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絮语》 序 幸福 芳如 亲爱的涵珍: 你说这是一本关于幸福的书,我试着想想什么是幸福? 像刚刚从你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那样的滋味吗?即使我见不到你,但听着你的声音、看着你的文字,觉得心中溢满喜悦与温暖,那就是幸福了吧? 你终于又出了另一本书,只是在一个作品如愿呈现之前,所遭遇到的孤独与瓶颈,至今想起来仍会觉得是幸福吗?是幸福吧,人就是这么容易遗忘与满足,而且勇敢。涵珍是勇敢的,孟珊也是,我也是。我也一直愿意相信,我们的幸福就在不远的前方。 但愿此刻的勇气与幸福,也能传达给每一个看这本恋人絮语的人,就像你传达给我的种种一般。 我不知道这可不可以当序,纯粹只是我想对你说的感想。 温暖的感动 萧涵珍 关于幸福,我想是种值得庆幸的福气吧?在生命漫长的旅程中,无论拥有过什么,失落过什么,相信在存在的本质里,任何的体验与感悟都是值得珍惜的。所以也这么希望着,每一个人都能在自己的生命中找寻到温暖的感动。 第一章 初秋,金黄橙红的夕阳映射在舞蹈教室窗玻璃上,益加地璀璨而不容逼视。迎着暮色的的砖瓦平房式建筑坐落在繁喧城市的一角,此刻,承自迷离如溶液般的光华,涣散着一种有若黄金圣殿般的光彩。 风穿梭在舞蹈教室两侧的林木间,沙啦沙啦地作响,枯黄的落叶逐风成舞,在没有人迹、没有杂馀干扰的空间里,李洵拎着一只背包静默地伫立。 应该是六年了吧?他的唇角泛起一抹莫测高深的笑容,那些被刻意压抑过的记忆在多年之后,终究是引领他抵达于此。六年,为了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他咬紧牙根孤身在异国的土地上努力着。不为别的理由,只是为一个伤害过他的女人。 “兑非羽。”李洵拨开被风吹乱的发丝,轻声地念着这三个字。 他抬起了头,无声地深吸入一口气。就要见面了,在睽违六年之后。 ? 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在推开教室门时伴随而起,屋内的人似乎受到了些微打扰,若干倚坐在木质地板边缘的舞者向甫进门的李洵投以短暂注视,但仍有几名舞者不受影响地看向场中央。 李洵朝前挪移了一步,偏过头稍稍一瞥,在舞者专注目光围绕的中心,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在毫无伴乐下独舞。 她舞得如此投入,像是凌越了烦嚣城市,抽离展翅于广阔天际一般。超脱肉体禁锢,以世界为点缀地,无极限地跃动。 他微微蹙紧了眉,难以克制自己的心绪随着瞳内身躯而牵引着。 六年了,那绝妙的姿态、专注的神情就如同记忆中一模一样。尽管音符已消失,在无际的记忆长河里,依稀保留着关于声音的轨迹。 思及再次的相逢,心中浮上一种被强力钳住的窒息感,分辨不清是感动还是厌弃? 她凌空跃起,侧旋而不掉落,像是不受地心引力作用似的,在上升与下坠间神奇地停顿。随后轻盈地降下,有若飞鸿所遗落的羽翅,缓缓地自天际滑降而静止。 静止了,也就代表这静谧的独舞划下了句点。李洵听见四周的舞者响起一阵掌声,纷纷靠拢到她身边,当中一个娇小的女孩递了条毛巾过去,神色愉悦。 “很棒喔!非羽姐,刚才跳得太精彩了。”女孩兴奋得像只吱喳不休的麻雀。“真厉害,就像是飞起来似的。” “谢谢。”兑非羽轻笑道。 李洵默不作声地凝望着她,目光带着深思与认真。 “啊!对了!”那名女孩仿佛想起什么,猛然转过身,一蹦一跳地来到李洵面前。 他这才留意到,她比他想的还要娇小,五官细致,一头染成红色的长发盘在脑后,纤细的身躯令人有种洋娃娃般的错觉。 “你就是老师向她学弟借来的舞者吗?”女孩开心地仰望着他“那你是刚由美国回来,老师等了你好几天了,都快被念烦啦!还好你终于到了。” “嗯。”因为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李洵只有愣愣地点头。 “你好,我叫玎妮,请多指教。”女孩的脸蛋上溢满了亲切,随即偏过了身,指着仍被众人围绕的非羽介绍着“刚刚跳舞的是非羽姐,她就是你的舞伴。” “是吗?”李洵漫应一声。这些他早已知道的,只因在六年前告别熟悉的国土,拜入非羽老师的学弟门下,开始了日复一日艰苦的练舞生涯,就是为了等待今朝到来,等待以另一个姿态重新出现在非羽面前。 李洵抬起头,目光重新回到拨开友伴朝他走来的非羽。是距离的接近。令他得以更仔细地打量这久别后的容颜。一样的挺拔高挑,一样的风华绝代。盘扎于脑后的长发因适才的舞蹈滑落了些许,额上的汗珠潸潸地淌下,有一种活跃且充满生气的神采。 “我是兑非羽,请多指教。”没有一丝矫揉造作或是犹豫不安,非羽伸出手,温和地向眼前的新伙伴打招呼。李洵不敢置信地凝望着她那双清澈如潭水的眼睛。非羽的眼眸,像是整个世界皆倒映在她的波心,无边无涯。 “怎么了吗?”见他没有握手的意愿,她困惑地收回手,有点不解。 “不,没什么。”他不知道怎么掩饰自己失态,以及心头那一点点的怅惘。是经过六年的改变,让非羽已辩识不出他的容颜?或者 “我是李洵。”他声音清晰的说。或者,在她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李洵?”非羽顿了一下,在那双黑紫色的瞳里闪过困惑的光芒,但旋即又替换上平和的神态。“初次见面,往后请多指教。” “初次见面?”他睁大了眼,脱口而出。 “嗄?”非羽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茫然困惑的望着他“或者我们曾经见过面吗?” 或者我们曾经见过面吗?她的声音回荡在他脑海里,有一些悲凉,有些无奈,以及满满的惆怅。 果然,非羽是不会记得的。过去那平凡不起眼的自己,不存在于非羽的印象中并不稀奇,不是吗? 也罢,非羽不记得也好,只不过再相逢就不会那么简单了;再相逢,他会在她身上烙下最深的记忆刻痕。 “抱歉,请问你还好吗?”非羽仍是一脸摸不着头绪地望着他,像多年以前一般,迟钝得残忍。 李洵挥了挥手,意味深长地注视了她一眼,举步走过她身旁。 “喂,你没听到——”同样觉得奇怪的玎妮甫开口便被打断。 “我该去见你们老师了。”说完,李洵不再理会她们,迳自走进一旁的指导室。 兑非羽,在分别了这么多年,预料中的是,她对他的伤害已被遗忘;而他对她的回报,才刚开始。 ? 非羽扭开门锁,一片黄澄澄的灯光自客厅投射而出,她腾出一手轻轻拉开纱门,脱鞋进屋。 “回来啦。”窝在沙发上的坤止境抬眼看向她,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眸溢满暖暖的关注。 “嗯。”非羽搁下手上的速食,不是很专心地应了一声。 止境又瞥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拿取晚餐。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拨开汉堡的外包装,语气温和地问。 “嗄?”在地板上倚坐下的非羽,没能反应过来地侧头征询。 “你今天有点奇怪。”止境的目光望进她的眼瞳,好像试图由那当中寻找出解答。“怎么了吗?” “怎么了吗?”非羽无意识地重复着。无法明确了解发生什么事,只觉心里有什么模糊的感受正在窜流,只是无从明白。 脑海里诡异地刻烙着傍晚时初见的李洵的身影,暗袍色的发向后梳,一绺发丝在一双讳莫如深的眼眸前晃动着。微薄的唇紧抿着,似乎包容了太多永远无法理解的言语。 为什么她越是探寻越有处似曾相识的感觉?非羽以手支拄着额,尝试整理思绪,只是除却模糊似是失落的迷茫外,其他都不复存在。 “非羽姐,你还好吗?”止境轻拍她的肩头,递予她一抹支持性的笑靥。 非羽抿了抿嘴,微笑了起来。止境的笑容有种天生的魔力,像是融入了浓浓的爱与关怀,令人心里泛起一股暖流。 “之前告诉过你的,老师筹划的这出舞,要向她在美国的学弟商借舞者。我今天见着那个人了。”非羽仰倒在沙发旁,伸手拿着薯条“只是我觉得很奇怪,我应该是没见过他的,可是越想越不认为是初次见面。而且他好像对我有什么意见。” “意见?”止境停止进食的动作,思索似地眨了眨眼“也许是看过一些报章杂志,对你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吧。” “也许吧。”非羽同意地点点头,这么说也不是全无道理。 “对了,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止境好奇的问。 “怎么样的人?”非羽侧头思忖了半晌“嗯,很潇洒吧我不太会形容。他说他叫李洵。” “李洵?!”止境一骨碌地坐直身,面带惊讶。 “怎么了?”她的反应让非羽大惑不解。 止境向遥远的记忆探寻着“非羽姐,你还记得在大学时,有一个男孩子总是跟在你身边吗?你老是把人家视为仆役般使唤来使唤去的,我记得那个男孩就叫李洵。” “我哪里把他使唤来使唤去啦?”非羽不认同地吐了口气“再说如果是那个李洵,我当然记得,只是那家伙和今天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她斩钉截铁的说。 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人嘛?她思及那个记忆中极端自卑怯弱、一脸可怜虫状的人物,无论如何也难以与傍晚那自信洋溢的身影相联系。 “真的不可能吗?”止境有些怀疑。 “不可能。”应该是不可能的吧?纵使岁月如何流转,真能将一个人的本质全面改变吗?只是非羽不明白,存在于自己心里,那薄弱的熟识感应该做何解释? 或者,他们真的曾经相识?那又会是什么缘故促使他有这样的改变?非羽不懂,也无法明白。 ? 李洵,每当非羽记忆起大学时代的这个人时,没有一次例外的,她眼前随即浮现那高大圆肿、行动迟缓的身影。其实他不是有什么缺陷,但她总觉得他是个自卑内向而怯懦的人,似乎永远躲避着人群,逃避任何可能被注意的机会,隐藏在属于自怜自伤的象牙塔里。 她弄不懂这个人,不明白那家伙畏畏缩缩在害怕什么?不了妥怎么样的一个人可以卑微地承受众人的闲言闲语?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他否定自己的一切、放弃反抗错误待遇的权利?非羽完全不能理解。 在她的世界里,争取、抗辩、拒绝、谈判、声明,是赖以生存的方式。她太早明了如何挑战自己反对的、争取自己期望的、甚至背离自己厌恶的一切。就是因为如此,她有电认识李洵,出自于好奇、不解和尝试。她亟欲探知他的忍耐极限,亟欲探究他会如何展现自己的情绪。 止境曾说她把人家视为仆役般使唤来使唤去,其实她并没有这种心态。她只是把报告笔记扔给李洵负责,学会的活动计划、社团的公关活动也一并委托,加上练舞时候递茶水和毛巾等杂务吧。只是李洵从来没有反抗过,就这样逐渐成为她身边的仆役,毫无性格可言。 真是个难以理解的人。非羽摇了摇头,重心陡然一偏,整个身子直向斜后方滑开,在她没来得及反应前,身躯已摔撞向木质地板,巨大的声响和疼痛感立即窜升。 好像是硬被人由回忆中抽离似的,卧倒在地面的非羽愣愣地望着被她所惊吓而围上前的舞者们,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是在练舞。 “非羽姐,你要不要紧呀?”抢上前来的玎妮面露担心,急切地问。 “嗯。”非羽匆匆地点头,感觉自己尚未完全与现实联系上,而有种奇异的漂浮靶。她曲起腿坐在地板上,深深吐了一口气。 “兑非羽,你在干什么呀!”从教室一角赶来的老师,原先在一旁单独指导昨晚才抵达的李洵,在看见非羽这严重失误时,忍不住出声责骂“从早上开始,你已经心不在焉很久了,我不管你有什么事,不想专心跳就可以出去了。” “我不是——”非羽原想解释什么,却又陡然止住。她太了解老师的脾性,毕竟跟随了十多年,对于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不会不了解。只是她真的心不在焉很久了吗?她丝毫没有这样的警觉,像是受了止境昨晚言谈的影响,思绪不受控制地追想那些遥远的种种。 “算了,你今天可以休息了。”终究是心疼自己一手拉拔的学生,老师不想追究地说。 “对不起。”非羽愧疚地叹了口气。她罕有这样的错误,只是天晓得今天的脑子犹如凝固的橘子果冻,不明不白、不受控制。她眨了下眼,正要伸手抹去额上流淌下的汗珠时,一只修长的手递向她。 非羽抬起头,迎上李洵不带任何表情的面容,她没有伸手,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困惑地启口“请问,我是不是曾经” “什么?”李洵浅浅地笑,他有些满意地想,总算让那一向对人、对事迟钝的非羽注意到他的存在,甚至造成了她的困惑与分心。 “不,没什么。”在思及自己即将脱口的话语时,她不禁又犹豫了。他们怎么可能曾经见过面嘛?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从前的李洵,或许身高相似、五官神似,不过神态、气质无一称得上熟悉。 想必是她多心吧。非羽揉了揉太阳穴,不再多说话地越过眼前的人群,疲惫地走向淋浴间。 她扭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如雨般冲激而下,洗去一身黏腻汗水,她松开发髻,沾湿的长发犹如黑绒似的瀑布。非羽合上了眼,静听着水流声。再睁开眼时,墙壁上成排的镜面布了层薄薄雾气,伸手涂抹却意外地想起一件遗落已久的往事。 那是毕业当天的事吧,在熙来攘往的校园里,李洵拦下了她。详细的对话她已记不太清楚,却依稀得以勾勒出那盛夏晴朗的天空,金黄耀眼的阳光,如棉絮般轻盈的云朵铺布其上,干净而清爽的空气里吹袭着辛香的樟木气息。那是个很舒服的日子。 “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那一天的李洵像是把自己逼到了极限,非常努力而显得艰难地对她说。 “什么事?”她以一贯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 “我我想问”记忆中的李洵一双眼里满是莫名不安与紧张,话语间颇多支支吾吾。“我想问你问你当初为什么为什么要认识我?” “为什么?”非羽被这个奇特的问题弄得有点困惑,侧头想了半晌,才不以为意的说:“因为好玩吧。” “好玩?”李洵咀嚼着这两个字,神态中意外地有些落寞,若有所思的低喃:“因为好玩?” “对呀!因为看你老是缩在角落,总觉得很怪,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念法律系?不是很好玩?”非羽坦率地回答。就像她一向的作风,率直而不造作。然后,她看见置身阳光下的李洵紧锁的眉毛与唇畔浮现了浓浓的阴翳,如同骤然抽去神采的木偶,忘了应该填补上什么地虚置着。 “因为好玩,是吗?”他不是询问,而像是自语。空间里只留下纯净的寂寥,那些应该存在的声音被吸入无尽的墙里,没有终止地在意识之外游荡。 先前没有留意,而今回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微弱的感伤?是因为没有机会明白对方落寞的原因?或是因为看见对方的阴霾而稍有介意?事到如今,她也不可能弄清楚了。 非羽换上衬衫和牛仔裤,湿漉漉的发丝仍淌着水滴,她把被汗水濡湿的舞衣浸泡在盛了水的脸盆内,弯身在洗手台内轻轻搓洗。蓦地,外头响起一阵惊呼声,不明就里下,她困惑地走出淋浴间。 惊呼声的根源,来自被若干舞者围绕的中央。李洵正回身旋转着,如此专注而潇洒自若。那被流淌的汗水所浸湿的发丝直甩上了面颊,单薄衣衫透湿中,匀称而近乎完美的肌肉线条展露无遗。他是那么高挑修长,英挺光彩,令人不忍移目。 非羽呆愣了,沉默地注视他凌身而跃,侧旋后轻盈地降下,动作利落精准,她心里浮现一抹钦佩。 “非羽姐,你这样会感冒的。”抢进她恍惚意识中的,是递来毛巾的玎妮。她指着非羽身上被头发滴湿的衬衫,有些无奈的提醒着。 “谢谢。”非羽回过神,含笑地点点头。再抬起头时,才发现一伙人已围绕在李洵身旁,热切交谈着。 “李洵,你跳得真好,和非羽不相上下。你练习了很多年吗?” “不,大概五、六年时间。”李洵伸手将透湿的发向后梳,目光直越过了人群,停伫在非羽身上。他看到了她适才惊讶的神情。非羽是不会知道的,六年前那个被她视为好玩、奇异畏缩的男孩,是花费多少时日减轻体重、锻炼身躯,又是如何咬紧了牙根日夜练舞。 “五、六年?那你真的好厉害哪!” “哪里。艺术这种东西不投入全部心力是不行的,只要全心专注,应该是不会太糟的。”李洵尽可能平淡地说,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非羽。那个女人不会明白她曾经伤害他有多深,像是存在的价值全然受到摧毁,只残留下玩笑性质。所以这一次,他会让她刻骨铭心的记住他。“我说得没错吧?非羽。” “嗄?”一手仍擦拭着发丝的非羽,思绪全衔接不上,只能愣愣地望着一迳注视她的所有人。 “我说,投入艺术就应该专心致力,打从内心表现出来。如果只是单单仗势技巧高超,却不好好管理自己的内心,心不在焉、若有所思,那么纵使表演得精确无误,本身也不会有任何的价值。是这样吧?非羽。”李洵的话中略含了讽刺意味。 非羽不知该如何回答,奇异地意识到来自李洵的不友善。有些不明就里吧,对于对方没由来的挑衅,她有轻微的不舒服和满满的不解。 “没错啊,老师也是这么说的。”不待非羽思索,已有舞者接口。“艺术,是创作者本身意念的表现。所以创作者的思想、感觉和意念,都会透过艺术展现出来。不管内心在想些什么,不管多么努力去隐藏,都会表现出来的,没错吧?” “嗯,”李洵肯定地点头。“如果不能由发自内心真正的跳出来,那艺术本身根本没有价值可言。你认为呢?非羽。” “我?”非羽只是睁大眼睛,一手轻轻环绕着肩膀。关于李洵所言,她并没有什么驳斥的意见,然而隐藏于这些字句中轻微的敌意却令她有些不舒服。不明白的是,素未谋面的对方,何由来的不友善? “你反对吗?”李洵掀动唇角,轻微地笑。如同他所预料一般,过得太风光的非羽,不懂得有人抗驳的滋味。毫无意外的,自己的再度出现,足以搅乱非羽的生活。 “不,不是,你说得对。”在他的追问下,非羽很不自然地应声。她留意到一旁的玎妮微微蹙起眉,摇了下头。 “听你这么说,你以后还会继续朝舞蹈发展。真希望还有和你合作的机会。”一名舞者开口道。 李洵又笑,以指梳着发丝,语气坚定的说:“不,这是最后一场了。” “咦?