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俏武官》 楔子 一名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在点召处附近走来走去;不过轮值的士兵并不太去理会这个鬼鬼祟祟、时而伫足、时而张望的年轻人。 今天是武艺超绝科的报名截止日期,来自全国各地的武学精英全都涌进了京城,抢在今天以前完成报名手续,以取得应试资格。因前不久遭异族侵犯边境,所以这次特别召开的武科竞试就是为了要选拔能担任各个都护府州参军的武官,自然有许多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踌躇不前的青年最后仍拿不定主意,转身走回附近的一家茶馆。茶馆中是一片忙乱; 京中所有可供住宿的地方全都挤满了人,更何况是这家规模不小的茶馆。 青年踏入馆里后,迳自走向角落里一张已有人入座的桌子。座位上的白衣少年瞪大双眸盯著朝向自己走来的人。 “怎么样?办好了吗?” 青年摇摇头,愁眉苦脸的说道:“还没呢,我我会怕。” “怕?有啥好怕?不过就是说句‘我要报名’不就得了?”白衣少年显得极为不悦。 “别跟我说你不敢上台比划,要是你怯场,辱没师父的名声,我准跟你没完没了。” “别发火嘛,葵夫,你也了解我的实力,舞刀弄剑我并不畏惧,只是” “只是啥你倒说个明白呀,拖拖拉拉推三阻四的,你还算不算是男人啊?”伍葵夫拚命克制住想拍桌子吼人的冲动。唉,如果师兄不那么懦弱“我讨厌见血呀,让人受伤、取人性命之事我不愿为之。”路羽这话不知说过几百次了,但他那小师妹还是软硬兼施的将他押上京城,逼他求取宝名。一旦在武科取得进士,将来很有可能要上战场。问题是,路羽有那种不可告人的毛病,上了战场纵使有再好的武艺也必败无疑,因为他一见血就会发晕昏倒啊。 “呆子。”葵夫纵使想生气也有些提不起劲了。她和师兄一起长大,怎可能对师兄这弱点毫不知情。若她不是女儿身,与其强迫师兄,她宁愿自己出马。不过为了报答对她有养育之恩的师父,她无论如何都要让师父的独生子——她的大师兄路羽夺得头筹,成为今年的武科状元。“那么这样吧,不想让别人流血的话,你就别耍刀枪,纯粹以拳脚功夫分个高下如何?如此一来,你的对手就只会得内伤而滴血不流啦。” 路羽白了师妹一眼,这种荒谬的对策也只有她才想得出来。“那要是我自个儿受伤了呢?这结果不也是一样?” 葵夫有好一阵子没答腔。必要时,她会不小心的自台下将手中的小玩意给滑上擂台,意外地撂倒师兄的对手,但这个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方法她没告诉他。只是,为了师父她可就顾不了那么多了。首先,她得将师兄弄上擂台。葵夫动念一想,山不转路转,吓唬他不行那就慢慢劝诱他。既然能将师兄拐来京城,她就不信没法将他送进竞试场。 “师兄,你想想,师父他老人家虽然武功盖世,却与权位无缘,至今仍是清贫一身。 难道你不愿意为他老人家争一口气,让他在晚年能风风光光的享享清福吗?” “话是没错,不过也许有更好的方法啊。” “做官的途径就两条,要不就是做文官,要不就是做武官;我们自幼在师父门下习武,哪有实力和那些书呆抢状元?你连乡试都没过不是吗?现在眼前就有大好机会可以扬名立万、光宗耀祖,你忍心白白错过?”葵夫刻意提醒师兄——他没能通过乡试取得秀才,不能参加科举考试。换言之,路羽只能利用这次的特考良机求取宝名。 “但得了功名,如果奉令上战场”路羽被师妹的一席话给说得有些心动。 “傻瓜,就算你被遴选上了参军,也不过是分发到各州府去训练驻军,那有何难? 再说你也不一定会被分发到边关的都护府去呀。况且异族侵扰又不常有,不是非上战场不可呀。”伍葵夫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笑得倒挺开心的。先前她那身打扮与过分活泼的动作只给人顽童的印象,现在她这一笑,立刻浮现清丽与秀气。 “你说如何?” “好是好,但”其实路羽的心早已动摇了大半,只剩下小部分仍在挣扎。 “哎呀,你还在等啥?师父年事已高,你总不会要师父在踏进棺材时仍盼不到自己的儿子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吧?”葵夫收起笑容,以衣袖掩面,作势垂泪。 “呜呜呜师父呀,您真可怜,有这不孝子” “唉唉唉,葵夫,爹他也不过六十出头,身体还算挺硬朗的,你怎可随便——” “你再蘑菇,我这话早晚成真。反正你别nfdc4嗦,立刻去报名。”葵夫不容分说截下路羽微弱的抗议,弯身前倾,眼睛半眯,露出危险的眼神射向师兄,很没分寸的用手指著师兄鼻头,嘴角若有似无地泛起一丝笑意,冷道:“怎样,你去是不去?” “葵夫”路羽本想再说什么,但他们的谈话却被邻桌客人爽朗的笑声给打断。 路羽并非是被笑声影响才不再多言,而是他发现葵夫正对著邻桌的客人怒目相视。“别——”正想劝葵夫不要惹事生非,但葵夫却早一步到了邻桌。 “你不觉得很失礼吗?偷听别人谈话本已不该,如今居然放声大笑更是过分;别以为我年幼便欺人太甚。”她极不客气的拍了下桌子。 “若两位欲共商要事,自然该找个隐密之地,此处乃是公众之处,两位又不压低声音,怎能怪别人不经意的听到可笑至极的谈话?” 葵夫不甘示弱,正准备回嘴,恰巧对上这客人迎面而来的目光,她不禁呆住了。 那客人一身墨紫襦裤,白衫以黑丝织绘纹饰,头戴紫巾,身形俊挺,年约二十三、四岁,举止不俗,才一声笑,那低沉有力的嗓音立刻吸引了在座众人的注意,但是最惹人注目的还是他那俊秀的容貌。端正的剑眉下有一双蕴藉神采的深邃瞳眸,高挺的鼻梁下抿笑的唇,那飘逸的姿态不知夺走了多少佳人的芳心。 紫衣青年一脸无辜,无可奈何的拱手作揖道:“好吧,若是在下打扰两位,在下愿向两位陪个不是。” 葵夫察觉有那么一会儿,自己就直勾勾的盯著他瞧,不过旋即又寻回了自己的气焰。 看他那一点也不诚恳的微笑,葵夫更为光火。打一开始她就发现有人在偷听她和师兄的谈话;本来她是不打算搭理的,但他居然敢放肆地嘲笑他们!她所说的都是正经之事,何处可笑了?不挫挫此人锐气她怎会甘心? 她厉声道:“别想蒙混过去,你也必须为取笑我们一事道歉。” 紫衣青年又低笑了一会儿,表情显得有些意外。“我不会为此事道歉,因为你们的谈话委实可笑。” “你!”葵夫平日并非如此易怒,但一遇上此人,她却不知怎的全乱了章法。 他的声音明明那么好听,但说词却是如此可恨。“今天你若不在此说个分明,我绝不放你甘休!” “既然小兄弟你这么坚持,我不实说似乎也不行。在二位刚刚的对谈中,仿佛将武科视作探囊取物一般。年纪轻轻就如此狂妄,岂不可笑?” “听你这么说,是瞧不起我们的武艺喽?”葵夫收起了怒容,一抹温婉的笑意如涟漪一般在她脸上荡漾开来。 糟了!路羽心慌起来,只有他了解那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令师兄我自是不敢小觑,不过小兄弟看来顶多也才十二、三岁,口气不但不小,还处处欺压令师兄,真是令人颇感忧心,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礼教崩毁” 就算葵夫起初对他有一丝好感,此时也已荡然无存。因她已十五岁了,却还被他当成小孩看待!再说,从他身上她并未察觉出习武之人的威势,虽然她得承认他的体格倒还算是不错。于是她回嘴道:“别只会口头上损人、耍嘴皮子,兄台,没有实力的人还是一边凉快去吧。” “没有实力?”紫衣青年又再次笑了开来。 葵夫惊觉他的笑容实实在在的抓住了她的视线,无法转开;但下一刻,她就发觉自己欣赏这人做啥? 紫衣青年大笑方歇,这才缓缓说道:“你可真是会说笑。” “要不,咱们来过个两招如何?”葵夫不禁在心中暗自窃笑起来。师父曾经感叹,她无论武学资质、兵学素养都有相当的天分,却生为女子,委实可惜。打从十一岁起,就连师父也不是她的对手了;胆敢轻视她的人,只是自取祸端。她定要这个“多嘴公” 后悔莫及。“你敢是不敢?” 从紫衣青年那煞是好看的笑容中无法瞧出他究竟在盘算什么,只是最后他说了句:“私下比划有欠公允。” “那你想怎样?”葵夫逼问。她心中认定他乃心生怯懦而推辞。 路羽在一旁无可奈何的看着师妹。算了,反正她不再扰他,他也就放任她去搅和。 葵夫的武艺远在他之上,她不会摆不平的;只求她别把人家给伤得太重就行了。 “我并不想怎样,毕竟为了无意义的争论而比试,徒然浪费时间罢了。”紫衣青年无视葵夫的要求;一脸兴趣缺缺的样子。 “你——”葵夫自讨没趣,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让她没得台阶下!她不好好教训他,心中的不快要往哪儿出!?不服输的个性使她非诱使他答应不可。“输者甘为赢家一年奴仆,就以这场比试为赌注,你可愿意?” 紫衣青年的兴致倒是被这小家伙的倔脾气给激了起来。他这才仔细的打量葵夫一番,直视她,轻笑着回话:“我可不会因你年幼就手下留情。” 葵夫待看见他眼中的锋利光芒后,突然大梦初醒,惊觉自己愚蠢的错误。这家伙深藏不露的气势在在显示出他绝非泛泛之辈,她是怎么著?竟会看走眼,瞧这下她给自己找了个什么样的麻烦。她干嘛找这碴呀?颇感懊恼的扫视四周人群,现在改口未免太迟。 她不愿当众出丑,但这情势葵夫眼中怒气渐渐消失。“你想在哪里比划?”她问得有些迟疑。 “如你所愿,我们在擂台上分个高下。” “擂台!?”葵夫不免震惊。 “你一直看轻这武科,那就让你我在武科中一试高低岂不更妙?武科采捉对比划,输则淘汰,赢者晋级;我们一同参加这武科竞试,若有真本事,早晚会对上的。” “这”葵夫怎能允诺?!正因她顾忌自己是女儿身,才会逼迫师兄出马替师父争光。可是怎么弄了半天,问题又绕回原处——“你怕了?”紫衣青年露出迷人的微笑。其实若葵夫不那么咄咄逼人,他根本无意再纠缠下去。他离开已久,再不赶快回去,又有人要nfdc4嗦了。他有意给这少年一个台阶下。“要是你怕了,这赌约咱们可当作未曾提过,就此分道扬镳,各不相干,免得我落个‘欺负弱小’的罪名。” “谁怕谁呀!”葵夫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拦住正要离场的紫衣青年。她一向心高气傲,最气别人讥她为弱小,更何况面前这个不将她放在眼中的家伙,她若不打掉他那令人憎恨的笑容,她就不姓伍!是呀,过去她从没输过,这次又怎会落败? “不过——”围观的群众中有人问了句:“要是中途有一方落败,二位碰不到交手之时,那这赌约的胜负怎么算?”会有此一问,是因为一旁已有人为此事下注了。 “那自然就当成——” “半途落败者就视为输家。”葵夫抢话道。既已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她自然不肯轻易让步,因她丢不起这个脸。 在众人起哄下,葵夫和这紫衣青年还以在场众人为见证,立了字据。葵夫签了名后,紫衣青年也跟著以端正的字体写下“李昭明”三字。 “喂,葵夫”路羽好不容易才弄懂他们到底有了怎样的协定。他有责任阻止葵夫做出傻事。当朝科举不许女子赴考,今天葵夫却要女扮男装、蒙混闯关,路羽怎能眼看师妹轻触法网? 葵夫断然拒绝路羽提出任何意见,只是气焰高张的瞪视这位名唤“李昭明”的紫衣青年,撂下一句:“我绝不会输。”宣告完后,就伸手拖著路羽,甩头就走,还一直嘀咕著师兄:“还不快点,蘑菇个什么劲呀,真要误了时辰,赶不上报名,人家还以为我胆小怕事呢。” 李昭明愣愣的望着那凶悍少年吆喝著师兄离去的景象有好一会儿。一开始,他只是想给这位狂妄的小家伙一点建议,希望他收敛收敛,只是后来见他易怒,逗弄著他玩,没想到事情会愈闹愈大,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可能也挺有趣的。”李昭明忍不住幻想起捉弄小家伙的情形。 他笑了笑,对天轻叹道:“怎么办,这下比是不比?” 第一章 “葵夫,你真是太冲动了,现下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大家都等著看好戏,不论输赢,往后恐怕不能轻易了结呀。”到了最后,路羽也和葵夫一起参加了武科。 “从一开始,你就为了要逼为兄参加武科而来到京城,如今师兄答应你,一定会尽全力比试的,你就趁事情还不至无法收拾前,快快回山里吧。” 葵夫也颇懊恼自己孩子气的举动,可是,现在跑了,不仅颜面受损、自尊扫地,连名誉也毁了。她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可是师兄,若是我现在跑了,大伙不就会说‘伍葵夫’只是个说大话的胆小表?” “反正这京中也没几个熟人,被人说说又何妨?真要怕人说,打一开始你就不该和人家吵闹。”路羽望了望师妹那不甘心的表情,叹气道:“难不成,你真要比?” “别担心,我也不是全然没想过的。”葵夫努力的为自己的愚行辩护,好使师兄安心。虽说她也有些怀疑自己的论调,但至少从表面感觉不出来。“师兄,那自大的家伙一看就知道只会些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我怎么会输?”直到现在,葵夫还有些奢望,那时她感到李昭明的不凡,只是错觉。 “可他若是没有自信,又怎会答应这场比试?”路羽忧愁的回道。 “那是他不愿在大伙面前下不了台才放的话。”葵夫说的有一半是自己的心声。 “说不定到时避不出面的人是他。师兄,你想想,参加武科的是来自各方的高手,就算他敢参加,说不定两三下就被刷下来了,我们甚至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 “你说得倒是简单。” “那是自然。”葵夫越讲越有信心,仿佛一切状况都在她掌握之中。“等到他被淘汰了,这赌约就算我赢,然后我就诈败退出武科行列,不就可完全避开刑责?没有人会知道有个叫伍葵夫的女子参加科举的。当然,我也不会真对那李昭明如何,顶多好好数落他几句,让他得一次教训。那纸约定,我会当场作废。你瞧,我还挺好心的吧。”说到底,葵夫还是对自己自信十足。 “如果事情真有这么顺利就好了。” “与其烦恼我,不如关心你自己吧。”葵夫一脸企盼的看着师兄。“一定要赢喔,师父还在家中等著你这个惊喜呢。”总算,她的目的达成了。 武科为期一个月的竞试,于焉展开。 来自全国成千上万的武学菁英,分别捉对比试,每场采淘汰制,一旦落败便失去晋级资格,也就与功名绝缘。经过了二十五天的激烈竞争,终于选出了二十人进行最后一轮的比赛,之后的每场胜者——共十人,便可参加殿试,由当今皇上亲自圈选武状元。 不管和自己有关无关,几乎所有的民众全涌到试场敖近凑热闹,将试场一带挤得水泄不通。 二十人之中,只怕最紧张的就是最年少的伍葵夫了。但她绝非怯场,而是——事情怎么跟她预定的不一样?她本看轻李昭明,可他却一路过关斩将,眼看就要比最后一场了师兄的事反而一点也无需她操烦。 葵夫深知自己失算,她完全没料到自己一时草率,竟将自己推向进退两难的局面。 若下一场与她交手的是李昭明,输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要如何反悔不守约?这赌注毕竟是她自个儿提出来的。要是赢了,就此面君仕官,倘被识破女儿身,岂不会给扣上“欺君之罪”的帽子,教她怎么担待?所幸这剩下来的有二十人,极有可能她和李昭明不会遇上,这就表示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对策。只要李昭明的对战顺位排在她之前,她就只要视他的比试结果依样照做就得了。若李昭明先败,可说是最为理想的状况,而她也会在之后的比试中故意落败,这么一来;两人双双落败,双方就算不分胜负,只是若李昭明得了进士她到底要不要跟进?可以确定的是,就只有李昭明,葵夫不愿输给他。 李昭明今日一袭黑色装束,更显得剽悍威武、英姿焕发,那眉宇间隐约透出不可一世的傲然神气,真是越看越教葵夫不安。 路羽除了同情,更替葵夫担忧。他依了葵夫的法子,不用刀剑,赤手空拳的应付比试,果真能成功晋级。不过现在他对葵夫惹上的麻烦,委实无能为力。 只要李昭明比他早被点到上擂台就好了。葵夫在心中暗自祈愿。 第一场比试的名单一公布,葵夫不禁瞪大双眼,呆了又呆。这不正是最坏的状况吗? 不仅上头没有李昭明的名字,反而是“伍葵夫”三个字赫然在列。显然老天爷并未眷顾她。怎么办怎么办?这下该怎么办?这场她赢不得也输不得呀。 李昭明看到那少年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变化,又让他感到有趣极了。先前他本认定伍葵夫这小子太过狂妄,可他还真是有此资格如此夸口的,年纪轻轻就有此本事,将来定是不可限量。若国有此勇将,哪还怕外族入寇中原?从一开始他看到葵夫的表现后,就想好要怎么解决这个赌约了。他决定来个和局。这是唯一不使双方难堪的做法。而如今两人始终没有交手的机会,那就端看此战葵夫是胜是负,他再依样画葫芦,只要两人同胜或同负,一旦平手,既保住了他的名声,也不会让葵夫失态。 他好整以暇的笑看葵夫的争斗。 台下的人各有心思,而端坐在台上的人也不见得好过。 主考官是礼部尚书戚伯舆,会同兵部侍郎许孟容、中书舍人韦贯之在场主试。 前几天人多,场面纷乱,他们也没特别留神,但今日定睛一瞧台下的二十人,赫然出现个他们极为熟悉的身影,吓得这几个朝廷命官一时手忙脚乱,就在台上讨论起来。 “怎么他会在这里?” “该不会是特别来督察这次特考吧?” “那么我们该” “总不能临时喊停,请他弃权吧?” “还是自然点好,照正规程序来做才是上策。” “可他真是折腾我们,突然参加这”在三位大臣一番研究之后,决定不动声色的继续进行剩下的赛程,不管“他”出现在此代表何种意义,他们三人只要做好分内的工作就行了。 擂台上的比赛继续进行著。葵夫的对手是个手执两面战斧的彪形大汉,任谁来看,都觉得手持长枪、体型较为瘦小的葵夫输定了。而事实上战况也正如大家所推测的,葵夫就只有闪躲的分而没有丝毫反击的余地。 “真是可惜呀,那白衣少年年岁尚轻就能对战到此种地步,真是不容易。不过毕竟姜是老的辣,看来他是输定了。”戚伯舆轻叹一声,以示他的惋惜。 “是呀,不过假以时日,必是可造之才。”兵部侍郎许孟容笑道。他对这白衣少年还颇有好感。 被谈论的主角其实此刻并不如外人眼中那样毫无招架之力,只是她迟迟拿不定主意该求胜或败退。眼前这家伙不过空有蛮力,真要对付并不困难。 “好可怜,输定了嘛。”台下有人这么发言。 “不,他不应该会输。”在其他十八名决选者中,传出了一道洪亮豪迈的声音。 路羽和李昭明颇感意外的同时转过头看着这个就在行列中央的男子。年纪和昭明可能不相上下,但身形更为魁武,体格高壮,而他俊挺的容貌和昭明可是有得比;但昭明多一分尊贵威严,而此人却是多一分雄浑气势。 如果昭明没记错,这男子名唤单斌。 路羽十分同意这好汉的观点。葵夫至今仍在犹豫,因此没心应战。 至于昭明则是感觉葵夫似乎没尽全力。是什么缘故呢?他想不明白。几天以来,葵夫一直是很有精神的在面对每一场比赛,就只有刚刚神色不太对劲是否身体有所不适?昭明注意到自己似乎不由自主的为葵夫牵挂起来。 葵夫被逼到擂台场边,正向左闪过对方的劈砍,在她一俯身以保身体平衡时,视线正巧对上前方不远处专心观战的李昭明。 虽然不知道葵夫有没有注意到,但昭明忍不往给了葵夫一个鼓励的微笑。 绝不能输!接到李昭明那挑衅的笑容时,葵夫脑中瞬间掠过这决定。就算两人没机会对决,她也要让他知道她有实力,不是空口说白话!问题是现在她被逼到角落,再退一步若掉下擂台可就输了,但此刻对方却紧抓机会朝她劈下。在那危急当口,葵夫像跳木箱般的纵身跃起,跨过对方顶上,并以双手带枪推了对方颈项以逃过攻击。 巨汉原本一面冲过来,一面使劲朝葵夫劈砍,但标的物突然失踪,他一时重心不稳,整个人几乎有往擂台下坠倒的趋势,再加上葵夫连续动作的最后轻推,就等于是对已摇摇欲坠的巨汉补上临门一脚。 等葵夫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她的对手早已掉下擂台,活像只被辗过的青蛙般四脚瘫平贴在地面上,同时四周响起一片叫好的欢呼声。 “好一个险胜呀,伍兄弟。”在两人擦肩而过时,李昭明低声笑道。事情的发展确实有趣,原来伍葵夫是想演出个“大逆转”的精采场面,才装出无力还击的样子,这倒是挺新鲜的安排,他没想到原来伍葵夫这小家伙这么有心机。是存心要戏弄他? 葵夫还没入列,一听到李昭明的话就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步上擂台。她正为自己大意而将对手击坠一事深感懊悔,突然李昭明的声音传入她耳中,那字字句句就像是另有含意一样。他知道了些什么?不会他已看穿她然而更令她吃惊的事还在后头,就像被雷劈到似的,葵夫整个人呆立在原地。方才她没心思注意第二战的名单,所以现在才会遭到打击! 第二战的两人,一个是李昭明,另一个是路羽。路羽的对手是李昭明! 连自己都没把握能打赢的对手,师兄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这下该如何是好?葵夫不禁慌了。除非祈求上苍能有奇迹出现即使宣示比武开始的鼓声已响,李昭明和路羽仍像两座雕像般一动也不动的互相凝视。因为路羽以拳脚为武器,所以李昭明也索性不用刀剑,以求公平。 路羽之所以不行动是基于昭明之前的对手全是被昭明以一招踹下擂台的,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他心里清楚决胜只在瞬间,丝毫大意不得。 而李昭明不动的理由则显得有些淘气。他想仿效葵夫表演一场“大逆转”好吓吓葵夫。但是路羽迟迟不攻击,倒叫他等得有些不耐烦。 突然局势有了急遽的变化。路羽出拳,而昭明闪都没闪的挨了一拳。 昭明舔了舔唇,有咸咸的血腥味,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抬头看着路羽。 但见路羽一脸惊惧,口中喃喃道:“血”随即整个人昏倒在撞台上。 又是一阵欢呼声!李昭明甚至还没搞清楚事情真相就被请下台。观众们纷纷惊叹昭明又在一招之内击败对手;他们单纯的认为在那瞬间,李昭明一定是以快得让人看不清的动作打倒路羽反败为胜的。问题是他根本没出手啊。 虽然他想来幕紧张刺激的“大逆转”但这种情形能算吗? 入列经过单斌面前时,昭明确定他听到那豪迈的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也许该问问他。”昭明手指他前方的白衣少年。 全场唯一知道真相的伍葵夫也一脸难以置信的傻在当场。 “对不起,葵夫,师兄太没用了”路羽醒来后,对坐在一旁忧心忡忡的师妹满怀歉意的说。 “先别说这些,你的伤没事吧?”伍葵夫此刻也无心多作责备。要是因她的疏忽而使师兄有所损伤,她拿什么脸回去见师父? “没关系,只是老毛病发作时摔了一下,没啥大碍。”路羽尴尬的苦笑了两三声。 “倒是你自个儿打算怎么做?” “呃”葵夫无法答话。因为她压根儿还没想过这些。 “依为兄之见,你只有两条路,要不是留,要不就走。” “废话。”葵夫忍不住又开始回嘴。 “你已是堂堂武进士,若是就此入朝为官,难保不被揭穿真相,因‘欺君罔上’而获罪;若是现在跑了,又会添上一条‘藐视圣上’的罪名”路羽推敲著现在的状况。 “你选哪一条?” “走了,是一定会获罪,留下的话,只要我掩饰得当,说不定能瞒过大家。”葵夫下定决心。如果师兄做不到,就由她来。她一定要替师父在乡里间争一口气;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有何法子可以报恩。 “你当真要留?”路羽明知故问。葵夫重情分,为了报恩,她甘冒欺君之罪,路羽不会不明白她的心思的。但他仍想试著劝她放弃,又说道:“如果有朝一日,非上战场不可。” “我有自信可以应付得来。兵法谋略不难,训练操兵应该也不难,上阵杀敌我尽力而为。反正这保家卫国之事,我虽是女子之身,也该为此尽分心力,如今有这机会岂不更好?再说,我先前就同你讲过了,就算当上了武进士,也只是分配到各州郡府去当个参军,这太平盛世,不会打仗的。再等段时间,我会见机行事,辞官归隐的,你别为我操心。只是师父就交给你了,师兄。” 参加殿试的十名武进士全被召到皇上面前,葵夫自然也在其中。 说不好奇是骗人的,不过皇上的样子还真不是葵夫所能想像的。既非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也非文质彬彬、风雅出众,更非身材魁武、粗犷豪迈。怎么说呢?像是夹在三者之间。年轻时可能是风流倜傥的英勇武人,可惜现在被病魔折磨得有些削瘦。奇怪的是,葵夫对皇上总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可她从不曾见过皇上才对呀,那是为什么皇上极力打起精神,想端起威严来面会诸位进士,但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出口的声音都有些嘶哑,有气无力的。进士们排成一列,被点到名时就向前跨出一步,再由皇上问几个问题;内容不外乎是用兵之道、领兵之术,这对葵夫而言自是不难。 在其他几名武进士中,葵夫对两个人的回话较为印象深刻。一个是粗犷豪迈、颇有武人之风的单斌;另一个则是有些拘谨、来自南方世家的蓝天擎。 但轮到她上前时,皇上极其突然的盯著她看了好一会儿。 葵夫心头微微一震,暗叫不好——难道皇上如此轻易就识破了她的秘密? “你——多大岁数啦?” “回禀皇上,葵夫今年中秋过后就满十六岁了。” “若回纥入寇,你如何应对?” 葵夫先是愣了一下,因她没料到皇上的问题转变得这么快。但她旋即想了一会,便滔滔不绝的从调集兵马谈到沙场征讨,虽然她说的都是纸上谈兵的东西,但她仍说得仿佛煞有介事,表现得信心十足。 所有人都回答完了,便屏息静待皇上圈选武状元。 此时葵夫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少了一个人,那李昭明不在他们之中。她本来还打算从他和皇上的对谈中探探这人的份量,但他不在是怎么回事?是病了还是出了什么状况?奇妙的,对这个让她深陷泥淖的讨厌家伙,葵夫竟起了一分关心。 不,不是关心,葵夫在脑中否决了这个想法。顶多只是好奇。 承恩宴是在新科进士产生后,由皇上在宫中举行,用以款待进士的宴会。 葵夫对这种宴会一点兴趣也没有。不管谁向她敬酒,她一律以袖遮掩后,以唇触杯轻轻带过。对这类攀亲带故、虚假逢迎的场面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没能注意席中精采的歌舞,只是一味将精致的佳肴吞入腹中,这显然是她唯一欣赏承恩宴的地方。 一道似曾相识的笑声在她身旁响起。 “李昭明!”葵夫惊讶的转头过去,看着不该出现在这,却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的俊美青年。他不似前几次的简单行装,却是一身华服。 “胆识不错。”礼部尚书戚伯舆也端著酒杯靠了过来。“在殿下入主东宫后,就没有人敢直呼他以前的名讳。虽然你与殿下是旧识了,但这基本礼数” 葵夫的无聊烦躁一扫而空,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全褪了!刚刚戚尚书说了什么来著?“戚大人,您、您在说谁?” “不就正是说你吗?”先前戚伯舆还道她大胆,可没料到这会儿他却吓得连腰杆都直不起来。他没察觉她神色有异,只顾继续笑道:“若非太子旧识,怎知殿下儿时名号? 但敢直呼其名,足见伍榜眼在宫中也一样不拘小节,了得。”语毕,戚伯舆又转身混到另一堆人中去和状元打交道了。 “等等!戚大人,我是要问太子您说的太子是谁呀?戚大人!”葵夫慌乱得无法直视另一个能给她答案的人。难道那个她一直挑衅的对象会是?她想都不敢再往下想。 李昭明饶富兴味的看着手足无措的少年。他一向欣赏葵夫的大胆无畏,只是没想到葵夫一遇上这事也和常人的反应无异。再怎么说,葵夫毕竟只有十五岁,还是小孩嘛。 “你可以问我的,伍贤卿。” “本人的说词能当证言吗?”葵夫的懊恼带动她理智的运作。这就难怪她总觉得在哪见过皇上,原来她有印象的,并非皇上本人,而是他那宝贝儿子。没料到他的来头是她失算,现在他想干嘛?要以权势欺负她? “原来如此,非向第三者问出个结果才肯信服?你还挺谨慎的嘛。”昭明的语气有些许的赞赏。“结果如何呢?” 这是个好机会。葵夫在心里盘算著。传说这太子李昭明不,原成德王李昭明在入主东宫后就改名为李儇;听说太子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若是激怒了他,说不定会被剥夺功名,赶回老家。本打算好好的以男子身分出仕,可既已和东宫之间有芥蒂,日后怎能安稳度日?若选择在此与殿下撕破脸,因她是新科榜眼,命该是丢不了,顶多这榜眼还给朝廷便是。再想想,她既是今年的榜眼,也算是出了名,至少给师父争了点光,要逃回去,这不正是个正大光明的机会?为了保命,与其犯下“欺君之罪”不如犯下“不敬之罪”来得好吧?葵夫考虑后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她力图镇定,笑道:“如果你真是太子,那么恐怕也坐不长这东宫之位。” 李昭明,不,李儇的表情并没什么改变。如果他真有怒意,那他可是控制得完美之至;但实际上他只是对葵夫的话起了兴趣。“你说这话可算是大逆不道。” 葵夫一听这话,心中可是乐都乐死了,也替他之所以令她看不出丝毫怒容找到了解释:他肯定是气僵了才没立刻大发雷霆。她不客气的把话说完:“堂堂东宫,随意与人立字据打赌,不怕真做奴才惹人笑柄,或是翻脸不认帐自毁声誉?”一听这话,就知道葵夫对自己的武艺有多自负。 “要是怕,怎敢立约?我不可能输你。”李儇也不客气的拿起银箸夹走葵夫桌上的菜肴。 “哼,说人家狂妄,结果最狂妄的人是你。”葵夫一想到是怎样被卷入此事的,就益发同情起自己。不过这场女扮男装的闹剧也该结束了。起初是想假意惹怒殿下,但说著说著,葵夫逐渐动起肝火来。“殿下不觉得自己太目中无人了吗?当时若不是你介入我和师兄间,现在我才不会在这儿呢。” “说了半天,原来你是在感激我呀?”