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擒故纵》 用心栽种苗 香绫 前些天在报上看到一则新闻(其实也算不上是新闻,只是影剧版的花絮),上头的大意是说,有一名当红演员表示,她的爱情观是零付出。 各位明白其意吗?也就是说任何男人想赢得芳心,就必须百分之百付出,爱得无怨无尤。 内容一如那醒目的标题,均让香绫一阵惊心。试想她如果没有亮眼的明星头衔当背景,没有姣好的面貌,胆敢出此狂言吗? 然,一名特别受上苍垂爱的美丽女子,就真能“不劳而获”?就不怕色衰而爱弛? 写了这么多本小说,也前前后后谈过不少惊心动魄的恋情(请别问我最后都是我抛弃人家,还是人家抛弃我,总之不乏扼腕和伤痛的经验。),香绫深深体会到,世上没有不求回报的情感,人人方寸间自有一个算盘,付出多少,能忍抑多久,到最后无不希望连本带利要回来,想怎么收获,唯有用心经营才是。 这本欲擒故纵写的自然也是爱的故事,这回香绫邀大伙到澳门和威尼斯去,体会一下该地黑社会当道和纸醉金迷的豪华气派。 前后到过几次澳门,都是顺道过去玩玩,在那儿“玩”的意思通常指桃色和手气。 香绫一向自制力不够,赌性没两下就被撩拨起,因此次次都是赔了银子又耗神。 当然,在这本小说里我们不谈赌,要专心谈情说爱。无奈杜撰的罗曼史和真实世界总有一段颇长的差距,让香绫常常觉得很放不开手脚。 各位明白我的意思吗?唯美的情爱不是不好,但当中总觉得缺乏血肉,不能尽诉衷曲。然,它很美,真的,其他作者的作品也是不美不要钱,读来犹如做了一个甜蜜蜜的梦,这是最大的收获。 希望香绫的作品能慢慢走进每位读者的心中,进而引起共鸣。 楔子 夜越来越深沉,好像万物都沉入一个无底的黑暗渊壑中,只除了他所在的这间狭小、阴幽的公寓,和站在对面从一开始就摆着一张臭脸的中年男子。 “这是一百万港币,只要你肯离开她,我马上双手奉上。”中年男子瞪着他满是瘀青红肿且包着纱布的半边脸颊,眼中非但没有一丝同情,反而燃着怒火,嘴边挂着蔑视的笑意。 “一百万就想践踏我的尊严?”他转身扭开大门,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出去。” 若非今早挑了一个帮派,半路又杀出五、六名程咬金缠着他不放,让他耗尽力气,他真该立刻给这个衣冠禽兽一记铁板烧,让他痛得喊爹叫娘。 “执迷不悟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中年男子仍不放弃“我女儿是金枝玉叶,你这亡命之徒根本配不上她。” “我说出去!”他有一千个充分的理由足以相信,雇黑帮对付他的,必与这财大气粗,只想用钱砸死人的王八蛋有关。“你给我听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把女儿嫁给你这种地痞流氓” 中年男子话未说完,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被人摔到大街上,趴在地上久久爬不起来。 第一章 周晓帆躺在床上,眯着眼睛望向窗外蒙胧的夜景,无声的泪水沿着发鬓流下,悄然晕化于被褥上。 今晚她的心情真是糟透了,因为明天她就要当别人的新娘了,而那个杀千刀的坏男人,却至今依然音讯全无。 五年了吧?五年前她在pub认识他这个因抢劫案而被警方通缉的混混,当时她对他一见钟情,甘愿冒着生命的危险助他逃亡,原本巴望他会以身相许,好报答她的大恩大德,但做梦也没想到,这穷浪子在甩掉警方的纠缠后竟立刻摆摆手,来个船过水无痕。 难道连他也瞧不起她? 周晓帆从不讳言自己的过去。读中学时,由于长得比别的女生高佻,她总故意把裙子往上缝短十公分,以露出又白又靓的大腿,每回经过男生班,她就抬头挺胸,粉颊微微偏向一旁,让坐在教室里头,刚长出胡髭的小男生个个心头小鹿乱撞。 上了基督女书院,她就更变本加厉,三天两头跷课不说,还每个晚上都溜去舞厅狂欢到凌晨才翻墙返回宿舍。家里怕她继续作怪,她老爸只好将她送到英国一所贵族学校,希望藉由校方严格的管教方式,把她调教成淑女,好嫁个欧洲贵族,能够变成某某爵士夫人。 奈何她的坏胚子根深柢固,完全不受他国异地的影响,才去伦敦不到半个月,就因品性不好,恶意捣蛋而惨遭校方开除。 至此家人对她总算死心,即使她老爸是香港某大学的校务长,母亲是大法官,名声对他们来说比生命还重要,也只有撒手不管,随她自生自灭。 但当他们听说周晓帆和一个小流氓混在一起时,才真正的火冒三丈,并在多次的社交场合,直言要和她脱离父女关系。 直到她偷偷跑到纽约,学习戏剧表演时仍余怒未消,坚持不肯提供她经济援助,幸好她那粤剧名伶的外婆董美贞帮助她。 提起她外婆,不但人长得正点,戏演得好,而且社交手腕也极高超,和她的名字连上关系的,若非巨商富贾,便是达官显贵,周晓帆相信,她一切“优良”的品性,肯定绝大部份遗传自她外婆。 如果不是外婆的精神感召,让她一时心软返回香港探视母亲的“病情”她也不会成为上一代利益攀交的牺牲品。 可惜这些都已经毫无意义了,今晚是她最后一个独身之夜,忆起多年自我放逐的种种荒唐,她不禁一阵鼻酸。 至于准新郎张威廉,她只见过两次面,但两次都没留下任何印象,这样一个对她而言长相模糊,个性含糊的人,居然要和她这位风里来浪里去的人长相厮守一辈子,她实在不敢想像那将会有什么结果。 唉!和自己的纯真年代告别吧,尽管在旁人眼里她是放浪形骸,无恶不作的坏女人,然只有她心里明白,为了那个一别数年不见的浪荡子,她保留最重要的部份,不曾让其他男人碰过。 老天,怎么又想到他?这时候他会在哪里?做什么呢?法庭?监狱?还是抢劫途中? 一个无情无义又冷心冷血的男人,实在不值得她如此牵肠挂肚。但,她就是忘不了他,仔细回想,他似乎从没用正眼瞧过她。 标准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不,她不是那么肤浅的女人,她的爱来自于他的不爱她,那段相处的日子,她记得他总是背对着她,仰首凝眺远方,犹似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而她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他那一双迷人的眼睛,时而飘忽迷离,时而深邃专注,紧紧捉住她的每一个感官神经,让她魂不守舍,只愿长相追随左右。 怎奈他对她的付出完全不领情,或许早年过于刻苦颠沛的生活,造成他凡事总以自己为中心,惯于冷眼看待一切,是故本能的把她的真心诚意解读为包藏祸心,直接丢在脚底践踏,然后大袖一挥,一走了之。 她曾经每天倚在窗前,等候他的归来,然而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她非但见不到他的人影,连只字片语亦付之阙如。那死没良心的家伙!周晓帆在心里不只一次咒骂他的无情。 ? 这是位于西摩道的一栋三十层高级智慧型大厦,凌晨三点多,位于顶楼的宽敞办公室内,仍灯火通明。 “大哥,车子已经准备好了。”史仲达恭敬地走到老板身旁低声道。 江枫是帝门集团新任的年轻总裁,他靠着灵活的手腕,精准的判断力,和一些不为人知的方法,于数年之内,为帝门创造近三亿美元的进帐,而且财源仍不断地滚进来。 他是华裔英人优秀的表率,手底下三十几名亲信,个个能独当一面,除了财经专员,他们更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份子,史仲达也是其中之一。 “唔,”江枫轻哼一声,紧盯着电脑萤幕的他,脸上是一贯的阴鸷与心事重重。“我要你准备的事,都准备好了?” “是的,接应的人已全部就位。”史仲达顿了下,迟疑地又道:“大哥真的决定亲自动手,其实这种事交给” “不要废话,我决定的事,几时改变过?”江枫霍地从椅子上起身,套上史仲达递过来的皮衣外套。一身黑色皮衣皮裤,这样的装扮似乎不像是要去参加重要的商界聚会。“告诉阿辉,今天的慈善晚会照常举行,我会准时赶到现场。” 慈善晚会是企业界最常用来包装形象的方式之一,江枫尤其是个中翘楚,帝门集团所以拥有绝佳的声誉,所到之处总是掀起一阵热潮,成为媒体捕捉的焦点,就是他努力经营所成。 当然他吸引人之处还不只这点其中最引人津津乐道的除了他亦正亦邪的处事态度和秘的出身外,就是俊逸非凡的外貌跟绯闻不断的风流艳史。 在商场上,他是“老虎指标”——即具支配性,根据分析发现,这种人往往胸怀大志,是特质奇高的领袖级人物;但在感情和婚姻上,他则令许多女孩伤心,到处留情,从不知专情为何物的劣质性格,简直让人恨之入骨。偏偏此类难以捉摸的男人,又最是教天下痴情女爱之益深。 至今单身的他,名字总和一大堆名媛淑女连在一起,但关系极少维持超过半年,他是标准的游牧民族,见一个爱一个。“是。”史仲达领命正要离去。 江枫又道:“记得要在第一时间内通知尹崇驹,我们不仅要他的地盘,还要逼他及早退休,七十多岁的糟老头,含饴弄孙才是他的本份,这个社会本就该是年轻人的天下。” 他背后的电脑萤幕突然出现一个美丽的女人,江枫只用余光扫了一下,便“啪”地将电脑关上。 ? 这场在澳门一处可以俯视太平洋的临海豪宅所举行的盛大婚礼,不但观礼的佳宾得接受严密的安全检查,会场包遍布穿着西装的黑道份子,主要是为了防止不法份子乘机滋事,而这些黑道份子全是周晓帆外公尹崇驹的属下。 除非极不得已,周家的人是绝不会主动提起这号大名鼎鼎的近亲。尹崇驹是澳门十四k的老大,在澳门提起十四k,人人闻之色变,因为它代表的不仅是黑帮,更是凶狠恐怖的同义辞。 会场中大约有两百位张、周两家的族亲好友,应邀参加这场豪华世纪婚礼,而负责保全的便衣刑警加上十四k帮众则高达三百人,前来观礼的宾客,必须把车子停在会场外数十公尺的地方,然后搭上主人特备的马车,并且在进入会场前接受一长串检查,才算能入会场,就连现任澳门特区首长也不例外。 尽管吃一顿喜酒快累死半条命,不过前来道贺的宾客却十分踊跃,毕竟能和张、周两家攀上关系乃非权即贵,这可是一种身份的表征。 张威廉是政界要人张国昌的独子,目前服务于美国太空总署,算是非常杰出的青年才俊。 周晓帆和他认识于一场专为澳门上流社会未婚男女所举办的酒会。 事后周晓帆才知道,那根本是她父母预谋的一场相亲大会。 “好了,别难过了,都已经到了这节骨眼,何不看开点?”雅明是周晓帆的高中同学兼好友,去年才离婚,前夫连一毛钱都没给她,只留一个五岁的男孩和五十二万的负债,如果众人不反对,她是很愿意仗义相助,代晓帆出嫁。 “我不甘心呐!”周晓帆咬牙切齿地说“我老妈八成是骗我的,怎么早不长瘤晚不长瘤,却在这时候长?” “不甘心又怎样?张威廉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想嫁给他的女孩多如过江之鲫,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知道,你就是其中那只鲫。”周晓帆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信不信等我和张威廉一走入结婚礼堂,我老妈的那颗瘤马上就会化成乌有,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她健康的体力。” 雅明了解地抿嘴一笑“这你老早就知道了吧?” “什么意思?” “若是你真的不愿意,你爸妈就算拿刀子架在你的颈子上,一样勉强不了你,难道你潜意识里没有一些些甘愿的意味?” “这”雅明说的也不无道理,也许她真的想藉这桩婚事,来表达或宣泄些什么。 她为何要求张家把婚礼弄得如此盛大?目的外人可能不知道,但她可是一清二楚,她最想知会的人就是他,让他看看她嫁了一个多么棒的男人。 “没话说了吧,既然你也不是十分排斥,就不要再装得悲悲切切的,来,把眼泪擦干,咱们该准备出去了。” 雅明拿出粉盒帮她补妆时,她忽地问了句“你想他会不会来?” “谁?”雅明一下子会意不过来,直到看见她的眼神一黯,才了解她话中的意思“你哦,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他?赶快忘了吧!不能提了。”这事若让张家的人知道,那怎么得了。周晓帆回给她一抹苦笑“也许有那么一天” “各位来宾,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最美丽的新娘子!”司仪拉长脖子大声喊道,同时打断她的话。 “快,该你出场了。” 随着一阵喧嚣的鼓噪声,周晓帆穿着一袭曳地纯白丝缎长礼服,缓缓从礼堂后方走出来,与会的宾客立即被她这一身昂贵得叫人咋舌的衣饰给震慑住。 新娘礼服是出自名设计师劳伦斯史提的手笔,而她脚上的象牙白麂皮高跟鞋也大有来头,乃是史提专属搭档manoloblanhnik的作品。而新郎倌张威廉的黑色燕尾服则是海帝史林姆所设计,此外,六名伴郎和六名伴娘的行头也很高贵,伴娘身上是粉红色雪纺纱配上天蓝色塔夫绸,而伴郎则是简洁的普拉达西装。 总之这是一场金钱堆积出来的婚礼,按好事者粗略估算,包括宴席和成千上万的花海,费用大约在两百五十万港币之谱。 随着周晓帆脚步逐渐趋近,站在红毯前端的张威廉脸上春风满面。 牧师清清喉咙,在说完一连串颂词后,朗声道:“本人非常高兴能在神的面前为你们祝福。请问新郎,你愿意娶周晓帆为妻,一辈子和她相依相守相扶持?” “愿意!” 他雀跃中带着难抑兴奋的嗓音,非常刺耳地钻进周晓帆的耳膜,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周晓帆,你愿意嫁给张威廉,终其一生心甘情愿的服侍他,做他忠诚的妻子?” “我” 她尚犹豫不知如何回答时,礼堂上方忽尔有人纵声回覆道:“我不愿意!”接着,一条细如蚕丝的钢索下悬着一个身穿黑色劲装,头戴黑色皮眼罩的不知名男子,以快似狂风的速度掠过众多观礼宾客头顶上方,荡至周晓帆面前,二话不说即搂她入臂弯。 当大伙从呆愕中回过神时,才发现新娘子已遭挟持,保全人员及尹崇驹的手下立即追上去,岂料,礼堂外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海陆两栖的黑金刚快艇,一见到绑匪从礼堂跃出马上向前接应,朝着对面的大海扬长离去,将一切混乱远远的抛在脑后。 “混帐东西!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尹崇驹的怒火比任何人大“快,调集所有人马,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晓帆救回来。” “是。”属下应声后,却迟迟没有行动,因为歹徒所乘的黑金刚快艇,连警艇部望尘莫及。 “这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晓帆被绑走?”张威廉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既愤怒且惊惧地远眺快艇排开的两道水浪,一怒之下,将手中的结婚钻戒损在地上。 ? 午后三点三十分,香港半岛酒店宽敞豪华的大厅上,挤进上百名豪门仕绅和名媛贵妇。 热烈的掌声响起,众人投以殷切的目光,迎接江枫上台。他和往昔一样谈笑风声,神采飞扬,但心细的人却不难发现,他习于用来表达肢体语言的右手,今儿例外地始终垂署一旁,连最后和大家挥手致意时,都没举起过。 今晚的义卖一如预期十分成功,乐善好施的成功企业家们,一掷千金,让江枫赢足面子,也赚饱荷包。 随着鼓噪声再度吵得他耳根子发痛,这会总算“表演”完毕,大功告成地退回后台,他的随从们马上打开走道上的布帘,将他保护得滴水不漏。 此时一名身穿黑色晚礼服的美艳女子,立刻提着一个箱子趋前“把外套脱下来。” 候在两旁的男子,依言帮江枫把西装外套褪下,只见他右肩有一块巴掌大的殷红血迹。 该名女子乃是协和医院外科主任白晨允,亦是江枫的红粉知己。 “伤口太深,你至少一个月内不得再拿刀动枪。”白晨允操起利剪,剪开黏贴在肌肉上的衬衫,熟练地为他换药,并包扎完毕。 “只是皮肉伤,没你想像的那么严重。”江枫把外衣重新套上,眯着眼,冲着白晨允迷人地盈盈一笑,复而转头问史仲达“向周家提出赎金的要求了?” 史仲达尚未回答,白晨允已抢白“我是专业医师,严不严重我比你还清楚。如果你不肯配合,我就打电话给爸爸,要他亲自向你下达禁制令。” 白晨允的父亲白德全是江枫的义父,他行事低调,不爱出风头,因此港澳两地的商界、黑帮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原来大有来头。 江枫天不怕地不怕,仅肯买白德全的帐,他的命是被两个人从鬼门关给救回来的,其中之一就是白德全。 “好好好,”江枫高举双手做投降状,一面敛色示意史仲达有话待会儿再说。“你说什么是什么,我完全无条件接受。” “很好。”她满意地点点头“小娟将负责照顾你的伤,直到她认为你可以胜任持久性的工作时,我自会让你自由行动。” 江枫扬着浓眉往布帘外望去,见一妙龄女孩乖巧地立在走道上,腼腆地朝他微微一笑,他很绅仕地举手跟她打招呼。“她?”他脸上的神色颇为轻佻。 “小娟是台大医学院毕业,耶鲁医学研究所的研究生,有三年的外科手术经验,由她来照顾你绝对没有问题。” “但她看起来那么年轻?”史仲达好奇地插口。 “我也很年轻呀。”语毕她妩媚地朝江枫眨眨眼。 白晨允临去前再三叮咛,要他多休息,活像个深情、唠叨的妻子。 然而她有她的筑墙术,江枫则有他的过墙梯,酒会才结束,史仲达立刻找一个名目,把小娟哄上另一部轿车,免得干扰他们向江枫做简报。 “周晓帆小姐的老头一听是三百万美金,立即一口回绝。”江枫的心腹傅恒坐在车子后座道,他约莫三十岁左右,高鼻梁,深眼窝,说话时露出洁白的牙齿,态度相当谦逊。 “很好。”江枫莫测高深地抿嘴浅笑“接下来该下我们的第二步棋了。” “你的伤势没有影响吗?要不要让我代你出马?”史仲达忧心地瞟了他的右肩。“全叔知道了恐怕会狠狠刮我们一顿。” “是晨允自己说的,只要那位小娟小姐认定我没事就行了。”江枫道“打电话告诉阿林,把她载到红屋,我要她再给我做一次彻底检查。” “那周晓帆呢?怎么处置她?”今早把她从婚礼上掳回来以后,江老大就再没理会过她,搞得左毅他们没办法,只好先将她安顿在帝门的接待所。 “她?”江枫的脸颊不经意地跳动一下,璀璨的星芒蓦地黯淡许多。“把她带回总部,我跟她还有一大笔帐要算。” ? 被关在这豪华的特级套房里,周晓帆实在说不出自己当时的心情。 按理说,她大喜的日子被破坏,她又惨遭绑架,这会儿没有鬼哭神号,起码也该流两滴热泪应应景,可要命的是,她居然有股如释重负的畅快感。 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像她这么一个硬颈反骨的人,竟然会接受父母的安排,嫁给一个跟自己没啥感情的人。 雅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之所以这么做其实是要圆一个凄美的心愿,谁知道玩性坚强的她,也会有深情绸缪、倾心狂恋的一天。 “你以为自己对江枫的价值何在?”她曾不只一次的自问,也找出明确的答案——鸡肋一根罢了。 他可能在频繁替换女友之际,把她拿出来啃一啃,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呀。滥情如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只属于一个女人的。每次心情低潮时,她就自然地浮现这些要不得的想法,以世俗的眼光做评断,她的条件至少比他要高出十万八千倍。 而她,居然只能当一根鸡肋?周晓帆叹了长长一口气,沮丧地踱到窗边,惊觉这儿的景致美得不可思议。 敢铤而走险掳掠她的人,十成十是想钱想疯了。但,住得起如此奢华宅院,难道还不够富有?那个穿黑皮衣的歹徒,身材之魁伟,身手之矫健,简直可以媲美周润发和汤姆克鲁斯,这么高杆的抢匪会不会是国际恐怖份子? 周晓帆的眼睛瞬间发亮,嘿!等等,她这是什么心态?真是太不知死活了,落入这些人手中,福祸难卜,她岂能当作是好玩的事。 “喂,有没有人呐?”扯掉头纱,她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没锁?周晓帆一阵暗喜,接着推开厚重的木门,映入眼底的是墙角一架白色的大型钢琴。绑匪也时兴弹这玩意儿?莫非是虎克船长的嫡系子孙。 等了半天连个鬼影子没见着,周晓帆继续摸索往大厅的方向前进。 整栋楼房安静得可以听见外头的风吹草动。这是什么地方?周晓帆小心的步下阶梯,客厅的大灯没开,唯一的光源是窗台上的小圆灯。 “哈哈哈!”突地传来一声长笑,是男人粗犷的嗓音。 周晓帆一惊,吓得跌坐在大理石阶梯上。 “过来这边坐下。”江枫昂藏地伫立在客厅一隅,如星的眼掠过长沙发,盯住咫尺处乖静如小绵羊的可爱女孩。 由于角度不对,周晓帆仅能隐约看到他的侧脸。但光是这样,她已能断言他是个英俊的男人。 “我想我该回去了。”女孩边婉拒,一边听话地走到他身畔,低垂着蛲首,十只青葱小指紧紧交握在胸前。 男人粲然一笑,伸手将她拉到面前“听着,我需要你的帮忙,打个电话给全叔,告诉他我已经痊愈,不必再替我操心。”“这怎么行呢?你明明”女孩话犹未说完,已被他轻佻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江先生,你别” “不要怕,看着我。”江枫脱去她的外套后,紧接着一一解开她衬衫的扣子。 掩身于楼梯转角处的周晓帆看到这儿,禁不住心儿怦怦跳。这男人精湛的调情伎俩,像极了她那个死没良心的负心汉。 非礼勿视!她该即刻退回楼上,还是坐在原处,等着那色魔完事之后,上来抓贼一样地逮住她? “这样有失医德,我不可以。”女孩坚拒的声音在他吻上她粉色蓓蕾时逸然而逝,慢慢地转为低声吟哦。 “你要我现在打电话?”娇喘无力的她如小鸟般地偎在他怀里。 “方便吗?”江枫笑得很得意,黑暗中仍清楚可见他森白的牙。 “当然。” 周晓帆见那女孩去打电话,她听不清楚那女孩究竟对着话筒说了些什么,她的每一条神经都被那忽而转身,面向她的江枫致命吸引住。 “那我走了哦,记得要回来复诊,我等你。” 女孩走了以后,他轻快地吹了声口哨,把西装搭在肩上,治阶梯拾级而上。 不到十来步,他忽地驻足,不是因为难舍方才离去的小美人,而是这蜷缩于角落,身上仍穿着白纱礼服的落难新娘。 他俯视着她,黑暗中两翦秋瞳璀璨闪动,惊惧中有醉人的迷蒙和愤怒的利箭。 “哟呵!瞧瞧是谁躲在这里,偷窥本大爷的风流艳事。”他一脸不正经的笑笑,令周晓帆的怒火更加烈焰冲天。 这下她终于看清他的长相,是江枫?!那个经常落魄得三餐不继的街头小流氓?! 五年不见,他不仅穿着品味有了明显的变化,连容貌长相都和以前不同。怎么会这样呢?周晓帆呆望着他,心里所有的讶然和惊奇全部写在脸上。 “你是特意绑架我来看你矫情造作,调戏良家妇女?”她站起来,看准他的左颊就一拳挥过去。 可惜她的绣花拳遇上大贼头根本不管用,江枫不慌不忙地把她的纤细柔荑握在手心,兴味盎然却也很鄙视地把玩着。 “五年不见,肝火还是这么大?”他似笑非笑地揶揄她。 “是啊,好久不见,刚出狱?”周晓帆不甘示弱地反唇相稽。果然是他,这种吊儿郎当的讽刺口气,普天之下就只有他才能对她说得这么顺口。 “连泼辣的本色也不减当年,这么凶,人家张公子怎么敢要你。”江枫邪恶地道。 “哼,要不是你从中捣鬼,我现在已经和张威廉在床上共度春宵,无限恩爱了。” “住口!”他突地大吼,伟岸的身高直逼着她“你敢再给我讲一句试试看。” 周晓帆先是一愣-接着回神,开玩笑!她可不是被人吓大的。“我爱跟谁要好是本大小姐的事,你管得着吗?”比凶?来呀,谁怕谁! “喜欢上床?好,我陪你。”江枫话声甫落,已然弯身抱起娇斥连连的周晓帆。 “放我下来!你这恶棍、坏蛋、无情无义的家伙!” 她的每一声叫骂钻入江枫耳中,都是再熟悉不过的话。什么时候才会懂得温柔?蠢女人。 第二章 拥着他滚烫的身躯,斜着一双醉眼,周晓帆蓦然惊觉,多年不见,他真的变了好多,不只外表变得轩昂出尘,连谈吐也不同于以往的粗野,就连他在她身上所营造出的情潮,虽经多年可却仍教她欲死欲仙。 尽管一别数年,但感觉上他们似乎已是多年的夫妻。 