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定花砌》 第一章 “小姐,这里——”巧瑟霎时止声,望了望破庙角落边几个假寐的乞丐,不禁又将衣襟里的馒头捏得更紧。瞧他们没有醒来的迹象,她无声地走到宫樱蜜身旁,生怕这群乞丐一旦晓得她找着食物,又要欺侮她们两个弱女子,将食物抢了去。 “巧瑟”蟋在角落的纤小身影微动了下,宫樱甯无力地睁开眼.童稚的嗓音细若游丝。“你有没有” 巧瑟微微地颔首,霎时见到主子的眼几乎亮了起来,她又回头瞄了下其他人,缓缓地低下身,用眼神警告宫樱甯千万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她们有食物。 宫樱甯咽了咽于涩的喉头,上一次进食早已是好几天前的事,自从吃了那碗发馊的米粥后,数日来她和巧瑟仅能以水果腹。“那” 巧瑟小心翼翼地捧出几乎快被她捏碎的馒头,但宫樱甯可不管那些,微颤的手一捧过馒头,也不管馒头屑崩散了一地,大口大口地吞噬着干涩的食物。 “小姐。”瞅着小姐费力地吞着馒头,巧瑟直觉眼眶干涩。这是宫家的二小姐啊!前两个月,小姐还是个非山珍海味不食、非绫罗绸缎不穿的大家闺秀;怎料一道皇旨毁了宫家,家产充公,男丁悉数流放,女眷除了逃出来的小姐,都成了官妓。可逃出来不代表就避得了祸,两个月间,身上的珠饰尽数典当,她们又手无缚鸡之力,小姐身上肮脏粗糙的麻布早以代替了华丽舒适的衣裳,更将孩童细嫩的肌肤磨得满身是伤,眼看着小姐和她落到这样的处境,她的泪不禁夺眶而出。 才十二岁的小姐完全不解世事,她又该怎么照顾她和小姐往后的生活呢? “巧瑟,”宫樱甯抹了抹嘴,细心地将地上混人泥沙的食屑挑进手中,虽然肚皮完全没有饱的感觉,但是她一时没想清楚巧瑟是否只要了一个馒头,就已经所有的东西给吞下肚了,那巧瑟要吃什么?“对不起” “小姐还要吗?”巧瑟抹了抹眼泪,勉强微笑地又从怀中揣出半个馒头递给宫樱甯。“小姐,我明白这半个馒头还是吃不饱的,你全吃了吧。” “不是,我饱了。”宫樱甯将馒头塞回巧瑟手里。“幸好你还多要了一个,你吃吧,你找食物很辛苦的,一定比我饿;你赶快吃,免得又被人枪走了。” 巧瑟为难地瞅着宫樱甯,小姐瘦得几乎快成皮包骨了,而她也明白一个馒头绝对填不满主于的肚子,只是小姐心软,想到她也会饿着 “我叫你吃,你就快吃,”宫樱甯瞪着圆亮纯洁的水眸,不容置喙地撕了一块塞迸巧瑟的嘴里。她的腹中虽传来饥馋的声响,但她允耳不闻:。 “小姐”巧瑟含泪吞着下硬的馒头,苦涩的滋味不仅漫进了鼻头,也漫进了她的心。她何德何能有这么心疼下人的主了,就算叫她去卖命,她也会想尽办法照顾好主子。 “快吃。”宫樱甯满意地瞅着巧瑟捧咬着馒头,才低头望着自己掌中挑起的馒头屑,一块块地往自个儿的嘴里塞。 “小姐,我们回去好不好?”巧瑟三两下就将馒头吞尽,但望着宫樱甯连着沾了泥沙的食屑一并吞下肚,心中又是一恸。“我们过不了这种生活的,虽说小姐回去会成为官妓,但在落籍之前,你还能衣食无缺啊。” “落籍?那得等多少年?”宫樱甯直视着巧瑟。“我虽年纪小,好歹我也有宫家的气节,要我饮酒陪笑,不如直接杀了我。” “可是”看到小姐的模样,她更不忍心。“难道你忘了芙棱姐姐对我们交代过的话吗?宫樱甯将最后一块碎屑塞进嘴里“官妓、官妓,说穿了娼妓不离家;虽说卖艺不卖身,但遇上权高势大的官想纳为侍妾,又有谁能阻止得了?一旦落人了这种田地,真能落籍从良的又有几人?芙棱姐姐逃不掉,只好努力帮我逃走,现下我若受不了这种苦而回去,她一定对我失望透了。” “小姐,不会这么糟的。”巧瑟瞅着一脸坚决的主子。“不回去我们又能怎么办?我是个粗人,当然可以做些粗活;但小姐是金枝玉叶,身子骨会受不住的。” “你做得来的,我当然也做得来,爹已被革去了功名,论身份我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了,不是吗?”反正做什么都行,这一点她早在离家时,心里就有个底了。 “但小姐”巧瑟深深地叹口气“小姐从小学的就和我们这种下人不同哪,习琴、读书、吟诗、作画、棋羿、刺绣、这些东西做下人的全都用不着。” “夫子曾经称赞我才智聪颖过人,学什么都难不倒;况且我才十二岁,什么都还来得及学。”宫樱甯抿起嘴,不相信除了大小姐外,她什么都学不会。 “那这该怎么办?巧瑟明白自己绝对说不过她,指了指自个儿的脚。“小姐缠足,寻常走点路就得让我搀着了,又怎么做得起粗活?” “这简单,往后不缠了。”宫樱甯拆起她的里脚布“从小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就必须和你的脚不一样。你的脚板是直的;而我的脚板却折了一半,能走的路远不及你的一半。倘若做闺秀得缠小脚,那我现在既然不是闺秀了,缠和不缠又有什么关系?” 巧瑟见状连忙阻止。“小姐,不缠,可找不到好人家啊!”“好人家?连括都活不下去了,还需要好人家吗?”宫樱甯启唇冷笑,清澈的明眸中有着突遭剧变的讥嘲。“芙棱姐姐说过,世人可笑,皆以外表皮相做为择偶的条件,可却不知人心隔肚皮,心中的城府又是怎样的丑陋。缠了足就找得到好人家,这种话我不信。” “芙棱小姐哎呀。”巧瑟真说不过她这个主子,可芙棱小姐待她也好,她根本不想告诉主子,她老觉得芙棱小姐可能是书读多了,连脑子也有点怪怪的,净说些怪论给主子听“小姐,还是” “匡卿”一声,官樱甯解开的最后一层里脚布掉出了一样东西,她顿了下,拾起那块粉色的扁平物体,蹙起了眉头。“怪了,什么时候我的布里头有这块东西?”她们的首饰不已经典当殆尽了吗? “小姐,是块玉耶。”巧瑟眼睛一亮,马上就想到可以利用这块状似芙蓉的王佩去换食物。真是老天爷保佑,没料到小姐的裹脚布里居然还有宝贝! “给吾女樱甯,父”宫樱甯翻转过雕工雅致的芙蓉玉,念着背面深凿的字句,似乎感受到了数月前家中平和安逸的生活。这应该是娘帮她缠上的,因为娘明白她性子好动,若是放在身上,笃定不知何时遗失,才会细 心地将她的长生玉夹缠在她的脚上 “娘”宫樱甯微觉鼻酸。娘和芙棱姐姐现在又会在哪呢?做了官妓,就表示要委屈她们的气节,取悦那些人哪 “小姐,我们可以不可”巧瑟满脑子全都是白胖胖的馒头,这次她学乖了,等玉佩当了钱,她一定要和小姐两个人省着用。 “不可以。”宫樱甯将玉块捏得死紧,坚决地瞪着巧瑟。“这芙蓉块已经是我身为宫家人最后的东西了,就算饿死,也绝不能把它当了。” “可是坚持宫家的东西又有什么用?我们都快饿死了啊!”“我能有这一块玉块,想必芙棱姐姐也有一块和这相同的玉块,芙棱姐姐不可能把它卖掉的;怕饿死,等我把脚板弄直了,做下人也行!” “小姐”巧瑟眼巴巴地望着主子撕下一块布,将玉袂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怀里,她不禁失望地眨了眨眼,恍若看着馒头离她而去。 “啧!”宫樱甯收好玉块后,伸手试图将自己长年弯曲的小脚扳直,却不料这一动简直让她的脚疼痛至极,她咬牙低呜了声,望着忧心忡忡,也有些失望的巧瑟。 “巧瑟,你出去时,顺便帮我找两块平顺的木板来,让脚板绑着板子,过些时候应该就会直了吧。” “小姐,还是不要”每次看着小姐的小脚,她羡慕、却又觉得害怕,如今小姐不绑了,那还弯得回来吗? “不行,我总不能让你一直去替我讨饭。”宫樱甯咬紧牙关地望着巧瑟。“再怎么苦我都会忍的。等我的脚一好,我们去找份能收图下人长住的差事,就不会挨饿受冻了。” “小姐”巧瑟无语地瞅着主子,只觉得她的小姐好坚强;连她都快忍不下这种苦了,然而小姐却坚持着自己的气节,宁可饿死,也不屈辱自己。 这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有的气度吗? “樱甯,樱甯。”苏念学无声地朝窗外挤眉弄眼,汗珠隐约地浮现额际,他瞄了瞄一旁的夫子,暗自在心中把宫樱甯骂上一百遍。 宫樱甯气定神闲地拿起纸吹于墨汁,心想实在服了苏家的长子,长她几岁的人了,居然连应考的策论都写不出,还想学人当官?哈!若非事前苏老夫人以千产两银子捐通了监试,恐怕少爷就真得枯坐在科场里等着变干尸。 “樱甯!”苏念学气恼地瞪着窗外。那丫头还是一个影都没有,不早说过题目是什么了吗?难不成她书念得比他好都是假的,连这种题目也答不出? “嗯哼。”夫子干咳了两声,哪不明白苏念学闲耗个把时辰,就是等着下人帮他答题。”苏公子,贵府虽说你身体微恙,无法入科应试;但这时辰也过得差不多了,你答得如何?”区区府试还要作弊?唉 “呃,我头有点疼”苏念学刻意捧住头低吟一声“学生受到些风寒就会犯头疼,还望夫子见谅,能多些时间让学生答题。” 风寒?宫樱甯面露讥笑,真的想笑翻过去了,她昨夜才发现少爷熬夜看些风月书呢!倘若应试的题目是“庸人传奇”少爷笃定可以高中解元。 “好吧,就给你再半个时辰。”夫子无奈地掐须转身,明了他若不背过身给苏念学一个机会,恐怕月过中天,苏家公子还会继续闹头疼。 再说监试的银两他也分了,没道理真在这时候找苏家人的碴。 “樱、甯!”苏念学紧紧地握住了笔,气声之大连夫子都听得出。 宫樱甯忍住笑,将代试的纸团对准抛向苏念学。可怜的苏家大少爷,天性驽顿,却偏偏得受苏老夫人望子成龙之灾:就算真考过了府试成了举人,一个州府试又授不了官职、过了秋阖,冬集礼部,接下来还有春季的礼部试和殿试,老夫人铁定会叫少爷一路考上去的。 苏念学如获至宝地捧着他的救命仙丹,朝微探出头颅的宫樱甯抛了一个白眼,确定夫子没再望着他后,努力地辨识着她娟秀却龙飞凤舞的字迹,用力地刻上他的卷子。 唉,为了当个小小的官,值得吗,一点人上人的气节都没有。宫樱甯咧嘴摇了摇头,转身绕过庭院,反正她的事办完了去找巧瑟,谅少爷也不敢说什么话。 “小姐,你又偷懒了,”巧瑟远远就见她过去的主子大摇大摆地晃了过来,不禁皱起眉头。她明白小姐淘气,但总得有当下人的认知啊! “偷懒,我没啊;少爷正忙着呢。”宫樱甯笑嘻嘻地将巧瑟抓到一旁的树下纳凉“你说好不好笑,州府试的题目年年相差不多,可我们的大少爷还是看着题目.就愣住了脑子。” “小姐,这话可不能让人听到。”巧瑟拧眉告诫道:“小姐,你天资聪颖,一个府试当然难不倒你,可若让老夫人知道是你帮少爷代试的,那少爷挨了家法,回头会找你麻烦的。” “是他不念书;又不是我不念书,我也没办法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念啊。”宫樱甯摇了摇垂至耳边的发髻“念学、念学,亏老夫人一心一意只要他念书,啥事都不用理;就算找了我当他的伴读,陪他读了五年书,他仍旧念书不求甚解,再念十几年也没用。” “少爷的书全念到小姐的脑于里去了。”真服了她家小姐“可小姐再会念书又能如何?又不能应举。” “是啊,这也是我最不平的事情。”宫樱甯喃喃地说道。她厌憎极了她的女儿身,五年前拆了她的里脚布,就以为自己能像巧瑟那样能跳能跑,但她是能走稍长的一段路了,脚板上的旧伤却依然存在,每回伴读站过了头,回房后她总抱着酸疼不已的脚暗自蒙被饮泣。 “小姐,人各有命,这种事又强求不来,目前我们能够温饱,已经是万幸了,当年我们来苏家做婢女,刚开始的一段时间苦不堪言,小姐也常因为做不了什么事而挨打,但自从老夫人发觉小姐能读能写后,就把小姐调到少爷身边伴读,这样还有什么好怨的呢?”巧瑟对她目前过的生活可是满意极了。 “是没什么好怨的,总比芙棱姐姐”想到宫芙棱,宫樱甯的水瞳黯淡了许多“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要落籍,不是件简单的事啊。” “小姐”巧瑟见不得她开朗的主子一想起芙棱小姐,脸上的笑靥就失去了踪影,她微挑了挑眉改变话题。“小姐,你说少爷会不会考过府试?” “有我在,怎么可能不会?”宫樱甯勾起一边嘴角,春意霎时又回到了她娇俏欲滴的嫩颊上跳跃。“倘若女子也能应试,我有十足的把握上京;但能应试的偏偏只有少爷。这州府试还能花钱买通地方,但礼部试由礼部监试、殿试还要见到当今皇上,我就不相信少爷礼部试能过关。” “要见着皇上,才会有官做吗?”巧瑟听得头晕脑胀的,什么科考全都和她八竿于打不着,她连想都没想过作官这么麻烦。 “晤,想当大一点的官就得见皇上,若是地方上的小辟,礼部试后由礼部直接任命就行了。”宫樱甯眨了眨眼“可惜就可惜在这里,假设想让芙棱姐姐落籍,必须是大官去关说拿管落籍的官员才行,一般的小辟连芙棱姐姐的面都见不着,所以说,我根本不能巴望少爷,才气我为何不能应试。” “小姐,就别再怨了。”好不容易才让小姐开心点,怎么话题又扯回原处? “唉,是不该怨。”宫樱宵无奈地瞅着晴朗的蓝天,深深地叹息。 忆起当初在里脚布里发觉的那块芙蓉块,又教她如何能放得下 有她的帮助,苏念学的州府试当然过了,但未中解元,倒是令宫樱甯挫折了好一阵子,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她的文章中不了头名,直到她阅过试卷,她才发觉—— 苏念学这个天字号的呆子,居然连抄着她的试卷,还能抄错字! 宫樱甯面无表情,望着苏老夫人执住家法的手抖个不停。老夫人只当少爷居然在应试时错了个字就要打;若是让老夫人知晓那篇文章根本不是少爷写的,那少爷的命不就没了? 气归气、想归想,她可不想陪着一个呆子一起被打死。宫樱甯抿了抿唇“老夫人,您就甭生气了,少爷写错字也不是故意的,他应试时犯头疼,能在短短半个时辰里写出这样的文章,老夫人也该欣慰。” “欣慰?这么简单的字也能错?”苏老夫人厉眼一瞪,瞅着宫樱甯。“甯子,可别以为我人老糊涂,什么事都不知道;以前你帮学儿填赋对策,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花了大把银子让他在家里考试,任你暗中帮忙,他才能成举人,结果他连抄你的文章都能抄错,这样又怎么考省试?” 呃?宫樱甯错愕了下,没料想过苏老天人早已知道所有的实情,她忐忑地瞄了老人人一眼,随即双膝落地, “老夫人” “这不是你的错,都怪我生了个不长进的孩子,让你陪他伴读,也是希望他能学到你的一成,可是”苏老夫人愤怒地咬齿,瞪着跪在蒲团上的苏念学“可这孩子就是不受教,居然以为用瞒天过海的伎俩,我就不晓得他心理的鬼主意。” “娘”苏念学欲言又止,压根不敢跟母亲说自己无心念书。 “还敢叫娘?你这个不肖子!”苏老夫人愤怒。也无奈极了。苏家行商积善几代,都盼着能出个官,可她生养的孩子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子,偏偏又让她见着了甯子的聪颖,一目十行、过同不忘。 怨她生不出像样的孩子、也怨甯子是个女儿身;若甯子是个男孩,她还可以收养甯子做义子,光耀苏家的门楣 女孩家能做什么?甯子再机敏,再得她心,还是个姑娘啊! “罢了!”苏老夫人猛叹口气,甩开了手中的家法直瞪着苏念学。“我逼你也不是、求你也不是,考上了府试又能如何?春天一到,你的省试能叫甯子代考吗?家有千金,也总有被你散光的一天。” “娘?”苏念学忽然听懂了老夫人话里的含意。娘说不想再散财帮他捐官,这意思岂不是跟他说,不用再念书考功名了?“你是说我” “不。”苏老夫人头疼地揉了揉眉“在你还没把我给气死前,我要你上书院;今年暂且就放过你,等到你真能以自己的能力应试了,等后年春天考个官回来给我光宗耀祖!” “可是娘,我根本” “别说了!我就不信我教不好你这块朽木!” 她虽明白儿子极不受教,但是她又怎么跟祖宗们交代?“让你考一辈子也罢,我非看你当上官不可!” 书院?宫樱甯若有所思地瞄了瞄一旁的呆头鹅。念了五年连首试帖诗都写不好的人,上书院也只是白费时间吧?真不晓得该说是老夫人执念太深,还是根本分不清楚现实。 “娘”苏念学闻言苦起脸。要他上书院? 这不是更苦了吗?不仅衣食没家里来得舒适,成天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除了念书还是念书,连找点乐子都不成。 “你想说什么?不让你去书院,你永远只想着混吃等死。” “老夫人,”宫樱甯轻轻地开口,不自觉地蹙起眉头。“既然老夫人明白少爷不爱念书,送少爷到书院去也不是好办法;况且少爷已经通过了州府试,题名录上榜上有名,到了书院,若因为这点而被其他塾生欺凌,不是更糟?” “是啊、是啊!樱甯说得对,我有府试的功名,其他的生员一定会对我眼红。万一被他们发现我没那么厉害,故意欺负我,书院离这又远。那我怎么办?苏念学看她为自己解危,赶紧地又补上好几句。 “你就是不想去,是不?”苏老夫人火大的眼瞪住不成材的儿子。“没出息,连离家都怕个半死,往后怎么考功名?如果你怕,那带甯子一起去,有她在,别人就不会怀疑你的举人是假的。” “这怎么可以,”苏念学讶异地回望着母亲。“书院里可不收女眷啊,樱甯跟我一起去,她一定会被赶回来的。” “扮男装不就成了,”苏老夫人也不管那么多了“甯子模样虽然长得清秀,但这年头的书生不都男生女相,让甯子换上男装当你的书僮,也好方便照应你。” “‘老夫人”宫樱甯难以置信地瞅着苏老夫人。要她扮男装去书院? “甯子,可以吗,”苏老大人改望着她,眼里多了份浓厚亲情下的无奈“你是明白我的,这么多年我就只求学儿把书念好,假若你能跟去照顾和监视学儿念书,我也可以安下一颗心” 要她混进一群男子中生活?这太夸张了。宫樱甯本想回拒,但迎视上苏老夫人的眼神。若不是遇上老夫人当初不嫌弃,十二岁的她和巧瑟是不可能进府里工作的;光是照顾了她五年这一点,那个“不”字梗在喉问,就是说不出口。 “难为你了,甯子。”苏老夫人慈霭地笑了笑,将她的沉默当成允诺。“放心好了,只要你愿意陪学儿去书院念书,我什么都答应你。” “那”宫樱甯咬了咬唇,心想如今她要拒绝,八成也来不及了。这简直就像打鸭子上架嘛!算了,要死最起码也拖个垫棺材底的。 “那我要巧瑟陪我一起去。” “小姐,你这是害我嘛!”巧瑟泪眼汪汪,哭得如丧考妣似地。“我想念我的衣服,还有我省吃俭用好几年才买下来的珠花”现在她一身的长工服,既难看、又难穿死了。 “别念了,你从出苏家门沿途念到这里,念了几天几夜,想把我烦死吗?”宫樱甯不耐地颇了巧瑟一眼,轻松地坐在马车座旁。“穿这样子才能驾车、又有风景可以看,有什么不好的?难不成这一路你都真想待在透不过气的车厢里头,跟大少爷一样整天头昏作呕、半死不活才高兴吗?” “噢可是我们要驾车啊。”虽然听起来。她们两个灯像比大少爷快活些,不过一天下来,尘土和炙阳又吹又晒的,说不定到达书院,她嫩嫩的雪肤就已经成了风干柿皮了。 宫樱甯启唇冷笑“难不成你真想跟大少爷坐在一?” 巧瑟本想颔首,但随即想到车厢里头满是大少爷酸臭的秽物味,待在里头笃定是活受罪,她打了个颤, “我还是待在这里晒太阳好了。” “想坐这儿就乖乖把嘴闭上,当心吃得一嘴泥巴。” 巧瑟懊恼地闭嘴,瞅着主子脸上占满尘土和汗渍,却十分优闲自得的模样,过没一时半刻,她又忍不住地开口“小姐,书院还有多远啊?” “不远。”她就明白巧瑟没定性。“再两天就到了。” “两天?那不就在深山里头?”虽说可以看风景,但看了两天的山,她都看腻了。巧瑟噘起嘴来“小姐,书院干么都盖在山上啊?山路颠簸,出入不方便,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怕里头的生员受不了苦逃出来?” “深山清净,才可以专心念书和养性。”宫樱甯有问必答,此时车厢里头传来苏念学急切的敲窗声,她不得不将车驾到一旁, 隔着窗沿望着苏家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大少爷有事?” “我我要吐了,”苏念学脸色发青地捂嘴,整个人完全瘫在席榻上。“让我下车,我要去吐一吐。呕” 宫樱甯莫可奈何地绕到后头帮少爷开门,心想到外头吐也不见得多好,满车子全都是那股酸味。 苏念学双脚发软地趴在车轮旁作呕,将一早吃下的所有东西全吐干净,而后他用袖子抹抹嘴,隔着一层泪雾瞅着一旁的宫樱甯。“这书院这么远。我不要去了,樱甯,我们回家好不好?” “不好。”宫樱甯淡淡地说道“第一,老夫人已经交代过山长了,总不能临时说不去就不去:第二,我们已经走了大半的路,倘若少爷是受不了而回去,难过的时间会更久。少爷只要忍一忍,两天就过了。” “两天?”苏念学惨叫一声。他压根就不想去书院,一想到两天后虽可解晕车之苦,但接踵而来的却是可怕的考验,他不想去啊!“樱甯,我、可不可以跟你商量一件事?” “少爷请说,”宫樱甯没见过他平时有过这么狼狈的脸色。 “到了书院,你装成我,而我当书僮,成不成?这就不怕泄底了。” “胡闹,我怎么可以这么做!”宫樱甯轻斥了一声,她易钗而扮就已经够牺牲了“到书院当塾生的人可是少爷,若换成了我,又何必来书院这一趟?” “论经对策都是你比我行啊!,就算人了书院听夫子讲道,我也听不懂,万一堂间被问,我笃定会丢了颜面;既然是念书,倒不如你帮我念,等你回房后再一一讲解给我听,这不是更好吗?”在车上没病着的时间,他全在想这些, “绝对不行!”宫樱甯很明白这是他的借口,陪他读了五年书,就算她每晚教上十几遍,他还是魂游太处境,这样学得了东西才怪!“少爷,别怪樱甯不帮你,连你都不想帮你自个儿了,谁插得上手?” “当真不帮,”苏念学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不帮”宫樱甯抿了抿嘴。“少爷,你吐够了就上车吧:我尽量将马车驶缓一点,让你舒服点。”他再这么沿路吐下去,走走停停,恐怕两个月都到不了。 苏念学面有难色地折回车上,当宫樱甯要关上门时.他又发磬。“等等,不要关门,里头味道好难闻。” “我怕少爷会掉下车。” “我这么大一个人会掉吗?”苏念学没好气地瞪她“门只要虚掩着,把里头的空气散掉就行,把我闷在里头,我才真的会死。” 宫樱甯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将门虚掩后又回到她的位子;想到以后还得为念书的事和大少爷周旋到底,她就觉得往后的日子,恐怕上不会比在苏家轻松。 “小姐、小姐、小姐” “又怎么了?”好不容易找到官道旁供人歇息的驿站,宫樱甯默叹一声,直闹头疼地放下手中的鞍绳。她累一天了,可不想再听到什么事。 “少爷、少爷、少爷”巧瑟张大着嘴愣了半晌,连忙钻进车厢里头乒乒乓乓的,制造出偌大的声响。“少爷不见了!” 不见?宫樱甯震了下,连忙跑到马车后头一瞧。果不其然,东西大部份还在,但人就是不见了。“怎么会不见?难不成真掉下马车去了?” “我也不晓得啊,我们还是回头找找吧,万一少爷真不小心掉下车,那少爷很危险哪!”巧瑟焦急得活似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万一老夫人知道我们两个把少爷给摔下车,那我们也甭想回去了” “如果是掉下车,那还好办。”宫樱甯拧起眉头,希冀着她的猜想可别成真,否则少爷何必要她把门虚掩?“巧瑟,找一下放盘缠的箱子,我怕少爷是跑了。” “跑了,不可能啊!”