李儇故意曲解葵夫话中的埋怨之意。 “谁在感激你?!”葵夫根本没注意到,今日若换作别人听她以这种态度说出这种话,肯定立刻与他翻脸。 显然李儇不在意他的无礼。他仍旧嘻笑道:“你还不该感激我吗?若我们不打赌,你并无意参加武科不是吗?让你的才华有发挥之处,得了武榜眼,这你还不满?” “我才不稀罕这榜眼之名呢,我——” “喔,说到底,原来你想得到状元?这就不是我要数落你不知足了。你年纪轻轻,缺乏历练与见识,反观新科武状元单斌,无论在才略、武艺上都胜你一筹,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你——” “那么太子殿下何不去找状元闲嗑牙,反而来寻葵夫穷开心。”这回轮到葵夫抢白。 她已无意再和李儇争论。不管她怎么说,他好像都不会生气。认真说来,这可算是李儇气度大。只是她没有心思再耗在这上头,今天就先别跟他斗下去了。伍葵夫一把夺走李儇手中的银箸,继续自顾自地享用美食;表现了个明显的逐客举动。 李儇摇摇头,硬是伸手要抢葵夫手中的银箸。他心里隐约开始了解葵夫的脾气,要引起葵夫注意,最快的方法就是跟葵夫争。“你以为我没事找事做?我可是特地来向伍贤卿你赔礼的。”而现在,他有些想逗弄这个小家伙。 “赔礼?”葵夫狐疑的提高尾音。他现在的举动有哪一点像在道歉?这不摆明是来找碴的?她不甘示弱的又夺回了吃饭的工具。 只见银箸仿佛浮在空中一般。李儇和葵夫都很有默契的只出右手在争那银箸,一人要拿,另一人就出手干扰,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造成了银箸飘浮的假象。 “为了之前对你无礼特来赔个不是。”李儇笑道。他果然没有看走眼;这伍葵夫年轻气盛、直言敢谏,不似他身边一些曲意奉承的小人。他决心要留下这人才。 “先前我只道贤卿狂傲,妄加夸口武艺超群,然这几日亲眼所见,足证贤卿所言不假,是本宫见识浅薄,妄加论断,日前冒犯之处,还望贤卿莫再见怪。” 葵夫怔了一下。这个一派目中无人的李昭明竟然向她道歉?而且是以当今东宫太子的身分亲自赔礼?她一时疏忽便松了手,那银箸又落入李儇手里。她回话的态度略显慌张。“呃殿下言重,葵夫——葵夫怎会与太子计较这些?莫非太子要同我谈那字据一事?我们自始至终都未能交手,同列进士,不是算平手吗?” “没错,只不过我想知会你一声。贤卿在几次的比试中所展露的非凡身手,使本宫敬佩,原就欲与贤卿修好,本打算最后不论贤卿是输或赢,本宫都愿跟进,绝不让伍贤卿难堪,毕竟这个赌约输赢对你我都将很难自处,平手自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无论如何,都希望伍贤卿能了解本宫的心意”其实李儇虽说是在讨好葵夫,但这些话还是藏不了他胜券在握的自傲心态。 “这话你若能早点说就好了呀。”葵夫顿时趴在桌上懊恼不已。早知道她就不要那么好强了,就算输了,李儇也无意为难她,真是跟她一样宽宏大量各种复杂思绪一古脑儿的全涌了上来。她还颇为殿下赏识她有些得意,但此刻她又绝不能和殿下深交,以免被发现她欺君只是,殿下既早有讲和的打算何不早说?因自己一时冲动而认真比武,现下弄成这结果该怎么处理才好?最糟的是,殿下既垂青于她,短时间内,她怎抽得了身? 哎呀呀呀——烦死人了!她抬头盯著李儇好一会儿。都是这该死的李昭明不好! “唉。”葵夫无奈的叹了口气。承恩宴期结束后,武进士们将分别派往十五个府中情势较不稳的九府。这九府多地处边陲,且为交通要冲,须时防外寇,自然这些奉朝廷命令去协助各府经略训练驻军的参军们责任不轻。若能不去该多好!葵夫对著上苍祈愿著。 “会被分到哪一府呢?”不管是哪一府,都离家千里路途迢遥呀,她独自一人离乡远行,还是有些怕——“依伍年兄的不凡身手,不外乎是派往泾原、灵武、凤翔和*#宁四府吧。”这四府都是出了名的危险区域。 “单兄。”葵夫连忙拱手作揖。单斌的出现委实令她捏了把冷汗。日后她势必会遇上这些武艺不逊于她的同僚,她得更加提防自己别露出破绽才是。“单兄是本科状元,奉召往那四处关隘重镇自是理所当然,葵夫年少无知、见识浅薄、才疏学浅,怎足以担当大任。”若被分派到那四府,忙碌劳累姑且不论,责任重大又易受人注目,要是一不小心,可随时都有泄底的危机呀!看来葵夫经此一事,果然学会了谦虚。 “伍兄客气。”单斌好意的拍拍葵夫的肩以示勉励。“你也是圣上钦点的榜眼,毋需过谦。” “单兄才是客气,葵夫小单兄整整十载,单兄却称葵夫‘年兄’,这不是折煞葵夫? 如蒙单兄不嫌弃,葵夫愿尊单兄为大哥,单兄意下如何?”奇妙的,单斌给葵夫的感觉一如路羽一般亲切。 “好,就以这星月为证,你尊我为兄,我就称你一声贤弟,往后就当是一家人,你要有啥不顺遂,找愚兄便是。”单斌极为豪爽的一口答应下来。 “多谢大哥。”葵夫为自己找了个靠山,日后有个照应,心情也就轻松多了。 只是眼前她自个儿惹的麻烦任谁也解决不了。 也罢,当个一府参军,总比哪天战事又起而被编派至远征大军中好吧。 “加入西征大军?”葵夫在接到圣旨时,险些没吓昏在当场。 “由于吐谷浑连年入寇,为保我黎民生计,皇上决意整肃西南夷狄,由太子殿下亲自领军扫荡外族。诸位可要加倍用心,别辜负了皇上重托、百姓们的企盼。” 宣诏的公公在鼓励这些未来的国家大将几句后,便回去覆命了。 葵夫一时没办法再作出任何反应。九名武进士中,包括状元单斌、榜眼伍葵夫、探花蓝天擎及其他两名进士都加入了西征大军,剩余的四人则分别被分到泾原府、凤翔府、*#宁府与灵武府。战争是升迁最快的途径,自然将担任参军的四人会以无比欣羡的眼光祝贺即将加入西征大军的五人。 怎么会这样?葵夫震惊得不能言语。与其加入远征军,她宁愿去做个七品参军。看来上天是回应了她——救她于泥淖,继而使她身陷于水火中。她的确是觉得一个人远行十分寂寞,可数万人陪她远征,这?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但她伍葵夫是为了谁? 为报师恩?只怕她恩未报,已陷囹圄。 “别太兴奋了,贤弟。”单斌还当葵夫是高兴过头,以致傻傻地站著像木头。 “愚兄知你年轻就有此难得机会可报效国家,驰骋沙场;但你经验不足,更要比别人小心谨慎” 葵夫压根儿没心情听单斌叨叨絮絮的念一堆沙场须知或战事经历,她只知道——她不会再有好过的一天。 这一切,都拜那“李昭明”所赐!葵夫心怀忿怒的面向皇城。天意如此,遇上皇子李儇,她认栽了。 征西的人马决定了。 太子李儇出掌征西元帅,亲身领军征讨吐谷浑。随行有兵部侍郎许孟容、新科钟状元单斌、榜眼伍葵夫、探花蓝天擎,进士两名,历经三月整军,兵马多达二十万,浩浩荡荡的向西进兵。 黄云陇底白雪飞,未得报恩不能归。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场历时近三年的大战终告结束,吐谷浑向天朝俯首称臣,并年年朝贡。 第二章 依旧是一袭白色窄袖长衫,外披缀有银绣葵花纹饰的白袍,腰间系了一块雕刻华丽的龙纹玉佩,飘逸的黑色长发以白色巾子扎起,足蹬一双黑色皮靴,手持镶有大食进贡之夜明珠的宝剑,静静的望着远方不远处兴建中的房舍,然后幽幽的叹了口气。 从君三年,所求为何?原是想使师父感到光荣,风光乡里;可给师父和师兄的家书没人回,派人送赏赐的财宝去,又被原封不动的退回。她担心得想请辞告假,皇上又不准,还为她兴建府邸,千方百计要留住她唉,思及此,葵夫又轻蹙娥眉,忧心不已。 回朝至今将近一年,政事多由太子主导,太子不肯让她辞官,这该如何是好? 那副模样就好比出自名家手笔的仕女般,清丽典雅,绰约出众,仪态万千,美得让人怎么看也看不够。只可惜,美则美已,葵夫贤弟可是男儿身哪,单斌在一时看傻回过神后,无限感叹的想。他轻轻靠近葵夫,在葵夫肩头上出其不意的拍了下。 葵夫一时没留神,险些岔了气;她急急转回身,一看清来人,那不悦的神情立刻从脸上给撤了下来。“别吓人哪,单大哥。” “咦?贤弟胆子有那么小吗?那个率飞骑百人去夜袭吐谷浑的伍葵夫,可是我眼前这位?”单斌语带诙谐的豪迈大笑。想想葵夫所立下的战功,多半是由于他的行动迅速——不是发动奇袭,就是以地形为掩护的布阵;尤其是一年前战况吃紧时,葵夫带著飞骑兵去夜袭敌营,解决了一时之危,使局势整个稳定下来。回朝后,因立有不少战功,晋升为龙骧将军,封为食邑千户的定远侯。原本皇上有意再加封葵夫官职,但不知怎的,葵夫力拒不肯受封,皇上只得暂且作罢。 “比起单大哥来,我那点本事可是差得远了。”葵夫回道。 单斌曾有率飞骑二千五百名击溃吐谷浑一万大军的纪录。战后因功勋卓著,晋升为云麾大将军,封为安疆侯,食邑三千户,并被任命为“凉州都督右肃政御史大夫持节安石诸军州大使”这头衔长得葵夫差点记不起来。 “对了,单大哥何时启程上任?别忘了知会葵夫一声,好为大哥饯行。”对于单斌; 葵夫是万分感激。不光是在军营里自单斌处学得的经验,也是葵夫初次步上战场心生畏惧时,由单斌给予开导和安慰。这份恩情,她是怎么也不敢忘。 “贤弟不必客气,愚兄将于月底带副将一同前去,贤弟不用费心了,你自个儿不也有好些事要忙?”单斌笑着摇手拒绝了葵夫的好意。“一旦泄漏出去,到时免不了一场繁琐的送行场面。都免了,免了。 “不过”葵夫浅笑道:“大哥百忙中抽空来找葵夫,不光是为此事吧?” “没事就不能来同贤弟闲话家常?原来我这么不受欢迎哪。” “葵夫并无此意。”她连忙慌张的解释道。 “跟你说笑的,瞧你紧张个什么劲,大哥像是那种拘泥小事的人吗?”单斌笑着将葵夫的房舍打量一次,才缓缓评论道:“真的不错,挺气派的。其实我是风闻东市兰陵坊近几日常有民众群聚,阻塞交通,便来此瞧瞧热闹。顺道探望贤弟府邸的状况,哪知我一拨开人群,嘿,就见到贤弟一副愁眉深锁的模样站在人群中央监工这府邸的工程,这下我倒省事,两样给我一起办完了。” “大哥又说笑了,葵夫何曾那么引人注目。”葵夫不信。她最忌讳被人注意,要是被看穿,但她扫视四周后差点没吓坏。她周遭半径十尺外还真围了一大票人,全都带著像在欣赏宝物般认真的眼神,而前排站著的清一色是妙龄女子;当葵夫的视线落在她们身上时,有人羞红脸垂下头,有人对葵夫还以媚笑,顿时让她不知如何应对。这事何时开始的?怎么她全然没感觉自己变成瞩目的焦点?“这是怎么回事?” “愚兄可没诓你吧?”单斌不觉葵夫的天真有些好笑。“你总不会连你自个儿长得有多俊俏都不知吧?兰陵坊之旅,可是这近日来京里最受仕女们喜爱的游览活动呢。” 在侯府完工之前,葵夫本可住在开化坊——由户部提供的会馆中。不过葵夫当下便婉拒了户部的提案,而决定自掏腰包在离侯府兴建处不远的悦来客栈暂时栖身。只因这三年来在军中的日子让她领教了以女子之身伪装男子出仕的不易和艰辛。 依稀记得刚从军的早些个把月,她还没啥特别感觉,直到她的身子产生了一些不寻常的变化时,她才警觉到大事不妙。先是她的肌肤并不因风吹日晒而变得粗糙,反而日渐光滑细致,宛如白玉;然后是她的前胸慢慢有突出现象,不似一般士兵的平坦;她明明记得没有受伤或撞到什么玩意,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肿起来了呢? 逼不得已,为了行动方便,她忍痛拿布中将胸前隆起处给缠平。这使她平日不敢在士兵面前打赤膊。最糟的是,她竟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形下面临初次来潮。天晓得师父根本没教过她这些妇女的常识,以致于她腹痛如绞,血流不止时还以为患了恶疾而惊慌了好一阵子。 所幸她遇到了贵人。打从她刚入伍遇到军医裴致远时,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而后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对葵夫来说,她把年纪相差好一截的裴医生当成是父执辈的长者; 当她手忙脚乱的因恶疾去找裴医生时,他虽识破了她隐瞒的真相,却给了她协助与指导,并替她保守一切秘密。他也实说葵夫有些像他认识的故友,为此他不忍见年少有为的葵夫获罪。这个救她免于欺君大罪的恩人,葵夫无以为报,因他膝下并无子女,所以葵夫索性认了他做义父。 本来她计划在辞官之后,将这些年所得到的赏赐全送给师父,以报师父的养育之恩; 再同义父回归故里、孝养他颐养天年——师父身旁已有路羽师兄在照料,无须她再挂心。 而且不知怎的,她对义父存有莫名的关爱,总觉得放不下他。基于这些缘故,她还是选择陪著义父到终老。怎奈皇上迟迟不批准她的辞呈,加上义父近日又因太后身体微恙而被召入宫中担任太医,所有计划皆因此而停摆,她也只得认了,等过些日子再另做打算。 不过今日那场骚动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这跟义父要她出门时必戴上幂箩有关? 当葵夫沐浴完时,自木桶起身,想了想,有些好奇的鼓起勇气往水面照去。哎呀,那真是俏生生的一个大姑娘——柳眉杏眼瓜子脸,明眸皓齿香腮艳,冰肌玉肤如凝雪,怕是天上人间也难寻见。就连自己看了也傻了眼,怎能怪别人?可是,这水中佳人真的是自己吗?葵夫也难以置信。她本就不是挺注意这些事的。 但此刻起,她意识到自己早非当年愤而从戎的少年,而是货真价实的女人。她虽明白自己的长相算是不差,但竟会造成那种大骚动这也太夸张了吧?难怪义父会说她这张脸太过招摇。这可不是她的错,要怪就得怪她那未曾谋面、连姓名都不知的亲生爹娘。她哪里知道她会生成这副德性!那么大家眼中映的,是男装俊俏伍葵夫,或是女相男身的伍葵夫?她开始为这问题伤神了。 突然,房门在毫无预警之下被推开,这让葵夫不由得花容失色。她明明要求店东别让人随意打扰她的,怎么这会儿却又?所幸客栈上房每间都隔为两室,中间以珠帘、画屏相隔开,这为葵夫争取到穿上长衫与外褂的时间,至于最内层的兜兜与单衣,她手忙脚乱的将之压在枕头下,再拉过被子盖上。 为掩心虚,她怒声道:“何方无礼狂徒,竟敢擅闯——”话还没说完,她的声音便给梗在喉头上出不来了。 眼前是两名穿著暴露、打扮妖娆冶艳的年轻女子,正冲著葵夫挤眉弄眼的露出媚笑。 其中一人得意的嘻笑道:“太好了,这次没走错,终是给我们找到侯爷了。” 而另一人则用令葵夫恶心到打颤的嗲声娇笑道:“侯爷请先息怒,我姊妹俩并无意冒犯侯爷,还请侯爷容我姊妹俩分辩。” “分辩?”葵夫勉强应对上几句:“我既非大官,也无意再仕进,二位若有冤屈,何不求教刑部,或另行申诉管道?”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二人要说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等并无冤屈,咱们姊妹俩只是有求于侯爷。” 李儇,不,该称为李昭明——当太子微服出游时都是用旧名这么自称的;此刻他正往悦来客栈前进。也没啥大不了的理由,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突然想会会葵夫罢了。 听说最近京城最热门的话题——兰陵坊风暴——就是他这位好友所引起的。 同被誉为当代七大美男子,葵夫最为年轻,又常出现在侯府附近,自然容易引人侧目;不光是官宦千金、富豪名媛在争相议论,就连宫女间也出现了有关葵夫的传闻。好不容易在公务之余得了空,李儇正好趁这机会去取笑葵夫,闹他一番。 三年下来,他真的挺喜欢葵夫这个家伙的。 记得在战余闲暇之际,总会和营里弟兄们围著营火共话闲事,每每和大伙谈到男女情事时,葵夫就急著离席;而当大家取笑他“不像男子汉”、“少不更事”时,他偏又噘著嘴,带著一张胀红的、活像抹了胭脂的脸硬是坐回原位。而不知怎的,李儇偏就以逗弄葵夫为乐,葵夫那不知所措的窘样,他可是百看不厌呢。瞧这阵子回到宫中,一没见到葵夫,他还真感到若有所失呢。再说,与其和那班各怀鬼胎的大臣们勾心斗角,他还宁可与倔强固执的葵夫拌嘴。 从初次见面后,他就隐约得知葵夫将与他有所交集。所谓不打不相识,果然他们既是同僚,又是战友,缘份这东西果真十分奇妙。 葵夫时而害羞时而易怒的性子他早已摸得熟透了。回京后,他几乎是每天都找时间溜出宫和葵夫或单斌混在一起,对于往葵夫住处的这条路径他可是闭著眼睛也能走到。 步入客栈后,他迳自走向葵夫的房间;并非他不礼貌,不敲门就直闯房里,而是那门不知为何早开在那。他也不必刻意去寻葵夫的身影,因他才刚进房中,便听到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在那大喊著:“统统给我滚出去!” 他没料到一出荒诞的闹剧恰巧刚上演。他唯一的念头只有四个字——此行不虚。 “侯爷,您小心点,可别气坏了身子,咱们姊妹俩一不要名分,二不求赏赐,就只盼侯爷您怜悯咱们姊妹俩对侯爷的痴心爱慕,和咱们春风一度,事后,咱们姊妹立刻走人,绝不纠缠不清,添您麻烦。就算日后有了身孕,咱们也不会向侯爷争什么当然,若是侯爷您意犹未尽那就另当别论,咱们一定会好好服侍侯爷您的” 葵夫听她们nfdc4哩八嗦了半天,没机会打断她们异想天开的建议。并非她高兴得答不上话,而是她忙著拉紧衣服,她只感到寒毛直竖冷得紧;二者是她急著扶住下巴,免得因惊愕过度张了口却老合不拢。葵夫话在心头不敢明言:我同情你们,谁同情我?那对姊妹见侯爷迟迟没再答腔,便满心欢喜的向葵夫逼近。“谢侯爷成全。” “别谢!”葵夫好不容易恢复镇定,大喝一声阻止那对姊妹,然后迅速抽出挂在床沿上方的宝剑,努力的端出威严;无奈她湿著一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青丝,原似黄莺般悦耳的声音偏又抖得有若风中残烛。威严?算了吧,没让人因她宛若蒲柳般楚楚可怜的姿态怀疑她的真实身分就要谢天谢地了。“你们——你们要敢再向前一步,我就让——就让你们——让你们血溅当场!”这话该说得够有魄力了吧? “喔,侯爷,我们今天能有幸看见您持剑的英姿,即使命丧您剑下也死而无憾哪。” 那两个女人还不放过葵夫,一步步向她靠近过来,露出一脸迷醉的崇拜模样。“再说,相信咱们姊妹这个挂京里迎香阁头牌、别号‘赛西施’、‘赛貂蝉’的美貌,沉鱼落雁之姿、倾国倾城之身段,侯爷您也一定不舍对咱们痛下杀手的不是吗?来吧,侯爷,这人间极乐可是别人倾家荡产咱们也不屑给他的” 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这是指鱼也吓跑了,雁也吓昏了,城墙更因此吓垮了?就凭此等厚颜无耻的大胆言行也有人争著要?那些人的眼睛长到背后啦!葵夫突然怀疑起号称京城第一的“迎香阁”是出名在哪。又怒又惊之下,葵夫想到了逃脱之道。要越过这两人一左一右的围著桌子逼上前,只能葵夫总算恢复了气势。 她将声音压回平日装出的粗哑腔调,按捺下快要抽搐的脸,露出她风靡京城的优雅笑容,将剑收回鞘中放回床沿。“也罢,两位盛情令人难却。那两位谁先来?” 二位女子抢道:“我先!”随即对望一眼,开始隔桌对骂,互不相让。 而葵夫则利用二人分神之际,以一个鱼跃龙门姿势,翻过木桶与圆桌,越过屏风跳出重围,还一面自鸣得意的留话:“失礼了,本侯爷对你们没有兴趣,先走一步!”才刚说完,眼前又平空多了个第三者挡住她去路。 尚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旁听得一清二楚的李儇,正努力憋住笑不去打扰人家好事,怎料一个“什么东西”向他飞撞过来。他避也不避的伸臂将“那东西”稳稳接下。 不过因“那东西”冲力过猛,李儇也只得将“那东西”扎扎实实的抱个满怀这才止住去势。 “李——”葵夫没叫出全名,因她想起当务之急是逃离那两个女人,现在有人帮她撑腰,她可不怕她们了。不过她有些纳闷,他在这里干嘛? 有那么一刻,李儇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郁的诡异神色。他以前都没注意到,以一个男人来说,葵夫的体重是过轻了些,而且他居然感到葵夫“两位闹够了吧?”葵夫反转身子,不客气的瞪著那两个女人。“现在有旁人在此,两位还不速速退去,免得遭人非议。” “喔,这位公子也是稀世罕见的俊美公子,刚好与咱们姊妹凑个两对会热闹些。侯爷您说呢?” 葵夫抬头看着李儇,见他光盯著她瞧没有反应,只好由她决定。 “一对花痴!”撂下这句话,丢下那对惹人厌的姊妹不管,葵夫使劲的扯著太子离开现场,免得他也遭那两个女人的魔掌。 葵夫只穿著长袍和外褂,没穿长裤及皮靴,风又不断的灌进她衣服里,凉飕飕的。 一路上她飞檐走壁,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罕无人迹的小巷稍事歇息。 “伍将军真是艳福不浅哪。”李儇好不容易恢复镇定时,感慨的说道。真是古怪极了,他刚才为什么会产生那种幻觉呢?在接住飞撞过来的葵夫身子时,他心头突然产生了一瞬间的悸动;他隐约可感受到在他臂弯中那稼纤合度、玲珑有致的身段,淡雅清幽的花香自葵夫发间散逸,那时候,他还真以为葵夫是个女人呢。 李儇带著难以置信的眼神开始打量起葵夫。同袍三年,葵夫由清秀少年蜕变为翩翩美男子他可是一直看着的,也早知道葵夫有张不输天仙绝色的俊美容颜,但为何就在今天他会弄错葵夫的性别?是那瞬间葵夫散乱的长发,湿濡的衣裳,加上与他亲密无比的距离让他起了幻觉? “殿下要是真喜欢那两位,臣愿意双手奉上。”葵夫颇不是滋味的抬头顶撞道。三年前初遇时,她就和李儇的身高差了一大截;三年后的她,还是矮他半个头,不过至少比三年前要好得太多了。“那两位姑娘号称‘赛西施’、‘赛貂蝉’,但行径放浪、言辞yin猥,没想到殿下的品味仅止于此而已。” 葵夫明知对当今东宫说这种大不敬的话是可能获罪的,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激怒他。 明明就有个公认的绝世美人在他眼前,他居然还看上那两个女人!她心中产生了莫名的不悦。 但仔细想想,其实她为此事生气也很没道理。毕竟当今世上的人都认为她伍葵夫是个男人,若李儇真对她起了兴趣,那不是更奇怪?话又说回来,如果真惹恼了殿下是再好不过了。正因皇上有病在身,所以现今朝政多交由太子处理,惹火了他,若他将她罢官免职,她就可以大大方方的拍拍**走人了。只是那似乎不太容易做到。从很早以前她就三番两次的挑衅李儇的权威,但李儇却当她是直言敢谏,而对她更为器重。要在他允诺下走人,怕比登天还难。 算了葵夫在不客气的瞪了李儇好一会儿后,才注意到太子注视她的眼光似乎和平日不太相同。平时只是嘲讽、逗弄她,但现在那眼神中却多了一分深思与探索,仿佛是要看穿她一般。这点令葵夫开始心慌,她立即转了个身,将长衫和外褂拉得更紧,这个动作让她警觉起来,然后她赫然发现——她没有扎束胸!那么殿下他——他是注意到了?她不禁心跳加速的偷瞄了李儇一眼。呀!他还在盯著她瞧!不,不可能的,太子不可能察觉的。同袍三年都没看穿,怎么会在今天曝光? 李儇的表情由怀疑变为有趣。葵夫的样子的确不太自然。他叹了口气,轻声笑道:“怎么了?伍将军,为何要拒绝那两位痴情女子的示爱?不觉得可惜?难不成你自诩为柳下惠第二?” 他怎么会把葵夫看成女人呢?龙骧将军定远侯伍葵夫可是在沙场上征战数年的猛将,要真是女子,不早被揭穿了?再说有那么多的女子为葵夫痴迷,就算自己弄错,总不可能那么多人都弄错了吧?定是自己太多心。 “我怎么可能——”葵夫差点就说出了真相,硬是转了弯将话接了下去:“看上那种贬低自己、随便对人投怀送抱的女人。”葵夫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快离开这儿,回客栈去补上义父交代她的伪装。然后她对天发誓,绝不再选午后沐浴,她会改在夜半阒无人声时再做。只是现下太子到底察觉了多少? “喔,说穿了不就是葵夫你太挑剔了,我倒觉得她们还算可以。”李儇静静的走向葵夫。他发觉葵夫的长发确实乱得一团糟——在沐浴之中被人打扰,又跑了好一段路沾了点风沙。堂堂“当代七大美男子之首”若被人瞧见这副邋遢样,大概会令许多姑娘为之心碎吧?可是这样的葵夫却增添了一种无人能及的妩媚娇柔,倒教见识过无数名花的李儇也为之倾倒了。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为她梳理那如绢黑发。 “拜托,单凭昭明你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看上那两人也未免太没品味了吧。”一听到殿下改叫她名字,她也很有默契的直呼其名。只有在两人互相讥讽时,她和李儇才互喊“官爵”当年太子表示愿与她结交时,她为了委婉的推拒,便开出了“平等相待”的条件。本以为高高在上的太子是怎样也不会纡尊降贵的,谁知他竟一口 答应下来,使得她在半推半就之下与李儇开始称兄道弟起来。当然她还是称呼他为“李昭明”要来得自在些。 不过若认真论起李儇这个东宫,除了爱欺负她、有些自命不凡外,无论是文治、武功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喔,现在葵夫却怀疑他似乎有一个大缺陷——风流。 她不觉语带醋意的提醒他一句:“听说后宫佳丽无数,个个千娇百媚,这样你还要在外寻花问柳,也未免太不知足了吧。” “喂喂,怎么把矛头指向我这来了?我可不是处处留情的风流浪子,那是父皇的兴趣,可与我无关;我至今未曾纳过一妃一妾,只想和唯一理想的对象成婚,你可别随便坏了我名声,到时我讨不到妃子可是要教你负责的。”奇妙的,就这类徘闻他不愿让葵夫有所误解。 “咦?那末你理想的对象是怎样的人?”葵夫不禁有些好奇。 “只有一个条件,只要能令我为她动心。”语罢,他开始盯著葵夫端详起来。 “这是什么奇怪的条件?”葵夫不由自主的想着:什么样的女性能令他动心? “只要能令我倾心于她,哪能算得上是奇怪。”说这些话时,李儇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葵夫;他发现自己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若葵夫真是个女子,不就正是他寻觅已久的理想伴侣吗?此刻,他真的为“她”感到心动不已。为了不让自己再想这种荒唐事,李儇岔开了话题:“别说我,你自己呢?我倒是好奇能让你看得上眼的姑娘究竟是怎样的人间绝色?” “这问题我未曾想过。”这是实话,她若对女人有兴趣不是很怪吗?以前的“伍葵夫”确实没必要考虑是否要娶妻,因为那绝不可能。但现在的“伍葵夫”年近二十,又是深受瞩目的名人,再不成家,依法可会被罚,刑部迟早会找上门来的“啊!你——你这是干嘛?”葵夫被李儇的动作给吓了一跳,连连退了数步。 他居然——居然挽起她的发? 李儇也被葵夫的喧嚷给吓到,连忙解释:“你紧张个什么劲!我不过是想替你拍去发上的风沙罢了。”这话与其说是对葵夫说,毋宁说是李儇讲给自己听的——有那么一刻,他是衷心盼望眼前的人并非众人看到的美男子,而是独属他的、才学兼备的俏丽佳人。他叹口气,要自己愚蠢的妄想就此打住,便拿出一贯的玩笑口吻戏谑道:“瞧你这副忸怩的德行,哪里像是堂堂的定远侯、龙骧将军伍葵夫?倒比女人还像个女人呢。”从以前,每次葵夫一沮丧,只要李儇一讥他“不像男子汉大丈夫”葵夫便会立刻恢复精神与李儇对峙开骂。 “我——”葵夫一时无法如李儇所预期的被激怒;自从她意识到自己是“女人”后,一切都变了,就连李儇惯常使用的调侃语句她也难置之不理。她急忙换了话题:“对了,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就是没事才来找你。日前发现的几本前朝兵书,我们不是还没研读完?一起去看吧。”李儇也很识相的避开敏感话题。 “当然好不过你得等等我,我这就回去换件衣裳再过访东宫。” “何必这么麻烦,等会我的借你不就是了。快走吧。” 葵夫发现真不该接受李儇的提议。在这种环境下她怎么换哪? 不知是谁传了风声,说伍侯爷到了东宫,结果别说有一群宫女争著要替她更衣,就在门口打起架来。女人发起狠来也实在够凶的,简直吓坏她了,当下她便婉拒了所有人的好意。可只有她一人独处时,门口不断传来人群隐约的骚动,更别谈窗口晃动的人影企图偷窥,而从上头传出乒乓的响声,她猜八成是有人爬到屋顶上头了,她倒是挺替她们的安全担心。 她决定把所有的衣服一层层的包在外头。不换总可以吧? 李儇有些佩服好友的动员力,连他那五、六十岁的奶娘也爬到屋顶上头,就只为了看葵夫一眼。他叹著气摇摇头,拿著兵书阔步向前,朗声说道:“等会我和伍将军要研究兵法,没经过允许别擅自闯入此处,否则别怪本宫宫规相待,听明白了吗?” 在将近一刻钟、待所有侍女们全退下后,李儇走进葵夫所在的偏殿。之所以花了那么多时间,是因为奶娘从屋顶上下来时费了不少力。 可他一看到葵夫的模样却不禁哑然失笑。“葵夫,拿这些衣服给你,是要你选蚌几件搭著穿,没要你裹得像粽子一样哪。” 葵夫为难的埋怨道:“你也不想想这是谁害的,可见你平日是如何管教属下的。” 因为觉得热,让葵夫有些心浮气躁的口不择言:“始作俑者是你吧。” 李儇不计较葵夫的无礼,反笑道:“那你现在可以换了,宫女们都被我撤走了。” “你你不出去吗?”葵夫迟疑道。 李儇发现,他心中有个疑惑逐渐加深。“同样是男人,还需要我回避吗?”他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但他却装作若无其事的笑说:“要是我跨出此地一步,可难保那些女官不会再围上来哟,那么你要本宫如何呢?” “天气有些转凉了,这样刚好可以保暖。”葵夫执拗的还以微笑,她当李昭明是睁眼瞎子,没看到她汗如雨下的窘样。 李儇笑了起来,笑得葵夫都不知该怎样停止这种局面。 李儇勉强止住了笑。“我可不希望卿家在盛夏之际死于非命,若你真这么介意我,我出去便是。”语罢,他转身就走。 “那个李昭明。”葵夫偏著头,没敢直视他;这问题很难问出口,但她还是得问。 “怎么了?难不成你要本宫帮你更衣?”李儇的眼睛眯了起来,而后又暧昧的笑道:“如果你真有需要的话,本宫倒也乐意为将军效劳喔。” “你、你、你——不会是说真的吧?!”葵夫一连退了数步,靠到了墙上;她从李儇的眼神中看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她马上就心虚的发现自己若真是男子,就不该如此紧张的。 她连忙遮掩道:“末将不敢劳驾殿下。我只是想问问,真的不会有人偷看吧?” “这里没其他人了?莫非你怀疑本宫?