为什么?”在四起的惊讶声中,李洵注意到非羽亦流露不解,这令他有点满意。 为什么?因为这一切为了让他重回非羽的面前,以他的光华折磨曾经伤害他的非羽。然后他不愿再玷污艺术,为自己拉下落幕。 “我只想全心全力完成一件事,然后回到应该负起的责任上。”李洵略抬起头,淡淡地说“只要一次就够了,舞到了极致。然后,回到那些在舞蹈之前等待着我的工作里,完成另一段不应该被逃避的责任。” 在折磨过非羽后,他也许就能够平衡了吧?李洵这么想着。即使是一次也好,那用心舞出的旋律要深刻地烙在非羽的记忆里,要让她用上一生的时间,道歉自己嘲笑的态度。所以,只要有那么一次,让非羽记住他的光彩,那么,他就可以说服自己,回到属于法律的世界,向舞蹈说再见。 “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不应该逃避的责任,那是指什么?” 舞者们不间断的问号犹如潮水涌向他,李洵抿起唇不再回答。 一旁的非羽沉默着,没有困惑、没有疑虑,只是思索。 不应该逃避的责任吗?她不知道李洵是有心或无意,却不由得思及那些属于自己的责任。那些不堪的身世、厌恶的兑家、和法律的工作。 逃避是不应该的吗?因为这么做,也是种怯懦吗? “我想,我也该去冲澡了。这样下去,也许会感冒。”说完,李洵随即掠过非羽身边离去。 其他舞者见他离去,也跟着各自散去,犹如潮水,退去最后一道浪花,只留下空旷的宁静。 “非羽姐,你不要紧吧?”玎妮关心的问。 非羽轻摇下头,不明了为什么所有的知觉感受,突然变得非常遥远,遥远得无法触及。过了一会儿,她淡淡地问:“老师人呢?” “好像有事吧。说是今天练到这里就可以了。” “嗯,那我也回去了。” 第二章 非羽踏入家门时,只见止境正忙碌的整理印表资料,凶表机的列印声不间断地响着,有一种急促繁忙的气息。 她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又回到客厅,躺在沙发上啜饮起来,一面望着止境说:“咦,你剪头发啦。” “嗯,”止境收拾着资料,分心地点了下头。 “剪这么短,没问题吧?我记得集团里有规定发长,这样不行吧?” 止境抽出最后一张列印成果,笑着回答“没问题的,规定已经取消了。而且,比起头发的事情,咱们跷家罢业的罪过,岂不是更严重?” “什么嘛?一脸的不在乎。”非羽摇着头,叹了口气。 止境伸手关闭电脑“我哥会骂的话我都背熟啦,也不会多严重的。再说,有非羽姐和我作伴,什么都不怕了。”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坤止境,坤家二小姐,也是八尧集团八大部门中建筑部的负责人之一,算起来也是位高权重。她和非羽在工作上是不同部门的同事,在私交上算是朋友兼校友了。自从非羽有印象以来,止境便是如此地事事宽心、事事无所谓的态度。 “是吗?”止境翻着资料,虚应着声。 “没错。”非羽肯定地点头,又看了她一眼,好奇的问:“你又在忙什么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些建筑结构。” 闻言,非羽潜藏于脑中的某个概念一不留神又跳了出来。“你就算离开了工作岗位,还是那么认真。不像我这样子做,总觉得有点不负责任,好像真的是永恒的逃避。” “你不必那么在意的。”止境停下手边工作,抬头以一抹包容的笑容迎向她“我是因为喜欢建筑,所以才会投入其中;也是因为喜欢流浪,所以才会离家。非羽姐也是一样,不喜欢法律才会离开的,不是吗? “没有人是一出生就注定应该做什么的,即使你不成为律师也没有错,不是吗?”她的语音始终温和而令人舒服。“喜欢做什么就努力去完成,一直到了讨厌为止。” “一直到了讨厌为止?”非羽若有所感地喃语。止境和李的论调不太相同,感觉上却一样有道理,她有点被搞糊涂了。 止境将她困惑的神情收纳入眼底,不解的问:“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嗄?”非羽愣着看她,没能反应过来。 “我觉得你有些不太一样。”印象中的非羽始终意气风发、果断明快,从未有过对自身行径反省评估的行为。虽然太武断、太激烈、太不经思考的非羽是不太好,不过,改变中的非羽更令人担心。 “喔,是吗?”止境的观察力一向敏锐。“或许是因为听李洵说了一些话。” “是昨天那个人吗?”虽然不曾见过面,止境却意外他的出现已对非羽造成了困扰。 “嗯。”非羽点点头“我总觉得与他似曾相识,他对我有着莫名的敌意,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但他的话又没有错误。” “也许是你太敏感吧。”止境猜测道“你仔细想想今天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也许那些你认为的敌意,只是他针对事情而来的。” “是这样吗?”她侧头想了想“我今天一直想到以前那个李洵的事,所以练舞显得心不在焉,也犯了不少错误。后来老师要我先休息,所以我就——” 非羽的声音戛然而止,原本困惑的神情在瞬间变成了慌张和惊诧。她倏然起身,抓了外套就向门外冲。 “怎么了?”止境吓了一跳,跟在她身后急问。 “把我舞衣放在淋浴间的洗手台上,忘了拿回来。”非羽敲着自己的额,一脸的气恼。“我去去就回来,待会儿。”说完,她匆促地关上大门。 止境凝望着紧闭的门扉,许久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李洵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他是抱持着怎么样的心态出现在非羽面前?但她有种预感——李洵将会是开启非羽另一道命运之门的钥匙。 ? 非羽奔跑的赶回舞蹈教室抢救仍浸泡在脸盆里的舞衣,心里忍不住地自责。从有印象以来,她很少有这种反常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整个人像被不明的力量拖引着,偏离原有的世界。 究竟是什么缘故? 非羽的脚步在教室前止住,意外的看着从半掩的大门流泄出的灯光。她悄声凑向前,透过门缝,看见李洵正聚精会神地练着舞。 她以为他早该回去的。只见眼前李洵倏长的身影正追寻无可名状的光之粒子,以无声无尽的旋律翩然起舞。他跳跃得如此高,仿佛有意探取天之光彩;他潜得如此深,似乎有心吸取地之华彩。如此精湛投入,无一缺绽可供挑剔。 她不禁看愣了,有什么东西在内心深处发出撞击,然后渗透开来。如同融化的冰块,慢慢地化开。那是艺术所带来的感动?或是李洵所极力想传达出来的内心世界的舞蹈? 叮铃一声,非羽失神中不注意地触及教室门,门上风铃声随即响起,像是闯入者般唐突地横切过这静谧的空间。非羽呆愣了,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能尴尬地伫立着。被打断的李洵显然也有些意外,但他只是无声地望着她。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今天离开时,忘了把舞衣带回去,呃我可以进去拿吗?” 李洵没有应声,神情带着慌张的非羽感觉异常可爱,他从来不知道她也会有这样的一面。溶溶月色为她罩上一层迷离的光彩,初秋的夜风,拂动她娟娟长发,一双黑紫色的眼瞳此刻盈满着不安的请求。 “那个因为舞衣再浸泡下去,也许会坏掉,所以”见他不发一语只是看着她,非羽不知怎么做好。“我可以进去拿吗?” 她的话终于唤回李洵的思绪,他平静地点了点头,让开了身。 “谢谢。”她松了口气,急忙走进教室,在经过他身旁时,想起什么地说:“对了,刚刚你跳得真的很棒。”她衷心地说,朝他绽开一抹笑靥,随即举步离开。 “等等!”李洵反射性地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开面前。 为什么会这么做?他自己也不晓得,只是想留住非羽的笑容——那种因为他而绽放的笑容。 “你怎么了?”非羽十分诧异,来不及反应已被他紧紧搂入怀中。 那是一种未曾有过的温度,穿越了时间,横越了空间,像是跋涉过千山万水而最终的抵达,又像是等待了岁岁年年而最终的重逢。 极尽的温暖,包含了各种想象得到的痛苦,容纳了所有缺憾和悲怆,如此奇异地延展着。 “为什么?”她不明白明明是带着敌意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是一直待在她身边一般,一直在固定的距离里看顾着自己、支持保护着自己。怎么可能? 李洵没有答腔,只是把脸埋在她的秀发中,深深地吸嗅着。 模糊中,非羽想起了遥远过往的片段景象。那是高烧醒来的自己,迎视着透过窗帘盈盈洒洒的朝阳时的景象。游移的光点缓缓飘降在窗棂、椅子,还有她的衣服上,微弱的风舞动帘幕轻轻地摇曳。高烧过后,有一种被救赎的感动,当她轻轻挪动身子时,蓦然发现有一双手坚定地紧握着她的。 那双手的主人,是看顾了她一夜的人。只是,无论她如何努力,总回忆不起对方的面容。是因为当年的满不在乎?或者那不过是一场很温暖、但显得很遥远的幻象? 感觉他逐渐松开手臂,她缓缓抬起头,凝望着那双参不透的眼眸,微启唇瓣问道:“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面?” 闻言,他的反应是迅速抽回手,她的这一句话,将他拖回了现实。只差一点点他就会遗忘,眼前的这个女人曾经伤害过他。 “我们真的见过面,对吧?”非羽不确定地重复再问,但眼前的人却换上了冷冷的神情,向后拉开彼此的距离。到底为什么?她怎么也不明白。 “那个——”她还想再问,却见他偏过了头,脸上是拒绝沟通的神情。 李洵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可能平静地开口“你不是要抢救你的舞衣吗?” 非羽点头,没再说什么地转身走向淋浴间的方向。 待她走后,李洵长叹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适才冲动得想搂抱住非羽的心情,竟然同这么多年练舞时的情绪一般深厚。想要永远抱着她的同时,却又莫名地想伤害她。这样的心境,是因为她伤害过自己?是因为他怨恨着她吗? 不解,最后他选择离开。 非羽走进淋浴间,看见舞衣仍搁在原处,她连忙卷起衣袖,拧吧舞衣装进塑胶袋中。 走出淋浴间时,整个舞坪已空无一人,如同蒸发似地,完完全全地空荡。 蓦地,她想起那个记忆的最后,她是睡着了。再度清醒时,只有被风吹动的白色窗帘,如同极光似地闪动,一样是空寂无人。 迷茫中,她升起一股似曾相识的熟识感受。在她和李洵之间,一定存在着什么被忽略、遗忘的记忆片段,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非羽仰起头,以双手环抱着肩,沉静地这么想着。 ? 虽然是秋季的午后,空气中却因集聚了大量水气而显得异常沉重窒郁。在宣布练舞告一段落时,历经整日操练的舞者们,不是匆促地抢进淋浴间冲凉,便是筋疲力竭地瘫卧在舞坪上,任凭汗水在表层肌肤流窜,死命地猛灌矿泉水。 非羽轻盈地完成最后一个回旋,滑开了脚步停止动作。感觉有些疲倦,不过也许是练习尚称满意,心情倒是颇为舒服。她习惯性地瞥了眼四周,不见李洵的身影令她有些放心。尽管不明了原因何在,在抢救舞夜那晚过后,李洵待她又回复到先前的不友善,甚至有种更加胁迫性的压力。 到底是什么缘故呢?她摇了摇头,以毛巾擦拭被汗水濡湿的发丝。 “他不在这里,他刚才练完就先去冲澡了。”仰躺在舞坪一侧的玎妮,猛灌了半罐矿泉水后才开口道。 “什么?”没能反应过来的非羽不解的看着她,倚着墙侧而坐。 “李洵呀。”玎妮盘起的发髻已散开,一大片赤红的发丝铺布在舞坪上。“非羽姐不是在看他吗?他刚才就去冲澡了,你可以放心。” “可以放心?”虽然觉得这样的说法有些奇怪,但非羽不否认自己确实有放心的感觉。纵然李洵给她的拥抱是那么熟悉而温暖,不过连日以来的敌意和不友善,也令她很不舒服。 “不是吗?”玎妮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说:“好像只要你出一点小错误,他都会注意到。太可怕了,简直像成天盯着非羽姐的专属摄影机,任何一点错误都不放过。” “也许是有一点吧。”几天前,她努力搬运重力机器,却被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李洵一个劲地搬起,轻松解决,并冷冷地抛下一句“没有力气就不要逞强。” “非羽姐,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怎么会晓得?”她吧了口气,以指尖轻揉眉心。 玎妮脑中灵光一闪,登时一骨碌地撑起身子“该不会是” “是什么?”非羽瞥了她一眼,起身走向摆置成箱矿泉水的角落处。 “非羽姐这么美丽又舞艺高超,一定有不少人希望得到你的青睐,不是吗?” “说话不要拐弯抹角,这样我听不懂。”非羽弯身拿取矿泉水,不很专心地说。 “我是说,也许李洵想引起你的注意,因为一般人是不会这么注意另一个人的,是吧?” “我想不是吧。”非羽应得有些漫不经心,因为手腕数次无法顺利扭转开矿泉水瓶盖,显得有些懊恼。 “为什么?我觉得——”玎妮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看向出现在非羽背后的李洵。 在非羽尚未惊觉时,李洵妆过她手中的矿泉水,毫不费力地转开。 “不会吧?”玎妮小声呢喃。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真是有些恐怖。 “这个都不会开吗?”李洵冷冷地说,简直不敢相信她连上瓶盖也打不开。他有些弄不清楚是过去的自己太差劲,完全无法同非羽竞争?或者现在的自己太强势,才有机会发现非羽的弱点? “谢谢。”非羽犹豫片刻后开口。她真的很困惑,眼前的这个人是以怎样的想法接近她?又是为了什么而讽刺她? 李洵没有回答,气氛沉滞地凝结着。 “李洵、非羽、玎妮,你们都在这呀。”从僵化的景况外传递而来一声热切的呼喊。 李洵别过头,看见七八个舞者愉快地走来“待会要不要一块去聚餐?明天开始要分组练习了,也算是一个新阶段,大伙去庆祝一下吧。” 他看了非羽一眼。如果她拒绝,那他就没有参与的必要了。接连几天对非羽的挑衅,全是为了打击她自以为完美而轻忽他人的性格,倘若非羽不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好呀,那么我请客好了。”非羽轻笑道。 “太棒了!非羽又要请客了!”众人很快地响起一片欢呼之声,非羽似乎很宽慰地笑了笑,这让李洵有些不是滋味。 一直以来,非羽便是如此,倚靠着兑家庞大财力以及自身优异条件,周旋在众人之中,享尽无数注目和赞赏,才会漫不经心地忽略他的存在。这次重逢,他绝不会再让她轻易地遗忘他的出现。 “还是我请吧。”他开口道。 “咦?”众人对他的话莫不投以诧异目光。 非羽也愣住了,不解地望着脸上没有任何外显情绪的李洵。 “我刚加入你们,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大家吃饭?”李洵的嘴角浮现一抹笑容,和气地说。 “怎么这么说嘛,那我们就不客气啦!”舞者们嘻嘻哈哈的簇拥着他,气氛显得相当热络。 伫立在一侧的非羽有种被冷落的寂寥感,像是舞台上聚光灯突然转移,只留下被忽略的自己。她不喜欢这样,她极需要肯定、需要关注,需要借此压抑住被否决的过去,才有能力去维持坚强的假像。 她转过身,越过嘈杂的人群,想让自己安静一些。 “非羽姐?”玎妮瞥了李洵一眼,快步走向她“你怎么了?” “我没事。”非羽勉强地笑着说“只是想拨个电话回去,告诉止境晚上不回去吃饭。” “真的吗?”玎妮不相信的看着她。 非羽只是含着笑,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头,不再回答。 真的没事吗?非羽自己也不能肯定。她只知道希望可以向李洵问个清楚,让她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第三章 pub里音乐震耳,狂野的摇宾乐流窜在空气的每个分子里,霓虹的灯彩洒落在舞池里,年轻男女剧烈地摇摆着身躯,完全投入在欢愉之中。 大伙围绕着长桌坐着,热热闹闹地瓜分着食物,在经过整天的辛劳后,有种获得解脱的轻松。非羽低头啃着烤鸡翅,周遭是嘈杂的交谈声。 “真快呀!明天就开始分组练习,再没多久就会正式表演,情况好的话再巡回一年半载,然后大家又要拆伙了。” “不会啦!大部分的人都会留在老师这里,怎能说是拆伙。” “话不是这么说,再过一年半载,肯定大家也各有打算,照往例看来,走的人必定不少,对吧?非羽。” “嗄?嗯,说得没错。”非羽并未仔细听着其他人的谈话,她始终在考虑着,有没有适当的时机向李洵问个清楚。 “怎么要问非羽呢?”李洵瞄了心不在焉的非羽一眼,她有点奇怪。 “因为非羽可是元老级的团员,所以什么事情问她最清楚了。”有舞者接口回答“像是每次巡回表演结束,多少会有人有自己的打算,要像这样大家聚在一起,是不太容易的。” “没错。”舞者中个性一向沉静的丽丽突然开口“像我结束这场舞,就要退出舞团,结婚去了。” “结婚?!”众人闻言都吓了一跳。 “对呀,因为找到长期饭票了嘛。”丽丽腼腆地笑了笑,又说:“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要离团,还有人要出国深造,有人要换跑道。” “啊,李洵也是,对不对?”一名舞者蓦地想起什么地说:“上次李洵不是说过,这是你最后一场舞。结束之后,就要回到应该负起的责任上。你说的责任该不会是结婚吧?” “嗄?李洵要结婚啦?那新娘一定非常漂亮,对吧?好想看喔!”众人开始起哄,惊呼声此起彼落。 “结婚?”好像被这两个字汇敲昏,李洵彻底愣住。二十多年来,他从不曾考虑过这个语辞,甚至多年以来,他脑海里盛装的都是被非羽忽略的不甘。几乎是反射性地,他瞥向非羽,发现她仍是漫不经心地啃咬薯条。 “等等,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李洵回过神来,连忙阻止如浪潮般的喧闹。“我所谓的责任,完全是工作上的事情,你们误会了。” “你敢说没想过和女朋友安定下来?”大家似乎对于戏弄李洵相当乐在其中。 “没有,因为我没有女朋友。”李洵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场面,只好努力澄清。 “咦,骗人的吧?”众人不相信地拍打他的肩膀,笑闹不休。“你这个借口很勉强喔。要不,就是你眼光太高了。” “和那些没有关系。”李洵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个人的价值真的会因为自身的改变而更动吗?眼前的这些人对于他的过去一无所悉,对他的观感才会有如此大的差异吧? 一名舞者的目光扫过一旁置身事外的非羽,轻笑道:“既然如此,你可要把握机会,把舞伴变成情人吧。” “你说什么?”李洵和玎妮不约而同地喊出了声。非羽被他们的惊呼声硬是拖回现实,莫名其妙地凝望着众人。 “不好吗?非羽既漂亮又才华洋溢,家世背景也很好,你们俩不是很登对吗?” “谁跟谁很登对啊?”非羽眨动眼睫,脸上布满了困惑。 “没事、没事。”玎妮急忙挥舞双手,换上轻快的口吻提议道:“啊!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去跳舞吧,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舞池,不禁跃跃欲试。李洵低头笑了,有点佩服这个女孩的机智。 “非羽姐也一起去嘛。”眼看众人皆向舞池移动,玎妮也绕着非羽邀舞。 “不了,今天太累了,你自己去吧。”非羽拢了拢长发,摇着头拒绝。 “那李洵呢?”玎妮转头询问。不希望他们两人单独相处,李洵对非羽的敌意连她都感觉得到。 “我在这里帮你照顾她,你放心去跳吧。”李洵笑着说。非羽始终拥有疼惜她的朋友,始终活得那么光彩夺目,这是令他很不舒服的部分。 “可是”玎妮还在犹豫。 非羽朝她做了个放心的手势,她想和李洵谈谈,也好理清他为何会对她有敌意。 玎妮没有办法,只好叹了口气离开。 李洵点燃一根香烟,慢条斯理地吐出白茫茫的烟雾。非羽轻啜了一口淡酒,并未开口。 “你的朋友很疼你。”他注视着指间的烟,淡淡地说“很幸福不是吗?活了这么大,应该必没有尝过什么苦?真令人羡慕。” “为什么要这么说?”非羽不能理解他话中轻微的火药味。 “没有为什么。”他耸了耸肩“不就是羡慕吗?毕竟是活在完美中的人,除了众人的掌声之外,恐怕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记得吧?即使伤害过什么人,犯下什么错,自己也不会在意吧?” “我不懂你说什么。”她摇动手中的酒杯,语气认真地说:“如果我们曾经见过面,如果我曾经伤害过你,我愿意道歉。希望有什么误会,都可以和平解决好吗?” 闻言,李洵并未答腔。他最不喜欢非羽这种态度,不喜欢这种认为一切可以解决而坦然认真的态度。他不懂自己承受这么多年的伤害,为什么没有能力也在她的心坎上烙下一样深的印记? 是不是只要和平沟通,就无法让非羽用心去记忆?是不是就会走上先前被遗忘的命运?非羽为什么不肯多用点心在生活上?他真的不懂。 “我真的不了解你对我有什么误解,只是这样——” “这很重要吗?你会在乎吗?”李洵的口吻带着些许质问。她所在意的是受到挑衅的事实,至于挑衅者是什么人,根本不重要。 “我没有这个意思,”她不喜欢他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总会不由得自脑海里跳跃出想压抑住的回忆。“只是——” “你所在意的,是有人挑衅吧?因为生活得太顺利,所以承受不了别人的不友善?认为所有的人都应该和和气气地对待你,视所有人的关注为理所当然,甚至根本不在意。”李洵有些激动,用力捻熄香烟。“所以我的态度让你很不舒服是吗?” 她微蹙起双眉“不,话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想要知道,你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态度对待我?” “你想知道是吗?”李洵将身子移近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问。这六年以来,他试想过回答这个问题,尽管这么说后,会失去什么或得到什么,他并不清楚,却还是凝望着她黑紫色的瞳眸说:“因为,我讨厌你。” “讨厌我?”这三个字在非羽的内心深处发出撞击,眼中所见的一切事物瞬间动荡起来。那么一句简单的话语就如同噩梦里回响不止的台词,长久地蔓延滋扰。她怔愣着,像是身体的某个部分被用力截断拉扯,然后惊痛得无言以对。 讨厌?这个意念向记忆内部翻扯,不能克制地拉出零零碎碎的痛苦片段。非羽企图以更坚强的力量封锁住它,只是显得徒劳无功。 话语甫出口,李洵便察觉她的脸色刷白,情况明显不对劲。先前激动的不平衡在瞬间转换为没由来的担心。果然是不行,即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也只是让自己莫名地后悔起来。是不是这么做真的很残忍? “抱歉,我想先走一步。”非羽有些狼狈地起身往外冲。脑子里被厌恶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完全不受控制,她急切地希望离开此地,不要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非羽?”李洵急切地起身喊她,只见她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视线之中。陡然间,他心里浮起一抹浓浓的惆怅,因为伤害她并没有想象中的胜利,而是奇异的后悔和心怜之情。 “老天,你对非羽姐说了什么?”玎妮一见情形不对,立刻从舞池奔回李洵面前。她真是不明白,这两个人究竟在做什么? “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以报复非羽为目的的心,居然有些混乱起来。 “你到底做了什么?”玎妮蹙眉问道。 “我说,我讨厌她。”李洵坦白地说。 “讨厌她?为什么”你们不是才认识没多久?还是你们真的曾经见过面?” 李洵没有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的意愿,只是别开目光,淡声道:“我只是觉得讨厌。讨厌那种凝聚众人目光的遥远,讨厌那种可以和所有人融成一片,没有什么特别在乎的性格,讨厌那种单单在意被排斥却不在乎对象是谁,讨厌她完美得没有什么用心去记忆,讨厌那种残忍的完美。” “讨厌,是吗?”讨厌是全然的否定,是全然的不在乎,或者是来自更深的在乎,更深的失落?当一个人会因为失去什么而感伤怨怼时,是不是他对于所失去的事物仍旧存有依恋之情?即便是无法原谅,无法重新来过,然而内心隐埋的角落是渴望错误得以恍若幻梦般结束的吧? 他点点头“嗯,我讨厌她。从很久以前,没有改变过。” “可是,”玎妮提出心里的疑惑“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不是因为在乎,真的会有讨厌的情绪?真的会有那么浓厚的讨厌吗?” “喜欢?”李洵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是的,喜欢。”她注视着他的眼,语音清晰地说:“如果不是喜欢,那么对于另一个人的生活态度不会在意的,不是吗?非羽姐心里是怎么想的,并不是那么重要,不会造成这么多的讨厌,是吧?” 他摇摇头,不愿意朝这方面多做思考。“但是她伤害过我,你明白吗?” “如果不在乎,那要怎么造成伤害?”玎妮反问他“因为喜欢而伤害,也许会越来越——” “我说过了,绝对不可能。”李洵什么也不想再提,绕过玎妮,加入了狂歌热舞的行列之中。 绝对不可能,他这么多年对非羽的介意,怎么会为了单单的喜欢?他有什么理由必须喜欢非羽?喜欢一个从来没有在乎过他的人?喜欢一个将他彻底遗忘的人?他何苦这么虐待自己? 非在舞池中狂肆地舞动身躯,他的发随着节奏飞散,任意在空中画下道道惊叹号。他高挑的身影在七彩绚丽的雷射光照射下,如此显眼而夺目。四周开始响起欢呼,像是骚动似地引人侧目。 他脑中一直在想着,关于“喜欢”这个字汇、关于十年前,首次看见非羽时的惊讶。 那是初入学的盛夏,他沿着校园缓缓而行,在树影浓密处意外瞥见一道乘风而舞的身影。穿着铁灰色衬衫,散着长发的非羽以熟练的舞步游移在闪动的光影下。那情境之美,迄今仍令他屏息。 等舞蹈结束,他才留意到树林的另一侧已围了不少被非羽称为友伴的人,他们簇拥着她,如此亲切而充满欢笑。那时候的自己,第一次体悟非羽的遥远。 如果说,这就是喜欢的开端,那么大学四年,分别六年,这漫长的十年里,他究竟为了什么执意这样的投入?这么做不是荒唐得可笑吗? 他怎么可能喜欢非羽?绝对没有这个可能的。李洵努力说服自己。 ? 讨厌吗?她克服了多少排除不掉的烦恼才终于走到这里,但没想到的是,被否定的结果依然不变。即使在压抑下童稚时期悲戚的往事,逃离备受限制的兑家之后,那么努力地想活得忠于自己且让周遭的人认同,却还是失败了。 非羽沿着街道走回家,如同无望地涉过辽阔的死沙,一履一步都是那么的迷离。又仿若踩踏于万丈云雾之中,不清不楚不能明了。无意之中记忆起很多事,很多关于“讨厌”这个语汇的资料在她心中隐隐流淌而过。 在可以追溯的童年里,家是明亮温馨的城堡。她喜爱站在大厅的落地窗前,将面颊贴在玻璃上,张望着屋外如黄金般闪耀的阿勃勒,灿烂的阳光底下,那飘落的叶片有若光之碎片。 在那里有着浓浓的幸福,有温柔美丽的妈妈,和气潇洒的爸爸,还有亲爱的哥哥以及牙牙学语的妹妹。那是非羽记忆深处最原始最根本的家,一个揉合世间美善于此的完美的家。 只是这样的幸福没能延续永久,也许所谓完美完善完全的境地,其实是人类扭曲现实捏造出的幻象吧?非羽不知道,只是知晓那个和气潇洒的爸爸在某一个冬季患病死亡,永远地离开幸福境地,到了一个她再也触碰不及的世界。 然后,温柔的妈妈开始生病。病痛、哀愁、以及担心,开始在他们幼小的世界中蔓延,像打翻了一坛黑暗的染料,无声无息中浸染了原有的光明璀璨。他们搬离了那个有漂亮庭院的家,陆陆续续又迁移数次,最终搬到一个窄小脏乱的公寓。也是那时候,妈妈已重病卧床,看是再难康复。 那时候非羽仅六岁,在她灰暗的记忆里,长她两岁的哥哥总在下课后沿街叫卖口香糖以赚取微薄金钱,而她则在傍晚市场收摊时,沿道捡取被丢弃的蔬菜做为晚餐。这是她的家,仿若由天堂堕落炼狱,每一步都是那么艰苦疲惫。但她并不怨怼任何人,只是一再告诉自己,能够保护妈妈既已足够。 一直到记忆中的某一个夜晚,重病的妈妈像是凝集所有气力地为他们仔细梳洗,然后什么也不说,带着他们出门。 路途上没有一句交谈或对话,只有似无止境的沉默下去,最后他们来到一栋欧洲古堡似的建筑。伫立在庞大雄伟的宅邸前,她莫名地被不安的恐惧所笼罩。有一种幻觉,认为一旦踏入这里,将遭受被吞噬的命运。 大门的守卫冷漠地挡下他们的去路,她第一次看见妈妈以昂然的气势挥了挥手中的物件,守卫们竟恭敬地敬了礼,开启大门。尚未走进屋内,已有若干仆役出来迎接,在他们的恭敬与妈妈的冷淡中,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奇诡。 终于,在进入屋内大厅时,他们见着了此行主要会面者。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个英挺的男人,他长长的发向后梳绑,玻璃镜片后的目光是死寂的寒冷,俊朗的五官上却有着不容亲近的仇视感。 “你竟然还有脸回来?”男人咬牙切齿的质问。 “我会走的。不过这些孩子,”妈妈似乎很艰难地启口,话语中有挣扎过的犹豫。“请你照顾他们,好吗?” “既然是你带走的东西,就没有理由要我照顾。”男人注视着妈妈,两道蹙紧的眉深锁着看不透的情绪。 妈妈咬了咬唇,语气苦涩的请求“我病了,也许活不了多久,所以——”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吗?”男人截断她的话,无情地说:“还是你企盼我帮忙找医师,救回你的性命,好让你再回到那男人身边?顺便帮你看顾这些拖油瓶?” “他他已经死了。”妈妈低咳几声又说:“再也没有人可以照顾这些孩子了。他们还这么小,没有办法独立生活的,所以——” 男人冷笑“我说过了,他们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他们”妈妈犹豫半晌,才下定决心地说:“他们是你的孩子,身上流着你一半的血,他们是你的孩子呀!” “我的孩子?”男人别开目光,语气冷漠得残忍“到现在你才这么说,那么,当年带着我的孩子私奔的你,又是怎么说的?你不是说,这三个孩子和我姓兑的没有关系?你不是说,我们的婚姻根本是个可笑的错误?你没有这么说过吗?” “我道歉。”妈妈点了头,蓦地跪在他面前“只是恳求你,照顾非诩、非羽、非翎这三个孩子吧?拜托你,好不好?” 男人没有说话,脸上冷硬的线条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妈妈的眼角淌下了泪,分辨不清是因为后悔还是哀伤? “非翊,快叫爸爸,好不好?”她推了推始终愣着的儿子“请爸爸照顾你们,拜托他好不好?” “爸爸?”非翊不能理解,只是困惑地望着妈妈。 “你说什么都不会有用的。”没有让妈妈有开口的机会,男人斩钉截铁地说“不用在这里惺惺作态,装模作样了。” “非翊,快叫爸爸呀!他真的是你们的爸爸呀!快点喊他,好不好?”妈妈有些激动的摇晃着非翊的身躯,一旁小小的非翎已经害怕的哭嚷出声。 不知道为什么,非羽望着眼前混乱的情景,竟感到有处脱序的悲凉。 妈妈说,这个男人是他们的爸爸?是什么意思,非羽真的不懂。但是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会是亲切的,因为他的言语是那么地无情,甚至连一丝一毫动怒的意愿也没有。这个男人的心,是比极地的冰层更加冰冷吧? “非翊,妈妈拜托你。” “爸爸。”非羽往前移动了一步,出自于挑战性地脱口唤着。 她的声音就像一把利刃,直直地切过这样的紊乱,残留下两半的漠然。紧接着,在所有人皆来不及反应下,一个巴掌直劈而来,她向后硬生生摔了出去。 “非羽?”妈妈惊恐地想抢上前来,非羽却摇了摇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抬起头凝视着这个男人。 她注意到玻璃镜片后的双瞳,竟同他们一般的深黑苍紫。她想起已逝的那个爸爸,有一双浅褐色的眼眸。 “我要你永远记住一件事,我讨厌你。”男人以不含情感的口吻,这么对非羽说。随后,他别过身,冷冷地吩咐管家“把小表安置好,那女人带去西翼。” 他们就这样被收留了,回到了亲生父亲的兑家宅邸,成为外人眼中羡慕的焦点,完美完善完全的兑家人。然后,非羽渐渐明了一些事,关于红杏出墙、携子私奔的母亲,曾经以为是亲爱父亲的男人,还有拒绝承认他们的亲生父亲。 在那之后,她了解到可爱的童年,不过是某种污秽背叛的幻景,而那段辛苦艰难的岁月是犯罪之后的惩罚。真实的自己,是如此深刻被讨厌着、厌弃着、诅咒践踏着,全然没有价值和意义。 所以她反抗、争辩、对立,努力抓住足以肯定自己的东西,她努力让围绕身边的人都乐于接纳她、关心她、并且喜欢她,借此去遗忘、去逃避属于过去一切的种种,经营另一段生活。 可是李洵说:“我讨厌你。” 为什么?缓步返回家中的非羽怎么也不想接受这样的否定,她心里全是满满的伤痛感。 她伸手按下门铃,因为无心掏寻钥匙。过没有多久,便看见叼着披萨的止境出现在门板之后。 “聚会结束了吗?” “嗯。”非羽点点头,疲惫的走进屋内。 “要不要吃披萨?刚刚才送来的,还热腾腾呢。”止境看见她的落寞,并没有多说什么。“今天去工地打工,赚了点钱,所以要好好款待自己一下。” “止境,”非羽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还好,只是有点不懂。” “不懂什么?”止境的神情充满了体谅和温柔。 “李洵说他讨厌我,就和爸爸说的一样。我只是不明白,似乎不管怎么努力,还是无法跳脱被讨厌的命运。”她叹了一口气“无论怎么做,也不会有用的,是吧?好想亲口问我的母亲,她对婚姻的背叛,让我失去自我肯定的能力,让我终共一生寻找不到幸福的可能,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不会的。”止境伸手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我相信总有一天,大家都可以幸福的。” “是吗?”非羽淡淡地开口。不是询问,而是自语。 第四章 想要得到幸福,像要振羽离开所有的痛苦,想要前往一个不是“这里”的地方。只是被折断了羽翼,被烙印了错误,是不是就注定了一生一世无法翻改的命运? 非羽反反复复思索着,始终没能把注意力集中。与李洵练习双人舞时她没有办法去注视对方的眼眸,也感觉不到对方的旋律,跳得生涩且错误连连。 为什么会被讨厌?她是否做错了什么?她无法明了这种感觉,除却亟欲抑脱的记忆牢笼之外,内心的某个部分有着被践踏、被否定的伤感。她恍惚着,像是漫无意义般在无坪上持续漫游。 李洵举起了她,这原是舞蹈的一部分,然而就在他顺势将非羽横甩抛向一侧时,应该轻盈降落于地的非羽,却硬生生地摔了出去。 “砰”的剧烈声音响亮得吓人,舞坏上所有人顿时停步,惊骇地瞥向半趴在地面的非羽。 李洵愣了,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从练舞开始便注意到她不很专心,只是他也困囿于昨晚的对话中,也就没有多留心她的状况。 非羽微微挪动了身躯,抬起的面容上是紧蹙的眉和咬紧的唇瓣,盘起的发已四散凌乱。 “要不要紧?有没有摔伤哪里?”他关切地走上前,蹲低了身询问。其他的舞者亦陆续围拢过来。 非羽摇头,不愿意回答。这重重的一摔,她全身的骨头像快散了般的疼痛着,只是在李洵面前,她无论如何也不想流露一丝脆弱。在她眼前的这个舞伴,是讨厌着自己的人,是像父亲一般,否定自己存在价值的人。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要让对方再看不起自己。 “让我看看。”她越是佯装没什么事情,李洵内心的怀疑也就越强烈,模糊之中,他也忘记自己说过对非羽的不满,反而急切地想挪开她按压住的手臂。 “没事的。”见他关心地伸手过来,她慌张的强调道。 “让我看。”李洵执意要扳开她的手,基于一种没来由的关心和急躁。 “我说过没事的。”非羽用力地说,面容上是完完全全的拒绝。李洵停下动作,显然对她的拒人于外异常惊讶。 “你们俩到底在做什么?”老师铁着一张脸不悦地走近。