巧瑟嘴里嚷着不可能,但仍旧搜寻放着家当的箱子,当她打开箱盖,空荡荡的箱子几乎让她哭了出来。 “怎么样?”巧瑟只背对着她发呆,她又如何能知道情况? “都没有了。”巧瑟脸色苍白地回头,眼泪夺眶而出“除了少爷的衣裳,钱都不见了,少爷 “我就知道。”宫樱甯绷着脸低咒一声。早该小心少爷还会使出什么诡计的,和她商量不成,索性就来个跳车吗?还带着银两一起走,丝毫不考虑后果。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巧瑟含泪地望着宫樱甯“如果少爷带着钱跑了,那我们怎么回去跟老夫人交代?我们身上又没有盘缠。” “我们别让老夫人知道这件事情,先把少爷找回来再说。”宫樱甯拧起眉头,直想杀苏念学千万刀。“我们驾马车回头找,以他的身子,他跑不远的。” “夜色深了,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何时跳车的。该怎么回头找?”巧瑟烦恼的直瞅着宫樱甯。“况且,小姐你也同我说过,我们已经迟了到书院的时间吗?这下回头找少爷可能会花上好几天的时间,山长那边一定会通知老夫人的,到时候我们就没办法瞒少爷跳车的事了。” “是啊,倒忘了山长那边的事,”迟个几天还没问题,但是如果找不到人,抑是找到人却延误了过久,山长等不到人,必定通知苏家。宫樱甯紧蹙着眉,反覆思考着该怎么找人,可是时问又这么紧迫, 她狠狠地呼口气“算了,我认了!”有这种少爷,真是她的不幸! “认了?”巧瑟奇怪地反问。小姐在说些什么啊? “巧瑟,你驾马车回头去我少爷,绝对要在最短的时间找到他。”宫樱甯咬牙切齿地抿了抿唇,等你找到了少爷,就算用绑的也要把他绑到书院。” “我?”巧瑟讶然地指着自己“那小姐呢?” “留一匹马和一些少爷的轻便衣服给我,我先顶替少爷到书院那儿去拖延时间,等他人到了,山长还不至于通知老夫人。” “这样好吗?”小姐要冒充成少爷? “不然还能如何?让老夫人知道少爷跑了,我们又怎么回去?”宫樱甯气恼地瞅着巧瑟。“不论怎么样,你千万要尽快找着少爷。” 第二章 虽是深秋,却是满山春意,不知是有心的塾生、抑是书院刻意的安排,在书院前的坡上植满了桃李,宫樱甯行经此处,一时间倒忘了拼命赶到书院的事,告诉自己暂歇一会儿也无妨,反正她此刻腰酸背疼的,也不好双腿发软地去见山长。 下了马,错估时节早开的娇软花王,受不了秋阳的折腾,艳红与雪白的花瓣几乎掩满了黄土,她垂首望着散落一地的花王,心想桃李必在冬后才开花,这么早开必是前个时节疏于照应,令挑李误以为隆冬已过,以至花开错时早天,仅剩令人感伤的花殒。 她顺势槌了槌肩,心想可惜巧瑟追那个不成材的大少爷去了,要不依巧瑟每年都溜出苏府去赏花的性子,巧瑟笃定会赖在这片坡地而不肯离去。 “可惜啊,倘若他们能照顾得好一点,这些花也不至于开错了时节,凋零殒落。”宫樱甯失望地喃喃自语,掬了满手桃红李白,盘坐踞地的全洒在自己的白色长褂上,直到身边的碎花全将她的腿给掩了起来。 “山中寒凉,花不知时节而殒;何能怨人?” “喝!”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男声惊着了宫樱甯,她跳起身,不经意地抖落满身的花玉,回头瞪向突然出现的男人“你、你你是谁?”好可怕,她居然没发觉这园子还有人在。 “你又是谁?”男子弯了弯唇,深邃锐利的鹰眸却扫视着她的面容。 宫樱甯正欲启唇,眼前的男子却教她看傻了眼,在苏府当下人也有数年的时间,她却从未见到长得如此好看的男子。 他约莫二十余岁,儒生的打扮服帖着他修长昂藏的身躯,看起来却又不似平凡书生那样软弱,如石深凿的五官、斜飞的剑眉为他添了一份贵而不霸的凌人气势,黑得惊人的眼瞳直瞅着她,霎时令她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一个女儿家突然出现在深山野郊,倒也是一奇。”他的眼眸冷酷却毫不客气地打量她的身子,带丝邪气。 宫樱甯圆睁的瞳中飞快地闪逝过一抹惊慌,随即平淡,她扬了扬眉,抬头瞅着眼前俊朗尔雅、玉树临风的男于。“这位兄台,初次见面就失言损人,我看起来哪一点像女子?” “身若细柳、唇红齿白、眉含魅气。”男子倒也不客气地直指出来。 “我是男生女相,世上儒生与我相仿者不知数千,兄台评论太过武断。”两人距离虽远,但她几乎感觉得到他散发的强烈气势压过了她。 宫樱甯故意挺了挺事先绑平的胸,试图能学着他一成的气势。“任谁都可看出我是男子;能把我误认成女子,兄台你还是第一个。” 分明是个女子,有什么好否认的?君应阳斜勾起一抹嘲意,瞅着她闪烁不定的水眸盈离流转。 “这里不是女人来的地方,倘若你是新到生员的家眷,此刻就该离开;这地方全是男子,难保弱质女流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在下并非女子!”都到这个地步了,她才不会因为他一眼就识穿她而却步,她早就料过会有许多人怀疑,但可不是连书院的人门都没进就发生这种事。“兄台口口声声污蔑在下,可在下也是个举人,若真是女子,又怎么入科应试?” “举人?”君应阳眉头扬得更高,噙着一丝玩味。 “在下江宁府体户人士,名念学。字荣祖。” 宫樱甯毫不犹豫地报上苏念学的名字,只觉在他愈发凝重的注视下,她的呼吸都快停了。 “苏念学”君应阳覆念过一遍她的名字,瞧她抬起头来,他丝毫不觉自己的唇微咧。“这名字真不适合你。” 宫樱甯冷眼颅他,几乎已经把自己真当成了苏念学,全然忘了她也曾嘲弄过苏家大少爷的名字。 “失礼。” 君应阳几发噱。这名女子说不定真是苏念学,天晓得那个举人是怎么得来的,看来再逼她,她也不会承认;等她自个儿瞧清书院里的现实,不需多少时日,她必定萌生退意。“既然你中了举。也来了这里,看在你是我后辈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失礼之过。” 失礼?这家伙连名都没报,到底是谁失礼啊? 宫樱甯抿了抿唇,连招呼话都懒得跟他说就掉头转身。本来以为可以暂时歇息,却未料惹了一肚子窝羹气! “等等。”君应阳忽然地抓住她的肩。 不假思索地,宫樱甯脸色大变地跳开一步,又回过头将眸瞪得老大,但他却像如影随形的鬼魅般,居然离她身后没两步的距离。 宫樱甯又退了两步,直到自己的身子靠在纤弱的树干上。“做什么?” 君应阳上前两步,再度将两个人的距离缩至近似贴身,单手扶着她头上的枝干,如幽冥的黑眸中有着一丝嘲意“你现在决定回去,还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回去?”宫樱甯反嘴问道,暗忖他靠她靠得那么近,绝对是想吓跑她。“我千里迢迢由温州来这儿念书,没有回去的道理。” “很快,你就会有几百种理由离开。”她身上带有淡雅的馨香,应是方才那些花汁沾上了她的袍子,今他心弦微微一动。 “很快,我也会有几千种理由留下来。”这家伙打算在书院里头整她吗?宫樱甯蹙起眉,一面思索、一面找寻着可以由他身下钻出的空隙。 “好胆量,可惜有勇无谋。”君应阳咧嘴轻笑了声,冷不防地勾起她的下颚,在宫樱甯来不及惊愕之际,轻薄地夺取她的唇。 “呃——”根本没想到有这种事!爆樱甯错愣一下,努力地推开他。 而他也并没有防着她的意念,就这么任着她将自己推远。君应阳冷冷地笑睨着她脸上不自觉的惊慌与嫣红,对她一面猛用袖子擦嘴,一面投射而来的凶狠眼光视若无睹看来她真不似寻常女子无胆,被强吻后居然能待在原地觑他。这个苏念学似乎愈来愈好玩了。 “你——”恶心、龌龊、肮脏!爆樱甯咬牙切齿得说不出话,觉得方才他的举动恶心至极,她猛力抹嘴想擦掉那一瞬间的触感幸亏这里没其他人在,否则她的名节就完了! 君应阳微微地挑眉,深黝的黑眸多了一份邪魅的氛围。“只要你想待在这里,你就要有充份的认知。” “什么认知?”恶心!都说她是男的了,他竟然、竟然 他微微地咧嘴,注定了宫樱甯在书院里悲惨的开始。“这不会是第一次。” 恶心、恶心、恶心! 宫樱甯暗自低咒着,忍住自己想继续擦唇的举动,因她明白之前就已经被那个无耻的家伙说她“唇红齿白”了,再擦下去,她不想唇红齿白被当成女子都难! 只希望这书院厚颜无耻的家伙只有他一个,而且她发誓绝不想见到他!什么叫做“不会是第一次”?他有断袖之癖是他的事,可不代表她就得跟着折损清白。 噢,祝那个无耻之辈早日滚到阴间去考科考! 宫樱甯眉间含怒,丝毫不似如她口中那个中途遭劫的苏念学,却不觉书院的执事一直朝她飘来奇异的目光。“苏友执?” “呃,我明白。”执事的一声轻唤惊醒了宫樱甯的冥想。“在下的厢房就在南方的修身阁,是吧?我这就去准备一下捻香入门的事宜。” “不是这个问题。”看来这个苏念学方才都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嘛!执事皱了皱眉“捻香的事倒是其次,你束修可准备好了?” 束修?!槽了!她都忘了进书院还得缴束修!爆樱甯脸色一白,忐忑地瞄着执事。“这可否让弟子先上课,等家中仆役将柬修送来,再” “这怎么成?”执事将眉拧得更深了,怀疑这个苏念学根本就是个缴不起柬修的贫寒子弟,虽然山长对这种人不介意,但他还得留意啊!“你现在缴不起束修,这”“弟子也不是愿意遭劫啊,”宫樱甯暗暗握了握拳,气恼从老夫人决定让她易装陪苏念学到书院后,她一路上没遇过半件好事“只要再一些时间,等门生的仆役来了,这柬修当然少不了,可是现在哪来的银两啊?” “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执事抿了抿嘴。“咱们书院里并元义田和官家补助的收入,聘师讲学。生员食宿,全都是靠门生微薄的束修和山长的家业,现在倘若我开了先例让你进来,这对其他门生实在说不过去。” “可小弟真是遭劫啊,”宫樱甯咬了咬唇,朝执事恭敬地作了个揖。“就请执事宽容个半个月,弟子的柬修一定会送到的。” “你真保证?”有人这么求他,偏偏又是个长得挺标致的白面书生,还听说是个举人,执事为难地犹豫再三。 “小弟保证。”拜托、拜托,巧瑟可得在半个月内赶紧找着少爷啊! 执事沉吟了会,叹了口气“这事也不是我能决定得了的,我帮你问问山长吧,”假如山长要留这个可能来白吃白往白念书的门生,那他也干涉不了。 “多谢执事,还劳烦您了。”官樱甯暗暗呼了口气,但她明白这事只是稍微告一段落而已,等会儿还有山长那一关得过呢。 执事无奈地摇头,留下宫樱甯一人静静地等在院门前。约莫等了两盏茶的时间,宫樱甯虽然很恭敬地主动和过往的生员扶手作揖,但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这些前辈的眼光,好像对她不具好意。 为什么呢?难不成院里的塾生早就听过苏念学是个举人吗?没道理啊,倘若书院埋头连门生部知晓,那刚才执事又为何为了束修的事情,还得去问山长? 抑是来这书院里的举子心量真那么狭小,见着了新的对手,都会萌生敌意?宫樱甯愈想愈不解,反正看到有人影作个揖就是了,管他们抱的是什么心态。 甫朝庭院回廊那端的一个老塾生行过礼,宫樱甯敛眼瞧着她身后似乎又多了道影子,她不假思索地回过身,连面也不瞧地朝来者再行一揖。 “噗。”一声低沉的闷笑,独特的男嗓犹如最深沉的醇酒“别告诉我,你来书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庭院里头找天公拜。” 咦?好熟的声音 宫樱甯顿了下,猛然抬头,不觉地尖叫出声“啊!你——” 他果然是这书院的塾生,她怎么这么倒霉啊? 才发过誓一辈子不想看见他,他居然又这么出现了。 “苏念学,快见过山长。”执事干咳两声,不明白苏念学怎么在见着山长后。像变了个人似地。“山、山长?!”他是山长?不会弄错吧?她想像中的山长应是退朝隐居的居士,找块清幽之地辅佐学子向学的;所以说山长应该头戴中帽、笑容可掬。满头白发,嘴上白胡垂至胸下,可他 “苏念学,还不见过山长?”执事很能明了宫樱甯的反应,初次见到山长的生徒,都会为山长的年少倜傥而吓了一跳。 “苏念学见过山长。”宫樱甯十分不愿地作了个揖,难以置信老夫人居然为少爷选了这个书院。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身为主持人的山长就已经言行轻佻了,在这儿习书的生徒又怎么正得起来? “免礼。”君应阳咧着唇,瞅着她隐忍在皮相下的沮丧,几乎轻笑出声“听执事说,你在路上遭了劫,于是缴不出束修是吗?” “生徒并非不愿缴束修,而是束修必须等门生的仆役送达书院。”宫樱甯暗暗地咬牙,作揖的拳头握得死紧。“但门生相信山长秉持办学的目的在于为国举才,岂是以束修的价两来衡量?” “举才必然,十年寒窗苦读也可成就一番事业,又何必来书院念书?”君应阳有趣地挑眉。还真想不到她的嘴倒满利的,明着褒他、却暗中贬他贪利敛财。 “不得明师,仅是闭门造车;听闻先生书院讲学风气开明,与先辈们相互抵砺,一席话胜于苦读十年,”这贪财的夫子!爆樱甯对他的反感又上升了几分。 可她又能怎样?要念书的是苏家的大少爷,她只是暂时冒名顶替,在巧瑟没把少爷找回来前,她还得继续骗下去,免得老夫人因少爷的事劳顷。 君应阳瞅着她,暗忖本该利用她没束修的理由请她回去,就算她有束修,他也不能丢一个女子在一群男人之中,偏偏她的机敏干扰了他的考量,若真让她返家,似乎有一丝可惜。 他没见过如此聪颖的女子,却又天真得想像个男人一般立身仕途,不论苏念学之前如何取仕,他不留她,她必定寻找其他的书院,若是被人识破女儿身,那又该怎么办?想到这里,右应阳心底莫名泛出一股难以分辨的思绪,连想都不敢想下去,只觉惋惜。 宫樱甯从睫毛底下偷瞄君应阳一眼,瞧他似乎陷入沉思,恍若责在考虑是否留她,她徽牵了下唇,又加了句补充。“山长不需优烦,门生也明白‘不前无功之禄’的道理,倘若愿意先收下门生,在门生的下人赶到前,门生愿意帮忙执事处 理杂务,以抵束修,” “抵束修?”君应阳咧了咧唇,瞧她身子骨没两斤肉,院中粗重的杂役她又做得了几件。“可你身于骨受得住吗?” “山长请放心,门生看似纤弱,但不至于无缚鸡之力。” “你还真是有心人。”君应阳一语双关地说道。讶异于她为了取仕,不仅易钗而扮,还提议让她做粗活。平凡女子只求安身,她却 “承蒙夸奖。”宫樱甯可不容他有说不的机会,朝他恭敬地作了一揖,暗地却又咬了咬牙。 “多谢山长成全,门生必当尽心向学,不辱山长好意。” 这女人!就这么中了她的招了。君应阳啼笑皆非,笑睨着将脑袋朝着他的宫樱甯。“我可以留你,但你也开始要学著书院里的规矩。” “这是当然。”宫樱甯低敛的唇似笑非笑扯出笑意。讨厌极了,她招谁惹谁啊?等少爷一到书院,她笃定带着少爷回去,在这种贪利的书院才学不了东西! “你既是以杂役抵束修,自然易遭他人间论,为了让你虚心向学,你迁至回云居与我同住好了,学业上若有不解之处,也方便驭问。”为防万一,他才不会放她和一般塾生同居修身阁,他可不想将她丢入狼群等着出问题。 “山长,可这回云居——”执事万分讶异,回云居是山长的居处。现在竟让个生员住进去 “见生徒如此有心,我怎能轻忽呢?”君应阳似笑非笑地回答“再说院内杂务繁重,夜间我若有要求,也毋需摇铃让杂役们跑一趟了” “这”执事莫名其妙地搔头。话说的是没错,可仆役房又离回云居不远,也没仆役开口跟他抱怨过啊! 官樱甯看着君应阳的表情,深知其中一定有问题,她勉强地勾笑。“山长太看得起门生了,若防落人口实,门生住在仆役房即可。”住进回云居可不比住仆役房好,同样必遭人议论,更何况他怪异的举动在先,她有得防了。 “不,别以为这是优惠。”君应阳的黑眸飞掠过一丝来不及辨读的光芒。“住进回云居,有很多事让你忙着的。” 又是这种话,诡谲得令人怀疑他是否恐吓她!爆樱甯瞅着他异样的目光,有股寒意猛往皮上冒,表面却硬是不动声色。 “门生富听山长吩咐。”宫家人岂是任人欺负的,她跟他对上了! 清谈之风始于南北朝,而隋唐科举制度的兴起,延至宋朝,令书院成了取仕与在野论政的重地;宋人重文轻武,文人皆以取仕做官为目标,落榜举子年复一年地考,七老八十才考上个进士都不算稀奇,于是,私人书院里小至十五岁以下的童 生、大至白发苍苍的老叟皆有,同为生员。 在一群满脑子只想着做官的男子中生活,宫樱甯原以为很容易,谁知男子竟然可以比女子嘴碎,才到半月,闲话就可以讲到她的身上来了。 他们说了她些什么,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闻道有先后,加上她没缴束修。一个甫来的生员能住进回云居,受到的议论是必然的,只是 也犯不着老用谲异的眼神偷瞄她吧?宫樱甯忍住拧眉的冲动,投在她身上数道不具善意的眼光令她浑身不对劲,送过当堂讲师要的茶水之后,她乖乖地坐回厅堂的最角落,听着夫子对汉史引经据典。 并非她无心听课,但刚来总得安份点,文人相轻这点道理她是懂的,她什么都没做就已落人口实,再真因求学而在堂间启口露了锋芒,只怕日子会更难过下去。 唉,巧瑟何时才会把少爷带回来啊?都半个月了,难不成找不着人?宫樱甯默叹口气,待外头午歇钟响过,她有些气锾地收着席生的蒲团。 “苏友执。” 两双大脚停在她的面前,宫樱甯抬头望了望他们.只记得他们概约的轮廓,若真要她叫出名来,她半个也记不得“各位先执有事?” “对于方才汉史的讲述,苏友执可有任何疑问,不然为何都见不着友执发问?”萧明郎咧嘴笑了笑,眼里有着异色。 “尚可,夫子敞理精辟简要,晚辈只需回房多温些书,不难理解。”汉史她早在数年前就读通了,没说出无聊,还是她捺得下性子。 “果然苏友执聪颖过人,年纪轻轻就可轻易取得举人,我们这些驽顿的兄长倒要让你见笑了。”迎头袭来一记暗招! “先执们客气,小弟才疏学浅,当多效法各位先执们求学的精神,虚心求教才是。”宫樱甯嘴里说着客套话,无聊得感觉到肚子饿了,有些懒得跟这些存心找碴的先辈计较。 “苏友执真是见外,倘若苏友执哪天高举,愚兄还累你提拔呢。”唇枪舌剑高在杀人不血刃,萧明郎目光微闪,朝一旁的友人笑道:“伯业,你说,若是苏友执年少进仕,会礼部殿试,可会如汉时董贤卿般得当今圣上临宠?” “这是当然,苏友执眉黛如画。明眸秋馆、肤若凝脂,生就一副潘安再世的模样,巧唇微抿、锁眉半敛,佳丽三千岂有这副佳相?恐怕就连和尚也会起了凡念呢。”张伯业也跟着讪笑起来。 “两位先执,此言差矣。”宫樱甯咬了咬牙。唇畔虽绽笑,却不觉自己的颊上已气赧上了红晕。 “文人取仕当以才德为要,论人相貌实属不智,况且念学身为男儿,志在仕途,遍读经论为求效君。又怎会以色事人?”这两个考了数年就连州府试都过不了的人,岂容他们污辱? “说的是,但苏友执才色皆备,又有什么好推却的?”萧明郎说得一副好似他们夸她,却被她反咬一口的样子。“苏友执心量过狭,我们不过为苏友执锦上添花,然却被误会咱们的意思,真教人感伤哪。” 误会?少来这一套了,听不出这些话里的贬讽,她就不叫宫樱甯! 她强迫自己扯出一抹笑“论文采、论相貌,山长的相貌才属人中之龙、将相之村;论文采更有通天达地之实。若真要以才色取仕,山长又岂会待在书院里?” 明明就是他们两个不长进,有时间看她的脸,怎么不匀出点时间多看看书? “这山长倒是有许多传闻,依在下看来,山长并无心于仕途。”萧明郎扬着嘴,瞅着宫樱甯眸中飞闪而过的光芒。“苏友执若不介意,午膳便一块坐吧.关于山长的事情说来语长呢。” 山长的事情?宫樱甯拧了拧眉,心里却莫名地想多了解他一点;每次他看她的眼神,总教她如坐针毡,若能从他人的闲言闲语中多明白他这个人,那倒不失为往后与他应对的好办法。 她微微地作了个揖“承蒙两位先执看得起,小弟当然作陪。” 第三章 听说,山长君应阳为富商之后,在江南财大势大,所以才有余钱办这所书院。听说,山长连夺解元和会元,二元及第,众人羡之,但在尚书省上荐参加殿试时。他体虚身弱,委拒了官职求去;并允诺尚书省养好病后,他定当再度赴试,以求应举的公平。 还有另一个说法,是山长不愿卷入朝内理学派与反理派之争,于是假藉体弱之名回拒官职,宁可仿效清谈之风,开间书院替朝廷培育栋梁之才。 听说,山长行事亦正亦邪,过于不羁的性子难容于官制,在座主的劝退下未参加殿试,以防触怒龙颜,只得先养其性,而后再度应试。 听说 听说、听说,一堆的听说,君应阳为何连中二甲却没有做官的理由全进了宫樱甯的耳.她怀疑萧明郎说给她听的这些传闻到底有多少真实性,简直就像把君应阳给当成文昌帝君降世了。能当上山长,自有一定的文采,可她没见他讲过学,只明白他似乎还有其他要务得办,一大里有一大半的时间全待在回云居的书斋眼。 官樱甯沉思地咬了咬唇畔的花玉,揉出浓郁香气与轻微苦涩的花汁;对于君应阳身上所结的谜团。老是摸不着头绪。 君应阳大老远就见她一个人坐在庭园里头沉思,白色的布衣映着桃瓣的粉嫩,本不想惊动她思虑,只需远远地将赏心悦目的景象收进眼帘即可,却未料她将落下的花瓣含在唇间,就这么嚼起来了。 他轻不可闻地笑出声,嗓音带丝讶异“苏念学,你居然还有吃花的嗜好。” 呃?说人人到,宫樱甯诧然回身,水莹的眸睁得颇大。“山、山长” “礼多人怪,这些繁文缛节也可以省了。”君应阳看着她站起身,一张娇靥马上就想藏进袖后。 不知她是真想行礼,还是想隔袖藏住她的脸。“长幼之礼不可废。”况且他的眼眸恍若真能看穿人似地,她全身都因防他而僵着。“山长有何事吩咐?” “没事。”也不晓得她方才颦眉,是否动了离开书院的念头,的确,一个女孩子家是受不住这种苦的,她能待了半个月而不改其意,足见她的决心之强。眼前,也该是让她有个机会返家的时候了,她不能久留。 “那么学生回房进修了。”他不走,她走:免得又想起初次遇上他的窝囊事。宫樱甯恭敬地双手一揖,转身就打算离他愈远愈好。 “等等”君应阳喊住她,真料不到她连跟他说话都不愿,等她缓缓的转回身,也瞧得出她眸中隐忍住的不悦“你真想应举?” “若不应试,何需苦读?”宫樱宵反应极快。 “山长接过家母的信函,当明白弟了出身朱门,不需讹骗山长。”半月已过,八成是来催柬修的;“啧,贪财!君应阳微扬了扬眉,不理她暗中的嘲讽。“院中生活可过得习惯?” “习惯。”嗅,她真讨厌跟他说话,要不是念在他是山长的份上,她早就想跟他翻脸了,连骂人都得拐弯抹角的,还真讨厌啊! “习惯就好。”很能明白她对他的敌意不曾消减,君应阳微微扩唇。“最近听闻讲师说,塾生里对你有些闲言闲语,你觉得如何?” “谣言止于智者。”况且跟她有关的谣言她没听过,只消她人一到,所有的低声窃语全会停了。宫樱甯抬眼望了望他“难不成山长倒觉困扰吗?” “只要你不困扰,我也没什么好困扰的。”只能说她将自己身为女红妆的秘密藏得大好,除了他一人外,居然没人识穿过她的秘密。瞒个一时半月尚可称上幸运,但连过数月,他不信她还能瞒得住多少人。 “那么敢问山长,特别找这时间询问门生这些传言,是否重要?”宫樱甯觉得有些恼了。他扰她思考,就是为了跑来找她说些言不及意的废话? “不重要。”君应阳浅浅地泛起一抹笑,瞅着她全身紧绷得活似遇到老虎的模样“念学,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真怕我?” “怕?”