大胆伍葵夫!” “绝非怀疑殿下,我只是——只是有些担心那些宫女又不守规矩”葵夫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李儇了。就像现在,她实在不知他有几分是在说笑。 李儇丢下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安心快换吧,我只对女人有兴趣而已。” 葵夫原本放心的笑道:“那就好——”但霎时她的笑容便冻结在脸上——不对,这、这、这——叫我怎么安心哪。 李儇靠在门柱上笑着。没想到他的疑惑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鲜明;他不过是想开葵夫的玩笑,却发现葵夫好像真有什么隐情如果他的怀疑成真的话虽然眼前有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可以一探分明,现在他光是想到她在做什么就不禁怦然心动,差点就遏止不住想破门而入的冲动。只可惜他不想以这种方法揭穿什么,他已答应葵夫的事就会遵守。 “皇兄,在想什么?”李决明出其不意的从哥哥身后蹦了出来。她听闻宫女密报,皇太子回到宫中后无心批阅奏章,坐在桌前愁眉不展的,每隔一段时间便重重的长叹一声,这异常的举动立刻让后宫进入警戒状态。她就是为此前来探探情形的。 “若我说——我在想一位美得不可思议的——男人呢?”李儇懒洋洋的回答道。他甚至连头都没回,就知道来人是他七妹襄城公主李决明。决明的机灵在宫内外是出了名的,加上她的性子有那么点爱管闲事,自然皇太后会将“说客”的任务交在她身上。在出征以前,决明便常往成德王府催他娶妃;西征回来后,她变得更为烦人,偏偏太后又给了她出入皇宫不需通报的特权,叫李儇快被她烦死了。他故意坦承自己现在的想法,不过是一时兴起,想吓唬吓唬她。 “在想男人?”有一瞬间,李决明的眼神变得古怪之至,表情也有些扭曲。不光是她,和她同行的几人全都处于震惊状态。决明对皇兄的说词半信半疑——难道皇兄今日的反常真为此事?“能不能说说那是怎样的人?”她走到皇兄身旁,企图将事情理得更有头绪些。 “就如同九霄仙女般风采出众,令人一见倾心呀。”李儇故作一副痴迷的叹了口气。 虽然有些开玩笑的意味在,但葵夫的确有这个魅力。 李决明观察李儇的表情后,赫然惊觉——李儇不像在说谎。她开始慌了。以前大哥老嚷著说,若遇不到令他动心的女子绝不成婚,难道全是推托之词?原来皇兄有此“癖好”?这下糟了!大哥若孵不出半个蛋——说错了,大哥若不娶妃,生不出半个皇太孙,皇统不就断绝了吗? 李儇瞄了下决明的怪模怪样,拚命抑住想狂笑的冲动。这个决明一向鸡婆,自恃有点聪明就专以整人为乐,这回可被他给反整回去了吧。这下看她如何处理? 李儇终于忍不往得意的笑了起来。不过他可没忘记决明拥有一支素质精良的“长舌小队”专司传播宫中的辈短流长,要是他这个小小的玩笑被人当真的话,事情可难收拾了。他在笑声方歇、众人惊徨之际,才缓缓解释道:“哈哈哈,就连决明你也被骗了吧?别紧张,我只是开个小玩笑” 待他定睛一瞧,没有半个人在听他辩解——决明早已不在身边,却往后移去。 他猛然起身回头,瞪大眼睛看着三、四个宫女围著一名昏倒在地上的少女,他脱口 而出:“昌明!” “醒醒呀,公主。”一名宫女摇著倒在地上的女子。 “快传太医!”李儇立即做出反应。真是该死!要是他早知道那个敏感的八妹、宜都公主李昌明也在当场,他就不会说出那般吓人的宣告了。他转向蹲在昌明身旁的七妹,埋怨道:“你怎么不说昌明也跟你来了?” “是你自个儿没问,怎能怪我。”决明把责任全推回给李儇。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才听到的新消息。她一定要整整皇兄以报他诓骗她的仇 第三章 李儇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说服决明——待昌明醒来后,务必要替他向昌明解释一切。他可不希望因一个小玩笑就吓坏他那柔弱的八妹。 在送走不知打啥主意的决明后,终于只留下李儇一人。他遣退侍从,准备上床就寝,奈何方才的骚动令他久久不能成眠。若他已娶妃,今日便不会闹出这许多事了。 当然,他二十六尚未娶妃,历代以来实属罕见;但他只想娶一名能令他钟情的女子为妃,这算是奢求吗?所以他迟迟不肯遂了太后想抱孙的心愿。谁叫他至今仍没遇到今他倾心的女子,只好请太后多担待些了。 说到令他心动之人嘛李儇不由自主的轻笑起来。那时他偶然瞥见,在一头亮丽青丝下,葵夫有著纤弱的白皙粉颈,而露在长衫外的一双莲足和一小截雪白玉腿,使他不禁要推测:若葵夫换上宫装,会是怎样的娇媚?想着,他不禁为此入迷了。 现在想来,葵夫的性别的确有几处疑点。回忆在营中三年,他未曾见过葵夫当众宽衣解带、袒胸露背的;也没见过他进去红帐中一次。而且昨天在他怀中触感总觉得不太对劲,确确实实像个女孩儿家,轻盈的体态没有一丝武人的魁梧,举手投足间虽俐落干净,但那不自觉散发出的绰约风情,哎呀呀! 这事他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若葵夫是男子便罢,但“他”若是女子到时候 伍葵夫彻夜未眠,美目红肿自不消说,脸色也难看至极;不光是因为她睡眠不足,还得算上此刻她正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 昨日回来后,她跨进房门不见其他人影,还暗自高兴那两个女人很识时务的离去了; 谁知不见的不只是她们,连她藏在枕下的白绸肚兜也一并失踪了。 因为义父说老假扮男装总不是办法,她才拜托义父帮她弄来的,那可是她为了要换回女儿身要练习的第一件功课,想不到她才刚开始练习不久,就被偷走了。这屋里不是有更值钱的东西吗?比方说银两、布帛等赏赐品,怎么偏就偷那件? 更糟糕的是,店主还偷偷告诉她什么:“有需要,小店可代为安排,毋需偷藏女人衣物解决”之类的话,气得当下她一拳将他击飞出去。 麻烦的是在这之后又三不五时的频频有人扰她清梦,其中有男也有女;男的多半是来推荐某楼某院的某某姑娘,还暧昧的说些“服务一流”、“包君满意”的暗示,当然她不客气的将对方给踹飞出去;而一大堆容貌姣好的女子,有的依旧是送上门不求报偿的;有的不送人,反而送了件兜兜,还含羞带怯的说些“见兜如见人”、“有兜兜代替自己陪伴侯爷就心满意足”的话,她二话不说,连人带物将她们给轰出门外。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寡廉鲜耻的家伙?她受够了!就是今天,她一定要退房! 本想不告而别,反正住宿费她早已付清了,爱住不住是她的自由。但转念一想,就这样提前退房,不是给那店东捡了个便宜?先前店东对她有过保证,绝对提供一个安静舒适的环境,所以店东以“与伍侯爷为邻”当号召,借机哄抬客栈房价,或是任意拿她用过的茶具摆设出去高价销售,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吭半句;因为世人要这么趋炎附势、盲目崇拜,她也无从阻止。 但那店东今夜却违约放人扰她,不知又从中揩了多少油水;现在她这一走,那个贪婪的店东肯定又会抬高这间客房的房价,她怎能让他如愿?绝不,她要让他做不成生意! 天色未明,她收拾好行囊,就抓起一只花瓶往地面摔,将桌上茶具给拨倒在地上,拔剑出鞘把那八仙桌给劈成两半,珠帘也霹哩啪啦的扯成七零八落。 “出啥事啦?伍侯爷!?”店东被一阵震天价响的吵闹声惊醒时,还以为有人来砸店呢。不过他的预感倒也与事实相去不远。店东连忙冲向噪音的源头——也就是悦来客栈的活招牌、财神爷的落榻处去瞧个究竟。有了脸上那拳印的教训,这次他可学乖了,谨慎的轻敲房门。“侯爷,您睡不好吗?” 睡不好?葵夫耐著性子开始她的报复。 “是店东吗?您请进来看看。”葵夫故作无辜地对膛目结舌的店东甜甜一笑:“真是抱歉,我刚作晨练时,一不留神就损伤了这些器物,麻烦您算算,这些东西值多少? 我照原价陪给您就是。” 面对那迷人心志的微笑、慑人神智的武艺,以及那把尚未回鞘的宝剑所反射的光芒店东即使有怒也不敢再多吭一声。反正他也不会吃亏,便以颤抖的手指拨弄著算盘,好一会儿才回道:“三十二两。” 葵夫抿抿嘴角。“喔,三十二两?这样吧,原先我付您两百九十两,住了两百五十日去掉两百五十两,今天起我不住了,您就从余下的钱中扣去这些东西的赔偿吧。” “还余八两呢。”店东还以为他会从葵夫口中听到“留作打赏”一句。 他委实天真过头了。 葵夫只是笑而不答,示意店东跟著她走。人才到楼下大堂,就有不少民众围在四周看热闹。堂里约有十来张还空无人坐的桌位。 她指著排列整齐的茶座笑问道:“那一张桌子是几两订制的?” “回侯爷,是一两。” “好。”葵夫以最快的速度穿梭在桌群间,并挥出了八剑。“就这八张够了,如此一来,店东,咱们互不相欠了吧?” 今天兰陵坊风暴又增加了暴风半径,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圈圈扩大不光是因为慕名而来的群众较之前增加许多,更是因为仰慕者们不敢太过靠近侯爷,深怕他再度发怒,就不只是靠拆了桌椅就能息事。自今晨悦来客栈一闹,定远侯的威名更加远播。谣传他心情不悦的理由是——欲求不满。 葵夫本想不管府邸有没有完竣,她也住定侯府了。可是仔细一想,虽然侯府的屋舍已大致完成,剩下细部的装饰尚未完工,她若硬要打地铺,别说会妨碍工匠们工作,就连她自己也得不到安歇,而且没有请仆人,说不定在夜半有人偷潜入府偷窥她睡姿也说不准。一想起来她就浑身发寒于是她决定暂住在向户部申请的会馆中。 想想今天会有这么多麻烦,全是这盛名之累。这么一想,使她火气不觉升高,抬头一望,那门前匾额上斗大的四字“定远侯府”更令她生厌! “这住不得人的房子,留它何用!”语罢,她抽出佩剑,纵身一跃,直往自个儿家招牌砍了过去。 四周姑娘们的尖叫声此起彼落:“不要哇!侯爷!” 一听到那么肉麻恶心、令她鸡皮疙瘩全抖出来的嗲声,葵夫就全身发软、手脚无力。 就那么一会儿工夫的迟疑,葵夫的力道便没能完全使上,速度也明显的减慢下来。 “太冲动了吧?将军。” “别做傻事,贤弟。” 凌空跳出二人持扇截下葵夫的斩击。葵夫的攻击被拦下,她纠结的表情在看清楚来人后骤然放松,随即轻笑起来。三人几乎同时落了地。 “殿下,单大哥,来此有何要事?总不会是存心来看葵夫笑话的吧?”一个是亦君亦友的顶头上司,一个是视之如兄的恩人,葵夫见此二人,怒气也不好发作。 再说刚刚那不顾一切、没来由的发飙,也消了她大半的烦躁不安。 李儇笑看周围惊惶的群众。“在这儿不方便吧,借一步说话如何,葵夫?” “昭明,你有何事要说?”葵夫眼见那两人态度不似平常泰然,便先起了个头。 “葵夫你为何在街上动手?不怕又惹出什么闲言闲语,败你名声?”李儇带著二人来到城外后,总算开了口。他小心的遣词用字,避免刺激到葵夫。 “名声?”葵夫讥诮的重复这两字。当年她不就是怕冠上“怯懦”、“背信毁约” 的名声,才一头栽进武科比试?三年过后,她还得烦恼这个问题,她可是学乖了,不想太计较这些嗯,有个地方不太对劲。“昭明,你刚说‘又’是什么意思?”她可不记得自己曾闯了什么祸——除了悦来客栈的“砸店未遂”风波外。 “贤弟,你老实说——”单斌按捺不住东宫那缓慢的步调,想自己上阵将事情真相给逼出来。 李儇出手擒住单斌的左肩,摇头示意单斌别太冲动。单斌双手抱胸退至一旁。 葵夫直觉事有蹊跷。 “葵夫,今天你没上朝,可在早朝前,满朝文武莫不在谈论你昨日在悦来客栈这事差点要闹到父皇那里了。” 昨日?不是今天? “这事有什么好议论的?”葵夫可没心情去提那些赶跑一堆骚扰者的“丰功伟业”她打算淡化之,略过不提,简扼的交代结果就好。“怎么多事的人还真不少,连这种小道消息也议论得有来有去的。我承认我是动了手,可没将人伤得如何,只不过撵了他们出去罢了;至于店东那儿,我是弄坏了一些器物,但我也全赔给那店东了,这样还会有啥问题?” “不是这事,是——” “是迎香阁那两个红牌——”单斌才抢白,又被李儇拦住。 “是‘赛西施’和‘赛貂蝉’造谣生事?”葵夫没等单斌将话说完,便既尴尬又愤怒的胀红了脸,极不悦地瞪视面前二人。“我如何应对她们姊妹殿下自是再清楚不过,怎么今日又同单大哥前来问我?我和她们之间绝对是清清白白的” “是是,我知道葵夫你为人耿直,这点绝对毋庸责疑。”李儇连忙出口缓和场面。 单斌和葵夫都表现得太急躁了,在战场上就不曾见过他们如此失去自制。“只是葵夫——单斌忍不住心中的猜忌,再次不客气的打断他们的探问,向葵夫面对面的质询道:“贤弟你到底——”这次可没人从中干预,是单斌自己羞于启齿,难以开口。 “唉。”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身移步走开。 “到底是出了何事?大哥何以不能言明?”葵夫忙道。诡异,实在太诡异了! 单大哥向来快人快语、直言不讳,豪爽的他居然吞吞吐吐、长吁短叹?她连忙转向李儇,要求他说个分明。 “咳咳。”李儇干咳了两声,自胸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在葵夫面前展开。他不否认今日的举止掺有私心,因为他想保护葵夫,所以径行私下处理。姑且不论他对葵夫兴起的一丝迷恋,单看定远侯、龙骧将军的表现,李儇说什么也不愿国家就此失去一名良将贤臣。 李儇再次清了清喉咙,略显为难的解释道:“这事不光是在朝臣间,包括宫里、京城大街小巷均已为此扬起轩然大波。早朝后,我便火速前往迎香阁,从那两位姑娘手里讨回了这东西。”他没提到用大笔银两封了那两位肇事者的嘴,并威胁她们,使之往江南谋生去的这些琐事。 李儇切入主题,问道:“葵夫,你若否认,我和单斌绝对相信你——这个可真是你所有?”李儇自出生起,未曾有过令他如此难捱的时刻。这是一项决定性的证据,足以证明葵夫他是此时他心中矛盾之至,若葵夫坦承身为女子,他该作何反应?现下有单斌在场,还是不便可要是葵夫否认是女子,他又会十分懊恼“是又如何?”果真是那两个女人拿走的!葵夫眼见自己的兜兜被李儇拿在手中,自觉羞愧难当,唯一的念头便是抢回它。她一时沉不住气,便出手要夺。“还我!” 如果葵夫够聪明的话,就该想到死不招认才是最好的解决途径。可是正如三年前一般,只要是在李儇面前,她就老是乱了方寸,将自己逼入绝境。她不顾身分的对李儇展开了连续攻击。 李儇一听到葵夫的答案,更加不愿放手。他纵身侧向一闪,轻易的躲过葵夫。 他惊喜的望着手上的白色肚兜,心跳加速,任凭脑中思绪乱转:葵夫果真是女子! “葵夫贤弟!”单斌激愤的挡下葵夫的动作,既生气又痛心的骂道:“你这是何苦来哉?贤弟呀,这等羞耻之事,你怎能做得出来?好歹你也是堂堂龙骧将军定远侯,你委实不该——”他双手抓往葵夫双肩猛摇著。“难道你不以为窃取女子所用贴身衣物并非常人敢为之行径?愚兄知你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又尚无妻房,对于那些送往迎来的烟花女子也不愿垂青,但——但也不该——你知不知道众人是如何推断此事的?!”单斌不只是在教训葵夫,更是在责备自己,为何没早注意到葵夫有此特殊癖好,趁早开导葵夫。若他早知道“大家都说伍葵夫是个专玩女人亵衣的变态呀!” 李儇听了,差点没往旁边树上一头撞死!因他先前匆忙离开,没继续留下和大臣们研究。但这种结论也太离谱了吧?满朝文武百官全是豆腐脑袋吗?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感谢没人怀疑葵夫是女儿身。 “谁是变态呀?!”葵夫羞愤交加,甩开单斌的钳制,连连退了数步,怒道:“大哥到底当葵夫是何许人呀!宵小之辈?下流狂徒?你可大错特错了,那兜兜自然是我的!” 她话刚到唇边,便像是被浇了桶冷水般的猛然惊醒,把话煞住!她——说出实情了! “那东西是我的、的、的”她仍尝试作垂死前的挣扎。 “你的啥?贤弟!”一发现葵夫有意解释却又停住,做大哥的单斌立刻二话不说的帮葵夫接腔,鼓励葵夫说出实情。至今他仍然想要相信他的葵夫贤弟是个正常人。“若有隐情,就快从实说来,要不我同殿下从何帮你洗刷恶名,还你清白?” “另有隐情?”李儇惊觉自己竟是如此失望。如果葵夫真有隐情,不就意味著葵夫原是男儿,并非女子?不,不可能的,事已至此,他相信自己手中的证据该够明显了。 他倒要看看葵夫怎样自圆其说。 葵夫一下子答不了腔。要说那东西是谁的?绝不能招认事实,也不能不辩驳半句。 若说是她娘亲的,岂不会被人说成“恋母情结”?要说是姊妹寄放的别傻了,就算是兄妹,也不可能会保管这东西再说,她是孤儿一事早为大伙所熟知,更不是向人借用的对了!她可以说是——“那兜兜原是我未婚妻所有,她赠我做纪念的。”葵夫一口咬定。 “未婚妻?”单斌心中的不安总算消失,他不疑有假的笑了起来。“好小子,你有了对象却还瞒骗大家,害得愚兄为你穷紧张一顿。” “自你回京后,一举一动都受人注目,有了对象而不走漏风声不太可能吧?葵夫?” 李儇完全没采信她的话。 “是——是在西征前就有的。”葵夫支支吾吾的回答。李儇的神情和平常截然不同,她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他的眼中好像摆明:这次你逃不掉了。好恐怖呀,李儇和她的交情一向不是还算不错吗?他干嘛非将她逼入死巷不可? “你不是说在村里就你和师父、师兄一起生活?”李儇毫不放松的追问著。 “没错——但——我已故的生父在我拜师学艺前,曾为我订下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葵夫努力的掩饰著。这就是她的撒手间——死无对证——连她都搞不清楚的生父,看他上哪儿找。 李儇不禁笑了起来。葵夫显然忘记她曾说过她是从襁褓时就由师父扶养至今,那时她就能拜师学艺了? “当年我入京前,她托入辗转将此物交给我,以昭志节。”葵夫说得挺起劲的。 “不过葵夫,你凯旋归来至今也将近半年了,为何不见你未婚妻出面?” 李儇锲而不舍的追击,就是要逼葵夫现出原形。 “是呀,贤弟,如今你名列千户侯,何故不迎娶她?”单斌听了李儇的质疑后,笑声渐减。他可不是真的又对葵夫的人格起疑,而是为葵夫的未婚妻叫屈。 “那是”葵夫又慌了手脚。为不再节外生枝,她也豁了出去。“我在西征这些年,早断了她全家的音讯;师父给我的家书中,也说始终无法联系上她。这漫长的岁月里,我只能睹物思人,平空遥忆我那未曾过门、生死未卜的妻子,呜呜呜”话未言尽,葵夫又作势以袖掩面,状似无限哀戚。 李儇又进一步确定了葵夫的谎言。这套“假哭”的把戏只能拐拐像单斌那样单纯的老实人,是瞒不过他的。因为三年前在客栈中,李儇可是亲眼看葵夫对著路羽表演过。 “你要这样说,就姑且当作是这样吧。”反正再这样下去,葵夫也不会说出真相的,李儇只得暂时放她一马。 那是什么意思?葵夫越过单斌的肩膀看到李儇那像是早已看透一切事实的表情,正想开口再问,却冷不防遭人打断她的问话。 “贤弟!”单斌突然的搂住葵夫,满怀感动与愧疚的说道:“愚兄对不住你呀,居然误会贤弟,不仅不体谅贤弟,反而去指责贤弟的不是,愚兄实在没尽到兄长的责任呀。 最了解贤弟苦闷的该是愚兄才对。”单斌说著说著,眼中竟闪著泪光。 “大哥,男儿有泪不轻弹呀。”葵夫慌张的企图挣脱单斌,倒也不是基于男女授受不亲的理由,她还没想到那么多;而是因为单斌再不松手,她迟早会被那蛮力给勒得窒息。 “葵夫,大哥也曾有一位约定要厮守一生的女子,而在愚兄从戎不久后,她就嫁作他人妇;所以你失去爱妻的心情,愚兄也感同身受。”单斌自觉失态,连忙松手。葵夫忙向后退一步,站稳身子;努力的汲取新鲜空气。 “大哥能体谅小弟的苦楚就好。”嘿,她胡谑一通的话,单斌竟也信以为真。 总之,不管接下来单斌说些什么,她全应和就是,以免露出马脚。 “好了好了,单斌、葵夫,你们也别太感伤了,这事就到此打住,现在该回去平息这场谣言才是。”李儇将自己挤入他们兄弟间的感人场面。“走吧。” 刚才见到单斌搂住葵夫时,李儇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分开他俩;若不是单斌及早松手,只怕此刻他定被李儇给大卸八块了。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强烈独占心态,就连李儇自己也给吓到了。他是何时起对葵夫“等一下,在走之前还请昭明先将还给我。”葵夫羞红著脸伸出了手。 “且慢。”单斌截下李儇归还的动作,却是一脸忧愁的望着葵夫。“贤弟你就是这样死心眼,才会惹来一身闲言闲语。睹物起相思,难怪有人要说你不正常。” “呃——”葵夫不解、迷惘的反问单斌道:“大哥何以又出此言?” “贤弟,愚兄知你痴情,但别人可不知呀,平常男子,眼见两位美人投怀送抱,没有理由不接受的。” “啥?不是有吗?那个叫柳下惠的”葵夫瞄到李儇微感吃惊的表情,直觉接下来单斌要说的话可能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由古至今,不就他一个?所以平常人是绝不会做那种傻事的。即使你不欣赏那两人,也该虚应虚应一下,当成是逢场作戏,贤弟你也不吃亏啊。”说著说著,单斌的眼神中闪烁起诡谲的光芒,语气也为之改变:“再说,夜阑人静时,贤弟与其孤枕难眠,还不如找人排遣寂寞方为上策。贤弟你明白这个意思吧?” 葵夫忽然发现单斌那口气眼神所带的暧昧不明,就像是昨夜三番两次来打扰她的男女一般。她也不敢再细想下去,最好是能赶紧抽身离去。“是是是,大哥说得很有道理,不过这些事都等以后再说吧。”她哪里会懂单斌在说些啥?葵夫极度不安的转头向李儇伸手道:“现在请殿下,你——你先还葵夫那个——” “别太宠葵夫呀,李兄。”单斌对李儇使了个眼色,要求他协助。“今天我们在此是为了破除谣言,而要证明贤弟是正常男子,眼下就有个绝佳的法子” 李儇低头沉吟了好一会儿,唇边渐渐浮起笑意。怎么他就没想到还有这招呢? 这不正是验明葵夫正身的绝佳时机吗?他怎么可能不同意单斌的“好意”呢。李儇将一直握在手上的白绸兜兜放入怀中,不肯物归原主。 “殿下,李昭明。”葵夫一面谨慎的后退,一面拚命打暗号给李儇。之所以不逃走的理由有二:一是若她有动作,向她逼近的单斌即可轻易的逮住她;二是她本以为李儇会对她伸出援手“单斌所言不无道理,葵夫,你该听兄长的话。”李儇露出浅浅一笑。 “你别怕羞,就由大哥带你去吧。”单斌一个箭步跨了出去,闪到葵夫身后,拎起他的衣领,就像拎小鸡一样轻松。 “不,大哥!这万万使不得!”到了这里,葵夫可就弄明白了。她几乎可以断定那会是怎样的地方。这三年的军旅生涯她也不是白混的,听久了也就多少懂了几分,所以——她不反抗才怪。真进去她铁定玩完了!“放手呀!大哥!葵夫好歹是受封为千户定违侯的龙骧将军,焉能——” “葵夫。”李儇故意拿出主君的威严与魄力直视著葵夫,以不容辩驳的口吻责备道:“男子汉大丈夫为了一个女人就失魂落魄的像什么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打起精神往前迈进——” “殿下——李兄,单大哥,这种地方怎能轻易涉足。”葵夫差点没晕死在地上,而唯一支撑她清醒的力量就是她明白——若她真晕倒了,反而会遂了军斌和李儇的意,他们照样会把她给丢进里头,到时岂不全盘皆完? “单大哥,你居然枉顾兄弟道义,要将葵夫给送入虎口。”她仓皇失措的盯著那招牌上的三个大字——“嬉花楼” “伍贤弟,此言差矣。愚兄是不愿贤弟一人空房独守、寂寞难耐,才好意带你来见识见识这人生的刺激与乐趣呀。” “李兄,大哥,你们自己风流采花便罢,别拖我趟这浑水!”葵夫全然顾不得这么喝斥东宫与安疆侯是否合宜,她只知道再不甩开这两个混蛋家伙,她必定完蛋。 “人不风流枉少年哪,伍贤弟,你就乖乖认了吧。”单斌是怎样也搞不懂,葵夫有必要将这种事看成要他的命一样吗? 单斌和李儇丝毫没有放松捉握的意思,一左一右的挟持著葵夫,大步迈进那富丽堂皇的粉雕楼宇。 谁来救命哪!葵夫在心里呐喊著。 “也让我参一脚吧,皇兄。”一道音量不大,却足以让单斌等人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自他们的身后传来。 “这个声音是”李儇皱眉回过身,一看站在面前的娇小身影时,脸上立即露出惊慌神色。“决明,你在这里做啥?” “专程来探望皇兄的呀。”李决明摇著手中的纸扇,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皇祖母一听说皇兄有那种‘不可告人的隐疾’,立刻派出所有人马找皇兄,要皇兄立刻前往乐平宫见驾。” “不可告人的隐疾?”李儇、伍葵夫和单斌三人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你说这是啥话!”李儇看到又扮男装溜出宫的妹妹本已不悦,加上被她当场逮住自己正要寻欢更感羞惭,而决明偏又在他两名亲信面前信口胡言更令他困窘不已。 决明抬头望了望这栋热闹的建筑物,好奇心油然而生。“难得来一趟,大哥,我们就一块儿进去瞧瞧有啥好玩的吧。” “瞧什么瞧!”李儇拦住妹妹,斥责道:“你没带护卫擅自出宫可是危险得很,踏进这是非之地更是要不得,还不速速回去?” “殿下唤作决明的妹妹,是那位封号为襄城的七公主吧?”单斌轻声问道。 “听闻皇上对这公主是又爱又气,她整人的本事可丝毫不留余地。” “没错,襄城公主李决明。”葵夫不经意发现单斌的手劲小了许多,趁机抽回了手。 “传说这公主可爱归可爱,就是淘气了点。”姑且不论众人对这公主是否有如瘟神般敬而远之,葵夫可是视她如救命神仙。她无比感激地看向那位娇俏可人的公主。 “大哥你能进去,为何我就去不得?”决明仍在和哥哥抬杠。 “你这是在发什么噱?别忘了你是女人,怎能踏进这风月场所?”李儇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正迫不及待的要进行下一步骤,这决明出来搅什么局! “喔,女人就不行?”决明越过兄长的身躯,目光落在李儇身后的两人。 她从刚刚就注意到那两人气势不凡,绝非泛泛之辈,再加上他们和李儇并列时,不仅没被李儇的风采给压倒,反而能自成一格的引人注目绝对错不了,他们和李儇同样是列名“当代七大美男子”上次在校场时曾见过,她对他们有些印象——身形较为魁梧的那人,是安疆侯、云麾大将军单斌;至于另一人嘛俊美绝伦,还带一丝秀气,不论左瞧右瞧,都摆明了他是个葵夫察觉公主似乎在打量她,还露了个善意的微笑想博得公主的好感。 一瞬间,决明看傻了。天下居然有这么美的人! 决明撇撇嘴,不甘愿的瞪视皇兄道:“皇兄,你不让小妹进去逛逛,却让她进去是啥道理呀?” 李儇头也不回的顶道:“废话,他们是男人哪。” 葵夫不觉心跳加速。从太子兄妹的争吵当中;她有预感大事将要发生。 “男人?”李决明不服气的快步走到葵夫跟前,直指葵夫道:“她除了身著男装,其他有哪处像男人?皇兄你是昏了头花了眼吗?怎么看,她都是个绝色美人哪。” 鬼!这个鬼婆子!葵夫在心里咒骂道。此刻她冷汗直流、双腿打颤,半句辩驳的话也吐不出来。被人一语道破她的秘密已够令她恐慌不己,别说现在光天化日下身处大街,更糟的是她正在掌握她生杀大权的太子面前——这下她肯定完了。 “你别说了!”李儇作梦也没想这个全京里也没人发出的疑问,竟让这精明的妹妹给一眼就识破。虽然他很希望能有个人来帮忙证明葵夫的真正身分,可像她这么嚷嚷,被全部的人知道后,葵夫的小命哪里还保得住呀。 “你就带她堂而皇之的进嬉花楼,却把妹妹我堵在门外是何居心?这不公平。” 情势最糟也莫过于如此。葵夫又困窘又着急的倒退了一步,想逃离决明的视线所及。 她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 决明走向前,与葵夫面对面,若有所思的打量起葵夫。“大哥,你这么坚持带她进去,该不会是对人家打什么主意吧?” “你——你说我对她——”他不过是要葵夫承认她乔装罢了,哪能说是在打她的主意?李儇一回头,接触到葵夫的目光,一时接不下话。这个白痴妹子,居然把他还没想到的心思给抖了出来!一想到妹妹的提议,李儇反倒觉得难为情起来。大白天的葵夫看到李儇突然不答腔,而且看她的眼神也与平日不同,那种感觉让她不由得全身灼热起来。她反射性的撇过头,羞红著脸低头不语。 “哈哈哈哈哈”一串连绵不绝的爽朗笑声爆了开来,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李儇、葵夫与决明不约而同看向笑弯了腰、险些跪倒在地上的单斌。 “你笑什么?”决明疑惑的看着这个无礼的鲁男子。 “我当然是笑襄城公主您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将贤弟错当成是女人呀。” 单斌一向快人快语,话不内藏,他忘情的放声大笑道:“这位可是堂堂的定远侯、龙骧将军伍葵夫呀,您倒是说说看,这殿下还能对个男人做啥?” 单斌笑决明看走眼,殊不知在其他三人看来,他刚说的一番话才是最大的笑话。 “你才是傻瓜呢。”决明不甘示弱的顶了回去。“她怎么可能会是——”话还没完,决明的嘴就被人从身后给捣住,没办法再争辩下去。她委屈莫名的看着阻止自己的大哥,那眼神正在责怪他怎么老帮外人却不帮她。 虽然李儇心里巴不得葵夫会因决明的指控而招认一切,但是一群风闻“伍葵夫”三字的群众又逐渐向他们靠拢过来,为免另节外生枝,他只好让妹妹暂时安静下来。 有那么一刻,葵夫对李儇抱有感激之情;虽然和襄城公主的争执李儇自个儿要负上绝大部分的责任,但他毕竟没把事情闹开,而带著大家逃离“嬉花楼”单凭这点,葵夫是该感激他。 只是,接下来她要怎么走下一步呢? 第四章 “哦?她真是引起‘兰陵坊风暴’的那个定远侯?”李决明点了点头。早就从宫女口中听到近日让京中仕女们骚动不已的龙骧将军俊俏非凡,怎知今日一见,非但不负“当代七大美男子之首”的盛名,甚至远超乎传闻之上。“可是‘他’不似武将,倒像儒将我能了解大家对‘他’著迷的原因,但那美貌绝不可能是男子所有的呀。皇兄,你怎会看不出来?” 何止我看不出来,全天下的人不也都没发现?李儇只是淡然道:“别任意造谣。” “少顾左右而言它。皇兄,你说嘛,你们一同远征有三年,回京也快一年,又是相处这么久的好友,伍将军是男是女你会不清楚?”决明一脸怀疑的瞅著李儇看。 他不就是早没发觉,这会儿才这么伤脑筋哪!李儇没搭理妹妹的问题。最懊恼的人不就是他吗?