她蹲下身,一手扳开非羽的手“究竟怎么回事?” 非羽的手臂上横擦过一片伤口,在粗糙的摩擦面上纷溢出腥红的血珠,随即又汇聚而成一道细细血流,缓缓流下手臂。 “该死!”李洵脱口而出。非羽的擦伤面积不小,想必是颇痛的吧?他的心里有种不舒服感受,像是有什么东西醒在喉头般,找寻不到理由。 “怎么弄成这样?”老师的口吻像是自言自语,迅速地检查她的伤口,然后稍稍安心地说:“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你去医务室把伤口处理一下。” “谢谢。”非羽站起身,含含糊糊地说,随后离开了舞坪。 李洵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身影离去,竟有种被遗弃的孤寂感。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既然是双人舞,就应该培养出彼此信任、依靠彼此力量的默契。”老师的目光停留在非羽消逝的方向,悠悠地对他说“如果两个人的心无法沟通,拒绝信赖,那么即使技巧再精湛,充其量也只是跳舞的机器罢了。” “我想,你应该可以明白这个道理吧?”老师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问问自己是为什么而跳舞?还有你的舞伴是为什么而跳的?想要展现出什么?想要传达些什么?或者说,你所做的所有事情,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世界上的事情其实是很单纯的,可惜的是,人类让它变得复杂了。” “人类让它变得复杂了?”李洵的内心被这么一段话语所撼动,如同回声般地反复在意识里回荡。 老师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开始指导其他舞者。 突然地,李洵感到纷杂的混乱,看来他应该把内心好好整理一番了。 ? 李洵坐在舞蹈教室前的台阶上,沉静地凝望着指间点燃的香烟,茫茫的烟雾为秋风所吹散,悄悄地消逝在空气中,午时的阳光盈盈洒满整个空间,蓝澈的苍穹下,只有叶片沙沙作响声,没有多余的音响,这里像是为时光所遗落的角落,转动着它不真切的齿轮。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以持烟的手刮了刮后颈,又甩了甩头。 非羽受伤了,无论是在身体上或心理上,都是因为他的粗心和执意而造成这样的结果。如果他适时提醒她跳舞时要专心,或在事发时抢身护住她,也许她就不会受伤害了。如果不脱口说出讨厌,她也许不会心不在焉,练舞也不会出差错了。 这原是他期望多年的结果,但目睹非羽伤痛的神情,拒人于外的举动时,他心里感到很困惑,这样的情况,真的是他所希冀的吗?在他的本心之中,存有的是怎么的最初想法?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不是由于在乎,真的会有讨厌的情绪吗?玎妮是这么询问的。 事至如今,李洵也不清楚了。不清楚是不是所谓的讨厌,其实是无法喜欢的一种无奈? 他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烟雾。烦躁和混乱没有得到解决,心里有种不真实感。 突然,他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脚步声,尚未回头,玎妮便已经在他身旁坐下,递予一抹不明的笑容。 “这样下去不行喔,”玎妮交叉着手指,轻声说“你把非羽姐害得很惨。” 李洵别过头,望着她的侧颜,不知该回答什么。 “像是练舞心不在焉,或是强烈地拒绝别人的表现,实在一点都不像非羽姐。我想,你说的话肯定对她造成影响。” “你是说,她可能排斥我了,是吗?”李洵无情无绪地问。非羽激烈地拒绝他查看她的伤势,是因为排斥和讨厌吗?其实这也没什么好意外,什么人会喜欢讨厌自己的人呢?只是隐约中,他仍感到不舒服,有一种自己究竟为什么这么做的不解。 “不是。”玎妮摇了摇头“我觉得非羽姐也许是害怕吧,害怕被讨厌的感觉,害怕被讨厌自己的人看不起,你明白吗?” “害怕?”李洵不很相信。 她笑了笑“你不相信是吧?其实非羽姐并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坚强,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也许她可以在同伴间过得光彩快活,和所有人相处得很愉快,但那不代表是非羽姐的全部。她也有不愿意提及的事情,也有想隐瞒的痛苦。她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完好,那么应该体会什么叫打击的人。” “这只是你的想法吧?” “没错,这的确是我个人的想法。”玎妮转头注视着他“你真的感觉不出来吗?” “感觉?”李洵不解地望着身旁娇小身影。 “非羽姐的舞蹈里,你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非羽的舞蹈?”李洵移开目光,竭力在记忆里探寻。非羽的舞,如此精湛无缺,如此专注投入,仿佛企图由这单薄的身躯中抽脱而出,凌越这纷扰的世事,展翅飞扬一般。展翅?难道是 展翅?是为了离开“这里”离开到遥远的地方,到一个不是“这里”的地方? 因为“这里”有着悲伤吗? “你觉得怎么样?”玎妮观察他的神情,追问道。 “我我不知道。”非羽喜爱舞蹈,从他们认识开始便是如此。而他为非羽的舞蹈所撼动,除却当中的美好,也许还有同样企图挣脱的渴望。如果他企图挣脱的是备受忽略的命运,那么,非羽努力希望挣脱的又是什么? “真的很残忍对吧?”她合起双掌,认真地说:“非羽姐那么努力想变得幸福一点,可是你却存心去伤害她,真的很残忍。不过也没办法,因为你讨厌她。伤害自己所讨厌的人,应该不会后悔吧?” “我”李洵真的不知道,他扔下烟,以鞋尖捻熄。讨厌?他是真的讨厌非羽吗?他是真的希望非羽害怕、不安、痛苦的吗? “或者,不是这样?”她又问,眼神中有几分把握。 李洵仰起了头“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因为人的心总会把真实的感受弄得复杂,让人分辨不出什么才是幸福的方向。 他俩沉默了一阵,不知源自何方的狂风,沙啦沙啦地席卷着整个天际。 “喂,我问你一个问题,好吗?”玎妮打破沉默的问。 “你问吧。” “你认为喜欢的相反是什么?” “不就是讨厌吗?”李洵直觉地回答。 “我以前也这么认为,不过,”她顿了下,才继续往下说:“如果两个人分开来,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甚至更久,然后相逢了。如果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还是可以那么强烈地告诉对方这样的讨厌。那么,真的是因为讨厌吗? “真的会因为讨厌,所以记忆了长长的一段时日吗?记忆是会冲淡的,如果一直深刻地讨厌一个人,其实是因为在意吧? “所以,我觉得喜欢的相反,也许是漠然吧。因为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在乎,不是吗?十年、二十年,再相逢的两个人,只是形同陌路错身而过,这才是喜欢的相反吧?” “喜欢的相反是漠然吗?”李洵喃喃自问。如果没有在乎过非羽,那么现在的他会在什么地方?如果不是非羽,他会如何走过这六年? “所以,”玎妮以认真的目光盯着他,轻声笑说:“你不可以再这样下去,这么做会伤害非羽姐还有你自己的。” 李洵望着眼前一脸诚恳的女孩,脸上泛起会心的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没想到你会懂这么多。” “才没有那回事呢!”玎妮顽皮地吐了吐舌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是止境姐交代我的台词。” “坤止境?”李洵瞥了纸片一眼,心里了然。 “她是非羽姐的朋友,很漂亮的一个人喔。”说着玎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认识止境姐吗?” “我——”他甫开口,一辆机车扬着些许风沙在他们面前停了上来。他认得来人,那是一向为舞团送便当的小弟。 “咦,今天比较早休息喔。”小弟左右手各拎着一叠便当,有些惊讶地说。 “嗯,因为开始分组练习了。”玎妮从台阶上一蹦一跳而下,伸手接过了便当,朗声地道谢“辛苦你了,我提进去就行了。” “谢谢。”小弟说完,跨上机车匆匆而去。 她将便当放在台阶上,从中取出两盒便当递给李洵。 “做什么?”他不明白的问。 “请你帮忙送个便当给非羽姐吧。”玎妮浅笑着说“她从医务室回来了,在后院练舞。” “练舞?她不是受了伤?” “你这是担心吗?”玎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赶快过去吧,便当凉了就不好吃了。” 在玎妮的微笑中,李洵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讨厌,是因为在乎,是因为对于喜欢到达了失望,才会如此强烈地记忆着。 ? 想要得到幸福,想要挣脱痛苦,前往一个不会被遗弃、不会被否定的地方。想要停留在单纯的世界里,找寻属于自己存在的价值。 非羽在平坦的后院练习,因为不想再让自己的漫不经心带给周遭的人困扰。她试着凝聚精神,回身旋转着。 关于李洵这个人,她已经变得不太有能力面对,就像无法面对讨厌自己的父亲一样。害怕一段被否定的关系,无力经营一段被厌弃的互动,这一直是她最大的弱点。想要逃避、想要挣扎,要找一个可以支持自己存在的理由。 只是李洵为什么会有那么不友善的态度?为什么在他们见面之初,她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疑惑?他以令她注目的方式闯进她的生活,却也一样以特殊的方式伤害了她。 非羽仍在旋转,速度并没有减缓。风撕扯着她一头长发,四周的景物匆匆地掠过她的双眸。想要自这肉体抽身而出,想要前去一个没有过去的世界。她闭上双眼,听任狂肆的几呼啸而过。 几乎是瞬间发生的事,她惊觉自己的脚竟脱离定点,整个身子不受控制而为离心力所拖旋,细瘦的躯体依着切线方向,直直地摔落而出。 出乎意料的是,斜摔出去的身子奇迹似地止住了去势,待惊诧过去后,非羽回过神才发现李洵以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向后退两步,止住了她摔伤的可能。 怎么会?她愣愣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他,总觉得他应当是期望她愚昧地摔伤才是。 “不要紧吧?”李洵关心地问。才刚踏入后院,便看见非羽整个人斜摔了出来,他反射性地搁下饭盒,抢上前拉住她。也是在那瞬间,他察觉自己的担心就如同玎妮所谓的在乎一般。 “没事的,谢谢。”非羽站稳了身子,轻声道谢。到底要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人?她意外地想起像这样被怀抱的情境,曾经也有过奇异的温暖印象。 “这样会受伤的,要小心一点才行。”他提醒道。因为担心,所以会有叮咛;因为在意,才需要提醒。 “嗯。”她随意地点点头,有种隐约的拒绝之意。她差点忘了,自己是被讨厌、被否定的人。想到这里,她绕过了李洵,想离开后院。 “非羽,便当在这里。”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留步的李洵,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什么?”非羽止住脚步,转过头望着他。 “因为里面还在练舞,你不介意在这里吃吧?”他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将其中一个餐盒递给她。 “喔,那只好在这里吃了。”非羽有些局促不安,但仍要自己平静地坐下,打开饭盒缓缓吃着。李洵,是她的舞伴,是讨厌她的人,也是个奇怪的人。她心里有着不安,却不想被看轻。 后院里依然是很安静,由教室传来的音乐如同背景般地贯穿这个空间,阳光砸落一地的金光耀目,逼得人不容直视。 “刚刚的伤,还好吗?”李洵尝试说些什么好打破沉默。 “嗯,不碍事。”她淡淡地回答。场面平和得尴尬,回想初识迄今,他们少有和谐的单独相处过。 “那就好。”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谢谢。”她还是公式化地回答,以筷子拨着餐盒里的食物。李洵的问话究竟是关心或是嘲讽,她完全分辨不清楚。 果然,他仍是伤害了她,所以气氛才会这么僵硬吧?李洵偏过头,沉默地望着她的脸一会儿,像想到什么地问:“对了,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非羽瞥了他一眼,有一些无可奈何。 “你为什么要学习舞蹈?”他想要了妥她是不是像他有着痛苦的过往?也想了解他伤得她有多深,是不是能够补偿什么? 因为不希望两个人再这样下去,也不希望看见她排斥的神情,所以他想了解非羽,想要稍微改善这种僵局。 “嗄?”非羽一时会意不过来。 “因为是跳双人舞,应该对伙伴有些了解。”李洵用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 “这样吗?”非羽略做思考地点点头“因为我想得到幸福。” “得到幸福?”他有些惊诧,这个答案跳脱一般的思考范畴。 她点点头“是的,到一个没有现实、没有过去的地方。投身艺术时,不就是这样?忘记自己曾经诞生于这个世界上,忘记如何被讨厌、被否定。什么都不重要,只记得我的存在。” 闻言,李洵的内心像被什么撞击后,留下满满的感动。非羽说得很好,就是因为说得太好,所以他明了一件事;非羽并不幸福。 “你觉得不幸福吗?”他凝视着她的眼,轻轻地问。他看见那双黑紫色的眼流闪过一抹沉思,然后她移开了目光,微微地抿着嘴唇。 “抱歉。”李洵由衷说,见她略扬起了眉,流露些许不解,他又补充道:“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 “算了。”非羽摇摇头,无情无绪地说,随即合上了餐盒,静静起身。 “非羽。”他知道她想离开,只是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她回答。“你认为幸福是什么?” “幸福?”非羽停下脚步,似乎稍有讶异,旋即平稳的回答“我不知道。不过,也许等到幸福的那一天,就可以明白吧。” 李洵双眉微蹙,如果幸福只有得到才能明了,是不是太悲哀了? “我可以也问你一个问题吗?”非羽的声音被骤然扬起的风吹散,一头长发亦在空气中轻轻飘扬。 他不明就里,只有点点头。 “你又是为什么跳舞?”她以淡淡的语音问。 李洵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为什么跳舞?李洵仰起了头,轻轻地自问。 不就是因为非羽吗?因为想要再见她一面想要在她的世界里留下痕迹,想要成为她心中特别的人。 也许他是在乎她的。 而在乎,会不会是由于喜欢? ? 夜慕低垂,整个天阳染上黑蓝的色彩。风沙啦沙啦地回荡整个空间。李洵伫立在教室外,抬着头,望着无尽的天。 叮铃的风铃声打断他的沉思,他移过目光,玎妮正由门内跳跃地走出,看见他时,不由得惊呼出声。 “咦?李洵,你怎么还在?老师不是让你和非羽先回去了吗?” “我有事找你谈。” “我?”玎妮指着自己,有点怀疑。 “你了解非羽的过去吗?”李洵开门见山的问。 “嗄?”玎妮的瞳中闪过一丝讶异“你和非羽姐谈过什么吗?” “她说跳舞是为了得到幸福,想要前往一个没有现实、没有过去的地方。我想知道所谓的过去,究竟存在些什么?” 她有些了解的眨眨眼“你很关心非羽姐的过去,是吗?” “也许吧。”他自己也不太确定。 “那么,你想给她幸福吗?”如果不是他不想那么快承认自己心绪的移转,就是他仍是迟钝得不清楚自己的感受。不过,能够自欺讨厌非羽多年,又能在顷刻领悟过来的李洵,真不是普通的情感智商低能。 “如果明白什么会是幸福的话。”想要给非羽幸福吗?他不能确定,只是也许不会再希望她痛苦;只是如果可能,希望在乎的人可以快乐。 “这样呀。不过,我并不是很了解非羽姐的过去,因为她不会主动提起什么,就算是有困扰,也是自己一个人面对。” 玎妮说得没错,在四年的大学生涯里,她也是习惯性地独自承受所有问题,才让他忽略了属于她的伤痕。李洵回忆起来,竟有些舍不得。 玎妮见他神情有些怅惘,不禁灵机一动“别失望,我想有一个人也许会知道的。” “谁?”李洵好奇的问。 只见她在背包里左右掏寻出一支手机,按下号码后,轻声说:“止境姐吗?李洵有问题要问你,可以吗?” “坤止境?”李洵为难起来,却不得不接过电话“喂,我是李洵。”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止境的声音和本人一样舒服。 “是关于非羽的过去。”李洵很怀疑这样的询问到底正不正确。关于坤止境,他们的过去多少有些交集。 止境笑了,很轻微但很友养。“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也许有一天,她会愿意告诉你吧。” “是吗?”印象中的止境确实是不会泄漏朋友的私事。 “很抱歉。”止境的笑语中有轻微的歉意。“这么说来,玎妮已经和你谈过了?” “嗯。”他想起来玎妮提过止境代为转告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玎妮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也希望非羽可以得到幸福呀!”没有任何的迟疑,止境自然地答复。 “幸福?她的幸福是什么?”李洵急切起追问,想要探知让非羽幸福的可能。 止境又笑了,轻快地说:“我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他失望地喃喃自语,没听到止境道别的话。 “止境姐说了什么?”玎妮看他一脸的若有所失,忍不住摇着他的手问。 李洵摇头,没有回答什么。 “是吗?止境姐什么也没说。”