他连男子都能下手,胸中毫无伦理纲常之分,她怎能不怕他?宫樱育眸间水光微转,皮笑肉不笑地咧唇装傻。“门生敬畏山长,倘若‘畏’字可用‘怕’来解释,念学当然是怕山长的。” “我可没要你怕我。”君应阳的唇微微抖了起来她的反应极佳,却笑得好假。“你虽说怕我,眉问却无惧色;与其说怕,倒不如称为‘鄙睨’。” 宫樱甯闻言面不改其色,朝他笑道:“山长多虑了,传闻中山长实属精英之材,却愿陪着我们这些待科的举子长坐山中而下为官,这种气节与凡生不同,学生怎会有鄙睨山长的意思?” “你的性子过烈,若有不服随即表现在眉目间,表面恭谨有礼,明眼人却知暗怀二心”君应阳察觉到她微僵住了身子,在心头暗笑。“倘若真想取仕,修身养性之道不可少;身处官场宦海,并非取仕那么容易。” “多谢山长忠告,”宫樱甯咬了咬牙,整张俏脸又藏进袖底,免得他眼细,再嗅出她的神色有何异状。“时候不早了,山长繁务众多,何不早点歇息?” 君应阳静默地盯着她一双慧诘灵动的眼眸敛于长睫之下,明白她是怎么也不肯放弃考举的打算了,真不知该笑她天真、抑是气她不识抬举,他已然暗示她别再待下去;然她懂,却跟他硬耗着。 “你真想作官”君应阳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等到得到她充份的注意,他才缓缓地补了句。“还早。” 还早?呵,她要真想作官,谁也挡不了她;何况她对当官也没兴趣,只是等着懦弱的苏家大少爷被巧瑟请回这里,她自有办法带着苏大少和巧瑟离开这阴阳怪气的书院,回温州找老夫人请罪。 宫樱甯一面辩解、一面安慰着自己,其实心理半是不服,但她又能如何?与其大谈空论,还不若花些脑筋解决现下的难题,然后她就可以永远别见着君应阳、永远别再担忧着哪天真被人识穿她的女儿身,惹得事情更难收拾。 月值中天,她无聊地望了望四周,夜里的翠林沁来幽香,偏偏林间穿梭着塾生雪白的身影,在月色的照映下犹如鬼魅,嬉闹失态地破坏这份宁谧。 每月一次的月夜诗会,师生们可以附庸风雅,齐至林问来饮酒对诗,论诗、论景、论政治;约近子时,夫子们也都回房歇着了,就他们这群塾生仍不肯散去,待着饮酒谈笑。 “啧!大寒地冻,连冬夜里还得对月吟诗,亏他们还待得下去。”宫樱甯缩着肩膀嗤了声,决定不再待下去,她收起自个儿的蒲团,眼角却瞧另一名生员未若他人般嬉闹,饮干杯中的酒后,又持续地倒了杯。 平时并没有特别去注意这名生员,她处事低调,自然也不过问他人闲事;但此人与她相仿,同样不求表现,像个微不足道的寻常生员,若非她记性佳,最近又刻意去记他人名字,否则可能叫不出他的名字;印象中他应该姓常没错。但是好怪,宫樱甯拧了拧眉,眯着眸藉着月色瞧清楚他的神色;白日相见总看不出他有什么异状,到了夜晚,他的眼神好阴邪,眸中的光芒有如淬了毒的暗箭,等着趁人毫无防备时奇袭毙命。一个待举的书生,怎会有这样的眼神? 宫樱甯脑中响起疑问,浑身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她刻意地端起酒杯,走至那个人的身边“常先执,方才晚辈敬酒,似乎忘了敬先执一杯,可否让晚辈弥补失礼之过?” “苏友执,你太客气了。” 常愈眼中的阴毒霎时散去,快得几乎令宫樱甯以为刚刚所见到的是错觉,她顿了下,举起杯,隔着杯缘打量过他略带呆滞的目光后,含笑饮酒“晚辈喜欢独处,倒不知前辈与小弟相同,有独饮的习惯。” 他没有说话,唇边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看得宫樱甯全身发毛,这人城府极深,愈瞧愈觉诡橘:。 “晚辈才到书院不久,怎么先执知晓小弟的名字?” “苏念学,有谁不知?”常愈淡淡地笑道,迳自饮酒“同辈们常提起你,论你的相貌奇佳、论你的文才,还有安静。” “安静?”这点他也注意到了?宫樱甯淡挑高眉“说起安静,我倒觉得常先执你比我安静呢,” “哎、是啊。”常愈咧了咧嘴,眸间有些羞惭的神色“我这怕生的性了就是改不了,家人将我送至书院,也是希望我能耳濡目染,与同侪们好好相处。” “本性难移,想改性子又急不来,常先执可别妄自菲薄啊。”真是月色朦胧。让她看走眼了吗?常愈一脸木讷相,的确颇似内向,可她不觉得自己错意。 “多谢关心。”常愈瞄了瞄宫樱甯“苏友执,难得诗会,怎么不与明郎他们一同随性吟诗,和我喝闷酒是没什么乐趣可言的。” “先执这是在赶我?”宫樱甯噙着笑意,瞅着林子深处又跑又闹的身影。“若真是宁静的诗会倒好,夫子一走、场面即失控,先执们酒性一发,吟诗的声量大得吓人;我怕吵,当然留在此处。” “听来贤弟也是好静之人呢。”常愈叹了口气轻道:“苏友执,寻常举子落了榜总怪罪家中无宁静之处可读书,宁可跑到这深山野地里来,希冀能多感受些氛围专心念书。其实一般人不知书院里物以类聚,生**闹的人就算放到山里,还是闹成一团,这书院没什么好,倒不若自个儿在家温书来得清静。” “那么,先执又为何遗侍下来?”她是不得不来,而既然他瞧清了这一点,又为什么在书院继续待下去? 常愈望着酒杯一笑,却笑得神秘。“落了榜。无颜见乡亲,能去哪?与其在家看父母妻儿脸色,不如眼不见为净。” “常兄有妻小?”宫樱甯托口问了后,才觉自个儿呆;有妻小仍想取仕者大有人在,她何需讶异?“说得也是,每个人都有他来书院的理由呢。” “是啊。”常愈听着吵闹声愈来愈大,含笑地望向宫樱甯。“贤弟,爱吵的人来了,似乎见不得你贪得清静呢。” “噢”宫樱甯回头一看,萧明郎一行人带着酒意,步伐摇摆地朝她这儿晃过来,她无奈地翻眼睛咒“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呵,明白就好,苏友执可得小心了,”常愈淡淡地说道。“明郎这些人不容他人严拒,他们会觉得脸皮挂不住;虚应数声,自然会放过你。” “小弟明白。”宫樱甯回过身,换上一副笑面迎人,朝那群好不容易才平安走到她身边的生员们问安“各位前辈。” “哎,苏念学,那么拘谨做什么?”萧明郎一开口就是满嘴的酒气,冲着宫樱甯微笑“怎么和常愈这个木头待在这里?来、来、来,喝酒。” 宫樱甯边笑边退了两步,发觉他们根本醉得忘了礼法,满身酒气,连襟带也不知还落何处,开敞敞不整的白衫里犹见单衣。“萧先执,晚辈不擅饮酒,还是” “什么不擅饮酒?先前就看你和常愈躲在这,不喝酒,还能做什么?”萧明粗鲁地抓过她的肩,酒杯里的佳酿半撒在她的衣襟上“苏念学,你喝喝看,这酒方才是我和伯业费尽千辛万苦,特别搁在火边温着的白干。”宫樱甯拧起眉,想拍掉她肩上的魔爪,可又想到常愈先前开口要她虚应数声,萧明郎喝得这么醉,若是她拍开他,他定“恼羞成怒。,她望了望一旁的常愈,然他却丢给她怯懦而无可奈何的眼神。 “萧先执,并非晚生不喝,而是晚生真的不擅饮酒,院里酿的桃李酒倒无妨,可是白千过烈,小弟会不胜酒力的。”没办法,现下只能靠自救。 “区区白干,醉不倒人的,”萧明郎听了哄然大笑,连连重拍她的肩头。“开玩笑、开玩笑,岂有人可以清醒着回书院?若你真醉倒了,不了我们几个人把你扛回去,反正看你身子也薄,我们几个怎么可能抬不动你?” 萧明郎说罢后,旁边的生员跟着发笑。 “那小弟就不推辞了。”宫樱甯望着这群醉疯子,明白再推拒下去会出事情,她默叹口气,拿过萧明朗的杯子就口。未料酒一入口如此辛辣,滚烫的辣感呛着厂她的喉头,她捣唇连连咳了好几声,瞳里多了一份水意。 “哈哈,瞧苏友执的反应,呛得脸都红了。活像个娘儿们似地。”张伯业率先取笑着宫樱甯,而后攀着萧明郎的肩。“明郎,你说,假设今夜让苏友执穿上女装,当美过天仙,不是吗?” “别闹了,苏友执不擅酒,这么玩,明天他怎上得了课堂?”常愈看不过去,忍不住地发言。“因诗会误学,会累得念学遭夫子误会的。” “唷,难得我们常愈也会开口呢,舍不得苏念学吗?”萧明郎咯咯地笑起,一手用力搭在宫樱甯的肩头上。“那这样,你看在眼里也会眼红吗?” “萧先执,你俞矩了。”宫樱甯用力地甩掉萧明郎的手,不悦地板起脸。“吟诗佐酒是美事,但若喝得连礼教都抛了,岂不有辱士节?” “对,今晚是诗会、最诗会”萧明郎伸出一指点了点她的鼻,呼出的酒气完全地冲到她的脸上。“既然你提起了,我当然不会忘掉。听夫子说过你家母送来你应州试时的试帖诗,夫于连夸你奇才,落笔之势如龙腾雾,可你到了书院后反倒平凡无奇”他打个大大的酒嗝,失礼地戳了戳她细嫩的颊“苏念学,不可能你进了书院后反无所学吧?吟首试帖诗让我们见识、见识,也不枉你长途奔波、花费大笔柬修的来这书院就学吧。” 宫樱甯眉间含怒,万般不想与这些人见识。可她四周全围着人,她联想逃都不知该怎么脱身,再说瞧常愈脸色苍白、噤若寒蝉的模样,她也别指望他了。“诸位先执都醉了,还是早点回修身阁休息吧。” “醉?还早。”萧明朗挥了挥手“有酒无诗则庸、有诗无酒无趣,苏弟不吟首诗,岂不是负了夫子夜设诗会的美意?你要吟得好,咱们都可以放你一马;吟不好,就”他连话都没说完,又是一阵乱笑。 “吟过试帖诗,当真可以放过我一马?”头好疼,那酒一定过烈,闷着她的胸口难以呼息,假使吟首诗就能摆脱这群醉鬼,她十分乐意。 “大丈夫三言既出,驷马难追,就怕苏友执吟不出来,隐瞒自己的才学。”萧明郎有心激她。 “吟,这是当然。”宫樱甯忍住头痛,思索了一会,一首凭藉夜景、咏月清明的试帖诗便脱口而出 “好!好!真有我有的,” 末语方休,萧明郎毫不留情的力道几乎把她打趴了下去:宫樱甯咬牙忍住剧痛,只觉想吐。 “现在先执们叮否放小弟回去?小弟累了,想回房歇着。” “这样怎么可以?”张伯业在一旁搭腔“苏友执才学过人,我们不各敬你一杯酒,怎对得起苏友执作这么好的诗?” “敬酒倒是不必了,小弟——” “误,说这什么傻话,不敬怎么行呢?”萧明郎不容分说地将她的杯里添满酒。“苏友执不胜酒力没关系,我们一人敬你一杯,你只需浅啄一口。总成了吧?” “这”她哪撑得住啊?先前尝过一口就知酒烈,不需半杯,她连爬回去的力气都没了。 “别‘这’了,若再拒绝,可是不赏脸喽。” 萧明郎带头喝干他杯中的酒。 宫樱甯为难地撇了撇嘴,也只得喝。 接连着张怕业与数位生员轮流敬酒,压根儿不给宫樱甯任何喘息的机会,喝到第四口,她已觉得头晕自眩,浑身虚软,热气直冒上她的脸颊,扰得脑了无法思考。“各位先执,小弟真不能再喝了。” “瞧也明白你的腿都站不直了,没想到苏友执的酒量真这么小。”萧明郎咧出笑“还剩两人呢,苏友执可不能厚此薄彼。” 宫樱甯拧眉,剩下的两口酒几乎是被萧明郎强灌下去的,她脑子里是很清醒,可就是怎么也没办法控制自己别腿软。她费力地闭紧眼,想阻止脑中的昏眩感让自个儿站得平稳些。“再喝,小弟就倒了。” “倒了?我们就搀你回去。” 萧明郎朝张伯业抛个眼色,却完全地落进常愈的眼里,他变了变脸色,眸中又像思忖着什么,隐忍住没发声。 “不,我”后劲好强!爆樱甯摇摇晃晃又退了两步,直到靠在树干上。 “哎,苏友执,你连路都走不稳了,难不成想睡在林间?”萧明郎拉过她的手臂往自己的身上靠。“伯业,你也来帮个忙吧,我们一起送苏友执回去。” “不”宫樱甯咬唇,却无法阻止他们硬拉着她走,她求救地回头望着面有愧色的常愈,心中最糟的预感却愈来愈真实。 “这,不是回云居。”宫樱甯强迫自己不可闭上眼,但他们带她至修身阁,用意之明显不言而喻。可是她不服啊,她哪一点看起来像女人? “这当然不是回云居。”萧明郎咧着嘴,几乎瞧她瞧得发呆了,男子竟可如此花容月貌、肌肤娇嫩得令人垂涎三尺,当男人,太可惜了。“书院里规定寻常塾生不可擅进回云居,我们只得把你给带回来了。” “不成,我得回去”若被洞穿女儿身,那还得了?噢,头好痛。 “苏友执,别再折煞我们了,在修身阁里光睡个一晚,有什么关系?”萧明郎没料过她还有余力可以拒绝,迳自地使力将她扶过门槛。“睡一夜就行了,山长又不会因为你夜不归宿而赶你出门。” “不成!”宫樱甯咬牙,机灵地攀紧了门缘一角。“我不住。” “不成?那不就浪费了我们的好意?”张伯业开始扳动着她的手指,yin邪地笑道:“山长会收你入回云居,可见你也跟山长要好过了,你长得这么标致,陪我们哥儿俩一晚上,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宫樱甯脸色大变、酒意至醒,更加卖力地抓紧门棂。“无耻、可笑!我是男儿身,又怎么跟山长要好?!” “汉朝历代皇帝,又哪个不贪恋男色?”萧明郎挽过她的腰,发觉她的腰身真是细可盈握。”苏念学,别守着礼教不放了,同性问相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尝过一逼滋味,你就明白抱男人远比抱女人来得有乐趣。” “龌龊!”她紧咬牙关,拼死不放手;但两个大男人拖住她,她又能撑多久? 萧明郎细声笑了起来“龌龊?那么收乐童,让你的书僮白大磨墨,夜晚侍寝就不龌龊?这些事别诅你没做过。这事在书院里正常”若非山长把你留在回云居,你岂会到目前还觉得龌龊?” “我!”酸软冰冷的手指抓下了木棂,血色的红花在纤指与断木间绽开,宫樱甯根本无力抗拒地被扔上席榻,她缩至角落,手中直挥着掌大的碎木,嘴里让道:“别不准过来!” “一块小木头,怎么保护得了你?”萧明郎好笑地接近,眼明手快地抓过她的柔萸往壁间一击,疼得宫樱宵不得不放掉了木头。“放轻松点,我们两人都不想伤你,你愈绷着身子,我们也得不到乐趣。” “救——呜!”她的唇立即被萧明郎捣住,费力踢喘的双脚则由张伯业抓着,将她往床榻的正中央拖。宫樱甯用力地咬住萧明郎的手,眼前己是一片模糊。 什么佯称男生女相,人了书院就不会被欺负?老夫人全是骗她的!。天晓得书院里竟是一群人面兽心的断袖之徒,她的清白不,连她的命,都得赔上了! 这不会是第一次。 脑中葛然响起君应阳在初次相遇时就强吻她的举动,宫樱甯蓦然明了他当时是以非常强烈的手法警告她,书院里头不如外界所想像的那样纯正;可她怎么却想不通,以为只要女儿身不被识穿就不会有事。 她太天真了! 第四章 宫樱甯死命地踢蹬着身上的采花贼,被紧捣的双唇压根叫不出任何声响,然一个弱女子哪敌得过两个色欲薰心的yin棍?完了、完了、完了不甘心。怎么就是不甘心!若是被发觉女儿身而遭人污辱、那只能怪自己不够机灵;可她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低喝,停住了萧明郎准备解开宫樱甯缨带的举动,他猛一回头,未料君应阳竟满脸铁青地出现在他们的寝房。 “山、山长”张伯业慌张地抛又从宫樱甯脚上脱下的布靴,朝君应阳作了一揖“山长,我们” “侵犯晚辈,这就是你们学到的东西?”君应阳咬紧牙沉声喝道,一双厉眼扫过狼狈下床的两人,还有床上喘息颇剧的宫樱甯,然他讶异于胸臆间起伏的,竟是一叫股想杀人的强烈冲动。 早该明白,早该撵她走!若常愈没即时到回云居通报,她甭说名节被毁。一个清白的姑娘家遇上这种事,最终走上的路只有自尽! 宫樱甯感到身上一轻,猛地吸了口气喘息着,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也明白她没事了;一瞬间,她只觉至身无力,紧绷的脉络全松懈下来。几乎动弹不得。 “说啊!”君应阳暴喝一声,震得两名鼠辈浑身一震,完全说不出话来。 张伯业垂首瞄了瞄在旁的萧明郎,嚅喃地开口“山、山长,事情不是那佯子的苏友执醉了,我们只是、只是” “只是留她住一宿,帮她脱衣裳,顺道侵占她的身子?”君应阳反嘴冷嘲。 “呃,是也不是。”有人开了头,萧明郎很快地接了下去。“这我们让苏友执睡这儿,是我们的好意;可怎知苏友执暗示我们若觉得他美似女子,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论如何,先让山长认为苏念学是自愿的就行。 “荒唐!”君应阳一拳敲向窗棂,先前己损的门扉不堪这样的冲击,顿时散了一大半,碎屑同时也扎进了他的手,然他却浑然未知。“苏念学行事分寸极为正派,岂会开口要求这种事?强行灌酒,带至厢房,这也是她愿意的?” “我们”萧明郎脸色发白,明了再也瞒不下去了,可过去这种先辈欺负晚辈的事情他也看过几桩,就不见山长有这次如此愤怒。足见山长真对苏念学有什么,他们碰了不该碰的人了! “求山长原谅!”也不顾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张伯业浑身发颤地跪了下去,顺便也拉着萧明郎的衣角。“学生只是一时醉酒糊涂,并非真有意侵犯苏友执。” “醉酒糊涂?好个借口!”君应阳说不出为何胸中翻腾的怒意如此剧烈,他早预见这种情形发生,却不料自己有这样的怒气,他眯细了眼,瞪着两个下跪的生员。“知错能改是做士人最基本的道理,然你们却还想利用各种理由、借口来脱罪,丝毫不兴忏悔之心;有这样的生徒,书院何需留你们?今晚收拾你们的行囊,明日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山长,我们”萧明郎神色惊慌地抬头。他们居然要被赶出书院?事情并没有严重到这种地步啊! “别说了!”君应阳厌憎地挥袖,快步地走向床榻,原想她没坐起身,应是昏了过去,然到了床前,却发觉她脸色苍白、双眸明睁,原该闪耀的盈灵褪去,倦意中夹杂着骇人的空茫,瞧得他胸口隐约一抽。“苏念学,坐得起身吗?” 宫樱甯的眼皮眨了下,好半晌才将目光调到他脸上。“呃”“坐得起身吗?”君应阳再间一次,语调不觉地又放软了许多。 “我”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觉得连举起手都困难,可见她刚才真将全身的力 气给用尽了。“我起不来” 君应阳不假思索地将她拦腰抱起,她纤薄的身子轻若无骨,虚软地全偎在他的怀中,而独属于女性的馨香,幽幽地迎进他的嗅觉。 临走时.他回头怒瞪两人。“你们两个明天就走,没有说项的余地!” 在回回云居的路上,他没有半句话;而她是累得说不出话。但她明白他在生气,那抹怒意随着沉默逐渐地一路漫开,强烈地压进了她的心坎。 君应阳直接将她抱进她的厢房,一放到床上,瞅着她散乱的鬓发。我见犹怜的憔悴脸孔,他抿了下唇,淡淡地开口“不会喝,下回就别参加诗宴。” “诗宴不去会招人嫌议。”还是好累,真是个惊魂的夜晚。 “他们要说什么就随他们说去,你不是同我说过,你不在乎那些闲言闲语?”君应阳撇了撇嘴。“喝到差点失身和被说些闲后,两者相较之下哪个严重?” “我怎知这书院净是些断袖之徒?”她很想生气,但她累过了头,连反驳都说得轻轻软软的,毫无气势。“书院该是静心念书的地方,可这里的人”太恶心了,她说不出口,更想不到他们会做出这种事! “我警告过你。”君应阳单指划过她的颊缘,灼灼的目光直瞅着她清丽的面容“这里的人不是圣人:试图轻薄你的,不会管你是男是女。” “违反伦纲,就该约束!”若不是他,萧明郎那彩人又怎会认定她也是断袖之辈?他身为山长,却又坐视书院里的生员做出这档子事! “你若看不惯,你随时可以回去。”况且发生了这种事,她再怎么天真想考科举,也不会再留下来了,他该庆幸她走,但却说不出心里多了一丝莫名的感受。 君应阳拧着眉头,申着她犹如素衣的精致脸庞。甫遇上她,就觉她不似寻常女子,就算刚才险些遭人玷污,她的眼神惊魂未定,却强打起精神回视着他,她 宫樱甯被他看得尴尬,总觉得揣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她无意识地握了握拳。突然袭来的刺痛令她震了下,低头望着倘血的手掌。 “你受了伤?”白色的袖底渗出暗色的血渍,君应阳捉起她的手翻开掌心,划过的数道伤痕与碎木显得怵目惊心。 “不碍事,方才抓坏了窗棂。”宫樱甯皱着眉,发觉他的掌上也有血,但不是她的。可真稀奇:,两个人同一晚、同样被木头伤了手,仿佛一种不言而喻的巧合。 君应阳放开她的手,像十分熟悉她的厢房般找出药盒,随即折回床榻坐了下来“我帮你上点药,先忍着点。” 宫樱甯咬着牙,沉默地注视他先用夹子将她手中的木刺仔细挑了出来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像巧瑟在她身旁,却又个似巧瑟那样细心;巧瑟每回帮她处理些小伤,总皱着一张哭得比她还难看的脸。 此外。他的手好大、好温暖,突来的暖意令她更觉刚才那场遭遇的寒酷已劝摇了她的壁垒,龟裂的城墙迅速崩毁,温暖得让她好想哭 挑开她掌中最后一根木刺.她腕上的素袖却多了数滴水痕,君应阳顺着望上她含泪的眼,那份怪异的怜惜更加剧烈地在胸间翻动“疼到眼泪都掉了?”该不会是他的手劲过大,把她给弄哭了吧、 宫樱甯抿嘴地摇头,藏不住声音里的瘠痖。“我我想回去。” 她想回苏府,回去当她快乐的小丫鬟,再也不要因苏家懦弱的大少爷跑到这见鬼的书院来念书;这里没有巧瑟,还一天到晚要担心别人看穿身份,防着他做出什么怪事,她不要啊! 君应阳眸色黯了黯“你总算想通,明白自己该回去了。”“我想回去,可我却回不去”巧瑟没带少爷回来跟她会面,她又怎么回得去见老夫人?宫樱甯愈想泪水滚得愈多。 “回不去?苏老大人那儿我自有交代。“当初他是由她的文章决定让她人书院,孰知来的竟是个姑娘家;就算苏念学的母亲基于惜女之心,让她的女儿到这里念书,也不想想会造成多大的危险。 “不是、不是!”宫樱莆猛力地摇着头。他根本不了解她的情况,没找着少爷已经回不去了;若离开书院,她还能去哪里?“我绝不离开书院,好歹我” “念学。”君应阳生怕她会摇伤自己,连忙稳住她的肩,但她仍不断地挣扎,最后他只好将她锁进自己的怀里,别让她大激动。“侍在这里,像萧明郎和张伯业那样的学子还有很多,你能防一个,却不能一直防下去,难不成非得等到哪一天,你真的失了身才成?” “不要!”两个忝不知耻的yin虫就够她受的了,还有更多?她明白读书人养书僮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而用,但是此时离开书院,注定她将同到十二岁那年般无处可归。“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念学!”君应阳搂紧她的纤肩,不明了她为何会激动至此。“我不知道你何以坚决不肯返家,或许你有你的理由,但留在这里,情况只会更糟、不会更好。” “不要。不要、不要”宫樱甯握紧拳槌打着他的臂膀,浑然不知掌上的血沾上了他的衣裳,槌他根本无法让他放开她,她索性放弃了挣扎,赖在他的怀里痛哭失声。 “念学”她激动成这样,君应阳晓得此时劝她什么是听不进耳的,他揽着她抽噎的肩头,任她哭湿他的衣襟。 今夜的事对她而言或许真的太过恐怖,她会舍去尊严在他怀里崩溃也不无道理,女人哭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从未有女子的泪水能牵动他的恻隐之心,但为何感觉着怀中人儿的抽噎,他的心也阵阵地揪了起来 “念学?”听着她哭声转为哽咽逐渐歇息,君应阳犹豫了半晌,轻声地开口,但久久听不到她的回答,他扶起她的肩,发觉她已沉沉睡去,颊边仍挂着未干的泪水,晶莹恍若琉璃。 