决明有啥好紧张的? “皇兄,该不会是从四年前起,你早另有企图吧?” “说什么。打从当年在武科竞试中见识他的身手后,我就认定他是我不可多得的益友良臣,想将他留往算得上是什么企图?”李儇说的话确无半句虚假,只不过现在有了更深一层的想法。 “是这样吗?若只当‘他’是好友,又怎会拖‘他’上嬉花楼?你敢说你不是有意试探伍将军的真正性别” 李儇抬起手打断妹妹的追问,然后将为了替葵夫洗刷冤名的前因后果给搬了出来堵她的嘴。之所以不告诉她真相的理由很简单:怕她搅局。 “这样你明白了吧?总之你别多言,随意毁谤人家,到时让他困扰,愤而求去可就伤脑筋了,你别害我国损失一名良将。” 决明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大哥似乎在袒护伍将军? “对了!”李儇颇为不客气的斜睨著妹妹。“你今天在嬉花楼前给我胡言乱语一通是啥居心?还抬出皇祖母当幌子吓人” “不是幌子。今天一早宫中流言四起,说皇兄有断‘断袖之癖’,吓得皇祖母要立刻见你问个明白。”决明唇上浮现邪邪的笑意。谁教皇兄爱开那种玩笑,竟敢诓她。 “且慢。”李儇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他对发生的事也约略猜出八、九分了。 决明竟敢“我不是说过昨天那些全是玩笑话,要你向昌明解释清楚吗?”他的头传来阵阵抽痛。 “是呀,你‘只’要我向昌明解释,我‘确确实实’办了呀。”决明笑得如花般灿烂。“那天在场的又不止我和昌明,会有流言传出也‘无可厚非’嘛。” “你!”昭明想要指责决明又不知从何骂起。确实是他自己过于粗心,那天跟著决明和昌明来的,还有她俩的贴身侍女静夜和千日;尤其是那个静夜,平日虽然不多话,但对决明却是忠心得很,说到散播流言,她可拿手得很。这次宫中的闲言闲语,肯定是静夜那家伙率领那支“长舌小队”“坚守岗位,努力不懈”的成果。 “你干嘛老跟我过不去呢?” “才没有呢,人家可是担心你,怕皇太后听到什么不好的风声,才连忙先通知你预作准备的哪。太后找你找得可急了,记得有空要去乐平宫见驾,迟了,会发生什么事可就难说了” “够了够了!”李儇烦躁的打断皇妹的忠告。“我这就去,行了吧。”语罢,阔步迈出东宫。 “嘻嘻,皇祖母这次可是打定主意要你立个妃子呢,我倒要看你如何解决。” 决明一脸等著看好戏的样子跟在李儇后头。 不过皇兄昨晚的玩笑决明在心里头忍不住开始盘算。也许那并非玩笑,而是皇兄注意到了伍侯爷“她”是?嗯嗯嗯,多年来只埋首于国事的皇兄终于开了窍,对“疑似女人”的伍侯爷起了兴趣?这下事情可变得有趣多了。她这个关心哥哥的好妹子怎能不帮他一把呢?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她不但能让大哥遂了心愿,也能让抱孙若渴的皇祖母如愿以偿。 决明忽然想起那个取笑她的云麾大将军单斌。竟敢说她糊涂?她倒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糊涂蛋!她倒要瞧瞧那个愚蠢的单斌知道了事实的真相时,会有何种表情! 葵夫请户部为她准备最僻静的房间,但等她一住进去后,那里却变成户部会馆最热闹的地方。她走到哪儿都有人想攀亲附贵、逢迎谄媚,让她烦不胜烦。不堪其扰之下,她索性谢绝访客,闭门不出;躺在床上小憩片刻让脑袋瓜好好理清这团混乱。 说真的,她这个将军一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在她之上还有许多达官显贵;再者她无意仕进,屡次婉拒太子保举她到兵部担任职务;在没有内忧外患的时代,她这个武将可说是毫无用武之地,这些人老巴结著她也分不到啥好处啊,充其量是她列名千户侯。说起名利权势是还有那么些,而她与单斌、李儇之间的交情不错,好像是有那么点“未来”罢了。为了这些,大家就卯足劲对她猛献殷勤,真是要命! 何况她的未来哎,一思及此,葵夫的烦恼又再次浮现了。她无奈的翻了个身子侧睡,不意压到了一方硬物,她反射性的伸手探去,是那块她刻不离身的玉佩。 得到这只玉佩的情形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以和阗进贡的美玉加上京城第一玉匠的技术所雕出的这栩栩如生的“飞龙藏珠”本非一般人所能拥有的龙纹玉佩,原是当今皇太后裴若芹的传家之宝,自太后嫁进宫中,一直以来都是锁在大内的珍宝。 在当今太子成年之时,太后就将此玉交给李儇,并嘱咐他将来送给中意的女子,从此李儇便将此玉当成饰品带在身上。然而就在约莫三年多之前——*9——*9——*9——“玉佩?”李儇拿起系在腰间的龙纹玉。“你说这个吗?这是皇祖母” 葵夫聆听李儇说明原委时的表情,由呆然到深思。此时她心中浮现了一些主意。 “这么罕见的东西,真是令人赞叹不已呀。”她的目光不舍的在玉佩上流连。 皇太子愿意与她结交是由于赏识她的才华,若是她表现出贪婪的性格,太子又会如何看她呢?说不定会鄙视她,接著便是罢官免职,然后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返乡了。这是她打的天真主意。 至今她仍为了或走或留的问题而犹豫不决。目前还没人识破她的伪装是她幸运,不过以后呢?过几日大军便要出发了,真要走也只有眼前这机会。 虽说有些遗憾;近三个月来的集训日子,与来自各方人们相处的生活,委实令自幼在山中小村庄生长的葵夫感到惊奇。过去师父也曾带她出外进行武学游历,但是对于生活的了解,总没有实际相处的透彻,倘若她一直待在师父身边,恐怕终其一生也无法经历到这些事呢。若能继续过著这女扮男装的日子,一定也是挺有趣的吧?此时葵夫也不得不承认,不光是为了求取宝名以报师恩,她本身的好奇心也是促使她暂时待下来的因素。 现在她又处于一个诀择的时机。她需要有人来推她一把。只要李儇现在厌恶她,她就有个好借口说服自己毫不留恋的走了。不过一想到会被这个刚交不久、相处也挺愉快的好友讨厌,葵夫竟也觉得有些心痛。没办法,谁叫她是个女人。这个时代,即使她再有能力,还是不会被人认同的李儇先是怔了一怔,然后无言的看了看葵夫,轻笑了起来。“你喜欢这个?要是你喜欢的话就给你吧。”一面说著,一面动手解下丝绳,将玉佩交到葵夫手上。 葵夫傻了眼!她可没这意思真向李儇讨来。她结结巴巴的忙道:“这——这东西——可是太——太后的传家之宝,是要送——送给你未来娇妻的呀。” 她不禁心跳加快起来。他若知道她真是个女人,不知要作何感想? “现下我无意婚配,既无娇妻,那么此玉赠贤臣又有何妨?”他并非不重视太后的心意,但他早觉得葵夫无意仕途,若能因此留住良才,李儇以为倒也值得。 “你就收下吧,若你喜欢玉器” “无功不受禄,殿下。”葵夫连忙推拒。李儇容人的气度她可真正见识到了,不禁有些欣赏起来。但若因此而再与他多有牵扯,她岂不会越陷越深? “那么!你就多立些功绩吧,就当这是先领的奖赏。”语罢,李儇不给葵夫推辞的机会,便赶紧起身离去。 “等等!请留步殿下!”不论怎么叫,他就是没回头;葵夫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给我站住,李昭明!” “我期待著你的表现,伍葵夫。”李儇留下的是个代表信任的微笑。 目送李儇回营,葵夫只能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女子之身又如何?李儇可是认定了她呀,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机会的人是李儇哪。 等些时候再走吧,眼前就为了这位对她有所期许的主君努力看看吧。 当葵夫醒来之时,已是二更天。她惊讶的发现方才的梦境竟是三年多前的往事。那时,她为了这位唯一的知己而愿意为国效命;而如今他也该起疑心了。能瞒过众人这么久,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那探究的目光,和屡次语带玄机的神情绝不单纯。 若他真的问出口,她要如何回答?就这么两条路给她选。 要不,就是坦言欺君;要不,就是坚不吐实。 说出真相,李儇能原谅她的欺骗并为她向皇上求情?葵夫不敢保证。毕竟,她骗了他整整四年有余,骗了把她当成心腹好友的李儇,又如何希冀李儇能谅解她? 而欺瞒到底,又能撑得了多久?定远侯的婚事可是街坊巷尾议论的主题,好几个大臣在台面下的动作频频,希望能招她为婿。虽然眼前她全将这些故作不知,但也不能一直拖延下去呀。若不娶妻,早晚会有闲话出来。为了找人商量,她决定夜闯禁宫。 夜闯禁宫,就算她是深受太子宠信的龙骧将军也难逃刑责。 可若选在大白天入宫葵夫可没忘记上次的教训。凯旋后御赐十日承恩宴,她没理由不去;但她怕在宴中酒醉失态,便托辞身体不适,借口到偏殿暂作歇息。 因她压根就精神得很,自然将宫女们为争送茶水与寝具而大打出手的场面给瞧得一清二楚。之后几次入宫面圣,又屡遭宫女包围,争相示好。那规模比起东宫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种体验她可没兴趣再玩第二次。为图自身安全,她可是事后做了一大堆防范措施,包括查清宫中地形与羽林军轮值的时间。 一般人可能不太容易得到此类讯息,不过葵夫有个绝佳的情报来源——那就是当今率领羽林军的羽林军大将军、封号为明威将军的蓝天擎。 一年前她班师回朝时,太子举荐她为兰州都督御史大夫持节陇右道观察使,她自是极力推辞到底;接著太子又想保举她为羽林军大将军,她当然不依;而这之前,她在军中的昔日部属多有再追随她之意,老在她身边转呀转的。为了一劳永逸,她索性将她的部将全给保举上去,往全国各地武官出缺处分发,而今日蓝天擎会担任这守护宫廷的要职,也是由于她大力推荐之故。 蓝天擎是四年多前与葵夫同时登科的武科探花。起初和葵夫一起担任中军帐下,而后又和她一起被任命为先锋官,是名尽忠职守的青年;可惜在战场上的临机应变不足,以致于几次出阵失利,之后便一直担任后军留守的任务。葵夫在此时发现,也许蓝天擎不适合攻击任务,但守卫的工作由他担当是再适合不过了。而在葵夫晋升为右军大将后,便将天擎纳为幕僚。有鉴于此,一年前她二话不说,就推荐封为明威将军的蓝天擎担任羽林军大将军一职,负起保卫大内的责任。 对于天擎而言,葵夫是长官,也是交情不错的同僚,自然在葵夫有意无意的诱导下,他会透露不少内幕让葵夫知道。羽林军排班时间和宫中地形图就是这么到手的。 理所当然,她选了晚上入宫去见在宫中当差的义父。 即使是太子也不能在入夜后踏进后宫。这个规定被李儇大剌剌的给毁了。 李儇心不甘情不愿的来到乐平宫晋见太后。其实场面会变得如此难堪,他自个儿也难辞其咎。谁叫他一时淘气失言,今日此刻才会落得百口莫辩,难以脱身。 “儿臣早已说过许多次,儿臣绝无断袖之癖,更不好此道,还望皇祖母明鉴。” “既是如此,何以你迟迟不肯大婚?要知道,你已届二十七岁仍未娶妃,岂不启人疑窦?”与其说皇太后为了谣言求证以辟谣,倒不如说太后想要借题发挥,逼李儇点头答应选妃。 “儿臣若没遇上心仪女子,绝不轻言娶妃,盼皇祖母见谅。”就只有这点,李儇对年迈的祖母丝毫不让步。 “至今仍没遇上令你心动的女子?”太后皱眉忧心的问道。这孙子什么都好,就是个性固执了些、眼光高了些、要求多了些否则早就乖乖的从命娶妃,而她早可含饴弄曾孙,而不会含泪训孙了。逼问到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 面对这个问题,李儇只能默默的叹口气。他所心仪的对象遇是遇上了,要说心动也心动了,可那家伙不愿承认她是个女的呀。李儇烦闷的想:这该如何是好?要是将葵夫的事对太后全盘托出不,这可不成,太后秉性顽固,说不定她会治葵夫个“欺君罔上,败坏朝纲”之罪,说什么也不能冒这个险。 李儇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在原地想东想西,太后也明白再僵持下去不会有啥结果,索性挥了手示意李儇退下。 “那么,孙儿告退了。”李儇放心的欠了欠身。他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可惜——他放心得太早了。 所谓雷声总跟在闪电后头出现,当闪电的火花消失后,便是平地一声响雷起。 众人在诧异和不信中看着一个“什么”从李儇怀中掉了出来。 四个人同时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四人?大厅中的李儇、皇太后、李决明,再加上此刻正在厅外旁听的一人——连气都不敢多喘。就这么静默下来。 厅外那人既不是宫女,也不是内侍,更不是三天两头昏倒的宜都公主李昌明,而是依常理言,根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龙骧将军伍葵夫。 她向来就不好探人隐私,会目睹此事纯属巧合——她潜入禁宫,正要去寻义父时,说巧不巧的经过乐平宫,听到李儇的声音,一时好奇,便多逗留了一会儿,瞧瞧他为了何故“也”犯了禁令深夜停留宫中。她蹑手蹑脚的贴近窗前,所幸地处偏僻,不易被人察觉。 乍听“断袖之癖”四字时,她立刻连想到白天那襄城公主所说“不可告人之隐疾”更加深了她的兴趣。不过听完后,她忽然有些同情起李儇。不过是一时失言,惹得那宜都公主吓昏,就被审讯了大半天。像她不过丢了件兜兜,就差点被压上“嬉花楼”;可见当个男人,还真不是普通的容易呀。 难怪昨天她有意嘲讽李儇的婚事,他却费了许多唇舌向她解释大半天说到底,李儇果真没有意中人?不知为何,葵夫有种莫名的释怀。他果然还是有看人的眼光,没随随便便挑了一个。只是虽然她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却也相对地产生了一丝落寞。她这是怎么了? 算了,再听下去,也不会对她有任何的影响,葵夫打定主意就此去寻义父。 正打算离开,眼尖的葵夫不意瞄到了一幕奇妙的好戏开场。 “这是什么?”灵巧的襄城公主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想好好端详李儇的遗落之物。那好像是块由白绸制成的“只是一块普通的方巾罢了。”李儇抢先在七妹之前夺回失物,放回怀中。 “普通的——方巾?”决明狐疑的打量李儇一番,再望向皇祖母,请她裁断。 皇太后拼了命的揉眼睛。是她看错了吗?她的孙子居然用一件“什么”当方巾?她快昏厥了由这点看,她和昌明果真有血缘关系。 葵夫差点没在窗外昏倒——李儇不把东西还她便罢,没事还随身带著“它”做啥? 葵夫只觉得自己脸颊燥热不已,心跳狂乱。她若不设法抢回那东西,不知还会牵扯出什么事。 “儇儿,把那——那只——‘方巾’拿来,让哀家瞧瞧。”此时皇太后也不知该抱有怎样的想法。一个男人照说是不该有那东西的,今日李儇会怀有‘那个’,不外乎两个可能。一是李儇有了能互赠贴身衣物的亲密爱人,这是太后乐于见到的,但李儇却在方才否认了这个可能;二是今早宫中谣传,太子的心腹好友定远侯有个“奇怪的嗜好”该不会李儇也染上了这有辱宗门的恶习吧?太后越想越觉汗颜,就连伸向李儇的手也不禁微微的颤抖著。 李儇现在有些后悔了。为何那时不干脆还给葵夫呢?可那时也不方便还她,之后又因急急入宫,就这么阴错阳差的一直带在身边。为今之计唯有抵死不交。他可不想像葵夫一样被众人误解,否则太后不知会用什么法子要他证明自己的清白。 “怎么了,皇兄?既然只是块普通的方巾,你就拿出来给皇祖母瞧一瞧又有何妨?” 决明不忘推波助澜一番。这下局面更为险恶。 若说李儇锋利的视线能杀人,决明可能已经被分尸了。 这妹妹三天两头找他麻烦,只要他能顺利逃过这一劫,他肯定要把她嫁得远远的,免得他见到就烦心。不过大前提是——他得先闯过这关。 幸亏他那锋利的视线在千钧一发之际扫到了在大厅右侧、决明身后那扇镂空雕花窗格外,有个朦胧黑影。 “谁在外面!?”李儇二话不说,摸出腰际折扇就往窗外掷去。 管它是否真有其事,他都得装得煞有介事,要不然他如何脱身? “来人哪!有刺客!” 葵夫反射性的接下了李儇掷出的纸扇。搞什么呀,她还没见到义父,就被诬指为“刺客”这下不必等“欺君大罪”降下,她已被“夜闯禁宫”、“阴谋刺驾”等罪名给处置了。真被逮到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她连忙纵身跃回屋檐,急急往御医专候传唤的偏殿冲去。 李儇追出门外,探寻许久仍不见他丢出的玩意儿。 啊?难道真有刺客? 禁宫成为羽林军大肆搜索的地方。宫中一时灯火通明如白昼般,巡逻的士兵暴增,任何可疑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一阵骚动。 “怎么办呢?”葵夫愁眉深锁。她又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困境。她作梦也没想到,她的行踪竟会曝光。 想想她可是曾率精兵一百夜袭敌人城池、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那时在敌营的行动如入无人之境、毫无漏失;而今日在她熟悉地形的宫中却窒碍难行?是这一年来的“安逸生活”使她的身手退步许多?还是她光顾著探寻李儇的消息而失去警戒? “第七队守住长乐宫四周!第二队把住金銮殿回廊!” 这声音是,原想趁隙溜下屋檐,但葵夫霎时煞住脚步。 那道男声她太熟了,熟稔到她知道最好别轻举妄动。一丝悔恨之意浮上心头。 早知道今日会被他困于此处,她当初说啥也不会举荐他——那个找麻烦的蓝天擎。 “情况如何了?抓到刺客了吗?蓝将军。” 是李儇!葵夫连探头出去看都不敢,就怕一不小心再次被发现。她整个人采卧姿躺在皇宫上用以避开士兵察看,略一动作,怕会不慎滑落摔下地面。都是那天杀该死的李昭明,害她现在被逼得无路可退。情势所逼,她也不得不暂时压抑对他的愤怒,静静的聆听他和蓝天擎的对话。 “请殿下无须挂心,末将已命人把守宫内各处,并派人逐地搜索,就连一只蝼蚁也钻不出这天罗地网,相信天明以前必能擒住那贼人。”蓝天擎说得信心十足。 “很好,那么我就先回宫期待你的好消息。”李儇无论如何也不能说这场骚动全是他捏造的,只能辛苦大家了。 李儇带著忧喜参半的表情离去。刺客这借口还真好用,马上就转移了皇太后的注意力,他可轻松几天了。不过这缓兵之计也用不了多久,他得尽快让葵夫说明真相才行。 只是相处了四年,葵夫没坦白一切,是不把他当成足以信赖的对象? 这不表明了她并不喜欢他?意思是就算他向她表明心迹也没用?他并不想以逼迫的方式来获得葵夫的首肯,若葵夫真拒绝了他,那他又该如何? 要让葵夫心甘情愿的供出一切还没那么简单呢,李儇将那件被他唤作“方巾”的东西紧拥在怀中。就连这个也没多大的作用,还差点又让太后逼他成婚初次见到葵夫时,只觉得这人还挺有趣的,想将“他”留在身边或者,他是打从第一眼见到葵夫就看上她了也说不定。以前他不愿娶妃,是因为遇不到令他心仪的女子,然而那女子何以迟迟不出现?无非是她早已在他身边了嘛,只是他一直没察觉罢了。 一发觉到她是女儿身起,李儇的脑中终日只挂念著她,并自责过去的驽钝。 不过,即使自己是如此在意她,葵夫本身对他又是作何感想呢?是她已心有所属,所以这几年来,只把他当成朋友?那么,葵夫所喜欢的对象会是她青梅竹马的师兄路羽,还是与她同袍共事过的蓝天擎?或是朝中有不少年少得志的官员糟糕!这样思前想后的,他今夜肯定又要失眠了。 他得找机会探探葵夫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烦恼著,李儇回到东宫。 “目送”李儇离去,葵夫的懊恼并不比李儇少多少。 这下可麻烦了。她慌张的想。即使能侥幸在此躲过一晚,明晨拂晓后也必定会被人发现。到时她不仅得背负“欺君”之罪,连一大堆有的没有的“刺驾”也全算到她头上。 再在此地待下去,她小命准不保。 她已无后路可退,不如狠下心,赌一赌她的运气。 “儇儿该怎么处理呢?”皇太后一面摇头一面叹气。“他若真有意中人就该明说,再这么拖下去” “也许皇兄喜欢的对象身分与他有些差距。” “不论是哪里的姑娘,只要家世清白,儇儿看上的,哀家也就由得他去了。” 不知她未来嫂子是怎样的人?决明看着太后沉思的表情,想必太后已打算偷偷安排皇兄的婚事了。若太子妃选了个弱不禁风的闺阁千金,或是骄傲自负的王侯郡主,那不是可怜了皇兄吗?不管是何人坐上那位子,宫中生活也不会有所改变,依旧无趣之至。 如果太子妃能与众不同些瞬间,她脑海中闪过了个俊俏清丽的白色身影。 “决明,有件事哀家要交由你办”皇太后示意决明向前,细细交代下将在一年后举行的盛事。 葵夫抓住卫兵通过后的瞬间,翻身下屋檐,迅速窜入偏殿。在屋檐上跳来跳去的,她都快弄不清楚身处何地了。小心的从门后观察卫兵们巡逻的身影通过,她关上门,头倚门扉放心的喘了口气;不料此时却突然感到身后有人。 “谁在外面?”对方自偏殿深处走出,手持烛火越走越近。 只要葵夫一回头,肯定会被看清容貌;但她也不可能往门外逃。这下糟了,要用走错房间这种可笑的借口吗? “谁在那里?”那道温和的男声又问到。 怎么办?既躲不了,只好挟持对方以求自保了。葵夫打定主意来一个后翻,钳制住那人。她顺手摸上腰际咦?哇!出门时,她根本没带武器呀,这下“是你吗?葵夫。” “义父。”葵夫一时惊喜交加。猛一回头,看到那温暖的笑容、慈祥的表情,她整个人便像是虚脱了一般,顺著门扉滑坐到地上。“您怎么会在这?” “你不觉得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吗?”裴致远诧异的扶起葵夫坐到椅子上。 “这里是收藏御用珍药的华阳殿,我身为管理此殿的太医,在此配药有何不妥?倒是你,定远侯龙骧将军,何故出现于此?” “有点事,想和义父商量商量。”葵夫接过义父递给她的茶水,渐渐恢复了气力。 仔细一瞧,一整间屋子里全是一列列的药柜和一大堆瓶瓶罐罐。 “是因为我给你的‘什么’给弄丢了?”致远早上听到那流言时,险些没晕倒。他的义女居然被谣传成“变态”!弄清谣言内容后,他忧喜参半;喜的是葵夫的假面仍没被拆穿,忧的是葵夫若不及时澄清此事,要想在京中立足可就有些麻烦了。 “义父也知道?”葵夫笑得尴尬之至。她早该想到,那单斌不就是在早朝前风闻此事才找了她质问?不知宫中流言传的是如何不堪? “这可是今天宫中的大消息呢,可是你又何必如此冒失的夜闯禁宫呢?改明儿再大大方方的进来就得了。你那两个哥儿们可是早已帮你传了新版的流言呢,什么你早有未婚妻之类的”致远也颇感好笑。“那是你编的,或是太子帮你出的主意?单斌那人太直了,大概不是他想的。你别太担心,有他们护著你,不会有事的。” 问题就是出在他们身上嘛,我怎能拖到明天?“那是” “方才有刺客来袭?”致远盯著葵夫瞧了一会,笑道:“该不会是你吧?”致远的话中并无谴责,反到有几分骄傲的意味在。葵夫在十五岁时取得武科榜眼,之后又屡建战功,未满二十岁就封侯;如此年少有为的女儿怎不令身为父亲的致远感到与有荣焉呢? 说穿了,他其实是挺宠孩子的。 “那是不小心被发现了嘛。”我哪知道昭明的警戒心居然如此敏锐! “现下宫里戒备森严,你可是比为父还清楚蓝将军的本事,有把握脱身吗?” 葵夫苦笑了数声。“只怕葵夫得打扰义父一阵子了。” “那自是无妨,咱们父女俩好久没长谈了;最近忙于宫中之事,倒对你疏忽了,这是为父的不对。”致这略带歉意的笑着。这几年来的军中生活,葵夫每每对伪装有了问题时,都是致远在帮她解决的;有这么个与众不同的义女,倒是替致远孤寂的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不过葵夫,你就这么来呀?”他的视线落在葵夫的衣著上,摇了摇头。“在宫中,这男装可是醒目得很呢。” 葵夫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我原本除了便服,也只剩官服和战袍了嘛,再说,我本也没打算久留的。”言语中流露出几许无奈。 “总之,你要藏身宫中,最好别以男子之身示人,扮女装——咳咳,恢复女儿娇俏模样较易掩人耳目。”光看到葵夫不让须眉的杰出表现,有时致远都会感叹的忘了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家。 “可是义父,这里哪来女人衣物可换呢?” “后宫女眷们的衣裳都是晾到清晨的,为父不方便离开华阳殿,你再走一次没问题吧?”致远笑着以手指比了比“上方” 的确,如果只是穿梭在屋檐上,别在同一定点上逗留太久,没有被人发现的危机,这几步跳跃奔驰的功夫对葵夫是挺轻而易举的;况且越近后宫——昭阳宫、昭仁宫等处,羽林军的看守也较不那么严密。看样子天擎那家伙是把兵力集中在皇上身边,再逐步搜索。这倒是给了她活动的方便。 她一来到后苑,看到成千上百件女装壮观的出现在眼前,立刻感到一阵头晕眼花——当男人其实也不错嘛,至少毋需花那么多心思在装扮上,什么绫罗绸缎,什么棉麻织锦,只要穿起来舒服不就得了吗?还有一堆“反绾髻”、“盘桓髻”、“惊鹄髻”不就是把头发扎起来而已嘛。像她现在这样不是方便梳理又整齐省事吗? 叹了口气,葵夫随手抽了两件衣服就往来时的方向走。 “以上,懂了吗?”裴致远在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满头大汗的讲解完后,抬头迎向他那眉心纠结成一团的女儿。这种表情他只见过她露出过一次——数年前,似乎是她决定去夜袭吐谷浑城池之时“原来先穿这件,再把这件套上去就好了嘛。”良久,葵夫感叹道。以前在师父身边时,师父并不太管束她,她也觉得女装累赘,所以多作少年打扮,老被人说是“野丫头”;如今在宫中可行不通了。 “没错,你快到后面换上吧。”致远指了指层层药柜之后的一块小空间。没进到里头是看不清楚那儿的。“我到前头去顾著,以免有人闯了进来。” “嗯。”葵夫点点头,抱著衣服就往后头走。这次她就没啥好顾忌的了,反正有事义父会帮她挡著,不像她在客栈独居时哎呀呀,说不定这段时间她会过得挺惬意呢。 在华阳殿出入的女官应该是教养良好的人,再加上她已改扮,不,是恢复了女装,总不至于再招惹来一些奇怪的麻烦才是她解开腰带,轻褪白衫和长袍,将“借来”的宽袖鹅黄锦襦和软绸黄裙就著单衣穿上。嗯还有哪里不对劲呢?对了,是发型,葵夫拆下自己的武弁平巾帽,将白色巾子拿在手中,然后还然后呢,她压根不会挽发髻呀,只好含羞带怯的披散著一头长及腰身的青丝自柜后走了出来。 “义父”她轻柔的唤著。 “换好了吗?葵夫。”裴致远回头看着义女,不禁瞪大了双眼。葵夫的女装还真不是普通的“美艳”两字可以形容。“这就难怪京里为你疯狂的人有这么多,若你改换女装,岂不会更加热闹?” “义父见笑了。”葵夫颇不好意思的低垂下头。 “对了,你那头长发也该好好梳理才是,不过这里没有那些东西” “义父,宫女们的首饰总不会也在屋外晾到清晨吧。”葵夫语带调侃的问道。 “这次可没得借了。” “裴太医、裴太医!大事不好了!”一道尖锐的女声由远方过来。 葵夫立刻对裴致远点了点头,迅速的往药柜后方窜去,躲在那方隐密的天地中。奇妙的,她并没有慌乱,有的只是轻松自得。有义父替她挡著,她不用担心会有人撞见她女子之身的模样。啊!她一眼瞥见仍搁置在地上的长袍及衣衫,连忙拾起抱在手上。对了,她目光落在仍躺在地上的玉佩和折扇,赶紧将之收拾在怀中。 李儇给她的贵重东西怎能轻易丢开呢。 “裴太医!”华阳殿药房的门口“砰”的一声被粗鲁的推开。“大事不好了!” “千日姑娘。”裴致远对这名老是冲动莽撞行事的女官早习惯了。忠心耿耿的千日所谓的大事只有一件。“公主又昏倒了?” “是的,刚才刺客来袭的骚动又惊吓到公主了!”千日气愤的扭绞双手,怒道:“那可恶的刺客,要是被我逮到,一定要把他给大卸八块!” 致远轻笑着没答腔,慢慢地走向药柜。“我来看看,清醒的药草是”若她知道那“刺客”现就藏身此处,不知会作何感想? “还是那四味药吧,我帮您拿比较快。”语罢,千日立刻冲上前开始搜寻起来。 “都放在老地方哪,千日姑娘——”蓦地,致远原本任凭千日行动的无奈苦笑冻结在脸上。那四味药中有一味正巧收藏在最后排的柜子里,要取药势必要走到那个角落,葵夫正站在那里呀。“别过去呀,千日姑娘。” “您是怎么了?太医。”千日虽一面问,却也没停的走着。对她而言,公主的事情永远是最优先的,其它都是其次。 “你——”糟了!来不及阻止了!致远就差二、三步才能拦下千日,只能眼睁睁的望着千日走进那方天地。宫中女眷年轻一辈的,像千日和静夜等人,对所谓的“当代七大美男子”不仅有倾慕之心,更恐怖的是那种近乎狂热的崇拜。他不认为千日会认不出女装的“定远侯伍葵夫”这下京城又要掀起漫天谣言了。定远侯不仅仅喜欢收集女人衣物,还喜欢扮女装他不敢再往下想,只是追上前——“怎么了?太医,瞧您紧张个什么劲”千日念著,伸手拉开抽屉拿药草。 裴致远的表情由惊慌到讶异而后松懈下来。他为自己的穷操心觉得好笑。葵夫不是傻瓜,怎么可能呆站在那里?她早就不知闪到哪去了。 真是惊险万分的一幕呀!葵夫在跃上屋顶时想着。在听到有人嚷著要把她大卸八块时她便起了警戒,更遑论之后那急速向她靠近的脚步声。既然察觉了形势不利,自然赶紧撤退,纵身越过药柜上方,从华阳殿的窗口跳了出去。再怎么说,她也不能让义父为她的事惹上麻烦。 为了不在同一地点逗留,她又回到“上头”跳来跳去。难道一整个晚上她都得在上面度过吗?葵夫忽然怀念起那段西征的岁月,至少脚踩著地面感觉“踏实”多了;而且这身女装不仅轻柔得过分,还老是迎风扬起妨碍她的行动,又单薄得要命,让她冷得直打哆嗦。 那位受到惊吓的公主是指八公主昌明吧?据说她身子纤弱,内向敏感,三天两头就生病发晕。虽没见过公主,但葵夫以为既有血缘关系,李儇的俊逸,决明的俏丽,总有几分能叠在那公主身上吧? 总之,既然得在宫中待上好几天,就得注意别引人侧目;尤其是别遇上与定远侯熟识的人,如李儇、单斌、蓝天擎啊!还有所有见过伍葵夫的人也得避开,包括朝中几位常出入宫里、又刚巧有正值适婚年龄女儿的重臣,如右相戚伯舆、兵部尚书许孟容、中书右仆射韦贯之真算起来,怪怪!人还真不少哩。喔,差点忘了,宫中有不少年轻女侍老爱追著伍葵夫跑,那些人也得格外留神;只要尽量不离开华阳殿应该就没问题吧,至于其它的——哇! 葵夫越来越讨厌女装了,因她衣服勾住一片屋瓦,让她突然被绊了一下,失去重心后又失足踩碎屋瓦,老旧的屋瓦整个崩毁,而她也随之掉了下去。“疼死人了都是这件讨厌的——” “谁在外面?” 