玎妮略有失望,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又打起了精神“不过,至少确定了一件事,你是喜欢非羽姐吧。” “喜欢?”李洵斟酌着这两个字,难以答复。 “嗯,”她拍了他的手一下,提醒似地说:“记得要早点向非羽姐道歉,早点告诉她你真正的感觉,不要等别人追走才后悔喔。” 李洵不知道说什么好,却见玎妮挥了挥手,向他道别。 道歉是吗?然后重新开始,让非羽幸福吗? ? “什么人打来的?”非羽见止境挂上电话,暂时放下汤匙,疑惑地问。 “一个朋友。”止境简单的带过,愉快地坐下。 “你有让什么人知道你住这里吗?”非羽没有其他意思,很单纯地问。 “嗯。”止境笑了笑,端起牛肉面吃了一口“好好吃喔。” 非羽会心地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要离开了痛苦,就会是幸福吧。” “嗄?”止境停下动作,不解的看着她。 “不,没什么重要的。”她用力地摇了摇头,低头专心吃饭。 李洵问她,幸福是什么? 非羽不知道,但她想得到幸福。 想要得到幸福,想要成为另一个人的幸福。 第五章 像置身在冷冷的流水蜿蜒侧,在一片失去距离感,如同空间扭曲下的境地里,首先晨入眼帘的是手边缓缓流淌而过的液体,无法分辨自己究竟身处何处的李洵,只有仰视着由顶上筛落而下的光芒,再度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 这是梦境吧?一个通往阳暗腐朽过往的中间地带。尽管意识到眼前的一切背离着真实的时序,记忆起不只一次苦苦陷落于这个梦魇,但也同样明了挣脱的无能为力。 如同陷落无底的沼泽,奋力地试图踩踏住什么,却徒空掷气力般无法更变。纵使想以更绝对的理智去压抑那些溢泄而出的悲伤色彩,然而序曲既已扬声,自然也没有停止的道理。 嘤嘤的哭泣声,亦如浪潮般哗啦哗啦席卷而来。 上演的是埋葬于内心深处最不堪的童年 ? 哭泣的声音在深不可测的夜里无止境地延伸着,大雨滂沱的子夜,父亲暴戾的责打声犹如破天雷鸣震响不止。年幼的李洵在梦境里恐惧地惊醒,蹑手蹑脚由房门向外张望,酒醉的父亲正狠狠打着孱弱的妈妈。他看见妈妈的眼角有潸潸滑落的泪水,啜泣的声音在眼前来回反复,感觉像是自内心中一片片剥离而下。 “砰”的一声,父亲甩门而出。屋子里好像在刹那间跌入彻底的被遗弃,他牵念地奔向妈妈,担心地看着满是瘀青伤痕而啜泣不断的母亲。 “妈,你没事吧?” “没事?怎么会没有事?”妈妈抬起头,脸上布满令他战栗的愤怒和怨恨。“都是因为生下你这个孩子,你爸爸才会不要我的!” “妈?”李洵愣愣地望着泪如雨下的妈妈,只见她恶狠狠地对他拳打脚踢,一面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他不喜欢这样,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才好。 “我为什么会生出你这种又圆又肿,又笨又呆的小孩?看了就让我恶心!”妈妈狂暴地责打着他“就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个垃圾!如果没有你就好你为什么不死掉算了!” “像你这种小孩,死了最好!”她重重地将他摔向墙角,兀自哭泣着“死了最好!死了也不会有人难过的!” 李洵望着激烈哭泣的母亲,心里有着无法言语的感受。 如果他死了,妈妈不会伤心吗?那是因为他是讨厌的小孩吗? 如果他不存在了,妈妈就会比较幸福吗?他的存在就是这么的没有价值吗? 可是 “都是因为你!你爸爸才会跟别的女人在一起!都是你的错!” 最后一次对妈妈的印象,是那么的悲伤沉痛。李洵只记得母亲以双手按压着他的劲部,歇斯底里地哭嚷着:“你爸爸不要我们了!永远永远不要我们了都是你的错!你死了最好!”“妈妈”他挣扎着想要说什么,有好多话直涌上心头,却没有开口的勇气。 “你给我闭嘴!”妈妈一甩手,再次将他摔向墙边。撞击太大,他的额角登时流下腥红的鲜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直窜而起。“难道你想再活下去?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你以为像你这种人将来可以得到幸福?可以给别人幸福吗?” “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妈妈嘶吼着“你永远都不会幸福的!” “妈”李洵捂着额上的伤口,试图说出心里的真实感受。但是机会稍纵即逝,只见妈妈纵身跃下窗户“砰”的一声,一条生命就此结束。 李洵愣愣的站着,无力地任凭鲜血直流模糊了视线,悲伤无止地扩展直到内心最深的角落。 记忆里的那一天,是个阳光璀璨,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时序单纯洁净如美丽的童话世界,他一直来不及说出的,就随着时间一并隐埋而逝。 原来,在一个人成为过去之前,我们拥有的时间,总是那么的短暂。 ? 掬起了流水,它们由掌中轻轻地淌落而下,就如同遥远记忆里,妈妈潸流下的眼泪,是一种无奈的过往滋味。李洵尚未能由这扭曲的时空抽身,只有沉静地安置自己的心绪。 长久以来被否认地存在着,也曾经打算就这样不引人注意地默默生存下去,直到非羽出现后,这样的想法才受到重击。 如果就这样什么也不说地下去,是不是也会留下对妈妈一样的遗憾?在来不及说出的言语里,他真正失落的是比起童年更无奈的部分。 你以为像你这种人将来可以得到幸福?可以给别人幸福吗? 是的,也许是永远无法幸福,只是没有关系的,因为李洵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重要的人免于伤害,所以就算无法令任何人幸福,也想继续下去。他想活下去,至少可以安慰妈妈而活下去。 所以,即使被妈妈讨厌也没有关系,他想要告诉妈妈:尽管如此,你还是我最爱的妈妈。 最爱的,唯一的,如此珍贵却来不及说出口的。 妈妈,是会为自己而落泪的人。 李洵在内心告诉自己,不能再失去、再后悔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庚柑焐自窗外透射进来,风轻叩着玻璃窗,他刚清醒,脑海中仍模模糊糊地与现实有段落差。 怎么又会梦到遥远的过去?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完全忘怀的。 是因为失去和幸福的缘故吗?李洵隐隐约约想起昨夜关于非羽的事。 非羽怎么会她一出现,他原本的世界就脱了序? 他甩了甩头,告诉自己要快点理清心绪才行。 终究,在失去之前,我们拥有的不会太多。 ? 已经第七次了,非羽在第三个回旋处又犯下同样的错误。老师不敢置信的跳脚,指着她劈头骂道:“非羽,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么简单的部分你还要错几次才甘心?就当我求求你,认真一点可以吗?” 非羽垂着双手,没有回答。错误的原因她心里有数,第三个回旋的位置正巧在一旁休息的李洵面前,她没有办法将精神凝集,越是介意李洵的目光越是会出错,尽管想要克制自己,却徒劳无功。 连她也不明白为何恐惧面对李洵? 是因为李洵讨厌她?还是因为李洵的态度摇摆不明?或者因为一种连她也无法解释清楚的感受? “李洵,换你过来指导她。”老师对一旁歇息的李洵说道,然后走向另一组舞者“我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况,你帮忙看着非羽。” “可是老师,我”非羽慌慌张张地开口。若是让李洵来指导,她肯定会更加混乱,错误百出。 “给我乖乖的练习。”老师头也不回地抛下这句话,她只能呆立原地,看着李洵缓缓走来。 她真的很怕他吗?李洵注视着一脸像是被人遗弃的非羽,暗自思索着。没有料想到情况会演变成这种局面,现在才模糊地体会自己的在乎,是不是有些太迟?是否该像玎妮说的好好道歉? 道歉,然后让非羽幸福? “非羽——”他甫开口便被打断。 “我知道,我知道。”她向后退了一步,急促地说:“是我太不专心,所以错误频频,像这种态度根本是侮辱艺术对吧?我会注意的,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一定会改进,这样可以吗?” “非羽,”他定定地望进她的瞳底“你情绪不稳定,是为什么?” “没有。”她吐了一口气,摇头否认。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这几天下来,面对态度时好时坏的李洵,有些心力交瘁。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的这个人?这个时而嘲讽否定、时而休贴温柔的人,所以她想逃避吧。 李洵明白她在掩饰,像个孩子般地粗劣掩饰。他有些于心不忍,轻声道:“你不是说过,舞蹈是为了得到幸福吗?你这样并不幸福,不是吗?” “这是我个人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非羽略显不耐烦地说“更何况”她突然住了口。 “何况什么?”他微扬起眉看她。 非羽犹豫了一下,不安地伸手抹抹额头。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担心他会认为她很小家子气。“更何况,你讨厌我,所以,即使我过得不幸福也不重要,不是吗?” 闻言,李洵愣了一下,终于亲耳听到她对这句话是这么的在意,他心里涌上自己愚昧伤害非羽的无奈感。“那是” “算了,我会认真练习的。”非羽见他的表情有些迟疑,彼此间的气氛显得尴尬,她垂下了双肩,不想再多说什么。 李洵有种想解释清楚的冲动,不假思考地抓住她的手腕“你听我说,那是因为”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所惊吓,只能愣愣地望着他。李洵的态度诚恳,这令她困惑,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他。 “非羽姐,外找!”打破两人间僵局的是玎妮的叫唤声,两人不自然地相识一笑,像是很艰难地将心绪调整回现实。 “有人找你,非羽姐。”玎妮又蹦又跳地来到他们面前“在前门那里等你。” “我知道了,谢谢。”非羽点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她已经弄不清楚自己对李洵的感觉了,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她的情绪受一个人影响如此激烈,而原因不明。 李洵的出现,真的让她的生活彻底脱序。 望着非羽离去的背影,伫立在舞坪上的李洵不由得轻叹口气。他还是没能向她说个清楚,他也不懂自己到底做什么? “还没向非羽姐道歉吗?”玎妮试探地问。 “嗯,没有机会。”他心不在焉地应声。 玎妮摇头,轻轻吐了口气。真拿李洵没有办法,看来非要用力推他一把才行。 “这样不行,误会越拖越解释不清,你再不澄清,非羽姐被人抢走就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李洵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当下呆愣。 “刚刚来找非羽姐的男人长得英俊潇洒,你要是再拖下去,后悔也来不及了。”她试着激发他的危机感。 “来找她的男人?”李洵只觉瞬间胸口被强烈的不安所填满,首次意识到可能失去的感受。 失去了非羽,那会是怎么的光景?他急着想理清,却见玎妮暧昧一笑,不说什么地离开。 一想到失去非羽,怎么会有种无法形容的空虚寂寥? 失去,就再也不会有传达自己内心语言的机会了,和失去的母亲,一样地背离不返。 ? 非羽站在舞蹈教室外的阶梯上,不知道是风大或者是太过讶异双手下意识地抓弄着长发,目光胶着在伫立眼前英俊冷漠的兑非翊身上。 非翊来得突然,她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只是愣愣地望着镜片后那双深邃的黑紫色双瞳,以及束整在肩后轻微飘动的长发。 “好久不见。”他的语气里包含了无法形容的悠长和深意。 “嗯。”她无意识地点了下头,感觉仍像置身梦幻般的不真切。哥哥来了,只是他怎么找到她的?又是为什么而来? “让你意外了。”非翊顿了一下,神情浮现些许忧伤。“不过,我不得不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非羽迟疑地问。风太大,她双手环着身子,像是努力在风中站稳脚步。 非翊点了下头“我来是为了告诉你,赶快逃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快逃?”她眨了眨眼睛,揣测性地问:“是因为爸爸吗?” 非翊又点点头“他已经帮你谈好了一桩婚约,对方也是商界的人,据说是个以拈花惹草闻名的家伙。很抱歉,我阻止不了这件事,所以你快走吧,我想他很快就会找到你的。” “他要我嫁给一个素未谋面、风评不好的男人?”非羽重复自己所听见的消息,再一次确定父亲对她的排斥。“是因为他讨厌我吗?” 非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安慰似地拍拍她的肩膀。 她咬了咬下唇,不想去面对这个问题又不得不开口“因为他讨厌我,所以他希望我过得不幸,是吗?” “非羽,算了吧。”他的口吻是劝导也是沉痛。 “算了?”非羽摇摇头,认真地望着他“为什么?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觉得这样做不公平。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忍耐这些待遇;也不是非翊,年纪太小什么也不记得。” “既然他讨厌我,我就离开,但为什么连我的自由也要被拘束?”她虽是询问,但语气中却夹杂些许痛心。“我不想这样。”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非翊了解她的个性,却也知道情势不可违。 “我”非羽犹豫了,不知该如何回答,胸口只存在浓浓的不平衡。被厌恶、被否定,被排斥得如此彻底,而对方竟是与她血脉相系的父亲! “你应该清楚,不会有用的。”非翊叹了口气说:“他只要找到你,就会开始伤害你所在乎的人、事、物。你不会希望伤及无辜,不是吗?” “我想和他谈谈,我不想再让他这样下去。今天拿我开刀,明天也许就找上非翎。我的人生被弄得混乱也就算了,可是你还有非翎的人生也要被他弄乱吗?难道真的要这样永无止境受操控下去吗?”非羽越说越激动。 非翊按住她的肩膀,想令她平静些,但她反而使劲抓着他的手腕。 “不行吗?我有权利和他对话吧?我只是想把话说清——”她的声音蓦然止住,目光停留在他拉开的衣袖下成片的瘀青乌紫。她愣愣地看着他扯下衣袖,苦涩地笑。 “非羽,”他语带无奈地说:“我们不会被接受的。无论说什么、做什么、被否定的结果不会有所改变。” “那是他打的?”非羽没有把他的语听进去,追问着那片伤痕的由来。 “你快逃吧,到哪里都好。”非翊停顿一下,语重心长地说:“对于爸的事,你就当作噩梦一场,不要继续执着,继续在乎了。这样下去,会受伤的。” 闻言,非羽睁大眼睛,讶异地看着他“我怎么会在乎?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你别开玩笑了” “但是你逃避、你挣扎、你有所不平衡,不是吗?” “那是因为他讨厌我,所以我逃避。因为待遇不公平,所以才会不平衡。” “因为在乎,因为有所期待,所以才认为不公平、不平衡。因为喜欢,因为在意,所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被讨厌的事实,所以不终止地逃避、不终止地抗辩下去。 “可是非羽,我知道你在等待,等待有一天还能够被接受。”非翊明知残忍却不得不道破这层迷思。“你所期待的幸福,其实并不是离开,而是被接受。被否定自己的人所接纳,被自己在乎的人所肯定。” 她凝视着他,无意识地摇头。想要得到幸福,因为“这里”太寒冷;想要得到幸福如果可以,是不是有谁拿爱来温暖心房?想要得到幸福,因为期待的爱都没有实现的可能? “但那是不可能的,你明白吗?如果一直抱着期望,会一直承受失落的。” 非羽咬着下唇,无法答腔。胸口被浓浓的愁绪所填满,像是站在干涸大地边缘目睹最后一滴甘露蒸发溢散,绝望得完全。是因为如果所有的逃避与不平衡都是源自在乎和期望,那么被恒久否定的事实也就是幸福的封缄吗? 她想起厌恶自己的父亲,也想起说讨厌她的李洵,许许多多纷杂的意念就这样滚滚流淌而出。 逃避、恐惧与不安,都是由于在乎吗?那不是悲哀得沧凉? 叮铃一声,冷凝的沉默与李洵出现而截断,非羽无神地瞥向他,耳畔传来非翊淡淡的声音“那么,我先走了。有事情我再和你联络。” “呖。”她漫应一声,似乎再怎么努力也挤不出一抹笑容。 李洵见她一脸感伤,又望了眼非翊,脑中闪过些许疑惑和不安。 他注意到她双手环着自己瑟缩着,立刻脱下夹克,轻轻覆盖在她肩上。虽然不知道适才离去的潇洒身影究竟是什么人,但非羽似乎因他而受到伤害。 能够伤害非羽的,是她内心重要的人吗?这么一想,他的心头狠狠抽紧,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把非羽让给别人。 非羽抬起头看着他。说过讨厌自己的李洵是她所在乎的人吗?只是讨厌她的李洵又为了什么关心她? 逃避、恐惧与不安是源自于在乎的缘故吗?那么,厌弃、讨厌和排斥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披着吧,不然会着凉的。”李洵轻声地说。 “谢谢。”非羽抓着肩上的衣服,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你不是讨厌我吗?” 李洵没料到她会再次这么问,看来他应该解开这个误会才是。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明白而已。”她也不确定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乱烘烘的,都是对于自己情感的困惑。 “非羽,我要向你道歉。”