她哭累了。君应阳默叹口气,极为轻柔地将她的身子躺平盖上薄被,将她掌上的伤里上布条做完最后的处理。而后,他瞅视着她羸弱清灵的面容良久,浅浅地将她脸上的泪痕拭去,沉溺于指下滑腻的触感而久久不放手。 他感觉到心湖中的某一个角落,正囚她而逐渐泛起涟漪,缓慢地沉淀下一抹无以名状的心绪 噢,好丢脸,她居然趴在一个曾轻薄饼她的男人怀里哭到睡着,甚至醒过来半晌才想到要检查自己的衣装,瞧瞧他有没有在她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事。 宫樱甯懊恼地低吟一声,扶着仍疼痛不堪的头离开回云居。昨晚君应阳会出现在修身阁不是意外,唯一撞着她被架着离开的人只有常愈,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他无法出手救她,所以,应该是常愈去通报了君应阳;今个见了常愈,她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绕过回云居外围的竹林,宫樱甯即听到似乎有人争论的声音,她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发觉四、五个身着里天的仆役围住了一个人,而站在外围的,正是昨晚被君应阳撵出书院的张伯业与萧明郎。 “你们想做什么?”宫樱帘瞪大双眼,望着仆役们个个手执扁担,而常愈则被他们逼到厂角落。 “来得正巧,连他一起围着!”萧明郎一卢令下,两名家仆拿着扁担奔至她的面前押着她,胁迫她走至常愈的身旁。 “两位先执,你们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宫樱甯眉头一挑.虚张声势地堕言发问,她望了望常愈发白的脸色,暗忖他只是受到惊吓,然张伯业这两个人,笃定不可能打什么好主意。 “怎么不知道?拜你们两个不成气候的小毛头所赐,我和明郎两个被赶出书院了,不好好教训你们一顿,怎么消我们哥儿俩的怨气?”张伯业擦起了腰。 “那也是你们自找的。”宫樱甯瞪着他们,气愤大下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净干些男盗女娼的举动,犯了错个自省,却把气出到别人的身上;害你们被赶出书院的人是我,又何需找常愈出气?” 萧明郎撇了撇唇,悻悻地睨着她“苏念学,别以为你受山长喜爱,就狐假虎威学夫子训起人来了。没找你算,是还没遇上人;若不是常愈通风报信,我们两个又怎会被山长赶出书院?” “是啊,离开书院却没有山长的荐书,我和明郎到哪都有污点,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事情,可却毁了我们取仕的前途!苏念学,你说我们岂那么容易放过你?” “你们——”真是无理取闹、有理说不清!爆樱宁抿了抿嘴,打量着眼前足够让她和常愈逃跑的缝隙,一寻到左方的两个仆役有点距离,她二话不说抓起常愈的手。“快跑!” “拦住他们!” 萧明郎的叫吼令左边的仆役立即行动,宫樱甯才刚钻过其中一个人,在她身后的常愈立刻挨了一记扁担跌倒在地,连带拉住他的手的她踉跄了下。跟着跌在地上,等她一抬头,数名壮丁又围住了他们。将扁担横在她的肩颈。 “还想跑,”萧明郎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满脸冷笑。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宫樱甯狠狠地瞪住萧明郎,压根不敢奢望会有第二次的好运,又遇上个什么人来救他们脱困。 “我们怎么样;你们就怎么样,”萧明郎夕毒地笑道,朝白个儿的家丁使了一个眼色,仆役们随即每两人左右架住她和常愈的臂弯,硬生生地将两人提了起来。 “放开我,你们太过份了!这种事你们也做得出来?”宫樱甯气恼地吼道。 “你毁了我们的前途,我们当然以牙还牙。侍我想想,我和伯业该怎么处置你们”萧明郎沉吟了半晌,眼角扫过竹林畔的半人工猢,骤然亮出无限的冷意。“好,就这样!” 宫樱审只觉透体冰凉,萧明郎的眼里满是杀意,他们究竟想 “把他们押到湖边,我绝不放过他们!” 萧明郎一声喝令,宫梭甯和常愈毫无抵抗余地的被押至湖畔;宫樱甯瞪着深不见底的浊色水面,上头还因天冷而凝上了-层薄薄的冰,她唇瓣全失了血色“你们、你们” “让他们吃水!”萧明郎冷酷地下达指令,家丁们犹豫了下杵在原地:他见状猛一挑眉。走到常愈的身边踢了膝头,用双脚将常愈的头踩进了冰冷的湖水水中。 宫樱甯眼睁睁地望着常愈不断呛咳的模样,几乎完全被眼前残酷的景象骇着,她瞪大双眸,大声吼叫。“不!不行,杀了人,官府也不会放过你的!” “官府?呵,这湖里满是水草,缠住了便永远找不到尸首。又怎么会有人知晓我杀了人?”萧明郎尖声地笑道,看着常愈在水中挣扎的样子,似乎带给他无上的乐趣。“伯业,别待在那儿苏念学就给你处置吧.看一个人像条狗似地活生生从活蹦乱跳到安静,也是种乐趣呢。” “你丧心病狂!”他疯了!他们这群人都疯了! 宫樱甯努力地扭动着,然张伯业此刻却压住了她的头颅,她不依地硬撑住颈项,听着萧明郎冷血的大笑声,却望着常愈的挣扎愈来愈微弱,已然失了神智。“你们一一一咕噜噜” 腥浓寒酷的湖水浸进了她的五官,如千万把刀般剐着她的脸颊,宫樱甯想闷住气,然呛进鼻腔的湖水却令她呛咳,珍贵的空气立刻离开了她的口鼻,留下更多的空间任水灌进。 她想挥手,然肩上与颈上强烈的压力却不能让她如愿,她的指尖陷进了一名仆役的臂上,突然手臂一松,她朝后抓住张伯业的手,狠狼地抓伤他。 张伯业一吃痛,连忙伸回手;宫樱甯乘机将头抬出水面,猛吸一口空气,然她仍未吸足气,又被张伯业以更大的力道给压迸了水里。 宫樱甯这次很明白她得保住空气,慌忙的挣动只会计她的生命更加危险,气是憋不了多久,端看她有没有办法让张们业再让她喘口气。 准来救救他们啊?谁?她不甘心,错不在他们,为何这两个人心肠会如此狠毒,视人命为蝼蚁?而他们却要为此赔上两条命 “啧,这么容易就死了。”萧明郎确定了常愈已无反应,不禁将常愈的身躯位起,他望了望仍在挣扎的宫樱甯,朝张伯业说道:“伯业,可别放过他,等人死了,我们也好出这一口怨气。” “明郎,那个家伙死了吗?”张伯业顿了下,望着萧明郎就这么玩死了一个人的生命,他手边也正压着一个人,可 “当然,被压着那么久,不死也难。”萧明郎眯细了眼,发觉张伯业似乎有胆怯之意“伯业,别害怕,死无对证,都做到这种地步了,若是有人活着,我们两个岂不吃上官司?杀了他们两个人,再丢到湖里,就算往后尸首被人发觉,也没人知道是我们两个干的。” “可他们若变成厉鬼,回来找我们索命,那”张伯业一想到就力道一软,而宫樱甯浸在湖水里的头颅,似乎也失去了反应。 “厉鬼?哈,子不语怪力乱神;若他们变成厉鬼,以我们的气焰,还会怕他们吗?”萧明郎仰天笑了一声:“苏念学看来也不行了,把他抓起来探探的鼻息,别管死活,反正我们不能久留,一块把他们丢进湖里,就算现在没被我们弄死,他们也会因失温而死,一样也活不了。” 张伯业暗忖他现在反悔也没什么用了,于是把心一横,他抓起宫樱甯的头颅,将她摇散的湿发拨开,见她紧闭的眼还有细微的反应,一面考虑着是否该继续把她按进水里“明郎,他还活着。” “这小子真是命大,浸这么久也弄不死他。”萧明郎气恼地拧起眉。“算了,把他丢进水里也是相同,我们在这儿耗太久了,被人撞见可不好。” “是,但我们”真要杀人灭尸吗? 萧明郎不悦地觑了张伯业一眼,回头指示家丁把常愈的尸首丢进湖里,然后他走到张伯业的身边,朝他警告“一不做、二不休,你不想见官吧?” “那是当然,可是”张伯业瞄了瞄气息微弱的宫樱甯,想到弄死一个人,他的心里还是有点怕怕的。 “你不做,我做!”萧明郎把抓过宫樱宵的肩,命人也将她抬起,在将她丢进湖前,他冷声地笑道:“苏念学,这就是你的命;怪你来了这书院、怪你生就一副倾城美貌,见了我们两人,却目无尊上,害得我们两个被断了前程。” 宫樱甯表面看似毫无反应,然她恍愧间却听得到他在她身边说话。命?呵,她就是不认命才会落得至此,若真死了,她做鬼都会缠上他们! “真可惜啊,成了举人,却落得这种下场。”萧明郎发觉她的头发一放下,还真像个姑娘家,他轻桃地撩起她的秀发,想到这不是他来赞叹一个将死之人的时刻,他嘴冷冷一撇,向押住她的下人交代“把她也扔进去!” “是。”看着主子如此残忍的举动,家丁们也不敢不从,一个抛身,宫樱宵被抛进了水里,寒酷的湖水再度侵入她的身子。 即使明白她有绝大的可能死在这个湖中,她的身体仍然猛力地想浮上水面,然森冷的湖水迅速地夺走了她的体温、迟缓她的动作。她踢动无力的双脚,警告自己绝不能死、绝不能放弃。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神智几乎逼离了她的身躯,不断踢动的双足缠上了可怕的水草,就似有人拉住了她的脚,将她囚入无尽的深潭;愈踢动、缠得愈紧,闷热刺痛的胸前爆出剧烈的疼痛,呛光了她所有的气息,如冰般的湖水完全地侵占了她的口鼻 她深切地确信她在劫难逃。她一定会死;然她不甘哪 第五章 宛若在寒酷浑浊的湖水中挣扎许久,却怎么也摆脱不掉致命的水草,缓缓地抓住她的踝、她的腿、她的身躯,紧缠住她的颈子,让她强烈渴望着空气,却又喝进更多呛鼻的湖水 不死,她绝对不死!怎能甘心让萧明郎那伙人杀了她?怎能甘心?! 宫樱甯咬着牙、强烈的疼痛在胸臆中猛然地爆出一声剧响,她猛喘了口气,双眼明睁朝上抓着空气,一瞬间以为自己已到了阴间。 “你醒了。”君应阳由案前抬起头,缓缓地走到她的床前,表面虽然平静,黝黑深邃的眸中却藏不住欣喜浓厚的关心。 宫樱甯瞪着他喘息,确信这里应该不是阴间,没道理她人死了,眼前出现的却不是牛头马面。 “我”她的喉头好乾,微弱粗嘎的声音不似发自于她,她抚了抚额间的冷汗“我没死” “你是没死,但也相去不远。”看着她醒来,他无法形容心底的撼动有多么深切,深得令他无法置信。 “你高烧昏迷七天了,连书院里的大夫也没把你救活的把握,幸亏你命大,还是让你活过来了。” “七天!”宫樱甯喃喃地重复一次。溺水的记忆仍如此鲜明,怎么已经过了七天?她瞅着他半晌,才缓缓地问道:“这次又是你救了我?” “不是。”君应阳摇了摇头“我不晓得是谁救了你,当我发现时,你人就已经在岸上了,见你昏迷、气息微弱,我才紧急找来大夫为你治疗。” “不是你救我的?”那会是谁?宫樱甯确信萧明郎那群人不可能丢她人湖又救了她,那么,会有谁在救了她后又不通报院里的人,只将她放在岸边等人发现? 她蓦然惊喘一声,霍地抓住君应阳的袖子。“常愈、常愈他” “他也活着。” 他的回答颇令她惊讶,但她宁可听到这样的消息。 “他和你都是同时被救上岸的,但他醒得比你早些,对于是谁出手救你们,他同样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官樱甯松了一口气,颓然地倒向枕垫。她真该庆幸她和常愈两个都没死,若真赔上了谁的命,任谁也不甘心。“想杀我们的人,是萧明郎和张伯业,他们命人把我们丢进湖底。” “我知道”听着她心里第一个担心的人竟然是别的男人,一股莫名的酸意窜上君应阳的胸口,啃蚀着他的心。 “现在已经没事了,现在你只需将身子养好,不用再管他们的事了。” “不用再管?他们企图杀了我和常愈,我怎能坐视不理?”官樱甯气愤地想起身,却被他阻止,她不服地瞪着他,眼里燃着熊熊的火苗。“我绝不会姑息他们!不将他们抓到官府治罪,难不成以后等着有第二个我和常愈遭到他们的毒手?” “不必了,他们两个已经死了。”君应阳淡淡地说道。 “死了?!”宫樱甯怔了下,无法确信那两个加害他们的畜生,居然已经先他们两个死了?“他们怎么死的? “下山途中遭人劫杀;一行八个人,没有一个人幸免。”君应阳话里稍做保留,不跟她提起八个人死状奇惨无比,断肢残臂的血腥味引来了山中的野兽啃食,当书院里的人去捡拾尸首的时候,没一个人的肢体是完整的。 没有人幸存?她该笑这是报应吗?可是听到这样的消息,她连高兴也高兴不起来。宫樱甯打了个冷颤,还是难以接受这个消息。 “别再想了,既然他们已经死了,你还是好好休养,等身子好了,就下山回苏家吧。”君应阳瞅着她苍白的脸孔,明白他非得让她离开书院不可;萧明郎贪她美色,差点害她死于非命;这次她逃过一劫,但下次呢? “你又要逼我回去?”宫樱甯抬眼睨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见不得我留在书院?是束修吗?要的话我做工还你,做多久都行!” “这根本不是束修的问题!你非要我把所有事全讲明吗?” 君应阳低咒了几声,嘴角抿得死紧。“苏念学,你还想瞒多久?你根本就是个女儿身,怎么能留在全是男子的书院里?你凭恃着一点小聪明,一心想应举取仕,可你有没有想过入科场要验身检查,你又怎么通得过会试的验身?” “我不是” 宫樱甯的反驳全都消失在他掀起薄被的举止中,她瞪着自己光luo的双足,骇然地明了他已识穿了她的一切! “瞧瞧你自个儿脚背上的旧伤,脚骨曾被打断过,足见你曾经缠过足,有这双脚在,甭想瞒过任何人。”君应阳抿了抿嘴,瞪着她双唇发白的模样。“如果这样还不够,大夫可以证明你的脉象是女子独有,把你救回来时,你的衣裳全是我换的,你又怎么解释紧裹在胸上的布档?’” “你”宫樱甯嚅了嚅唇,难以置信的怒意狂卷进她的情绪。“你居然脱了我的衣裳?!” “这书院全是男子,难不成再让其他男人看光你的身子?”君应阳威胁地靠近她,黑眸如幽冥中升起的两团冥火。 “你的相貌骗不了任何人,画院里满是觊觎你女相的塾生;只有你自己呆呆的还认为伪装成男子就会没事,事实上不论男女,像萧明郎那样偏好男色的衣冠禽兽在书院里还有不少,而他只是个先例。” 宫樱甯无语地回瞪他,对于他剖露的真实无话可说。 “我一直等着你看清现实,自动求去,然而就算特别把你安置在回云居里,以防你在修身阁遭受骚扰,可还是发生了这种事。”君应阳咬了咬牙,丝毫未觉自己已流露了太多超乎师生之间的情谊。“你说,我能不请你离开吗?” 宫樱甯不觉地紧握着拳好克制全身的颤抖,虽然裹着暖被,她还是觉得好冷,恍若刚从湖水的冰寒中起身,随即又让他的话给逼进了更森冷的雪地。 她咬着牙,细若蚊呐的嗓音自齿间传出。“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吗?早在萧明郎试图侵犯我的时候.我早就明白了。” “既然明白,为何我叫你走,你还不走?” “我无法走;走了,我无处可去。” “你可以回苏府,走上你该走的路子”君应阳冷冷地说道。 “我没办法回苏府!”宫樱甯忍不住地大吼, 一双凌厉中却隐藏哀戚的水瞳直瞅住了他。“因为,我不是苏念学。” 她叫宫樱甯,并非真正的苏念学她只是个颇富才学的苏家丫鬟,帮主子考过了府试,被强迫换上男装跟着苏念学到书院念书,孰知苏念学半途逃走,她只好佯称苏念学,在书院里等着她的同伴将主子带回来。 若真撵她回去,她根本无法回苏府对苏老夫人交代,只得沦落街头;若留她下来,他成天得担心那此围绕在她身上不怀好意的眼光 情况怎么瞧,她都得走,就算帮她找个居处先定居下来也好,反正她就是不能留在书院里,等着第二个萧明郎出现;可又要将她安置在哪里?放任一个毫无谋生能力的弱女子在市井中求生活,他又怎么忍心? 头痛啊!他狠不下心撵她走,她留在书院又让他胆战心惊,他该如何是好? 君应阳瞪住书案失神,初次发觉让不让她走的简单问题居然让他想了好几天。却始终无法作出一个正确的抉断。其实,换做他人,他根本连想都不会去想,只因对象是她,一旦作好撵她走的决定,他的私心却告诉他——他舍不得。 苏念学不,宫樱甯身上有股气节,有着自我的原则、不轻易与人妥协;这一点不仅于在女子身上没有,就连世下的土大夫,也少有人能如她那般固执。她的气节恍若出身高贵,却不因环境而低头;而他欣赏她的气节。 总该有个抉断的时候了。颠倒阴阳本是违常,再怎么不舍,她也不能留;况已近日内他必须离开书院一段时间,等他一走,难不成让软弱成性的常愈来帮她抵挡那些不肖之辈? 君应阳思忖地拉了拉连接到她房里的摇铃,决意在今晚跟她说明他不再留她,至于后面的事,他端看她的情况而反应。但铃摇过了许久,她始终没出现,他神经一紧,迅速地奔至她的房间,生怕几天时间不到,她又出了什么意外。 “樱——苏念学!”君应阳略急的目光扫过她稍嫌凌乱的厢房,却始终没见着她的人,脑间闪过她先前两次的情况,他也顾不得夜深人静,翻遍了她平时能去的地方,愈找愈心焦,直到书斋边角阁楼上隐约的微弱烛火被他发现。 “你”见她缩着身子,裹着好几条毯子半掩烛火,背着他不晓得在读些什么东西,君应阳狠狠地松了口气,有股想掐死她的冲动。“夜深露重,这么晚的时间,怎么不回你房里?” “啊?”宫樱甯沉溺于书海中的头脑恍若大梦初醒,莫名其妙地目瞪他“这书院有规定,三更半夜不可以来书阁找书看?” 原本被惊吓的心经过几天的平抚,才慢慢恢复,她想,既然自己没别的路走,就待在书院好好念书,至于未来会如何就交给上天安排了。 “只有你例外。”若是寻常生员,他会为那个人的冬夜苦学所感动;但换做是她,他只会当她又不知被怎么了。 “这是歧视。”宫樱甯抿了抿嘴,将毯子又裹得更紧了些。“今儿个刘夫子在堂上说的判例有些问题,我来找历朝针对这种官案的判例记载。” “不能明天找吗?”真是气死他,她也说过她考举是帮苏念学的忙,压根没想过做官;既不做官,熬夜翻判例做啥? “没把我的疑问弄清楚,悬着那儿怎么就睡不着觉,我当然想弄懂。”宫樱甯突然眉间一皱,朝上仰着头睨他。“你说只有我不准半夜来书阁找书看,难不成你也认为女孩子家连看点书都不成?” “求学虽好,但你也太不顾你自身的安全。”君应阳蹙起眉,发觉她的圆瞳在柔和的烛光下更显盈柔,朱唇微噘,怎么看都像个女的;为何其他人贪她的美色,就是没想到她是个女的?“倘若来的人不是我,见你一人单独在此,你说你这次又要怎么自救?”她差点被人杀掉,却仍学不了乖! 宫樱甯扬了扬眉“那我就庆幸来的人是你啦。” “宫樱甯!” “哎,说他们这群人不念书,倒也是真的;求学得靠夫子在后头抽一鞭子才肯动一步,你瞧瞧这书阁里有泰半的书全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就明白我在这地方会有多安全。”宫樱甯直想叹息,心想他是否真将她当成呆子了;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懂,她又怎么帮人考试? “凡事总会有意外。”他本知她伶牙俐齿,可当她再也瞒不住他的时候,对他浓厚的敌意也卸了下来,但说话开始变得没大没小,令他不知该高兴,还是气得封住她的嘴巴。“你半夜跑到这儿夜读,我安不下心。 宫樱甯耸了耸肩,将目光移回她的书本上。 “让你最安心的法子,我可不想听。”还不是旧话重提?只消她一离开书院, 他的心就可以安到地府去了。 “你真想让我赶你出书院?”她的防线褪下后,另一个让他发觉的是她的任性。“或许你聪颖过人,性子也变得随意,总想不到我刻意为你的安危下了多少功夫,让你等着真正的苏念学一来,你能全身而退,偏偏你却没当一回事,恣意妄为地以为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是啊,有你可以赖着,我担什么心?”不提倒好,一提她反而怀疑他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了。“现在全书院的生员全当我是你的知己,你哪知道被人用误解的眼光看着,我有多难受。” “让人误解你,总比被人再度侵犯好。”君应阳毫不否认他刻意地在生徒间替造错误的氛围,只要他一天是山长,就不会有人还有胆子亲近宫樱甯,他牺牲自己的清誉为了她好,她却为这点小事执意怪罪他。 宫樱甯说不过他,颓然地揉了揉眉。“你怎么说怎么好,等苏念学那个大浑蛋来了,我们两个再也不必为谁的事情烦心,遇上这种事,我头痛死了,这书院根本就不是什么清净之地,连念个书都有闲言闲语。” 君应阳拧眉,瞅着她不堪其扰的面容,缓缓地在她面前蹲下,灼灼眼光直视着她。假使苏家少爷回来了,你也带着他回到苏府,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让他去别的书院念书啊,老夫人一心要他取仕,怎么可能因为他逃走一次就罢手?” “然后你又必须再度假扮男装陪着他念书,直到他考上个官才行?”该不会她连这点都想不通吧? 宫樱甯闻言怔了下,懊恼地咬牙。“若真这样,那也没办法,别告诉我全天下的书院皆是这里的模样,下次可会换我半途夜逃的。” 她不知自己的模样瞧进他眼里,有份娇俏的微嗔,君应阳咧了咧嘴,黑眸逐渐变得柔和。“逃了以后呢?一个单身的姑娘家,你又能做些什么?” “那”宫樱甯抿了抿唇,实在很难再有当初走投无路时,毅然决定去当丫鬟的冲劲了。“就找个人养我吧。”这是最下下之策。 “你打算找谁养你?”呵,以她固执的个性,她说得出,别人倒不一定敢要。 “就你如何?”宫樱甯勾起一抹好笑,抖了抖她手中的书页。“方才我来查判例,顺道发觉了一点好玩的东西。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这书应该是你君家买卖细目。这上头有着商号、马帮、米行、布行、书肆和私家的瓷窑,概括算起米君家月入数十万两有余,所以照理说,多收留我这个丫鬟,也不成问题吧?” “君家并不缺丫鬟。”她居然胆大到偷看他的帐簿,还在他面前毛遂自荐。 “真的不缺?”噢,就知道差事不会来得这么容易,她得加把劲才成,有个能读能写又机灵的丫鬟在身边,好过使唤十几个不识大字的下人,不是吗?”换句话说,养她一个足以低三个用,他不用她就是他笨了。 “我可不希望当我要叫人的时候,却发觉她躲在我的书斋偷看帐册。”莫名地,他就是想笑,倘若她的语气不是如此认真,他真的会大笑出声。 “你随手摆在这儿,刚好被我翻到,怎能算偷看?”宫樱甯不服地脱他,却觉得他的嘴角弯得好诡异。 君应阳浅笑,瞅着她发亮的双眸。“收你不成问题,但你真决心离开苏家,改留在君家做事?”他若真丢她回去,恐怕君家的每个兄弟都会头疼至极。 “没啊,不过是有备无患。”宫樱甯眨了眨眼“若是我带了苏念学回去,我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再被老夫人强迫,陪那个大呆子去念书?凡事给自己留个后路总不会错;若说服不了老夫人,我当然只得另谋出路。” 她顿了下,倾身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我若在苏家待不下去,你会收我吧?”只要他答应,她就不用再花脑筋去想其他办法了。 他且笑不语,半天不给她任何答覆。 “不收?”这么笑是什么意思?宫樱甯高高地扬起眉和他对望半晌,有些气恼地努了努嘴。“算了,总是有人有眼无珠,把难得的人材往外推;凭我宫樱甯的头脑,还怕饿死吗?