这句话是葵夫现在最不愿听到的,偏偏这晚上她已听了三次。 方才那情况她还可以蒙骗人家说是走错房间,但现在总不能用这个理由吧?不管自哪个角度来看,从上头穿破屋顶落下,都不是正常进出房间的管道再说方才她有幸遇上义父,但这次遇上的——不管是谁,对方确定是名女子,都比遇上任何一个有可能泻她底细的文武官员好,上天还是挺眷顾她的。 幸亏先前她已换上女装,长发也放了下来,所以不管面对的是谁,她都可以大方的解释不过,这声音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不是熟人,但“你是谁?”清脆的女声又问了一次。 葵夫优雅的回过头,陪笑道:“抱歉打扰了,我是——”她突然噤声不语,只因她想到自己没有准备化名呀,总不可能说出本名吧?尤其是面对眼前这女子 第五章 决明自信只要她见过一次的人绝不会忘记,更何况是那个风靡京城的“当代七大美男子之首”官拜龙骧将军的定远侯伍葵夫。 眼前这披散著一头及腰青丝的明艳女子怎么看都像是和伍侯爷用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她是伍将军的什么人?长相竟是如此酷似。不,决明很快的就否决掉这念头,因为决明看到这女子见到自己后那副惊慌的神情,便确定了这件事实——她肯定是伍葵夫本人。 第一,在这之前决明未曾在宫中见过这名女子,而若有这么美的女子入宫,静夜不会不向她通报的;也就是说,这名女子十之八九是潜入宫里的,而能瞒过明威将军的——说定远侯有此身手并不为过。其二,在耳穿玉环蔚为风气的年头,这女子居然连个耳洞都没,岂不怪哉?若说那位年少即离乡、缺乏亲人在身边的伍侯爷是女子,就有可能没机会穿耳洞。第三,也是决明最觉得好笑的一点:若要扮成女装,换上一身黄衫糯裙,却没盘发髻,倒也算是风情万种;可是在她面前这女子独独没褪下那双黑色皮靴,那男性化十足的式样配上那惹人怜爱的模样,说有多奇特就有多奇特。 葵夫顺著决明的目光看去,也惊觉自己露出了啥破绽。她试图站起来,一可借长裙盖住那皮靴,二可避免公主占尽居高临下的气势;但当她站直身子时,却被自脚踝传来的那股痛给刺激了下。敢情是扭到脚了。 “你的名字呢?”决明没忽略掉葵夫脸色益发苍白,因而认定葵夫被吓坏了。 自然谁一遇上可能会被问斩的局面都会害怕吧?决明也没意思要这位平定吐谷浑的名将被迭至午门外。一开始,她就只是因为皇兄对她不寻常的态度、及那个有眼无珠的单斌取笑自己,才会对这个伍葵夫特别注意。本想找法子算计这伍葵夫的,没料到如今她连计策都还未定,这伍将军,不,现在该称为伍姑娘,便自己送上门来了,倒乐得她轻松省事。她好整以暇的继续问道:“你姓啥名谁总不会忘了吧?” 她好心的替葵夫打开窘境。“脑袋没摔坏吧?” “我姓裴。”隔了许久,葵夫才想到这个姓氏,虽然万分不愿让自己的卤莽害义父受累,但眼前总不好坦白一切吧。不论如何,公主既没识破她就是伍葵夫,就暂且保持这样吧。“裴信绫。”信陵是义父的老家,也是义父原先计划要回乡行医之处,现下她想得到的名字也只有这个。她稍稍改了个字借用一下该是无妨吧?“信义的信,绫罗绸缎的绫。” “裴信绫?”决明差点没失声笑出来。这种一听就知道是“假名”的名字,伍侯爷居然把它拿出来用?裴太后的老家就在信陵,信陵一带也以裴氏为大家,取这化名武侯爷也未免太不用脑子了吧? “哦?你该知道这祥临宫是本宫寝宫,如此放肆的闯进来,莫非你想行刺本宫?”决明会端起架子恫吓葵夫纯粹是在闹著玩。“来人呀!” “公主!鲍主殿下请息怒!”葵夫一面忙乱的开始忖度是否要打昏公主再逃跑。 “信绫无意冒犯公主,而是为了为了捡拾被猫咬到屋顶上的衣服一失足才跌了下来,绝非有意打扰公主,还请公主恕罪。”所幸她手中还紧握著自己先前所换下来的衣裳,勉强就试著以此为借口蒙混过去“是吗?呈上来本宫瞧瞧。” 就算现在打昏那公主,怕也难在羽林军的重重围困下顺利脱身,还可能会牵连义父。 能在此吞忍下去,瞒骗公主过去就得了,葵夫无奈的交出衣服。 哈,衣袖上绣了葵花纹的男装,在京中可没多少人穿,这可成了决定性的证据。 “哼,为了区区一件衣服就打扰本宫,难道你上头的女官没教过你规矩吗?说!你是隶属哪一宫哪一院哪一殿的,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女官长们才行!”决明佯怒,将那一身白色衣装向后一掷。重要的证物到手了。 这下糟了,不管她胡诌什么名号,都会有人因她受罪,连累他人绝非她所愿。 “我” “请公主原谅,她是在华阳殿服侍的侍女,由下官负责督导的。”裴致远顾不得许多,就冲了进来。“下官失礼了,见过公主。” “裴太医?”决明有些吃惊。虽说裴太医因深受太后看重,拥有在宫内行走不须通报的特权,但裴太医向来安守本分,从不用此特权,而今天咦?他是在袒护葵夫吗? “她是你的侍女?” 葵夫皱著眉头。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厌恶起自己的冲动。无轮如何她都不愿连累义父。 可现在“是的,还请公主看在她年轻无知的份上,就饶她这次吧。若有冒犯公主之处,还请公主就看在下官薄面上,由下官代她向公主赔罪。”担心那个刁蛮公主不肯开赦葵夫,裴致远索性一个箭步向前跪了下来。“下官就代她向公主乞命了。” “义父,都怪葵夫不好,害您”葵夫满怀歉意。 “什么话,你可是为父最宝贝的女儿呀。”裴致远爱怜的拍了拍葵夫的头。 “别再苦著一张脸了,瞧这样子哪像名满天下的伍葵夫。不过幸好我刚巧诊察完宜都公主经过那,要不然还不知道你有了大麻烦呢。” “襄城公主似乎很敬重义父呢,您一为葵夫求情,公主二话不说就放人了呢。” “那是自然的吧,公主虽是任性了点,但对我这个表叔倒也还算客气。” “表叔?”葵夫不自觉的提高语调。 “我没提过吗?裴太后是我的姨母,而皇上是我的表兄呢。我的母亲入赘继承了裴家,因为我是独生子,所以太后对我特别关照。多亏这层关系,公主也不方便当面质疑我的说词。至少你可暂时在宫中大方的待下来了。” “唉,我都不知道”这样算来,葵夫仔细一想,这些年来,似乎一直是她将过去生活的点滴向义父倾诉,倒是很少听义父谈自己的出身与家世种种。“如果说义父贵为国戚,为何不享受富贵,而要担任军医在沙场上东奔西跑呢?” 裴致远轻笑数声。“不是只有富贵才是人生的一切,有变化的生活才有意思吧。” 他缓缓说道:“折腾了一晚,你也累了吧?有话以后再说,反正时间还多著呢,你先歇著吧。” “有人猜测伍将军是否对皇上赏赐的俸禄感到不满,故而挂冠求去呢。”中书左仆射兼文华阁大学士薛子琰笑道。 “如果再不平息京中的流言,只怕会造成百姓对朝廷施政有所怀疑,还请殿下留心哪。那么太后还有事要召见微臣,微臣先行告退。” “葵夫失踪三天了?”刚要进清心殿批阅奏章的李儇在遇到刚入宫的薛子琰时闲聊了下,不意听到了个令他大感震惊的消息。 吓了一跳的李儇立刻赶往户部会馆找寻葵夫,而得到的结果也是相同的。 该不会是因为自己的态度让葵夫误以为事机败露而逃跑了吧?李儇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没带走任何东西,布帛、财宝一样也没少,显眼的战袍和宝剑则仍留在床边,她所喜爱的书卷也全留在柜子上。 这么说来,不像是潜逃,一样东西也没带走。若真是逃跑也就罢了,但若是发生了意外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李儇下令封锁葵夫失踪的消息,连忙去找单斌。 “没有,贤弟没来我这儿。”单斌停下了清点物品的动作。“这几日贤弟没按时去监工,那些个伫守在侯府外围的姑娘个个苦著一张脸呢。我听说前几天殿下邀葵夫一同读兵书,还以为他在东宫待下了,不是吗?” “自从三天前葵夫出了东宫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据会馆的官吏表示,葵夫也一直没回去” 李儇开始感到不安。葵夫完全没一点消息,到底出了么事? 这是一段非常奇怪的新生活。三天以前她还是被女人追著满街跑的大将军;三天后,她却成了华阳殿的宫女。只因德高望重、人缘极佳的太医裴致远的一句话,没人不信她是新来的宫女。没有了权势和地位,在闲杂人止步的后宫,她却获得数年来难得的清闲时刻。比起以往提心吊胆的日子,葵夫的确是感到轻松多了。 可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照理说,失去了定远侯这上个引人注目的身分,对葵夫而言,是卸下了几年来的负担,为何她不但一点也感觉不出愉快,反而像是心头被冷风吹拂过一般,浮现些许寒意?她到底是怎么了? 是因为落寞吧。以往太子处理完政事后,都会出宫来找她,有时结伴出游,有时比划练武,有时高谈阔论天下时势,有时静坐钻研兵家典籍现在回头想想,定远侯的生活过得的确比待在这后宫要来得有趣多了。平心而论,葵夫不能否认,她还真有些舍不得那段以女子之身出仕的“荒唐”岁月。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回头了要想保命,回复女儿身是唯一的方法。 等事情平静点后,她打算去找出师父和师兄的下落,将这些年所得的赏赐全送给师父,算是回报的恩情;再随著义父回到信陵故里开业行医,过著平凡人的生活,从此不再回朝廷,这该是最好的安排才是。想着想着,葵夫掏出怀中的纸扇摊了开来。 这几天,李儇照常进宫请安,并到御书房处理政事,他难道没发现他的好友已数日不曾出现?他对她的失踪不以为意?李儇若是真开始追查她的行踪,她也会很伤神,可他对她的事全然不闻不问,她又有些不太舒服,这到底是为什么?若不是他好像怀疑起她的身分,三番两次旁敲侧击的想掀她底牌,她又怎么会被逼得不得不逃跑。其实她并不讨厌以龙骧将军的身分留在他身边哪,现在就连想从旁边偷偷瞧他一眼也办不到,她这小小爆娥一步也难靠近他四周。 见不著他时,才惊觉以往有他一起的日子还算得上有趣以后恐怕难有相聚的机会了吧?真的不会再见到他了吗?莫名地,心头绞紧起来。 “那把扇子,你是从哪拿来的?” 因为太专注在回想,葵夫没料到有人走到她身边,不禁被那个柔美的女声给吓了一跳。虽说除非是太子近侍,否则没人会认出这扇子的主人,可她想起此刻正在宫里,还是不该这么没警觉性的。要编派个什么样的理由蒙混过去?她回头浅浅一笑道:“这不过是个没啥价值的小玩艺罢了,我——”在她看清楚来人后,话便扮不下去了。那个清秀端正的容貌、风雅出众的姿态,些许稚嫩却又让人打从心底觉得可爱的举动,假以时日必会是出色佳人的小鲍主——李昌明。 “你别想瞒我,信绫,那可是皇兄御笔亲题的字画,我不会认错的,你这是打哪来的?” 为何她偏会遇上柔弱的宜都公主呀?葵夫苦恼的想。这几天她跟在义父旁工作,和这公主打过几次照面,虽说公主对她颇为和善,但不仅要小心有啥风吹草动就会让宜都公主发晕,谈到一些刺激的话题也有可能使这公主昏倒,真要照顾这位公主也挺累人的。 要是她不好好应对,公主又出了啥差错,她可连宫中也待不得了。 “不——我——这是——那个捡到的,对,就是在附近捡到的。”越想好好回话,越说不出什么像样的回答,葵夫有些慌了。 “皇兄又不到这后院来,你也没机会去前殿,你不过才进宫没几天,怎么有机会捡到这东西?”从公主的表情,看不出她打算拿葵夫如何。 “这——这是”怎么他们兄妹都老爱打破砂锅问到底?干脆打昏公主算了。 “你偷了这东西对不?” “不!这是”葵夫当然反射性的一口否认,可是她又回答不出个所以然,不得已只好就这么静默下来。她头偏了一边懊恼的想:这公主平常不是很容易受到惊吓吗? 前几天光听到“刺客”两字就吓昏倒了,怎么这会儿不但人挺清醒的,还一直追问个不停?“是——是我拿的。”葵夫盘算著,就干脆说自己是个小偷,吓吓这公主,说不定公主被这么一吓会晕倒,之后会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这是她现下唯一想得到的脱身之法,好像稍嫌天真了些。看来宫中她又待不得了。 “唉,下次别做这种事了,要是被皇祖母发现了,她不把你赶出去才怪。” “公主——公主完全不怪葵——咳,怪信绫犯了宫规?”葵夫震惊的问。 显然昌明不是很介意葵夫的冒失,她笑着回道:“宫里又不止你这么做,我只是很好奇你是怎么拿到皇兄随身的折扇罢了。再说,你的心情我多少能体会” 要昏倒的人轮到葵夫了。公主每回答一句话,她就更听不明白。宫里不是只有她这么做?意思是大家都做小偷?能体会她的心情?难道公主发现了她的秘密? “信绫不明白公主所说” “你要再装傻,我可会生气哟。”昌明以手插腰,撇了撇嘴道:“不就是你喜欢皇兄,所以才会偷他的东西以解相思之苦吗?” 我——喜欢昭明?这句话葵夫没真说出来,只是卡在脑中反覆的回荡。 昌明见葵夫不语,以为她是被说中心事故而害羞,还有些自鸣得意的向下说去:“瞧,大伙不都有自己心仪的对象?喜欢当代七大美男子的宫女有一大票,每个人莫不用尽手段的去拿点他们身边的什么东西当纪念,这种事常常发生啦。大多是用买的,也有少部分像你这样用偷的不过还是别这样的好,若是你真那么想亲近皇兄,我再帮你想想法子好了。” “不,我不是这意思,公主不必费心了,我并不想见他——我只是——”不想再见他?葵夫不认为那真的是自己的真心话。难道她喜欢上李儇了?不,不可能,她一直只把他当成好友,也许有那么一点欣赏他,但是说到喜欢或爱? “公主,公主为何这么帮信绫?也是因为裴太医的关照?” “表叔?他没提什么呀,我帮你也没啥特别的理由,还不都是因为我总觉得你很像我恋慕的人嘛。”公主羞怯的回答,脸蛋儿也不自觉的红了起来。“我会亲近你,也是这理由嘛,虽说你们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我却总以为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他一样” “公主恋慕的对象是?”没想到这个李家兄妹中年纪最小、最弱不禁风的昌明居然有了心仪的对象?葵夫的心开始猛然狂跳,等著公主的回答。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声名远播的定远侯伍葵夫啦。”昌明没注意到葵夫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仍自顾自地接著说:“你瞧,他不仅年轻有为,又极富才干,假以时日必会位极人臣、享誉天下。再说,他至今未娶,据说是为了找寻下落不明之未婚妻而甘愿迟婚。你想想,这么专情的男子可是少见哪,哪个女人不会为他动心呢?” “公主没告诉别人这件事吧?”葵夫第一件想到的问题就是:若是传出公主喜欢定远侯,说不定会出现可怕的结果——皇上赐婚。 “大家都知道吧,在这辈短流长的宫中,没有什么事可成为秘密的。”注意到不太自然的葵夫,昌明赶紧说几句好话安慰她:“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向别人说的,你就别担这个心了。今后我们就做个好友,得了空别忘了来本宫那走走啊。” “哪里像是虚弱体质的公主呀。”看着昌明离去的身影,葵夫嘟嚷道。好险她和这“定远侯”跑得快,要不万一皇上真赐了婚她想都不敢想那会是怎样的结局。 她烦恼的事又多了一桩。连这看来不顶聪明的公主都注意到信绫和葵夫长得相像,那么其他人又是作何感想?可公主却又不以为葵夫和信绫是同一人,而且公主方才所提会真如这公主所言,她对李儇抱有情意?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也提不出有力的反证。眼前,她也不知如何估量自己的心思。 “调查的结果如何?” “回公主,果然如公主所料,并没有名唤‘裴信绫’的宫女人宫纪录。”静夜担心的问道:“要向皇太后报告这事吗?有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人物潜伏在宫中” “来路不明?”决明笑了起来。“别担心,我很清楚她的来路。对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怎么样?她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华阳殿帮忙裴太医,挺守规矩的;好几位和她有过往来的姊妹们都异口同声的说她不仅人长得美,性情随和,又略通诗书,能写得一手好字,动作伶俐,像这么聪慧又有见地的女子倒是替这宫中添了不少生趣,几乎听说过她名字的人都抢著想和她结交呢,就不知裴太医是从哪儿找来她的,要不是她来路不明,我也想和她攀个交情呢。” 这么看来,伍侯爷倒是挺能适应这宫中的生活嘛。 只是伍葵夫为何突然决定要以女人的身分待在宫里?她似乎和大哥处得不错才是呀。 是她和大哥间出了什么问题? “对了,公主,最近京里闹得挺热闹的那件事你觉得如何?” “说下去。” “定远侯失踪至今快四天了,至今仍无消息。兰陵坊的群众都开始散去,许多原先在坊里街上叫卖的小贩也开始收摊了。各种奇怪的流言满天乱飞,就不知道侯爷到底有啥想不开的,说走就走,他可也是朝廷命官,身为将军,贸然失踪可是犯下擅离职守的罪名,这下” 难怪自昨天起皇兄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皇兄肯定是知道了这事,为了保护她而没声张;原本伍侯爷就不需每天上朝,现下也不会有人对她失踪一事提出意见,但日子久了,到时她想回来也回不来了。 嘿嘿嘿她该不该把这个消息转达给皇兄知道呢? 葵夫无精打采的在井边汲水,完全没将身旁三、四名宫女闲聊的对话给听进耳里。 她脑中全是前些天宜都公主的一句话——:她喜欢李儇?的确是不讨厌他,一直以来和他相处得仿佛是理所当然;她不是没想过有一天要离开他,可是一旦真的见不著他了,越想就越心痛,却又不知所措。她该怎么办? “信绫姑娘觉得如何呢?”突然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冒了出来。“信绫姑娘?” “啊?什么?失礼了,我没听清楚你方才所说,千日姑娘能否再说一遍?”一时间,葵夫差点忘了信绫是她的化名。原本想利用这几天好生休养,可不知为何她周遭越来越热闹,华阳殿附近的宫女都净往这儿跑,老找她闲扯。为了不被人指指点点、传出不好的风声,她可是耐著性子陪她们;虽说她们无恶意,可她还是觉得有些累。 “我是问,信绫姑娘以为刚入宫晋见太后的薛大人如何?” “薛大人?哪位薛大人?” “哎呀,就是和太子殿下、定远侯伍将军、安疆侯单大将军及宁国公世子并称为‘当代七大美男子’的中书左仆射兼任文华阁大学士的薛子琰薛大人嘛。” “是他呀”葵夫想起那个在金鸾殿上和东宫里照过几次面、文质彬彬的年轻文官。她曾听说他六年前——二十岁时就中了状元,深受皇上器重,连李儇也很倚重他。 “他看来挺斯文的,听说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当代少见的才子”葵夫还是把对他的评语做了此保留。宫中的年轻女官风靡所谓“当代七大美男子”的举动可说是有此疯狂,她这几天也算见识到了;自然遣词用字上会谨慎些。说好听点是斯文,说难听就变成柔弱了。她虽欣赏他的才华,却实在搞不懂那名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为何比李儇还受到宫女们的欢迎。 “我不是问这些啦,我是问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譬如说长相啦” 葵夫不禁失笑道:“既是号称‘当代七大美男子’,又岂有不好看的道理?” “堪称七大美男子之首?”一名唤作“秋水”的宫女插嘴问道。听说她是属于“薛子琰”派的支持人马。 “论起长相,还是伍侯爷比较美吧。”包含千日在内有三人附议。这个千日算是对葵夫最为殷勤的,自命为她的好友而义不容辞的教葵夫一些宫中规矩,就不知是否和她主子是基于同一理由才亲近葵夫的。“怎样?信绫姑娘你评个理吧。” “嗯”葵夫打量了下左右两方人马,才笑道:“我以为是殿下呢。” “是吗?信绫姑娘原来喜欢的是殿下呀,这也难怪你闲著时就老魂不守舍,一听到前殿有人来就紧张成什么似的,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这样倒是很轻松呀,殿下时常觐见太后,要见殿下的机会多得是,哪像我们” 乍听秋水这么说,葵夫不由得吓了一跳。怎么大伙都说她难道她在不自觉中表现出来的真是如此?她真的,爱上了李儇? “你瞧,我们支持的是伍侯爷,他不常进宫,我们又难得出宫,想见他这么一面可是难上加难呢。”千日幽幽的叹了口气。 “若非传说他已有未婚妻,大家都还谣传殿下和伍侯爷是一对呢。”秋水笑道。 “唉,断袖之癖!”一旁有名宫女惊叫起来。 “是呀,谁叫他们老是腻在一起,又都尚未娶妻,会有谣言误传也理所当然吧,太子对伍侯爷的态度也的确过于暧昧了。” “那不过是对好友的关照罢了,哪能算是暧昧”原想辟谣,可葵夫才把话说出口,心头又开始绞紧起来。李儇对她又是抱持怎样的想法呢?果真把她当成部下、臣子、朋友而已?她的手不自觉的扶上腰间,隔著衣服轻抚著龙纹玉佩。以前她不明白自己是否算得上是爱恋著他,可是她知道一件事——她不想就这么离开李儇。而她居然蠢到需要旁人提醒才知晓自己的真心。现在发现会不会太迟了? “所以说喽,太子娶妃以后就不会有这些闲言闲语的困扰了。” “啥?太子要娶妃?”葵夫的思绪突然被拉回众人的谈话之中。 “我是听服侍太后的女官长手下负责更衣的女官同房的采女说的,皇太后有意在一年内让太子迎娶妃子呢。据说要让薛大人为众家大臣出色的闺阁千金和王侯郡主们绘制人像,再由太子圈选。” “最近你的气色很差喔。” “义父你觉得我是当伍葵夫好,还是扮裴信绫好?”葵夫茫然问道。 “怎么又问起这个问题了?前几天我们不就谈过了吗?当然以做父亲的立场,我自然会以为男扮女装之路行不得久远,还是趁早改装为宜。”裴致远不禁叹了一口气。 “可这一阵子你待在宫中将近一个月来,义父不曾见你笑得开心。这十多天来更糟,终日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现在看来,你在当定远侯时,远比现在要开朗得多呢。虽说女人还是像个女人家的样子好,可你似乎不喜欢。也罢,只要你能过得开心,即使你想重披战袍,为父也绝对会帮你的。” “不是我逞强好胜,只是”葵夫估量著该不该说,自从十几天前听说李儇要娶妃后,她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她旁敲侧击的问道:“听说太子将要大婚?” “你是听谁说的?”裴致远盯著女儿看了一会,一抹恍然大悟的神色闪过眼中。 “你为了此事而闷闷不乐?” “怎么可能?李儇他爱娶谁是他家的事,与我何干?”葵夫不自觉的羞红粉颊,噘起嘴,撇过脸。“我怎么会爱上那种目中无人、骄傲自大、自命不凡的家伙。他除了长得好看、文才武德齐备以外,简直是一无是处。”这是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现手法。 “那我就不必告诉你这事的后续发展喽?”致远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自得其乐的坐了下来。“反正与你无关嘛。”虽然口气像是批评,可用词却不全是那么回事呢。原来葵夫的意中人是李儇哪?他早该注意到这孩子不寻常的举动了。 口口声声嚷著说讨厌出仕,可是她所表现的才干却又好得让太子激赏,葵夫似乎连自己也没发觉,她的所作所为早超出了“为报师恩”的单纯目的。这么解释就合理多了,何以葵夫没断然回到师父身边,一切都有了答案。 “义父,我”葵夫一时接不上话,不知说啥才好。她干嘛老搬石头来砸自个儿的脚。 “别担心,殿下不是那种会沉迷于女色的性格。他不会因此而荒废国事的。”致远故意曲解葵夫的用意。“将军就别挂心了。” “不是这样的” “太后所选的人,必是名门闺秀,足以母仪天下的人选。我相信太子也一定会欣然接受的。”致远扫视了下葵夫焦虑的表情。 “不,昭明不会接受的,昭明所选的妻子是——”葵夫握紧挂在腰间的玉佩。 那该是订情信物才是。而她要了这东西来,却只能一辈子当他的臣子? “是呀,殿下所选的人该是谁呢?”裴致远看了葵夫一眼,摇头叹息离去。 殿下与葵夫的感情该是不差,致远忖度著。既是曾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又是能共商国事的君臣,从他肯赠与葵夫那方玉佩来看,李儇盼确不讨厌葵夫,只是,那份感情会是友情抑或是?他得帮葵夫一把才行。 第六章 葵夫正在打扫华阳殿前庭时,突然被一名女官给叫住,要她送东西到清心殿去;虽然明知李儇白天常在那里批改奏章,可是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推拒,再加上听说她所送的东西是李儇的字画,想想,也就接下了这份差事。 李儇的字画并不输给时下所谓的名家葵夫偷偷躲到一旁浏览一番后,才捧著挂轴走向清心殿。等会把东西交给驻殿的侍从就得了,省得撞见他。 她所认识的李儇,是和她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也是能并驾齐驱的知己;而她本以为这些早已足够,现在她却想更进一步了解他在宫中的生活。而在她不得不放弃人人欣羡的身分地位后,连想见他一面都办不到她不觉暗自惆怅起来。 葵夫诧异地走进清心殿。“奇怪?侍卫和宫女们都去哪凉快啦?竟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偷闲?万一有不法之徒潜进来怎么得了——”她猛然住嘴,停下脚步躲了起来。 她还当没半个人在呢,差点就撞上了不该见到的人。他们两人聚在这儿所为何事? 清心殿之所以没其他人八成是被撤了下去,他们在谈啥大事?还是别打扰了,走为上策。她张望着四周,蹑手蹑脚的走到一张小茶几前准备放了东西就走人。 “真的走丢了?”单斌皱眉问道。这阵子他忙著张罗凉州赴任的事,无暇他顾,较少去找葵夫,没料到那传闻竟成真。葵夫出事了!今天他本准备向太子和葵夫等友人辞行,打算明日就出发,怎料“半个多月以来,情况陷入胶著,葵夫始终下落不明。据会馆的人禀报,别说不知道她的消息,就连她何时走的都没人晓得,而且你过来瞧瞧这些,”李儇拿出一个包袱摊开在桌上。“她连行李都没带走,这把剑是父皇封她龙骧将军时所赐,等于是她的印信,留下此剑恐怕是表示——” “挂剑求去吗?”是单斌的声音。“葵夫拒绝官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可不留半点音讯说走就走不是他的作风;他最近也做得不错不是吗?再说,擅自抛官弃职,可不是闹著玩的,葵夫自个儿也明白这事的严重性才是。该不会真为了找寻下落不明的未婚妻而离京吧?这小子还真是沉不住气。” 哪可能有这种事?“若真是葵夫自行离开也罢,就怕她出了什么意外。”葵夫一直挂心的事就只有失去联络的师父和师兄,若她真离京寻人,要如何找她倒也有个谱,而且只要他召唤,也许葵夫还会回来;但李儇考虑的是别的问题。 “殿下太多虑了。凭贤弟的武艺,不会有应付不了的难题的。” 他们在谈论的主题竟是她,葵夫不由得停下脚步。 “只是”李儇纠结的眉头仍没有舒开。他担心是他逼得太紧,所以葵夫“畏罪潜逃”了;这是否意味她将不再回到他身边? 单斌试图让李儇放心,便笑道:“殿下似乎太过担心葵夫了吧?这要让外人知道,免不了又是一番闲言闲语呢。” 京里已经开始谣传定远侯失踪的消息了,而知道至少李儇还是挺在乎她,思及此,葵夫的心不觉有一道暖流流过似的。可是太子已对她起疑,要她如何再继续扮好定远侯的角色?她回不去呀,李儇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下像是要逼走她,一下又像是要找回她?她将字画轻搁在小几上,幽幽的叹了口气。正欲离去,不意被某个消息给震住! “突厥南侵。” 乍听到李儇口中吐出这句话,葵夫全然不顾自己此刻正伪装成宫女,以她的身分此时此刻是不该隔著一道帘幕“关注”这些国家大事的。只是她毕竟是“龙骧将军”关心边防是理所当然的吧。 “根据宁国公的探子来报,突厥似乎有些蠢蠢欲动。”这也是近几日带给李儇烦恼的另一个问题。 单斌脸色凝重的问道:“末将即将前往凉州赴任,殿下要末将改变行程吗?葵夫那死小子到底跑哪儿遛了?只顾自己晃荡,边境都发生大麻烦了还不知道回来!” 什么呀?今天可不是她自愿让事情演变成如此进退两难的局面!要不是怕被落个“欺君”的下场“单将军前往凉州的敕令不变,北方有景文在那里守著,该不会出差错才是。” “景文?您是指宁国公世子长孙颢和您同年的那位,号称‘北方猛虎’的勇猛世子吧?” “没错,正是他,你们彼此都还没见过吧?但对他的名字你该是耳熟能详才是。景文是他以前的称呼,成年后他就更名为长孙颢。” 同时,葵夫也记起这个突然蹦出的人物。这几天她在千日的教导下,被灌输了不少新的资料,如这个“当代七大美男子”中唯一一个在北方的宁国公世子;宫中对他的评论是“天塌下来也能顶往的刚毅男子,如融化早春积雪的朝阳般、光芒四射的俊逸”等诸如此类的说法。基本上,喜欢夸大其词的千日所说的话,都得打个折扣,但既然长孙颢是李儇的表弟,那么葵夫也就姑且信了千日。 “景文在我出征前常来往宫中,这几年倒是一心镇守北方,鲜少回来,北方有他在,我还算是挺放心的。”李儇笑道。 什么嘛,葵夫不禁有些吃味。西方有吐谷浑,西北有回纥和龟兹,北方有突厥,只靠单斌大哥和什么长孙颢哪里够,为何李儇不快些将她找回去? 显然葵夫忘了是她先跑掉的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就回到你身边。葵夫下定了决心,哪怕日后被发现欺君的罪行,她也想要为李儇做些什么,即使是要她再次领兵出征。 “我不担心景文,却有些担心葵夫。”李儇难得的以手托脸靠在桌上叹了口气。要是葵夫真的不回来了,那他该怎么办?若说葵夫是男子,而他对葵夫的态度却逼走了一位益友贤臣,不,葵夫一定是女子,否则不会避开他的。果真如此,他不就失去了一名足以携手白头的如花美眷?没有其他的法子可行了,等到边境一告平静,他立刻出宫去把葵夫给找回来。