江枫撕开她的礼服,急切地探入她的胸罩里,抚触柔软而高耸的双峰。 她羞愤地想一把推开他,却无法办到,更可耻的是,她的内心竟盈满幸福的清泉,润泽干涸的心灵。天,她到底是一个多么懦弱无能又不守妇道的女人呀! “啊!”沁心的冰凉,害她凛然一愕。江枫不知什么时候衔了一块冰块,放在她**间,让它沿着柔嫩的线条缓缓向下移动 “破坏我的婚姻之后呢?”及时捧住他滑下小肮的脸,她认真地问。“我不要当你的众多情妇之一。” “那么当大老婆如何?”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他的感情世界向来多彩多姿,一个女人是满足不了他的。 “你可恶!”她用力想推开他,但却徒劳无功。“既然无心,捉我回来做什么,只是为了一逞兽欲?”她惶恐地盯着他的眼,害怕他给的是肯定的答案。 “何不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嫁给张威廉的目的是什么?”问话之际,他两手仍忙碌而贪婪地抚弄她曼妙的胴体。 “两个目的,一、钱;二、人。”张威廉根据她老爸的审核标准可是人品出众、家财万贯,是标准的乘龙金龟婿。 “果然如我所料,水性杨花的女人,早知道不该相信你。”江枫泄愤地咬住她的唇,撬开紧闭的齿,他的舌长驱直入,捣进她咽喉深处,蛮横粗野地纠缠她的舌。 他凭什么生气?凭什么骂她水性杨花?周晓帆瞪着在她身上恣意**的骁勇猛兽,努力思索最毒辣的话,好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想骂我?”他就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每每能猜中她的心思。“我不会给你那个机会。” 她难以启齿,因他含住她的唇,使劲吸吮着。周晓帆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血液在体内仓皇奔窜,耳际嗡嗡作响。 “准备弃械投降,拜倒在我的牛仔裤下了?”用君临天下的目光,睇视她陶醉的星眸,江枫得意地阖不拢嘴。 周晓帆只是定定地回望他,恨不得打烂他那一张露着邪笑的脸。 “你的目的不是我,是钱?”任何一个男人遇上倾心的女人,都不该有此等的定力,在**高涨的时候说停就停。 即使她生命中还没出现真命天子,但过往吃喝玩乐的放荡岁月里,她知道那种欲罢不能,泥足深陷的感觉。江枫不爱她,今夜的一切行为纯为作戏,无关风月。 从十二万分的痛苦中,她勉强离开他的臂弯,让理智迅速回来当家作主。 “你又遇上麻烦了?”自认识他以来,麻烦总是层出不穷,有他在的地方,就有纠纷。 “正好相反,现在的我好得不能再好。”江枫掏出一张名片掷到她面前。“单是帝门一年的盈收,足够让你老爸教一辈子的书。” 浪子回头了?周晓帆拿起名片看了又看,这个集地痞、流氓、赌徒、绑匪于一身的大恶人,居然也有幡然悔悟的一天?总裁?天! “这名片不会是捡来的吧?”打死她她也不相信顽石终有点头的一天。他是天生的坏胚子,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审量,均绝非善类,这样一个习于为非作歹的人,怎可能放下屠刀,金盆洗手?除非,天下红雨,太阳打西边出来,而且铁树还得跟着开花。 “如果这样想你会好过一点的话,请便。”江枫脸上毫无怒意,多年的历练让他学会笑看烟云,此刻的他相较于乍闻周晓帆准备和张威廉结婚时的勃然大怒,简直判若两人。 这又令周晓帆不解了,顺着丝柔被单滑下地板,她想找一件衣裳遮住扁luo的身子,可他竟出奇不意地从背后环胸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香肩,在她耳畔厮磨。 又来“啃”她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她悲哀地喟然轻叹,为自己感到不值。 “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何?”她再不赶快离开这儿,迟早这条小命会被他给玩完了。 “留下来,我可以给你一个名份。”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好善良、好慈悲哦!”周晓帆故作非常感动状“我应该要伏地称谢,口中连呼三次万岁吗啊!”江枫毫无预警地咬住她的耳垂,令她痛到心坎里去。 “愿不愿意,给我一句话。” 几句话不对盘,他流氓性格马上显露无遗,碰上这种人她只能自认倒霉。 “不愿意。”周晓帆连考虑都不考虑,便一口回绝。嫁给他无异是判自己无期徒刑,天底下所有新旧好男人所能给的基本条件,他统统不可能做到,不是他没能力,是他压根就没心,他的心早八百年前就被野狗吃了。 “再给你三分钟考虑,别逞意气,当心遗憾终生。你暗恋我这么久,怎么舍得把我拱手让人?” 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最是可恶,尤其脸上还带着调侃的笑意,周晓帆气得头疼,一下子咬住他不规矩的手,却又没出息地不忍心加足力道。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我的心没有你伫足的余地。” “是吗?”他双手倏地来到她两腿之间,猛烈地搓揉着。 周晓帆惊魂未定,他已一把将她拉回床榻,整个人覆上去。“听听看,你这颗狂乱跳动的心,难道不是因为我才这么剧烈起伏?” “不!” 她才撤过头,江枫突地执起她的手,移向他令人睑红心跳的部位。 “握住它,放进你的身体里面,让你午夜梦回时,最狂野的画面真实呈现。” “你不——” 她已经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开始,怎么结束的,只依稀靶受到他火炽般的胸膛,紧覆在她身上,汹涌的汗水穿越突起的肌肉,流至她的周身。 当江枫瞥见床罩上那一摊殷红时,脸上露出掩不住的讶然和欣喜,然只一瞬间便把一切全掩饰掉,他得坚信周晓帆不是个好女人,否则自己怎么能理直气壮的欺负她,又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你先睡一下,我去去就来。”连事后的温存都吝于给她,是因为害怕一旦陷进去,就回不了头。 古圣先贤有言,女人皆祸水,特别是越美丽的越只能浅尝即止。 将脸伏在枕间低喘的周晓帆,并没有回头和他道别,听到门“砰”的一声阖上,才下床,披着柔丝被单踱到窗口。 夜凉如冰,晚风刺骨,这时候他要上哪儿去? 黑幕中,她惊见江枫卓尔颀长的背影,和他身旁打扮入时的红衣女郎。 她什么时候来的?莫非已在门外等候多时?江枫带她来,却不让她进门,还在楼上和自己抵死缠绵? 江枫和她并肩走向停放于前院的座车,在两人消失前,周晓帆看到他的长臂环过她的腰,轻轻搂着。 前后才几分钟?他的情感定性居然薄弱到这种地步?不能一刻没有女人,而每个女人在他心目中均只能做短暂的停留? 他不可能爱上那个女人的,不,正确的说法是,他不可能爱上任何女人,她们全是他短暂的慰藉,他心里依然一片空白,谁也占据不了,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他这样的性格? 周晓帆从无边的失落中勉强镇作精神,她告诉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她的父母、家人和张威廉他们一定都急死了。她意外地从房里的衣柜中发现五年前她以为江枫再也不会回来了,伤心离开他们俩曾短暂居住的小屋时所遗留的一些衣物,竟被非常妥善的收存着,在她的记忆里,这杀千刀的从来不是一个念旧的人呀。 带着疑惑的心情,换上一袭简单的衬衫牛仔裤,匆匆步往楼下,倏地有声响从甬道嗡嗡传来,周晓帆讶异地放慢脚下速度,侧耳倾听,莫非是江枫去而复返? 站在楼梯旁,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可以将围坐在客厅的两男两女尽收眼底。 这是个美丽极了的画面,四个男女都相当出色,身上名贵的套装更将他们衬托得像是专业人士。 他们该不会是江枫专程雇来看守她的歹徒吧?对付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动用这么一大票人,未免太抬举她了。 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小心为上。周晓帆决定先偷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后,再思忖应变之道。 “我以为老板早已忘了她,没想到”坐在独立大沙发上,打扮入时,鼻梁上架着一只细金边眼镜的朱丽琪哑着嗓子道。她的口气虽然不愠不火,但熟知她个性的人都知道她强抑的平淡语气中,有着惊人的火气。 “有这样的想法,足以证明你还不够格担任他的心腹。”史仲达半垂着眼皮靠在椅背上假寐,即使疲惫已极,但他说出来的话,依然很具震撼性。 他道出江枫这五年来在感情上的执着。 江枫的确变了,当年他因一宗酒店的强劫案,被警方追缉而逃亡海外时,仍是个无恶不作,混不出名堂来的小流氓。时经五年的岁月淬链,他像脱胎换骨一样,一跃成为香港华人界里响叮当的知名企业家。 是什么原因促使他急于洗涤过往的污泥,努力从瓦砾中挣扎而出?这大概只有一路追随他南征北讨的史仲达才能明白。 “不要自抬身价,老板信任你又怎样?”朱丽琪冷嗤一声“这些年谁不知道他换女友就跟换衣服一样频繁,谁能让他专宠三个月以上,就已经是天大地大的新闻了,何况是五年的念念不忘,我不信!” 史仲达没答腔,他讨厌无谓的争执,有些人拼命唱反调,并非不同意你的论点,而是害怕接受残酷的事实,他不仅了解江枫,也了解坐在他对面妒意横生的朱丽琪。 “我也这么觉得。”一旁的汪薇也开口。 她是三年前加入帝门集团,留英的企管硕士,年纪很轻,工作经验虽不足,可却颇得江枫的赏识,一度他们还以为两人之间已发展出不寻常的情爱关系,事后证明,江枫纵使滥情,但某些时候还是挺有原则的,例如坚守兔子不吃窝边草。 “若果真老板是因为旧情难忘,为何抢她回来之后,还要向她的家人要求三百万美金的赎款?” 楼上的周晓帆一听到三百万,差点没惊叫出声。老天,那是多大一笔钱,她父母怎么拿得出来?江枫到底想怎么样? “三百万只是一个诱饵,精采的还在后头。”左毅是继史仲达之后,最贴近江枫的人。 “你们越说我越胡涂了。”朱丽琪最受不了他们打哑谜,有话直说不好吗? “她的外公不是已经瞒着众人和私家侦探接触过吗?”左毅一笑“听说他开出一千五百万港币的代价。” “以小搏大,果然老谋深算。”朱丽琪道“可这还是说不通,老板有的是钱,何必冒着惹火她的危险要这笔赎金?” 这问题需要史仲达才解释得清楚,但他显然已经睡着了,每次到了必要封口的时候,他就来这招金蝉脱壳,气得朱丽琪想踹他一脚。 渐渐的,没人再说话,室内一阵寂静,天快亮了,屋外淅沥下起小雨,倦极的四人,似乎已完全松懈戒备,体力不支地倒在沙发上打盹。 周晓帆踮着脚,悄悄从屏风后穿过大厅,往大门走去,岂料当她的足尖才踏上地毯,打盹的四个人,居然霍地全部站起来。 “你们”她望着他们,他们也望着她,各人眼中均有一抹惊愕,朱丽琪和汪薇的眼神尤其复杂。“我以为你们睡着了,所以不想打扰你们。” 史仲达会意地笑了笑“周小姐,好久不见。”他的态度恭谨得令人意外。 史仲达也变了,当年江枫从人蛇手中把他救出来带在身边时,他二十岁不到,仍是个青涩的少年,如今已是个俊美的大帅哥。 “嗯哼,在这种场合和老朋友相见,你们还真会安排。”累死了,周晓帆顾不得八只眼睛全盯着她,老实不客气地打了一个乱没气质的特大号哈欠。 “一夜没睡?” “换作是你,你睡得着吗?”嘿,她现在是肉票耶,怎么会有心情窝在被子里,任人宰割。多此一问嘛! “其实你多虑了,我们老板绝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我知道,他的目的是钱。”周晓帆火冒三丈地啐了一口“我相信我父母绝不会接受威胁,傻傻的交出那一大笔赎金。” “没错,这是我们老板精确算过令尊、令堂所能接受的极限后,所订下的价码。”换句话说,他们算准她爸妈根本不可能支付这笔赎金。 “目的呢?”江枫这人做事总不按牌理出牌,到现在仍恶习不改。 “留住你。” ? 周晓帆遭到绑架后,周家就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每个人都急得像无头苍蝇,又是唉声叹气,又是哭哭啼啼,却没有人能提出比较具体可行的办法。 “我去找爸爸。”周母身为法官,面对如此剧变却也束手无策。 “你爸爸是个大老粗,三句话不投机就可以拿枪把人家轰得稀巴烂,你找他不等于找死?”这对岳婿一向彼此不对盘,周尚仁自认德高望重,是社会显达,根本就不屑和尹崇驹来往,结婚到现在从没陪老婆回娘家过。 然而尹崇驹对他评价也没及格过,有一个这样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女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为女儿办完结婚典礼之后,他就当着众人的面和周尚仁画地绝交。 “那么你说,现在怎么办?我们把所有的动产和不动产全部卖掉也不过只能勉强筹出一千万港币,难道等着帮晓帆收尸?” “别说得那么泄气,也许” “也许怎么样,你倒是说话呀。” “也许”周尚仁一下子语塞,颓丧地跌坐于一旁的椅子中,痛苦地把脸埋入双掌内。 “不瞒你说,我昨天已打电话给爸爸,请他代为出面斡旋。”周母心底了然,这种事很难循正常管道解决,而她父亲的黑道背景正是解决这种事的最佳人选。 周尚仁的反应很平静,他早已料到这是最后一步棋,方才不过是逞口舌之快讲了气话。 “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遇到麻烦不思正常管道解决,却这样做对吗?” “江湖恩怨,原就该用江湖方式解决,没有什么对错可言。”尹崇驹不经通报,大剌剌地从门口走进来。 “爸爸,”周母一见到他,正要开口解释,尹崇驹立即摇摇手,示意她什么都不必说。 “这群歹徒来头不小,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只怕晓帆会遭到不测,可答应了也未必能让晓帆获释。” 这不是废话吗?周尚仁老大不高兴地横了他岳父一眼。这一眼虽收得很快,但精明的尹崇驹却马上看到,以更鄙夷的目光把他瞪回去,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老早把这破女婿看透了。 “那么爸爸是要派手下的人去跟对方交涉?”周母还是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父亲身上。 “不行,这件事澳门警方已经主动侦察,我手下的人不方便出面,因此我另外找了一名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很贵吧?”周尚仁紧张的问。 “是你的女儿重要,还是钱重要?区区一千五百万,你要是舍不得,我倒很愿意拿出来。”终于有机会可以训他两句,真爽。 “一千五百万?!”周尚仁只觉眼前一黑,差点跌到椅子外,不是他舍不得,而是这些钱都是他辛辛苦苦赚来的,晓帆那不肖女鸡蛋不会生,就只会拉屎兼咬布袋。 “没,没关系,只要能将晓帆救出来就好。”周母开口。“爸爸找的这个侦探可靠吗?” “目前在港澳,能跨足黑白两道的只有他,如果他也不行,那晓帆就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我们可以见见他吗?”要付出那么高的酬劳,当然得看看这小子管不管用。 尹崇驹瞄了眼腕中的手表道:“他应该就快到了吧。” 才说曹操,曹操就到,一回眸,他们即瞟见门口来了名戴着一只耳环,穿着皮背心、皮长裤、皮靴子,**的手背上还刺龙刺凤,顶上毛发共染了四种颜色的另类男子。 要不是他的长相粗犷中带着难得的俊朗卓尔,笑起来的模样又有迷人的丰采,周母大概二话不说就将他扫地出门。 周尚仁可没那么客气,打那人一进门,他的眼睛就大冒星火,两手握拳,准备一句话不中听就送他回姥姥家卖鸭蛋。他多年在教育界洗礼,心中除了孔孟思想和四维八德,就是名声。虎死留皮,人死留名,是他的座右铭,他一向痛恨标新立异,违反传统社会善良风俗的所有事物。 这混帐东西扮成的死样子,刚好全犯了他神圣的大忌。 “你来得正好,来,这边坐。”尹崇驹的热络,让周尚仁冒火的眼珠子快烧起来。 “怎么称呼呢,这位先生?”周母忍着不悦问。 “敝姓江,长江的江,你可以叫我小江、小海、小河总之,只要跟水有关系就行啦。”语毕,转头瞥见茶几上放了四、五个硕大的福橘,他伸手捉起一个剥了就吃。 周尚仁狐疑地皱起眉头。 其实五年前,周尚仁辗转听说晓帆和一名社会败类混在一起时,当下便气得撂下狠话,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并且还使出颇不名誉的手段,迫令江枫主动离开他女儿。 饶是贵人多忘事,他竟已不怎么记得这个害得他险险心脏病发的破少年。 “你有把握平安救出我女儿?”周尚仁没好气地问。 “没有。”吃掉一个福橘,江枫意犹未尽地接着剥开第二个,连抬头正眼看一下他都没有,态度傲慢得令人一肚子火。“那你还敢开出天价,要我们付出巨额的费用?” “没错,一千万是请我出马的公定价,五百万是车马费,至于找到你女儿的费用则是另一个一千万。”江枫像是存心气他似的,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吃东西淅沥呼噜,毫无气质可言,说起话来挑眉耸肩,比手画脚,还口沫横飞。 “什么?!”周尚仁光火地跳起来,冲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我周尚仁面前狮子大开口?凭你这副吊儿郎当的鸟样,你有本事救出我女儿,我呸!”“唉,你不要冲动,他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请到的。”尹崇驹急忙把周尚仁拉到一旁。 “随你要不要喽,横竖老子生意多得做不完,没时间在这儿听你学狗吠。”江枫不气死他不甘心,每句话都在扇风点火。 “你有胆量就再说一次!”他在学校是勤管严教出了名的,不相信治不了这不学无术的家伙。 “不是叫你少说一句吗?”尹崇驹非但不帮周尚仁,反而越看越觉得江枫和他对上了味。“你到底要不要救晓帆?” “就靠这个不三不四的嬉皮?我宁可把钱捐到慈善机构,也不愿白白送给他!” “好啊!”江枫两手一摊,脸上毫无惋惜的神色“反正有可能被杀、被剐、被污辱的是你女儿,你高兴她死得多惨是你的自由,我当然管不着。”他拍拍**,冲着尹崇驹道:“我这趟的出差费是一万块,拿来吧。” “这样也要钱?”周尚仁龇牙咧嘴,恨不能将江枫生吞活剥。尤其令他头顶冒烟的是,他那嫌钱多会咬人的岳父,居然像白痴一样地乖乖照付。 “麻烦别震惊成这样,有空多到民间走动走动,了解社会现况,才不会一开口就活像个土包子,专讲些不上道的话。”大模大样把钱塞到皮夹子里,露出一抹可以媲美布莱德彼特的微笑,江枫摆摆手就要离去。 茶几上的电话不早不晚,偏选在这时候铃声大作。 周母颤抖地抓起话筒,从周晓帆被掳走以后,她就怕极接电话,深恐听到女儿有什么不测。 “喂?”约莫三十秒的静默,她怔愣地搁下话筒,面色苍白地说:“歹徒要求加高赎金到五百万美金,明天中午送到码头,超过一分钟他们就砍下晓帆的一根手指做为惩罚。” “哇,有好戏看喽。”江枫眉飞色舞地幸灾乐祸,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抱歉,你们慢慢哀悼吧,本大侦探还有重要案子待办,先走啦。” “慢着,”尹崇驹慌忙拦住他。 这回周尚仁没加以阻止,周母也没出声表示,因为和五百万美金比起来,一千万港币便宜多了。 第三章 当一个肉票该有怎样贴切的行为表现?是不是该学学马盖仙,好好想个法子逃出去?这方法她试过,但很难,这栋楼随时随地都有生面孔出没,每个看起来都颇友善,也颇诡异,他们都不轻易开口,若开口总不超过三句,从未表示禁止她离去,然她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表明了是在监视她的行动。 江枫混出头了,从一个亡命之徒,一跃而成为黑帮老大,社会新贵。是什么力量和机缘促使他有了这么重大的改变?掳她回来,不会单纯只为了和她再续旧情。想捉她,多的是机会,他很清楚她有多迷恋他,只要他愿意,她随时会像一只乖巧的绵羊倚在他身旁,陪他共守银灯看每一个日出日落。 会选在她出阁的这一天,必定有其特殊的意义和作用,为什么?他想打击的是她,还是另有其人? 把她关在这栋两层楼的别墅里,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可看到刚换上的鲜花、新鲜的水果,佣人煮好可口丰盛的三餐,就恭谨的请她去享用,遇到心情不好时,还可以来个roomservice,让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像是待宰的肉票,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情妇。 江枫整整七十二小时没出现,八成正努力在想对策敲她父母的竹杠。寻思至此,她突然恍惚地明白一些事。 他闯到今天这番局面,钱财对他已不具有太大的诱因,难道只是为了报复?报复她父母当年有眼无珠,反对他们的婚事? 不,应该不至于,她父母反对归反对,并没有使出什么激烈的手段。是她多虑了吧,必是江枫死性不改,几天不做坏事就手痒,才会如此胆大妄为。 此刻是周末的夜晚,他自己不知跑哪儿风流快活去了,却把她丢在这儿坐冷板凳。好在一楼有间设备齐全的健身房,可以让她舒活筋骨打发无聊时间。 她从小就是个运动健将,发育良好的身段,正是她日后游戏人间的本钱。江枫连韵律服都帮她准备了四、五套,想来是有长期软禁她的打算。 踩了半个小时的脚踏车,她已是香汗淋漓,娇喘咻咻。 回到房里,她进浴室卸下身上所有的衣服,任由急速的水流冲刷在光luo的胴体上,是最畅快舒服的享受。 做为一个肉票,似乎不该把生活过得这么惬意,但,天知道,她实在培养不出忧郁的心情。 热气蒸腾,氤氲的水雾充斥着整个浴室,所以她没注意到有人悄悄加入。 突然一双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身,她微微怔愕,接着便任其在自己柔嫩的肌肤上恣意优游,随处探索。 她知道这是江枫的手,每次他们碰在一起,都像干柴烈火,有股迫不及待的焦切,只希望在最短的时空中,将彼此的心灵升华至辉煌的境界。 她爱极了这种磨蹭抚弄的感觉,是乔木也是菟丝,相互依赖,共赴太虚,完全不需要考虑后果,除了愉悦之外还是愉悦。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床边,江枫轻柔地将她放置床上,迫不急待的拥有她,一偿多日来相思之苦。 ? 天露曙色,倚在他壮硕臂膀蜷缩憩息的她,低低地吟唱着老歌。 “你应该去当歌星的。”他语重心长地说。 “我什么也当不成,这一生我已注定一败涂地,连婚姻和爱情也是一样。”从他的臂弯滑出,瞥见床头柜上放了一包烟,她顺手拿起,却马上被江枫抢走,掷进垃圾桶。 她根本不能抽烟,哪回不是呛得面红耳赤。 “不长进,连妄自菲薄都了无新意。”江枫抽出烟点上火,白色的烟雾蒙胧了他野性十足的五官。 “是,你了不起,”周晓帆轻轻咳了起来,她不仅不能抽烟,似乎连闻到烟味都极不舒服。“事业越做越大,坏事越干越顺手,现在违法官和大学校务长都成了你的俎上肉。”缠绵过后的针锋相对,向来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以前没有夫妻之实吵得凶,如今往前跨越了一大步,还是谁也不让谁。 “不知道的事情,麻烦别乱下定论,难道救你逃出魔掌也算做坏事?”锋利的双瞳透过烟雾,直勾勾地盯着她激情过后殷红的两腮,眸底似怒非怒,似喜非喜复杂难辨。 “美好的日子等着我去尽情享受,谁要你鸡婆多事?张威廉不是魔鬼,人家是学有专长的有为青年。”她不知死活的拿话激他,且意犹未尽地拉开一旁橱柜的玻璃门,取出一瓶十二年份的起瓦士,帮自己倒了八分满,在江枫冲上来之前,一口饮尽。 “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江枫怒不可遏,一把将她按在弹簧床上,五指掐住她细白如玉般的颈子“我警告你,从今天开始,你不准再给我喝酒、抽烟、跳舞,更不许提起或想着别的男人。”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周晓帆涨红的脸,此刻比抹脂擦粉更增三分妩媚。 江枫凝睇着她,不自觉地痴了。他为什么回香港,为什么甘冒天大的危险筹划这次绑架的行动?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明白他是以怎样狂热的心情,在爱着这骄纵跋扈,刁蛮古怪的辣妹。 “因为三个小时以后,你就是我江枫的妻子,夫为天,妻为地,于法于理,我都有命令你的权利。” 周晓帆闻言,足有十来秒钟不知该作何回应。这个曾信誓旦旦绝不娶妻生子的男人,居然开口向她求婚。这是在向她求婚吧?虽然气氛不对,口气稍差,内容也不够浪漫,可却是百分之百的求婚用辞。 “我不要嫁给你。”身为一个女人,在这当口,她有必要表现出大家闺秀的矜持,不可欣然应允,起码该让他好话说尽地求上一求。 江枫放开她的颈子,改捏住她光滑的下巴“那么请告诉我,这五年来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在为谁守贞?”每说一句话,他的口鼻就移近一寸,直到触及她的唇瓣。 “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周晓帆撇开脸,不愿与他亲密吮吻,以抗议他赤luoluo的剖析她的心思。 “爱要勇敢表达,努力争取,不择手段,不计后果。”扳回她的嫣颊,含住她樱唇,他深情款款地吻进她的心坎里去。 她使劲挪出一点空隙,质问他“你有过吗,有过不计后果地想将我据为己有吗?”泪水不争气地淌落两鬓,滑向枕畔。江枫指着她粉嫩的胸,意有所指的说:“有些事说出口就落了痕迹,你必须用心去体会,用灵魂去感受。” “所以,你是爱我的?”她的反应真是够迟顿的了。 “傻瓜。”什么时候才能使她茅塞顿开,了解所谓真爱乃在于心灵两相契合,而不是肤浅的嚷嚷。 “你不说,我就不肯在结婚证书上签字。”素来自诩前卫新女性的她,在某些观念上却守旧得很。 “那张废纸能保证什么?我的婚姻不需要世俗条件的羁绊。” “我懂了。”周晓帆苦涩地咽了口唾沫“避开世俗的羁绊,我们这种‘夫妻’关系,才能薄弱到合则聚不合则散,一切完全依你老兄的心情喜好而定,是不是?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太自私也太恶毒了。” 她怎么可以忘了他是一个不愿,甚且害怕维持长久关系的人,婚姻于他形同痛苦的枷锁,狡狯如他,岂肯让一名女子夺去他颓废放荡、四处拈花的自由? “这是阔别五年后,你对我的评价?真是叫人伤心呵。”江枫喟然长叹的摇摇头,复以手当枕,饶有兴味地瞅着她。 “心?你有那种东西吗?”姻婚是件多么重要且严肃的事情,他的样子却比谈一场nba球赛还不经心。刚才疯狂恋慕的迷情一扫而空,周晓帆难过地走到衣柜前拉出衬衫牛仔裤穿上。 “想做什么?”他笑脸疾敛,沉声问。 “在我家人找到我以前赶快回家,省得你被千刀万剐。” “回家是两个礼拜以后的事,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江枫把一张上头印有壮丽海洋风光的名片抛给她。 “威尼斯?” ? 经过数天的相处,周晓帆发现江枫的改变仅止于财富的急遽累积,至于他跋扈、蛮横的性格和处事行为,则是依然故我。 清晨“知会”过她一声以后,当日中午他们就搭上国泰航空班机,飞往著名的水都威尼斯。 也不知江枫用了什么魔法,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他居然能堂而皇之带着她这个“肉票”出关。 坐落在亚得里亚海北端,和威尼斯湾内巨大泻湖lagunaveneta中的威尼斯,因为整座城市完全盖在海上,因此桥出奇的多。日落黄昏走在云彩满天的水涯畔,恍如沐浴在童话故事里,美得很不真实。 江枫和来到这儿的所有爱侣一样牵着她的手,因环境感染,而有了不同程度的诗情与醉意。 周晓帆实在没有度假的心情,却爱极了这里的风光水色,每一寸土地几乎都是古迹与历史建筑,犹似进入一座超大型、跨时空的博物馆。 “你常来?” 江枫低笑道:“为了帮派?是的。为了旅游?希望我有这个闲情逸致。” “为何选择威尼斯?” “因为你适合这里。”漫步间,他带着她走入一间很别致的咖啡馆。 江枫为她准备的鲜艳轻纱服饰,让她在走入大厅的一刹那,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前座两、三个外国男士一见到她,忽然忘了谈话,把焦点黏在她白皙滑嫩的藕臂和微露的胸臆。 “先坐一下,我去去就来。” 不知他去跟店经理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馆里的客人忽地一一离去,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客人,一组三人的乐团对着他们演唱了好几首曲音动听的抒情歌,令周晓帆深深陶醉其间,久久不能自己。 自从离开纽约以后,她不记得有多久没到剧场好好看一出戏,或聆听一场音乐会了。 她尽情地泅泳在这片繁管急弦铺展的辽广乐音中,半垂的眼睑映入江枫的黑瞳,一时温热的泪意涌上眼眶,令她冲动得想冲过去抱住他,真心情意的向他说一声谢谢。 在咖啡馆待了一会后,他们走出咖啡馆时,天空竟下起绵绵细雨,江枫立即脱下衬衫披在她头上,此举引起大街上一阵喧嚣,那些尖声惊叫的女人全被他厚实壮硕的胸肌迷倒,发出赞叹声。 “我们再不赶快离开,此地的警察将会以制造混乱、防碍交通的罪名向你开罚单。” 江枫无辜地耸耸肩,笑声引来更多的侧目。 顶着朦胧的华灯,他们坐上河岸的船,暂时避过风雨。 雨夜中,他们来到一处造型古雅的公寓。这大大出乎周晓帆的意料之外,她以为他们会在饭店或旅馆落脚才对。 江枫掏出钥匙,开启镂花的木门、宽敞的公寓墙上贴着美丽的浮雕壁纸,简简单单的几件家具却很有家的温馨感。 他从厨房取出两只璀璨的高脚水晶杯,要求周晓帆和他对饮。 “不要。”周晓帆对他的霸道无理仍耿耿于怀,故意和他唱反调,扫他的兴。 “要。”他的霸气绝对是与生俱有的,不容许旁人拂逆他的意思,否则便不择手段。他端起酒杯一口倒进嘴里,逼她接受他的反哺。然后以客厅为舞池,就着古董留声机流泻出的老歌回旋起来。 漆黑的窗子反映着他俩翩然的身影,一圈又一圈,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倒卧在署有弹簧床的寝室。 江枫端过酒杯,将琥珀色的液体由锁骨慢慢倒入,令其沿着偾起的**缓缓淌向可爱的肚脐眼,他再倾身,将之一一舔吮 “今晚我们不回饭店了?”她犹憨憨地问。 “今晚和接下来的三天两夜我们就住这儿。”他的食指跟着唇瓣来到她的胸口,开始挑逗她剧烈起伏的双峰。 周晓帆艰困地嘤咛着,语调模糊地附在他耳畔说:“这是谁的屋子?” “我的。五年前从雅加达逃亡到威尼斯时,曾在这儿小住一段时间。”他的过往永远精采得叫她张口结舌。 每一触及他古铜健硕的躯体,周晓帆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抛弃对他所有的成见,甚至把自己和张威廉的婚约忘得一干二净。 熄了灯光后,他们相拥着在床上翻云覆雨,好像永远都不会满足似的,在彼此的身上找寻快乐。 在每次达到高潮的那一刻,她总难以自持地大声呻吟,十指紧掐住他的臂膀,毫无遮掩地泄露她心底最真实但不可告人的秘密。有好几次她激动地想抱着他,告诉他她有多么爱他,然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不是一个可以用常理推断的男人,明明是一番情真意切的话,很可能沦为他取笑的把柄。 正因为如此,所以她爱他也恨他。 “你知道吗?”江枫拉起柔软的被子为她盖上后,没头没脑地问。“小时候我经常做一个梦,梦到一个美丽的女孩,站在河岸旁不停的向我招手,我总是在一脚跨向前时,掉落深不见底的河流,那张美丽的脸霎时消失,只剩下我凄厉的呐喊声在不时冒起的水泡中向下直坠,惊恐交迫的沉入幽暗的地府” 周晓帆愕然地回头看他,发现他刚毅的面孔闪着晶莹的泪珠,这是从不曾有过的现象,无情酷冷如他,居然也有脆弱的一面。 那是个多么不堪的童年? “我以前没听你说过有这样的梦。”她怜惜地伸手为他拭泪,他却乘机啃了口她的青葱小指。 “我以前并不确定要和你共度此生。” “即使在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你脱困,不顾家人的反对陪着你逃亡?”周晓帆忿忿地瞪着他既可悯又可怨的脸。 “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以身相许需要的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做了就绝不回头的决心。” “我应该为你的决心感到高兴吗?”周晓帆自嘲地苦涩一笑。“在这场追逐赛里,我的感受和意愿从来就不被重视,逆来顺受不是我的处事原则。你不是古代的君王,可以予取予求,我也不是娇柔的嫔妃,只知一味的等候和忍耐,因此长相厮守是不可能的,分离倒是个可以预见的结局。” 江枫不再言语,做这无谓的争辩是没有意义的。他一旦决定要做的事,是没有人可以改变的,对事业如此,对爱情和婚姻也是一样。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窗外的风雨加剧,更加显得房里的温馨舒适。 如果能够,她好想时时刻刻就这样的看着他。 “不要这样看着我。”他用灼热炙烈的黑瞳凝视她。“除非你还想要。” “别瞎猜,我只是饿了。”现在快十点了吧,从黄昏起就没吃下任何东西,难怪她饿得大肠搅小肠。 江枫略显愠怒的眼仍燃烧着未褪的情潮“乖乖躲在被窝里,一小时内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否则——他会再度兽性大发。 “你!”周晓帆心火大冒。 他们之间有道难以跨越的鸿沟,永远无法冷静下来好好说句话。 “不要对我咆哮或下命令,你很清楚,跟你在一起并不是我自愿的。”她越说越激动“而且,很快的,我爸爸和张威廉就会找到我。” 她应该打通电话回去报平安的,她外公外婆也一定急死了。至于张威廉,他会心急吗?一思及这位未来的良人,她不觉黯然。 “是吗?”江枫的眼极为冰冷,唇畔却依然带着掩饰伤痛的笑。“咱们不妨走着瞧。” 周晓帆不知道他坚强的外表下,有一颗脆弱的心,因为他从来不喊痛。 她忽然感到一阵怵心,因为那抹了无温度的笑。不解为何他唇边总是带笑,怒也笑,悲也笑,不能完全看出他的内心。 ? 君子远庖厨曾经是江枫成天挂在嘴边的名言,但眼前这桌美馔又该作何解释?是什么让他改变得这么彻底? 周晓帆望着一桌子的义大利菜,有熏鲑鱼、奶油蘑菇鸡、香局明虾、海鲜面以及香味四溢的提拉米苏。 刚结束一场唇枪舌战,她实在不该表现得像三天三夜没吃过人肉的饿死鬼。但,这些东西真的很可口,让她从开始动手,就没无法停下来。 “来一杯轩尼司?” 好女孩不该随便喝酒的,可她想也没想就欣然同意。 “你逃亡时还挺忙碌的。”这么道地的义大利菜可不是三两下就可以学得会。 “闲着也是闲着。”无谓的笑谑又浮上他的嘴角。 “学作菜不会是你唯一打发时间的方式吧?”拈花惹草才是他的专长。她太了解他了。 “你想知道什么?”他诡谲地眯着眼,似笑非笑地。 “我应该知道什么?假使我们真有未来的话。”他不会单纯只是带她到这儿度假,以化解多年前的嫌隙吧。 “逝者已矣,多说无益。来,敬我一杯。” 周晓帆把他的禁口不提当成是做贼心虚,一气便将整杯xo全部倒进喉咙里。 “暴殄天物。”他轻啜一口,满意地一笑,继续道:“我的过去有那么重要吗?”横过桌面,他递了一块提拉米苏给她,不懂得喝酒就吃甜点吧。 堪称义大利甜品经典的提拉米苏,原意是“带我走”意指吃了此等美味就会幸福得飘飘然,宛如登上仙境,很多西餐厅都有这道甜食。 周晓帆用银匙挖了一小口放进口中,浓醇的espresso咖啡立时滑入喉咙,那松软轻柔的感觉真是美妙极了。 “我可以再要一块吗?”关于他的过去,待会儿再来追究好了,先尝美食再说。 “吃太多甜食容易发胖。”他喜欢看她一脸馋相,期待她永难餍足的不断向他索取,即便是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办法替她摘下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她咕哝地忍不住又啖一大口,刚刚的剑拔弩张仿佛已消失无踪。 冷不防一通杀风景的电话猛然在此刻响起。 江枫抓起话筒,只低低的喂了声,旋即挂掉。 “待会儿有个朋友”他话未完,门铃已然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嘿嘿!我来得正是时候。”白晨允由木门后闪了出来,一脸笑逐颜开。 在一身名贵套装的包里下,她美艳精明的丰采完全显露在一颦一笑之间,她用力吸了一口气,道:“好香啊,是餐厅的外烩?” “你在门口打的电话?又用胁迫的方式要管理员让你进来的?”江枫口气很呛,丝毫没有欢迎之意。 “别冤枉人行不行?我这次可是花了五十万里拉才顺利过关的。”她回眸见到周晓帆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很大方热情地跟她打了声招呼,并且自我介绍。“哇,你把这里的家具都搬到哪里去了?” “不要废话连篇,快说,找我什么事?”江枫的态度很差。白晨允故意忽略他眼中快火山爆发的怒气,伸手抓起一根奶油鸡腿就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他乡遇老友,应该是人生一大乐事,瞧你,什么态度嘛,周小姐哦?”周晓帆不知道该怎样表示才好,只得一个劲地陪着笑脸。 白晨允边大块朵颐,边悄悄地拿余光瞄周晓帆,似乎试图从她身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幸好她已罩上宽松的袍子,但颈项留下两人激情时啃吻的烙印,仍让白晨允故作泰然的脸色一下浮躁而不自在。 “你一定很饿哦?我去帮你拿一副餐具。”料想他们必然有不为人知的话要说,她赶紧识趣地走向厨房。 “你要史仲达他们找的人找到了,她患有严重的精神官能症。”周晓帆的身子一没入门后,白晨允就恢复平常惯有的干练。 “现在人呢?”江枫脸上没特别的表情。 “住在凡翠斯郊区的一栋小迸堡内。”白晨允意有所指地加了句“和你的新欢旧爱比起来,她的确逊色许多。” “你的话太多了。吃饱了吗?” 白晨允摇头叹息“你以为留得住她?痴心妄想!”强取豪夺的爱情什么时候有过好的结局? “吃饱了就走人,没人留你。” “好个船过水无痕,下回需要帮忙时,不要给我电话,本姑娘从现在开始一律offline。” 他几时要她来多管闲事?哪次不是她主动要求参一脚的?他们之间有深厚的友谊,也潜藏着复杂的情愫。 江枫的冷漠以对,一直以来都是白晨允心中永远的痛,他们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第四章 这趟义大利行,原来还有其他的目的,那个白晨允也不是凭空而降,早在他们抵达威尼斯之前,史仲达和白晨允等一行人就已经先一步来到这儿。 江枫今天难得西装笔挺,襟口还打个领结,看来正式且英姿飒爽,原本狂放不羁的野烈全掩藏在贵族化的装扮下,鼻梁上的金框眼镜,令他更像个沉稳内敛的企业家,只除了那双黑瞳依然狂狷如昔。 “我们去哪?”周晓帆换上露背小洋装,走出公寓,和江枫搭上“拱多拉”小船。 “带你去见一个人。”他的心情看起来不特别好也不特别坏,沉沉的,似有重重的心事。 约莫半个多小时后,他们站立在一栋小迸堡所在的坡峰上。 江枫带她去见的原来是一个女人。 “这位是克来登剧团的创办人,莱拉小姐。”莱拉对他们的到访感到有些局促不安,她约三十几岁,因为疏于打扮,整个人显得慵懒且些微浮肿。 周晓帆一听到“克来登”这个名字,马上竖起耳朵。这个剧团早在她赴纽约学习戏剧时,已在百老汇闯出相当的名号,她一从戏剧学校毕业,立刻去她的剧团参加试演,只可惜没有被录用。 “那以经是过去式了。”莱拉说话时,眼睛始终盯着江枫“现在我是个名副其实的过气演员,完全从水银灯下退隐。” “在百老汇演到七老八十的大有人在,以你的年纪,离过气还早得很呢。”周晓帆说的是实话,并非特别恭维她。 莱拉苦笑地点头“我人是不老,但心太憔悴。”她忽地抬头直视周晓帆“听说你是张威廉的未婚妻?” “你认得他?”这倒让周晓帆十分讶异,她记得张威廉告诉过她,他不仅从来没到过百老汇,也没看过任何舞台剧,是个标准门外汉。 “何止认识。”提起张威廉,莱拉失焦的两眼才勉强露出一点神采。“当我第一次获颁东尼奖时,在凯悦饭店的庆功宴上,他还当众宣布,将在年底和我结婚。” 周晓帆闻言,惊愕得睁大双眸。 “很难以置信是不是?”莱拉从皮包里摸出一包长烟,自顾自地点上,白色的烟雾罩住她的脸,令她整个人沉沉地陷入不堪回首的往事中。 江枫自始至终保持缄默,只是偶尔用研究的眼神瞟向周晓帆,细忖她眉宇间的变化。 “我们是在三年多前认识的,当时张威廉仍是耶鲁大学太空研究所的学生,我们一见如故,投契地聊着电影、音乐、印象派画风、存在主义和同性恋天南地北聊下来,逐渐擦出爱情的火花。 “然后,他说他必须回澳门一趟,因为他的父亲生病了,然半年过去,仍然不见他回来,我才从朋友口中得知,原来他是回去相亲,对象是一个和他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她若有所思地睇了周晓帆一眼,连续狠抽好几口烟,才慢慢平复忽尔激动的情绪。 空气突地僵凝在一片无言的默然中,周晓帆看着莱拉,复而转向江枫。他带她到这儿来见这样的人,总该有些话要说吧? “他会爱上你是很自然的事。”莱拉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你不爱他,因为你有更好的选择,这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的欲望都永难餍足,辜负人的,通常也难逃被辜负的命运,只有痴情的人最傻,也最悲哀。” 周晓帆静静的听她把话讲完,才开口问:“你和江先生是旧识?”否则他怎么知道要把莱拉找出来,让她明白张威廉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是的,他是我们剧团的赞助人,也就是幕后老板。”一出舞台剧从策画到上演,至少得花上两到三年的时间,制作过程中最重要的就是筹募资金,如果能得到一个大集团的支持,那是所有演员最幸福、开心的事。 “你在纽约曾经待过那么长的时间?”而她却从来不曾见过他? 周晓帆忽觉一阵鼻酸,眼眶不由得红起来,算一算总有四年多吧,这么长的时间,两人近在咫尺,他竟狠得下心不去找她,甚至连一通电话也没打? 江枫紧抿薄唇,目光飘向窗外遥远的蓝天碧海。 周晓帆定定地望着他,不了解曾几何时,过往那个飞扬跳脱、嬉笑怒骂的街头混混,怎会变得如此沉稳阴鸷,把一切的心事尽数埋在心底,连睑上不时间挂的笑意,都透着几分假象。 “不要怪他。”莱拉替江枫打圆场“当时你换男朋友的速度比我们换衣服还要快。” “我那是因为呃”找不到好对象呀!周晓帆的粉颊一下子红云处处,难得羞赧的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莱拉小姐也真是的,怎么可以把她不名誉的过去这么大剌剌地搬到台面上说? 在纽约那几年,她的确荒唐得可以,简直就是自我沉沦,堕落到极点,倘使江枫当真也在百老汇,那他势必对她的颓唐放荡的生活知之甚详,也因此,他不肯来找她,不愿和她再续前缘是情有可原的。 思及此,周晓帆心中的怒意逐渐转为深深的悔恨和懊恼。 “谢谢你特地安排这场别开生面的清算大会,事实证明我和张威廉都是天生坏胚子,都不适合走入婚姻神圣的殿堂。这样你满意了吗,江大老板?”她恼羞成怒地起身,抓起桌面上的皮包,转身就要离去。 “站住。”江枫的音量不大,但很具威仪。“坐下。” 周晓帆怒焰盛燃地努一下双唇,接着不甘地依言坐回位子上。“你还想说什么?” “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每个人都有过去,不管以前多坏多卑微,仍有追求美好未来的权利,我要你从此时此刻起,忘掉所有的往事,重新做一个真正的人,真正懂得过活、懂得爱与被爱的人。” “我”她竟找不出话可以反驳他,活到二十好几,演过数不清的舞台剧,在多少角色间揣摩转换,竟还要旁人来教她怎么过活,怎么去爱和被爱?这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我不要再听下去,我要日香港过我想过的生活,嫁我想嫁的人。”她霍然起身,以为江枫和莱拉必将再三挽留她,没想到这两人倒是有志一同的闭紧嘴巴,看她冲出小城堡。 ? “谈完啦?”白晨允倚在门口的大树下,冷不防地出声,吓了周晓帆一大跳。 “你躲在这里干么?”周晓帆口气极差,在她眼里,只要和江枫混在一起的人,没一个是好人。 “偷听喽,这还用问?”白晨允懒懒地伸展双臂“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怎么样不必向你报备吧?” “嘿,你这就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是看在江大哥的份上,就算你求我,我还不见得愿意理你呢,不说拉倒,待会儿没钱坐船,不要来找我借啊。” 经她这么一提醒,周晓帆才想到,她这冲冠一怒,甩头就走的戏码实在上演得不是时候,至少得先跟江枫a点盘缠才是,现在好了,两袖清风怎么回香港?难怪江枫那坏家伙会眼睁睁的放她走。 “呃打个商量如何?”好女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佳人嘛。 “不借。”这会儿轮白晨允拿乔了。 “一千美元就好,日息五分,以复利计,三天内偿还,否则加六倍计息,恐口无凭,我写借据给你。”她开出地下钱庄坑人的利率,很够意思了吧? “哼,你当我是什么?江大哥的小苞班?搞清楚,我可是领有专业执照的外科医师,谁希罕你那一点点小钱?”白晨允气得嘴唇可以挂三斤猪肉。 “噢?”周晓帆百分之百相信她的话,从第一眼看到白晨允,她就觉得她不同于时下一般女子。“放着悬壶济世的伟大事业不干,大老远的跟着他到这儿,可见你一定很爱他。” “只有傻瓜才会爱上他那种人,我对他是绝对纯粹的崇拜。” 周晓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老天,她说她崇拜江枫耶,帮帮忙好不好?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没有偶像就活不下去,居然还敢把这么跌股的话说得神气活现的。 “请问,他有哪一点值得你崇拜?”江枫的坏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而优点这东西,他压根就遗漏在他妈妈的肚子里。 “你连他的好都不知道,凭什么爱他?”白晨允每句话都是咄咄逼人,舌剑群飞。 “我谁说我爱他?