大不了故意去应举,想个办法过了验身那一关,蒙上了,有个官做,没蒙上,也有免费的牢饭可吃。” 她这是在激他,君应阳的心里十分明白。他勾着唇,瞅视着她气质自成的俏容,他难以想像她换上了丫鬟的衣装,又是什么模样。“为什么你就不能认份点,想一个适合你身份的事情?” “什么叫‘认份’我不懂。” 从小她就没有认份过,到了苏家,最多在老夫人面前装乖,老夫人视她如己出,也没真让她受到半点身为下人的苦。“我想做你家的丫鬟,就已经很认份了,不然你还希望我做什么?” “譬如”君应阳很故意地停了下,明白每次他话若没说尽,依她的好奇心笃定竖起耳朵专心听,这法子他屡试不爽。“帮你自个儿找个婆家,这样你也不需再想着往后如何独自过活,不是吗?” “你当我傻了?”找婆家?哈!不好笑;谁敢要她就是自找苦头吃。 “以你的年纪.论及婚嫁已算过晚。”正常女子及笄就许了人家,哪像她满脑子只想着念书取仕。 “以我的年纪,我还不想提早害死人,损自己的阴德。”宫樱甯撇着唇,意态阑珊地将帐册交回给他。“世人轻贱女子的价值,连孔夫子都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聪明的女子没人敢要,而足够聪明的姑娘也不会想嫁,若真以为自己找到了婆家便后顾无忧,那是笑话。” “你何需如此悲观?” “是不是悲观,我想你比我心里有数。”宫樱甯懒懒地掩嘴打了个呵欠,扭了扭发酸的颈子。“夜深了,我的判例也查完了,如果你只是想找个人跟你闲聊的话,可否等到明天再说?” “当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时,你总是故意找个理由溜走。”君应阳极浅地笑道,手臂却故意撑住了书墙,不让她有逃走的机会。“你还没说清楚,为什么你不愿嫁人,除了怕你的夫婿无法接受你的聪明,应该还有其他的理由。” 宫樱甯朝天翻了个白眼,暗问自己他今晚怎么会这么无聊?她要不要嫁又干他何事?她猛呼一口气,干脆将她脑子里的东西一次跟他说清楚。 “不想嫁,是心态问题;无法嫁,是现实作祟。如今世上讲究门当户对,以我的出身,最多配个长工就很了不起了;但真嫁了,长工能和我论诗对策吗?话不投机,他不被我气死,我会被他呕死,何苦来哉? “若有天你真找到了你的知心人,然他也不嫌弃你的出身,你仍不嫁?”君应阳总觉她话说得过满,虽然有理,但太过消极。 “我只相信天下会有适合我的男子,但我不一定遇得上他。”宫樱甯回得很简单,看他的手臂仍挡着路,她默叹了一声。“哎,我可以回房睡了吧?你彻夜长谈不打紧,我倒会累得睡到日上三竿仍未醒。” “睡过头又如何?” “最多又被夫子添上一笔喽,还能怎地?”有完没完啊他! “倘若我让你明天可以睡上一天,你会留下来吗?” “不会。”宫樱甯板着一张脸。“闲言闲语可以当没听见,但你故意又多上这么一条,不是故意让我的日子更不好过?”早知道来书院是她苦难生活的开始,她说什么也不会来这一趟。 “我决定让你明天离开书院。”君应阳活调虽轻,造成的后果却十分惊人。 “呃?!可你不是同意过我,等到” “不需等,都过了这么久没看到人,我猜苏念学是不会到了。” 宫樱甯咬着牙“你故意跟我兜了半天圈子,原来是打算撵我走啊?”若非如此,他刚才又何必问她一堆往后生计的事情? 君应阳淡淡地扬眉“这是为了你好,你待在书院,只会出更多事情。” “为我好?你压根儿就是为了你自个儿好,所以才反悔,撵我出书院!”宫樱甯直觉火气由胸间往上冒。惨了,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早,他提早撵她出去,她这下联想法子找出路都嫌慢了。 “或许是。不过,近日内我将离开书院一段时间,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怎么防范那些人?”他明白她误会他了,可他出不急着解释清楚。 “你要走?”这样她倒可以理解,但离开这里,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就不能留下来吗?能防的人我尽量防,最起码,我还能等着带苏家少爷回苏府去。” “你也可以不必回苏府了。”想也明白,她怎么都不可能回去。 “不留书院、不回苏府,难不成你要养我?”宫樱甯气得口不择言。 “没错。”君应阳若有所思的眼眸直瞅着她的眸子,作下决定。“我养你。” “呃?” 第六章 “先说好,我食量忒大、好吃懒做、嘴尖舌利、求学心切。常常想着脑子里的事,就忘了自己手边正在做些什么事情。”宫樱甯开章明义地让君应阳明白他收的是怎么样的一个下人,免得真到了君家,她莫名其妙被操个半死,他还嫌她。 “现在才说这些,是要我后悔莫及吗?”君应阳唇边含笑,瞅着她一手一个馒头,也不顾山路颠簸令人难以咽食,啃得颇高兴的。 “你后悔了吗?”宫樱甯啃着馒头,挑高眉瞄他一眼,满嘴的馒头几乎糊掉了她嘴里的话。“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书院离这才一座山头,你放我自个儿走回书院就行。” “既答应养你、没有反悔的道理。”人都已经被他带出了书院,宁可她留在他的身边,免得他老挂心她的安危。 “你还真好欺负。”宫樱甯翻了翻白眼,瞅着山路上的残雪。“留在书院又不会怎么样,我没待在书院等苏念学和巧瑟回来,要是他们到了,那可怎么办?巧瑟根本不知道我打算做什么啊。” “巧瑟?” “我的同伴,本来她也得陪我来念书的。”宫樱甯望着馒头,突然想起过往的事情,自嘲地笑了笑。“说来也好笑,当初落魄时一个馒头两人分,连细屑也舍不得掉。如今我坐着吃馒头,还不用担心,有你会养我;而她身无分文地去追少爷,真不晓得她要怎么过活。”’ 君应阳不置一语地听着。 宫樱甯莆望他毫无反应,缓缓地勾起嘴角。“你家应该还能收人吧?” “你要我也收她进君家?”他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有这种想法。 “你既被我欺负一次,两次也不打紧?再说巧瑟和我不同,我能在苏家好吃懒做,端靠她一人能做两人事。若收了她,比我划算许多。”宫樱甯停了下,似是喃喃自语。“是啊,收她比收我好,我除了念书什么都做不来;不似个丫鬟,也不像个书僮。” 君应阳莞尔,没瞧过一个人能同时保有自傲与时刻自嘲的特性。“你再细数下去.恐怕我家原有的下人,要全因你连带牵进来的人给逼得走路了。” “我没那么多亲戚,就巧瑟一个跟我亲。”宫樱甯撇撇嘴“不成吗?她做丫鬟,我做书僮,对你也没差。万一巧瑟带着少爷回到书院找不着我,她笃定哭得浙沥哗啦的;没我亲自将少爷带回苏府,凭她的口才,难保老夫人不会赶她出去。 “我怎晓得她是否有你说得那么好,昨夜你还劝服了我收你是件益事,今天你就已经反嘴承认自己好吃懒做。” “呵,养我的好处在于我用脑子,所以不用做事,其他人自会心服口服地担下来,至于巧瑟,养她当然就比养我好了,若没人让我用用脑子,事情又怎么做得完?”宫樱甯眉开眼笑,就不信他不收她和巧瑟。 “总有你的理由。幸好她志不在官场与男人逞强斗胜,否则就算真蒙过了他人做上官,她迟早也会被她的小聪明给害死。君应阳淡淡扫了她一眼“今早你跟常愈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你也想知道?”宫樱甯挑高眉。 “常愈舍不得我,更不明白为何我要同你出书院,他的天性怕生沉闷,见他那么消沉,我当然得安慰他一下。” “就算话别,也不需那么长的时间、你们的交情应不至此。”他总觉常愈望她的眼神有异,既然他能一眼洞穿她的女儿身,难保常愈会看不出来。 “哎,我和他该算是同生共死吧,两人命大都没死成,也算是天意。”宫樱甯若有所思地耸耸肩“入书院后,他算是我第一个朋友,除了他对我毫无邪意以外,其他人我或多或少都得防,就算话别长了那么一点时间,也不算什么吧。” 君应阳沉默地握了握缰绳,她说得不当一回事,但她的话听入他的耳竟如针刺,泛.起一丝不悦的苗头在胸前鼓噪着。“你觉得常愈这个人如何?” “很好啊,是念书念得脑子有点呆,就算自个儿没错,却仍不敢大声说话。初次在诗宴只见他一人喝闷酒,我” 宫樱甯顿时没了声音,瞅着侧前方不远处一座翻覆的马车。 “你怎么了?”君应阳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明白了她顿然止住话的原因。 “那是”车座的卷席上有着数摊暗色的痕迹,她可不希望那是 “萧明郎他们出事的地方。”君应阳据实以告,见她脸色苍白如雪,他不忍地又加了句“受不住就别看,我尽快驶过便是。” “不,不需要。”她也想叫自个儿双眼别盯着瞧,可她的眼睛像是怔住了,就是离不开。飞溅的血痕早已褪成暗褐色的拓印,宛若一幅惊心动魄的泼墨山水溢至轮下,黄土的尘泥夹杂着残雪与被翻覆起的枯草,上头还 留有血迹 老天!她要吐了! 宫樱甯猛然捂住嘴,甫塞下肚的馒头开始在她腹中翻搅,她无可自抑地干呕出声。听闻他们的死讯,她仍没真实感;直到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她,她才明白萧明郎一伙人的惨死,有多么可怕. “你瞧你!”君应阳见状连忙停下马匹,不假思索地脱下外袍,盖住她微颤的身躯与她的视线“不是叫你别看。”早知道就不该说。 “我,呕”想起那个画面,宫樱甯又开始干呕,他的衣衫遮不去脑里的场景,她也未料自己居然这么禁不起吓。“快、快驶走,呕”他停下车,可这里仍离那边不远啊,她才不要想到 “坐稳。”怕她跌下马车,君应阳将她搂进怀里,确定他们驶离时马车的震动不至于震开她头上的外衣,他才咬紧牙地急驶而过。 真该怪他一时失察,居然忘了她就算胆识再大,仍是个女儿家,见着这种场面仍会震惊不己的! 宫樱甯不自觉地紧抓着他的衣襟;无法抑止她身上遍布的冷颤。她不想想、也不愿想那样的场景,一想到她会吐,她会忍不住。 他身上源源不断的体热与气息缓缓地传送至她的身子,完全盖在他的袍子里,呼息间满是他男性的阳刚味,她无法不注意到他紧搂住她的手修长有力,坚定却不失温柔紧紧地围着她的纤腰;他的胸膛厚实有力,传来的飞快心音恍若守护着她,好似这样就可以将她的恐惧挥去。 明知让他这么搂着她,完全不合礼法,她该严正地拒绝他的接触,将他推开;然而,她发软的身了只能软软地依着他.紧偎着他的躯体,却怎么也办不到此时,她才明白一个男子与一个女子之间,有多人的不同 黄土、翻覆的马车、染血的帘布,夜夜阖眼时总翩然地来到她的梦境,将她吓得足足病了三天。 浑浑噩细的三天、苦不堪言的三天,若非君应阳有余力在起程的同时照顾着她的身体,她还真怕自己日也无食、夜不成眠地病得奄奄一息。 “我怎么这么软弱啊?”宫樱甯眉心打起皱褶,不解自己为何怎么光为了一个残忍的景象,就吓到病倒在床。原以为当初萧明郎企图溺死她的场面都见过了,她不会怕这样的事情,但真瞧见了,她反倒比自个儿差点溺死时还要害怕。 睡不着、怎么就是睡不着,连续昏昏沉沉了三天,真到了一间客栈可以歇息,她反而难以入枕。 没道理啊!也不过是他连着握了她的手三天,让她安心人睡,怎么今晚只觉得手空空的,无法人睡?宫樱甯懊恼地低吟一声,瞪住自己的手自言自语“我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得跑到他的厢房,请他握着我的手,我才能睡?” 醒也不是、睡也不是;既无法人眠、又看不下书,宫樱甯索性由床上起身, 随手将发束起,披了件外袍推门走出。这么晚了,不知道客栈里是否还供着膳食,身体是倦得很,而她的肠胃却一点睡意都没,晚上吃的清粥消化得差不多了。 跟睡眼惺松的店家要了一笼包子,宫樱甯缓缓地走回自个儿的房里,途中见君应阳的房里烛火已熄,她又拧了拧眉。 “我是昏了吗?这时间他早就睡了,怎么我居然要了一整笼包子,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她拿起包于若有所思地嚼了一口,百般不能理解她怎么一病人就怪怪的,今晚不下十次自言自语不说,连少顾及他人的性子,竟也 无意识地关心起他。 “他细心照顾我三天,又决定养我这个废人一辈子,我连想都没想地拿笼包子给他吃,应该很正常。”宫樱甯对着包子自顾自地皱眉,又咬了一口。“可是话说回来,至书院真正轻薄到我的人也只有他了,为什么我可以瞒得了全部人,就瞒不过他?难不成他有天眼通,端眼就可以瞧出我是女的?” 她锁眉思索了下,摇了摇头。 “不可能,男生女相的书生多得是,定是我哪里泄了底,没将男儿样学得十足十,这样他才有可能”宫樱甯猛然地煞住嘴,盯着他的窗口瞧见一抹人影闪过,可房里全是暗的,君应阳没理由醒着却没燃烛。 贼吗?宫樱甯目不转睛地瞪着窗口,精神在刹那间全紧绷了起来;她极轻缓地放下怀里的蒸笼,蹑手蹑脚走到他的门前,确定里头真的毫无声响后,她的心里非常笃定一定有贼。 “鼠辈!”宫樱甯深吸一口气,大声爆喝地打开门扉,她的声音惊动了里头的黑衣人;一时间床畔的两条人影飞跃而起,黑衣人如幽灵般地闪至她的身后,冰冷的利刀架上她的颈项。 突来的情况今宫樱甯怔住手脚,她瞪着君应阳睡意全无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着警戒的光芒;而她脖子上那片凉凉的冰刃,稳稳地贴住她的肌肤。她撇撇唇,至于没偷着钱,需要拿我的命来换吗?” “樱甯,别说话。”君应阳冷冷地瞅着在她后头的黑衣人“你要的只是我的命,不需拿她的命作陪。” 要君应阳的命?宫樱甯眨了眨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君应阳,你惹了什么人哪?” “仇家。” 怪异的嗓音由她身后传起,似孩董又似老叟,听得她全身发毛。 “我盛家一家六口的命,全要君家的人偿命。” “盛闻风,你该明白当年盛家六口死于意外,而不是我君家所为。”君应阳眼神微黯,早该猜到大哥捎来消息要他尽速返家,其中必有原由。 “当年若不是你大哥贪宝心切,我盛家又怎会六人全死于祝融?”阴森诡谲的语音充满丑恶狰狞的怨毒,令人不寒而-“怪就怪在家父一时看不清人,误将匪类当成知己,才会招来如此灾祸!” “我大哥为了救你盛家人,已经毁了一双眼睛,你便可知当时放火的并非我君家人,而是另有其人。”君应阳的心口全悬在喉头上,瞅着宫樱甯茫然失措的眼神,比起盛闻风杀他,他更害怕她因此而有个闪失。 “君应廷一双眼睛,怎陪我一家的性命!”盛闻风眯细了眼。 “但杀了我,不是很莫名其妙?”宫樱甯突然插上一句。刀子可是架在她的脖子上耶!真要命! “樱甯!”君应阳紧盯着盛闻风,思忖着如何降低他的防心,让自己有机会救她脱身。“盛闻风,你要杀的人是我,何必针对一个弱女子来着? “她是女的?”盛闻风浑身一震,似乎真闻到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香气。 但他的反应瞧进君应阳的眼里,立即查觉出一抹不对劲;若说女扮男装会令常人讶然,但盛闻风不至于 “对,我是弱女子,你真想杀掉一个毫无抵抗能力之人?宫樱甯抿了抿嘴,也察觉他应该没杀她的意思;只是她惊扰了这个叫盛闻风的家伙杀掉君应阳,于是他拿她做肉墙掩护,可他那么防君应阳干么?一个练家子还怕一介文生吗? 她刻意幽幽地叹口气,暗地朝君应阳眨了下眼。“我说这位盛大哥。冤有头、债有主,前阵子我才差点被人溺毙,今儿个又遇上你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看来牛头马面真想索我的命,逃出逃不了。不似我,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想杀掉仇人是必然的;可是你家的事和我又没有关系,教我怎么死都不甘心哪。 “少废话!” “此刻不把废话说完,等我死了找谁说去?”宫樱甯望了望君应阳,暗自希望他可别轻举妄动。 “我听闻道武有武德,无缘无杀了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子。你的良心又怎么会安?” “杀人不需要良心。”一瞬问,盛闻风心里似有犹豫。 君应阳见机不可失.足尖一蹬即往两人的方向跃去,宫樱甯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眼前闪过一道银光,原本架在她颈上的短刃转刺向君应阳,但他不慌不忙地侧身闪过头一道,同时从怀中抬出一支毛毛笔? 有没有搞错?毛笔和刀子有得拼吗! 宫樱甯错愕之际,那支毛笔早已跟短刃格上了数回,银光凌厉的攻势看得她头昏眼花,接下来数滴温血溅上她的脸颊,而她根本着不清楚那些血究竟是哪一个人的。 格斗间,盛闻风也顾不得宫樱甯的安危,一个松手任她双腿发软地跪在地上;她瞄过正上方无暇分身的两人,连忙手脚并用爬到一旁,找个安全的角落蜷着。 反正保命要紧,这场打斗根本不干她的事。她自不转睛地瞅着君应阳使着一身的好武艺,心想她还真是看走了眼。君应阳根本不可能只是文生,寻常文生要是看到这种阵仗,恐怕早就吓晕了过去,更何况他拿支毛笔就可以跟人打得那么高兴,他到底 “啊!”又是一声警喘,打断了宫樱甯的冥想。透过窗外隐约的月色,盛闻风虽蒙着下半张脸,但她总觉得他的眼神,仿佛在哪里看过,那个眼型 君应阳转腕铁笔一挥,盛闻风的衣襟立刻裂了一个缺口,他狠狠地怒瞪着君应阳,知道今晚夜袭不果,留下缠斗只是白费力气。于是他纵身一跃,整个人迅速由窗口跳出。 “他逃了!”宫樱甯连忙报知消息,但君应用并没有追出去,只是稳下身子,趋步走到她面前瞅着,满溢关心的黑眸在夜色中直扫着她的脸庞。 “你不怕吗?”宫樱甯抬头给他一个疑问。 “你不怕吗?”君应阳回丢给她一个问号。 “怎么不怕,我腿都软了。”宫樱甯眨了贬眼,打量着他身上单薄的单衣,才察觉他臂上有抹鲜红,迅速地染红白袖。“原来我脸上的血是你的。” “你看到萧明郎出事的马车能吓得病倒三天,可见到真实的打斗,却丝毫没有惧意。”在确定她毫发无伤后,君应阳心中总算放下厂沉重的担子;若她因他而伤,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或许在书院养大了我的胆子。”宫樱甯皱了皱眉,想也没想地拿着自己的袖子按住他的伤口。 “你的伤得治疗,小心失血过多。” 君应阳唇边牵起一抹笑意,住她小心翼翼地拭干他臂上的污血,瞧她专注的模样,似乎都忘了她的睑还带着他的血呢。“若是你没进来,我或许真能和他谈谈。他对君家的误会太深了。” “若是我没刚好拿着包子经过,恐怕你早就变成床上的一具躺尸,连开口都不必了。”惊吓甫过,有股莫名的气恼跃上她的喉头。宫樱甯撇了撇嘴“你的武术连拿支毛笔都能和人打杀,也不需学班超投笔从戎了,直接拿着毛笔就可上沙场对阵歼敌去。” “你这是在气我没说我会武术的事?”她的语气颇酸,令他浅笑。 “岂敢?我这是感谢主子的大恩大德,还没进你家当丫鬟,就撞着如此惊人心魂的大场面。”什么仇恨、打杀,十数年来和她毫无牵扯,怎知遇上他后就老见到如此负面的事。 “我等盛间风来找我,已经等了五年了,未料他一来,你也在场。”她真是在气他,这是她关心他的方法吗?君应阳思及此,唇边的笑意更显温和。 “你等了他五年,却不知他也在书院里等了你五年,你还真厉害。”宫樱甯愈想愈气,恨不得将布条扯得用力些,让他吃痛,偏偏又狠不下心。 “你也瞧出来了?”君应阳颇感讶异,盛闻风蒙着面,方才的场面又黑又乱,她怎么有能力瞧得出来? “他就是常愈啊,就算伪装儒弱、改了声音、换了服装,那双眼神仍然骗不了人。”宫樱甯在他的伤口上绑好布条,柳眉一挑,微嗔地睨他。“你还有多少仇家没找上门的,乘今晚全说出来,以后我就明白半夜绝对不能 打你门前经过。” 君应阳为之失笑,伸指揩掉她睑上的血渍。“你看起来不像会怕的样子。” “我不是猫,只有一条命。”天晓得他还有多少仇家等着他,跟上这样的主子是否该算她识人未清?噢她想后悔了。 “五年前,让我考过了会试却没做官的理由,就是因为盛家与我大哥失明的事。”君应阳缓缓地抚着她的颊,如醇酒般低沉的嗓音温和而醉人。 “当时盛家家破人亡,我大哥为了救出里头的人,冒着危险进去抢救,然他救不了里头的人,连带失去了一双眼睛。” “然后你因为大哥的事放弃仕途,经营画院兼接管家业,所以书阁里才会有君家的帐目?”只消他一点,宫樱甯全盘皆通了。 “嗳。”君应阳应了声,心绪全在她柔若凝脂的颊上,她轻启的朱唇,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令他想一亲芳泽。 宫樱甯蹩起眉“但常愈盛闻风对君家的误会悬着,总不是办法啊。”一次袭击不成,必有第二次的行动,他真想等盛闻风来杀他吗? “他若不听我的解释,我莫可奈何。”她是真的担心他,要不以她的性子,不会攒得眉心深锁。 “等到时机到了,他终会明白他误解了君家。” “我可不想等到你死的那一天,他才觉醒。”怪人!把自己的命悬在刀口上,却丝毫不在意。 “这是担心我送命?”君应阳轻声问道,柔和的黑眸盈满笑意。 “我是担心你含冤而死,我却没了主子,又得沦落街头。”宫樱甯撇了撇嘴,瞅着他俊朗的面容,一时竟有些傻了。 这、这、这好怪,他此刻的模样竟令人贪看,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吗? 君应阳轻笑出声,修长的手指滑向她的耳际,反覆揉捻她细软的耳垂。“你不需担心,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凭你的武功?”虽不想称赞他武艺高强,但她的确想挫挫他的傲气。“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于恃才做物,终将遭不幸。” “我对你说的每句话,你都记得住?”君应阳咧唇、无法自抑地靠近她,她身上仍留有梳洗后的清雅淡香,格外引人心动。 “要真能忘,那就是我变笨了。”好怪真的好怪,怎么今夜被他的眼睛愈瞧,她的心就跳得愈快,连呼息都快不能控制了。 “那你是否记得前几夜我在书阁里问你的话?” “什么?”宫樱甯有点迷迷糊糊的,只觉他靠得好近,把她的气息全抢跑了。 “若有天你真遇上了知心人,你会如何?” “我”宫樱甯才启唇,她的回答尽数地吞没在他的唇中,温热的触感恍若一股香气蕴人的烈酒,直觉地烧入胸口,她讶然地瞪大眼睛,无法置信他又” 但她说不出自己为何没有推开他,软偎着他的胸膛,就好似待在他怀里很天经地义似地,而他的唇好奇特,阵阵酥麻的触感扰得她无法思考,盈进鼻息里的,全是他数日来萦绕在梦境与身边的男性气息好怪啊她怎么会 君应阳幕然停卜这一吻,瞅着她茫然散乱的水眸,恍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微微地抿唇,手指仍贪恋着她唇间的粉嫩而不罢手“你该睡了,明早若能早点起身,傍晚就可抵达君家了。” 