反正葵夫若是要偷跑回去,十之八九也是回到那位对她有养育之恩的师父身边慢著!懊不会葵夫与她的大师兄早已私订终身,而她正是回到青梅竹马身旁一思及此,李儇的心中不禁掀起醋海,妒火中烧,表情越显僵硬。 “也许殿下不须如此挂心。”单斌眼见李儇表情有些不对,便想努力缓和气氛,笑道:“说不准哪,贤弟只是难耐相思之苦,而回家乡去找寻他的未婚妻了呢。” “回家乡!”李儇猛地自座位上跳了起来,瞪著单斌。“你也这么认为吗?” 若是葵夫真的回去和她的大师兄团聚,那么他贵为太子之尊,再怎么说,也不能横抢民妇呀。“那家伙老像女人一样感情用事,就随她去算了!我——我们也无能为力呀。”早知会失去她,当时就该向她表白清楚,而不是如今空留悔恨哪。 葵夫飞也似的冲出清心殿。为何心痛如此强烈?当她听到李儇不愿找她回来时,那份失望的苦楚竟是这么的难以消受;她还盼望李儇会对她有一些些的牵挂,难道自己爱他极深,却真的得不到一点回报? “哎呀!” 葵夫在回到华阳殿的途中不小心与一位宫人相撞。她顾不得许多,连忙扶起对方,然后急道:“对——对不起、失礼了。”奇妙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听来一点也不像平日的自己——泫然欲泣,像个小可怜似的。 “真是个不懂事的宫女,是哪一殿的?非找女官长来训一顿才是,走路不长眼睛,还丢三落四的,瞧,这里有把折扇”裴紫绸一面嘀咕著,一面捡起纸扇,望着葵夫离去的方向。“手脚可真快,瞧她哭成个泪人儿似的,八成是遇著了什么伤心事,就姑且原谅她吧。莽撞是莽撞了些,那模样倒怪惹人怜惜的”裴紫绸一打开折扇,看到折扇上的署名,不禁吓了一跳。 “这——这是” “怎么了信绫?”裴致远有些吃惊的看着葵夫那副失魂落魄、楚楚可怜的模样。 “父”葵夫才正想和义父谈谈,谁知义父身边还有客人。她立刻住了嘴,转身退出华阳殿。 “真是失礼了,薛大人,劳您跑这一趟。”致远本想也请薛子琰为葵夫绘张人像,拿到李儇跟前探探他的反应,这下葵夫心情不好,不就不适合了吗? 薛子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眼前这比芍药还秀丽万分的美丽佳人,不正是入画的好题材吗?不过,她的长相,总觉得有些像谁呢“这哪能算得上是劳动?子琰打扰裴太医才真是过意不去呢,这次和裴太医深谈之后,子琰对医理又多懂了些,全拜太医所赐。对了,方才那位是令媛” “小女裴信绫。”因葵夫说漏了嘴,致远只得将原先准备好的说词给搬了出来。 “哦?以前不曾听说” “实不相瞒,这次小女是老夫私下安排进宫的。只因多年来,小女皆寄养在乡间,最近因老夫思女心切,才瞒著大家让她入宫的。”裴致远考量过,要是动之以情,这位心软的大学士该是不会将葵夫的事给泄露出去。 葵夫觉得有些虚弱。是因为整晚未曾进食、滴水未沾、又待在花园中吹了整晚风的关系吧?她拿著随身佩戴的龙纹玉佩反覆的端详许久。李儇的折扇不知何时遗失了,虽然有些难过,可她此刻也没心思再去寻了。 如今,她是真的回不去了。李儇对她不告而别一事大发雷霆,也许近日内就会下令追缉她这位擅离职守的将军,可惜他找也找不到她了。是她自己选择丢开“定远侯”的一切,不必再整日饱受“欺君罪名”的压迫,但为何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脸颊上热热的,不断有水珠淌到手上。她明明难过得想摔碎手上玉佩,却始终抛不出手。她究竟是怎么了?虽说有对她有养育之恩的师父、救命之恩的义父,但无论如何,最想一直在一起的人,只有李儇一个呀!现在,她该怎么办? “哎哟!” 葵夫吓了一跳,顺著声音望去,只见一名老妇人摔倒在阶梯上。她毫不迟疑的赶了过去,搀扶起那位老妇。“您没事吧?老夫人?” “‘老’夫人?”老妇人显然不太高兴,她不客气的甩开了葵夫的手,大喝一声:“无礼!”一甩开葵夫的援助,老妇人却像是受了伤而站不稳,立刻又跌了下去。 葵夫立刻当机立断的扶住老妇人。“小心!” “你别扶我!”老妇人倔强的挣脱葵夫的协助,挣扎道:“我可以自己来!” 葵夫无奈的让老妇人坐到台阶上。总觉得这个顽固老婆婆的声音在哪里听过,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要是我放下你不管,这么晚了,这里又没什么人来,你要让自己冻死在这是你的自由,但我可不能见死不救。”因为老妇人背向光,使得葵夫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可她也没有深究的兴致。 “你这死丫头片子——哎哟!” 葵夫不由分说的掀起老妇人的裙角,检视她的伤处。“骨头该是没断,大概只是扭了下拐了腿”她从衣袖中拿出义父替她调配的药递给老妇人。“恐怕您不愿意我帮您上药吧,刚好有人往这方向来,那么我也该快闪开了。” “哪里有人来?”老妇人明显流露出无助的神情。“你真的敢走开?” 葵夫十分有自信她不会听错。她站了起身,挥挥手道:“那么我先告辞了。” 没过一会儿,嘈杂的人群声由远而近的传了过来。 “你先别走!留下你的名字!”老妇人喊道。 “我看是不用了,这种不愉快的会面彼此都别惦记著比较好。”葵夫甜甜一笑。 “我们是不会再见了吧。”葵夫迅速离开了现场。若说她和李儇果真缘尽于此,她也不打算再留在宫中。趁最近警备开始松懈下来时离开吧。 老妇人依旧是坐在台阶上,有些失望的看着葵夫消失在视线外。 一下子,骚动的人群立即向前涌上老妇人的身旁。 “您没事吧?娘娘,这么晚了,一个人坐在此地是会著凉的。”裴紫绸委婉的说道。 她是太后最信任的女官,在数个时辰前,她就到处在找太后,没想到太后倒是一个人走到后苑来了。不过,看太后的表情好像有些奇怪——“有什么事吗?娘娘?” “哀家遇到了个奇妙的孩子。”裴若芹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敢这么直言不讳的顶撞哀家,可惜没能打探出她的名字,不知她是哪宫宫女?哀家中意那孩子,你去帮我找找。” “出宫?发生了什么事?前些日子不是还盘算著要再待一阵子的?”裴致远看着意志消沉的女儿。从她昨天噙著泪水回来后,就不吃不喝,一言不发的在前厅发呆。一定有什么事不对了。 葵夫咬了咬牙。她决定一辈子把对李儇的感情放在心里。“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觉得失去师父的消息真的很久了,想趁这个机会回去看看。” “其实并不急在这时吧那你打算何时走呢?” “现在羽林军的戒备比前些天松了许多,可能一逮到机会我就离开,在此先向义父通报一声。” “还会回来吧?信绫,不,葵夫,你可是父亲唯一的女儿呀。”裴致远感到一阵落寞。这几年相处下来,他在心里已完全将葵夫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 “葵夫一定会回到父亲身边的,不过”葵夫欲言又止,缓缓的摇了摇头。 “没那必要回京了吧?义父不也说过要回信陵故里开业吗?那我就直接去信陵先帮父亲打点些琐事吧。”葵夫黯然笑道。她原想和李儇道别,但那只会让自己更伤心吧? 听说单大哥也在一早启程往凉州叙任了,说好要帮他送行的,却没做到“为父支持你的一切决定,可是这真是你所希冀的吗?”致远另有所指的注视著葵夫。他比谁都希望义女葵夫能得到幸福,但葵夫老是不正视自己的真心。 “我的希望”永远也不会实现吧?葵夫将手探上腰际的玉佩。 房门口突然响起人声:“信绫姑娘,你歇息了吗?” 葵夫立刻回复眼前的身分,起身去开了门。“还没呢,我正和父裴太医在闲聊呢,有什么事吗?千日姑娘。”她险些又说错了话。 “我明儿个要出宫去采购一些小玩意儿,想劳驾信绫姑娘陪我走这一遭。不知信绫姑娘方便吗?” “咦?宫人可以这么随意闯出宫?” “哪里的话,我可是受到公主的请托才出的去哪。公主已事先给我令牌,也早已向蓝将军打过招呼了,可不是随便出去的。”千日显得有些得意。“不过这么难得的机会,就算要偷溜出去我也心甘情愿。”千日神秘一笑,笑里藏不住满心喜。“你大概不知道,这些天,来托我买的人有一大串,害得我连本分的工作都险些做不完,真是伤脑筋哪。 好了,我也不多说了,我得赶快去睡个好觉,养足了精神才有体力,你也早点休息呀,信绫姑娘。” 葵夫看傻了眼。“真是急躁,什么事都没交代清楚,也没等人回话就跑了。” “千日要出宫采买呀,葵夫,你会跟去吧?” “当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我求之不得呢。” 次日,一路上葵夫有些不是滋味的噘著嘴。 想当初,她可是花了一番工夫才潜入宫中的,且战战兢兢的住了下来,更为了要找到顺利出宫的方法伤透了脑筋。没想到——千日居然拿出令牌在蓝天擎面前晃了一下,寒暄个几句话后就大步出宫,而那个天擎居然还说了些一路顺风的话。 那家伙居然连自己前任长官的脸都不认得,还以为她是宫中的新人!真是笨!不,不光是天擎,像这个千日自称是葵夫的头号支持者,在她还是伍侯爷的时候,老带著一堆宫女找机会缠著她,现在本人就在这里,怎么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只当葵夫是谈得来的朋友。还有其他那些迷恋武侯爷的宫女们,全都瞎了眼啦。 “怎么闷不吭声的,信绫姑娘?” 被人家认出葵夫乔装成信绫,葵夫会很烦恼,可一旦别人认不得,她又觉得沮丧; 葵夫也弄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该抱持何种想法。 千日故作神秘的笑道:“果然还是有些心动吧?正在盘算要抢些什么好料的?” “呃,心动?好料?千日姑娘这是在指啥?” “别装了嘛,再装就没意思了哟,你早该知道我们此行所为何事吧?” “一开始千日姑娘你就没说清楚,我又哪会得知——” “到了,就在前头。”千日兴奋的扯著葵夫快步走向前。 “糟了!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现在前面的好位子都被抢光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葵夫纳闷道,但千日没搭理她。只见一群人头钻动,绝大部分是女人,个个顾不得礼数,你推我挤的拚命想挤进一间屋子里。 这屋子葵夫起先只觉得有些眼熟,但当她不经意瞄到招牌时,就忆起了这是啥鬼地方了。这正是那家服务奇差无比的“悦来客栈” “为何来这儿?”她心中不禁有些纳闷。 当葵夫和千日费尽千辛万苦挤到前排时,葵夫诧异的望着眼前一堆七零八落、和垃圾没两样的废物,她差点没就地晕倒。她再迟钝也立刻明白了这混乱是怎么回事。 “快开始啦!大伙都等不及了!”人群中有人发出了不满的吼声。 悦来客栈的掌柜缓缓的走到人群中央,站在一张桌子上,咳了几声后,笑道:“相信大家都知道,众所仰慕的‘当代七大美男子之首’——定远侯伍葵夫已经失踪许多天了。有人谣传他是无心官场、归隐山林,也有人谣传他是为了找寻下落不明的未婚妻而流浪天涯。不论如何,伍侯爷的失踪,确实是伤透了京中姑娘们的心,所以为了一解诸位的相思之苦,本店特别推出了空前绝后、旷世难求的珍宝,由伍侯爷赐给本店的特级典藏品——伍侯爷练剑专用的桌子。瞧,这八张桌子没有一张是完整的,张张都有缺处,瞧这锋利而完美的切口,各位姑娘可以想像一下侯爷就在这张桌子旁舞剑的飒飒英姿,那该是多么令人为之赞叹的一幕呀。‘见桌如见人’,如此具有纪念价值的东西,相信今天来到小店的姑娘们绝不会轻易错过,就从这张桌面开始,底价十两,开始喊价。” “十五两!” “二十两!” 随著每个喊价声的出现,葵夫就多生一分怒气!没想到她一时率性想要整整这掌柜的举动,反而让这掌柜的又捞了一笔。早知如此,也许当初她该放火烧了这家店! “五十两!” 葵夫瞪著喊出高价的中年男子,一时沉不往气开口顶撞道:“喂!你还算不算是男人哪?怎么也跟著姑娘家抢伍侯爷的东西?”她一想到自己居然以伍侯爷的身分被男人所疯狂爱慕“你说那是什么话!谁会喜欢那娘娘腔的小白脸!要不是因为我那拙荆每日到兰陵坊去看那伍侯爷却不得见,伤心之余生了重病,我才不会无聊到凑这热闹!” “什么?!你胆敢批评伍侯爷!?”旁边有位姑娘义不容辞的挺身替葵夫说话。 “还是尊夫人有眼光,知道伍侯爷比你好上太多了!” “是嘛是嘛!你算是哪根葱哪!” 霎时那不小心说了葵夫几句的男子成为众矢之的,被众家姑娘攻得无地逃窜。 场面开始失控,而客栈掌柜试图整顿局面,连忙大喊:“大家别慌,这之后还有侯爷练武专用的茶具,也是难得的精品” 葵夫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她本以为定远侯消失后,京中就不会有这种奇特的疯狂现象,没想到反而越演越烈二六十两!”还有人在开价。意外的,开出这价码的人就在葵夫身旁。 “千日姑娘!”说实话,此刻葵夫不由得再次质疑千日的“忠诚度”因为定远侯本人就在她旁边她竟浑然不觉,还傻呼呼的去抢购一张残缺不全的桌面,这算是哪门子的迷?葵夫无奈劝道:“千日姑娘,请再三思啊,这么卤莽行事——” “别担心,大伙东凑西凑,凑了上百两,再怎么说也该足够的;若是能抢得一张桌面,就算是大伙共用,大家也会满意的。” 葵夫不再多言。趁千日专注此事时,不正是自己脱身的好时机吗?虽说对千日有些抱歉,丢下千日一个人,况且先前巳向义父辞行,是该走的时候了。 她小心的、慢慢的往门口挤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呀?”李儇也不禁摇摇头。客栈到处是人头钻动,要不是他事先订位,恐怕现在也得跟著人群搅和半天。 “哎呀呀!真不愧是定远侯,即使本人不在这儿,也仍具有相当的号召力呢,就不知道当他见著了这空前盛况,会作何感想?”薛子琰笑道。 “算了,我们走吧,早知是在这里看闹剧,倒还不如去为单斌送行呢。”李儇叹了口气离开座位。正因为单斌听说有场必于“伍葵夫”的集会,说什么也要太子去探个究竟,因而婉拒了太子送行的美意。另一方面,李儇也深怕葵夫又丢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急忙赶来善后。结果却是被这掌柜给摆了一道。 “殿下,从正门走可能挺浪费时间的。”薛子琰看着挤得水泄不通的场地笑宣。 “干脆从这窗口走吧,这也不过两层楼高,薛大学士该没问题吧?”李儇会故意有此一问,是因为薛子琰是文官;但他也清楚子琰的家门颇有习武风范,所以虽然外表斯文,但子琰的武艺也能算是个中高手。 “悉听君命。”子琰笑答。 付了帐,李儇便开了窗,没多留神便向下跃去,不期然的与他睽违多日、朝思慕想的好友再次相遇。 葵夫作梦也没料到会有人突然从天而降的拦住她的去路,而且还是那位如今她思慕欲见、却不该再见的对象。 她吓了一大跳,几乎是盈满笑意的冲口而出喊道:“昭明你——”话一出口,才惊觉大事不妙,连忙用双手捂住,惊惶至极的瞪著来人。 为何他在这里?为何他偏要在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逃开的时候出现? “葵夫?”李儇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可人儿。虽然打扮截然不同于她往日的英姿,但那模样他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那娇俏的身影至今已不知有多少次出现在他梦中,而今再次见到现实中的她,那姿态的柔美超乎他所想像的不知有千百倍! 只是,她过去隐瞒真相多年,今日突然失踪、秘密改装,究竟是为了谁?一股无名的妒火油然而生。他猛然抓往她右手。这次他绝不放她走! “你——你放手!”葵夫被李儇眼中的怒气给吓到了。他终究还是知道她欺骗了他。 她一心只想逃离当下这局面,便脱口蒙骗道:“你——你认错人了!”她奋力甩开手,只是没命的跑开。 “等等!”李儇回过神急追向前,但葵夫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市集中。 “殿下,出什么事了?”薛子琰颇感讶异。打从他认识东宫以来,未曾见他表现得如此激动。 “封锁城门!” “啊?” “传本宫旨意,即刻封锁城门!” 既然知道她还在京城内,就没有理由再让她轻易自他眼前离开。就算得要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挨家挨户的搜索,也绝不让她走。 为什么她会遇到这种事呀?葵夫无比沮丧的想。瞧李儇那震怒之至的样子,他是打定主意绝不轻饶欺骗他多时的她吧? 好不容易混出了宫,却又被李儇逮个正著,这下欺君大罪肯定是躲不掉了除非她能躲得过李儇的天罗地网;现在李儇封锁了城门,又对城里展开严密的搜索,若非定远侯府已大致兴建完竣,此时正空著,否则她连个藏身处也没有。接著要怎么办才好呢? 方才从市井小民间打听得来的小道消息,得知京城四大城门均已封锁,目前由东宫近卫军在大肆搜索不知什么人,她越听越觉得不妙。李儇就这么不谅解她,非置她于死地不可? “哦?失踪了?” 决明吃惊的听著静夜的报告。“不是让你去盯著她吗?”本来还想拿裴信绫的情报去和皇兄做交易,这下全没了。 “奴婢奉命回报她的一举一动,但是从今天早上开始,不仅在宫中见不著她的人,就连华阳殿、福临宫那些常与她相处的宫女也对她的事绝口不提,就好像一开始‘裴信绫’就不存在于这个地方一样。” “宫中似乎没有那样一个人。”裴紫绸满怀疑惑的向太后回报。“我向各宫的总管打听过,并没见到娘娘您形容的那姑娘。所以请原谅奴婢办事不力。” “你起身。哀家不怪你。”裴若芹蹙著眉想了一会。“传令下去,所有宫人在各宫待命,哀家要亲自找她。” 为什么会执著那女孩呢?是因为那女孩直言不讳的态度让她非常赞赏吧?在争权夺利的后宫中,竟也有那样正直的女子,可能的话,她想把她列入李儇的妃子候选人中 “怎么了?有话慢慢说。” “不知道为什么,襄城公主和太后都出动了探子在打听信绫姑娘的消息。”由千日那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看来,大概是拚命跑来向太医通报的。 “公主那我能理解,她自信绫在时就好像挺在意她的,至今啥也没做才教人感到离奇,只是为何会闹到太后那去?” “虽没有直接指出姓名,但是听形容的模样,太后的确是在找信绫姑娘。而且更糟的是,太后为了找出她,此刻正亲自接见所有的宫女,看样子信绫姑娘似乎与太后曾有什么过节似的。” “那孩子不曾闯祸,怎会”裴致远沉思起来。 “对不起,裴太医,都是我不好,我一时没注意到,信绫姑娘就和我走失了,如果我多注意她一点”千日声泪俱下的向太医道歉。 “别担心了,信绫她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致远和蔼的安慰千日。虽然葵夫曾允诺会再与他会合,可是葵夫这么做,真能得到幸福吗?他接著说道:“对了,千日姑娘可曾照我的吩咐去做?” “为了帮助信绫姑娘,我自然交代好了。大伙听说信绫姑娘下落不明,都十分为她担心。宫女失踪,罪名不轻,为了让上头不追查下去,大伙都义不容辞的替她保密,当作没这个人存在。可是”千日迟疑了一会儿,才不安的向致远开口道:“太医真的可以拿到伍侯爷的亲笔签名吗?你曾说过只要肯为信绫姑娘守密的人,就以签名做为谢礼。” “别说是签名,就连字画也可以拿到。”裴致远拍胸脯保证。“你们都知道我曾经随军出征过,和伍侯爷的交情不浅,这些不过是些小事罢了。” “那就好了,不管这是不是助人,毕竟是触犯了宫规,若是拿不到伍侯爷的签名,对大伙还真不好意思。” 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的人。李儇暗自忖度著。他和葵夫朝夕相处,两人互相对对方的行为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过去彼此的谋略一直难分轩轾若他和葵夫真有缘分的话,一定能再见面的吧?不,就算两人无缘,他也要创造出机会。 “很好,一更准时关城门,卫兵也全撤回营房了。” 葵夫站在城墙前,抬头仔细聆听城墙上的动静。一更锣响后的两刻钟才是守城卫士巡防交班的时间,此时城内守门的大将应该不会出现。若是只有卫兵的话,应该会容易对付得多。她拉了拉城门旁的绳子,绳子的未端是连接到城墙上的小哨站内。 小哨站中一阵轻微的铃声响起,不一会儿就有哨兵自城墙上探出头,大声问道:“是谁要紧急出城?报上名来!” “龙骧将军,定远侯伍葵夫!” “伍侯爷?”守城的士兵一改粗鲁的态度,立刻从城墙上沿著阶梯冲了下来。 “不知大人有何要事?”士兵们无不恭顺的陪笑道。 “奉太子之命,紧急出城。”己葵夫神色自若的回答。李儇大概作梦也没想到她会再度恢复这个身分吧?她的心里不免有一丝得意。任凭他再布下天罗地网,她也一样能自由脱身。说什么她都不愿因为欺君而被处斩。 “奉太子之命?可是若真如此,殿下又为何要亲自来把关?”士兵狐疑的问道。 “什么?”葵夫张大美目看着缓缓自城墙上步下的人影。怎会是——“殿下?” “我正在等你。”李儇的脸上看不出是愤怒或其他表情,他只是挥挥手要士兵们退下。“我现在撤销你出城的命令,新的任务就等你随我回宫后再交代吧。” “撤销命令?”葵夫对他的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李儇在人前为她撒下了漫天大谎帮忙掩饰,这是否表示他无意杀她?这是为了什么?难道李儇没打算责难她?难道他也有那么一些些喜欢她?可是葵夫稍稍望了一眼走在她前面的太子,从背影感觉不出他的想法。 还记得以前在战场上时,两人之间就算半句话都不说也能知道彼此的下一个行动,而现在却葵夫摇摇头。李儇是在礼教下长大的皇太子,不可能会轻易原谅她的欺瞒行为 第七章 宫里的气氛异常诡异。也不知已过了多久,李儇终于抬起头望着葵夫。 葵夫没有直视他的勇气,撇过头,向他坦诚道:“微臣不,罪臣愿听候殿下发落。”事既已至此,再多的辩白也只是让她更难脱身罢了。 “我知道你厌恶功名,拒绝官位,挂剑求去,甚至假借奉旨企图闯关,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李儇打断葵夫的自白,故意转移了话题。若是葵夫真的在大众面前暴露了女儿身,到时就算他想救她也无计可施。在没找出完美的解决之道前,他决定不提这件事。“只是我不想就这样失去你。” 乍时,葵夫的脸颊突然红了起来,像是火烧般灼热。“殿下——殿下何出此言?” “本——本宫的意思是——是——我国不能失去你这位栋梁。”李儇也吓了一跳。 怎么不知不觉他的真心话就说了出来?光是要葵夫承认她是女儿身就让她吓得逃跑,要是他真的向她告白,难保她不会再失踪一次,他只得连忙改口。 葵夫的心情瞬时跌落谷底。她还是不该抱有任何幻想的,李儇根本看不上她,他所重视的,不过是她的能力罢了。“殿下希望微臣做什么,就请明示吧。” “本宫”李儇一时语塞。要她继续扮演定远侯是假,想将她纳在自己身边才是真正的目的呀,要编派个什么借口呢? “启禀殿下,羽林军蓝大将军有急事禀报!”一名宫女慌张的通报道。 “宣。”李儇和葵夫相望一眼,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 “请殿下恕末将失礼,宫中收到急报,回纥和吐谷浑同时南侵,请殿下定夺。” “在这种时候?真看不出他们之中也有聪明人。”葵夫皱眉道。吐谷浑才刚战败不久,要独自重整兵力实不可能,必定是回纥的智者重新召集吐谷浑的残兵才是。 “咦?伍将军也回来了,真是可喜可贺,这下就不愁没有大将领军了。”蓝天擎露出欣喜的笑容。可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殿下像在瞪他。 开什么玩笑!谁会让自己喜欢的女人上战场!李儇对搞不清楚状况的蓝天擎下令道:“派出八百里急使,传令给正在路上的云麾大将军,要他火速前往凉州叙任都督一职,并对付吐谷浑的残兵败将,这次务使吐谷浑不敢再有反抗之意。另外再派急使给兰州都督,要他即刻整军迎战回纥。” “可是殿下,虽然兰州有驻兵,但那个兰州都督”蓝天擎话才出口,立刻住了嘴。这次他肯定殿下的目光的确像是要杀了他一样。 现任的兰州都督已上了年纪,按理说,如有适任的人选早就去接任这个职务了。半年前,李儇曾属意葵夫担任这个职务,但葵夫辞意甚坚,所以此事一直悬而未决。 “那么微臣自愿请缨上阵,率领兰州驻军迎战,请殿下裁夺。”葵夫请命。她满心以为这个举动应该会让看重她能力的李儇高兴才对。 “这”当着蓝天擎的面,李儇不好回绝葵夫这理所当然的提议;而另一方面,朝中现下的确没有合适的武将,若说李儇亲自领军,等他平了回纥之乱,恐怕回到京里,早已失了葵夫的踪影。他沉思了一会,才下令道:“本宫要亲自出征,伍将军也随本宫同行。蓝爱卿,派出八百里急使将此事告知兰州都督。” 一早,李儇就召见朝中大臣商讨国事,之后并向卧病在床的皇上报告所有政务。 葵夫心中满是疑惑。昨天李儇坚持不放她回府,要她留宿东宫:今早要她列席早朝也就罢了,他要见皇上,干嘛带她来?李儇去见皇上,她却得要枯坐在清心殿,遇到宫女进去,她还得要遮遮掩掩的。昨天宫里才走了个裴信绫,今天众所瞩目的伍葵夫就回来了,万一被眼尖的宫女识破就像现在,她虽然装作在欣赏墙上的字画,实际上她是为了不让躲在窗外和门外的宫女偷窥到她的模样。门口似乎有了动静,来人不是李儇。 “葵夫。” “义父。”葵夫回过身。忽然想起前天不知何时弄丢了李儇的折扇,要是那扇子她遗留著,此时就可以盖住她作贼心虚的脸了。现在想想还有些难过,那时她该回去找那扇子的,毕竟那是李儇的“父亲捧著这一堆白纸做啥?” “还说呢。”裴致远凑到葵夫耳边轻声说道:“裴信绫失踪一事,总要付些遮口费给你的朋友们吧。” “皇兄要和伍侯爷同赴兰州?” “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嘛。”李儇对拦下他的七妹笑道:“你既然知道,就别挡我的路,我还有一些事要忙呢。” “这可不是不重要的小情报喔,难道皇兄不想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伍侯爷到哪儿去了吗?”决明笑盈盈道。 李儇狐疑地接过决明手中的包袱,拆开一看,惊道:“这——这不是葵夫的衣裳吗? 难道你昨天去参加了‘悦来客栈’的拍卖会?我不知道你也是葵夫的崇拜者。” “皇兄在说什么啊,”决明急道:“这个可是我从一名宫女手上拿来的。如何,皇兄有兴趣吗?我可以告诉你是谁把伍侯爷藏起来的喔。” “你得多学会照顾自己才行。”裴致远将一张张纸整理好,抱在胸前。“这次为父不能随军出征,没办法随行帮你,小细节你自个儿要多留神,毕竟你现在的身分非比寻常,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身败名裂。” “为何义父不随行?” “没办法,我拗不过太后的旨意。”裴致远苦笑道:“你该记得我曾说过我是太后妹妹之子,也是现在裴家唯一的继承人。太后说什么也不让我再赴战场,深怕我有个意外,使裴家绝后。” “咦?父亲为何至今仍然孤家寡人,始终没有婚配?”按理,裴家是北方大家族,又是开国功勋之后,一门荣耀,位高权重,再加上致远才德兼备,应该不会没有合适的对像才对。 “我也曾经有过互许终身的意中人,可惜家门不允许,硬是被拆散。如果当时我有勇气的话也许今天就不会是这种局面。”奇妙的,就连致远也不了解为何今天会愿意告诉葵夫这么多过往的事。“那女子和她腹中的孩子就这么失去踪影,至今音讯全无,我之所以发愿终身不娶,便是为了弥补对她的亏欠。”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勾起您的伤心事” 眼看葵夫似乎有些沮丧,致远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为这种事伤神,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我的亲生女儿看待,有你做我的继承人就够了。所以,你一定要能得到幸福才是。” “义父” “等你北征回来,我们再来找个好法子让你卸下重担,为父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让你风风光光从裴家大门嫁出去。” “我会照顾葵夫,表叔可以放心。” 裴致远才刚和葵夫谈完话,赫然发现太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 “殿下!”真是糟糕!葵夫揣测著。殿下到底听了多久?又听进了什么? 仅仅是对望这么一眼,裴致远立刻明白太子已看穿一切真相,而且不仅没有降罪的意思,还“殿下身负重责大任还要分心照顾葵夫,岂不是太麻烦殿下了吗?也许我该拜托别人——” “不,一点也不麻烦,请叔父放心地把葵夫交给我。”李儇也认为自己太猴急了些,但是自从他从决明那里得知葵夫早已认致远为义父后,就迫不及待的想向致远取得许婚的承诺。致远对葵夫而言有一定的份量,所以要打动葵夫的心,多个人帮忙总没错。 这个李昭明是在做什么呀?他难道不知道他所说的话活像是在向义父提亲吗? 这么一想,葵夫不觉脸红了起来。虽然李儇可能是在说别的事,但能听到他说这些话,她其实比谁都开心。 裴致远看看李儇那一脸焦急的模样,又看到葵夫娇羞的样子——这两个家伙是何时进展到这种地步的?居然完全没通知他。看来他委实不需要为这两人操太多心“那就拜托殿下了,下官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裴致远才踏出一步,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到李儇身边,附耳道:“那孩子挺死脑筋的,话不挑明说她是不会懂的,殿下还是趁早把话说开吧。你们之间的事,下官也爱莫能助啊,还请您多担待了。” “那种事”李儇嘟嚷著,要是他能轻易把这些话给说出来,事情就简单多了。 正因为不知道长久以来葵夫是以怎样的心态对他,万一他挑明了说,而葵夫不接受或是吓跑了,那不是糟了吗? “裴太医都跟殿下说了些什么?” “你何不干脆承认你已拜他为义父?”李儇走到葵夫跟前。“看来你似乎很不信任我嘛。