我只是”饶是最佳演员如她,也无法为自己的违心之论自圆其说。 “这是一千美元,你拿去吧,不用还了。”白晨允气愤地把十张百元大钞塞到周晓帆手中“回去好好闭门思过,要是你一天看不出他蛮霸性格下的好,就罚自己一天不准吃饭,直到饿死为止。祝你长命百岁。”白晨允撇下她,逐自走进小城堡,留下周晓帆愣愣地杵在原地。 是啊,多年前她不就一直在寻找这个答案,到底爱他什么?他飘忽不定的行踪,扑朔迷离的性格,还是从一开始就令她莫名疯狂倾心的神采? 爱一个人有些时候是很难具体描绘出原由的,当它疾涌而来时,你几乎可以听得见、摸得到,迫不及待地想敞开内心大门,邀其日夜岁岁年年共绸缪。 她爱的不是江枫的好,而是他体内和她有着足以共鸣的坏因子,那些坏因子虽然不见容于世俗,但却是最真最诚的性灵。 她和江枫的相互吸引存在着极大的同病相怜成份,只有他两人才了解一切礼仪和教条是如何摧残着他们向前的勇气,他们从来没有存心要害过任何人,只是活得比别人更加自由,却被解释为离经叛道。 社会不见容于他们,家庭亦复如是,在他们最需要让人拉一把的时候,大伙却选择落井下石。 她不为自己感到特别难过,若真是有错,她可算是咎由自取,但江枫却不同。一个六岁失怙,十四岁失学的孩子,怎能要求他保有圣洁无瑕的灵魂? 不,不,她不该替他找借口,他这个人已经药无可救,远远离开他才是明智之举。 周晓帆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珠子辨别方向,从这儿到机场懊怎么走?这个水都美则美矣,但也真是麻烦透顶,连叫一部计程车都难如登天。 “小姐,坐车吗?”一辆上头铺满鲜花的马车,忽从斜后方冒出来,马车夫微笑摘下高顶帽子向她打招呼。那马车华丽非凡,像煞了灰姑娘中由南瓜变成的那部一样,由前到后,从上到下,都是白漆镶着金粉,连马车夫身上的燕尾服也是纯白色的,车厢门还垂着丝质的纱缦,更添其梦幻美感。 “你是” “一个小时十万里拉,包一整天的话,可以打折。”马车夫露出迷人的笑容,催促她赶快上车,否则他要到别处招揽生意。 尽管觉得怪怪的,但周晓帆在无从选择下,还是一脚跨上去。 “嗨!”车厢上有两小排的座位,江枫坐在和车头同方向的一边,咧着嘴朝她颔首。 就知道世上没这么好康的事,周晓帆想跳下马车已经来不及,马车以相当快的速度朝前奔驰而去,她身形一下踉跄,重重地跌坐在皮面座椅上,多亏江枫及时抓住她的胳膊,才让她免于四脚朝天。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拂掉他鸡婆的手,她愠怒地把脸转向窗外。 “保护肉票的安全,是绑匪应尽的职责。”江枫将她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紧紧将她钳制在胸前。 “为什么带我到这儿?”她使尽力气硬是挣不开他孔武的双臂。 “帮助你认清事实。”托起她的下颚,他又想亲她了。 周晓帆负气地咬紧下唇。“你真卑鄙!” “不,我是用心良苦。”他加重右臂力道,彰显他惯于掠夺的本性。 ? 那日之后,在江枫yin威的半胁迫下,他们在威尼斯又住了几天,这几天是周晓帆自出生以来,过得最怠情却也最写意的一段时间。 习于在刀枪中讨生活的他,竟肯卷起衣袖为她洗手做羹汤,早上才睁开眼睛,他就将刚煎好的蛋饼和新鲜果汁送到床前,溺爱地喂她吃。 “嗯,真好吃!”她由衷地赞叹。 “秘诀在于牛奶和蛋的比例,但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他像个慈父,用纸巾轻柔地为她拭去嘴角的油渍。 “教会我,以后我可以做给你吃。”她边吃边不经意地回答。 “以后?”他开怀地咧开嘴“谢谢你总算考虑到我们的未来。” “不是的,我只是”她只是想投桃报李而已呀。周晓帆低垂着蛲首腼腆地一笑,此时此刻,她已不知道该恨他还是爱他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但这样的生活,让她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他们仿佛已做了多年夫妻,每一个眼神和举手投足都在相当的默契和解意中传递。 “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时今日我们确确实实的拥有彼此。” 江枫俯身舔去她唇边残留的蛋汁,**高张地推倒她躺回羽毛软枕上。他是个饥渴的掠夺者,像童年严重缺乏母爱而衍生的情感恐慌症,迫切地企图从她身上得到弥补。 每天清晨,他们在床上缠绵厮混数个钟头以后,就蒙头大睡,等到一日将近,斜阳向晚时,再光luo着身子倚在躺椅上,相拥着欣赏彩霞迤逦过天际的美丽景象。 这儿车少,空气清新,使得阳光与水的反射能清楚呈现,特别是天空起雾时云彩颜色的变化,看起来格外壮丽醉人。 若不是白晨允和史仲达杀风景的闯进来破坏,他们这场短暂的威尼斯之恋应可以有个美好的结局。 “周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史仲达的态度比白晨允还要客气而且恭谨,周晓帆礼貌的和他们点头,即躲进房里,把自己隔绝在他们之外。 在他的另一个王国里,她是完全被排除在外,周晓帆很明白这一点。 在房里隔着门板,她依稀听见史仲达的声音“已经和对方接上头,他们要求先看人。” “什么时候?”江枫问。 “明天晚上七点,在莫斯里饭店顶楼。” ? 翌日黄昏,江枫随口要她稍做打扮,即带她坐上船,一路驶向市区。 周晓帆原以为只是出去吃顿比较隆重的晚餐,怎知他竟领她来到一栋豪华的大饭店,在第十七楼层上,早已宾客云集,放眼望去尽是金发、白皮肤,身着正式曳地长礼服,缀花的宽边帽,让人有仿佛回到六年代的感觉。 相较于旁人的衣香鬓影,周晓帆的伯利布豹纹连身洋装就显得太随意了一点,但也因此立即就掳获众人的目光。 薄施脂粉的她,展现于外的是出尘脱俗和冶艳性感交融的细致,在一大群白人当中,能如此光华尽露,尚得归功于她妈妈给她生了一副高佻的好身材。 这是一场什么样的宴会?她来不及询问江枫,他已经被蜂拥到另一边花海密布的长桌旁,和几个男女寒暄谈笑。 她端着食物,找了一个人少的角落,兀自慢慢品尝,然而即使她刻意不去在意,仍能从余光感受到无数只眼睛正对她品头论足,窃窃私语。 在一大群锦衣华服的仕女中,她长发慵懒垂肩,装扮极简反而像个谜样的人物,让众人百思不解,纷纷打听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社交新贵? 在大厅的另一隅,江枫手持香槟,兴高采烈的和人谈得正起劲。 “她就是你的天王巨星?”问话的是一名四十开外,丰采翩翩的中年男子。此人叫高士德,是非洲喀麦隆裔的义大利人,戏龄已三十多年,曾在纽约百老汇引领过风骚,如今已退居幕后,从事制作人与经纪人的工作。 他演的戏码不多,但却都获得相当的好评,周晓帆认得他,在她尚不成气候时,曾毛遂自荐希望到他的剧团工作,但很不幸的连面试的机会都没要到。 他今晚居然也来了,而且跟江枫好像十分熟稔。 “很快的,她就会成为你旗下的王牌,如果你具有慧眼的话。”江枫信心满满,一如他在商场叱咤风云般。 “是很出色。”高士德沉稳地扬起嘴角,眼中射放出锐利的精光。“但演戏和外表长相是两回事,希望她有你说的一半好。” “亏你在百老汇混了这么多年,居然遗漏掉她这颗东方之珠,难怪你的经纪之路始终不如你的演艺生涯亮眼。” 江枫的批评让高士德很难下咽,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再次把目光瞟向枯坐一旁,却仍能怡然自得的周晓帆。 “她是你培植的新秀,还是新猎的亲密爱人?”高士德和江枫认识在多年前的一场酒会上,两人虽无深厚的交情,但都风闻过彼此特立独行的处事风格,以及丰富且飘浪不定的风流情史。 “不必考虑我跟她的特殊关系,只管去做你该做的事。”轻啜了一口香槟,当香醇的汁液滑经喉底时,他清澈的眼正巧对上周晓帆飘来的目光。 “万一经过我的考核之后,发现她并非可造之材呢?”高士德一向眼高于顶,也正因为如此的精兵政策,让他一直保有很高的声誉。 江枫眯了下眼,有趣地盯着他“你有权决定取舍,包括你的事业。”把酒杯搁回服务生的托盘,他微微颔首即旋身踱回周晓帆身旁。 “我们走吧。”目的已经达到,他们没必要继续待在这儿浪费时间。 今晚是高士德四十五岁小寿,来的人有一大半是歌剧界的名人,江枫事前已吩咐史仲达准备一份厚礼,今日前来纯粹是为了介绍周晓帆到高士德旗下,让她藉此机会重拾她心爱的演艺事业。 周晓帆合该是属于舞台的,她亮丽的外形,高超的演技,怎可以就此被埋没掉?难怪从她返回香港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枫就一直默默守在她的身旁,仔细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这份情他并不期望获得等值回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她快乐。 高士德肯不肯担任她的经纪人都无所谓,横竖他多的是人脉,在这人吃人的世界中,只要有钱有势,什么样的关系攀不上?何况,周晓帆的实力就是她重返百老汇最大的本钱和利器。 ? 结束在威尼斯长达十一天的旅游,他们决定搭次日下午四点的班机回澳门。 一大清早,白晨允和史仲达又来了,跟江枫辟室谈了半个多小时,也不知谈些什么,周晓帆心想应是为了公事,和他相处越久,她才逐渐发现,江枫所经营的事业触角之广,资本额之大,远非她所能想像。 匆匆交代几句,三人就先后离去,留下她独自窝在公寓里发呆。 这是逃走的大好机会,不是吗? 十余天的优游浪漫,她几乎要忘记自己的肉票身份,这么大好的良机再不走,她岂非太颓废、太没出息了?至少她该打个电话给她的父母或外公、外婆,要他们别操心,她好得很。 抓起茶几上的话筒,她不敢稍作犹豫,即快速拨了家里的电话号码。 “喂,妈?” “晓帆呀?!你现在在哪儿?好不好?那些歹徒有没有为难你?快告诉妈妈呀!” 她老妈还是老样子,连珠炮一发,任谁都没有机会半途插话。 “我很好,我”她就是没本事跟她妈妈一样,连说十几句话中途都不必换气,因此才吐出四个字,马上又被打断。 “是不是那位江先生已经把你救出来了?还没?那是歹徒要你打回来要赎金?也不是?那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自己逃脱的,妈就知道你了不起,跟我完全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很好,妈妈告诉你”“谁打来的?!晓帆?!” 天呐!是她老爸,这下有得扯了。 周晓帆觉得她的头快爆炸了! “晓帆,你还能说话吗?” “我来听,你不懂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连她外公都在,周晓帆心里暗暗叫苦。怎知他们一阵抢夺争吵,居然把电话给按掉,真败给他们! 这下还要不要再拨一次?那四个老人聒噪的本领实在有得瞧的,若是教他们知道她现在在威尼斯,保证下一秒钟就全体杀过来了。 但不再打一次,又怕他们会担心得寝食难安。周晓帆犹豫数秒还是硬着头皮拿起话筒—— “哈!” 她一愣,这么刚好,正巧有人打进来? “哈,你是哪位?” “我是高士德。” 第五章 十五分钟后,高土德不请自来,虽破坏她逃走的计划,却也令她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得以不必再为走与不走反覆思量,举棋不定。 他穿身剪裁合宜的亚曼尼西装,一派绅仕风范,看上去神采奕奕,一点都不像四十五岁的人,他粲笑地站在玄关处,向周晓帆深深地鞠躬致意,并自我介绍。 “我在酒会上见过你。”由于他自称和江枫是莫逆之交,是以周晓帆客气地将他延请入内。“江先生不在,你来之前应该先跟他约好。” 对她流利的拉丁语,高士德颇为惊讶。 她虽穿一件长袖棉质t恤,和宽大的水洗丝长裤,但素净的面庞上却依然清丽不减。 “无所谓,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见他,而是为了见你。”把鞋子摆在玄关处,高士德的视线一直跟随她的身影向内移动。 客厅因帷幔低垂,光线显得昏暗幽静,唯有壁炉上一大束香水百合反透着一些光泽。 “见我?”周晓帆倒了两杯咖啡,弯身置于矮几上,抬头征愣地望着高士德。“找我有何贵事吗?” “难道江枫没有告诉你?”他起身接过咖啡,目光在她因前倾而陡现的**上徘徊片刻。好个性感尤物! “没有,他只告诉我那天是你的生日。”她从容啜了一口咖啡“我只是他的情妇之一,很多事不必知道得太详细。”放下咖啡,她两手环抱胸前,等着看高士德的反应。 果然如她所料,他努力掩饰不着痕迹的震惊。 一个女人成了情妇后,大抵都会尽量加以掩饰吧,像她这样自承无讳的恐怕不多。 “可见你一定是他最钟爱的女人,否则他不会大老远从澳门跑到义大利来找我,只为了给你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高士德讪笑的脸掺杂着很深的讥讽。 周晓帆凛然道:“请把话说清楚。” “难道你不曾央求江枫运用他广阔的人脉关系,帮助你重回水银灯下,继续在百老汇演出?” “当然没有。就算我想重回剧团,也不需要靠他的帮忙。”她非常不高兴江枫自以为是的安排,当着高士德的面把脸拉得比马还要长。 “是吗?”高士德兴味未减地盯着她。“既然如此,我正筹拍的这出‘星梦泪痕’,只好另外物色人选。” “慢着,”她在报上看过关于这出戏的一些报导,据说是由名编剧家普里欧撰写,史帝夫汪达作曲填词,犹未上演,已经轰动一时。“你是说由安东尼公司出资,描写美国知名艺人吉蒂儿成名经过的那出‘星梦泪痕’?”当真如此,她要是错过了,笃定是要遗憾终身。 “不赖嘛,你对百老汇的演出情况挺了解的,足见你仍心系舞台。如何?有没有兴趣回来轧一角?”高士德没等她回应,即接着说:“不喜欢也无所谓,只要戏好,资金够,不怕找不到好演员。” “你这么说,是在蛊惑我?”周晓帆不是初出茅芦的小妮子,不可能听不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 高士德盯着她,笑了笑,转移话题道:“我可以再要一杯咖啡吗?” 她点点头起身赤足踱向厨房。 高士德注意到她身材虽高佻,但却有一双相当小巧玲珑的脚丫子。 他下意识地跟着起身,移步向内,越过隔在中间的书架,周晓帆微微俯首向前倾的身子,便全然落在他的眼眸中。 “知道吗?”他没头没脑的问。“当江枫跟我提起你之后,我曾费了一番心思,查到有关你在纽约出道后的所有资料。”“结果呢?”她把刚煮好的曼特宁咖啡递给他。 “我亲自到这儿来就是结果。”高士德伸出手,不仅接住杯盘,连同她的手也一并握在掌心。 周晓帆不动声色地直视他的脸,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是一径的讥诮和傲睨自若。 “不要让我误会你的居心,东方女人在情感上是很保守的。”她冷笑着把手抽出来。 “即使在当了别人的情妇以后?”高士德不以为意地挑挑浓眉。他丰神俊朗,风流多金,曾有过两次婚姻纪录,目前配偶栏仍是空白,不知有多少戏剧名伶急欲投怀送抱,只求能与他共度一段美好岁月。 “情妇是一种临时的状态,不是永久的身份,但在我还没生腻以前,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引起我的兴趣。”和高士德只是萍水相逢,她不需要吐露太多个人隐私。 她举步欲走回客厅,但高士德立在甬道上并没有让开的意思,令她必须摩掌着他的胸膛才能闪身而出。 “或者爱上江枫以后,你就视世上的男人为无物?”高士德在两人仅余寸许的距离时,突闻一抹溢自她领口的馨香,不自主的全身一颤。有多久了,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悸动。 “请不要当我是背着贞节牌坊过活的女人。”她嘲弄地扬起唇畔,粉颊贴近他的脸庞,恶作剧似的轻轻一啄。 高士德的心立刻像被蜜蜂螫咬,浑身热血逆流。怎么会这样?惯常出入花丛的他,早过了狂蜂浪蝶的年纪了呀!她是第一个令他既惊且喜的女人。 “贞节牌坊?”他从没听过这稀奇古怪的名词。 周晓帆又是抿嘴浅笑,她的无谓和调皮,反而益加生出一种迷人的神秘感,使人深深为之着迷。 “那是一个图腾,中国男人用来钳制、蹂躏女人的刑具。”穿过他胸前,她以背脊贴住墙面,溜滑至客厅,脚掌啪啪地跟着音响流泻出的音节打起节拍。 高士德也跟着向前,身躯倚在贴着浮雕壁纸的墙上,和她成对角相望。 这个常在各种场合居领导地位支使别人的男子,忽然被周晓帆控制住每一条感官神经,连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转动游移。 “江枫许给你什么条件,要你答应让我在剧中轧一角?” “江枫是个绝对狂妄的家伙,他认为把你介绍给我已是天大的恩赐,至于其他方面,则是双方合作的条件,和你的加入与否无关。”他双手闲闲搁在胸前,两眼一瞬也不瞬的捕捉她美丽容颜上的所有表情。 “那么现在呢?你感到上苍给你恩赐了吗?”问完,她认真地迎视他的眼,眉间唇畔尽是逼人的英气。 高士德非常真心地笑了。 “这是神迹的印证,如果你首肯,我明天就送聘书过来。”“多少代价?”周晓帆不相信这和江枫的投资无关,这是个现实的社会,而纽约则是现实中最残酷的世界,那是个集荣耀和挫折于一身的人间舞台,除了个人的真材实学,有无充裕资金的赞助,照样能影响一名艺术家的生与死。 “没有,真的,难道你不相信我?”高士德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什么理由让我相信你?” “你,你就是最好的理由,到我旗下来,我保证将你捧成天王巨星。”就连江枫也不敢怀疑他的实力,否则他也不必千里迢迢跑来找他。 “的确很令人受宠若惊。但很抱歉,我不接受这种条件交换的演出机会。”流动在他俩之间的空气一下子凝结。 周晓帆的不识抬举颇让高士德拉不下脸,但他毕竟遇过大风大浪,表面上仍不动声色。 “希望你的拒绝不是故作矫情。” 她笑着缓缓走到门边,偏过头对他道:“请回吧。”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受到我的赏识,我是很挑的。” 她的脸庞先是漾起奇异的笑容,接着便抚着心口狂笑,那笑既充满趣味和新鲜,又盈满嘲弄和鄙视。 “我可曾求过你来着?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有眼无珠,徒留遗憾?” 高士德干愣在一旁不知如何作答,不久却见她以食指修饰狂笑后的眼角,抿抿嘴唇打破僵局“从你进门到现在半个多小时了,我一直没请教你的辉煌事迹,即制作过多少经典名剧,捧红过多少天后天王级巨星,以及合作的条件,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根本无心?” “这只是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呢?” “直觉的轻蔑。”直觉是身为演员最可贵也是最危险的天赋,在合作双方见面的刹那,即判断出未来共事的可能及发展的前景。 高士德做梦也没想到周晓帆会狂妄若此,简直是目中无人,若换作别的演员,他早已拂袖而去,但她却让他突生追逐的野心。 “你的骄姿狂态和江枫几乎如出一辙,难怪你们会互相吸引。”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上头有我的电话和住址,在你毫无意义的‘轻蔑’消失之后,但愿能慎重考虑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我会的不单纯是演戏。”一句话未尽,他满是深思的眼又盯上她无瑕的脸。 “江枫不会喜欢他的女人接受这样的引诱。”她没有回避,双眼与他直线交织成网。 他的确是个魅力洋溢的男人,在她曾经颓唐的年少时,有如此惑诱人心的对象,她是绝不会错过,但今非昔比,如今,她的心已无空余的地方,即使有,她也将留给等待中的那个人。“牡丹花下死是多么刺激的挑战,我已经等不及和江枫一决高下。”走到门边,他蓄意驻足,把身子转向她,与她咫尺相睇。 “别忘了,决定胜负的人是我,你们的沙文式思想在我的情感世界里是禁止通行的。” 高士德研究的眼神有了讶然的光芒“你不只不像个演员,连情妇也不像,一般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人。” “江枫不是一般的人,我爱的男人与众不同。”她侧过身,把门拉开。 高士德还想追问或提出反驳,屋内的电话却在此时作响,令周晓帆和他都吓了一跳。 “喂?是你!是的,他在。” 高士德收到她的目光接过电话,脸色有些灰败,未了只听到他跟江枫说:“我头一遭吃到闭门羹,帮我劝劝她,我”电话那头已然切断,他的脸色灰败得更加彻底,一直到离开都无法开口再说些什么。 ? 江枫在凌晨一点踏进公寓的大门,一回来就冲入房间,将辗转难眠的她从床上拉起。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你害怕他对我做什么?”周晓帆细肩带的丝质睡衣因斜着身躯,而掉落到藕臂处,雪白的香肩,柔嫩欲滴地呈现在他面前。 “不要明知故问,高士德是猎艳高手,他不会入宝山还空手回的。”经过整整十几个小时的开会、工作,史仲达等人都已经累得不成人形,他却依然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任何疲态。 “什么叫入宝山?什么叫空手回?”周晓帆因他的质疑感到怒不可遏。 “我要知道你有没有有没有”抓住她两臂的十指深深陷入肌肉里,令她痛得双颊胀红。 她银牙紧咬,奋力抬手给他一巴掌。 “出去!”他有什么资格生气?更凭什么用这样的口气来质问她? 虎视耽耽地凝睇她十来秒钟,接着他纵声长笑,眼中闪动征服的光芒。 “这正是我要的妻子。”强将她揽入臂弯里,他的索求丝毫没有因为方才的误解而稍稍温柔些以表示歉意,反而比往昔都要来得蛮横且粗野。 “我不会嫁给你的。”见到他欺到身上来,她赶紧用两手挡在胸前,阻止他进一步的举动。 “那么你就做我江枫一辈子的情妇吧。”将她的手使劲扣按在床的两侧,不问可否即挺身上来,倾注无穷恩爱。 “你见过高士德了?”要不这“情妇”两字从何而来?那么他还说了什么? “那只老狐狸?”他邪气地一笑,不愿给她正面的答覆。“你拒绝他了?” “你指的是哪一方面?”工作还是爱情?周晓帆故作模棱地一笑。 “敢惹我?”在她胸臆摩挲的唇,忽地咬住一只粉红蓓蕾。“呵!好痛!” “痛到心坎里去了吗?”看她痛得说不出话来,他满意地又道:“很好,记住,惹恼我就是这种后果。” 她喘了口气,恨他粗暴又不懂得尊重她。这样的男人怎值得爱?她果真如同她老爸说的识人不清!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她周晓帆是何等出身,什么样的人没惹过?她和他都是桀傲不驯的特异份子,既相吸又相斥,可以想见他们的未来必定争吵不断。 “无所谓,就算下地狱,我也会挟持你共赴鬼门关。” “你好可恶!”伤她心的,不是他言词挑薄,亦非三不五时的夜不归营,而是他爱恨交织,仿佛蓄意折磨她、报复她的行为。“让我见高士德是你的意思。” “没错,但我没要你投怀送抱。”手上的力道加剧,显见他的怒气。 “投怀送抱?是他告诉你的?” 江枫别过脸,心虚地不敢看她的眼。 “或是你猜的?因为莱拉说我以前换男朋友的速度比她换衣服还快,所以你认定我必然水性杨花?”她伤透了心,瘫软地不再做任何挣扎。 “接受我的道歉好吗?”他总是那么矛盾,那么患得患失,即使怀里抱着她,却仍忍不住担心她会一走了之。 她伤心得不再说话。 ? 十一天后,他们回到香港,江枫依旧将周晓帆安置在帝门集团总部“红屋”的顶楼。 