他想要她、他想极了;可若此时诱惑了她,她定恼他一辈子。 宫樱甯怔怔地颔首,脑子一时半刻仍无法运转;她任他扶回自个儿的房里,等他环绕在身边的气息散去,她才得愣地抚着自己仍然发烫的唇瓣。 若是真遇上了她的知心人,她会怎么办? 若真遇上了怎么办? 第七章 好大哪! 宫樱甯绕过回廊,看着庭院中的水池,她记得看到水池后左拐,过了两扇庭院中的拱门,再往右走过两条回廊,应该就是她原本来的地方;可她前前后后都绕过三圈了,每回见着的水池却都长的不太一样,有时有假山、有时又没有 她又不是个路痴,怎么连个君府的方位都抓不准? 当转过回廊,迎进她眼前的又是一片她连见都没见过的潇湘竹林,宫樱甯沮丧地呻吟出声,拍打石砌上的雪堆,就着石阶席地而坐,揉起她开始发痛的双脚。 “搞什么嘛,一间宅子建得比书院还难懂,是要我走死吗?“宫樱甯嘴里嘀咕着,万般不愿承认以她的聪颖,居然在这深宅大院里迷路。”要是巧瑟知道我也会有迷路的一天,她定会笑坏牙的;不过说也奇怪,宅子这么大,怎么不见仆役工作?走了半天,连个鬼影也没有。“ 重点是她联想找个人问路都没得问!爆樱甯抿了抿唇,颓然地叹了一声。”算了,我干脆坐在这地方等个人路过,倒比东找西碰总碰不着人好。“ 东等西等,等得臀下的凉意快冻遍她全身时,宫樱甯才起身循着回廊找着厅房。反正她闲得很,就算真找不到人问路,一间间厅房打开来瞧,总有个人或能消遣时间的东西被她找着。 连连翻了数间厅房,她突然顿了下,闻着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陈腐霉味令她十分熟悉,她又循着味道多嗅了几下,眼睛顿时一亮。 书!那时古书的味道!太好了,她这下不愁没东西打发时间了。 “君应阳!” 宫樱甯露齿一笑,正欲推开门扉,里头却突然传出一声暴吼,她怔了下,万万没想到里头有人。 “大哥,不是我说你,你整日将自己关在这里不愿见人也就罢了,但是应襄的事有该怎么办?叫他管帐,倒不如你自个儿来,他的帐自管得乱七八糟的,我批得头都疼;偏偏你又硬逼我去应举,难不成放着君家的产业不管,任应襄胡来?” “你不应举,完成不了爹交代下来的遗言!”君应廷的声音十分愤怒。“应襄年纪还小,多得是学习的机会;可你已经为了我的事浪费了足足五年的光阴;五年!你知道五年可以做多少事?” “我为不为官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将自己当成废人!”君应阳抿了抿唇“没错,你眼睛是瞎了,可你的心还没跟着瞎、君家多年来的产业全是你一手打理出来的,如今你放任自己留在这间鬼屋里顾影自怜,却没想过是我和应襄姑息了你多九,就等着你能想开,重新站起来!” 呃她是否不小心听到兄弟圃墙的戏码啦?宫樱甯楞了一会儿,悄悄地躲到一旁的柱子旁。她记得君应阳口中的“应襄”指的是昨晚她瞧见的那个清丽的妙龄姑娘;可她却没真正见到君家的长子君应廷,听说他为了盛家瞎了一双眼 “君应阳!何时你开始变得目无尊长?”君应廷恼怒地大吼,恍若君应阳一针见血地刺中他心中最深的痛处。 “你没有给我任何可以尊敬你的理由!”君应阳也忍不住吼回去。“你究竟要钻牛角尖钻到什么时候?看不到不代表你整个人就死了;没了眼睛做事固然不方便,但你也不该做个活死人,让我和应襄失望!” “你才让我失望!为了我的眼睛,凭什么你就要放弃你的才学不肯做官?我废了,不代表你也跟着我一起废了!君家的责任,还不需要你来扛!” “是不用我扛,但应襄也太可怜了,为了你抛去的责任,全部往他身上担,你有没有想过应襄天生身子薄弱?他是不是也的扛得起你交给他的东西?” “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听你罗哩巴唆!”君应廷又暴吼一声,伴随着一件瓷器重撞墙壁的声响,一切回归平静。 宫樱甯赞了赞眉,明白自己是真听到不该听的。君应廷希望君应阳做官,可是君应阳又不希望自个儿体弱的妹子扛起君家的产业,所以 “你究竟要躲避到什么时候?”沉静半晌,只听君应阳无奈的询问。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已经是个无可救药的人?”君应廷的声音有着更为深刻的苍凉。“别指望我了,应阳,若你真想让我安心,去考举吧;今年你人未到礼部,周大人那边不断地来书催促,希望你能再过春闱,入科翰林院。” “我做了官,你就愿意离开这间屋子?” 君应廷良久没有回答,等得宫樱甯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突然她旁边的门一开,吓得她直往后跳一步,瞅着满脸怒意的君应阳。 “你在这做什么?”君应阳拧起眉,暗忖不知她在门外偷听多久。 “我、我我找你,这衣料,根本不是个丫鬟穿得起的衣裳。”宫樱甯揉了揉手边精致的布料,双眼直瞅着他的额头。“你受伤了。” “不障事。”君应阳随手关起门,不让宫樱甯有见着君应廷的机会。“先离开这里再说吧,我大哥不喜欢有人接近这里。” “呃”可是他头上的血令人怵目惊心。宫樱甯拧着眉瞅着他修长的双脚迈开步伐,连忙三步并两不追了上去“君应阳,你等一下。” 道路方才的水池,他才停了下来,但浓密的剑眉仍蹙得死紧“以后不要接近那里,我大哥性子暴躁,容易伤着你的。” “受伤的人是你,不是我吧。”宫樱甯不悦的觑他一眼,想也没想就把手边的衣裳按住他额头的伤口。“既然你知道你大哥性情暴躁,你又干么惹怒他?你君家的事情我不想管,但不表示我不会看到、听到,突惹心烦。” “你会心烦?”君应阳注视着她噘起的双唇,目光柔和了许多。 “怎么不会心烦?我这个人懒得管闲事,但也讨厌听,你们吵得那么大声,不想听全都进了耳了,偏偏——啊!“宫樱甯突然地叫了一声,瞪着手中沾上他血痕的纱罗。”惨了,我忘了这不是我的衣裳,居然拿来帮你擦血,这怎么洗啊?“ 君应阳瞅着她懊恼的模样,神韵间带着女儿般的娇羞,他微微牵动嘴唇,将她整个揽进他的怀里。”不用管那块不要的布料。“ “不要的布料?嗳,你”宫樱甯倏地满脸通红,发觉自已被他搂得紧紧的,她推了推他的胸膛,可他却一点也没放开她的意思,反而收紧了手臂,将他的头埋进她的颈窝。 “你的味道好好闻。”君应阳唇边带笑,深深地嗅进她的馨香。“你,”宫樱甯整个脸埋进他的怀里,心跳大声得连她自己都听得到。光天化日之下,他想做什么?“我要叫了哦。” “叫什么?”君应阳有意逗她,轻声地在她耳“你要大叫非礼,还是大叫救命?” “两个都要。”老天,怎么他的手臂这么有力,她连挣都挣不开?“这就是为什么君府里没几个佣人的原因吗?好在你准备非礼良家妇女的时候,她们连扯着嗓子尖叫,也没人听得见?” “我还没非札过良家妇久。”他爱煞她身体极软的触感,想他是放不开手了。 “没非礼过良家妇女,那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宫樱甯止住了嘴,实在难以说出她当时身扮男装,他就夺了她的吻。“如果那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鬟是女的,却还那么做,不就是非礼良家妇女?” “寻常的良家妇女,可不会穿着男装到书院念书。”君应阳暗指她没身为女儿身的自知。“怎么到现在你还不换回女装?” “我说过,你拿错衣裳给我了,这种只有富家小姐穿得起的衣裳,不是一个丫鬟穿得起的玩意儿。”宫樱甯想起她房里还有一堆簪子玳瑁,哪有当人家丫鬟的人穿得这么好?“我做的是丫鬟的工作,要是衣裳弄脏了就可惜了。” “这些都是应襄的旧衣,弄脏了也无妨。” “君府里没有丫鬟的衣装吗?”宫樱甯直觉他在宠她,才会拿这些价值不菲的衣裳给她;可她非常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若是她穿如此华丽的衣服让其他的下人瞧见了,一定会认为她是他买回来的侍妾。 “君府里头没有丫鬟。”君应阳轻声说道,一边禁不住诱惑地亲吻着她的发丝,一边在心底暗笑。她曾说过只要让她的脑子里转着事情,她就会忘了自己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这点她倒没说谎,合则她一定不会任他轻易搂着。 “没有丫鬟?”宫樱甯狐疑地皱起眉头。“这种诺言可说不得,若真没有丫鬟、应襄小姐又怎么让下人服侍?” 君应阳该不会忘了他有个花容月貌、我见犹怜的妹子吧?她见到君应襄时简直吓了一跳,难以想像这世上真有倾国之姿的绝色女子存在。“难不成你让应襄小姐使唤男的下人?” “没错,应襄平时的锁事,都是由长工帮忙。“ “你——有没有弄错?”宫樱甯震惊地抬头,满睑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身为男子粗心点无妨,但粗心到连自个儿的妹子都让男人照顾.你山不怕君府的下人色向胆边生,污辱了你妹子的清白?” 君应阳芜尔,望着她赞眉的模样。“你担心应襄?” “废话!”他们知不知道危险啊?这两个呆兄长! “用不着担心他,应襄自己有办法应忖突来的状况。”呵,她真急躁。“你——”她真想掐死他,哪有人说万一遇上这种状况,要妹子自个儿机灵瞧她眼里气得都快冒烟了,君应阳失笑地拧了拧她的鼻头,笑她此时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准跟你说应襄是姑娘家来着?” “她穿女装,模样又娇俏、弱不禁风,难不成她——呃?”宫樱甯愣愣地掉了下巴,该不会君应襄是 “应襄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趁她呆愣之际,君应阳窃笑地掠夺了她的唇瓣,尝尽其中的芬甜馨香。 “呃?”宫樱莆仍旧掉着下巴,一时间根本忘了她的清白再一次被他轻薄。 君应襄是男的、君应襄是男的、君应襄是男的? 宫樱甯目不转睛地直瞅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可人儿“他”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巧笑情兮,可“他”真的是男的? “你怎么了?怎么像失了魂似地?”君应襄微微地勾起嘴角,细长的指纤若玉葱。“你”怎么看都不像男的宫樱甯眨了眨眼。什么叫真正的“男生女相”她总算见识到了,而且她相信这城里绝对数不出五个姑娘有君应襄的一半漂亮。 也难怪她瞒不过君应阳自己的女儿身,长年看着一个比姑娘还像姑娘的小弟,她瞒得过才有鬼!天哪,太不公平了,力什么一个男孩长得令姑娘家自惭形秽? “你话说了一半又没说,该不会”君应襄敛眉浅浅地拨着茶盖,唇边却跃上笑意。“二哥已经把我的事情跟你说了吧?” “是说了。”宫樱甯瞅着他气定神闲的伸韵,难以相信他身为一个男子,怎么丝毫不觉女装怪异。“你从小就打扮成这样吗?” “是啊,生来我身子就带病,连大夫也说我活不过五岁,家父和家母四处寻访名医,可却医不好我;最终找上了一名高僧,高僧说我这身病是累世因缘,要想养得活,就得当个女孩子来养。”君应襄倒不避讳将他的事情托盘说出,浅浅地朝宫樱甯眨了眨服“你看,现在我真多活了十几年,一点事也没有。” “可是不能恢复男装,你不觉得” “有什么好觉得的?我没当过一天男孩不明白当男子有什么好处可言。君应襄短叹了口气,想到这五年来他每次都为君家庞大的帐目伤脑筋,就真恨他不是女儿身;要是女的,连帐都不用管,每天坐在闺房里等着嫁入就行。 他望了望一身男装的宫樱甯,微微地咧嘴。“可你和我恰好相反,明明是个女的,偏偏做男儿打扮,你倒说说看,做男孩有什么好的?” “呃”他志不在立业,当男的好像也没什么用。宫樱甯犹豫了下“衣着方便、出门行走方便、立业方便,其他一时倒想不出来。” 君应襄秀气地抿嘴而笑。“看来还是差不多嘛,没有当男的比当女的比较方便的间题;但你若再不换上女装,恐怕我二哥要被下人们笑了。” 笑什么她当然很明白,君应阳这两天总对她毛手毛脚的,不时地搂搂她、偷吻她,一点也不在意旁边是否有人在场,抑是她身上仍穿着男装,她害羞得想找个洞钻。 宫樱甯撇了撇唇,神色抹上一股羞恼。“就让他被笑吧,我身上又没沾着蜜,他却秸得死紧,他被误会,算他自找苦吃。 “你真确定你身上没沾着蜜?”君应襄轻声地取笑她,端眼也看得出若她真无意,二哥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二哥性如温火,初不觉这个入有什么危险性,但等到二哥真心想要的东西出现,他会以令入未觉的手段,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而他看得出来,现在二哥最想要的,就是宫樱甯。 “应襄小少爷!”宫樱甯满脸红晕地睨他,一时间还是没办法把他和男孩子联想在一块儿,只觉君应襄此刻的神情,像个淘气的小女孩。 “哎,早听二哥说过书院是个危险的地方了;可怜的二哥,明明他没看走眼。可你又不肯换回女装,这下子下人传得一定会愈来愈难听”君应襄嘴里虽然可怜着君应阳,但语气却十分宰灾乐祸。 “今儿个厨娘才把我偷偷拉到一旁,说我二哥终于被书院里的人教坏,染上断袖之癖;这染上还不打紧,居然把人家公子哥给拐回来,也不管这样会毁了他的清誉,还断送了那位公子的前程。”君应襄凉凉地喝口茶,戏夸地眨了眨眼.“你说,倘若我二哥听到了这一番话,他会做何反应?” 她又没说她不换上女装,她是做啥?宫樱甯心念一转,睑上缓缓浮出个笑“哎呀,这样听你说来倒也好玩,不如就这么好了,我干脆别换回女装,任他们误会到底,等到你二哥知道了,我们才能明臼他的反应啊。” “这”君应襄睑色一变,这下可知道玩笑开过头了,宫樱甯若决定不换回女装,二哥不第一个宰了他才怪!“你可千万别这么做,要真让二哥知道了,我有几个身子都下够他折腾。”二哥生起气来远比大哥恐怖千百万倍啊! “你二哥这么疼你,怎么可能让你受折磨呢?”再取笑她啊,没关系,她伶牙俐齿的功力都还没发挥一成呢! “拜托、拜托,我还想活命哪,”二哥不喜体罚,但他可预见二哥只会冷冷地把嘴一撇,然后丢给他君家三年来的帐册,叫他重头再算一遍!天啊—— “暧,你真好玩。”哥儿俩同样好欺负,教她怎么忍得住?宫樱甯笑咧了唇,决定放过君应襄一马。“衣服在哪?我这就去换上。君应襄闻言呼了口气,连忙双手将一旁的衣裳奉上。“你愿意换就好,需不需要我的帮忙?”说下定她男装成僻,真换上了繁复的女装,她还会谈得如何穿吗? “你当我是呆子?”宫樱甯含笑接过衣裳。 “我怎么敢当你呆?”君应阳喃喃地说道。早该明白会被二哥瞧上眼的不可能是什么普通的角色.宫樱甯不说则巳,一鸣惊人,往后的日于可有得瞧了。 一身素色的宽幅罗裙、衬与湘绣的嫩粉纱罗,内着轻软舒适的羊皮厚儒,再加上一件长及膝间的滚绣红边背子,换上久违的女装,宫樱甯有说不出的怀念感。 她随手解下发上束起的譬,随意地编成一条辫子,着完装后,她走回花厅,发觉君应阳在里头,正一瞬也不瞬地真瞅着她。 “啊,原来你也是美人耶。”君应襄微挑高眉,眼角瞄过一脸呆楞样的二哥,暗笑他不知有几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神情了。 君应阳曾想像过她换上女装应是什么模样,真见着了,和揣想的差距并不太大;眉清目秀的脸庞多了几分艳色、如水秋剪里蕴含灵韵,姣好飞杨的柳眉和不点自红的朱唇,模样娇俏,却隐约地流露出不该属于丫鬓的尊贵之气,凡乎让他贪看得忘了呼吸。 “不难看,是吧?”宫樱甯没有半丝女孩家的娇气,勾起嘴角望着两人。 “不难看,只是二哥憧了邪而已。’”君应襄露齿,顺便消遣君应阳一番。 “应襄,’”君应阳凛回心神,蹙眉地盯着在旁搅局的小弟。“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君应襄很刻意贬眨眼,装出一副柔弱的模样。二哥,你的眼神好邪恶,我真担心我出去了,等会儿会发生什么事。” “出去。”君应阳不容置啄地又重复了一次。不知怎地,他不留应襄下来,并非应襄会破坏气氛;而是他的私心,不想让其他男人见着她女装的模样,就算是他极为疼爱的小弟也不行。 “唉我会受风凉的。”君应襄极为哀怨地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朝宫樱甯望了一眼“你自个儿保重吧,别在今夜就让我二哥给吞好、好、好,二哥,我住口,赶紧滚出去总成了吧?”宫樱甯忍笑地望着君应襄优雅地踩着碎步离开,君家为了让君应襄长命,不惜让他扮成女装,可是想到一个男子踩着纯女性的碎步 “樱甯。”完了,他的私心愈发严重,连她看着应襄出门,他都忍不住地蹩眉,想将她的注意力夺回到自己身上。 “他真的不像男子。”走路走得比她还秀气,宫樱甯摇了摇头,回头望着他的眉间紧拧成一团。“你又怎么了?从见到我换回女装后的表情就没好过,难道你希望我换回来?” 能换回来倒好,他宁可拿他一生的清誉去换他人别多看她一眼,但君应阳可没笨到那个地步,缓慢而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觉声音有些瘠痛。“别换。” “你叫我换,我也懒得换回去了。”宫樱甯一时忘了换上裙装可没男装那么好走路,不自觉地大脚一跨,就在她绊倒前,他修长的手及时扶上她的腰,拯救她免于出丑的窘境。 “小心点,”虽然他确信她站稳了,但他温热修长的手却没离开。 “我知道。”宫樱甯面泛配红地拉开他的手,企图转移话题。“别说你现在突然出现在这里,就是等着看我换回女装。” “不是,”君应阳暗叹一声。 “那是什么事找我商量?”宫樱甯望着他,总觉得他的神情似乎不是很开心。 “明天我要离开这里。” “离开?”他的回答令她吓了一跳,可他们不是才回来君府没两天吗?怎么他又得走?“为什么?” “离春科尚有两个月的时间,下个月我必须上京,顺道视察君家产业目前的情况,另一个月,则留在京师里准备应举的事。” “那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宫樱甯挑起眉瞪他,无法形容心里猛然涌起的异样思绪。他要放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然后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而她就一定得在君府里等着他回来吗? 好过份! “你放心待着。”他何尝不想将她带在自己的身边?可这么做,旅途劳累奔波,她会受不住的。 什么放心待着?他根本就擅自决定了她的生活,一点也不在乎她会怎么想,好狂妄霸道的决定,她才下从! 宫樱甯气恼地抿了抿嘴,炯炯有神的水眸充满怒气地直觑着他。 “你要应举,我跟你去!” 第八章 就这么,她的女装宛如昙花一现,在君应阳拗不过她的情况下,隔天又换回了男装,陪着他离开君府。 为什么要硬跟着他上京,事实上她心里是明了的,她好像有点离不开他;只是她不愿意承认,也不悦于他的自作主张。以她宫樱甯的个性,她若会任一名男子摆布她的生活,那就不是原来的她了。 他忍让她的性子,她明白;他刻意宠她,她也明白。每日朝夕相处,除了知心,她总感觉到一份莫名的隐忧,但是她不愿想、不愿说出口。 “若真遇着了怎么办?”宫樱甯第无数次地在心底喃喃自问,却从来没真切地想过这个答案是什么。苏府的事、宫家的事、君家的事,甚至连盛家的事,已经够多了,她一向不让自己脑子同时转太多事情,免得用脑过度徒惹头疼。 算了,不想了、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届时她随机应变即可。宫樱甯懒懒地打个呵欠,索性闭上眼蜷起身子,一面暗忖冬阳真好,直教人想睡觉 似梦还醒,也不晓得睡了多少时间,只贪求煦暖的阳光与微风;寝寐里,恍若飘来春意,牵引着她进入如馨的花玉仙境,掬满手的脆殡,留栈那份馨意 好像哪这情景就好像她第一次见到君应阳那样,满山遍地的桃李,扑鼻而来的香气犹如粉玉,轻触着她的颊,这次在梦境里,她迟疑地望着他英挺的面容、深邃黝黑的眸仍直瞅着她;但她却不似初遇时那么防他,只觉贪看着他,抑不住地怦然心动 就算是冬阳似春,也不该有春天的花香味呀?宫樱甯留皱了皱鼻子,隐约地拧起眉告诉自己。可她确信她没闻错,那真是花香味,但在梦里还真闻得到花的气味吗? 嗅了嗅,没闻错;再嗅一次,她真的没闻错。哪来的花味?宫樱甯心不甘情不愿地半睁水眸,一时反应不过来地瞪着围着颊旁花玉,心想就是这花味了。 “在这里睡了,会着凉的。”君应阳含笑地望着她睡眼惺忪的脸庞缓缓地挑高一边眉头,氤氲的秋瞳中,有着深浓的疑问。 “我怎么身旁一堆花?”宫樱甯皱着眉,仍赖在地上懒得起身。 “我搬来的,方才到过花坊一巡,见红梅开得正兴,顺手便带了一些回来。” “一些?这最起码有好几棵梅树惨遭你毒手吧?”她周身全是花,哪能叫“一些”? 君应阳浅笑,捻着手边的花瓣,缓缓地撤在她的白袍上。“初次见到你,我就想这么做了;将你整个人埋入花中,为你做成一座花砌,用着与你相仿的花玉掩去你的卤容。好让别的男人别瞧着你的模样。” 花砌?宫樱甯突觉心弦微微一甜,听他这么说.她真连起身也舍不得了。她瞅着他温柔的脸容,不觉微勾唇瓣。“我不似红梅,这样糟蹋花,既可惜又残忍。” “的确红梅过艳,衬不出你的清灵;若是粉樱,则与你相得益彰。”君应阳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颊畔,感觉她脸颊的触感犹胜花玉。“等过几个月时节到了,我便可以樱铺置你,就如你的名,樱甯。” “你真”她真想骂他有病,居然第一次见到她,就想用花把她埋起来?她又没死。偏偏她又说不出这些让他失望的话,因为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他的用心,和自己备受娇宠的感动。 花砌哪,好雅从没有人这么宠她,她实在说不出诊怎么承受。宫樱甯漾着笑意,拨开她脸旁的花瓣。“总该让我起身了吧?” “别动。”他贪念着她的笑颜,阻止她起身。“我好不容易为你砌了这些花,你怎么舍得一醒过来就漠视了我这份心?” “真让我睡在这座花砌里,你也用不着赴京赶考了。”宫樱甯微微地抿唇,闭着眼感觉他的气息混合着梅香,深深地借由抚触沁进她的心版。“快一个月了吧?如果不早点赶到京师,就迟了报到的时间了。” “嗯。”他轻划着她的颊、心思有一半专注在她与花争艳的娇容。 “你决定应举,真是为了你大哥吗?”那天他和君应廷争吵的事情她仍记得,虽然君应廷并没有给他回覆,但她知道他临时决定赶考,君应廷绝对占了非常大的原因。 “只要有机会让他愿意步出那问书阁,教我做什么都愿意。”短短数语,道尽了手足的情深。“过去,大哥在我心底,是我最敬重的人;但是那场火灾,却夺去了他所有的光彩,还有他的自信。” “能告诉我原由吗?为什么你大哥会不惜生命危险抢救盛家人,盛闻风却又误会你大哥?”