接一口将各色食物送进他口中。此刻的她,真是贤慧得不得了。 “好吃吗?” “和你一样可口。”他眯着眼,一脸邪魅的笑。 “贫嘴。”她坐在床上盘起两腿,嫌短的衬衫遮不住匀称修长的腿,隐隐约约的**,撩拨得孟昶心绪亢奋。 “此乃肺腑之言。”他怪笑的唇角有一抹认真的执着。 “我怕你的肺腑没有你的嘴巴专情,也许过不了多久,它就移情别恋了。”男人的欲望永远不会有餍足的一天。 “即使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他瞅着她的眼,专注地说。 又一个“三千”?江昕对三千这字眼,有着相当的敏感和反感。 “一瓢太少了,早晚会渴死,喏!”她把桌上的温牛奶递到他嘴边。“我特准你可以日饮两千cc的白开水,以确保身体健康。” 他把牛奶搁回床头柜上,用力握住江昕的手问:“你不信我?” “信。只不过我一向实际,光靠我们相处这么短暂的时间里,久给予百分之百的信任,真的不容易。” “跟我到上海。”如果她一意留在t市,他们怎么会有朝夕相处的机会,又如何能够彻底了解彼此。 “不怕你奶奶反对?”她可不希望他们祖孙两人为了她闹不愉快。 “你呢?你怕不怕?”他紧捉她的十指,几乎要捏进她的肉里去。 “不要逼我,所以敌意的情绪,全是因你而来,我是无辜的受害者,是你该去解决问题,而我”她幽幽长叹,算了。她义无反顾的说:“我不会让你孤军奋斗,你为我筑好美丽的玫瑰花园,让我当现成的白雪公主,我会和你一起努力。” “你答应了?”他一喜,手上的劲道转为轻抚。 江昕轻点螓首“诚惶诚恐,但意志力坚强,倘使你坚持娶我为妻,那么我又为何不能陪你赌上一局?”是谁说的,婚姻是一场不是双输就是双赢的赌局? “放心,我行事稳健,素来稳操胜算。” 第十章 数天后,江昕随着孟昶飞抵上海这个飞速朝国际化、现代化狂奔的东方大都会。 才进入孟氏实业集团总公司不到一个月,她已经深深感受到来自内部的排斥和压力。大家表面上不说,但暗地里却盛传她是靠关系位居高位,又说她是先行视事的西宫娘娘。 这些谣言的制造者虽努力躲在暗处,但不用一一调查,她也可以猜想到必定和吴茵茵脱离不了干系。 “这是本年度我们公司的所有广告预算,你是此中的高手,相信一定能够做出最妥善的分配计划。”吴茵茵把卷宗放在她桌上,转身就走。 “我的工作内容是由你交办的吗?”江昕的职位是经理,而吴茵茵是副理,照理来说,吴茵茵还得听她的才是。 “你初来乍到,相信有很多地方不了解,我是从总经理机要秘书调到行销部的,懂的当然比你多,所以” “所以你就想僭位越权,在我面前耍老大?”江昕把卷宗丢给正要开门离去的她“拿走,去找一个真正懂事的人来跟我谈。” “你太狂妄了,不要以为孟昶喜欢你,你就可以嚣张妄为,我告诉你,奶奶是不会承认你这个孙媳妇的?”吴茵茵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公私不分,夹杂不清,这又算什么?”江昕脾气之硬是广告圈内无人不知的,想用不合理的手段要她买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和孟昶的感情是一回事,我的工作能力又一回事,孟奶奶接不接受,完全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哼,说穿了,你就是没把奶奶放在眼里!”颠倒黑白她最会了。 江昕摇着头切齿一笑“她是你最后的靠山,也是最后一张王牌,对吧?尽管去谄媚阿谀,并且求老天保佑她能庇荫你一辈子,否则一旦让我查出你在后头搞鬼,我绝不轻饶。” “你敢!” “不妨试试。” 江昕自信冷郁的笑颜,令吴茵茵陡的不寒而栗。 月月月 三个月后,江昕主导、规划、设计的第一支广告在孟昶全力支持和一阵反对以及质疑声浪中,正式登上媒体。 吴茵茵原本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业务部门回报销售奇惨的讯息后,可以狠狠的讥刺江昕一顿,却没想到事与愿违,这批进口的淡味水果酒,在精确的行销策略与精彩的广告战术相互搭配下,市场知名度迅速打开,并在短短的两个月内抢下百分之三十五的占有率,成为第一品牌。 