这件事瞒我,那件事骗我,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就不知道在你心里面,我这个与你称兄道弟、出生入死、共事四年的朋友究竟有多少份量。” “朋友?”葵夫不觉有点失望。原来他只把她当作朋友?她赌气似的撇过头,冷漠的说道:“有些话就连朋友也不能说的,不是吗?更何况我们之间还有一层君臣关系在” “若说我们暂时不提这些,”李儇伸手轻轻托起葵夫的脸庞,怜爱万分的柔柔说道:“葵夫,我想听你的真心话。你究竟对我是怎么想的?你讨厌我吗?” 葵夫先是睁大了眼睛看着李儇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后直视他深情的双眸,连自己也难以置信的沉醉在他认真的迷人笑容里。 “我不希望从你口中听到任何否定的答案,因为我早已对你——” “皇兄!没出什么岔子吧?”决明因为不放心昭明突然冲去找裴致远而跟了过来,出入禁宫不须通报的她自是毫无顾忌的闯进清心殿。她一进来,只见李儇和葵夫背对背分得老远,而李儇的表情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我来得不是时候吗?” 李儇忍住想掐死决明的冲动,对她挥挥手,冷道:“没事的话你就先退下吧。” 决明立刻退到门外。这下可伤脑筋了,本想向李儇邀功,却坏了他的好事“那么”李儇鼓起勇气,走到葵夫面前,再次说道:“葵夫” “启禀殿下,兰州又传急报!”蓝天擎顾不得礼节闯了进来,连忙报上:“回纥大军已推进到关外五十里,请殿下裁决。” 只见李儇铁青著一张脸,良久,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本宫即刻启程,你们有其它异议吗?” 一路上,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赶路,而且周围又有一群东宫近卫军,她和李儇两人始终没机会独处。可是这都不妨碍葵夫的好心情,因为她赫然发现,并不是她自己自作多情,李儇似乎也不是如她想像的只把她当作朋友或臣子看待。而且在知道她隐瞒事实后反而不像从前一样老想逼她,却是处处掩护她。这么说来,莫非李儇比她所想的更早发现她的假扮?而且才老对她也许他也,哎呀呀!这么一想,葵夫不自觉的脸红起来,女人家实在不该去想这些事的,可是她偏又忍不往去揣测李儇到底想说什么,那时在清心殿里她的视线不禁又飘向李儇,恰巧对上他回头。她胀红著脸对他浅浅一笑。随即将思绪放回手上的缰绳,专心赶路。 李儇只是想多看她一眼,没想到却遇上她正在瞄他,还给了他一个笑。这算是好现象吧?可是他还不能就此安心,在没听到她亲口允诺前,变数还是存在的。 一切的事情在战争结束回京后就会有个定局。他暗下决心。 自从到达兰州后,算算也有四个月了,但葵夫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更加郁闷。这四个月来,别说是担任先锋,就连担任后卫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名义上她挂有副元帅的头衔,可实际上她连一步都没踏进战场;李儇交给她守关待命的任务。既然如此,那天又何必拦下她,还带她来兰州?为此,她昨天著实和李儇吵了一架。 今天一大早他就出城迎敌,为的就是不想再和她吵下去。 为何她就不能体谅他的苦心,执意要出城作战?本以为将政务交给右相戚伯舆、中书左仆射薛子琰和中书右仆射韦贯之等人后,他可以放心的在第一线作战,可是现在的情况似乎不是如此;葵夫老是想上阵,若是有机会向她解释,她应该能听得进去吧?可是她根本连点机会都不给他,他又不好在其他人面前和她对立,真是伤神。 看回纥那种不积极的攻势,和前一阵子截然不同。要不就是回纥的内部有了纷争,主帅更替了;要不就是回纥采用诱敌战术,想引敌军深入;偏偏潜伏在回纥内部的探子又迟迟没有回报,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他比谁都希望能解决这种僵局。战争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的事,不该让它一再发生。待他日后即位,一定会致力于维持边界的和平“启禀殿下,在前方十里处发现有回纥军躲在山谷中。” “知道了,派出先锋诱敌出谷,其他人准备迎敌。” “启禀将军,殿下和回纥军正面交锋,敌人排巴鱼鳞阵,我军以逆鼎阵夹击。” “再探。”葵夫皱眉应道。鱼鳞阵对逆鼎阵呀的确像是李儇的作风,只是采用如此分散军力、以机动性取胜的阵式是不是太冒险了? 哎呀!真令人心急,偏偏这时候她只能呆坐在城里等候回报,什么也不能做。为何李儇不能了解她也想有所作为的心意?她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甚至在当朝的武将中她可以坐拥一席之地,偏就有一个不识货的家伙将她搁置在城里。 她想在他身边和他一起作战,而不是在旁穷着急,为何他不明白她的心意? “那是怎么回事?”葵夫盯著城外掀起的漫天烟尘问道。 “报告将军,大事不好了,城外出现了回纥大军,数量约有近万人之谱,请将军定夺!”一名探子慌张的冲了上来。 “调虎离山之计?”葵夫不觉轻笑起来,眼底闪过奇妙的光辉。“城中派出三千士兵随我迎战,其他人关闭城门死守城池,除非我军凯旋归来,否则不许开城门。”她另外又找来两名密探,交代下去:“去见殿下和兰州都督传递军情,不得延误!” 真的很奇怪,这一批回纥军不但人数少,而且也没有战意,似乎太弱了,该不会是——诱饵?糟了! “启禀殿下!回纥大军突袭关卡,现已逼近城下!” 李儇心头微微一震,咬了咬牙,下令大军调转回城。所幸此处敌人已败退,他只留下一小队士兵追击残兵,其余全带回城。 千万要撑住呀,葵夫! 会陷入这种诡计只能怪自己太大意,因为急著想结束这场战争才会失算的。李儇懊恼万分。要是葵夫有了万一,他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已经很久不曾有过如此沉重的感觉,将近一年的悠闲日子将她的感觉磨得迟钝多了。 葵夫苦笑。 她以长枪隔开敌人的斩击,再低头闪躲一枝横空飞过的箭,跃马转身又踢倒一名敌兵;虽然她已尽全力,但川流不息的回纥军仿佛无止境的向她逼近。 她稍微瞄了下周遭的情况,兰州驻军远比她所想的还要努力,可见她下达“背水一战”的闭城令果然有效。只是这样下去,即使她再骁勇善战,情势仍然不利“殿下的大军已到!援兵回城了!”群众中似乎有人这么大喊。 一时间,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又振作起精神来了。 葵夫看着不远处飘扬的旗帜笑了起来。她似乎从来不需要特意寻找他的身影,即使是在大军中,他永远是最吸引她的一个,从初次见面时就是如此。 她苦撑著,等他冲到她面前。然而等待著她的竟是他的一句:“你是疯了不成?为何要出城应战?” “难道你要我坐以待毙?”她不甘示弱的回嘴道。本来还有些为他的到来而感动,现在她只觉得很火大。 “我不要你身处这么危险的境地呀!”李儇急道。 “在城中又有多安全?”她顶撞。 要是在平时,元帅和副元帅发生如此激烈的争吵,恐怕大军早已四分五裂,可惜此刻他们吵归吵,倒是挺合作的将刀口朝外对准敌人。 就在他们专心于战事上时有了疏忽,而这疏忽正为他们的将来投下变数。 葵夫眼尖,看到一枝笔直朝李儇身后飞来的翎箭,她想都没想便策马向前,毫不考虑的为他挨了一箭。 “葵夫!” “擅闯——擅闯此营者斩,你没听到吗?还不快快退下!”葵夫龇牙咧嘴的怒斥著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但她脸上表情难看之至并非因为生气的缘故,反倒是因为—— “很遗憾,你的命令只对别人有效,对我派不上用场。”李儇一步步逼近葵夫。 “你最好在我动粗以前,乖乖褪去你身上穿的,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李儇发现,在这种场合还要保持冷静、委婉的劝葵夫实在是他的一大考验。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逼她就范。 “殿——殿下请自爱,这周遭还有部将在,不要做出惹人非议的事。”葵夫缓缓的退到营帐边缘。她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这百尺内所有的士兵都被我撤了下去;或者你想叫人瞧见你这副模样?”李儇一语说中了葵夫的难处。 葵夫完全乱了方寸。“殿下——殿下,这不是要逼死葵夫吗?” “混帐!我是想救你的命哪!”一回想起那一幕,李儇还心有余悸。他只记得正与他相对抬杠的葵夫,突然策马冲到他身后,接著就只见她将要趺下马,他连忙掉转马头,在葵夫身后急急接住她,将她拉上自己的坐骑。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极为触目惊心的一幕——葵夫的战袍上自肩头至右胸无一不被染成血红,而原本闪亮的银色盔甲却沾染上了怵目鲜血,一支弩箭赫然穿透她的右肩。 那时他心中的痛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冲击!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紊乱,无法再做任何思考,唯一的念头便是带她脱离战场。 然而葵夫却是咬著牙摇摇头,以左手按下了李儇的缰绳,她心里明白李儇的用意,可是她万不能让李儇为她如此做。在战场上,最忌讳的便是主帅先逃,这往往是战败的直接原因。她为了让他安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那笑容在他看来只觉凄绝万分,接下来她所做的事简直是他的梦魇! 她要求他折下箭头,他为难的照办了;但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行拔出箭身,跳下李儇的坐骑,寻回自己的战马,拔出佩剑,冲进敌阵再战。 李儇虽然知道葵夫的举动是值得赞赏的,可是他心中却是悲愤莫名,大为光火的抢在葵夫之前与敌人交手。 最后在敌军已有败退之意时,他逮到空档便让部将强行将葵夫送回城,自己则继续领兵追击。 本以为他回城后,至少会看到葵夫已治疗完毕,没想到他得到的讯息却是葵夫不许任何人踏进她的营帐,就连军医她也照赶不误。 在他硬闯副帅帐中时,吃惊的看着她依旧是穿著染血的战袍。 “你再不止血可会送命的。”李儇又往前踏了一步。看着她惨白的脸色,他的心立刻像是被人刺穿一刀。这次不论如何都不许她再执拗下去。“别再胡闹了,快坐下,我帮你疗伤。” “我不是胡闹,这种事我自己来便得了,犯不著劳驾殿下。”葵夫推拒。 “弄了半天,你也不过才卸下胸甲和护心镜,谁敢让你自己动手啊。”李儇双手抱胸,叹口气道:“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由我疗伤的话,至少让其他大夫帮你看吧。” “不——不行,除了父亲,我不能——不能让其他人”葵夫已觉晕眩,眼看就要站不住了。 “你若坚持要到回京才肯治伤的话,恐怕还没走到半路——”李儇话未完,眼见葵夫跌个踉跄,便一个箭步冲上前搀扶住她。“当我求你,别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殿下这不是折煞葵夫吗?”她只觉得委屈莫名,也许是因为受伤而使她变得软弱了,她轻声辩解,声泪俱下道:“即使葵夫乃待罪之身,可是纵使性命不保,我也不能让名节受损,这身子只能给未来夫婿瞧见的,求殿下别再为难我了。”她一面说,一面还紧抓著衣襟不放。她总算当面向李儇坦承了罪名。 “我无意为难你,也不会在此刻对你做出逾矩的举动,我只是想救你。”李儇诚心的握住葵夫搁在衣襟前的双手,认真的双眸直勾勾地瞧进葵夫眼底。他柔声说道:“如果将来我娶了你,就不会有这层顾忌了吧?” “这——这种事,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况且你是——是将来要登基的皇太子,岂能任性妄为、信口允婚?”葵夫不是没有想过她和李儇之间将来的发展,只是进展的速度超乎她所能反应的迅速,一时令她有些措手不及。况且若是李儇只是为了救她而假意允诺,或是事后基于道义娶她,这都不是她希望的。“若说殿下压根只是把葵夫当好友的话,还是算了吧。”她所希望的是李儇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坚定说道:“我承认在远征吐谷浑时,的确只是把你当成心腹好友,真正察觉到对你有超乎寻常的感情是在回京后的那段时期,就连我自个儿也不明白这事是怎么发生的。”他又把脸贴近她一些,苦笑道:“难道你还瞧不出来,现下我正疯狂的迷恋著葵夫你哪。”他立刻又正色道:“总之不管你愿不愿意、同不同意、答不答应,我是娶定你了。” 葵夫美目圆睁,缓缓说道:“你也未免太过霸道了。” “你早该知道的。那么、如果你不反对,我现在可要动手了。” 只见葵夫的嘴形缓缓动了动,听不清楚她究竟说了什么。 “这算是默许吗?”李儇看着昏迷的葵夫苦笑道。 葵夫足足昏迷了四天,这之后伤口的愈合情况还算不错,也许再过个两、三天她就能下床了。 “捡回一条命算你命大。”李儇这几天一直喋喋不休的责备她过于轻率的举动。 起初葵夫听说这几天来全是李儇在照顾她,心里还有些感动;可是自她醒后,同样的话她连续听了三天,她也有些不耐烦的回道:“是,下次不敢了,可不可以请殿下停止训诫了?” “还有下次?”李儇端了药汤递给葵夫。“这次回去以后,不管谁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领军出征了。” “什么!?再怎么说,我也是堂堂的龙骧将军,就这么抹煞我的存在未免太——” “还真敢说呢,不知道是谁丢下将军的头衔不告而别,失踪了将近一个月,最后竟是扮了女装潜伏在宫中啊?” “什么叫扮女装!”葵夫胀红了脸。这三天李儇和她独处的时间很多,两人几乎整日在闲聊,葵夫不知道是谁透露了她的行踪给李儇,反正事到如今她也没啥好隐瞒的,自是对李儇所有的疑问据实回答。可是“我原本就是女——” “嘘。”李儇连忙以食指封住葵夫的唇。“你可以不用大声嚷嚷,我比谁都清楚你是多么完美无瑕的绝代奇女子。” “你还真敢说。说这些肉麻话你就不怕咬到舌头?”葵夫羞红著脸,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立刻让她钻进去。这几天李儇说话愈来愈肆无忌惮了。 “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真令人感到窝心。”李儇促狭笑道。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葵夫发现与李儇的口舌之争她怎么也占不了上风。 “我最讨厌只会花言巧语、油嘴滑舌的家伙。” “别忘了你已答应要嫁给我,现在后悔太迟了。”李儇温柔的捧起葵夫的双颊。 “谁答应你来著?”葵夫难为情的撇过头。“我怎么不记得有过这事。” “你不记得?这是说就算我另娶他人也无妨喽?” “李昭明你——”葵夫左手抓起放在枕边的佩剑就掷了出去。 “启禀殿下、伍将军,朝中派出八百里急使送来紧急——”捧著公文走进来的守营官,一进门就只见长剑“咻”的一声插在营门口的柱子上。守营官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惊惶失措的讨饶道:“属下无意触犯将军禁令,只因事态急迫,尚请将军饶恕下官无礼冒犯。” “这——这次就免你刑责,急件呈给殿下就速速退出吧。”葵夫瞪了忍俊不禁的李儇一眼,尴尬至极的搪塞了几句。 “谢将军。”守营官慌忙退下。 李儇收了笑意打开了密函。 “有什么大事吗?”葵夫问道。 “单斌传来捷报,吐谷浑残党已向我朝称臣。” “不愧是大哥。”葵夫看着李儇,不安的问:“看你的样子消息不只一件吧?” “父皇的病情有好转的情形,已经开始和右相商议国事了;换言之,等我们一回京以后,我就不必再代理父皇处理政务,可以落得清闲了。”李儇走到葵夫床沿坐下,温柔的笑道:“这样一来,我们可就有更多时间处理你的事了。”李儇优雅的笑着,并将她的忧虑轻柔的以吻封住。 第八章 “名单中的所有人都邀请了吧?”皇太后在孙女的陪伴下,游赏著御花园。 “全照皇祖母的意思办了。”决明笑答。“皇兄也传来消息,一个月内就班师回朝,这时机选得可真是太妙了。” “这是天意呀。”太后开心的盘算著。“这次,不管儇儿用什么说词回避,哀家都要他无言以对,定下心迎娶妃子。” “美其名是为恭贺皇祖母寿诞而举行的‘百花盛宴’,为此邀集了京中及附近数州的名门千金、闺阁佳丽齐聚一堂,实则是要让皇兄选妃,这真是高招呀。”决明在知道李儇肯定选不出人的情况下,还兴致勃勃的进行这件差事,为的就是希望这招撒手间能促成李儇早下决心向“她”求亲。瞧,她是多爱护哥哥的好妹妹啊。 “是啊,这次不许让他再以‘没有意中人’的理由推辞;哀家就不信百来名才貌出众的佳丽中没他看得上眼的。”斐若芹越想越开心。唉,她真想早点抱到曾孙呀。 祖孙俩谈笑风生,走着走着便来到了华阳殿。 “殿中尚有灯光透出,致远这孩子,老是只顾工作,自己是御医,却不曾好好管管自己的身子。”斐若芹唠叨念著,向华阳殿走去。 “哇,真是栩栩如生、传神极了!”千日赞赏著。“真不愧是当代仕女图第一名家,薛大人真是厉害。” “千日姑娘太过奖了。太后命我绘制各家千金人像,虽然我都是与她们会面后,在有人物可临摹的情况下完成了不少幅画,但凭心而论,那些全比不上这幅只匆匆一瞥而画出来的杰作。我想,裴太医是如今唯一能收下这幅画的人了。”薛子琰开口道。 “信绫姑娘到底何时回来呢?宫中少了她还真是令人感到寂寞啊。”千日叹口气后问道。“斐太医可以稍微催促她吧?大伙都很想念她呢。” “千日姑娘,本官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呢。”致远笑道。“她想要怎么做都是她的自由呀。” “您不是信绫姑娘的父亲吗?您一句话,她哪敢不从? “你怎么知道她是我的?”致远不禁被千日的话给吓了一跳。当初为了让葵夫有一天离开宫中时,能完全不留痕迹,他和葵夫见面时,若有外人在场,一律以宫女和太医的名号相称,越多人知道他和葵夫的关联,恐怕会牵扯出麻烦。他也只在那时想引荐葵夫给薛子琰认识时说过,怎么现在千日会知道?他惊慌的看向薛子琰。 子琰摇了摇头。他明白这事的严重性,不会不顾他所尊重的裴太医父女性命而迳自泄密。 “哎呀,你们私底下不都是这么称呼的吗?这在大伙间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 致远脸色发白,勉强挤出笑容。“千日姑娘,这些话绝不能说给外人听” “您放心,我们知道分寸的,大伙不都守口如瓶?您瞧,至今没有任何关于这事的风声流出宫外不是?”千日叹了口气:“说真的,大伙都挺同情裴太医呢。” “同情?” “是呀,说真的,信绫姑娘是您的私生女吧?”千日颇为自豪自己的洞悉能力,便原原本本的将自己的归纳结果给一古脑儿的说了出来。“您也不用瞒了,信绫姑娘的身家纪录完全不详,宫人簿中并没有登录‘裴信绫’这个名字不是吗?想必是裴太医您思女心切,让她假扮宫娥,偷溜进宫好让父女相会对不?” “这”致远不禁有些佩服千日,看不出她的脑子转得挺快的嘛。这番说词的确是当初他拿来应付薛子琰的,自是不得不认帐。 薛子琰还正低忖著要怎么开口以解心中疑惑,不料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他们意料之外的人闯了进来。 “太后。” “皇姨娘”致远完全不敢去猜想,皇太后到底在门口听到了几分他们的对话。 这下该如何是好?若是只有他一人获罪也就罢了,怕的是这位严厉的姨娘不知会怎样对待至今帮过他和葵夫的其他宫女们。 “千日,方才你所言是否属实?”斐若芹大喝一声,吓得千日连忙跪下,支支吾吾半天仍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 “太后请息怒,此事”薛子琰企图缓和局面。 “够了,不干你们的事。”太后面无表情,挥手摒退薛子琰和千日。“决明,你也出去。” 裴致远左思右想都没个好方法可以平息太后的怒气。 裴若芹走到桌前,一把抓起桌上人物画。“说来说去,欺瞒哀家触犯宫规的,竟是哀家自己最亲信的外甥,真是太令哀家痛心了。” “皇姨娘,此事” “这么多年来,哀家屡次为你觅得的良缘,无一不被你婉拒,害得哀家成日为裴家可能就此绝了后而自责不已。没想到你有了这么大的女儿却默不作声?”太后盯著画中人物不一会儿,眼中闪过一抹光辉。 “这个”致远偷瞄了下太后的神色,觉得她怒气渐消,可是,要如何解释这一切? “我知道当初硬生生拆散你和她是哀家的不是,但在察觉你们俩乃是真心相爱后,哀家也曾派人四处寻访她的下落,只是始终未果,这样你也要怨怼姨娘?” “致远没怨过姨娘的不是,是致远自个儿不好,若是当年能更有勇气一点,今日也不致如此。” “这孩子多大了?可有意中人?找了婆家没?”太后问了许多问题。 “二十快二十一岁了,尚未许人。” “二十多?”裴若芹瞪大了眼睛。“听说那女子失踪前已有身孕,由此推算莫非这孩子是她所生,所以你才不敢告诉姨娘?”裴若芹不让致远有抗辩的机会,略显哀伤的迳自把话说完:“哀家早就承诺过,即使她是平民女子,哀家也不计较了。不论如何,现下这孩子是裴家唯一的继承人,是哀家的甥孙女,你去把她给叫回来,哀家要好好看看她。” “这恐怕不太方便吧?”致远迟疑著。那孩子此刻人在关口领军征战,可不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 “有什么不方便的?”裴若芹似乎误解了致远犹豫不决的理由。“若是你早些明说,哪会让那孩子迟至今日没个名份,连个好婆家都寻不著。改日哀家让皇上下个诏书,册封她郡主之位,封千户汤沐邑,再召个赘婿就这么说定了,在儇儿大婚后,就这样照著办。”想着想着,裴若芹又开始期待可以在有生之年预见裴家有后了。 这下麻烦了。虽说有个真正的身分是再好不过,可要替她招个赘婿?昭明和葵夫那两个孩子应该是情投意合吧?这下一个要娶妃,一个要招赘,怎么摆得平?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幅画哀家就先拿去,在那孩子回来前,哀家要好好记著这孩子的模样。”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裴致远颇懊恼自己的多事。本想拿那张画去试探李儇的反应,谁知道那两个孩子的进展完全无需他操心;现在他拜托薛子绘画的像反而流到太后手中,他该怎么向葵夫说呢? “大哥,半年不见,大哥的气色看来不错嘛。”葵夫从府邸正门亲自迎进单斌。 “该先祝贺大哥吧,平定吐谷浑,荣升骠骑大将军,加封卫国公,真是可喜可贺。” “看起来贤弟不也满康健的嘛。”单斌一面答应,一面环顾四周笑道:“府邸总算完工了,装饰得还挺不错的哩。” “如果大哥中意的话,就让给大哥如何?”葵夫提议。 “那怎么行。这是贤弟的侯府,不,贤弟也封了荣国公,官拜正二品辅国大将军,我怎能任意抢夺这宅邸呢?” “加官晋爵呀,这可真令人伤脑筋呢。”葵夫苦笑道。虽然李儇和她都同意“伍葵夫”能保持低调是再好不过,可是回京后,李儇已将政务归还皇上,皇上硬是要犒赏她“护驾有功”、“浴血奋战”她也难以拒绝。 “不过,听说贤弟受重伤,看你现在没事,为兄就放心了。”单斌走进国公府大厅,却看见已有人先他一步坐在大厅之中。他拱手作揖,笑道:“久违了,殿下。” “好久不见了,单斌。”李儇也起身迎向前来。“一别半年,别来无恙?” “托殿下鸿福。”三人互相寒暄一番后,分别坐了下来。李儇一把抢过葵夫沏茶的工作,为单斌、葵夫和自己都倒了茶。葵夫好笑的摇摇头;从她受伤以后,李儇就紧张兮兮的什么事都不让她做。 单斌总觉得他们两人间有著与以往大不相同的气氛,便开口问道:“殿下怎么一大早就来找贤弟了?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不,近来朝中清闲得很,我只是怕葵夫没按时服药、换药,所以不得不时时的盯著她。你也知道,她向来就不是个肯乖乖听话的家伙。” “唉,你们的交情还是那么好,难怪京中又会有些奇怪的流言不时传出;毕竟这是在京中,你们两人又是那么受人瞩目,不论如何,你们也该慎重些。”单斌没注意到李儇和葵夫两人都有点像是被人当场逮到错处一样的尴尬,还迳自把话接了下去:“说来说去,这些辈短流长的闲言闲语会四处流传,还不全是因为李兄和贤弟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一个。若要平息这些谣言,我看你们两人还是快快娶一房妻子,省得又被什么事给耽搁,小心夜长梦多。” “还说呢,大哥不也独身至今?论年纪,大哥才是该成家的人。” “不行啊。”单斌叹了口气。“没个中意的人选嘛。” “我打算就在近期之内册立太子妃。”李儇意味深长的瞄了葵夫一眼。“单斌,你也该好好考虑一下将来。战事已告一段落,该是定下来的时候了。” “哦?真是可喜可贺,皇祚总算有望了。”单斌故意撇开跟自身有关的问题,笑问:“是哪家的佳丽?我可有这荣幸先瞧上一瞧?” “对方是你也见过的一位绝色佳人,说她是花中之魁也不为过。” 葵夫被李儇那灼热的眼神给瞧得低垂下头。 “不会吧?”单斌震惊的跳了起来。“你要迎娶‘嬉花楼’的头牌‘花魁’月屏姑娘?殿下,请三思呀,我记得你才去过一次,怎么就迷恋上那种风尘女子?” 李儇的脸色瞬时变成了铁青一片。 “那是多久前的事上嬉花楼,啊?”葵夫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她硬是挤出了个笑容,冷道:“抛下我一个,就你们两人去呀,那儿好、玩、吗? “倒也不是十分有趣,充其量只能算是还过得去。”单斌十分认真的回答葵夫。 “没这回事,不,我们只是打发时间,没做其他的事。”李儇顿时慌了,他没料到单斌会突然提起那将近一年前的旧事。那时他们才刚从吐谷浑长征回来,因为葵夫忙著打听师父的消息,他和单斌也闲著四处逛。“我什么也没做,葵夫!” “李兄,你急著向贤弟解释什么?这种事是人之常情嘛。”单斌悠闲的又坐了下来。 “再说,贤弟你不是也不喜欢去那场合吗?何必突然动起肝火?不如这样吧,哪天我们三人再约了一起去——” “单斌,你别说了——葵夫!”李儇连忙拦住作势起身的葵夫。“听我解释。” “啊——”一道尖锐的女声自后院方向传了过来。 “那是怎么回事?”单斌吓了一跳,立刻离开座位要去追查。 “别紧张,大哥。”葵夫习以为常的走向后厢房。“自我回来后,常常有人企图潜进侯府,不知那些人又在打什么主意,我只好弄了几个简单的陷阱在这四周。” “这么大的府邸怎么不多雇些人管理呢?对了,至今似乎没见到半个侍从”单斌疑惑道。 “要找到心腹的随从不容易呀,更何况我本来以为马上就不需要的。”说著说著,葵夫还有意无意的瞪了李儇一眼。这个花心萝卜“现在我还没请人,说不准明儿个我就去找来。” “喂,葵夫,你稍微听我说一下嘛。”李儇跟在急速走动的葵夫后头。 三人走到后苑站定后,不禁瞪大眼睛看着被网子捕获的数名女子。 其中还有人尖叫起来:“哇!是伍侯爷本人哪!” “只要靠近这块告示板,一踩到地上的绳子,立刻会拉动网子落下;这种陷阱我布置了不少,奇怪的是每天仍逮得到十来个闯入府中的人。” “板子上写了些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题几个字,签了名,落了款罢了。” “还真是简单得出奇的陷阱啊。” “真是越看越讨人喜爱。”太后忍不住又拿出画像来看。“紫绸,你过来看看,这是哀家的甥孙女呢。” “咦?这女孩不就是——”紫绸一看,马上回报道:“这女孩就是遗失太子纸扇的那女子呀。”裴紫绸赫然想起以前曾和这女子相遇的一幕,立刻原原本本的回报。 “咦?可是儇儿为何只字不提?若是他们早已认识,儇儿何必隐瞒呢?”啊!她想起半年前她夜召李儇,而李儇怀中“方巾”的主人难道正是她的甥孙女信绫? “也许正如太后所说的,先前裴姑娘并无合适的身分,殿下不敢贸然通报吧。” “真是的,致远也好,儇儿也好,什么事都瞒著哀家;哀家可不是那么不通人情的人哪。”裴若芹嘟嚷著。“早知道他有了对象,哀家又何必那么大费周章的邀请各家名媛?知悉我有意在寿宴上为儇儿选妃的人不在少数,现在该如何是好?” “这是做什么?”葵夫看着李儇拿著一大包东西来找她。“你别以为送礼我就会原谅你。”她继续数落道:“听说你将在太后寿宴上选妃,真是该好好的恭喜你。你就尽管去娶个高兴好了,妻妾成群、左拥右抱,不知羡煞多少人间男子啊。” 李儇早已准备了应付她的方法。他好整以暇的轻笑起来。“真难得你会为我吃醋哪,不过你生气时更显俏丽迷人,教人不禁怦然心动啊。” 葵夫被他堵得一时接不上腔。“你——你少贫嘴,谁会为你吃醋哪!我不过是——不过是”葵夫明白李儇没说错,她正是在吃醋,可她才不愿当他的面承认此事。 “不过是舍不得你最挚爱的夫婿就要被别的女人抢走?” “你少胡扯了,我——”葵夫一抬头,只见李儇虽然满脸笑意,但眼神却是极为认真的,火热的情感仿佛就要迸发出来将她吞噬一般。她被盯得险些喘不过气,不自觉避开他的视线。她似乎是注定要栽在他手里。“你——!”她气嘟嘟的转过身。 “诚如我之前说过的,你既已答应要嫁给我,现在后悔也太迟了。”李儇将手轻搭在葵夫肩上,柔声说道:“你什么都别担心,不论现在、过去、将来,我的妃子就只有你一个,我的心中也只有你一人,你不用跟任何人争风吃醋。” “连个凭信也没有,我才不信你呢。” “信物早在三年前就给了你了。”李儇调侃她:“不知那时是谁拒不收我的家传玉佩?” “你究竟是看上我哪一点?”葵夫面带羞色,腼腆问道。“是把我当成你的臣子、朋友,抑或是爱人?” “既是贤臣,也是良友,更是我的爱妃。得你一人,吾愿已足。”李儇自葵夫身后环过手臂搂住她的腰,柔声说道:“满意了吗?葵夫。” “我不认了也不行是吧?