她只知大概,却不曾听过所有的原委。 “这是段很长的故事,往后,我自会完整的说结你听。”君应阳浅浅地带过,修长的手指捻碎花瓣,染了手指的殷红花汁悄悄地点在她的唇上,为她的唇轻柔地染上一片嫩红。 “为何现在不能说给我听?”宫樱甯默叹一声,任他的手指在她唇间游走,花汁微涩,缓慢地渗进唇齿。“是我身为你的丫鬟,不配听吗?” “不是。”瞅着她红艳的双唇,君应阳禁不住内心想望,缓缓地吻上她的朱唇。“不现在回答,是因为我想吻你。” 她没有疑虑,也没有抗拒地受菩他的吻;初时只觉他温热的唇带丝花汁的苦涩,有股新鲜感,却讶然地引发一股莫名的骚动在胸口问窜着,紧接着她猛喘了口气,察觉他的舌灵巧地钻进她的口中翩然起舞,已不似过往数个仅止于唇间的轻触,而是更猛烈的 吻有这么诱人吗?宫樱甯讶异地睁开双眼,却撞进他深黝的黑眸里,玄冥中,似有一抹翻腾的巨龙在天尽的深逐里敞游,带着温柔,却也带着绝对的霸气,轻柔地啄吮着她的唇瓣.掠夺她的心思。 “樱甯,”君应阳轻轻地叹了声,瞅视着她莹灵流转的水眸“我想要你。” “要我?”宫樱甯反应不过来地颦眉,浑然未觉她此刻的神韵有多羸弱,令他想狠狠地揉进自己的怀里,捧着心口呵护一辈子。 君应阳极缓地勾起一抹笑,细细磨蹭她微颤的唇畔,浅啄着她的耳际。“是的,我要你,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几乎就这么确定了。” “第一次难怪”宫樱甯轻吸了口气,只觉胸臆的鼓噪加剧,无端地令她的脸热红起来,同时也份外敏感地感觉到他的轻吻,诱发不由自主的颤抖,和浅浅的喘息。“你初次见我就轻薄我“ 我对你总是浅尝即止,怎能算轻薄?”君应阳噙着笑意;流连于她的颈项,顽长厚贯的身躯覆上她,双肘碾过她肩旁的花王。他的唇来到她衣襟的边缘,在她蚀魂的锁骨上徘徊不去。“要这样,才算轻薄。“ “你”宫樱甯短短地抽口气,感觉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胸前,他温热的气息则吹拂着她的luo颈,她至然忘了她想说些什么,眼前的景象似乎迷蒙成一片,脑子里除了心跳的声音,丝毫厘不出头绪。 君应阳轻易地解开她的襟带,两人白色的纱褂早已沾满了嫣红的花汁,他拂开她单衣的襟口。满意地浅笑,他的唇狂肆在她白皙粉嫩的肌肤上游移,烙上独属于他的印记。 “呃”宫樱甯不知该做何反应,他的气息满满地盈着她,异样的热流却熄却不了他双手与唇滑过的炽热,她明白他正解着她胸前的布条,她想叫停,偏偏,心里又不是那么想叫他住手 ' 合该是那一座花砌魅惑了她,她才那么轻易让他给吃了? 宫樱甯咬着唇,披着发在月夜里的凉亭中思索半晌,却始终找不出好借口来责怪他。反覆想、怎么想,她都是心甘情愿,要真怪,就只得怪到花砌上头去了。“唉,没嫁人就失了清白,我是糊涂了吗?”宫樱甯再度喃喃自问,却也察不出自个儿的心底有丝懊悔之意。她蹩了蹩眉,朝自己低声警告“宫樱甯,下次可别让他拿什么花再来砌我,迟早总会砌出个问题来的。” 事实上,问题已经砌出来了,只是她不肯去正视;她明白君应阳要她的身心,希望她将他当成遇上的知心人,然她身给了、心也给了,夜里梦境却开始扰得她无法成眠,心中横着一个问题,她难以成眠。 一旦给了身心,就害怕失去他,更害怕与他入分享他,可她现在是什么地位?一名丫鬟。若她仍是宫家的千金大小姐,她下嫁与他还算他高攀;但她只是名丫鬟,连名字都还留在乐籍上,其充数,只能算是一个逃掉的官妓。 她凭什么能想独享着他?他有财有势,赴京赶考后,人科翰林院更不成问题;到时他是个翰林学士,离她的距离也就更加遥远,因为,门户之见是世间打不破的藩篱,她再怎么努力想赶上他,都是犯臣之后,连当个侍妾都嫌不够格。 “他若真知我心,又何苦害我啊!”宫樱甯幽幽地叹息一声,垂首望着腕间他留下的吻痕。 这五年来遭遇家变,什么她都舍得,就是舍不去身力宫家人的气节。她并非是个沉溺于过往伤痛的人,只是又扯上了身份地位之说,她跟他又怎么配得上呢? 甭说身份上的差距,就连她的脚也差了一截。当年拆了臣脚布,早已明白她要认命,舍弃大小姐的身份当个下人,平稳地过日子;现在看着脚,却反倒不任命,做着一个下人绝不能奢想的可笑幻梦 “我真是不认份吗?”宫樱甯朝月色轻问,万分不想让君应阳见着她此刻脆弱的模样;在他面前,她显少露出犹豫不决的伸态,然事实上,从在书院诗宴险些失身在他怀里哭诉,她就明白她的心深陷了,只是宫家人的性子让她从不承认。 她静静等着谁来给她一个答案,眼角却瞟见一抹飞快的黑影闪过林间枝梢,她警觉地蹙了蹙眉,深深地叹了口气出声“盛间风,你出来吧,我又看到你了。” 宁静的树梢没有任何反应,但宫樱甯可不认为她和空气说话,夜色这么深,就算是飞鸟也早已返巢歇着,没道理会有影子飞过去。她静等了半晌、拧起眉来瞪着树梢。“常愈,若你当我是朋友的话就出来。” “苏念学,为什么每回总被你坏了我的好事?”盛闻风的声首似有一丝恼怒,精瘦的身躯矫健地跃下树梢,隔着一段距离与她对望。 “因为我们两个有缘。”宫樱甯一点也不避讳在他面前散了发、女态毕露,就如她明白常愈就是盛闻风一样的道理。“毕竟,我还欠你一命,当初若不是你从湖底救起我,如今我也不在这个世上。” “救你,是不忍萧明郎那两个鼠辈无法无天。”他并非刻意救她,但是当他的头被按进水里时,他听得到她的怒咆;那是他一时的心软,根本不需她记在心上。 “但是,你杀了他们。”宫樱甯眨了眨眼,挥去脑中残忍的景象。“以牙还牙,这就是你心里一直隐藏的怨气;他们没能杀了你,你却不会放过他们。”无怪乎在诗宴见到他时,才觉他眼里深藏的怨毒教人吃惊。 “不错,下一个我要杀的人,就是君应阳,”盛闻风黑夜中的眼瞳闪着浓烈的杀机。“他欠我盛家六口的命,今晚就要他偿还。” “杀了君家三条人命,你盛家的六个亲人就会活过来吗?”虽明了她怎么劝。他都不可能听得进去,宫樱甯还是忍不住地开口。“我是旁观者,自然没立场吧涉你们之间的仇事。但你死了六个家人,君应廷也毁了;姑且不论你想杀多少人来抵命,平你心中的怨气,你仔细扪心自问,你死去的家人愿意见你生活在仇恨之中,也成为杀人的凶手?” 盛闻风拧了拧眉,唇角微微地颤动“这你不用管。” “我是不想管、也不该管;但我宁愿我见着的是在书院里腼典怕生,会为我的安危而通风报信的常愈,而不是满心报复、满手血腥的盛闻风。”宫樱甯直瞅着他,声调平淡而柔和。 “你会救我,足见你并未被仇恨之心蒙蔽了双眼。你不齿于萧明郎那伙人意图杀人的行为而杀了他们;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杀了他们的同时,也把你自己变成和他们相同的冷血禽兽?” “住口!”盛闻风猛然地暴吼,却止不住震惊地退了一步。“我和他们不同。我是替天行道;他们却早该千刀万剐!” “替天行道和为私行凶,只在一念之间;当你心存仇恨的时候,那就已然不是主持公理了。”宫樱甯短呼了口气。“我希望你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凶恶肃杀的恨意扭曲了你的面容,让你自己也开始认不清自己原本的模样;但我看过真正的你,常愈善良的模样绝不是我现在所见的盛闻风。” “住口、住口!这世上根本没有常愈这个人,他是我伪善的假面具!” 宫樱甯听着他咆哮,眼皮眨也不眨。“伪差也好、真善也罢,我当常愈是恩人、是朋友;可盛闻风却只有仇人,没有朋友。” “你”没有朋友?他当真没有朋友吗?听着她亲口说出这些年来他心中所害怕的事实,盛闻风顿时怔住,幂然发觉每当他感到孤寂的时候,他没有朋友可以交心,只能将无尽的孤独化做仇恨,想着若非君家人害死了他的家人,他不至于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我明白当君应阳一上京赶了考,他有了官衔,你定无法轻易地取他的性命;所以我料准了你这几晚会有所行动,赶在他进京前杀了他。”宫樱甯浅浅地扯出一个认命的微笑“但是,我现在只当你是常愈,我的朋友;若你真想杀他,不如以我的命换他的命;我天命微贱,不忍心见你杀了一个能帮我达成我完成不了的梦想之人。” “苏念学,你”盛闻风眼里盈动着震撼,无法置信她要以她的命抵君应阳的命?为什么?她对君应阳已用情至深吗?“你为什么要帮他?” “我说过,他能帮我完成我做不到的梦想。”宫樱甯抚着发丝,苦涩地轻道:“你也看得出,我是女儿身。五年前我爹因触怒龙颜而遭罢黜,男的充军。女眷成为官妓,逃出来的我身为宫家的后代,最不服的便是不能科考取仕,将我的家人重聚在一起;如今君应阳可以取仕,我反而有一丝机会让我的家人团聚,那么,就算是牺牲我的一条命又何妨?” “只有如此?”虽然她这么说,但盛闻风不会错看她眼里对君应阳隐含的情意,她已经爱上了君应阳! “或许也有我的私心,我不想见他死。”宫樱甯自嘲地笑道,凝眸瞅着他动摇的睑孔。“若你是常愈,就走吧;若你是盛闻风,就杀了我,我绝不怪你。” 一瞬间,盛闻风已逼近到她的身边,袖边闪过一道冷光,直逼她的喉际。宫樱甯直视着他的睑孔,清澈的瞳映着月色,却有着了然的觉悟。感觉着喉边的冷铁逼压着她的颈项,她缓缓闭上眼,给他一个毫无犹豫可杀她的机会。 时间消逝,却久久等不到他下手,只听闻他愈来愈沉重的呼吸声,似乎内心无法平息那份深浓的怨怒。 “你还等什么?“要死也让她死快一点,这么悬着,她会先吓昏过去。 盛闻风咬着牙,怎么也无法狠下心杀她。她是苏念学啊!第一个书院里主动跟他攀谈畅饮的执友,他喜欢她;可她是女人,一个心仪君应阳的女人! 狠狠地抛下手中的匕首,金属落地的声响令宫樱甯睁开了眼。 进入她服帘的不是冷酷可憎的盛闻风,而是面露困惑犹豫的常愈。她缓缓地漾出笑容,语音轻柔地开口“你现在是常愈。” “我现在是常愈;但往后若再见到我,我仍是盛闻风。”盛闻风仍无法放下他的血海深仇,他发狠地瞅着她,气她为何能以数语动摇他的心智。“为什么?为什么让我遇见你?” “因为我们有缘。”宫樱甯闻言浅笑。 “为什么你是女的?”她若是男子,便能与他成莫逆之交,该有多好?! “我改不了。”紧绷过后,他的问题直令她想笑。 “你已经许了他?”盛闻风近距离地瞪着她颈上些许的红泽,不需深想,他就该明白她已经 “嗯。”宫樱甯坦然地承认,既是朋友,她并不想瞒他。 盛闻风捏了捏拳,神情颇为恼恨,他背过身良久不语,本想掉头就走;但他走了数步,又回头望她。“下次见面,我就不是常愈了。” “我明白。”盛闻风五年根深的仇恨,不是她一个入就能动得了的。 “我以常愈的身份给你一句劝告,”盛闻风深深地瞅了她一眼,回过身望着远方。“你得离开他,跟着他你不会有幸福的。” 宫樱甯不语地望着盛闻风纵身跃上屋檐,随即消失了踪影;直到夜色恢复了他来之前的平静,但他的话犹如一句最接近真实的诅咒,狠狠地啃噬她的心。 她明白,她当然明白;跟着君应阳,她什么都不是,又怎会有幸福可言?娇宠只是一时,待他对她失去了兴趣;她将失去一切 跟着他,不会有幸福 第九章 秋围入科,冬集礼部,春季应试,这是常科会试的规定,但“冬集礼部”这一项,常常因为权贵的关说,许多富家子弟只俏来得及赶在二月上京应春闹,冬天有设有到礼部倒无所渭;而君应阳,就是其中一例。 五年前盛家祝触,君应阳应试后得知悄息便连夜赶回君府,待放榜后才知中了头名会元;当时的监官周迈不舍他因家变而放弃了做官的机会,故每三年会试前总特地捎信,希望他能再度应举入仕。 盼。一回不成,第二回,终于让自个儿给盼着了。 瞅着前来的君应阳英姿焕发、玉树临风的模样,周迈简直笑弯了眼,一边含笑,一边直说君应阳果真是人中拣梁。五年的时间将一名风度翩翩的青年,蜕变为成熟稳重的男子;若不让君应阳成为自己在朝中的得力助手,他梦里都会老泪纵横。 周迈热烈地招呼着君应阳,还特地让夫人泡了盏顶级的碧螺春,生怕君应阳一旦中举后会投入其他监官的阵营;连一番客套的寒暄占去了君应阳的时间,周迈倒不以为意,热情地邀请他留宿,却遭他以“隔日入科场,避诲为要”的理由委”婉拒,而在周迈想提正事的时刻闯进亻卜役干扰,周迈则不能忍受的斥道。 周迈瞪着科场的监员,隐忍在颤下的青筋微微跳动。“什么事?” “启禀大人,由江宁府报上来的题名录,似乎有误。”监员恭谨地拱手回话,又多瞄了坐在周迈身边的君应阳一眼。 “有误?”周迈扬起眉头,从没听过州判那边提上来的东西会出差池的。 “据题名录上所载,江宁府入科者有二十八人,七人未到;但前日和方才来了两人,两名举子皆声称自己是苏念学,对过籍里、年龄和中举名次,两人所言分毫不差,就连入科的试题,也答得相同。” “荒唐,怎会有这种事?其中必有一人冒名顶考!”周迈猛一拍桌喝道。“选种事你们也查不出来吗?找出冒名顶替者,必定给我加重治罪。” 君应阳在一旁听得脸色骤变,心脏猛然停了好几拍。樱甯!其中一个是樱甯,无怪乎他今早就找不到她,她究竟想做什么?!这种事粮本玩笑不得,冒名顶替己是重罪;若被发觉女儿身,颠倒阴阳、欺君犯上的罪行将为她惹来杀身之祸! “但我们实在分不出”监员面有难色,似乎真被双胞案考倒了。 “蠢材,岂有连人都分不出的道理!” “周大人,可否听晚生一言?”君应阳平稳地插话,掌心却直冒冷汗。“学生有办法分出苏念学的真假。” “哦,你打算怎么处理?” “晚生自有办法。”他紧握着,生怕她没逃讨这罪,她活不了’”请让学生单独和两名生员贝谈谈,晓以大义后,自有人坦承冒名;但请周大人勿怪罪丁冒名之人,冒名之行虽可议,但若因此面误失良才,岂不可 惜?” 周迈蹙眉地瞅着君应阳,思忖着他为何帮冒名之人脱罪;可他若真有能力辨出真假,那自个儿何不试他一试?“好,就依你,若你真能分出真伪,本官定不追究冒名者的罪行。”周迈缓缓地颔首。 君应阳谢过周迈,随即跟着监员离开周府每一步,他皆走得心惊,也恼她胆大妄为,竟想冒充苏念学应试;若是他刚好不在周府、若是她真被揭穿远远见她一袭白褂,全然书生的打扮,状似忧闲地在科场外候着,君应阳咬紧牙根,费尽自制走到她的面前,瞅着她蓦然发白的脸,隐忍住摇晃她的冲动。 “你”宫樱莆震惊地努了努唇,望着他一脸铁青。“怎么会在这儿?” “你跟我来。”君应阳抓住她的手臂,朝监员说过几句话后就带着她离开。 路上,他浑然不觉他的力道抓得宫樱宁发疼;她咬牙忍痛住出他拖离科场。心里明白,这次他真的是气着了 “你,”路过街角,君应阳立即怒意冲大地将她按在墙角,深黝的黑眸里兴起巨涛骇浪。“你明不明白你在做什么?” “我明白。”宫樱甯双辱微颤,在他的怒视下强扌丁起勇气。“就是明白,我才会在科场。” “你明白?!你明白就该清楚以女儿身入科场是要杀头的,你明白就不需骗我,却背地里瞒着我冒名顶试,你嘴里说着你不会应试,但你却冒了苏念学的名!若非真的苏念学也来了,你以为你就可以真以苏念学之名取得 官职?” “苏念学来了?”宫樱甯讶异地睁大眼,感觉到好不容易在她面前浮现的前景,却又因苏念学而粉碎。千算万算,她算定苏念学不可能赴京赶考,可是, 这就是方才监员核对她身份时,面露疑色要她等待的原因吗? 因为真正的苏念学也来了? “他早你两天来,如果不是我刚好在周大人府中,等你被揭穿,你全完了!”君应阳抑不下心惊胆跳地暴吼,狂怒地摇晃着她纤弱的肩。“为什么你要骗我?!女子无法晋身取仕是不变的道理,为什么你就是想不开。当上官、成天担心着何时被砍头,真对你这么重要?” “重要,当然重要,”实在被他摇晃得受不了,宫樱罔忍不住地叫道他抓得她好紧、好痛,她也是第一次见着他如此暴怒的摸佯。 “璎甯!”他好想狼狠地摇醒她,也想将她揉进怀里,让她不再有心思想到其他的事情。 若应阳蓦然想到他的力道之大足以摇昏她,低首瞅着她含泪的眼眸,心中又是一疼,他不假思索地将她拥在怀里,语调满是懊恼“我真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你听不进我的话,却想瞒天过海,但你却半丝也不体谅我每回为你轻妄的举动,悬了多少胆子、操了多少心。” “我怎会不知?”宫樱宵隔着泪雾望他“你收我,是让我灭绝进仕的念头;你要我,是让我离不开你;但”她咬了咬唇,止住不语。 “但是什么?你跟我要的,我全给你了,你还希望什么?”他此刻点也不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除了进仕,难道她眼里就没有他的存在?! 宫樱宿静默半晌,盈泪的水瞳认真地瞅着他的眼眸。“我想追上你。” “追上我?”君应阳顿了下,蓦然明了她话里的意思,也深感不可置信。“樱莆,你疯了是不是?你有男儿的志气,不愿民于人下,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不可能的?我姑息你留在书院,不代表朝廷也会姑息你欺君!” “但是我不甘哪!” “不甘就能拿你的命来玩?” “若能有一丝机会,拼上一条性命又有什么关系?”只是跟着他,不会有幸福的;唯一的法子,只有能与他齐头并进,他才会真正重视她的存在! 原来原来是她的气节作祟, 岩应阳愤怒地觑着她,却未料她竟心高气傲到想与他一争长短,这算什么?! “我绝对不会让你进科场。”他眯细了眼,强迫自己别为她的眼泪心软,冷声撂下话来。“必要时,我会告知周大人你就是冒名之人,届时连我都保不了你;这祥你还想应举?” 宫樱甯脸色倏地刷白,天法置信他不愿她追上他,竟威胁她将会主动拆穿她的身份?她努了努唇,问他也问自己。这就是你的‘知心’?” 她好傻啊,应考的动机是为了他,然他君应阳静默地瞅着她,冷冷地颔首。“就是‘知心’,才不愿你做傻事。” 宫樱宵恍若突然失去了生气,双膝发软,缓缓地沿着墙边跪了下来;君应阳拧眉瞅着她,明白她心里作了决定。 “好;我不考、我不考”这就是他的“知心!就是他所认为的知心! 心都凉了,她还强求什么?低低的,宫樱甯喉头冲出哀涩至极的轻笑声,嘲弄自己心里曾有的可笑狂想。“我不考” “樱甯!见她失落至此,他忍不住默叹一声,蹲下身来紧捩她的肩头。“你只要有我就好,你想要的功名,我替你考。” 只要有他就好?宫璎宁垂首冲出声短笑,极缓地抬头,盈在水眸里的除了泪光,还有空洞凄凉的绝望:“我的心你根本不懂。” 三日的闱场棒绝了君应阳劝服她的机会,而其后等待放榜的时候,她躲他远远地,不愿与他有任何交集,每回遇着,他瞅着她眸里的无奈与嗔愁,只能当她长久以来的梦想被自己打破,短期内,抑郁矢志的她绝不会有心谅解他。 粉樱纷飞之时,京城里的皇榜贴上了三中进土的名单,君应阳名列一甲状头,参加殿试得召晋 见,由皇上御笔钦点取得状元名义,功成名就唾手可及。 功成名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招邀蜂拥而来,他成日无法待在别府里;而她特自己隐身于市井间游荡流连,也不愿见他。 不愿见他,并不代表她听不见市井小民里的传言,驿站与客栈邑满是关于今年新科进榜的消息,她连喝杯茶都能听着他的名字。 “关于新科状元君应阳的新消息,你想不想听?” 宫樱帑手边微顿了下,虽告诫自己不该听隔桌的人在说些什么,但她就是无法限止自己去听,去从他人的小道消息中得知他最新的进展。 市井小民传来的传言虽然夸张,但若但几分凭据,又岂会空穴来风? “我怎会不听呢?”另一名书生说道。 “今年鼎甲三状元就数他最年少,听说圣上见了他就笑不拢嘴,直夸少年出英雄;比赶我这个既无祖荫又无家产,屡次应举,却连副镑都名落孙山的穷酸书生,就只能听听他的传言干过瘾头。” “哎,君应阳是什么命,你又是什么命;他是江南君府出身,光论君家在京城里铺了一天的收入,就足以压死你一家大小,冲着他背后的财势,你说朝廷会轻待他吗?” “是啊,什么都比不过,我有什么好说的?有道是;锦上添花时待有,雪中送炭众人无,春闱过了我还不返乡,就是怕见著我家人失望的嘴脸啊。”书生闻言又叹了一声“有什么传言就快说吧!我的盘缠所剩无几,等明儿个结了这茶栈的帐,就算不想回去,我也得返乡了。” “真可惜哪,你没我这长住京里的八好运气。”那人虚伪地叹息一声,表示同情书生的遭遇。“今年的主监官是吏部尚书周迈周大人,而君应阳是他前两次春闱看上的人材,这点你知道吧。” “废话,听闻君应阳应闱前还特地去见了周大人一面,两人关系之密切,连与周大人在朝为敌的李大人也深感不悦,不是吗?君应阳深受皇上青睐,一旦入了翰林院,周大人等于如虎添翼啊!”“哎,过就是啦;谁人不想拉君应阳进自己的荫下?左御史洪大人和苏石相都有意将女儿许给君应阳,有他们的权势在,其他人想攀关系也不敢太嚣张,但是这周大人可就不同了,他是提祓君应阳的人,哪可能让别人轻易地将他盼了五年的宝贝给挖走?所以说,君应阳最近应该会答应迎娶周大人的二女儿吧。” “周迈的二女儿?你是说” “就是你说的‘锦上添花’啊‘咱们京里最如花似玉,让周大人连嫁都舍不得嫁掉的周家二女,已经决定嫁给君应阳了。” “这事已经定了吗?”书生十分讶然。 “不定成吗?君应阳一来无家室之累,二来断不可能推拒恩师的好意,而周家二女在京里的风评又好,换作你是君应阳,哪有不娶的道理。周大人可偕嫁女来划清君应阳与其他人的界线;而君应阳,就该算是周大人那一边的人了,” 嫁女? 宫樱甯浑然未觉她紧握茶杯的手。发着抖,直到热烫的茶水溅上她的手背,她才醒过来,瞪着雪肤上斑斑的红渍。 嫁女 她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听那两人说得如此笃定,她几乎无法去深想过多久她将见到周家二小姐迎娶的场面。她眨了眨眼,脑子里量弦成一片,无力深思君应阳是否会答应下这门亲事。 但她明白,官场并不是考上状元就能平稳无波的,为了自身的仕途、为了飞黄腾达,迎娶官家之女是必然之事,前有明鉴,甚至有人为了能攀上这一层关系,”封休书休掉了数年来甘苦与共的妻他不可能拒绝的,回拒了周迈的好意、也等于让周迈的面了挂不住。当市井间已经开始出现臆测之时,周迈更不可能放过他;因为这 已不是面子问题,而且也牵连到周家二小姐的清誉,他或许能不顾恩师翻脸,却不会不顾一名闺女的清誉 宫璎莆狠狠地呼了好几口气,只觉胸臆闷得喘不过气,揪痛菩她难以呼吸。她脸色惨白地捂住自个儿的胸口,直到她的摸祥引来店小二担心的疑问,宫樱霄挥了挥手,说不出半句话来,付过帐后摇摇晃晃地走向大街。 一瓣花于翩然地飞过她的眼前,宫樱甯伫足,啾着一旁的粉樱。 街樱好美哪,嫩粉的淡红衬着般蓝的天际,随着一阵轻风扬落脚边;若她立在樱下不动,易殒的璎瓣是否真能将她掩了起来,成为一座花砌? “璎甯,我听下人说,今天下午你回来的时候,亻象是病了。”君应阳推开幽暗的房冂,只见她披着发仅着单衣,既不燃烛也不看书,一个人独自坐在案前发怔。 “我没病。”宫璎甯淡淡地悦道,努力隐住自己见到他时的心痛。她该明白的,常他及第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是她能跟上的距离;他是翱翔于天际的人中之龙;而她是尘泥。 君应阳燃起烛,为她苍白的脸色柠眉“你还在怨我?” “不怨你,我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怨你。”