他在突然消失近一个星期后才又出现,在这期间,史仲达那些人从不来打扰她,平时在大厅会不期而遇,也都仅是礼貌的寒暄几句,其余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今天比较例外,一大清早,就看到左毅搬了四、五盆各色金菊花和鲜花进来。 “你这是在干么?”朱丽琪不解地问。“要在这里开party吗?” “呃点缀点缀嘛,听说漂亮的花花草草可以让人的心情特别开朗。”左毅下意识地瞟向二楼楼梯处。 “谁的心情?你的还是我的?” “拜托,谁理你心情好不好。”左毅把花一一各别安放在适当的角落,脸上一径挂着可掬的笑容。 “你想讨好谁?”这副嘴脸很狗腿哦。 “不要那么俗气行不行?老大今天会过来,我先来把气氛弄得和缓一点,至少可以减低他们冲突的指数。”他悄然地指指二楼,并要朱丽琪别张扬。 “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善解人意外加恶心巴拉了?”印象里左毅一向是个粗枝大叶、不拘礼数的人呀, “不吐我的槽你会死啊?”左毅有时觉得朱丽琪那张嘴实在太刻薄了。 “说吧,老大跟你说了什么?他准备停止漂泊还是继续远航?” “别傻了,老大的心事几时会对我们倾吐,他只会下达命令,从来不愿分享内心的感受。”左毅扫她一眼,语重心长的说:“我现在只能确定一点,那就是他爱她,爱得无法自拔。” “有那么严重吗?”朱丽琪脸上的表情忽地变得严肃“我以为老大绑架她只是为了报” “嘘!”左毅机警地瞥向二楼。“当心祸从口出。走了吧,算算时间,老大应该随时会回来。” “保险吗?她会不会趁我们不在时”朱丽琪踌躇地不放心留下周晓帆一个人。 “亏你在老大身边这么多年,真是白混了。她想走有的是机会,不走的理由,想必和老大一样——不舍,他们互相倾心狂恋的程度不是我们所能估计的,走吧!” 左毅和朱丽琪才走不到五分钟,江枫就堂皇来到。 此时周晓帆百无聊赖地靠在屏风后,把他们的话统统听进耳朵里。报什么?报复吗?报复谁? 江枫直接拾级来到位于楼中楼顶层的卧室,此时他的黑瞳正盯在她柔丝水衫覆罩下那若隐若现的胴体。 “什么时候放我回去?”省去没必要的问候语,她单刀直入地问。 “随你高兴,什么时候都可以。”他从西装口袋取出一只黑丝绒盒子,执起她的手,放入她掌心。 周晓帆默然地打开精致的盒盖,里面是一只光彩耀眼的钻戒。 江枫神情有些不自然,他清清喉咙才道:“我仔细考虑过,我要的不是一个情妇,而是一名妻子。” “你拥有众多女友,要一名妻子不难。”阖上盒盖,她淡淡地抬眼,对上他火炽的星芒。 “不要一再考验我的耐性,”他习于掠夺的性子火气一上来就表露无遗,从小在苦难中长大的人,总会欠缺一颗柔软的心。 “我不考验你,也请你别再来烦我,行吗?”周晓帆披上外套“让我们从现在开始桥归桥,路归路。” “不再考虑我刚刚的提议?”他的眼神不露痕迹地闪着焦灼的星芒。 “除非我有兴趣跟你做一对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超完美夫妻。”套上牛仔夹克后,她还不忘把那袭耗费巨资的白纱礼服装进袋子里,一并带走。 “不要再见了,我也没有度量给你祝福,希望你保持君子风度,跟我好聚好散,从此以后离我远远的。” 她宛如绝别的话,原是有所期待,孰料换得的却是他的冷酷和无谓。 走了呀!还在犹豫什么?期望他柔语慰留? 至此,周晓帆算是彻底绝望。每次都是她舍不得,人家几时把她的离去当回事?用力带上房门,她负气地把下楼的每个步伐都踩得砰砰作响,回到香港这五、六天以来,她不是没有想过要逃离这儿,只是这念头一起,马上就被更渴切的冀盼给压抑。爱上他,是她此生最大的失策,怎奈她就是如此这般地爱得无语问苍天。 外边传来的每一个声响,均清晰钻入他耳中,他依然维持方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因为他料定过不了三分钟,她必定会蜇回来,现在可以倒数计时了三、二、一 “喂!”周晓帆果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回来“我忘了这鬼地方四周全被海水包围,没有船我根本没法离开,更遑论回家。” “是这样没错。”江枫假装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继续闭目养神。 “给我船。”她多么盼望他一口拒绝,并要求她别走,但这狠心的短命鬼一点也不善解人意。 “快艇如何?”他爽快地丢给她一串钥匙。“小心驾驶,那可是我珍贵的‘小老婆’。” 捏着那林林总总加起来十来把的锁匙,她仍是一脸无措。“我根本不会开那你那个小老婆。” “唔,也对。”江枫衔在唇瓣的笑意充满嘲弄。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特别是这个人又蓄意想捉弄你的话,难怪他那么放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那些偶尔出现在楼下大厅的四名男女,原也没有看守她的任务,因为她插翅难逃呀。 “送我回澳门。” “直接回家如何?我喜欢好人做到底。”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你想自投罗网的话,我当然不方便介意了。”她不敢想像这桩绑架案已造成多大的风暴,港澳两地的警察说不定全员出动,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他居然说得像个局外人,胆敢送他回家? “挑战权威是我的乐趣。”他很快地穿上嬉皮装,为表慎重起见,还特地将短得不能再短的五分头,抹上亮兮兮的发油。 “玩弄法纪更是你的看家本领。”周晓帆相信她现在一定不只脸色发青,头冒白烟而已。 “谢谢夸奖。”不管她口出多么刻薄的批评,江枫一律照军全收。 抹发油也就算了,脖子绑上那块不伦不类的狗牌是什么意思?她老爸要是见到他这副尊容,保证当场吐血不支倒地。“其实派个手下送我就行了,我讨厌到牢房探监,不去嘛,又担心人家说我不念旧情。”按照正常程序发展,他们一踏上香港领土,这臭男人立刻就要去蹲黑牢,到时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放心,我不会让你陷入那种两难的困境,或者,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当我老婆?” “我宁可去探监。”说完她率先步出房门,一路快速走往楼下。 “不要太早作决定,万一后悔要回头来求我,那多难堪啊!”步出庭院,他便站在原处,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望着周晓帆急不择路的往前疾行。 “喂!到底走哪一条路才对?”绕了一大圈已汗流浃背的她,气呼呼地回到他跟前。 这里一共有四条路,一条通往后边的林地,一条专为到河边钓鱼用,第三条是健康步道,总长仅两百余公尺,有头没尾,纯为好玩而铺设的,只有第四条才是通外的主要道路。 “跟着我不就知道了。”得意地揽过她纤细的小蛮腰,在她秀发上轻啄一下“把手环过来,要跟着自己的感觉走,才多久不见,你怎么变得像一具不懂得过活,不敢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欢笑、流泪的机器?你很渴望留下来,对不对?”扣在她腰上的手,很色地滑向她圆浑挺翘的臀部。 这让周晓帆想到,围绕在他身边的众多女子,一腔无名火油然而生,嫌恶地拂开他。 “不要试图顽强抗拒,梦寐以求的事,实现的机会不多,得到了就该好好珍惜,否则将会稍纵即逝,后悔莫及。” 此时海边小小的私人码头,停放着一艘亮眼的天蓝色游艇,按它的大小和外型判断,造价应在百万之谱,约莫一个上班族二十年的全部所得。 不义之财。这是周晓帆从他身上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你让我越来越胡涂了,当年我厚着脸皮,痴痴等候,几乎要流干泪水,你说什么也不肯娶我;现在我终于死心了,也找到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你反而甘冒大不讳的把我抢走。能否告诉我,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扶着他的手,她走入位于下面的船舱,发现里头装璜得十分舒适。这必是他经常用于猎艳的场所。 “也许我是那个寻找兰花的人吧。” 据说从前有个人,一心想要寻找世界上最美丽的兰花,于是背着行囊,浪迹天涯,走过五湖四海,当他身心俱疲地回到故乡时,才赫然发现,那朵最美丽的兰花,原来就在他家的庭院里。 这原是个虽不无遗憾,但仍不失凄美的故事,怎奈从他轻佻的语意中,周晓帆听到后却份外觉得刺耳。 “抱歉,我不是兰花,我是长满利刺的玫瑰。”她躺在卧铺上,把脸朝向玻璃窗外,拒绝再和他争辩这永远不会有结论的话题。 第六章 天才蒙蒙亮,尹崇驹细步走到位于客厅旁的餐桌,女佣已煎好士司和培根,炉子旁还有热呼呼的咖啡和鲜奶。自从周晓帆失踪以后,他和老婆就般到女婿家,专心等候他们花了一大笔钱请来的侦探捎回的消息。 “天凉了。”董美贞为他披上睡袍后,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昨晚张家的人来了电话,说今天再见不到晓帆,他们就要交给澳门警方来处理。” “哼,被捉走的不是他们的女儿,当然说得轻松,警方作业有多粗糙他们不是不晓得,万一伤到晓帆怎么办?”一气,半杯的咖啡呼噜吞下肚,呛得他满脸通红。 董美贞赶紧拍打他的背,帮他顺气。“瞧你,何必火成这样。” 也许是被他的一阵急咳吵醒,周尚仁和老婆也下楼来,四个人八只眼睛,无言地互瞟几下,很有默契地各自看向桌前的食物。 这时门铃声划破僵局。 “这么早会是谁来了?”周母在女佣应门之后,疑惑地起身张望。 “妈!外公,外婆!”周晓帆从外头跑进来,紧紧搂住周母。“老天,真的是你回来了?”这番重逢恍如隔世,一家子哭哭啼啼的抱在一起。 比终极保镖还神勇盖世的江枫被晾在一旁,显得非常多余,看看桌上吃的喝的尽有,横竖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坐下来祭祭五脏庙。 历经一个多小时感天动地的认亲仪式后,大伙总算注意到他的存在。 周尚仁马上皱紧眉头,两边嘴角用力下垂。 “非常谢谢你,小老弟,”尹崇驹是江湖中人,说起话来自然江湖味十足。“你果然言而有信,关于那一千万的尾款” “一千万?”周晓帆闻言差点没惊声尖叫“为什么外公要付钱给他?” “为了救你啊,傻孩子。”尹崇驹淡然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盖了章、签了名的支票,递予江枫。 “免啦,尾数的部份张家已经付过了,我们已算是银货两讫。”他抿着薄唇带笑的眼,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不,晓帆是我的外孙女”尹崇驹的话还没说完,周尚仁就抢白。 “这很公平嘛,晓帆将来就是张家的人,由他们出一半的钱,没什么不对。”为了这笔高昂费用,他已心疼了好久。 “话不是这样讲,一旦他们” “话就是这样讲。这件事我作主,由我决定。”担心他老丈人为了面子打肿脸充胖子,害他损失惨重,周尚仁急着把江枫请出去。“后会无期了,江先生。” “爸,你叫他什么?江先生?难道你不知道他就”呃,她到底该不该揭穿江枫的底? “知道,我知道得可清楚了,他就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私家侦探。都是你,要不是你无缘无故被绑架,我们也不必花上一大笔又一大笔的钱,早知道你一回来就祸端不断,当初我就应该” 唉!吵死了,这就是她文贤武圣,千秋万世的伟大父亲,也不问问她是不是被欺负或受伤了没,开口闭口就是钱钱钱。 算了,还是别说的好,让她老爸知道这宗绑架事件,事实上就是江枫一个人策画执行,而他就是五年前他坚决反对成为周家女婿的浪荡子,不知道又要怎样编派她的不是,料不准还指责她是共谋呢。 转头瞥向江枫,见他满是嘲弄、讥诮的眼,更加使她火冒三丈。 “如果没别的指教,请恕在下先告辞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走为上策,免得这视钱如命的老小子翻脸不认帐。“慢着。”董美贞忙喊住江枫,边快步走入房间,拿了两三袋礼盒出来塞给他。“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谢谢你把晓帆救回来。” 拜托,他是抢匪耶,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礼貌周到?嘿!这贼头居然不惭不愧,大大方方的收起来? 周晓帆站在那儿,真是哭笑不得。这世上还有天理可言吗? “有空常来坐坐,慢走哦。”外婆的殷勤,让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江枫益发的得意,临去前还抛给她一记飞吻,令她险险昏倒。 “喂,妈,我们已经付给他一大笔钱了呀,你是嫌钱多是不是?”周尚仁本想冲出去把礼盒拿回来,却被他的老丈人一把挡住。 “又不花你的,心疼什么?”尹崇驹就是受不了他自认学富五车,又老是小气得像只铁公鸡。“去接电话,都响半天了。” 可能又是张家的人打来的,周尚仁怔了下,心想,对方花了一千万帮她救回女儿,口气准定不会太好,叫他老婆去接吧。 周母毕竟是法官,张家的人想趾高气扬也不得不留几分余地。 “晓帆,”周母挂上话筒道“张伯母要你过去吃中饭。” “我才刚回来,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下?”想到要和张威廉那个精明得和慈禧太后有得拼的妈妈一起吃饭,周晓帆就意兴阑珊。 “是嘛,急什么,我们还没跟晓帆讲上几句话呢。”董美贞怜惜地抚着她的脸颊,回头吩咐女佣“快去买土鸡加十全大补汤,好好帮晓帆补补身子,可怜的孩子,被关了这么多天,一定吃不好、睡不好。快,先上楼休息,张家那儿我帮你挡着。”“不行,”周尚仁道“一千万不是个小数目,人家肯为晓帆拿出来,足见对她的重视,现在知道她平安获释,急着想见她,也是合情合理,你马上去换件衣裳,我带你过去。” “得了吧你,冠冕堂皇说一大串,谁不知道你根本怕得罪张家”尹崇驹才不鸟他的歪理,一开口就像大声公。 周晓帆忍不住翻白眼,老天,又要吵成一团了! ? 在到张家之前,周晓帆应尹景驹的要求先到警局报到,警局里的官员既抱撼又愤怒地向他们祖孙两人再三保证,一定会把歹徒绳之以法,让她听得一脸尴尬。 车子停在张家偌大的别墅前,尹崇驹语重心长的告诉她“如果你实在不喜欢这桩婚姻,外公可以帮忙把那一千万还给人家。” 周晓帆苦笑地点点头,老实说她现在心头很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她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和江枫再这样混下去,但又委实找不出一个可以心安理得嫁给张威廉的理由。 “进去吧,人家等着你呢。” “外公不一起进去?”单独会见张家的人,让她不由得感到怕怕的。 “不了,你知道外公是道上的人,和他们这些上流人士从来就不对盘。我一个半小时之后来接你,嗯?”尹崇驹顿了下,躇踌地又道:“你被掳走这些日子,那伙歹徒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当、当然没有。” 快速下车的周晓帆隔着一条曲径端看眼前那栋被棕榄树围绕的花园洋房。从外观看来,整座楼房像个欧式豪富的古堡,暗灰色的墙垣,明亮的落地窗,在阳光下看比她的印象中更加庞大。 回想着张威廉第一次带她来到这儿时,是如何躇踌志满地介绍它由他祖父一手兴建,达葡萄牙王储巡视澳门时,都曾经来此一游,其风光的景况不难想像。 想着想着,她脑海出现他母亲的画面,那是个肥皂剧里典型的精明婆婆,一想起她,周晓帆就觉得四肢无力,还好江枫把她从婚礼上掳走,让她有喘息的空间,也许这门亲事真是个华丽的错误。 周晓帆按了门铃,站在雕花铁门前等佣人来为她开门时,再度细细思忖自己的幸福如今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 屋身的灰墙上爬满长春藤,粉白嫩绿中,仿佛透出一小朵红艳的玫瑰,她好似看到自己弱小的身影亦痛苦的挤身其中,不见天日。 一瞬间,她脑中飞快运转,如果她当真成了张家的媳妇,这栋美得不真实的宅院,将会成为她人生中的另一个囚笼。 这时佣人请她进入客厅,张家人全都在,包括张威廉父母和两名甚少露面的姊姊,她神情淡然地嗫嚅半晌,除了客套的问候硬是逼不出一句话来和大家交谈。 “晓帆。”张威廉热情如昔,一把揽向她的肩,将她带往摆满丰盛菜肴的餐桌前。“看,为了帮你压惊,去去霉运,妈特地让厨房煮了猪脚面线。” “谢谢。”不知是不是和江枫久别重逢后,多年前的激情缠绵,让她心猿意马,抑或对张威廉原本就无心,他的体贴关怀竟令她有无力招架的感觉。把眼睛调开时,却见她那未来的婆婆精目突然一闪,像雷雨之前的电光划破云层,警告意味极浓地瞪着她。 她这张家总司令愿意笑容挤满脸,费力地扮演慈母的角色,是看在周晓帆大难不死,且又尚未正式成为他们家媳妇儿的份上,要是她敢对张家的宝贝儿子不假辞色,一场弥天盖地的风暴保证立刻席卷而来。 屋中是忙乱的口蜜腹剑齐飞的虚伪景况,无关痛痒的问候语说完以后,一阵压抑性的沉默时间流过,接着张母忽尔堆满笑脸,趋前握着她的手,拉到沙发椅上坐定。 “关于你和威廉的婚事,我想越快补办越好。”她倾身对周晓帆说。 “这个我想该回去请示我爸妈的意见。”没出息!她该一口回绝的。周晓帆恨透自己的优柔,她以前不是这样寡断的。“他们会有什么意见。”她不悦地撤了下擦了橘色口红的合嘴“只要你不反对,我们决定下个月九号就让你们补办婚礼。” “我才刚脱险回来,心绪尚未平复,可不可以” “这不是问题。”她打断周晓帆的话“澳门警方已派出大批警力,相信很快就可以将那名绑匪逮捕归案。错过下月九号就找不到好日子了,这段时间我们会请保镖全天候保护你和威廉的安全。” “雇请保镖是不是太麻烦了?我以后会加倍小心的,至于婚事”她的话照样没能一口气说完,就被截断。 “我们张家并不在乎花大钱,和名声比起来,一千万根本不算一回事。”张母有意无意瞟了她一眼,似有话要问,可又不直截了当开口“绑案要是发生第二次,叫我们的脸往哪里摆?你这媳妇我们也不敢要了。” 什么意思?她在嫌弃她? 周晓帆被她含沙射影地数落得乱不是滋味,她和江枫虽是旧识,但先前她并不知道他要这么做呀!挺了挺背脊,她预备全力应付这攸关她一生幸福的场面。 “谢谢伯母的关切,很抱歉让你操心了,事实上,我也正在慎重考虑和威廉的婚事。” “把话说清楚。”张母见她不知好歹,心口的火有点往上冒,笑容敛去,脸上的肌肉变得非常僵硬,声音比原先尖锐许多。 “晓帆,你”张威廉气促地望着她,脸上满是忧邑。“你不要我了?” “不是的,你是个提着灯笼都不见得找得到的好丈夫人选,我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你太优秀,我配不上你。” “不错嘛,你满有自知之明的。”张母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些。“但这些都无所谓,我们不会嫌弃你,谁叫威廉爱你爱得发狂,直嚷着除了你之外,谁也不要。” “是,我是真的好爱你,这一生我就只爱你一个人,真的。”张威廉激动地抓住周晓帆的手“嫁给我,我会给你幸福的。” “哎哟,少肉麻了,”他姊姊酸溜溜的讥刺“我们在她身上投资整整一千万,你还怕她跑掉不成?” “谢谢你的好意,我真的很感激,但我觉得,我需要时间再作考虑。” 张母斜着眼见周晓帆把手从张威廉掌心抽出,忍了一肚子的火烧得更旺了,她抬眼看看始终保持沉默的张国昌,希望他以长者之尊说两句重话,哪知这死老头,清咳两声就没下文了。 “威廉,算了,有些人就是给脸不要睑,勉强也没用,她脑筋不清楚,还有她父母呢,不相信他们一家子都是笨蛋!” “妈!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张威廉像块夹心饼,左右不是人。 “结不结婚是他们年轻人的事,你瞎搅和什么?”不吭气的张国昌,总算在节骨眼发挥他的长者之尊,只是和张母期望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威廉,送晓帆回家吧,路上你们两人好好谈谈。”他的话像一道圣旨,霎时把所有的纷嚷统统摆平。 “在你作好决定以前,别忘了把我们张家的大恩大德一并考虑进去,知恩图报,你会吧?”张母抛下最后一句话,头一甩,上楼去了。 ? 灰暗的暮色笼罩着深秋的街头,虽然置身闹市之中,却有荒漠之感。 张威廉把车子停在一处公园外,两人无言地并肩走上如茵的草坪,在他眼里,周晓帆整整瘦了一圈,细密雪白的牙齿咬着樱唇时,颊间的小酒窝更深了,下巴尖尖的,微弯的眉毛又黑又长,水眸灿亮如子夜星辰,灯下看着像盛了两汪春水的深潭,那弱柳扶风也似的腰,让他禁不住环臂过去,紧紧搂进怀里。 周晓帆错愕地望着他,脸上倏忽扫过不耐,在瞟见他温柔的笑靥时,勉强抑压下来。 “那些歹徒没有为难你吧?我真没用,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害你受苦。”他五官纠结,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一巴掌。“我没事,那些人要的只是钱。”不着痕迹的把他的手拉开,这样亲密的举动令她浑身不自在。“威廉,我其实不值得你爱。” “不,我爱你,就算要我用整个生命来交换我都愿意。”他的音量不自觉提高好几度“你或许不相信,我是多希望被掳走的人是我,至少不要让你遭受那样的惊吓,你一定吓坏了。” 周晓帆努动了下唇瓣,突地语塞。此时此刻,面对如此重情的男人,她深深地感到羞惭。但很快的,她又想起那个独自在古堡里过着以泪洗面日子的莱拉。男人就是这样,容易倾心,轻易许下承诺,只为达到某个目的,天长地久在他们心目中是从不被例入考虑重点。一生一世?呸! 既无法接受,也不能给承诺,能做的就只有阴郁的沉默。天色更暗,乌云更密,不久大概会有一场豪雨,公园内的人逐渐散去,广袤的草地忽然刮起寒风。 “我要回去了,太晚了,我爸妈又要担心。” 张威廉点点头,一手仍眷恋地搭在她腰上,舍不得缩回,两人堪堪步行一小段路,后边树丛便闻出五六个不良少年。 “把钱包丢给他们,我们快跑。”花钱消灾是求生保平安的唯一法宝。 “这好吧。”张威廉家世显赫,自是不会把一点钱财放在眼里,但不战就屈服,未免太有失颜面。 “光给钱怎么够,把那个漂亮的妞留下来陪我们。”不良少年见张威廉斯文好欺负,一哄而上将他推倒,把周晓帆硬抓了去。 “威廉,救我!”周晓帆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得花容失色。 “我”张威廉蹒跚地从草地上爬起来,刚才为首的那不良少年使力过猛,害他连站都站不稳。“放开他,你们要多少钱都可以。” “唷,抢对人了,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儿呐,不如连他一起抓,搞不好可以狠捞一票。” 张威廉一听到这话,吓得赶紧脚底抹油,往反方向疾奔离去。 “威廉,威廉!”周晓帆简直呆掉了,他居然丢下她自己跑了?刚才那番掏心挖肺的话难道是 “你放心,我很快就找人来救你”话没说完,拐个弯儿,人就不见踪影。 “好个仁至义尽的多情郎。”树荫下出现一抹熟悉的人影,笑盈盈地朝她走来。 “抱歉了大姐。”不良少年口气顿改,变得和和气气“这是那位先生的皮夹,我们先走了。” “又是你搞的鬼?”望着江枫皮笑向不笑的坏脸,手里握着张威廉名贵鼓胀的皮夹,周晓帆又是气又是感慨。“为什么这样做?” “帮助你鉴别狼心,不好吗?”