李洵注视着她的双眸,认真地说“说了那么过分的话,都是我的愚蠢所造成的。我不是存心伤害你,其实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许你误会我的——” “你听我说。”不希望非羽被任何人夺走,他必须把自己的感受说清楚,激动之下不由自主地将她拉入怀中。“你曾问过我为什么学习舞蹈?我的答案是,因为我在找你。我想见你,我想成为你记忆中重要的人。” “我一直没有发现,所谓的讨厌其实是我的在乎,才会愚蠢的想借由伤害你来让你记得我。” 如果说,花费十年的思念只能给非羽带来伤害的误解,那不是愚蠢,会是什么? “我为我说过的话道歉,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在这里。我想跳得更好,即便吃再多苦也不要紧,因为我想见你,想和你拥有同样的梦想。就算一次也好,我就能够说服自己在没有你的世界里继续生活下去。所以,请你相信,我不是存心这么说的。” 非羽彻底愣住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讨厌你,因为我在乎你。”李洵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我想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伤害。” “你据说的都是真的吗?”她从他温暖的怀抱仰起头来,目光迷离地问“因为在乎,所以讨厌?因为在乎,所以逃避?” “嗯,因为没有勇气去承认自己的感觉,所以才会始终没有发现。没有发现什么是重要、什么是在意的。但是我知道我不想失去你,我想看见你幸福。就算我们都不明白什么才是幸福也不要紧,我相信只要有你在身边,一定可以发现幸福。” “是吗?”他的怀抱就像那天夜里一样的温暖,一样带着浓浓的关心。她喜欢这种安全的感觉,喜欢可以依靠的感觉,尽管她仍不清楚逃避李洵是不是也是由于在乎? 在乎李洵,是因为他以她预料之外的方式进入她的生命?因为他的绝世风华、舞艺高超?因为他给她的奇异熟悉感和关怀?非羽不清楚,只知道他说并不讨厌她时,她有一种被救赎的感觉,如同解脱。 “嗯。”他点头握住她的手。尽管不清楚何谓幸福,但他希望非羽真正幸福,让她的世界没有悲伤。 因为,他在乎。 “谢谢你。”非羽回握他的手,淡淡地说。 只要是人类,就没有能力全然理解自己的思绪。所以,也许所有的外显行为,都存有自己也不清楚的动机。非羽想着否定她存在价值的父亲,他会不会有一天也有改变的机会? 非翊说她所期待的幸福,并非离开,而是被接纳。非羽将脸埋在李洵的胸膛“聆听着规律的心跳声,脑中思索着。 “非羽,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李洵轻声地问。 她没来得及回答,叮铃的声响夹杂惊呼声,刹那间将他们拉回了现实。 现实,是必须工作的。 第六章 “刚才进淋浴间,发现莲蓬头没水了,所以才找非羽来帮忙。”一名绑着马尾的舞者解释道。 “是哪一间?”非羽举步走向淋浴间,李洵跟在她身后。 “第一间,完全转不出水。”舞者侧身指了指方向“我这就去拿工具箱。” “好。”非羽轻应一声,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你真的没问题吗?”李洵有些怀疑“以前修理过吗?” “可以这么说。”她边说边转动着莲蓬头下的开头装置。“有一回同样的情况,刚好被我弄好了。” “刚好?”好奇怪的说法。 “嗯。”非羽以右手稍稍敲着开头说:“就像这样子,没想到水就流出来了,所以才会说是刚好。”她轻笑一声“其实是很愚蠢的方法。” “不,我觉得很可爱。”李洵由衷地说。此刻神情专注的非羽,不像他之前印象中坚强活跃、孤寂矛盾的她,反而令他思及努力在月宫捣药的玉兔,是如此地单纯且惹人怜爱。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非羽。 “可爱?”非羽愣住了,这头只见他的面容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如同冬日的阳光,暖暖地融解所有争执的可能。她喜欢这种和谐感,有着即使下一秒生命走向休止也心甘情愿的平和。 这会是自己所期望的和李洵相处的模式吗?因为希望和自己所在乎的人好好相处? 哗啦一声,一道如瀑布般的水流突然倾泄而下,猝不及防之下,非羽闪避不及,水流瞬间冲走所有思索能力,徒留下彻底湿透的自己。 “老天!”李洵惊呼一声。 水势缓和下来,她望了眼一身的狼狈,又抬起头扫过不听话的莲蓬头一眼,深感有趣地笑了出来。 存在,也是这么地有意思。人们永远无法预测下一秒钟会有什么波折,然而即使是众多苦难,也可以有着好心情的。过去是这样,未来自然也会这样。就像有一天可以不被李洵讨厌而和气地相处,总有一天,也能够被父亲怕接纳的。 李洵也笑了,无法不被眼前可爱的非羽所感染,摇着头走近她,伸手轻轻将她的发丝拨开“你说的刚好,就是这样吧?” “嗯。”非羽伸手梳开透湿的发,唇畔仍挂着止不住的笑意。“真是乱七八糟。不过也很有意思。” 他极轻地为她抹去面颊上的水珠,湿透了的非羽狼狈中有着单纯的可爱,更加令人疼惜。 她再次呆愣住了。李洵的温柔莫名地熟悉,是如此地安全,如此值得信赖,如此地动摇她遥远的记忆领域。 她睁大双眸,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他的眼眸有宠溺的温柔,他的唇畔有体谅的微笑,他是如此不同于前些日子的印象,如此地让她感到幸福。 这就是在乎吗?很温暖、很牵挂的感受? “怎么了吗?”李洵看着有些失神的她询问。 “不,没什么。”非羽浅浅一笑“只晨想,我们曾经见过面的,对吧?” 李洵回以一笑,笑容里带着几许感触。“我想也是。” “什么?”她眨动眼睫不解的看着她。 “我想,也许远在今生之前,我们就见过面了吧。” 非羽不知如何回答,只感觉到他的目光温柔得令她难以移动。 “我把工具箱拿来了!”打破这片宁静的是闯进淋浴间的舞者,只见她大声嚷道:“啊!水怎么流出来了?” “水?”非羽甫回过神,只见水流依然潸潸淌落着。 她险些就忘了,自己是在修莲蓬头。 ? 电话铃声在屋里轻轻回荡着,像泛漾开的波浪,在如溶液般的夕彩里缓缓流淌。止境盯着话筒,慢条斯理地接起。 “我是兑非翊,你是止境吧。” “嗄,被发现了。”止境的语气和神情显得轻松愉快。“非羽姐不在,如果要找她,要晚些时候打来。” “我刚才见过她了。这通电话是找你的。”非翊的声音带着深沉的愁绪。 “是吗?有什么事?”止境不疾不徐地问。 “我想拜托你,劝非羽快点离开。家父私下作了些有违情理的决定,为了非羽以及她身边的人好,希望你能说服她。家父的行径你应该略知一二,他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所以我很担心非羽。” “你不是和非羽姐谈过了吗?” “没错。”非翊缓缓叹了口气“非羽似乎打算据理力争,只不过这么做根本是以卵击石,后果堪忧。” “这个我了解。”止境可以想见后果。 “唉,也许你们看不出来,不过,她确实是很在意家父的。表面上看起来很坚强,实际上她很脆弱、很惶恐。 “她一直没有表现自己的感受,或者说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在我们之中,最在乎家父的,其实是她自己。因为无法接受被排斥、被否定的感觉,所以才会离家发展。与其说她是在追逐自己的理想,不如说她试图借由外在的肯定来确定自己存在的意义,想要等到有一天,家父也能够重新接纳她。 “幼年受到伤害太严重,她没有办法肯定自己,没有办法面对现实。”非翊再次叹了口气“虽然连我也不是很明白,家父对我们的否定何以这么严重,究竟是怨恨或是厌弃?只是非羽深受这个变质家庭所害,我不得不阻止她继续这样下去。” “这个我可以了解。”止境温和的口吻有淡淡的包容性“只是就算劝非羽姐离开,就算让她死心不再抗辩,她也不会幸福的。不管是多深的伤害,都无法借着逃避来解决的,不是吗?我相信非羽正学着去面对、去感受。” “你不懂家父对我们的怨恨,那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他也需要学习呀。”止境很有信心地笑了笑。“因为遭受过背叛,所以遗忘了爱人的能力。因为害怕、不安,以及逃避面对,所以才不断地造成伤害,所以激烈地想以伤害去证明。其实都是在乎,都是缺乏勇气。” “止境”非翊思索着她的话。 “我相信非羽姐,也相信会有另一个人支持着她的。”止境语气认真地说。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学建筑的吧?” 止境轻笑一声“所有的系所和工作,都是和人类相关的,不管是建筑或是什么都是希望让人类得到幸福的,不是吗?” 也许幸福始终存在着的,只是我们缺乏勇气,缺乏面对的勇气,也缺乏承认的勇气。 所以,我们才会如此孤寂地期待幸福。 ? 舞蹈教室内忙成一团,服装师前来为舞者们量身,在嘈杂声中,老师不得不宣布下午休息,随后又一头栽入舞台布置、灯光、音乐诸多繁杂事情中。 不知是谁将音响开到最大声,室内充斥着震耳欲聋的旋律,非羽好不容易量完身,看看没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便半掩着耳朵溜出教室。 初冬时节,户外寂静而萧条,蔚蓝的天幕上,薄弱的云层撕裂平铺,她缓缓吸吐着气。突然,几粒树籽自顶上而落,她抬起头,李洵在树枝间朝她招手。 “量完身了?”他泛着笑意问道。 “嗯。”她点了点头。 “要不要上来?”李洵递出了手,一脸亲切地问。 非羽犹豫了一下,然后握住那双手,灵巧地缘木而上。 “这里很舒服。”她看了看四周后说道。坐在树上视野更加辽阔,她也跟着开心起来。 “嗯,里面有点吵,还是这儿安静。”李洵注视着她说。能够这样平和的相处,真是件令人舒坦的事,感谢非羽不记前嫌的性格。 “每次定装都是这样,每个人都很兴奋。”非羽遥望着教室“一方面是难得不用练舞,另外,也有种接近完成的满足感吧。” “你也是这种感觉吗?” “也许吧。学舞、练舞,然后看着成品一点一点达成,终于展现出来,总会有一种满足的感觉。那是一种可以清楚感觉自己在进步、在创造、在成就的价值感,非常地舒服。” “是吗?”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半晌,才缓缓地说:“非羽,你愿意谈谈吗?关于你的过去。” 话题转换得太过突然,非羽一时间只是愣愣地望着他。 “因为你说过的,舞蹈是为了跳脱过去。”他想要了解她,了解她的悲伤与痛楚,然后希望可以给她真实的幸福。 她把目光投向远方,久久才开口“为什么会想知道?” “因为关心。”李洵毫不犹豫地回答。 非羽回神注视着那双诚恳的眼眸,有所领悟地浮现一抹微笑。 过去,她咀嚼这个字汇,心中窜升起万般感受。“关于我的过去,我也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好。” “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吗?” 她轻摇下头“不,只是很难说清楚而已。因为从来就没有告诉任何人的习惯,即使说出口,也不一定能有所改变,最多是让别人一同感伤吧。再说,也许不会有人相信,看起来很好的我,其实是个”非羽深深吸了口气,以一种佯装不在意的语调说:“被父亲厌弃的女儿。” “非羽?”李洵惊讶的唤道。 “我可以了解我父亲的心情,他的妻子和别的男人私奔,他的孩子把别的男人视为生父。那是一种彻底被背叛的痛苦,无论如何也很难平复的心情。只是我不明白,他对我们的怨恨怎么那么深?我不知道究竟怎么面对他才是?就这样,不知不觉地逃避着过去。”非羽的唇畔有虚弱的笑“想要在舞蹈中忘掉一些事情,只有忘掉被否定的事实,才感觉距离幸福接近一点。” 李洵没料想到他所伤害过的非羽、他所在乎着的非羽,竟承受着这么多痛苦,他心里被前所未有的怜惜所笼罩,像是后悔和无处投递的愧疚,紧紧纠结。 “怎么了?”非羽见他的瞳里有着深沉的伤痛,亦如感同身受的神情,她不禁感动莫名。 他摇遥头,努力挤出一抹笑容,伸手拍拍她,语气认真地说:“这不是你的错。” “李洵。”她轻唤他的名,心头溢满温暖。 温暖在内心深处发出撞击,带着遥远的记忆流淌而开。记忆,有着鲜少而深度的关怀和照顾。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以为不能再想起的片段,就这样清晰地重现。 她凝望着他,显得有些失神。 “非羽,你要不要紧?”察觉她神情恍惚,李洵不禁关心地问。 “嗄?”非羽轻微一愣,旋即淡淡地笑了笑“不,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人?” “嗯。”她微眯着双眼,带着些许追怀的口吻说:“一个朋友。突然感觉非常熟悉、非常地清晰,不知道为什么?” “是吗?那是怎样的人?” “他是我大学时代的朋友,也叫李洵。”非羽将他微扬起的眉,视为听到有人与他同名同姓的惊奇。“忘记是什么时候了,他好像也说过不是我的错这句话。” 李洵着实震惊,没料想到她依然记得这件事,他以为非羽早忘了他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和刚才一样,有一种非常温暖安全的感觉。”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想知道过去的自己在她眼中是何模样。 “他是个”非羽甩了甩头“我不擅长形容一个人,只不过感觉上他是个温暖的人。虽然他对自己缺乏信心、做事畏缩、任劳任怨,不过,他是我的朋友。” “非羽?”李洵不敢置信她如此坦然真诚的态度,原来多年来认为非羽否定自己价值一事,不过是庸人自扰、自卑心作祟的结果。他不禁要怀疑,自己和非羽之间究竟有着多少误会和判断落差? 以为非羽是幸福的,所以以伤害她来报复。 以为非羽否定过去他的价值,却不知道非羽视他为朋友。 以为自己是痛恨着非羽,才忽略了什么是在乎的感受。 “怎么会想认识他的?” “咦?”非羽眨了下眼,略带惊讶的看着他。 “怎么了?”李洵不解地问。 “因为他也问过一样的问题,只是那时候我回答得太仓猝,总觉得似乎做错了什么。其实我想认识他,也许是不了解吧?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默默承受所有不合理的对待,而不做反抗?”她深深吐了口气,颇有感触的说:“我就做不到,无论如何勉强自己也做不到。” 李洵伸手温柔地后拍她的发,轻轻地说:“因为他也来自一个破碎的家庭,有一个被否定的童年,所以害怕、畏缩,对自己缺乏信心。” 他想起过往,想起被否定、被厌弃的过往,想起哭得伤心欲绝的母亲,还有永远传达不了的心声,这一点一点构成了遇见非羽前的自己。然后想起他们的相逢,那么多的误解和怨怪,终于一点一点地完成了现在的一切。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不过,我想他会成长的。”他认真地说,也像是告诉自己。“一定要慢慢懂得心中真正的感受,懂得不伤害任何人的幸福,懂得对自己有信心,也懂得相信重要的人。”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非羽睁着困惑的双眸,好奇的问。 “我猜的。”李洵淡淡地说,唇边缓缓浮现一抹微笑。 他的微笑似有丰无法形容的魔法,非羽难以移目的注视着,从内心最深处升起温柔的感动。 和这样的李洵在一起,就好像能够看见幸福的分子如光芒般盈盈洒落,好像存在的每一分钟,都有了加倍的价值。非羽由衷地这么以为。 ? 非羽心情愉快的回家,感觉路上的景物都添加了些许温柔感动。然而,这样的心境在她探身由信箱拿取信件时,彻底改观。 从信封内跌落而出一小块八卦形的黑紫色金属片,她的心中倏地浮现几许危机感。抽出艳红的云彩纸,讶异于那是张喜贴。 “难道这是”她打开喜贴,果如预料中,上面写着她的婚宴时间、地点。这就是非翊所说的尽快逃走的婚约吗?这么说来,父亲已经找到她的下落了。 非羽有短暂的呆愣,然后是急涌上心头的不平衡。不管非翊说过什么,她依旧无法释怀,无法告诉自己不做任何反抗辩驳。如果父亲要公开伤害她,那自己有什么不该反抗的理由?如果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那岂不是自己否定了自己的价值? 她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捏紧掌中的喜贴,她不再犹豫地走出公寓,拦下计程车,朝着兑家而去。 突然之间,她能够明了当年孱弱的母亲是抱持怎样的心境带着他们重返兑家。那是一种尽管明白不会有更变的可能,却又不愿意就此作罢的尝试。不管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当兴起这样的想法时,内心里其实是不安的吧? 因为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的颜色,我们才会不顾一切地用尽所有可能,是这样吧? 第七章 看到兑家宅邸的刹那,就如同遥远记忆里初睹这宏伟建筑一般,非羽的胸口有着即将被吞噬的强烈幻觉。紧抓着掌心里有若诅咒般的金属片以及红贴,她的心里充满混乱的情绪。 她像是闯入者似地一路穿越花园前庭,在踏入大厅时,看见迎面而来的管家以陌生的目光扫视许久,才迟疑地询问:“小姐,请问你是?” “兑非羽。”虽然没有半点犹豫地答复,然而非羽却感到悲凉可笑。这就是她的家? 所谓的家,只要是一同生活、一同分享喜悲,那么,即便是没有血缘关系,却仍堪称完整。反之,即使在血缘上密不可分,彼此的联络早已截断,那么一切正如同排演欠佳的舞台剧,徒留下标笺角色的冷清吧。 非羽望着表情瞬间变得僵硬的管家,撇撇嘴道:“告诉我爸,我有事情找他谈。” 管家闻言,脸上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我会转告老爷的。请大小姐到会面室稍候吧。” “不,我和他在这里说就可以了。”非羽加强语气的说。会面室,如同询问罪犯的房间,除却一面以强化玻璃为隔间效果外,只留下死灰色的墙面。那是父亲和他们兄妹三人逼不得已需要沟通时的空间。 非羽痛恨那里,无论如何也磨灭不去存在于那空间中的绝对的嫌厌。 “不在会面室恐怕不行,这是规定呀,大小姐。” “要在哪里谈话是我和他的事情,你只要负责传话就可以了。”非羽再次抬高音量,以不容违抗的语气强调。 “大小姐——”管家还想再说什么,一声冷漠而不带情感的语句乍然响起。 “已经来了是吗?还是这么意气风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突然出现,就像她记忆中没有丝毫温度的面无表情。他挥了挥手,管家随即退开。 “这是什么意思?”非羽扬了扬手中红贴,将它抛到地面。 “兑非翊还没向你通风了信吗?”男人一派优闲地拾起红贴,无情无绪地说:“那我解释给你听好了。这是你的结婚请贴,明白了吗?” “为什么就连我的婚姻你也要干涉?”挑起眉南问“太荒谬了,你以为我是你的傀儡娃娃吗?” “不,我没见过这么碌目儡。”他的语调听不出一丝足以称为感觉的东西。“只不过,我有办法让你乖乖听话的。” “这样有什么价值吗?折磨我对你有任何好处吗?”这是非羽深埋心里许久的问题。“我已经自动消失在你面前,不是吗?这样还不够吗?” 男人凝望了她一眼,双瞳因岁月的洗涤已成浅薄失温的淡紫。“你过得不错,你以为那会是我所希望的?” “你是什么意思?我过得怎么样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是怎么希望的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已经够了,虽然我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你和妈妈的问题,不是我的错。”非羽一字一字清晰地强调“就算我身上流有你的血液,就算妈妈对不起你,你也没有权利操控我的一切,更没有权利伤害我的朋友、我的生活。”她将掌中的金属片重重掷往地面,发出响亮的声音。 男人笑了,隐隐的笑容里包含着许多无从探究的意念。他冷冷地说:“你还有什么想说就说吧。我刚才已经说过,会有办法让你乖乖听话的。你就趁这个机会尽管说,免得将来没机会了。” 非羽咬着下唇,有一些不舒服的感受。她始终拙于面对父亲,拙于面对一个毫无感情、毫无动怒意愿的男人。像是被流放到极地的荒凉,面对万丈冰层而无力得绝望。 “你这样还算一个父亲吗?” “这句话你怎么不去问把你生下来的女人?”男人微蹙了下眉,不过迅速回复漠然。“她也算一个妻子?也算一个母亲吗?” “那是你们的问题!”非羽激动的冲口而出。“犯不着拿我出气!我已经受够了!你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分辨不清?这和我没有关系!” 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深吸了口气“我想,弄不清楚的人是你吧?” “什么意思?”她仰起头,想仔细看清楚他眼底的含意。“你说个清楚。” “我讨厌你。”他清清楚楚地说“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得到幸福,不会允许你过得平顺自如。我会让你活得很痛苦,让你体会我所尝过的滋味。这样,你清楚了吗?” “你——你有毛病!”非羽忿忿不平地说“你这样做还算个人吗?” “随便你怎么说。”他以满不在乎的口吻回答着,接着转身走上阶梯。 “你等等!”非羽一个箭步向前,亟欲把事情说个清楚。“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我不会绝对不会允许你再支使我的生活,再伤害我周遭的人!你根本没有这样的权利。” “是吗?”男人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有着不以为然的嘲讽。“这只是你的想法,基本上还是有困难的。” “什么意思?”非羽先是不解,但随着他目光向后瞧,只见不知何时已围上一批保镖、仆役。“你想做什么?” “既然都回来了,全身而退岂不是太无聊了?”他带着笑容平淡地说“从小也学了不少功夫,这应该不成问题的,你就认真点应付吧,不然可是会被拘禁起来的。” “你不要欺人太甚!这分明就是——”她没有机会骂完,如雨点般的拳头朝她而来。 他算什么父亲?非羽的脑子里、胸口里,满满的都是不能平衡的抗议。 “就算扯破嗓子也不会有用的。”男人缓缓拾阶而上,淡淡地说“兑非翊也好,兑非翎也好,刚好都不在家,恐怕没有人可以帮你了。” “你真的疯了!”大声嘶吼着,使劲推开抡拳猛攻的保镖。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家?她的存在被彻底否定、践踏,甚至连谈判的资格也没有。胸口涌上浓浓的失落感,尽管连她也不明白还有什么是可以失落的? 非羽已经忘了当初回来谈判的期望,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希望什么,只有迷迷茫茫间,记得非翊的话语—— 你所期待的幸福,并不是离开,而是被否定自己的人所接纳 如果这是她的幸福,岂不是既沧凉又可笑吗? “住手!统统给我住手!”非翊的声音乍然响起,瞬间大批保镖四散而开,脸上明显有着惊讶。 非羽抬起头迎上兄长那既担心又无奈的双眸,轻轻摇了摇头。 “非羽”非翊盯着一身狼狈的妹妹,万般感受不知从何说起。 非羽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长叹了一声,越过伫立着的非翊,拉开大门离去。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即使彼此沉默,也一定可以明白。 天空开始降雨,绵绵密密的雨丝如同一张网,无边无际地笼罩整个城市。 ? 非羽离开兑家宅邸后,孤单地在街上游荡着。雨仍旧不止息地下着,透过衬衫浸湿单薄的身子,她身上的伤口雨水混合着血迹缓缓流淌而下。 想是这样的自己,非常的狼狈吓人吧? 不过真正吓人的,或许是一颗被打击得破碎的心吧?非羽连想也不敢去想,现在真正的感觉是什么? 那么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非羽仰望着漫天大雨沉默的思索。 一对父女由她身旁走过,她听见小女孩嘟着嘴吵闹着“到底要走多久啦?脚脚很痛耶!” “小倩乖,再一下下就到了。”男人拍着女儿的头“你看你看,那家百货公司上面有小矮人喔,看到没有?” “那哪是小矮人呀?你很无聊耶!”小女孩提不起劲地抱怨“到底还有多久?我不要走了啦。” “好好好,那爸爸背你好不好?来,爸爸背你。” “快点!不要慢吞吞啦!” 非羽望着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有好多的感受就这样急涌而上,无法抑止。 小倩,你知道吗,你可是非常幸福的。不要那么急躁地抱怨,不要那么狂暴地对待父亲,你要好好地体会,好好地把这样的幸福记忆起来,知道吗?像是下雨天的夜里,繁华热闹的街景,百货公司的小矮人,还有父亲暖暖的大手,这些一点一滴的记忆,都是任何人无法窃取的宝物,你明白吗? 因为,不是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可以幸福。 真正的幸福,也许不是在遥远的地方。 你明白吗? ? 电话铃声不知响了多久,窝在沙发上翻看书籍的李洵,终于回过神接起话筒。 “喂?我是李洵。”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坤止境。”止境的声音有一种令人相当舒服的感觉,像是冬日的阳光和春天的微风。“请问,非羽今天大约几点离开舞蹈教室的?” “嗄?”李洵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心里逐渐浮现不安的情绪。 “非羽她还没有回家。虽然那么大一个人,晚归也没什么,只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她还没有回家?怎么可能?”李洵瞄了下时钟,已经十一点了。 “嗯。外头的雨势越来越在,她不晓得到哪里去了。” “她没有回家会到哪里?”牵念像是一团黑影不断在他内心扩散,泛漾着凌乱的猜测与不安。 “可以请你帮忙找找好吗?”止境提出请求“这么晚了,我也不太方便出门,所以想麻烦你到舞蹈教室那里找找。” “我知道了。”李洵一口就答应,随即在止境的道谢声中挂断电话。 非羽会在哪里? 李洵的脑子乱烘烘的,一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从没想过面对非羽的事,他竟会完全乱了方寸。李洵霎时明了非羽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他深吸了口气,重新要自己冷静下来,拿起皮夹和钥匙,拎起雨伞出门。 挂上电话的止境,望着摊在桌面上兑家宅邸的设计图,深深地叹了口气。 非羽,你千万不要有事。 ? 雨无是地下降着,除了淅沥雨声外,只有微弱的呼息声。 非羽坐在舞蹈教室外,以双和环抱着脚踝,目光呆滞地望着隐没在水洼里的雨丝,任凭时光之河缓缓地流淌而过。 不想回住处,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止境的关怀;不想再前往什么地方,因为不知道该拿什么心境去继续。 于是,就在游荡许久之后,这样空置着自己。 就这样一个人静一静吧。 多年来想让自己变得坚强的意念,迄今却有种欲哭无泪的伤感。非羽意识到属于内心的脆弱和恐惧,就如同一路成长而来想压抑住的被否定感,不断地蔓延。 父亲所说的话、哥哥想说的话,还有自己内心的意念,都那么的清楚。非羽心里有数的,和红贴一起收到的黑紫色金属片,那是父亲对她的警告,是为未来可能进行的手段所做的预告。 她痛恨这样子,痛恨这种无可逃避的威胁,痛恨一切不安的感受。她希望有人可以拯救自己,把逐渐陷落悲伤深海的她拉回陆地上,把所有的寒意统统驱除,给予温暖。 只要温暖就好了。 突然间,非羽想起李洵的容颜,温暖的目光、体贴的笑容、修长的手和舒服的声音,在这寂寥冷落的夜里,居然那么强烈地占据着她的胸口。就像初次认知痛觉的孩子,心中闪过的愕然清楚地告诉自己,这是思念,这是在乎,这是喜欢。 在不知不觉中,李洵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 “李洵”非羽声音微弱的唤道,两行泪水缓缓顺颊滑落而下。 她是个被母亲遗留在世上,被父亲厌弃着成长,怀抱无法实现的幸福期待的生命。只是有谁能够阻止,再被剥夺下去的命运? 她不愿意再见到任何苦难的色彩了。 ? 李洵打着伞,慌忙地找寻着非羽的身影。曾是熟悉的街景、路灯和商店招牌,都像隔着毛玻璃般模模糊糊地映在眼底。内心所有意念在不知不觉中混乱一片,什么也理不清的世界里,只落得折磨人的不安。 非羽,你究竟在哪里?可千万不要出事。他在内心默祷,朝着舞蹈教室而去。 想要马上见到非羽,看到她安然无恙。李洵千般思绪里,只有这个唯一的目的。 感觉像是跋涉过千万里的死沙,穿越过数千万光年,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舞蹈。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湿淋淋的冷雨飘降中,他的目光看向一个瑟缩在门前的身躯。 “非羽?”分辨不清应该感谢或是担心,李洵只是撑着伞缓缓地走近她。非羽以双手环着脚踝,湿淋淋的发披散整个肩头,整个人显得很狼狈。 非羽抬起头,目光迷离的望着突然出现的李洵。如同幻梦般,漫天细雨的凄冷夜里,她如此沧凉地思念他时,他就这么现身在眼前。她的胸口满满的都是激动感受。 “嗯。”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才好,他只是伸出手拉起她。 “李洵”非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上满是遭受打击的悲伤。 李洵什么也没有多说,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衬衫。 他松开了伞,以双手更用力地搂住她纤细的肩头。这不是第一次拥抱,毕竟在舞蹈中有太多次肢体接触,但这是第一次,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意念,单单为了守护怀中这个生命。 什么都不重要,他只想让非羽过得幸福一点,即使只有一点点。 “发生了什么事?”他轻声地问。 非羽摇摇头,暂时还不想开口。李洵的怀抱是那么温暖,让结逦抟赖乃不愿离开。她把耳贴在他的胸口上,听着让人心安的心跳声。 李洵见她没有回答,也没有追问,她想说时自然会说。 沉默,在纷飞的细雨中持续了好一阵子。非羽终于尝试性地以微弱的声音启口“我回过兑家。” “兑家?”李洵有些讶异,略扳起她的面容,关切地问:“难道这些伤口都是” 她咬着下唇,目光沉痛,不言而喻。 李洵的内心充满了怜惜、讶异、不平和无奈。他伸手轻轻触碰她额头上已经凝固的血渍,还有瘀青乌紫,心中百感交杂“为什么?还会痛吗?” 非羽移开了目光,只是抓住他的手缓缓贴向颊边“我爸要我遵从婚约。” “婚约?”李洵瞪大双眼,难以相信。 “他说,他不要我幸福,他”她冰冷的手紧抓着他的掌,数度无力言语。“他要我尖得痛苦,永永远远的痛苦。” “非羽。”李洵紧握着她的手,眼底全是怜惜不舍。 “他讨厌我。”非羽没有流泪,只是咸咸的雨水由眼眶滑落“为什么?他是我爸爸,是我的爸爸呀!每一个人都有爸爸,可是我的爸爸却为什么?我真的不想这样的” “那不是你的错。”李洵揽着她的肩,摇了摇头“真的不是你的错。” “可是” “非羽,你没有错,真的。你要相信我,明白吗?而且,”他顿了下,语气坚决地说:“我也不要你嫁给别人,什么人都不可以,知道吗?” 非羽双眼大睁,流露些许疑惑。 “因为我喜欢非羽。”李洵认真地说“最喜欢非羽” “咦?”非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李洵体贴地笑了笑,松开她,弯身拾起了伞。 “这样下去,真的会感冒了。”他脱下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我送你回去吧,要好好休息。” 非羽拉紧外套,点了点间。李洵握紧她的手,缓缓地走。 “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想起了什么,轻声地问。 “坤止境。” “你是说止境打电话给你?” “嗯,她担心你这么晚还没回去,而且一个女孩子出门也不太方便。再说,我也很担心,没有办法坐在家里等。” “谢谢。”非羽挤出一抹笑容,迟疑了下又问:“你说,晚上出门不方便,那真的是止境说的吗?” “嗯。”李洵点了下头“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止境——”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看见由巷口驶出的车正向他们加速冲来。 “危险!”非羽反射性地扑向李洵,两人向道路旁滚开。车子以飞快的速度辗过遗落的雨伞,溅起大片水花,随后扬长而去。 “老天!”李洵一身泥泞,惊骇地撑起身子,转身关切卧倒一侧的非羽“你要不要紧?” 非羽没有回答,一骨碌地爬起身来,走向被汽车辗过的雨伞。 “那车子也真是的,连个车灯也不打就突然冲出来。你没受伤吧?”李洵见她站着,一句话也没说,担心地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非羽摇头,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地上黑紫色的金属片。这不是什么意外,也不是迷糊的驾驶,而是父亲的警告。 警告,就像冷冷的雨水,没有尽头地泛漾而开。她什么也无法改变,什么也无法抗驳,只有孤寂无助地任人宰割。 非羽的内心感到有史以来最强烈的胁迫感,她难以扭转翰坤,只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建筑起的世界,一片片地剥落崩解,一无所剩。 她摇摇晃晃地蹲下身,伸手拾起冰冷的金属片,紧紧地收纳在掌心。合起眼,泪水无声地滑落而下。 “究竟发生什么事?”李洵蹲下身,按住她的肩膀,温柔地询问。 非羽再一次摇头,把脸埋在掌中,不发一语。 人应该是为了幸福而诞生的吧?只是由这双瞳所看出去的世界,为什么仅有扭曲后的光芒? 尽管跌跌撞撞想忘却一路走来的苦痛,却无力挣脱纠缠不止的午夜梦魇?纵使有什么努力想保护的事物,也无法令自己变得坚强。所谓的生命,到头来只是孤单的期待幸福吗? “非羽,没事的。”李洵以双手环住她的肩,像是安慰也像是保证地说“真的不会有事的,真的。” 真的不会有事吗?她怎么能告诉他,父亲也许会毁了他。这种话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见她仍是不出声,他扳过她的身子,紧紧地搂住她“真的会没事的。” “李洵”非羽紧握着拳,压抑呜咽的冲动,任凭泪水蜿蜒而下。 “不管你在担心什么,把它统统交给我,好吗?”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想保护非羽。 无论未来会存在什么苦难,都要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克服。望着泛漾在湿漉漉地面的涟漪。 第八章 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咖啡香,李洵握着话筒,压低了嗓音说:“非羽大概是太累了,已经睡着了。” “她还好吗?”止境关心地问。 “刚才有些激动,我想休息过后应该会好一点。”其实他也不能确定。 “那就好。” “对了,你知道一个黑紫色八卦形金属片的意思吗?” “八卦形金属片?” “嗯,非羽一直抓在手上的东西。”李洵盯着掌心里的金属片,好奇地问:“有什么特殊含意吗?” 止境干笑两声“我想应该没有吧。” “是吗?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吗?”察觉她亟欲回避的态度,李洵多少心里有数。 “不,是你多心了。”