宫樱甯没有看他,心里像是被揪开了一个空洞,淌血的感觉令她麻木,无视于他眼里盈澜的情意与忧虑。 “樱甯,看着我。”君应阳捧住她的颊,瞅着她空洞无神的双眸,然他气恼自己的无能为力。你要恼我恼到什么时候?我没有做错什么,亻旦你却不能谅解我不让你应举的理由;难道你真要我亲眼见你被斩首,你才不会怨我?” “我说过我没怨你。”她能怎么怨?她怨不起啊“这是你中举后第一次同我说话,我这才想起忘了向你追贺,恭喜你了。” 她清淡的语凋就像是一句讽刺,言直也刺入他的心脏。君应阳挑眉,指间不自党地陷入她的脸颊,当他发觉她因痛而微蹙起眉,他连忙放手,猛然将她揉进怀里。“你的道贺,我一点也不高兴;这若不是在怨我,又是什么?” 宫樱甯静静地任他搂着半晌,闭上眼幽幽叹息。“我是怨你,若你能不为官,该有多好?”最起码,她不会让自己的心更痛。 “这功名,是为你考的,我不希罕。”君应阳为她话里的哀伤心惊,他没想到她就连他帮她考取了功名,她仍不开心。“只要你能不再消沉,你不想我做官,我就不做。” “别说傻话,你不做官,你大哥又怎会愿意出门?皇上钦点你为状元,这么快辞官,更会为你招来横祸,况且”宫樱萄的声音微顿、不愿说出她今天下午从茶坊听来的消息“你说你为我考了功名,那么,你就可以帮我完成我想取仕的愿望,替我关说掌管乐籍之人,让我的家人落藉” “落籍?”君应阳讶然地望着她的脸庞。“你是宫家之后,”会人乐籍者皆是犯臣身后女眷;虽她从不说她是如何成为苏家的丫环,但从她的气度与穿上女装后所流露出的贵气,他早该明日,她绝不可能出身低下。 宫樱甯不语,由怀里揣出她的芙蓉块,交至他的手中。“这是我宫家女子的长命玉,也是我不顾常礼,企图应举的理由;现在交给你,只盼你能为我说项,不论成不成,我都会感激你的。” 君应阳握着留有她身上余温的玉块,这才明白当时她为何说他不懂她的心。他紧紧地握住玉块,抚着她的颊。“璎甯,是我错怪你了,如果你能早点告诉我,你为何坚持考举的原因,我不会”那么气她。 “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她不会让他明白,她应举绝大的因素是为了自己、为了他,而不是宫家。 “当然有关系,你不与我分享你的心事,我怎知你心?”君应阳微恼地再将她搂人怀里。“落藉之事,我会尽我所有的能力帮你,但是,我不要你愁眉不展。” 宫璎宁在他怀里牵动唇角,然只有她人明白,那是她心中的苦“你愿帮我就好了,其余的,我都不贪求。”是啊,她不求了,她什么都不求了;因为就算她想求,她也求不得啊! 留在他的身边贪恋他的温柔,能贪到几时呢。若真求不得,她宁可记若他此刻的模祥,也不愿思忖到往后他的温柔将逝;而他,会将他的柔情再给另一个女人。 是该走的时候了 “应阳,这是小女,情莹。” 周迈眉开眼笑地招来二女儿,只见一名粉雕玉琢、温婉靖婷的丽人儿,由两位婢女搀着,隔着珠帘与他对莘;她微微地朝君应阳敛睫屈身,颊上带着一丝赧意。 “这”当周情莹一出现在君应阳的面前,他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叫自个儿待字闺中的女儿与他相见,周迈的用意不喻而明。君应阳望向周迈,不料座主居然假借名义,意图将女儿许给他“恩师” 周迈错将君应阳欲言又止的摸样,当成了对二女儿惊为天人。他微笑地挥手让女儿离去,得意地露出笑容。之远中意吧?不是老夫自夸,情莹的才色在京里有自共睹,五年来我为她婉谢了多少亲事,就是为了等你。” 等他?君应阳微拧着眉,朝周迈作了一揖。“学生不敢当” “啊,别自谦了;我明白洪大人和苏相都有意将女儿嫁与你,但你是我看上的准女婿,不论怎么说,我怎能让你这祥的俊才,白白从手中逸失?”周迈丝毫不觉他的语气有多强势,断然认定君应阳不会放着好好的机会回拒。 “恩师,对不住,您的好意学生着实受不起。” “你认为我的女儿配不上你?”君应阳的一句话,戮破了周迈的梦想。 “绝非如此;令瑗贵为恩门的掌上明珠,是门生高攀不起。”君应阳沉稳地说道:“门生已有家室,绝不能让小姐受到委屈。更重要的是,他一点也不想要樱甯以外的女子。 “家室。我可不记得有看过,除非你有所隐瞒”周迈的脸绿了一半,直视着君应阳。“你倒说说看,你何时娶亲?那名女子又是何方人士?” “那名女子仅是寻常人家,虽未正式入君家门,亻旦学生已视她为君家人,联姻之事,断不可行”他深深明白樱甯的性子,若他有二心,她会受不住的。 “荒唐,我有意栽培你,你却恩将仇报?”周迈恼羞成怒,气得直吹胡。“你悦那名女子还没进你家门,那父如何?将她纳为侍妾即可。就算你已娶了亲,休了妻后再娶也不是难事。” “恩师一番美意,门生无福消受。”君应阳再一次婉拒,蹙眉作揖,坚决的眼光直视周迈。“学生此次愿意应举取仕,全是为她而来;恩门要我离弃糟糠,恕学生难以遵命。” “你”周迈忿忿地挥袖。“君应阳,这么回绝我的好意,你真不怕往后我在朝中怎么对付你?” “就算陪上我的仕途,我也不愿委屈她。”君应阳瞅着周迈,字句清晰地回道。“我对她,不弃不离。” 当他对周迈说着这句话时,却不知心中的糟糠妻,此时早已逃了十万八千里。 第十章 “夫子、夫子,蔡大头刚刚偷偷跟我说,你长得跟他昨天见到的亻山女一样漂亮。”一名约莫十岁的小孩满脸墨渍,抬头冲着宫樱宵微笑。“可是我没见到他说的仙子,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到多漂亮;不过我觉得夫子比我娘还漂亮。” 如此天真的说法,令宫樱甯难忍浅奖。她抿住笑容,心想不能让迭群小表头在课堂上无法无天了。“谢正,习字时要专心;夫子是个男人,可不能用‘漂亮’这种字眼来形容我。” “可是夫了真的长得很漂亮啊。”一旁的蔡大头忍不住插话。“我家大姐每次帮我送饭来,哪是拍我饿着?她是为了看夫子才来的;我爹娘也说,真不晓得我大姐是哪根筋长错,喜欢上比她还漂亮上百倍的夫子;想嫁给夫子,自个儿先去铜镜前瞧瞧,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 “蔡大头、你人姐满脸麻花,没人想娶啦!” 谢正在旁边叫道“夫子要娶,也会娶李明待的姐姐,她姐姐比你姐姐漂亮,脸上一颗痘子也没有。” “谁说的?,我姐姐脸不漂亮,但是心地可比李明德的姐姐好!”“蔡大头,你敢说我姐姐心地不好?”李明德停下手中的笔,感脸怒容地瞪住蔡大头。“你分明是见不得我姐姐比你姐姐漂亮,以后可以许个好人家。” “李明德、祭大头!”见孩子们吵起来,宫樱甯赶紧出声,乡野间的孩子天性率真,再不快些阻止他们,恐怕场面会延伸至她无法收拾的场面。 “你姐姐背地里到处说人长短,嘴巴之大也是全村之冠,夫子怎么可能看上你姐姐?”蔡大头不服地反驳,猛然从字桌前站起,颇有扌丁架的前兆。 “夫子要娶也会迸我姐姐,不信你问其他人,” “你——”李明德愤怒地抿嘴,撩起袖子朴到蔡大头的身上“浑帐!把你的话给我吞回去!” “别打了!不准打架!”宫樱甯跨了两步,费力扳开两个钮成一团的孩子。 但孩子打架凭借的就是平时在田里、训练出来的气力,她一时抓不开两个,才拉开李明德,蔡大头气愤地抓起桌前的墨汁,想也不想地就往李明德身上泼。 无可避免地。她也沾了全身的墨汁。霎时两个孩子静了下来,瞅着宫樱甯一身白袍和脸上满是斑驳的墨渍,都楞傻了眼。 “你们还当我这个夫子存不存在?”她着实想发怒,却得硬忍下性子“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我同你们说过多少遍?要扌丁架,别在我面前打,现在给我坐下来习字,等写瞒了五张纸,你们才能回去。” “五张?”蔡大头的脸垮了下来,天啊,平时一张就写不得了,还写五张? “你不服吗?”宫樱甯只消一眼,就让蔡大头乖乖地坐回去好不容易维持住秩序,但她才一转头打算先离开打 理一下她的仅容,蔡大头又突地大叫一声。 “阿——仙女姐姐!” “在哪里?在哪里?”谢正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急着偷看仙女。 “谢正、蔡大头!”宫樱甯默叹一声,心想她真是没有威严吗?回过身来,她刻意地板起脸孔,却见一张堪称绝色的熟悉面容与她对望。 她微微白了脸色,叫出那位天仙的名字“应襄” “樱甯,你看起来”好糟。君应襄着实想笑出声,看着这一篙没教养的小表头,他真难以想像以她瘦弱的身躯,怎么管得动这群小表。 “仙女姐姐!”蔡大头兴奋地冲到君应襄的面前,手中的笔又洒了几滴墨留在君应襄的裙上“你认识我们的夫子?”哗!夫子真认识这么美的人哪!看来他大姐没希望,李明德的大姐也没希望喽! “蔡大头,回去坐好练字。”宫樱莆望着君应襄微恼地望着身上的墨渍,出声阻止蔡大头继续毁掉君应襄昂贵不菲的衣裳;她朝君应襄颔首。“应襄,我们先出去吧,这里不好说话;孩子们也会静不下心。” 君应襄苦笑地瞅着她,与她走出哄闹的学堂外头。 “我苋可怜,原来你躲在这个鸟不生蛋的村落。”君应襄假意暗暗拭泪,瞅首一脸愕然的宫樱甯。“你也真是害苦我了,什么话部没留就走,我找你我得好辛苦。” “你怎么会来?”怎么想,她也想不到会见到应襄。就算君府真有人来找她,也不应该是君应襄啊! “我怎么会来?二哥在京城弄丢了你,我当然得帮他我回来啊。”君应襄轻轻地叹了声“真是折腾死我了,人海茫茫,从春未我到冬末,二哥不顾念外头天寒地冻的,硬要我天南地北找到你为止才准返家,也不管我会不会半途病死” “应襄,”宫樱甯拧眉,担心地瞅着他。“你二哥该不会也来了?” “你说呢?”君应襄将问题回丢给她,瞅着她眉头愈拧愈紧,连忙说:“这次你可别想再逃了;二哥早摸清你的心绪,说你不可能换回女。装去做丫鬟,才会叫我专。找义学和冬学里的年轻夫子;这下你被我找着了,跑了我又要重头找耶。” 宫樱甯睨着答非所问的君应襄,深深地叹口气。“应襄,你二哥究竟——” “来了。”君应襄的回答令宫樱甯的脸更多苍白几分。 他来了、他来了他既己娶了周家二女,来找她做什么?难不成他真不想放过她,要她好不容易才停下倘血的心,再度紧锹出血 宫樱甯捧住心口连退了好几步,无以名状的恐慌掳获了她,她瞅着面露疑色的君应襄,不假思索地转身就跑。 君应襄眼睁睁地望着宫樱甯飞快奔离,不禁脱口大叫“啊!爆樱甯二哥!你再不现身,她人又要跑啦!” 一名人影迅速地由街角闪过,直往宫樱甯的方向追去。君应襄看着她的背影。还是觉得心里一阵纳闷。明明他瞧得出她眼里还有对二哥的情意,执意问二哥来了没;为什么,一旦听到二哥来了,她却吓得惊惶失措? 君应襄耸耸肩,咕哝一声。“跑那么快做什 么?二哥又不会吃人” 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宫樱甯费力地在雪地踩动发疼的双脚,瑞雪的湿意沁进了足间。与她胸臆间的火热成了对比;但她明白,她跑不了多远的,若君应阳真己来到了这个村落,她必须在最快的时间离开,她不要见到他 “樱霄,不要跑了!”见她在休耕的田陌间跑得跌跌撞撞,君应阳心惊胆跳地大叫,生怕她会跌伤。 但她听着了他的声音,却将脚步加得更快,他低咒两声,修长的双脚一迈,伸长双臂搂住她的身躯,朝一旁的雪地滚去。, 宫樱宵无可避免地披揽进他的怀里,寒冷的冰雪随翻滚袭上两人纠缠的身子,她双手抵佐他的胸。企图逃离他的箝制,然他却不放开,紧揽着她不罢手。“君应阳你放开我!” “攫甯!”君应阳由上按着她的肩膀,紧盯着她的面容。半年多未见,她消瘦了许多,脸颊旁仍有几滴墨渍,但她水灵的大眼却对他盈满了怒意。 “放开我。”宫樱甯连连喘息着,气恼地扳着他的手腕,因他的接近而恼红了脸“我叫你放开我,你听到没?” “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过么做,不是很明白吗?”望着他,心头久未复愈的伤疤再一次被残醋撕剔。 好不容易她好不容易才学会不要想他、不要在夜里哭着醒来 “我不明白,我一点都不明白!”君应阳咬着牙,问出他大半年来最想问她的疑问。“你给了我玉袂,我也答应过你愿意为你的家人关说落籍;但我没想过那块玉决不仅只代表你希望我做到的事,更代表着你要走!为什么?” “你若真知我心,你会明白!”宫樱甯百般不愿想起他己娶亲的事情,更不想跟他讨论这种话题。 “你仍恼我?”就为了她无法应举的事,她仍能气他过么久?君应阳抿唇,感觉怒气由胸中窜升“我还以为那一夜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的功名为你而考、你办不到的事,出我代你完成;难道这祥还不够?这祥你还要怪我不让你应举、不让你亲手完成你的愿望?” “不是、不是、不是!”喘息方甫,宫樱甯推着他,却怎么也椎不动,只觉心口陶约的抽痛,将会蚕食掉她所有的短暂平和。“仅是这祥,你就觉得你深知我心、明了我的一切?太可笑了!” “樱甯!”君应阳瞧她挣扎不休,素性俯下身,单手抓稳她的纤腕,绵密而完整地压住她的身子,不愿给她任柯反抗的空隙。“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我要明白你的答案,然你却用‘知不知心’这种蠢问题拿回来扔我!” “找我的人不是你,而是应襄,”她挣不开他,只好发狠地瞪住他。 “我分不开身!”难不成她也气他,找到她的并非自己? “是啊,你贵为翰林学士,成天得待在京城里拟沼编修,怎么会有时间大江南北四处跑?宫樱甯到此时才明了,其实她内心还是想见到他的。否则她小会如此愤怒,因他对她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在乎;在乎他不是亲自找人,而是让他体弱多病的弟弟代劳!“叫应襄找我又有何用?你人可不必劳累他,就当我人死了,你们君府少了一个丫鬟!” “你究竟在说什么鬼话?”修养再怎么好,也会玻她蘑尽!君应阳咬得牙根发酸,瞅住她明亮的双眼。 “樱宵,你太过份了,失足抛弃我一个人离开,完全无故于我有多担心亻尔的安危。我在朝为官,自然不能随意离京,请应襄代我找你,就怕你一个姑娘家只身在外会遇上什么危险;然你不但不愿说明你离去的理由,甚至连所有的错误全都怪罪在我的身上!” “对,你说的都对;我是过份、是任性,那你又何必找到我?担心我过得好不好?”宫樱甯瞪住他,却感到不争气的水气直往跟眶里冒“就像你现在所看到的,我过得很好,趁冬学时教导农家的孩子们识字,没有危险、不愁饿死也不觉得受辱,这祥行了吗?” “你真打算以男装过一辈子?”他眯细了眼,没有错过她眼里的水意。“我说过我会养你一辈子,让你不愁衣食,更不用欺瞒世人你的身份;佯扮成男儿身在义学教书,算哪门子的好?” “养我一辈子?呵!”宫樱甯短笑,努力不让泪水溢出眼眶。她才不要不要在他面前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与其当你君家的丫鬟,我宫樱甯宁可一生欺人,当个义学里的夫子;我曾经对你说过,我若无其他可以谋生的方法,才会赖到你家去当下人。当夫子还能拥有我的自尊;当下人,我连最后的一丝尊严都会被你扼杀。你说,当夫子和仆人之间;我会怎么抉择?” “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当丫鬟?君家根本就不需要丫鬟。”他的用意她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不会只凭着你曾经是卜人的身份就轻薄你、你的清白全都毁在我的身上了,我怎么可能让你当我的下人?” “不当下人,我也只是个无名无份的侍妾。” 她含泪苦涩地勾起嘴角。“你想要的莫过于此,将我囚在你的牢里,让我逃不开;让你可以安心的拥有我,却不需顾虑到我的心里想些什么。” “我怎么可能不会顺虑你心里的事?”君应阳深邃的眸中满是对她的心疼,他缓缓松手抚着她的颊,拭去她眼角凝聚的泪滴轻叹。“你不明白我想娶你吗?当我在书院时答应养你,就已经扌丁定主意娶你为妻了。” “三妻四妾,我不能忍。”她摇着头,眼泪在他柔情的触抚下滚得更凶。“娶我又如何?我无法忍受跟别的女人共同分亨你的温存、看着你又拿什么花去砌你的新欢;与其让我最终心怀妒恨,和其他人争夺着你的宠爱,倒不如我走,什么都不要让我看见。” “除了你,没有任何女子曾让我动心,为她作过花砌。”君应阳叹道,轻柔地吻去她的泪水,原本存在胸胆间累积的怒气,也为她的泪水所融:“我无可自拔地恋上了你,早已让你占据我心里每一个角落,又怎会去看上其他女子?” 虽然明知他说谎,但听着他哄她的话,她疼痛麻木的心还是隐约一抽,觑着他的面容。“你说谎。” “我何需骗你?”这下他不恼也难了,他完全地坦承了他的心意,然她却指责他说谎?“除了你,我谁都不娶。” “你又何必瞒我?我虽离京离得早,亻旦也不表示我什么都不知道!”宫樱甯万般无奈地摇摇头。“你已经娶了亲吧。或许你无心娶她,但人家姑娘嫁了你巳是事实,你此刻瞒我,难不成非得筹到我让你骗了回去,你才要告诉我事实?” “我何时娶了亲?”君应阳怔了下,不明白为何她以为他会娶了别人? “你的座主恩师,立部尚书周大人的二女儿,” “周你以为我会为了平步青云,刻意舍下你去娶座主的女儿?”君应阳一双黑眸变得深河阴鸶,低沉的嗓音里泡含着风雨前的阴郁。“没错,他是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我,但我从没娶她的惹思。” 宫樱宵怔了。“你没” “我、没、娶!”君应阳蹙起眉头,十分认真地说道“樱甯,你怎么会认为我会娶她?她和我毫无交集,更不知心;我怎会听从他人的话,去娶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女子?” “可是”宫樱甯努了努唇,满心的不敢相信。“我离京时,京城里满是你将答应周大人婚配的传言,若你无心娶她,周大人也不可能放过你 “为了那些伤害到他女儿的传闻,他是没放过我;听以为了摆平他在朝中对我的中伤,我根本无法离开京城,也无奈亲自找你。”君应阳咬牙,瞅住她发愣的面容。“你就不信任我?就为了这个不晓得你从哪听来的原因,所以你不告而别,恼我至极?” “我以为”宫樱甯的声音全粳在喉中。 “以为我会娶她?”君应阳懊恼地将她的身子拉起,发狠地揉进怀里。“真正该生气的人是我;宫樱宁,真不晓得你究竟有什么毛病,念了那么多书,却连最基本的信亻壬都不愿给我,我希望你与我知心,但你却不肯;宁愿相信街坊边空穴来风的传闻,连问也不问,掉头就走!” “我以为”宫樱宵咬着唇,声音至闷在他的怀中。“你不愿让我追上你、你并不在乎我;你要的,只是我的人、只是一个乐趣。” “若只要你的人,柯需要你的心?”君应阳深深叹息,气她,却又不舍。 “让我有成家立业念头的人,只有你一个。我原打算辅助大哥帮忙打理君家的产业,无意仕途,然遇上了你,却让我开始考虑我是否该闯出一番功业,不让你跟着我而觉得有丝委屈。我应举,一半为你;怜你有志却无法取得,于是我为你考,只等着功成名就,我可以将你迎娶进门,成为一个官夫人。” “我”他更对她花下这么多的心思?宫樱甯憾动地攀往他的肩头,却觉她先前沉溺于自怜中的情绪,好可笑。 “可是我却认为你当上了官,我们的距离只会愈行遥远;你是云、我是泥,身份上遥远的差距,只会让我更追不上你;我想应举,是心慌,怕你离我更远,怕你会在娇宠过后,轻忽了我的存在” “别说了,樱甯,我们都误解了彼此。”原来这才是她冒死考举的动机。君应阳弯起嘴角,嘲弄着他的自以为是。“果然,要达到‘知心’的地步很难,我们什么都不说,却误解着对方的想法;你认定我会负心,我却误以为你怨我,是因我不让你成就自己的梦想。” 宫樱甯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只觉胸口里的阴郁,恍若被晴空扫得一干二净,亏她伤心了那么久,到最后居然全都是她自己臆测出来的情况。 “是啊,‘知心’。真的很难君应阳静静地按着怀中的软玉温香,仍觉心中的大石尚未放下,他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地说道!“樱甯,跟我回去,我寻了你这么久,为了你特别种了满园的樱树,就等着你回去。” “回去后,又怎佯呢?”宫樱莆心里明白,却明知故问,抑不下心中深浓甜蜜的感动。“又想把我埋在花里,一辈子不让人瞧见?” “有何不可?”君应阳棒起她的颊,深邃的黑眸里盈满柔煦的爱意。“待春天来时,我要将你漾在花砌里,全心全意地宠你,看着你的笑容只为我绽开;往后无论春夏秋冬,我的人、我的心,只看着你一个人” 远远地,李家大姐就见着弟弟口中的仙女靠着学堂旁的大树休息。 其实也不需特别去辨视,因为那名‘仙女’,的身边围了一大群下了学堂仍不肯离去的孩子,还有,几名上来与她谈天说笑的庄稼汉。 想起这儿个原本挠在地身边扌丁转的男子,这会儿全变了心意围着那个女的,李家大姐的妒意就更加往上扬,想瞧瞧弟弟口中的仙女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怎么可能弟弟说那个专门勾引男人上当的狐狸精,比她这个村花漂亮上百倍。 李家大姐高扬着眉头,走到君应襄的正前方哼了声,心想这女人也没漂亮到哪儿去嘛!只不过身子骨比她匀称了点、皮肤比她口嫩了点、嘴巴比她红了点、鼻子比她高了点、眼睛比她大了点、穿着也比她好了点、连气质也 比不上这哪是只好了一点点?那么她心仪己久的宫夫子,不就会被眼前的女人抢走吗? 她不依! 李家大姐瞪住君应襄,眼红得直想将面前我见犹怜的君应襄杀上千万刀。“听说,这位姑娘是为了追我们的宫夫子,不惜千里迢迢,远从外地来找我们夫子?” “恩。”君应襄含笑以视,唇畔的绽奖犹如芙蓉,令在场的男子贪看得忘了呼吸。“我找了大半年,总算让我找着人了,” 李家大姐气在心头,刻薄地努了努嘴“哎,真不晓得你是怎么想的,人家夫子当初离开你,就已经表示不要你了,你又何必对夫子苦苦相求?” 君应襄浅笑不语,轻轻地扬了扬眉心想,啊,醋桶找上门来了。 他不回答,更激起李家大姐心中的怒气、她柠眉望着旁边的人,刻意凑到君应襄的耳边,朝她悄声说道:“我偷偷告诉你-件事,就算你找到这儿来,你的夫子是不可能会娶你了。因为数日前我们两个就已经私订终上, 他说非我不娶。” 李家大姐得意地望着君应襄听完话后讶然地挑眉,暗忖,这下她总会走了吧?真不知廉耻!居然追人追到这儿,但自己才不让夫子真的被她抢走呢! 缓缓地,君应阳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微笑,还将头靠向李家大姐的耳际轻道:“我也偷偷告诉你一件事情;我明白你在说谎,因为你说的那个宫樱甯宫夫子,她是我未来的二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