江枫两臂环胸,无限同情地睇着她“几句甜言蜜语就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啦?没出息。” “你跟踪我?”所以他势必连张威廉搂她的那一幕也看见了,好极。周晓帆莫名地衍生一股报仇的快感。 “解释为不期而遇会比较妥当。”他是绝不会承认打从今早走出她家大门,他就一直没离开过,她的一举一动,在张家待了多久,被张威廉那只脏手该死的搂了半天竟连挣扎一下也没有,他全都了如指掌,否则也不会临急生计,导出这出“试情记” “现在你恶作剧完毕,好戏也看完了,还不走?”说穿了她的“仇”不但没报成,还徒然让他看了笑话。 此时,公园外传来刺耳的哨声,张威廉带警察来了。 “看人家多么言而有信。”周晓帆迫不及待想看他落荒而逃的狼狈相。 “是啊,你猜猜看,当他看到这一幕时,心里会怎么想。”语毕低头,他强吻住她的唇,将她瘦削的身子,完全搂进胸膛里,紧密得问不容发。 “别别他们来了”周晓帆口中的空气一下子被他吻得精光,仿佛连魂魄也横遭摄去。 “那更好,有免费的美好画面供他们欣赏,说不定会给我们来点掌声。”他是标准的大胆狂徒,泰山崩于前,都可以先把坏事干完了,再想办法逃生。 周晓帆知道她根本拿他没辙,这男人是她命中的克星,搞不好连八字都和她犯中。 “求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吗?”张家于她尚有一千万的恩情,无论如何她都不该给张威廉这么难堪的打击。 “求我?唔,这字眼用得好,我喜欢。”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优美弧度,冲着周晓帆挤眼。“到那边树丛如何?” 矫若游龙的身手,迅捷地在张威廉和警方赶到前,安然将她带入浓密的树丛后。 ? “就在这里,我刚刚明明看到的。”张威廉带了五个警察,匆匆赶回来。 “但这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你女朋友很可能已经逃走或被掳走。”警察用手电筒察看一下地面,面色沉重的判断。 “那现在怎么办?你们快增调警力,分头去找。” “不行耶,我们还有勤务,而且”警察的推托之辞没说完,已让张威廉手中的一大叠钞票堵住嘴巴。 “快去找,找到了我另外有赏。”能用钱解决的事就是小事,这是千古的名言。“慢着,假使你们发现我女朋友她,她被”舔了下干躁的唇,他继续道:“万一她被怎么样的话,就直接把她送回去,不必通知我。” 后头这段话听得躲在树后的周晓帆面若槁木,连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留意。 “为什么怅然若失?发现你的白马王子其实并没有他口中所宣称的那么爱你?还是责怪他不可保有人类自私寡恩的一面?”江枫的话每一句都直刺她的肺腑。 是的,她凭什么感到难过?是她无情在前,焉能怪张威廉绝义在后?可天晓得,她就是觉得不是滋味,就是有一种被出卖、被欺骗的恶劣感受。 “男人都是这样?人前一番嘴脸,人后又是一张面孔。”就着昏暗的街灯,她定定凝视着他的眼,渴望就此望穿他的内心世界,洞悉他方寸之间可否潜藏着一种叫**的元素是准备奉献给她的。 “绝大部份。”他也回睇她,黝亮的星芒闪烁,深邃如海,包含着谁也无法透视的真实内在。“人心”向险恶,一如真实总是残酷,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敝。今天我负人,明日人负我,早该习以为常,不是吗?” “所以你坚决不要婚姻,不放弃独身的自由,不要世俗的羁绊,只要权势和财富?”她试图看透他的内心,但他回答她的只是一片沉默。 第七章 张威廉高高兴兴的和周晓帆一起出去,却垂头丧气的回来,张母一看马上就猜到那个惹祸精的未来儿媳妇十成十又干了什么好事。 “算了算了,要漂亮的女人还不容易,何必非要一个三天两头祸事不断,名声也不怎么样的女人?”他的两个姊姊同一鼻孔出气,认为周晓帆是个大麻烦。 张威廉低着头,脸上的痛苦表情,让张母既不舍又不忍。“放心,她不会有事的,在绑匪手中都逃得出来,何况公园里只是区区几个混混。你姊姊她们说得也有道理,没有她,还有别人呢,凭我们的家世,要什么样的女孩,只要你开口,妈妈一定帮你找到。” 张威廉紧闭着嘴,啥话也不说。他就是要周晓帆,多年前在莱拉挑选新团员的试演会里第一眼的瞧见她后,他的脑海中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他不是没有过女人,只是周晓帆不同,她是他看上的,是他花了大把的心血才从纽约将她给骗回来,成为他的未婚妻的。 连他妈妈和姊姊都不清楚,当年他之所以离开百老汇正当红的明星莱拉,并不是出于听从他母亲意见的顺从,而是他有了新的目标。 “威廉,妈在讲话你听见没?” 张威廉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抛了句“我出去再找找。”“喂,威廉,你听妈说”砰的一声,铜制的复古式大门被用力阖上。 张母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拿起话筒“喂,是帝门保全公司吗?” ? 江枫现在又多了一个身份——周晓帆的贴身保镖。 这个身份的确很适合他,因为他和周晓帆这阵子要说有多贴身就有多贴身,但问题是,他这个保镖有百分之两百的可能会“监守自盗”雇请他的人无异是引狼入室“赔了夫人又折金” “求你别再玩这种可笑又可恶的把戏了好吗?”站在黑暗的街角,路灯从侧面投射过来,将他如刀刻的脸削得更加锋利。“你走吧,我不需要保镖。”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江枫伸手示意按下大门上的门铃。 “别——”周晓帆慌忙阻止她“我现在还不想回去,我想再逛逛。” “随卿所愿。”反正他是按钟点计价的“pub?还是酒廊?”在澳门他已是识途老马,所有吃喝玩乐的地方他无不如数家珍。 “我的意思是我要自己一个人静静,至于你老兄爱上哪儿就上哪儿,横竖别缠着我像个跟屁虫。”周晓帆气鼓鼓地抢在前面走,转往大街上。 话虽如此,江枫仍是很尽责的紧跟在后,他是不达目地绝不罢休的人,一趟威尼斯之行后,他原以为晓帆会乖乖的臣服在他的羽翼下,当他一辈子的爱侣,没想到这小妮子的脾子还是和数年前一样拗,逼得他不得已越撩越深,现在连保镖都当上了。 今晚夜凉如水,街道上出奇的安静,连要叫一部计程车都不容易。周晓帆负气疾行,拐弯来到商店街上。 “我要进去赌两把,你跟来干么?”真是的!进去就进去,自己还问他干么?周晓帆猛翻白眼,甩头便拾级走上入口的台阶,直奔赌场大厅。 澳门的赌场虽然不若拉斯维加斯豪华壮观,但该有的赌具排场,也是应有尽有。 周晓帆进来赌的不是钱,而是气。她到柜台用她老妈给的支票,换到五十万的筹码,不到几分钟就输得精光,这下更激起她的赌性,筹码加到一百万,不够的则签本票,赌场的老板一听到她报出尹崇驹的大名,立刻大方的再给她二十万“零头”玩玩。 可惜她今晚的手气超烂,每赌必杠龟,江枫伫候在她身旁几次劝解都未获采纳,索性跟服务生要了一杯香槟解解渴。 前后十五分钟总结下来,她一共输了三百二十五万,就算跟钞票有仇,也不必这样瞎搞呀。江枫没表示任何意见,但睑上的神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看到没?这就是我要过的生活,你有办法供给我吗?”她魅惑地一笑“当然啦,现在对你来说钱根本不是问题,但我不相信你有这个度量。”记得很久以前,江枫就曾经讥笑过她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天之骄女,如果不靠他慈航引渡,总有一天会死得很惨。 江枫冷冽的笑脸中分不出喜怒,却有一股骇人的阴森和愠火。 周晓帆莫名的感到头皮发麻,这样的江枫是少见而恐怖的,她低喘一口气,悻悻然地走出赌场,重新踏入夜色中。 “也许我们可以”话未说完,一部九九年的富豪从后面飞快驰近,当周晓帆闻声骇异回首时,它已撞上路旁一根电线杆,半边车头撞得稀巴烂,居然还能够倒车,重新瞄准江枫撞过来。 可惜车子的主人有勇无谋,开车的技术又欠佳,连续几次疾转疾冲都没能伤到江枫,而赌场内闻声赶出来一探究竟的人则已围了一大圈,人人都可以证明他企图谋杀江枫。 “让开,让开!”张威廉打开车门,酒气冲天地走向江枫。“你说,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跟她一起?” 江枫浓眉轻挑,故作神秘的压低嗓门说:“我是她的保镖,一个满脑浆糊,有钱没处花的婆娘请我来的。” “什么?你”他瞠大眼直愣愣的瞪着她,怎么会?难不成他就是他妈妈新请来的保镖?“是你把她从歹徒手中救出来的?” “嘿嘿嘿,那些小卒仔根本不够看,三两下就清洁溜溜,怎样,她是你马子?你以为她被我英俊潇洒的外表给迷得团团转?”江枫看张威廉的脸色越难看就越说得口沫横飞。 “就凭你?哼!”张威廉半是惭愧,半是恼羞,乱没风度地用力推了江枫一把,旋即跑到惊愕莫名的周晓帆面前。 “晓帆,你没事吧?” “你是指被街头混混挟持,还是被你刚才那一幕飞车撞人的超烂绝技惊吓?”周晓帆忿忿地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张威廉,他可以告你,你知道吗?” “放心,像他这种人,随便几个钱就可以打发。”他压根没将江枫放在眼里,也不觉得需要道歉。 周晓帆眼睁睁的看着他掏出皮夹,从里头取出一大叠钞票塞到江枫手中,鄙夷地打发他“去喝杯老酒吧,有我在她很安全,不需要你在这儿碍手碍脚,明白吗?” “明白、明白。”江枫诧笑的脸刻意瞟向周晓帆,手中不知哪来的纸笔则交给张威廉“请在这上面签名,我才能跟你老妈要钱。” 张威廉看也没看抓了笔就签,像赶牲畜一样吼他“快滚!” “慢着,我跟你一道走。”周晓帆从阶梯上直奔下来,围观的群众竟然有人开口怂恿她乘机把张威廉甩了。 “晓帆,你不许走。”张威廉喘着大气跟上来“你知不知道你又失踪后我有多担心?这种事以后不能再发生。” “听你的口气,发生这种事错全在我?” “呃,虽不完全是,但和你的轻率凡事欠缺考虑应也不无关系,你知道我妈为了你已花了大把的钱,如果你再出什么差错,她一定” “她想怎么样是她的事,现在我要回家,不准跟着我。”这世间的男人没一个值得依靠的,她真想用钞票扎成一根棍子,把张威廉和他老妈狠狠打得满头包,再把江枫那一脸坏笑揍成肉饼。 “你怎么反而生气了?没道理嘛。”张威廉皱起眉头,责怪她的孩子气。 他高瘦的身躯上搭挂着昂贵的名牌服饰,在七彩霓虹的衬托下,非但没有车祸后的狼狈,竟仍能恍若一只炫耀的孔雀。 周晓帆对他的反感来得十分强烈,不只是因为草丛中偷听到一席自私自利的话,而是这凌乱的几天,她的心已悄悄被某种情愫所取代。 盛怒地大步走向马路,刚巧迎面来了一辆计程车,她赶紧挥手,快速上车。 “喂,晓帆,晓帆!”张威廉站在马路旁气得直跺脚,尤其让他怒火冲天的是,计程车司机出其不意地探头出来绽出的那抹讥诮万分邪恶的嘴脸 慢着,那人不就是他妈妈请来的那个保镖?!他怎能这么神通广大?才一晃眼不见,就弄了一部计程车过来? ? “喂,停车、停车,你到底要载我到哪里去?”周晓帆这时候已累得只想躺在床上,一睡如死,再也不要见到这两个让她心烦又厌恶的男人。 “安静,这样吵吵闹闹是很不礼貌的。”江枫指着前面的白色墓碑。 “这是”周晓帆被吓得脸色青白,原本喘促的呼吸马上压抑成低沉的吞吐。“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见见我的家人。”江枫一改方才的轻佻,面色沉凝肃敛地盯着不远处,失神梭巡其中一块比较大的墓碑。“这几天我才从台湾将他们带来安置在这儿,他们这一辈子没住饼这么豪华舒适的‘屋子’。” 难怪他一回到香港就莫名其妙的失踪,原来是回台湾去了,周晓帆一肚子烈火因这阴森静穆的气氛给浇得连火苗都不剩。江枫啊江枫,可真是不按牌理出牌,都什么节骨眼了,居然带她到这种地方来,不觉得太突兀了吗? 她的心情实在调整不过来,怔怔地跟着他推开车门,踏足在如茵的草地上,胸口突地一紧。 江枫不发一语,痴傻地望着眼前硬冷的石碑,弯下腰,手指温柔地摩挲着逝者凹镌的姓与名。 “知道你我和张威廉最大的不同在何处吗?”他突地开口问。 周晓帆怔愣地仰望着他,见到他眼角噙着一抹晶莹的泪光,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她知道江枫要的不是答案,而是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沉吟了一会儿,他便接续道:“你们两个都拥有太多,父母的爱、物质的享受,乃至旁人钦羡仰慕的眼光,你们将这一切全视为理所当然,所以从不知珍惜,看看你,看看张威廉,除了漫无休止的挥霍,浪费上帝赋予的才华和生命,你们对这世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意义?” “我”这指控未免太过份,周晓帆一时之间竟张口结舌,不知怎么为自己辩解。“那那你呢?你又比我们高肖到哪儿去?” “我不同,我是一出生就受到诅咒的人。”他下意识地瞄了眼身旁的石碑,眼中燃起复杂的星火。“身为人的基本权利全数遭到剥夺之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填饱肚子铤而走险。 二十几年来,没有人教我怎样才能活得比较有尊严,比较不受人歧视,这就像一头兽,血汗相和流,为的只是争一口饭吃,所以我虽然践踏生命,但我不败坏青春,我努力向上提升,期望活得更像个人,而你和张威廉却拼命向下沉沦,做富家子弟最劣质的榜样。” “你批评够了没?”周晓帆不用照镜子也能想像自己的脸红得有多么彻底。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训,包括师长、父母,连她外公、外婆也忍不住偶尔念她几句,但从没有一次被骂得这么抬不起头,这流氓底的超级恶男,真是可恶透顶。“既然看清我丑陋的本性,这下总该死心放过我了吧?” “是的。”江枫木然点点头,把手中的计程车钥匙丢给她。“走吧,绕了这么一大圈,浪费这么多时间,事实证明我看错你了,你不是我要的女人,或者该说,我要不起你。”相较起来,她和张威廉还更适合,识清这一点,让江枫心中痛如刀割。 “不,你听我解释,我觉得”她不是一直嘶吼着要他别再纠缠她吗?这会儿恋恋不舍又是为啥? 江枫的目光从遥远的前方移到她无瑕的脸上,语调淡然得量不出了点温度,仿佛来自幽冥府邸,令人不自禁感到一阵悚栗。“很久很久以前听过一个故事,不知是希腊还是罗马神话,说上帝造人时其实是一次造一对,一男一女,将他们分置在世上两个地方;人们终其一生,就是在寻找原来属于自己的另外一半,幸运找到的以吻结合、以爱相许,还原为原来的一对,但大多数人没有这么幸运。” “你打算放弃我了?”泉涌而来的悲哀感,竟似排山倒海,周晓帆张口欲言,但唇瓣努动半晌,却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要忘了把车子还回去,那是租来的。”和她刚刚输掉的三百多万,一部计程车算什么?江枫无声的仰天长笑,于月光中硬是笑出两行无奈的英雄泪。 为什么放弃得这么突然?三百万而已呀,又不是什么大数目,她的奢糜颓废,并不是今天才显现的呀! 是什么触动他内心深处的那块禁地?他一向不是心思细腻的人,即使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也往往说不出个所以然,可今天他却无比的确定,他们的情路走到这儿是再没法继续。这种感觉来得这么快,快得连他自己都措手不及。 也许爱已走远,但,他甚少去问自己“爱不爱”没遇上周晓帆之前,女人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女体,一个比较吸引人或比较不吸引人的胴体及表相而已,做为一个男人,他的属性较为原始,一如希腊神话中那个半人半羊的精怪。文明社会中,男追女所使出的种种手腕他也常用,然,那是对一般女人,对周晓帆则不同。 是的,他爱她,是那种他一向十分不屑,只有少男少女才经常挂在嘴边的难以自拔。老天,为了这份隐藏的爱,他几乎付出整个生命,结果呢?他得到什么?周晓帆用什么来回馈他? 也许他的放弃并不如表面上那么断然决绝,起码在转过身的刹那,心湖明显抽痛的感觉已让他疼入肺腑。但,他得忍住,他必须让她知道,这么弥足珍贵的一份情,错过就很难再找回来,他该给她一个教训,刻骨铭心的教训,如此他俩方有未来可言。 江枫咬着牙根,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他颀长冷漠的背影,周晓帆怅然地差点跌坐在石阶上。她需要找个地方静静,好好想想一些事情。 开着江枫租来的计程车,她一路往北疾驶,突来的大雨仿佛有意阻绝她的去路,越下越大。 从傍海的公路离开,她驶入一条蜿蜒的坡道,才抵达海边的断崖,一道闪电就在眼前劈裂天幕,海面上暴雨成烟,天地间晦涩成暗沉的色度,周晓帆在极度惊吓中,将车子停在一处凹地,疲惫地阖上双眼,忍不住趴在方向盘上痛哭失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茫然推开车门,迎着强风走入狂飙的沙石阵中,满车的杂物登时四散纷飞,她的长发也被撕扯其中,很快地和身上的衣物一起沉浸在倾盆的雨水中。 “还在犹豫什么?” 这声音来得好突然,她慌忙转身四下张望。 “你是谁?”水泥坡堤下站了一个人,偌大的雨将她单薄的衣饰吹得漫天飞扬。 “白晨允,不记得了?”白晨允幽幽的道。 “你跟踪我?”否则在这样骇人的雨夜里,谁也不会有心情到海边来散步。 “可以这么说,但没有恶意,事实上我想跟踪的是江枫,但你却更吸引我。”白晨允在凄风苦雨中竟咧嘴笑了。 周晓帆抱紧双臂,白晨允的声音挟着风势不断钻入她耳中,像凌迟一样侵扰她。 “你认为我想自杀?”所以特地跟着来看她的死相? 白晨允的目光定视在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我希望是。” “你以为这样江枫就会爱你?”禁不住风寒,周晓帆开始急促地咳起来。 白晨允又笑了,这次笑得比哭还难看。“除了你,他这辈子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但你死了也好,至少拔掉一根眼中钉,免得每回看到你就让我怒恨上苍拨弄,你知道吗?我们都讨厌你、都恨你,这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你这样急于将老天爷赋予你的一切美意用力踩到脚底下,一如明天就要死去般穷奢极侈。江枫哪里不好?他哪点配不上你?你的矫情造作真叫人恨不得一枪送你到阴曹地府。” “你们?”她记得自己没有得罪过谁呀。 “对,我们,我、朱丽琪、汪薇和史仲达,只除了那个吃里扒外的左毅。” “对你们不了解的事,显出这么重的恨意,不觉得太可笑了吗?我和江枫之间的恩恩怨怨,外人是很难体会的,你们可以不喜欢我,但没理由恨我。” “如果是这样,你恣意折磨他就更可恶,当年若不是你那势利眼父亲拿着一百万港币的支票把他的尊严扫在地上加以蹂躏,他也不会形尸走向过着非人的生活,直到遇上我老爸,他才重新振作起来。” “我爸爸?不可能,我爸根本不认识他!”否则也不会被江枫整得团团转犹不自知。 “错了,他不是不认识他,是不记得,看不出来那就是当年被他找来一票人渣打得头破血流,不成人形的倒霉鬼!”白晨允忿忿地把五年前,周尚仁如何迫害江枫,如何逼使他走投无路的经过,一五一十说给周晓帆听。“如果你是他,你能心平气和看着心爱的人另结新欢,而无动于衷吗?就算他存心报复,也是理由充份!” 砰一声,周晓帆颓然趴在车子的引擎盖上,背脊剧烈起伏,咳声竟压过风雨声,叫人听得怵目惊心。 “你没事吧?”白晨允是名医护人员,见到这种情形,立即明白她不只是因湿冷所致,很可能是哮喘病发,但她没听江枫提起过她有哮喘呀。 “没事,我很好。”周晓帆打开车门,重新坐回驾驶座,紧抱住胸口,咳得几乎要瘫在方向盘上。 “好个屁!”直来直往是白晨允惯有的率直个性。“连自己的身体你都不肯真诚面对,你能真诚对待谁?”拉开车门,把身体挤到她身旁,厉声问:“你身上有没有带药?” “什么药?”她茫然反问。 “你不会连自己有什么毛病都不知道吧?”白晨允的口气又急又大声,这反倒使周晓帆莫名的感到恐慌。 “我我有什么毛病?”她是不知道呀,二十几年来,她不曾这样过,一次也没有,这是什么毛病? 无助地蜷缩在椅子上,眼前是白晨允仓皇的面孔。 “妈的,真败给你!”她既不抚拍她的胸口,也不帮忙为她顺气,转头推开车门,将她的座车开到旁边,吼道:“快上来!”见周晓帆痛苦的样子,白晨允索性跳下车,连扶带扯地把她拖上车。 “告诉我,我究竟是怎么了?”她好痛苦。 “没事,你很好。”白晨允咬牙切齿“感谢老天爷吧,你不用跳海也可以去见阎罗王了。” ? 周晓帆在医院里足足躺了一个月,才总算康复得以回家做短暂的休养。 医师判定她是急性哮喘发作,这种病症泰半来自遗传,可能是父系或母系一方有这样的病因,隔代或隐藏性遗传给她。 这场突发的病,意外地让原本喧嚣尘上的婚礼和绑架案归于沉寂,报上不再绘声绘影,她的家人也三缄其口,连张威廉来看她时,也客套得十分生疏。 而这些她全然不在意,她日夜悬念的只有一个人——江枫。 他上哪儿去了呢?这么漫长而艰辛的日子,他连只字片语都没有捎来,恍似忽尔之间从这世上消失一样。 是谁说的,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痛?为何日子流逝得越快,她反而变得浮躁易怒,轻常半夜无端从睡梦中坐起来哭泣。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在澳门原是感觉不到那股湿寒的,但她却浑身冷透脚底,冷得几天几夜没办法安稳阖上眼。腊月二十,快到圣诞节了,她收到一封寄自纽约的贺卡,是高士德。信中简短的问候外便是殷切的邀请她至百老汇演出,希望她重新振作起来。 周晓帆把贺卡搁在桌上,两手抱膝,呆视着窗外纷飞的落叶。她知晓在这片飘着黄叶的阴暗广阔天地里,举目千里杳茫的同时,还有一个人也站在天幕之下,说不定他也正痴望着无垠苍穹此时此刻她终于觉醒到那股炽人的底处欲壑,蕴藏着她对江枫澎湃的思念和想望。 她爱他,一如五年前,这股**历经一千多个岁月的洗涤,有增无减地在她心中滋生成噬人的猛兽,连她自己也无法抑控那如千山万水席卷而来的饥渴。 白晨允说得没错,她实在矫情造作得让人恨懑透顶。 万籁俱寂,她只听见外头呼啸而过的风声,和自己逐渐急促的喘息。忽地,一声发自她父母房里的惊呼划破凝住的空气,紧接着两人刻意压着嗓门,仍止不住四处蔓延的怒火—— “解除婚约就解除婚约,有什么了不起,”周母把一只不知什么东西扫落地板,发出巨大的声响后,旋身走出卧房,不期然撞见出来查看究竟的周晓帆,不禁一愕。 “对不起,妈。”这句话她早八百年前就该说了,长久以来,她没做过一件令她父母称心快慰的事,这次连婚姻都搞砸了。 “傻孩子,妈只要你健健康康,就算就算一辈子都不结婚,那又怎样?”她心疼女儿呀! 第八章 纽约苏活区,在冬日难得的温暖阳光中,一栋哥德式别墅里的游池边躺着一尊肌肉纠结,壮实得宛如刀刻的男子。 从池畔另一侧悄然走近的中年人,嘴上衔着笑意,表情却是庄重而内敛。 “做日光浴?好惬意。”高士德在一旁的躺椅上坐下,习惯性的从口袋掏出香烟递予江枫。 “在我的地方不准抽烟。”江枫一径望着远方的云彩,脸上毫无表情。 “为了她?”高士德不以为然地扬了下眉,幸悻然地把烟收回口袋。“什么时候开始当起情圣来了?她还在十万八千里外呢,我以为你已经放弃她了。” 江枫一意冷漠以待,良久才问:“找我有什么事?”前几天他才从香港飞纽约,为的是替周晓帆“布局” “她接受我的聘书,三天后到达纽约,你要见她吗?” 江枫淡然地摇头“不见。”深邃的眼盯着浇潋的水面,语气漫不经心。 “你是出钱的幕后老板,她是我们的台柱,至少该做个简单的呃,比如,面试。”话一说完,高士德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江枫和周晓帆是何等关系,他们之间的了解当是再深刻不过,还面什么试呢? “我没打算让她知道我在剧团中的身份。”这一个多月来,他一意避着她,将浓烈的情感放逐到世界的边缘,自己绝口不提,也不准旁人提起。 “纸包不住火,她迟早会发现的。” “那就等她发现的时候再说吧。”他不起波澜的语调中,掺杂着旁人不易察觉的悸动。原来时间并不能让人真正遗忘,它能给的,只是让人从容的把心底的秘密尘封起来。 周晓帆依然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和爱,这和儿时烙印在他心湖的多舛命运一样,是永难抹减。 周晓帆对他既爱且恨,原因是她从不曾真正了解过他。童年的不幸已造就他与常人迥异的性格,他很早就学会从困境中跳脱出来,冷眼旁观命运对自己的鞭笞,因为唯有如此他才有可能苟延残喘。 只是这样的性格也令他害怕和任何人维持长远的关系,当年离开晓帆,周尚仁或许是个很好的借口,但不是主要的原因,这世上只有他自己了解,他在情字这条路上是多么的怯步,多么颓废且懦弱。 经过多年的努力,他确信已逃脱魔手对其人格的掌控,所以他回到香港,处心积虑的把周晓帆找出来,企图将她抢回身旁,做他今生的新娘。岂知事与愿违,周晓帆爱他越深也恨他越深,为什么?这五年他付出的代价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难道这还不够? “你回香港闯下大片江山,有一大半原因是为了她吧?” 江枫没有回答,那表示高士德说得没错。 “甚至连她外公的地盘都被你夺走三分之二,耗费这么大把的心血,就只是为了把她弄回百老汇?”高士德听多了有关他的传闻,他相信十之八九都是真的,但始终不明白是为什么? “不可以吗?”江枫沉肃地问“我可以不畏天地鬼神,可以玩法弄权,可以决定对手的生死,为什么不可以同时争夺地盘,顺便钩马子?” 高士德猛喘上来一口气,清咳了下才又道:“如果你真的不要她” “她永远都是我的女人,何来要与不要。”江枫讥诮一笑,那笑有利刃隐藏其中,刺得高士德一阵惶惶然。 “那么她在纽约的住处”高士德希望这方面由他来负责,除了公务上的理由,当然也还有私人的因素。 “我已经找人安排好了,以后她每天都会准时到剧团排练,你的工作就是把她捧上天,让她这颗闪亮的东方之珠,得以傲视群伦。” 他果然欲擒故纵,那样一名迷人的奇女子,谁会舍得放弃呢?看来,他是低估他俩之间的情爱,好可惜他原以为有机可趁,这下美梦全盘落空,真的,好可惜! ? 当春天的第一个雨季来临,周晓帆收拾简单的行囊,准备搭机前往纽约。 这次离家既不是偷跑,也没有和家人闹翻,是在充足的沟通和被了解下成行的。 外公帮她还给张家的那一千万,在十五天后奇迹式地重新安放回他的银行帐户,令他欣喜也诧异不已,为此,他竟宣布金盆洗手,决定陪外婆完成她叨念十几年犹不能成行的环球之旅,只有她了解,这个奇迹的制造者就是那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江枫。 他不但摆布所有的人,还轻而易举地夺走他外公辛苦经营数十年的江山。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是她外公了以自慰的借口,但在她看来,则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她外公是真的老了,老得连还手的力气都付之阙如。 江枫啊江枫!你的野心当真这么难以餍足吗?那又为何说走就走?你不择手段要的应不只是澳门这块地盘吧? 所为何来?他想必已问过自己无数次,这个女人不值得呐! 她不值得吗?周晓帆也忍不住要反问自己,她,到底值不值得长久等待,竭力呵护,相守一生? 长久把心绪纠结成团,她需要找个地方,找件事情让自己忙碌,以便遗忘掉一些惆怅的前尘。 到纽约应该是个不坏的主意,高士德的信来得正是时候,希望这不是江枫的意思,不,希望是,如果是,那该多好。 “行李都检查过了,有没有忘掉什么?”周母的眼中含着老泪,周晓帆住院这一个多月来,她几乎没有一天睡好觉,累得都快生出病来。 “纵使忘了,可以再买呀。”她的行李很简单,少得让人以为她只是去一趟短程的旅游。“爸爸呢?怎么一个早上都没见到他?” “他学校有事,一早就出门了。”周母把一只皮夹塞进她手里“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不用了我有,妈” “不要跟我争,”周母把她推上车,立在车门旁犹豫一会后,说:“晓帆,答应妈一件事,不要怪你爸爸,为人父母总有许多顾虑和无奈,我们总是尽量做一些自觉对子女有益的事,也许那正好适得其反。” “我懂,我不怪他。”她说的是实话。 车子正要驶离,院子外头来了一辆红色跑车,是张威廉。“你真的要走?”他的眼中只有周晓帆,看到周母连招呼都懒得打。 周晓帆挥别母亲,无言地把车子开上车道,张威廉一路跟着,到了机场,算算时间尚有半个小时的空档,她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和他一同到机场内的咖啡厅坐坐。 “我一直以为我们会是一对人人钦羡的恩爱夫妻,你知道,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减少过。” “谢谢。”她说话时没看他,两眼望着自己的鼻尖,轻描淡写的继续说:“事情演变成这样,我很抱歉” 张威廉干笑地出不了声,带着施舍的口吻道:“其实我个人倒不在意,是我妈,我毕竟是家里的独子,要是你知道,他们很可能会承受不了,做父母的总是这样。” 周晓帆点点头“你不需要解释这么多,我完全能够体会,请把我的歉意转告给你母亲。” “你到美国去是为了根治你的病?”张威廉发现他委实很难忘情眼前这个心思飘忽迷离的女人,在她之前他与许多个女人有过或长或短的露水情缘,然而没有一个真正吸引他。 会不会是他从没有真正掳获她的原因? 如果她能将她那要命的哮喘病治好,他们之间也不是没有可能再续前缘,他是不会嫌弃她的。 “不是。”周晓帆据实回答“我到纽约是为了参加舞台表演,我一向热爱表演工作。” “哦?”张威廉的眉毛不肩地往上扬得老高“戏团有什么吸引人的?我从来不和剧团的人搅和。” “真的?”周晓帆想到了莱拉,他和江枫必定有一个人在说谎,然到底是谁在说谎已经不重要了。“我们订婚以前,我已经有五年的戏龄,你不会不清楚才对。” “是啊,你的一切我当然摸得一清二楚,我妈说宁可娶妓为妻,不可娶妻为妓,所以,我就没把它放在心上。” “你拿我和妓女相提并论?”周晓帆美丽的眼瞳燃起凌厉的火焰。 “不是啦,是你知道的嘛,这只是一个比喻,我对你真的很容忍,要是换作以前,我早就” “就拂袖离去,翻脸无情?”她嘲弄地抿了抿嘴角“比如你对待莱拉的方式?” “你你怎么知道莱拉?!”张威廉面色陡变。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此别过了。”在他抽出香烟尚未点上之前,她赶紧背起皮包,到柜台付了自己的帐单,径自走往登机室,压根不理会后头他的呼唤。 ? 久违了,纽约。 纽约的三月天仍冷得透心凉,走出机场,周晓帆下意识地拉高衣领,带着手套的双手不时舒张、握紧,增加一点热源。 剧团方面派来接她的人很快就找到她。这是一个颇为秀丽的女孩,全身骨架出奇的修长,脸蛋十分娇小,薄施脂粉的五官绽放出一种春青方炽的朝气。 “你好,我叫宫子。”是个日裔美人。 宫子简短自我介绍后,即领着她坐上一辆大型休旅车“我以为你会带很多行李,特地开这部车来。”宫子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 周晓帆注意到她走路时带着强劲的韵律感,姿体非常曼妙。 “你在剧团很久了?”一车上,周晓帆无聊地和她话家常。“你是指纽门剧团?不,我上个月才从日本过来,在这之前我是一名舞者。” 宫子话不多,讲完这些,她几乎就不再开口说话,周晓帆提出的问题,她只以摇头和点头作答。 车子沿着五十号公路,驶往东海岸的方向,四十五分钟后,周晓帆已伫立在一处得以遥望远方湛蓝海天的坡峰上。 宫子匆匆抛下一句“往前十公尺的白色楼房就是了。”说完便走了。 周晓帆立在草地上,怔愣地看着她飞车驶过扬起的烟尘,揣想日本人一向以礼貌周到闻名于世,怎么她碰上的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提着沉重的行李,蹒跚移往她口中的白色楼房,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回应。糟糕,没有钥匙,里头又没人,这下她要怎么进去? 怎知伸手一推,厚重的木门竟然就打来。 “有人在吗?”屋里静悄悄的“请问有人在吗?”来回巡视两圈,她确定这半旧楼房连只老鼠也没有。 高士德居然安排她住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明天遇见他,她定要好好跟他理论一番。 这栋房子好像深睡了近半个世纪一样,迎面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嗅闻着令人险险要窒息的气味,拨掉无所不在的蜘蛛网,周晓帆信步走到卧房,惊喜发现这房间的窗户收纳了整片动人的山水美景。 倚在窗台边,清风、绿意、繁花似锦,还有林间嬉戏的松鼠,和架在小河上铺满落英的小木桥,空气裹不时夹送着不知名的花香,一涤她长途飞行的疲惫,不到三秒钟她就发现自己爱上了这地方。 顾不得肚子从半个小时前就已经大唱空城计,她卷起袖管,从厨房找来一条抹布,开始刷洗。 历经三个多小时,她总算神奇地像灰姑娘中的神仙教母,魔棒一挥,屋子立刻焕然一新。 呵!累惨了,她需要狠狠补上一眠才行,于是她四肢大张地倒向弹簧床,揉揉眼睛,睡意迅速袭来 突然,一只蜘蛛,无声无息地爬上她的右臂,来到她光luo的大腿上。周晓帆警觉到,却没有赶走它的意思,反而全心感受它八爪探触皮肤理路的微痒,这和江枫的抚捏是多么相似啊! 江枫!江枫!她第一次全心全意的呼唤他,然后立即惊悟他野性的味道弥漫于鼻息之间。 恍惚与朦胧之际,一具硕大的男性身体迎面压逼下来,将她搂得密不透风,那繁雨急落的吻是那么真实又虚幻。 不曾睁开眼,她竟能澄彻看到袒裎的男女交缠缱绻,热汗淋漓,那血脉偾张的画面引领她达于情潮的顶峰 不不不!她必须醒过来,她不能在梦中用这样的方式和他欢爱,她要更刻骨更铭心,更具体体验所谓的高潮 当绚烂归于平淡时,她整个人虚脱地瘫软在床上,体内的精力像被人用吸星大法,吸得半点不剩。 这是和江枫乍然重逢又离别后,第一次出现激越狂野的梦,她把内心潜藏已久的野性,全部释放出来,用于对江枫的思念和渴望。 周晓帆睁开眼,午夜了吧,屋里和屋外一般漆黑。 “谁?”身旁的男人有双深幽的眼,直盯着她一瞬也不瞬。“江枫?!” 她惶急的移动身子时,身下的黏稠感让她吓一大跳,原来那不是梦! “你”周晓帆一下子尚不能接受他又介入她的生命,而且还趁着她熟睡时与她 江枫用食指压住她的唇,不让她再说些什么“我马上就走。” “既然要走,为什么来?”她不要他走,周晓帆在心里呐喊,但说不出口。 “因为我情不自禁。”他穿好衣服,于黑暗中向她告别。 “站住,你当我是什么?你泄欲的工具?”她失控地尖叫,抓起手边的枕头朝他掷过去,可惜准头太差,掉到衣橱底下。经过那么长久的渴盼,此时却遏止不住怒火,执意向他蔓烧而去,用最不堪入耳的话贬损自己,使自己陷入狼狈的境地,她这是所为何来? “我不要你走。”鼓足勇气,她说出内心最大的冀望。 “等你真正知道要什么的时候,我就会留下来。”江枫坐上床沿,怜疼地为她拭去泪水。“不要流泪,不要” “你知道,一个月前我差点死去。” “我知道。” “但你却舍得不来看我。”周晓帆痛心地偎进他的胸膛,领略到的竟是漠然如木的冷。 “我去了上每天夜里就在病房外徘徊,直到天刚破晓方才离去,他是刻意地避开她的父母和外公、外婆,还有一干闲杂人等。 除了白晨允和史仲达,大概没有人知道他是如此牵肠挂肚的担忧着她的病情。 “你骗我,你骗我!”为什么他的眼像一潭古井般,半点波澜不生,即使在怀抱着她的时候心跳也不曾因此加快半分,那,刚才的狂烈情潮又代表什么? “不要孩子气,不要让情绪支配你的心灵,要学着用心去观察自己,体会周遭的事物,包括我。”江枫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蛲首放回羽枕上。 “你给我的惩罚还不够?”周晓帆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这不是惩罚,是机会,一个让你得以沉淀反省的机会。”执起她拉住他衣袖的手,放进口中用力一啃! 呵!一股刺痛直窜脑门,周晓帆汪汪美目既忧且怒地瞪视着他。 这也是机会?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需要接受这种惊恐的机会加以反省? “这个‘机会’有期限吗?”她很是瞧不起自己这种低声下气的行为,没出息透了,但除此之外,她能如何,她爱他呀! “依你的表现而定。”江枫高傲得不给任何承诺,在他尚未原谅她以前,就算这“机会”把她给溺毙了,他也不打算用爱来救赎她。 旋即,周晓帆听到房门阖上的声音,悲痛地伏在丝质软被上泣不成声,他居然就这样走了,连句再见也吝惜出口。 不知哭了多久,实在是饿坏了,于是她下床,找到电灯的开关,让室内通明。 嘎!难不成神仙教母真的来过?这屋子在她睡得不省人事时,一定发生什么诡异的事,从地毯到窗帘、桌巾、家具像变魔术似的,把三房一厅填充得既温馨又雅致,尤其是那三五盆鲜嫩的花朵,更是让整栋房子活了起来。 她应该开心极了才对,但也不免火大,住进这地方,不消多问,百分百是江枫的意思,可这该死的家伙不早点找人过来打扫,非得等到她累得四肢发软才甘心。 周晓帆走到厨房找吃的,见到冰箱上头黏了一张字条—— 鸡鸭鱼肉,一应俱全,要吃就自己动手料理。 娇娇女被贬成灰姑娘了。她盯着江枫龙飞凤舞的字,想着她这二十几年来过惯的茶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日子,不禁感慨万千。 江枫有意要她摒弃过往恶习,一切从头来过。他真是用心良苦。 周晓帆朝自己扮了一个鬼脸,才战战兢兢地把冰厢打开,哇!他把整个超市都搬回来了吗?这里头的东西多得她不知应先煮什么? 鱼排?鲜虾?肉块?青菜周晓帆不知不觉把眉头皱得可以打上两个蝴蝶结。 最后她选择做法最简单的水饺,喜滋滋地把水饺放入锅里煮,然后随手拿了一本书,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等候。 忽地哧哗一声,她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只见一大堆泡泡纷纷涌向炉台。 她大惊失色,赶紧撕下纸巾奔过去擦拭,慌张之下,纸巾不慎碰到窜烧的火苗,竟熊熊燃烧起来,周晓帆一愕,忙把纸巾丢进垃圾桶—— 轰!竹制的垃圾桶内弃置一些陈旧的壁纸,轰然间,火光闪耀,周晓帆手足无措地呆杵数秒钟,才想到用勺子盛水,将火浇熄。 “唉,好险!”忙得团团转,总算没酿成火灾。 突地耳畔传来劈哩啪啦的声音,又是哪里出状况了? 她定睛往炉子上一瞧,心脏差点没停掉。天!她辛辛苦苦煮了半天的水饺 这下修了,肚子饿不打紧,厨房还被她烧出三大片焦黑,江枫若是知道了,肯定会直接把她嘲笑得体无完肤。 最后,她决定拿两块牛排出来退冰,照着说明书上的解说,放入微波炉退冰只要几分钟,并且保证不出t肉ble。 待退冰后,只要把牛排放到平底锅上煎一煎就ok了。 等到牛排上桌时,中原标准时间是清晨四点整,这一餐该算是晚餐还是早餐呢? 周晓帆拿起刀叉,开心地试吃一口,哇!可真是好好老啊! 不过至少没糊掉,也没焦掉,只要细嚼慢咽,再加上一点点忍耐力,也算是有五分美味了。 一个人生活真不容易,往后尚有无数个日子,她仔细想了一下,决定天一亮就打电话到报社,登报找一名帮佣来,否则她不是饿死,就是被美国以危险份子的罪名关进监狱里。 第九章 在百老汇,新戏上演三天就下档是常有的事,所以出资的老板相当在意演出的卡司,尤其是导演,一定要经过精挑细选,找一个既有经验又富知名度的前来掌舵。 寇克罗伯就是高士德高价物色来的导演。周晓帆五年前就听过他的大名,和他火爆的脾气。 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能够在早上九点准时到达戏团已经很拼命了,没想到这位大导演连正眼都不瞧她,就叫她自行到放映室看带子。 周晓帆边看边打哈欠,因为这些带子实在太沉闷了,不知罗伯是打哪儿弄来的。 “你就是周晓帆?”房门突然被打开来,人高马大的罗伯站在门口,直指着她问。 “是的。”周晓帆慌忙起身,打到一半的哈欠,硬生生地咽回喉底。 “啪!”罗伯扭开室内的灯,皱起双眉注视她端丽绝俗的容颜。 “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他讲这话的时候不像是赞美,倒像是一种叹息,一种批评。 他犹似难以置信,重复看着手中的资料,又抬头瞪了她一会儿,眼神变得有些迷惘。 周晓帆望见一层薄雾缓缓笼上他的脸,使她迷惘的眼显得益发迷离,接着一阵急咳吓坏了她自己和罗伯。 “怎么回事?”罗伯赶快拧熄手中的香烟,扶她坐到椅子上。 “没什么,我只是呃,感冒了。”还是先不要让他知道她得了那要命的遗传性疾病,以免这火爆导演卯起来把她给fire掉。 罗伯点点头,两颊上深陷的法令纹微敞了下。 “如果没事,就出来和大家一起排练吧,我们的时间不算充裕,希望你有高士德说的一半好。” 说完话,他匆匆交代剧务,帮周晓帆换上紧身衣,就不再搭理她了。 从那一天起,周晓帆被要求必须起早赶晚,每天排练十个小时以上。 罗伯的严苛比起外面的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有好几次把她操练得差点当场不支倒地。而她形同自虐的高度自我要求,则更让罗伯及其他团圆叹为观止。这是一种止伤疗悲的手段,她不得不籍着大量的工作来排遣内心的思念。江枫一定不相信她正这样心力俱碎地思念着他。 原本以为大病堪堪初愈的她,这么一折腾,势必撑不了太久,没想到接连七个多月,她除了身体极度疲乏之外,竟一次都没发作过。 经过半年多紧锣密鼓的急训,他们的成绩出乎意料的好,连高士德到场看排练时,有几回都忍不住起身鼓掌叫好。 终于熬到演出前的两个星期,罗伯突然大发慈悲,让他们休假一天半。 周晓帆如获大赦却紧张得无法成眠,从那天晚上直到翌日清晨才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起床后,囫囵吞了些饼干,信步来到屋后的小斜坡。 这地方的腹地颇大,四周植满各式各样不知名的花树,绵延至方圆数十公尺外。一百多个日子来,她每天只单调地往返剧团和住家,从没有机会到处走走看看,这会儿徜徉在如茵的草地上,顿觉长久的身心疲惫一扫而空。 怡然的心情只维持几分钟,那潜藏在心灵某个隐密角落的身影立刻悄然赴目,搅乱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 凝望枝桠繁密的树梢上逐渐幻化成熟悉的面庞时,她始明白,今生今世要忘了他是绝无可能的。这么长的时间不来看她,是存心要考验她?逼着她自我救赎? 胡思乱想之际,浑然没注意到浓云低垂像要贴合地面,她脑袋昏昏地闭上双眼,半梦半醒间,一道强光直逼而来,爆裂的响声骇得她惊跳而起,大雷雨就要来了。临赴美时,妈妈再三叮咛绝不可以淋到雨,更不可以伤风感冒,不然哮喘症是很容易病发的。 周晓帆抓起铺在草地上的外套,慌乱中竟忘了该往哪个方向走。 糟糕!天色暗得好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马上已伸手不见五指。周晓帆隐隐地觉得胸口好闷,喉咙开始发疼发痒。 风雨如晦,雷电交加,她一如受惊过度的小鹿,在林中迷失方向地乱跑乱窜 狂风暴雨逆向横飙而来,她孱弱地伏在地上,疾咳不止。“晓帆,晓帆!”骤雨中,传来悚栗的呼唤,那冒着风雨前来找她的人,显然比她还要惊愕万分。 周晓帆张口翕动着湿漉却干涸的双唇,却发不出声音回应。 “晓帆,晓帆!”那近似怒吼的呼唤,一声急过一声,接着十几只探照灯在她周身附近来回移动。 “在这里,我们找到她了。”史仲达的呼喊把其他人统统引了过来。 之后,周晓帆涣散的目光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惶急将她抱起,成群的杂杳声,同时导往一个方向。 “快把门打开。” 是白晨允?这群她以为和江枫一样莫名消失在九天之外的人,霎时之间全部来到这远离尘嚣的楼宇。 史仲达拿着纶匙转了许久,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紧张,居然怎么也打不开门,急得白晨允差点要破口大骂。 “给我!”江枫一把抢过,他把脚高踩在铁架上,让周晓帆的身躯得以安稳地躺在他硕实的手臂上。偌大的风雨,他仅着一件薄薄的t恤,既没穿雨衣,也没打伞,被打乱的发丝犹垂着水珠。 白晨允道:“我来好了。” 江枫恍若未闻,五指紧紧握着那根钥匙,由于用力过猛,竟将它扭断了。“可恶!”他冲冠一怒,一脚踹开了木门。 此举令白晨允吓一大跳,她从侧面望进他的眼瞳,从此再没忘记这天的风雨中江枫狂乱的眼神,那样仓皇,那样急迫,那样的焦虑万分。 ? 阴霾的早晨,白晨允见到大家歪七扭八地躺在沙发或趴在餐桌上假寐,一一将大伙叫醒。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史仲达见到桌上放着大大小小可口的早点,委靡的精神才稍稍提振了些。 “一个小时前。”也就是当他们把周晓帆送回楼宇,请来的医师刚走不久前。换句话说,白晨允一夜未眠,还古道热肠地去帮大家买早餐,左毅感动得快涕泪纵横了。 “怎么报答你的大恩大德?”一口咬掉半个大亨堡,才知道昨晚他们真的是累坏了,也饿惨了。 “做牛做马如何?”白晨允老实不客气地给他一个良心的建议。 “没问题,朱丽琪还可以免费为大家御草结环。”她是这次意外的罪魁祸首,要不是她大脑凸捶,没事竟把看守周晓帆的欧巴桑兼护士给支使到市区银行帮她办理私事,他们也不会错失了在第一时间内将周晓帆救回,以至于挨他们老大一顿猛轰。须知这位外表看似憨厚老实的太太,可是他们经过仔细遴选之后,百里挑一的。她不但具有专科护理学校的学历,还有州立医院护理长十五年的资历,是他们老大高酬聘请来的,一方面替周晓帆料理三餐,一方面就近看护她。朱丽琪不知哪根筋不对劲,竟把她当成私人助理在支使,这下可有排头吃了。 老天保佑周晓帆千万要快快好转,否则连他们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听着,我已经说过了我很抱歉,请不要再拿话挖苦我了,好吗?”朱丽琪的脸涨成了紫酱色,口气很是不耐烦。 “光抱歉有个屁用!”白晨允忍着一肚子气,朝里面的卧房瞄了眼,确定他们老大和周晓帆不会因此被吵醒后,继续对朱丽琪发飙“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我们组织的纪律,从现在开始,你被开除了。” “什么?我不,白姊,求你别这样,我是刚好一时走不开,又想周晓帆那么久没发作应该不会有事,所以才央请桃乐丝太太帮我跑一趟,我真的没有恶意。”失丽琪说到后头,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我不能代替他原谅你,你走吧,从此时此刻起,你和帝门集团将不再有任何关系。”在帝门,白晨允名义上虽只是江枫的私人医师,但实际上她父亲所占的百分之二十五股权,全是由她执行所有权利义务,而且她的命令,从没有让江枫驳回过;因此就某种意义上,她几乎等于江枫的特别助理。 “白姊——”左毅才开口,就被史仲达遏止。 “谁敢替她求情,就与她同罪。”他和白晨允都深知昨儿这件意外对江枫而言是多么不可饶恕,周晓帆是他极小心呵护,不惜花上数年的时间等候的亲密爱人,如果不再有意外,她百分之一百二十将会是帝门集团的总裁夫人。 跟随江枫这么多年,史仲达尚不曾见过他生命中出现比周晓帆还重要的人,但愿她不要有个三长两短,否则后果真是不敢想像。 左毅才张开的嘴巴,立刻紧抿成一缝,只是用哀怜的眼光对朱丽琪聊表同情之意。 见事情已没有转圜的余地,朱丽琪痛苦地抹了下淌至脸颊的泪水,向众人道别后,低着头走出小楼。 屋内又恢复原先的沉寂,每个人各自拿了一份早点,沉默地小声咀嚼,唯有耳朵和眼睛总是贯注在那扇木门后,忐忑地留意里头的动静。 ? 一抹秋日的晨曦从低垂的窗帘后挤进房里来,房里颇幽暗,那晨曦正如夜空中的明月,光晕轻拂着周晓帆斜倚的侧脸,将她半边粉脸照映成一帧精雕细琢的翦影,五官莹润恍似玉雕而成。 江枫盯着她的脸,双瞳专注得一瞬也不瞬。 和第一眼见到她的感觉一样——惊艳。即使在病体恹恹的当口,她依然不减迷人的丰姿,这丰姿不同于一般的俗艳,而是风动水流,云涌霞飞的自然韵味,同时还洋溢着小女孩的羞涩。 呵!这女人,永远都能撼动他的心中最幽微的那根心弦,让他日思夜念,爱得伤肝折肺。 医师说她已经脱离危险,只要好好休养,不要再受到风寒或刺激,很快就会康复的。 可,他仍然忧心仲仲,荏弱如她,能否再胜任演出的工作? 他不在乎投下的数千万资金化为乌有,但他绝不再冒一次失去她的危险。 三天了,她时醒时昏睡,虽然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总讲不到几句话就咳得不能自己。当意外刚发生时,江树握着她的双手,骇然地领略到她的生命逐渐从他掌心溜走,这样的醒悟令他几天几夜不能入眠,那心灵负载的悲痛甚至使他连吞咽都有困难。头一遭他感到惊惶莫名,比他逃亡时的恐惧犹胜三分。 今儿难得的好天气,朝阳温柔地轻抚着他消瘦的脸庞,连日的困顿令他疲累异常,躺在床的一侧,昏昏地沉入梦乡记忆是一条随着时空不断增减递变的长河,人们载浮载沉其中,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忍受一次过往不美好事物的折磨,至少,对江枫而言是如此。 今晨在他梦境中上演的就是二十多年前就不断困扰他的创痛。或许人在伤感的时刻,这类包里着残破心灵的过往,总是比较容易窜出来寻找倾泄的去路。 “不——”他大吼一声,赫然惊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额间发鬓冷汗直流。 他猛睁开眼,见周晓帆两翦秋瞳正讶然地望着自己。 这一吼,连房外诸人都吓呆了。 “你做恶梦了?”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周晓帆心疼地搂住他的颈项,让他的脸得以埋入她的心窝,让梦境中的疼楚能暂时得到舒缓。 然而江枫却本能的朝那素馨沁溢,宛然偾起的**一路吮吻而下,嘴里发出如呓语般的低喃,故作痴迷地需索数月以来不曾有过的温存。 周晓帆大病初愈,其实并不适合激烈的举动,但她依然顺从迎合他的索求,在他疯狂的掠取下晕眩了。 “你梦见了什么?” 她这个问题,像触到了江枫隐讳内心禁地的一只地雷,让他整张脸变成灰败的色块。 “算了,不提它了,嗯?”她连忙再度拥他入怀,竭力抚慰他的情绪,他一抬头,刚毅的泪水便顺颊而下 “不,江,别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问。”在她面前,他向来坚持英雄有泪不轻弹,他今儿是怎么了?周晓帆吓得手足无措,只能紧紧的抱住他。 “你没事了?”他反而关切地问。 “我很好,觉得像睡了好久好久,一觉醒来,几个月的辛劳全部得到舒解。” 他放心地点点头“那就好,我以为这一次我就要失去你了。” “因为这样,所以你才做恶梦?”周晓帆抚着他的脸,用唇为他把泪水拭去。 “不是,”江枫苦涩地一笑“我梦中的你依旧是甜美可人,教人心旷神怡的。” “那么,是梦见了儿时的往事?”他甚少对她提起过往的伤痛,她零零碎碎的只知道那是一个充满幢幢黑影,血泪交织的童年。 “我对家父的记忆只有一只酒瓶,和满嘴的乌烟瘴气;而我母亲总是坐在床头哭泣。也许是熬不住长久的蹂躏,我七岁那年,中秋节前一天,她搭上了一个男人骑乘的摩托车,从此没再回来过”江枫首度向她道出尘封多年的往事。 “难怪你总是那么”她不知该用什么形容辞来解说他超乎常人,对异性的放浪和冷酷无情。 “敌视女性和缺乏母爱?”他愧然淡笑,并不强辞夺理辩解自己的偏执。“是的,我曾经把儿时的愤恨作错误的转移,直到遇见你。要不是遇见你,我行走大路的步伐才道逢岔出的小径。” “岔出的小径?”她不能认同他的说法,水眸旺旺地望着他。 “不是吗?我原来当流氓当得好好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再说下去,我哮喘又要发作了。”怎么有人敢把自己荒唐颓废的行为视为堂皇正大? “不行,自今日起,你得为我活得健健康康,长命百岁。”把她紧紧嵌入胸膛,两臂使劲交握住,像害怕什么人会从中突然把她给掳走一样。 “是你一意避着我。”周晓帆扑伏在他胸口,语多幽怨。 “我知道,是我错了。” “不,是我不好,江枫,原谅我好吗?”环着他的颈子,她激动得又想哭。 “原谅原谅,我们都错了,但都不要怪谁,嗯?”痴痴地,两个人都自嘲地笑了起来。 周晓帆心里面强忍了半年多的忧伤至此决堤,执起江枫硕大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任由泪水从指缝间滑入他的掌心。 “别哭。”江枫的嗓音有刻意的温柔,勉强挤出笑容,自言自语似的说:“有时候自己想起都不免惊心,我这一生,原来一直都在逃避自己,忘了我也可以爱,也可以给,更可以承诺,例如生生世世,矢志不渝 “你呢”低下头,他好奇地问她“现在你真的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了吗?” 长日的委屈忽地涌现,她摇摇头,复而点点头,肯定的说:“我要你,江枫,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要你的生生世世。” 她心乱如麻,怕他又舍她而去。当然,她也爱财富和名利,但不知她是否天性澹泊,抑或如江枫所言,她从小已拥有太多,因此可以不把那些虚名浮利放在心上。倒是情爱让她一头裁进,就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你确定?” 一阵酸楚又上心头,她嗫嚅着“要我剖心示诚吗?” 这话让江枫悸恸不已,他突地捧起她的脸,含住她的唇,吻得惊心动魄,那样地使劲,疼得周晓帆整颗心都要掏出来。晌午时分,天又开始飘雨了,周晓帆紧偎着他,觉得温暖、安全而踏实。 “枫,不要把我当成你的母亲,我是很放荡荒唐,但我爱你的心始终不曾改变。假使我是一个连要什么都搞不清楚的人,那么你呢?你虽然明白自己的心意,却不敢去要,对不对?你害怕要我,所以你选择离开。” 江枫没法回答她的质问,担心一开口就泄露心底的秘密。 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又紧了紧。 ? 是日黄昏,当江枫打开房门,偕同周晓帆走出卧室时,客厅里所有帝门集团的部属都像电脑当了机一般,张口结舌充满愕然的表情,连来来回回已经三趟的高士德也呆愣地望着他俩,不知从何问起。 罗伯也来了,一进门他的眼光就和周晓帆迎上,顿了下才瞟向一旁的江枫和屏息静观的众人。 他忧心如焚与江枫和周晓帆六目相望,全场没有一个人敢在这节骨眼发出任何声响。 “现在怎么样?这出戏到底还演不演?”罗伯眉头皱得死紧,对一个导演而言,处在这样的境地,他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已经是定力超强了。 江枫一下踌躇了,他是老板,他的顾虑自然比别人多。倘若就此收手,整团数十人的心血立刻化为灰烬,说什么也交代不过去,但,晓帆的身体 “演,当然要演。”周晓帆握了下他的手,示意他不必为她操心,然后大步走到罗伯面前,昂着头道:“很抱歉,耽误了排练的时间,我们随时可以再开始。” “你确定?”他这个“你”的成份很复杂,像是在征询所有参与其事,或正好跑到这儿凑热闹的每一个人。 大家在一瞬间呈现混乱的面面相觑。 “江枫,你是老板,由你决定。”高士德说。 “晓帆是老板娘,由她决定。”他太了解她了,一旦她决定的事,想要改变可比登天还难。即便健康状况不允许,她也必然会硬撑下来。 此话一出,包括史仲达和白晨允、高士德俱是一惊。明明是预料中的事,此刻亲耳听到,仍是教人一下子难以接受。 “江大哥,你的意思是”白晨允舔了舔嘴唇,抽上来一口气问:“你要和周小姐结婚了?” “我反对。”罗伯出乎意料地说:“我们的‘飞鸿’马上就要上演了,这时候谁有闲工夫替你们办喜事?” “就是嘛。”高士德也认为选在这个紧要关头结婚,委实不恰当。 “飞鸿”是美国名编剧家肯昔姆-史东得意的作品,为了这出戏,他特地请来最大牌的作词作曲家约翰-包伯松担任音乐总监,期望能一举拿下今年的东尼奖,这是最最重要的一星期,他可不希望因为江枫的“一时兴起”破坏了整出戏的大计。 “是谁告诉你们,我和晓帆要结婚了?”江枫觉得他们的穷紧张,根本是反应过度,而且完全不了解他和晓帆日益坚定的情感。 “你刚刚不是说” “外在的形式,会比真心的相属来得重要吗?”他伸手环向周晓帆的香肩,神情愉悦地朝她眨了眨眼。 这么轻松的神态是白晨允和史仲达以前所不曾见过的,在他们的印象中,江枫是标准的铁面郎君,脸上永远罩上一层冰,时常冷得教人打背脊发寒。 没想到寒冰也有融化的时候,周晓帆的魅力果然不是盖的。 白晨允见她显然已经无恙,继续留在这儿除了当电灯泡之外,好像也没有更积极的角色可以担任,于是和史仲达、左毅,以及汪薇等人先后离去。 “明天我会请剧照师到剧团先勘场,后天拍定装照,记得不准迟到,不准缺席,就算是老板娘也不能享有特权。”高士德临去特别再三叮咛周晓帆。 他是经纪人兼执行制作,他说的话谁敢不从? “是的,高先生。”周晓帆故意表现得必恭必敬,以显现她的敬业精神。 所有闲杂人等鱼贯而出,末了只剩他俩。 “你真的可以吗?”江枫不放心的问,顺手脱下外衣为她披上。 “没问题的。你忘了,表演工作一向是我用来涤忧,并滋养生命的法宝;而你,你是我此生最坚实也最温暖的依靠。”周晓帆充满感激与感动地拉起他的双手,放在自己嫣颊上,露出一抹深情款款的笑靥。“如今我就要攀向生命的巅峰,用成绩来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我应该恭喜你,还是恭喜我自己?” “恭喜我们俩。” 蓦地,书房中的传真机嘀嘀嘀地响起,周晓帆和江枫惶惑的走进去瞧瞧,见上头列出一排急促写成的潦草字迹—— 父病危,速回。 母字 第十章 这不是另一张亲情拘票,而是十万火急的家书。 周晓帆在高士德和罗伯的谅解下,于当天下午三点钟和江枫坐上长荣的班机,赶回香港老家。 她做梦也想不到,他爸爸的病因竟然也是哮喘,医师告诉她,这种隐性疾病可以一出生几个月就侵袭一名小婴儿的生命,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作。年纪越大发作则危险性越高。周尚仁被送到医院时已全身抽搐,两度出现心原性休克,幸好抢救得宜,才能勉强拖到现在。 周晓帆从母亲口中得知,她人一到纽约,父亲的身体就每下愈况,三个月前已有严重的病症,只是他一再交代母亲,千万别中断了她的表演工作。 “他什么都知道了。”周母说话时特别压低嗓门,怕吵醒了好不容易才入睡的周父,她眼睛深沉似别有含意地望着一旁清俊的江枫和先前流里流气的地痞样简直判若两人。 “很抱歉。”江枫没想到周尚仁会病重成这样,于情于理他都该负起一大部份的责任。 “不,该抱歉的是我们,如果不是我们,你和晓帆也许早已儿女成群了。”周母努力想把气氛弄得轻松点,谁知仍是徒劳,这番话如今听来,却是令人感慨不已。“晓帆的外公把一切都查清楚了,谢谢你为了晓帆如此费心。” “伯母,”江枫不得不汗颜“我” “不必解释,我们都能体会。”周母长叹一口气,脸上的坚毅是周晓帆懂事以来所仅见的。 她不但是一个铁面无私的法官,更是坚强无比的女性,从事发到现在没掉过一滴泪,始终冷静的面对医护人员传达的每一个越来越不乐观的讯息,日夜不分的随侍在丈夫身旁,细心照拂。 “妈,你先回去休息,我来照顾爸爸。”有什么话都等到以后再说吧。 “我还挺得住,听婆婆说,你参与演出的戏,下个周末就要上演了,这时候把你叫回来实在很不恰当,但,我担心你爸爸他” “和爸爸比起来,能不能演出当然已经不重要了。” “不!”原闭着眼睛状似熟睡的周尚仁忽尔启齿道:“回去,好好的把戏演完,我我,不要紧的。” “爸爸别说了,我决定留下来照顾你,就这么说定了。”周晓帆望着母亲凹陷的双颊,与因肾脏病导致的手脚肿胀,内心一阵不忍和酸楚。 “不,我知道那出戏对你有多么重要,我要你去完成它,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他。” 一年多来,江枫和周尚仁这两个冤家对头,第一次四目遭逢,两人心底俱是一凛。 “那出戏很重要,你的身体也同样不可轻忽,不如,让我来照顾你吧。” “你?”一股潮热之气从心室冲陷脑门,周尚仁但觉天旋地转,老泪从鬓角急涌而下。 事情就这样定案了,周晓帆先回纽约继续演练,周母则回去稍作歇息,以免累出病来。而江枫,这位大名鼎鼎的帝门集团总裁,则克尽孝道地留在医院,照拂一向视他为寇仇的未来老丈人。 ? 又一日黄昏,夕阳呈现出灿烂的橘色光晖,生冷如玄铁的月儿已缓缓升空。 又将月圆了,再过三天“飞鸿”即将上演,江枫表面泰然,但内心仍不免澎湃汹涌。 临近华灯初上时,长时间陷入昏迷状态的周尚仁,突然精神镂烁,直嚷着肚子饿。 江枫拗不过他,到地下室的餐饮中心帮他买了一碗海鲜粥。“很烫,我喂你吧。” 他有些笨拙不自然地,一勺一勺将热粥吹凉了送进周尚仁口中,还问他味道如何,好不好吃? “江枫,”周尚仁蓦地开口“我走前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晓帆未来的日子,能真的过得幸福快乐。” 是吗? 江枫很想拿话揶揄他,他所知道的周校务长可没有这么爱女儿哟,觉得面子比命还重要呢。但,他说不出口,连月的病体折磨,他已经瘦得只剩一层皮了,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江枫倾身,伸手想握住他戳满针头干瘪的手,可才到半途竟僵在那儿。他到底不习惯这些属于父子才有的亲昵举动,父亲这字眼对他是太遥远了。 他的趑趄周尚仁全看在眼底,他挣扎地支起上半身,抓住江枫的手背“真的我想也只有你才能全心全意呵护她,我好开心,有你这么一位女婿,以前,我是错看你了,我道歉。” 江枫凛然地睇视着他,波涛起伏的胸口,聚满了千山万水。 “江枫,”周尚仁哀恸地哆嗦着,移开紧握着他的手,指向他的脸庞“和解,和解如何你可以不原谅我,但千万别把怒气发泄在晓帆身上” 江枫的心犹如针扎,一种深切的罪恶感由心底迸裂而出,洪水猛兽般奔向四肢百骸。“对不起,我不应该——” “不,这里头没有对错只有爱,我和你一样深爱着晓帆,只是我们都忘了去考虑她的感受,忘了去尊重她的需求,我曾经那么憎恨你,恨不得杀了你,而今我却希望能将晓帆托付给你虽然讽刺,但做为一个父亲,我总要为她做最好的选择。” 江枫再度紧握他的双手,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天是十月二十五日,离演出“飞鸿”的日期仅仅只有一天。 ? 掌声如潮水,大厅灯火恍如白昼,所有到场的观众不约而同的起立,给予剧中每一个演出人员最热情的鼓励。 周晓帆见到坐在第一排的外公外婆喜极而泣的脸容,还有江枫充满爱与深情的眼,俯身谢幕前,她以为是眼花了,可,她真的看到了母亲含着笑的面庞。 呵!妈妈也来了,爸爸呢?他的病好了吗? 抱了满怀的献花,她等不及布幕拉下,便冲下舞台,和江枫相拥而泣。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她激动不已,抱完了江枫,再抱妈妈,还有外公外婆,如果时间允许,她愿意一一拥抱今晚在座的每一个人。 “我看到了,你是最闪亮的一颗明星,我们都与有荣焉。”江枫抚着她的长发,心疼她即使在浓妆之下,仍形销骨立的水颊。 “爸爸呢,他怎么没来?”周晓帆眉宇间犹按抑不住兴奋的情绪,连声音都不自觉地高昂好几个分贝。 “他——” 江枫才张口,周母即抢白道:“他很好,只是还不能来看你。” “哦,好可惜。”周晓帆把鲜花交给剧务人员,一手勾着外公,一手勾着外婆,心情大好的说:“我们去狂欢庆祝吧。” 没有人忍心阻止她,老天就爱作弄人,悲剧与喜剧同时上演,教人来不及掉泪,也来不及欢畅,总之是百味杂陈,百感交集。 那一夜大伙都醉了,白晨允于三分理智,七分酒意中,忿忿地指责周晓帆,她是全世界最讨人厌的人,接着又连干数杯白兰地,说是恭贺她一举攻下百老汇的版图,祝她蚕食鲸吞掉整个地球的舞台,成为最出色的表演者。 史仲达和左毅也朝她举杯致意,狂欢派对到了接近凌晨时,高士德拥着一个不知名的女子翩然起舞,不久罗伯和宫子也加入他们。 周晓帆从没这么尽兴的快乐过,她脱掉了脚下的高跟鞋,拉着江枫走入舞池。 “嘿!大老板,你今天晚上很诡异哦。”她慧黠的眼眨呀眨,银牙轻啮红唇,那模样洋溢着说不出的野艳和万种的风情。“笑容是今夜唯一被允许的表情,你就快被列入头号讨厌鬼了。” “我?”江枫扬了扬眉,指指坐在餐旁的那些长辈“有六双眼睛在那里监视,我能不循规蹈距,正襟危坐吗?” “哦,说的也是。”她轻浅回眸,望向那三个远道前来的家人,不经意间竟见到母亲仿佛在低头拭泪,到现在还喜极而泣?不会吧。 她转头仰视着江枫始终阴阳怪气的脸,问:“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 农历年前,由周母作主,要江枫和周晓帆在周尚仁百日内完婚。 结婚仪式简单而低调,只有少数几位至亲好友参与,连张威廉及其家人都不知道这项消息。 “恭喜你。”白晨允自愿充当周晓帆的女嫔相,帮她张罗一切琐事。 “谢谢。”周晓帆真是由衷的感谢她,虽然两人心中各有千千结,但她于她总是有恩。“容我请教一个问题好吗?” 白晨允眉儿一挑“问吧。” “为什么你不争取江太太这个位置?”再愚顿的人也嗅得出白晨允得知她和江枫即将结婚后的痛苦和绝望,然而她却不像电视剧中的女配角,使出阴狠的手段,誓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聪明人不必搞到两败俱伤,就能判别胜负。我宁可选择当他一辈子的朋友,也不会笨到去惹恼他,让他恨我。这应该可以算是一种君子之争吧,其实很多时候,女人比男人还要宽宏,还能洞察世情。” “我同意。”她是可敬又可怕的情敌,周晓帆窃窃地警告自己,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即便和江枫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仍很有被篡位的危险。 婚后第三天,江枫即带着周晓帆出国去,至于去向,他很神秘地只肯向周母一个人透露。 ? 台湾桃园中正机场 这是个暖阳低垂,晴朗舒爽的好日子,周晓帆提着一个布包,身上一件针织罩头毛衣,配上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及运动鞋,长发松垂地放在脑后,看起来虽然消瘦,却比以前益发韶秀可人,教好些和她擦肩而过的路人,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江枫的装束也是极简单的风格,一只墨镜远去了他的双眸,只余一方俊美的口鼻。 从机场大门出来,他立即招来一辆计程车,直驱中部。 “你要带我回中部老家?”周晓帆问。 江枫点点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这是近乡情怯?周晓帆解意地不再追问,她明白他之所以带她回来,必然有其特殊的理由。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们总算回到他口中儿时鬼混的老家——刺桐。 从马路上转往河堤,眼前的视野开阔了起来,半荒枯的河面上飘着墨绿色的布袋莲,满天云彩迤逦。 “你的故乡很美。”周晓帆赞叹地说。 “和以前比较起来,差多了。” 他们下车,走进马路边的小径,陡见繁花绿树掩映,十来分钟后,见到一座红墙砌成的四合院,里面空荡荡的,好似很久没人住了,但里边却意外地打扫得一尘不染。 “这是你家?”屋子纵然简陋,地方却相当宽敞,周晓帆环视四周一圈,斑驳的砖墙,古朴的家俱,四脚厨柜上放着一帧时日久远的黑白照片,上头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男孩。 “那个男孩就是我。”江枫从冰箱里取了两罐饮料,递了一罐给她。“很可爱对吧?”他一笑,优美的唇瓣形成迷人的弧度。 “是很可爱,这人呢?你爸爸?”另外那位女士不用问也可猜出肯定是他母亲。 “是的,”江枫喟然一叹“这栋房子是他留给我的,去年我母亲临终前才告诉我的。” 周晓帆记得那段日子,正是他们从威尼斯回香港不久,他突然消失了好一阵子,原来是回来处理他母亲的后事。 “你心里一定很难过。”她感伤地牵起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希望给他一点温暖。 “当时,是的。我和母亲近二十年不见,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她,原想让她过几年安稳的好日子,孰料” “别难过。”她希望给他更多的安慰,但口拙的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现在我只有你了。”他低下头,亲吻她的额。“我母亲临终前交代了一些事,让我很为难。” “什么事?我帮你一起去完成它。”周晓帆最讲义气,何况这还是她婆婆的遗愿,即使两肋插刀她也要搏命做到。 “真的?”江枫先是一喜,马上脸色又黯了下来“还是不要好了。”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她禁不起激,三两句话已经让她剑拔弩张了。“妈妈交代了什么,快说,我等不及要知道了。”“她”江枫眼神一阵闪烁“要我至少得生三个小孩” “什么?”她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出尔反尔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吧?三个?!周晓帆惊魂甫定后,竟说:“才三个吗?也不是太难嘛。”她从来就不排斥生儿育女,有了孩子,生命才有传承,人生也较圆满。生就生,谁怕谁? “不,”江枫敛起嬉笑的脸,正色道:“我不要你生孩子。” “怕发生危险?因为我的病?”哮喘病不见得就不能怀孕生子呀。 “我不能让你冒一丁点的危险,我赌不起。” “但我要生你的孩子,别怕,江枫,跟我一起努力,我会尽快把身体养壮,然后”周晓帆踮起脚尖,深深地吻去江枫的愁绪,信心十足地说:“相信我,我百分之百有资格当个好母亲。” 这一刹那,江枫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他逃避了二十余载,也渴望了二十余载的“家”终于温暖地呈现在他眼前了。“晓帆,我爱你。”呵!原来说爱竟是这么容易。他紧拥着她,感受为彼此跳动的心,此生再也没有遗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