反正我说不过你。对了,你带来什么东西?” “前阵子太后召我前去,要我在百花盛宴上选一佳丽为妻,我已向她表明心有所属,并答应她将你带去让她瞧瞧。我要带你进宫见太后,所以得要让你改装才行。”李儇打开包袱,里面尽是一些绫罗绸缎、绢丝衣裙,还有一些看来价值不菲的首饰。“这些全给你,我要你在太后面前有个最美的模样。” “可是太后要我招赘婿继承裴家”葵夫将前几日裴致远转述的话告诉了李儇。 “这一来你要如何娶我?” “这样不是更好?”李儇轻笑。“这么一来,你就无需再扮男装,而能以女子之身示人了。再者,看来太后挺中意你这个甥孙女的,如果我执意要娶你,相信她也不会反对。” “不过我到现在还是不太习惯这些女装哪,万一弄成一副可笑的模样怎么办?” 葵夫烦恼道。 “怎么你对自个儿这么没自信呢?”李儇温柔的鼓励著:“别忘了你可是列名‘当代七大美男子之首’,若你恢复女装,必定会迷倒天下众生,这还有什么好迟疑的?快挑你喜欢的去换上。” 过了好一会儿,葵夫自内室走了出来,不太甘愿的答道:“这下你该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吧?虽然我已经学会女装要如何套了,可我不会梳发,这一副邋遢样,怎好去见太后呢?” “邋遢?”李儇怔住好一会后,才懂那两个字的意思而勉强答上话。那一瞬间,他还以为置身梦中呢。身著雪白半臂(坎肩),外面是一件淡紫色连身袍衫,以银色织锦滚边绣上葵花,轻盈地踩著白色丝质绣鞋,一头如绢般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如出水芙蓉般的清秀佳人,仿佛是春天新绽的桃花含羞带怯地向他走近。 天下竟有如此绝代佳人!就算是终日与她相处,此刻李儇还是看傻眼了。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咦?你的脸好红,不会是生病了吧?”葵夫心急的问。 “别再走近了!”李儇突然大喝一声。他阻止葵夫伸手探向他额头。 没想到自己居然为她著迷到如此程度!不过是这样对视相望,他就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和渴望。他不安的别过头。 “什么嘛,这模样也还没糟到那种程度吧?这可是你肩个儿要我换的。”葵夫不满的强迫李儇看着她。“所以我叫你想想办法嘛,这头长发非扎起来不可喂,认真听我说话叫你看着我是没听到吗?李昭明!看着我——” 李儇连忙拨开她的手,飞也似地向外奔去。“我去冲冷水!” 葵夫这家伙,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对他的影响有多大,还这样折磨他! “抬起头来。” 葵夫并没照著太后的命令做。在刚刚与太后的问答中,她都遵照李儇的指导,为自己塑造出一个温柔、端庄的形象。一切看来仿佛都平安无事,外传难缠的太后也没对她有任何挑剔,虽然葵夫有些放心,可是也有些不安,因为她总觉得在哪儿听过太后的声音。奇怪的是,别说是“伍葵夫”没和太后正式照过面,就连“裴信绫”也未曾见过太后,为何她会有与太后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九章 “抬起头来,信绫。” 葵夫依言抬头看向太后,然后宛如受到惊吓似地又低垂下头。惨了!离宫前一天遇到的别扭老太婆居然会是太后!那天她心情不好,因此对太后出言不逊,这下那老太婆岂不是会借故欺负她? 裴若芹总觉得她的甥孙女有哪里不对劲。初次见面时她活力十足,直言不讳,而现在不但说话温吞迟钝,就连举手投足也显得僵硬。她不禁皱起眉头。和信绫照面的时候,才看到信绫脸色苍白,好像快晕厥似的。是病了吗?父母都不在身边,信绫一个人不知过著怎样的苦日子,真是可怜哪。若芹对甥孙女再度起了怜惜之心,她清了清喉咙,缓缓唤道:“儇儿,你仍执意迎娶裴信绫吗?” “是的,今生儿臣非她不娶。” 太后一定是想拆散她和李儇!葵夫闭上眼睛,静候太后的决定。她早就知道天底下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她和李儇终究还是步上义父的后尘“哀家就成全你们。” “咦?”葵夫忘了礼数,猛一抬头直视太后。 “信绫既是致远的女儿,就是裴家的继承人,也是哀家的甥孙女,以身分而言也堪匹配东宫,如此一来,哀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谢皇祖母!”李儇高兴得差点就跳了起来。 “不过,哀家有条件。” “条件?”葵夫反问。她早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为了替儇儿选妃,哀家在寿宴上开了‘百花盛会’邀请了各地佳丽参加,如今若突然宣布儇儿立妃,不仅哀家颜面无光,也等于是欺骗了众人,因此,信绫必须也参加‘百花会’。” “儿臣不明白” “为免将来落人口实,这是最好的方法,儇儿也就可以正大光明的选择信绫。” 葵夫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了。没想到那看来古板的皇太后,竟有如此宽宏大量的胸襟,居然肯应允她嫁给李儇。她极力压抑心中的欣喜情绪,笑道:“这么做虽能保住大家颜面,只是那些姑娘们怀抱希望而来,却早已注定无功而返,未免也太可怜了。” “你真是个好孩子。”太后对信绫的同情心感到满意。“你放心,不会有这种事,哀家早已安排妥当。”若芹得意的笑了起来。“哀家已求皇上下旨,让卫国公单斌、荣国公伍葵夫、中书左仆射薛子琰、宁国公世子长孙颢四人连袂出席。” “难道”葵夫的笑容瞬间冻结在脸上。 “那四人不仅位居高官,权倾当朝,而且都还独身,对各家姑娘来说,也算得上是相当出色的夫婿人选。再说那三人全过了律法上的限婚年纪,身为朝廷命官却触犯法律而不自觉,会对民间起上行下效的不当风气,此事万万不可不防。皇上将降旨要他们在‘百花会’上择妻,如抗旨将予严惩。如何,哀家设想得很周到吧?” 周到?葵夫心中一片混乱。裴信绫和伍葵夫如何能并存?就算能侥幸替换出现,这次众人再也不可能像过去一样丝毫不觉她“女扮男装”的事实,这下怎么办?她无助地看向李儇。 “启禀皇祖母,那个葵夫她——她年纪尚轻,还不急”李儇在心里盘算著要如何编派个好理由打消祖母疯狂的念头。好不容易一切都要完美解决了,偏偏又“你不觉得你对荣国公太过关心了?”裴若芹不悦的挑了挑眉。“坊间自一年前起就四处谣传你们两个之间有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这谣言——总不会是真的吧?” 李儇先是怔了一下,才一口回绝:“绝无此事。”表面上看来还算镇定的李儇,其实早已紧张得汗流浃背。他和葵夫之间的的确确有一点点的暧昧,只是绝对不是太后所想的那样。 “你就别太干涉别人的事,说不定哪,荣国公将来会十分感激哀家的安排呢。” 感激?葵夫苦著一张脸。此刻的她恨都恨死了。将来?她根本没有将来可言了。眼看着即将到手的幸福日子反而渐行渐远,她——突然一阵强烈的刺痛感自她的右肩后方袭来,她顿时腿软,整个人站都站不住地往前倾倒—— *9——*9——*9—— “奇怪了,药都按时服用,也每天换药,休养也该是足够,为何身体如此虚弱伤势再度复发?”致远一面翻著医书一面问道。 “我想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李儇叹了一口气。“葵夫,你府里没雇人吧?” “嗯嗯。”葵夫躲开了李儇追究的眼光。 “你府里那一大堆的陷阱是谁设置的?”眼见葵夫不语,李儇自顾自地接话:“挖坑洞、钉木桩,你伤未好就做粗活,难怪伤口迟迟不愈合。”他走到床沿沉声道:“如你所言,每天都有人想潜入你府中,你根本没好好睡过怎么不答腔了?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所以一开始我就要你住到东宫呀,这样我才能就近照顾你——” “然后再次引人非议?”葵夫摇摇头。“这些都不是治本的方法。” 李儇坐上床沿,执起葵夫的手。“除了早日迎娶你,别无他法。” “只是,”葵夫露出少见的温顺模样,将头轻轻枕到李儇肩上。“伍葵夫才是真正的我,无论如何,若是让伍葵夫就这么消失,那我过去几年来的辛苦所为何来?” “但这样下去,事情怎会有结束的一天?” “不能结束无妨。”致远总算有机会插进了话。“至今没有人发现葵夫乃是女儿身,况且就连葵夫的崇拜者也没人发现葵夫化身为裴信绫不是吗?因为装扮和举止一经改变,就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如果筵席当天我们掩饰得当,替换得宜,也许就能让‘伍葵夫’和‘裴信绫’并存。” “并存?” “你应该没忘记,当年你为何负气参加武科吧?”致远笑道。“你不是为了求取宝名好报答你师父吗?” “嗯嗯。”葵夫含糊的应答。对不起,师父,这阵子,葵夫真的忘记师父的事了。 原本这功名该是师兄的,这身荣耀并非一己所愿,只是经过了这么多事葵夫偷瞄了下李儇。她并不后悔因为一心想帮助李儇,为了留在他身边而惹了今日的麻烦;可是,心中对教她阵法、武功的师父和师兄,却有越来越深的愧疚。 “若要报恩,以拥有权势与富贵荣华的‘定远侯’来做才能做得好吧?” “没错,因此现下我们就得好好的度过百花宴的难关才行。”—— *9——*9——*9—— 随著皇太后寿宴的接近,许多应邀参加“百花宴”的姑娘却由原先的欣喜转而开始烦心。为什么呢?因为谣传荣国公伍葵夫得了重病,不仅半步不出府邸,就连御医裴致远也奉旨进驻国公府,东宫更是每天勤于探视。 新的兰陵坊风暴又形成了。依旧是一群人围观荣国公府,不过这回群众既不-哗,也不吵杂,只是井然有序地成群结队的围在四周。 宴会的地点是在皇宫的最西南角,是最为近街市的“常宁宫” 除了众家千金外,还有不少单身的年轻官员也将出席;当然席次是男女分隔开来,中间并设有屏风,席间可以自由吟诗作对,也自由对谈,不过男女之间若要传话必须经过宫人,不许直接谈话。 会场中间的屏风上则挂有由大学士薛子琰绘制的“仕女图”上百幅。唯一能同时看到男、女两边会场的只有太后和她的几名宾客,包括当今东宫太子李儇、卫国公骠骑大将军单斌、荣国公辅国大将军伍葵夫、襄城公主李决明、宜都公主李昌明、太后的外甥——驾前御医裴致远和其女——南阳郡主裴信绫,均和太后坐于高台上。 令众家千金感到遗憾的是,就在宴会举行的前几日,宁国公世子长孙颢来信说明正巧生了重病,不克前来参加盛宴;再加上左仆射薛子琰突然接获密报,说是江南有人阴谋造反,为了查明事情的真相,他自请为钦差,下江南办案去了。一下少了两个希望,众家姑娘遗憾不是没理由的。 宴会当天,太后在接受朝廷百官的祝贺后,便来到了“常宁宫”前的广场,早已等候多时的宾客都已入座完毕。 太后和众人寒暄完后即走上主位。她环顾四周后问道:“信绫呢?怎么没来?” “回皇太后的话,小女怯生,以致动作慢了些。” “我去找她。”昭明率先退了席。 “瞧瞧这孩子,猴急得像什么似的。”太后忍不住满脸笑意。看来抱孙是指日可待了。她还在担心什么呢?儇儿是正常人嘛。 她瞅了一眼荣国公,只见他低垂著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啖著酒菜。“荣国公,身子还好吧?” “多谢太后关爱。”葵夫刻意压低了声音回话。她故作病态,避免众人注意到她的脸。她借病托辞道:“如蒙太后见谅,请容微臣退下休憩以醒酒。” “不必勉强,你自个儿斟酌吧。”太后点头同意。待葵夫走远后,太后随即想到,李儇前脚刚走,葵夫便立刻跟进,这是否意味著什么?这么一想,她心中便有些放心不下。 李儇站在祥临宫门口等候著葵夫。这是事前向决明商借来更衣的地方。 葵夫冲进决明的寝宫,以令人难信的速度解开腰带、敞开衣襟,换下外褂,穿上锦织短儒长裙,披上纱帛,换上彩帛缦成履。再将头上的白色头巾扯下,让秀丽长发披散开来,她走到门外,对李儇轻唤道:“昭明,进来帮我吧?” 李儇待葵夫在镜台前坐定,便以飞快的动作为葵夫梳好左右双鬟,描上清淡面靥,以檀红点唇。“很快嘛,前阵子借口养病来练习换装,果然有用。” 打扮完毕后,葵夫不禁又开始嘀咕道:“瞧你俐落的样子,该不会你常做这些事吧? 像是‘嬉花楼’的月屏姑娘?” “又要算旧帐了?”李儇讨饶似的陪笑道:“别傻了,除了你之外,有哪个女人敢劳驾本宫亲自动手?” “说得倒好听,我还不一定信这说辞呢。”葵夫赌气的挥过衣袖,就往门口走。 “就算今日你反悔也来不及了,我是娶定你了。”李儇自身后伸臂环住葵夫身子,拦下她的脚步。“虽说娶了个粗鲁的妻子我是满吃亏的。” “你!”葵夫反射性的出手想教训他。 李儇轻轻拦下她的攻击,笑着接道:“不过兼具文才武略的妻子才是我心中的理想伴侣呀,别再让我等下去了,将军大人。” “哼,贫嘴。”虽然表面上仍在抱怨,葵夫心里却是盈满笑意。 “信绫来迟,还望太后恕罪。”葵夫缓缓欠身行礼,虽然已排练过无数次,但她依旧觉得这身装扮太过累赘,以致行动不便。 “好,来得好,过来哀家身边。”裴若芹亲切地招呼著葵夫。打从信绫一出现,整个会场立刻热络了起来。她就是知道会有这种效果才要信绫出场的;她要让大家瞧瞧裴家出了这么一位绝代丰姿的郡主呀,这孩子果然越来越耀眼。 “谢太后。”葵夫的心情顿时紧绷起来。这阵骚动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已有人看穿她李儇也跟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他将身子挪了挪,想探探底下的人究竟在议论些什么。不听还好,一听他的脸色逐渐发青。 “南阳郡主真是罕见的绝代风采啊!”“据说她将继承信陵的裴氏大家呢,就算是招赘,这条件也实在令人心动哪。等会儿我一定要找机会多跟郡主亲近亲近。” 开什么玩笑!李儇瞪著台下一群心怀不轨的家伙。要不是他的佩剑并未携在身边,看他怎么教训这些打他爱妃主意的浑帐! 葵夫离席一阵子后,底下有名姑娘率先发问:“启禀太后,荣国公是否仍感不适? 可否容臣女告退去探望?” “臣女也有此意,请太后恩准。”另有人也跟进此一提案。不久,企图离席的千金多达十数人,甚至昌明也混在其中。 决明不禁好生同情这些猛献殷勤的女子,不论她们怎么做都只会是白费工夫而已。 她偷看了下单斌,惊觉他竟全然不顾周遭之事而大啖美食。他是怎么了? “啊”柔弱的信绫突然又觉得头痛,暂时告退了。 不一会儿,万人迷的荣国公立刻神采飞扬的出现在大家面前。也许是因为大病初愈的关系,脸色略显苍白,但那份虚弱更赢得了众家千金们的垂爱。 “要好好保重啊,伍大人。”底下尖叫声此起彼落。 葵夫不得已,只好苦笑着向台下挥手致意。 “喂,葵夫,你脸上的白粉没全洗掉啊。”李儇附耳笑道。 宴会继续进行没过多久,看着李儇和荣国公有说有笑的,太后忧虑的开口问道:“奇怪,信绫怎么去那么久?不会有事吧?她这么怯生,将来要如何执掌六宫呢?” “我过去瞧瞧。”李儇又急急走了出去。 “禀太后,微臣有些晕眩,恳请容臣先行告退。” 俟太后无奈地挥了挥手,葵夫立刻一溜烟似地跑了。 崇拜荣国公的姑娘家们发觉,只要她们一呼唤,荣国公立刻会抱伤出现;而皇太后也察觉,怯生的信绫只有在她召唤时才肯露面一下下。双方为了见到自己所欣赏的对象而展开了一场争夺战。 “皇兄,荣国公和南阳郡主是否有过什么过节呀?要不怎么两人好像互相避著对方啊?” 李儇瞪大眼睛看着提出问题的妹妹。没想到平日不甚起眼的昌明,居然会注意到这件事,真是令人大意不得。 “一个是你的好友,一个是你的心上人,你怎么不想想办法去劝和他们呢?” “这这不是我所能解决的。”李儇说的确是实情。 荣国公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当他再次登场时,脸色红润得很。英姿焕发的他让数不尽的千金小姐们不顾形象的尖叫迎接他出现。 “咦?葵夫,你的脸怎么又红又肿的?”李儇凑到葵夫身旁,附耳轻声问道。 “因为一再的上妆、洗掉,现在脸都有些刺痛了。好像肿了起来。” “荣国公,”太后委实看不下去李儇和伍葵夫异常亲热的气氛,忍不住打断道:“现场的姑娘家,可有你中意的?” “请太后见谅。”葵夫离开了座位,步到台中央。“葵夫不打算选今日到场的任何一位姑娘为妻。”此言一出,台下竟传来一阵阵哀怨的抽泣声。 “大胆伍葵夫,你竟敢欺君抗旨!”皇太后气势十足的大喝一声。 “臣无意冒犯。”葵夫单膝跪下,依著先前巳套好的词儿,不疾不徐的一一道出他不娶妻室的缘由:“微臣自幼已定下一门亲事,奈何妻子未过门即失去踪影,除她以外,臣无意另娶。” 场下悲叹声又起。 “这事未免太过离奇。”太后沉思道:“今日你已拜将封侯,若你的妻子真有其人,何不出面认亲?” “生要见人,死要见坟;未得她音讯,臣绝不死心。若是为此获罪,臣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葵夫低下头,静候裁决。 太后低吟了好一会儿。“关于你的处分,哀家自会禀告皇上,由皇上发落。现下罚你回府闭门思过,静候圣旨。” “微臣遵旨。”葵夫在众人的不舍与惋惜声中步出皇宫。 “真是太顺利了。”才出宫门,葵夫立刻飞身潜回宫中,回到祥临宫,李儇早已等在那儿了。 “方才太后若真下了处刑,我就得硬闯出宫以求保命。没和禁军交手真是太幸运了。”葵夫掩不住笑意。“皇太后真是个明理人。” “不过你可真是罪过啊,伤了不知多少姑娘的心呢。”李儇倚在宫门上苦笑。 “只能对不起她们的心意了。”葵夫将长袍用力向后一抛。突然肩上又传来剧痛。 因为她一时得意忘形,一个没留神便扯动了右肩的伤,不由得停下了更衣的动作。 “怎么了,葵夫?”李儇觉得门那头突然的沉默有些不太对劲。 “伤——伤口”肩上一阵阵的抽痛让她话接不下去。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葵夫!”李儇连忙冲进房间里。“葵——” “别过来!”葵夫发现自己身上连件单衣都没有,这下不是被李儇看光了吗?虽然两人已定下亲事,也不能如此失礼呀。 李儇好不容易才恢复神智。他一面向葵夫走去,一面嘶哑著声音道:“别又来了,我既承诺过绝不在大婚前对你逾矩,你就别再担无谓的心了。” 葵夫拗不过李儇的强硬,只得转过身,乖乖的让李儇为她包扎纱布。“啊!好痛。” 葵夫抱怨道。以前的她是不会因为一点点小伤就喊痛的,是因为回复女装而使她变得软弱,还是因为她信任李儇而不再逞强? “不要这样吧?”葵夫觉得上药太麻烦,不肯让李儇治疗。 “别再乱动了!”李儇不耐烦的大吼一声。葵夫完全无视于她的魅力,她难道不知道此刻的她看来有多诱人吗?他的忍耐力已快达到极限了。早知道,他就不该做那什么鬼承诺。“你稍微柔顺一点不行吗?” “为何我就非得听你的——”葵夫不甘示弱的转身瞪视著他。李儇上药的动作实在太粗鲁了,痛得她眼泪直掉下来。早知道她就该让义父帮她换药。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突然房门“碰”的一声被打开,皇太后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 李儇第一个反应是抓起丢在地上的石榴裙递给葵夫。他看了看四周,还好荣国公的长袍被甩到远处,地上全是葵夫换装时四处乱扔的衣裙。好险,太后应该没有发现裴信绫就是伍葵夫葵夫被吓了一跳,太后盛怒的样子怪吓人的,可太后应该不知道她身兼二角的秘密呀,而且太后的视线怎么似乎不是在瞪她,而是在瞪李儇? 决明也跟在太后身边。太后因心情不佳,想找甥孙女聊天,没想到走到祥临宫,只听闻李儇粗暴的说话声和信绫的哀求声。一推开门,只见李儇不知道正要对信绫做什么,但不论李儇再怎么掩饰,太后早已看见衣衫不整、泪痕满面的裴信绫。 “李儇!看你做的是什么好事!”裴若芹开口大骂。 决明也为皇兄的大胆作为感到震惊。她走向前,捡起衣裳给葵夫披上。“你还好吗? 伍信绫姑娘?” “儿臣”李儇为太后突如其来的怒气感到疑惑。瞬间,他明白了众人误解了什么事;想要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儿臣只是” “哀家要你选妃,可没要你即刻成亲啊,你做出如此丑事,要哀家将来有何面目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妹妹!”太后转向葵夫:“信绫,哀家对不起你呀!” “娘娘,昭明他什么也没做”葵夫挺身护著李儇。奇怪了,既然不是为了她的事,太后到底在气啥? “咦?”决明捡起一件落在地上的披帛,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随即收了笑容,又以极为讶异的口吻,用足以让在场众人都恰能听清楚的音量说道:“为何这件衣服上染有血迹?大哥,你是对人家做了些什么?” “那是方才我”葵夫话讲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如果坦承她肩伤复发,不就泄了底吗? “够了,你别再为他辩解了。”裴若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木已成舟,哀家就算再怎么向你道歉也于事无补,你们的婚事当然得要尽快进行。可是眼前,我非好好惩处这小子不可。李儇,你还不出去?!” 眼见李儇认命的跟著太后走出去,葵夫只能无力的叹道:“昭明真的什么也没做啊。” 第十章 两名年轻男子骑著快马驰骋于乡间的小道上。 突然,其中一人煞住了马,停了下来。 “怎么了,葵夫?”紫衣青年俊美的容貌上浮现了一丝疑惑。 “前面那座山,”白衣青年略现忧郁的指向远方。“就是我从小修行的地方。师父和我们就住在山脚下的小村子里。这几年来,师父连一封书信都未曾回给我,我担心他们是否还” “我们从京中远道而来,可不能空手而回,至少能得到一点点的讯息也好,快走吧,别再耽搁下去了。” “对了,你的伤还好吧?”葵夫策马缓缓而行。 “多亏你还记得。”李儇无奈的苦笑起来。“皇祖母可是真的发了飙,居然罚我杖责六十,害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 “对不起,昭明,都是我的错。” “哪能怪你呢?”李儇笑了起来。“再怎么说,要不是为了此事,又怎么会那么快进行大婚呢。不过最惨的是皇祖母大费周章的举行‘百花宴’,却没有一个人顺她的心,就连单斌也没能选妻” “真想不到大哥居然会喝到酩酊大醉的地步,平日他酒量不错呀,他到底灌了多少酒?”葵夫皱了眉。“他老催我们成家,结果他自己却” “大概是不愿当面拒绝皇祖母的好意吧。你应该还记得,单斌曾说过他有一位曾约定要厮守一生的情人,也许他一直无法忘怀那名嫁了人的女子,才一直拖延至今” “大哥若是终身不娶像父亲那样,只是抱憾终身吧。” 从前在小村里的住家不仅布满灰尘,砖瓦残破;像是已许久没有人居住。 葵夫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李儇伫立在门外,恰巧看到一名中年妇人经过,便拉了人问道“这户人家到哪儿去了?” 葵夫环顾四周,一切静悄悄的。她的心不知怎地心跳加速,她不安的走向屋后菜园,谁知映入她眼中的,赫然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士堆,土堆上的石块还刻有姓名。难道师父他老人家已。“这是啥呀!”她大叫一声。 “怎么了,葵夫?”李儇急急赶到屋后,看到葵夫惊讶万分的表情,顺著她的目光一看,竖立的石块上赫然刻著——“伍葵夫之墓”! “这是? “为什么会有这个鬼玩意?” “听说你师父他们已经搬往山里面去了。”李儇急忙告诉葵夫新听到的消息。 只见葵夫皱著眉头,冲出门外。可她又突然停住脚步。“你——” 李儇跟了出去,睁眼一看,有个提著大包小包的年轻村民恰巧经过屋前。那是张不陌生的脸孔。 “啊!路羽!” “师父他云游四海去了?”葵夫本来就不太相信精神奕奕的师父会这么容易就倒下去,只是 “可是大师兄,如果你仍然住在村子里,为何半封书信都不回?” “那是为了你好。”路羽给葵夫和李儇沏了茶。“不论如何,你从小在村中长大,认识你的人不在少数。当年你离家从戎,村中才走了个女‘伍葵夫’,又出现个平定吐谷浑的男‘伍葵夫’,村民会怎么想?为了保护你,我们对外宣称伍葵夫已病亡,还刻意做了个小小的墓,你所寄来的家书和赏赐,我们一概退回,并要使者传话回去说查无此人,切断和你之间的关联,避免有人会联想到你女扮男装从军的秘密。” “可是这样一来,也就违反了当年我从军的目的了。我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争战,这名与利全是为了报答师父的大恩,所以我才”葵夫仿佛受到什么打击似的嚷了起来。京城上万只眼睛盯著她,都没人发现她的破绽,这小小的村子又岂会有人看破她的秘密? “别再谈什么报恩的事了,父亲他从不计较这些的。”路羽站定在葵夫面前和蔼笑道:“看样子,现在你过得还挺不错,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别挂心我们父子,也别再拘泥过去的一切。你该好好去走自己闯下的路。” “你突然这么说,要我怎么应对。”葵夫一下子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师兄,对我而言,养育之恩就是养育之恩,”她浅浅一笑。“而且我此行就是为了延聘师兄到荣国公府去做总管的。” “总管?” “虽然名分没办法出让给你们,可是在荣国公离京失踪的现在,荣国公府所有的财富都在实质上交给你了。” “什么?你辛苦多年,为何要放弃——” “这是偿还你们的恩情,就请你收下吧。何况当下我已经有了比名利更重要的东西,其它的也不需要了。”她偎向身旁的李儇,露出甜美的笑容。 太子大婚的同时,也是他举行登基大典的日子。病弱的皇上下诏让位给太子,因此登基与大婚的准备足足进行了一年才告结束。 这一年间,京城里发生了许多事。先是悬缺已久的兰州都督人选,由原为羽林军大将军的蓝天擎接任。虽说是升官,可是蓝天擎怎么也想不透,这么重要的地位为何由他接手? 而违旨抗婚的荣国公,因为得到京中许多姑娘的联名上表陈情,而免了刑责,只是下了“缴回黄金二千两”的惩处;可是荣国公在领到圣旨后即刻离开京城,不知去向。 有人谣传他是去寻找下落不明的未婚妻,真相如何即不得而知了。有不少姑娘们还在痴痴的等他回来,据说是抱持著“当不成正室做小妾也好”的纯情心态。 而因酒醉失态而违旨的卫国公,则因并非出于本意抗婚,只是同样处以“缴回黄金千两”略施薄惩,之后“单斌,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见见我未来的妃子。”李儇在为单斌送行时,为他引荐了南阳郡主。 “见过郡主。”单斌依旧是豪爽的拱手行礼。“上回因机缘巧合,未能与郡主深谈,实属遗憾。” “哪里的话,单大哥我这样叫你无妨吧?” “当然。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已认识郡主许久了。”单斌笑道。 “真是巧台,我也这么认为呢。”葵夫强忍住想哭的冲动。她虽希望能告诉单斌真相,可是她还是没能开口,一旦说了,只会加深“兄妹”之间的鸿沟吧?保持“兄弟” 的关系也许才是上上之策。“大哥,保重。”将来,也许再以葵夫的身分去叙叙旧吧? “凉州路远,自己保重。单斌。” “多谢殿下和郡主的关爱,别再送了,已经出城将近百里,前面就是驿站了。”单斌苦笑道。 卫国公对京城已无留恋,前往边关镇守。 近来决明总觉得有件事梗在心中。那就是她迟迟找不到机会告诉单斌——他是大笨蛋!皇兄和葵夫都要成亲了,他却还浑然不知他的义弟其实是义妹! 那天,在百花宴上,单斌为何会苦闷地醉酒失态?这点她一直想不透;所以她决定趁京里所有人都在忙著太子的婚事时,去奚落单斌一番。 凉州就凉州嘛,凉州又远不到哪去,还比吐谷浑近呢。 “薛子琰这家伙倒是挺逍遥的。骗了个钦差之职到杭州去,晃了快半年还不回来。” 李儇一面批改奏章,一面抱怨道。“这么久也没消息,搞不好,那是他推托之词,只是不想奉旨选妻才找的借口。” “你怎么这么说呢。”葵夫一面在院中练剑,一面笑答。“是你答应他离开的,你敢说当初你没料中他的心思?怎么?现在才后悔?”她停下动作,走进偏殿。“要不,我们去看看他如何?” “都快成婚了,你还静不下心?”李儇阖上奏章,拉住葵夫的手。 “闲得发慌呢。”葵夫趴在李儇背后。“在大婚前回来就行了吧?” “你呀,”李儇笑了起来。“大婚后恐怕将有一阵子得忙于政务,就依你之见,就我们两个来一趟杭州之行吧。” “哎呀呀,说来我真是有眼无珠啊。”单斌一个人在酒馆中喝著闷酒,一面与他新交的友人诉苦。“伍贤弟跟了我四年,我竟然没察觉哎,是我愚昧,你说是吧?单兄?” “现在发觉也不算太迟啊,戚兄。” “只是——这种事,要是贤弟不说,我自然也难以窥知其中秘密不是吗?说到底,贤弟不够信任我,才是令我伤心之处啊。”语罢,单斌又苦闷的喝了杯酒。 “那么不妨说吧,单兄你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 人说酒后吐真言,此刻单斌也没考虑到场所,醉得开始唠叨念道:“伍贤弟其实是裴太医的儿子啊,他与当今的太子妃南阳郡主其实是孪生兄妹大概是因为孪生子不吉利吧,他和妹妹便一从父姓,一从母姓,各自过著日子。我早该注意到他们俩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相像的”说著说著,单斌不由得醉倒在桌上。 “笨蛋!”李决明用手中的折扇重击桌面。她竟然还寄望单斌会有那么一丁点的领悟力呢,他居然会认为伍葵夫是裴信绫的双胞兄弟! 现在想来,当她易装改扮成富家公子跑到凉州,对单斌自称为戚襄城之时,难怪单斌会深信不疑。这家伙,根本不用脑袋的,亏他还是骠骑大将军呢。 等单斌醒来之后,看她如何好好的取笑他一番。 不知京里现下是何种面貌?算算她出来也有好一阵子了。 不过她可以肯定一件事——凉州此刻就要走进繁花盛开的初春时节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