江昕一夕之间成了名闻上海及香港的红人,所有的广告业者无不引领等候她的第二支广告面市,以做为取经的对象。 连已经好久不过问公司营运状况的名誉董事长蒋寒梅都亲自莅临行销部门,嘉许她杰出的表现。 “你的确让我刮目相看。”蒋寒梅叫其他人统统退下,单独和江昕漫步到公司外的花园广场。 广场上弥漫着喜洋洋的节庆气息,春阳的天空流云舒卷,爽彻心目。蒋寒梅和江昕对这如此平凡却净美如洗的景致凝望良久,双双不语。 近二十几分钟后,蒋寒梅用平和且丝毫不带怒意的语气告诉江昕“我这一生遭逢数不尽的憾恨,也享尽人世的荣华。我原本以为有了名利地位以后,其它的问题和困难就可迎刃而解。是你,你打破并瓦解了我所有的渴想和期待,深深敲醒我的春秋大梦,当孟涛离世的那一天,我几乎没有办法形容我有多恨你。” 江昕挺立的背脊,忽地一颤。 “然,时至今日,事实证明我和孟昶都错了。要我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老婆子承认错误是很不容易的,要不是我在孟昶身上看到令人振奋的改变,现在我们仍不可能平心静气的站在这里。” “董事长我”也许她该做点澄清或解释。 “叫我奶奶。”她抬起头,突然伸手握住江昕的手,开心地笑着说:“我已经先敞开双臂了,你如果敢给我端架子,让我这张老脸没地方摆,我是会不惜翻脸的。”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昕在她身上第一次见到慈爱的眼神,这个发现教她不由自主地一阵鼻酸。 “那最好。”蒋寒梅继续道:“进入我们孟家之后,我要你发挥最大的能力和耐心,扶持、照顾孟昶,不论是在事业上或生活起居上。” “这不该是互相的吗?”相互关怀才是夫妻基本的相处之道呀。 “但你是为人妻子,难道连这也要挣?” 古老的中国妇女自贬观念,总以为男人是天,女人是地,明明自己过得很不甘心,因着自私的理由,还是要逼着别人跟着效法。 江昕不予苟同,但也不想跟她争论,横竖日子是她要和孟昶一起过,怎么过,用什么方式过,旁人是无法插手干预。 见她沉默以对,料想是同意了,蒋寒梅满意的接着说:“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我要你和孟昶陪我一起回澎湖。” “那里还有孟家呃我们的祖坟?”就她所知,孟家早在十多年前就把祖先所有的骨灰全部集中到湖北老家。 “唔,孟昶母亲的坟还在那儿。”看江昕惊讶的神色,蒋寒梅伤感的扯了下嘴角“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因为我的独断横行,毁了孟昶他父母亲的婚姻,之后也许老天爷在惩罚我,特地找了个跟她脾气一样倔、一样硬的孙媳妇来点醒我,真是报应!” “请恕我直言,”江昕嗫嚅的说“我们两人何尝不是一样的执拗武断?” “唉,你不说,我倒是没发觉。”蒋寒梅开怀大笑,指着江昕,坚持江昕的臭脾气比她严重多了。 这意外的和谐场面,全数映在伫立与对面二楼的吴茵茵眼中,她落寞地叹着气,垂下双肩,两手交握的拳头,因过度颤抖而松软无力。 月月月 仲春的澎湖海风变得温暖许多,拂在脸上已没有寒冬的刺痛,而多了一些柔和的轻凉感。 祭完孟妈妈的坟后,蒋寒梅提议孟昶陪江昕回家探望,并邀请那未来的准岳母到上海玩玩。 “大门没关上,真难得,这时候我老妈竟然会在家。”江昕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伴手”里头一大半都是蒋寒梅准备的干货、布料之类的高档品。 “今儿个是清明节,也许她正忙着呢。”孟昶示意她别还没进门,就先急着啐啐叨叨,活像个老太婆。 “妈!妈!”客厅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但依稀听到阁楼上传来低低的饮泣声。 两人忍着满腹狐疑登楼而上“妈,你怎么啦?”惊见江母披头散发地跌坐在地板上,呜呜咽咽,哭得好不伤心。 “阿昕,你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抱着女儿的手臂,她更是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哭。 “别一个劲的只是哭,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呀,真急死人了。”江昕抽出盒装的面纸,边帮她抹泪擦鼻涕,边好言相劝,最后实在没辙了,只好拍胸脯保证,就算天塌下来也会帮她顶着。 “你说的哦。”用力擤完鼻涕后,江母大口喘了两口气,才幽幽道来“都是那个杀千刀的短命鬼,他说要开一家公司让我当老板娘,要我帮忙张罗资金,我信以为真,就把存折、身份证和印鉴统统交给他。没想到,开公司只是一个幌子,他拿了钱就到赌场去,说那样才能一本万利,结果就” “你一共给了他多少钱?”如果不是太多,那也就算了,反正财去人平安嘛。 “有有那么一些些。” 完了,她老妈是有名的铁娘子,讲起话比连珠炮还快,一旦支支吾吾,就肯定出事了。 “到底多少?”江昕不自觉地提高声量,模样有点像在吼小孩。 “一一、两千万。”也就是说孟昶给她的巨款全部当成肉包子,用来打那只可恶的赌狗了。 “无所谓”孟昶才刚开口安慰,立刻被江昕一把制止,回眸猛眨眼,要他千万别把她老妈宠坏。 “你也不想想自己多大一把年纪了,还毛毛躁躁什么都不清楚就掏心挖肺,不怕人家连你也一起卖了?“把当年她老妈训话时惯用词统统搬出来照念一次,临了再给她一个大拥抱,让她彻底明白,今后她这个宇宙超级不孝女将是她最后的依靠和希望,以达遏止和警告的效果。 “跟我到上海吧。”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儿,江昕买在不放心。 江母心动三秒之后,颓丧地低下头“算了吧,我们两个一向处不来,住在一起除了吵就是闹,迟早会把孟昶跟他奶奶给烦死的。” “不会的,江昕的脾气已经改很多了。”孟昶温柔地朝江昕一笑。 “是吗?”江母才不信,瞧江昕刚才数落她的火力多旺啊!况且,江昕这桩婚姻究竟算不算数仍很难说。“你们两个已经那个了吗?” “是啊,拜你之骗,我已经失身给他了。”江昕没好气地回答。 “你这孩子,讲话从来没正没经。”江母萎顿地站起来,满眼欣喜地望着盂昶“我的眼光虽然差,但至少判断对了一件事。我相信你会是个好丈夫,我很高兴有你这个女婿。” “谢谢你的信任,我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也请你接受我这个半子的孝心,跟我们到上海一起住。” “这个”情人没了,钱也飞了,她留在这儿的确没啥意思,只是抬眼瞄向那从一出生就跟她八字不合、四柱犯冲的女儿 “别犹豫了。”江昕自后头环抱住她,把头枕在她肩上,破天荒地跟她撒娇。“咱们也该偃兵息鼓,握手言和了吧,都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想跟我培养一点母女之情?” “说得好像我很不尽责似的。” 不是吗?江昕向孟昶扮了一个鬼脸,让他知道,她绝对是在严重缺乏母爱下辛苦长大成人的。 “既然你们这么坚持,那我就姑且先过去住一阵子看看吧。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是你们硬邀我去住,可不是我求你们的哟。” 都到了这步田地,她还死要面子,江昕算是败给她了。 “是是是,是我们低声下气乞求你老移尊大驾,到上海让我们每日早晚请安,亲事汤药,如蒙惠允,将感激涕零,恩同再造。这样你满意了吧?” 谁知江母眼睛往外一翻“不孝女,你以为讽刺我我听不出来啊?”转头却笑咪咪地对孟昶说:“帮忙打电话去雇辆车子,我下去整理东西。” “我们租了车子啦。”江昕道。 “我几十年的家当,光一辆车怎么载得下?记得要雇小发财。” 月月月 由蒋寒梅作主,孟昶和江昕补办的婚礼终于决定在初夏的第二个周末举行,地点选在上海极富盛名的和平饭店。 祝少君得知消息,特别在前三天就飞抵孟家,威逼利诱要江昕非得把女傧相这个位子预留给她。 男傧相则由孟昶发机要秘书戴承志先生担任。 “就是他!”祝少君一见到相片上的人相貌堂堂,眉目如画,马上又现出舔嘴咂舌的馋相,宣布要好好利用这三天的时间把自己从头到脚保养得水当当。 据说上个月,她在新任男友没把她扔掉之前,抢先一步将他三振出局,以保持身价。 可惜这位戴秘书是个老实人,婚礼那天,不管祝少君怎么明示加暗示,他硬是呆头鹅一个,完全不解风情。 “喂,戴先生,”祝少君打开房门,探出半个脑袋。“我礼服的拉链拉不上来,你可不可以过来帮我一下。” “哦,这样啊,”戴承志穿着白色燕尾服,看上去比平时更添好几分的帅劲。“我马上去找个人来帮你。” “喂,我是说,我不必了!”蠢蛋!祝少君气得猛跺脚,反手把门给甩上。 月月月 新房内柔美的乐音缓缓流泻,孟昶坐在床沿边,出神地望着一袭白纱曳地,妩媚中洋溢着慧黠的江昕。 “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在等着我们呢。”他一瞬也不瞬地睇视,令她禁不住赧然垂首。 “让他们等久一点,想见到如此貌美如花的新娘子当然该多付出一点耐性。”他将她拉到身畔,两手已不安分地从裙摆下穿梭而上,直捣禁区。 “别这样,这件礼服很昂贵的,万一弄坏就糟了。”江昕慌忙按住他的手。 “怕什么,大不了我再帮你买一套。”说着,两手已抚上她的小肮。“嗄!你变胖了。”小肮微突耶,怎么他之前都没发现。 “温柔一点,当心把小宝贝弄疼了。”江昕牵着他的手往更上面一点,让他感受生命跃动的喜悦。 “你有了?”突然他手心被碰触了一下“老天,他踢我?” “刚满四个月,医生说现在就有胎动,表示这小孩生命力旺盛,将来可能是个调皮捣蛋的大麻烦。”她粲然一笑,娇弱地偎进孟昶怀里。 “这么久了,你居然一直瞒着我?”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爸爸。 “不能怪我呀,先前我又不确定能不能顺利嫁给你。”谁教奶奶和吴茵茵她们要拼命破坏,害她一度忧心孩子会变成父不详的私生子。 她是个作风前卫,思想保守的现代小女人,真要那样她会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结局不能如我们所期望,那你又预备怎么做?”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有被告知的权利呀。 孟昶的样子像要发怒了。 “那爸爸这个位置就没有你的份喽。”在他勃然大怒之前,江昕赶紧用食指压住他的唇。“你很了解我的,瞒着你是因为我不要让别人以为我是拿孩子来要胁你,我要你心甘情愿的娶我,明白吗?” “我的心意还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表明?某些时候你仍是很世俗。”捧着她粉嫩的脸颊,盂昶既喜且怨,这女人呵!究竟该拿她如何才好。 “是的,但这一切还是得怪你。”她正经地眨着大眼睛,且不断地点头。“倘使你给我足够的爱,我就会有足够的安全感,有了足够的安全感那我就” “说穿了你是怪我不够爱你?”盂昶心里暗哈两声:“简单,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猝不及防地将她按倒在床,撩起一层又一层的纱裙,狂烈的**烧得江昕全身血脉逆流。 “江昕!孟昶!”祝少君他们大伙在外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限你们三秒钟之内开门,否则我们将大举入侵,让你们三天三呃寝食难安。” 谁理她,孟昶把脸紧紧贴在江昕微隆但依然滑嫩的肚皮上,专心倾听他宝贝儿子或女儿的心跳。 “嗄!他又踢我了。” “是啊。”江昕无奈地躺在弹簧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心想再过五个月她就要严重失宠了。跟自己的小孩又不能争风吃醋,怎么办才好咧?“喂,你好了没有啊?”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