止境委婉地笑着“那么,非羽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你不打算告诉我是吗?” “我想,我们每个人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你要照顾非羽姐,而我,也会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默默使力的。” “什么意思?”他不懂她话中之意。 “啊,非羽姐在你那里,可不能侵犯她喔。还有,她睡着的时候很可爱,要偷偷拍照就趁这个机会吧。一切拜托了。” “喂?喂?”止境没有给他任何回话的机会,立即挂断电话,他只有放弃探究,轻轻挂上话筒。 反复地再看了几回金属片后,他斟了杯咖啡,走进房里看看非羽的情况。 在雨夜中几番折腾,他们甫搭上计程车,非羽便睡得不省人事了。在不知道她的住处下,他只好将她带回家里。又担心浑身湿透的她容易感冒,只有硬着头皮请隔壁屋子的老太太帮她换上干净的衬衫、吹干她的头发。 李洵在床边坐下,啜了口热咖啡。 止境说睡着的非羽很可爱,他看着埋身在被窝里的非羽,不由得会心一笑。 深深的夜,淅沥的雨,在一切不能明确的气氛流动中,一些遥远而无法取代的记忆,就这么缓缓地浮现而开 ?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夏天,澄澈的苍穹上寻觅不着一丝云絮,空气里满满是蒸腾的热度,李洵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窗口,凝视着运动场上的球赛。 突然,他身后传来爽朗愉快的声音。不知由哪里冒出的非羽直直走向他身边,潇洒自若地倚靠在窗框上“啊,球赛很精彩嘛。” “呃。”看见非羽的刹那便傻了眼的李洵,只有点点头。 非羽又看了几眼,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拍了拍他“也陪我打一场吧?一对一。” “嗄?什什么?”李洵睁大双眼望着面前溢满天使般笑容的非羽,顿时脑筋空白一片。 “篮球呀。天气这么好,不打球多可惜。”说完,不容他反对似地拖了他就走。 “可可是我”李洵手足无措,无力拒绝她,只能预见一场灾难。 对照正如同李洵的预料,一切惨烈得无法言述。拙于体育的他,无法控制沉重的身躯,即使是轻微的跑步,也气喘如牛、汗如雨下。缺乏练习的运动表现,更是错误百出。 “不行,我不行了”他追着篮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才打十分钟而已,振作一点吧。”非羽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要有精神一点呀!” “不行,这实在是”李洵喘着气,就在脑子里只残留豆渣般意念时“砰”的一声巨禹,他整个人绊倒在地上,面颊重重撞向坚硬的地面。 “啊!”非羽吓了一跳,讶异地看着眼前景象,随后缓缓走向他“喂,你还好吧?” “我”李洵疼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百般吃力地撑起身体。 她摇了摇头,伸出手拉他一把。“我真是服了你了。” “那是那是因为我”李洵一身狼狈,右手抹了抹脸,备感丢人地解释“我根本对这种东西——” “非羽!”他没有把话说完的机会,从球场外闯进几个呼喊非羽的女孩。“非羽,你在忙什么?” “篮球呀。”非羽似乎瞬间便忘了他的存在,神情愉快地转过了身。 “陪我们完几局网球嘛。”女孩们吱吱喳喳地包围了非羽,像是一下子把他们之间划开了两个世界。 李洵注视着非羽的侧颜,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遭人遗落的感受。 “网球?听起来很不错耶。” “那就走啦!走啦!”在一群女孩子的簇拥中,非羽是真的忘记他了,甚至连一句招呼也没有,便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第一次的相识,如此狼狈混乱且充满笨拙的讯息,李洵纵使想遗忘也无法如愿。 ? 在那之后,他以为和非羽之间不会再有交集。只是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她开始以某种莫名其妙的方式介入他的生活。这样一个不懂拒绝、不善表达的人,开始成为栽些为人注意的角色,像是沾染非羽的光华,成为月晕之下微弱的一圈淡彩。 到底这样的结果是好是坏?当时的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印象里是个大雨滂沱的夏季午后,淅沥哗啦的雨声里,非羽在他面前闲晃着,一面提高了嗓音问:“喂,系学会的预算你弄好了吗?” “嗯,差一点点。”虽然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为非羽卖力工作,李洵还是努力地核算预算表,以及开支估算。 非羽闻言似乎相当开心,立刻从背包掏出一叠资料递给他“既然快好了,那这个也拜托你啦。” “咦,这是什么?”李洵睁大双眼,感觉梦魇似永无止境。 “会很勉强吗?”非羽低头问,又自顾自地说:“如果觉得很勉强,可以明白说出来,我不会强人所难。” “不,不会勉强。”他语气艰难地说。对于自己这种生来被人欺侮的性格,他简直无可奈何。 “这样呀。”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挥了挥手说:“那就拜托你了,我可要去练舞了。” “嗯。”望着成堆的文件,以及愉快消失的身影,李洵除了叹息外,无言以对。 他好不容易再说服自己回到那些与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杂务上,没有多久“砰”的一声巨响,教室门被用力地推了开来。 “你就是李洵吗?”一头雾水的李洵心里浮上不祥的预感。 “呸,就凭你这副德行,姓兑的是脑筋有问题呀?”为首的男人一脸不屑的神情。 李洵唯一听进去的,只有“兑”这个姓氏,不需要怀疑,这必然是与非羽认识的代价之一。 “算了,咱们别跟他铝耍就照人家委托的来办吧。”男人咧开嘴,露出不怎么友善的笑容,在李洵尚未反应过来时,狠狠地揪起他的衣领“得罪了。” “砰”的一声,李洵整个人像个破娃娃般被扔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一堆座椅中,全身筋骨像是分解般地剧烈疼痛。他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看着四散的文件,飘飘而下。 “你们究竟是谁?”李洵挣扎地撑起身子,想问清楚事情缘由,却又挨上两拳,再度被丢向座椅中。 “大概被打得不清不楚吧?”男人一派悠然地走近他,以厚底鞋跟左右辗踩他的左手“简单地说,就是要你远离兑非羽。离得越远越好,最好什么关系也别扯上,这样日子会好过很多。” “嗄?”李洵反应迟钝地回应着,对方陡地一个巴掌直甩而来,他来不及闪开,干脆把双眼闭上,意外的是耳畔传来一声哀号。 他连忙睁开眼,只见男人的颈部被一双修长的手握住,对方一使劲,他登时摔向另一侧桌椅当中。乒乒乓乓,巨响撼人。 “兑兑非羽?!”男人瞪大了眼,完全不敢置信。 “怎么,你也被打得不清不楚?”非羽发起狠来的样子,李洵是第一次目睹。 她举步走近倒在地上的男人,使劲又踢踩了几下。“那我就说个清楚明白。别让我再看见有人威胁我的生活。”她弯身捏住他的下巴说“我已经服从到最大极限,再下去连我都不敢保证会有什么事。” 男人笑得勉强“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难道他对兑小姐很重要?不会吧?” “啪”的一声,非羽一巴掌甩向他“对我重不重要,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最好弄清楚,我怎么过生活和你们不相干,也和指使你们来的人没有关系。” “这话和我们说是没有用的。”男人边说边缓缓撑起身体。 “是没用,所以你给我完整转达——”她没能把话讲完,男人陡然抓起一把椅子直砸过去,她直觉反应地举起手臂抵挡,对方却迅速跳起身逃跑。 非羽一回过神,反射性地急起而追“混帐东西!你们给我站住!” 坐在地上的李洵愣愣的望着穿越倾倒的桌椅堆的非羽,正欲开口叫唤时,她的身子突然微微一晃,迅速停下步履。 “非羽?”察觉她有些不对劲,他立刻起身赶向前去。只见非羽咬着唇,弯身按住左脚踝,颇是苦恼。 “你还好吧?”李洵低着头,轻声问着。 “真是该死,居然让那个混帐逃了!”非羽不甘心地咒骂着,然后抬起头,不悦地睨了他一眼“你有毛病呀?长这么大的个子,还被人家打好玩的?你就不懂得反抗吗?” “我我是因为”李洵不知道该说或不该说,非羽不会明白,他从小便是挨打长大的,早已经忘了要如何反抗。 “乖乖挨打的下场,你知道是什么吗?”她一脸受不了的表情。“那些家伙没有截下你一根手指警告我,就算走运了。” 见他怔愣着,一副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模样,非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拐一拐地向门口走去“真是搞不懂你!” “非羽,你去哪里?”李洵连忙跟了上去“你的脚不要紧吧?” 非羽偏过头,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和你没关系。” “可是”她是因为他而受伤的,他不能不管她。“这样不行的,扭伤若不治疗,会更严重的。” “不用你管!以你这种性格,只要乖乖站在那里,别挡我的路就行了。” “可是”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走着,他有些担心,迅速收拾好散落一地的文件,匆匆忙忙地追上她。 “干嘛?又怎么了?”非羽站在法学院大门口,望着漫天大雨问道。 “呃,我”李洵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挡路!”她不再理会他,决定淋雨回去。 他深吸了口气,从背包里掏出雨伞“那个我我背你回去。” 非羽眨了下眼,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接过雨伞笑了笑“这可真难得。” 李洵也笑了笑,感觉尴尬。好在她也没有再说什么,顺从地趴上他的背,撑开雨伞。 雨势比想象中更加激烈,仿佛天空正啪啦啪啦支离破碎崩落一般,整个地面转眼化为波光粼粼的湖水,人行走其中,会有一种游走在水之都城的幻觉。世界在此时此刻抽离了繁华喧嚣,只剩下雨水声响。 没有人开口说话,李洵几次招拦不到计程车下,无可奈何地打破沉默“拦不到计程车,这样好了,你的公寓不远,我背你回去好了,可以吗?非羽。” “非羽?”李洵见她久久没有回应,忍不住轻轻摇晃肩头。蓦然,啪答一声,头上的雨伞跌落地面,紧接着是剧烈的雨势直灌而下。他偏头仔细一看,她不知何时居然睡着了。 老天!简直一片混乱。李洵站在雨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办法背着她还能撑伞,只好冒着滂沱大雨,快步走向她的住处。 在这时候,他心里明了,这会是命运的更动。 ? 接下去的几天,非羽意外地在课堂以及各种活动缺席了,同学间流传着她生病的消息,众人对于活跃健康、光彩耀人的非羽突然生病,均大感惊讶。李洵知道后有些心腐焦,一下课立刻到她的住处探望她。 也许是淋雨加上过分疲惫,她才会生病吧。他边走边想。 门铃持续了好一阵子,才由门板后探出一张无精神的面容。苍白的双唇,迷离的瞳以及凌乱的发丝,仍构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味。 非羽注视着呆愣在门外的李洵,摇了摇头笑“是你呀。” “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李洵有些不自在的走进屋子里。 “家里有点乱,你随便坐。”说完,她如游魂般缓缓地走向冰箱,拿了罐咖啡。 “呃,你还好吗?”接过咖啡,李洵轻轻地问。这屋子如同她所说的,真的有些凌乱。所有的东西都像被拖了出来又不情愿放回去地虚置着,还有许多来不及处理的物件,随意地搁置四处,感觉就像眼前的非羽一样,乱无精神可言。 “嗯,也许吧。”非羽偏着头说,随手拿起桌上的饼干,有一口没一口地啃咬着。 “有去看医生吗?” “这种小病不会死人的。”她不以为然地应声“只是有点头昏而已,不会有事的。” “可是生病最好还是”李洵看到她不耐烦地摇摇手,起身向门外走去,忍不住问道:“非羽,你要去哪?” “买晚餐啊。”非羽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家里什么都没啦,早餐到现在都没吃还是你要帮我去买?” 这果然是非羽会说的话,李洵在心里这么想着。不过话说回来,整天没吃东西,对于一个病人而言不是件好事。 “我煮稀饭可以吗?”他征询她的意见。 “咦,你要煮呀?”非羽像是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那好,不过只剩下白米还有鸡蛋,此外什么都没了。” “这样就可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是基于同情心前来探病的,居然演变成像是特地来为她煮晚餐。李洵不由得想,他果然是天生好欺侮的料子。 当他端着煮好的稀饭上桌,才发现她竟趴在桌面睡着了。她难道不知道这样是不行的吗?他无奈地摇了摇她,试图喊醒她。 “非羽,非羽,吃饭了。”连摇了几下,李洵发现她的身子意外地滚烫着,轻轻触碰她的额头,好烫! 老天!难道非羽对自己的健康一点察觉能力都没有吗?如果他今天没有来探病,她说不定会病死在家里。 思及此,李洵也不管还要赶回家处理非羽丢给他的事情,只是急急忙忙把她抱回床上,然后用塑胶袋装状冰块,外复毛巾放在她额头上。 这到底是自己心地善良?还是关心着非羽?李洵不禁迷糊了。而他唯一知道的是,非羽的出现,确确实实地在某些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人生。 ? 由相识算起后的十年,李洵应让了当初的想法。非羽,的确在他的生命里扮演了无可取代的角色。 十年,怎么也没有想过,那个怯懦畏缩的自己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十年,从来也不会想到,那么意气风发的非羽会有着不愿探究的过往。 也许,人与人的缘分便是如此微妙吧?命运会以它的方式,牵引着所有相取分离、了解误解。 一口饮尽手中的咖啡,李洵为熟睡的非羽拉紧被子,轻轻地道了声晚安。 要把今天的泪水统统遗忘,等待朝阳再起的明日,重新展开笑颜。李洵由衷地希望,非羽可以过得幸福,过得愉快。 因为,非羽的快乐,也就是他的快乐。 在这淅沥的雨声,沉沉的夜里,李洵非常清楚地明白,在自己的心底真的喜欢非羽。 喜欢她,希望她幸福,并且愿意同她一起,克服阻碍在命运之前的所有困难险阻。 ? 非羽清醒时,盈睹的是穿越窗帘而来的灿烂阳光,她愣愣地凝望着前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缓缓地撑起身子。 “你醒了。”李洵声音轻轻传来。 她看见那道身影由亮晃晃的光芒中走来,有一种莫名的耀目和祥和。 “你还好吧?”他走近床边,递给她毛巾和牙刷,以及一套衣服“别误会,衣服是请隔壁婆婆帮忙换下的。” “嗯。”她感谢地看着他,微微一笑“谢谢,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李洵温柔的笑着摇摇头“一点都不麻烦,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谢谢。”非羽打从心底感觉温暖,由衷地说。 明朗的阳光里,有着一切如新、生活犹待创造的期许和希望,而与喜欢的人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感动的气息。似乎只要这么做,就能够触摸到幸福的霓彩吧? “喔,对了。”李洵想起了什么,绕向一旁矮桌,拿起搁在桌上的金属片递给她“这个你昨天一直握在手心,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非羽移开了目光,有些为难。 “我也问了坤止境,她什么都没说。”李洵看得出她的犹豫,体谅地拍拍她的肩“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让我分担吗?” “我”她尚未有心理准备告知他这些事,因为她知道,如果父亲真要做些什么,势必不会放过李洵。 只是,她该怎么说才好? “没有关系的。”李洵给她一抹宽慰的笑容“等你准备好了,再告诉我。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支持你的。” 非羽抬起头,看着他认真且诚恳的表情,心里涌上一股暖流。能够认识李洵真好,无论发一什么事都要努力克服才行,是他给了她勇气。 这时,铃铃的电话声响起,打断两人的谈话。 “我去接电话。你换好衣服梳洗一下,再一起去吃早餐。”李洵拉开房门说。 她点了下头“好。” 李洵来到客厅,接起了话筒“喂?请问是哪位?” “李洵吗?我是玎妮,事情不好了。”话筒的那一头一片嘈杂,玎妮的声音听来更是焦急混乱。 “到底怎么了?你冷静一点,慢慢地说。”李洵尽管担心,还是努力安抚她。 “教室发生火灾了!”玎妮似乎快哭出来地说“火一直在烧,老师刚才太过激动昏倒了,现在这里乱成一团而且一直联络不到非羽姐。” “没事的,没事的。”李洵心里满是震惊与焦急,只是他不得不告诉自己,总要有一个人是冷静的才行。“你不要着急,我和非羽马上就赶过去。” “可是整个教室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玎妮开始哽咽“老师的心血全都在里面” “我知道,我都知道。”李洵以全然了解的口吻强调。“你们待在那里,我们马上过去,知道吗?” 玎妮抽抽噎噎半晌,才说:“嗯,知道了。” “那我挂掉电话了,可以吗?”李洵不太放心地再向她确认一次。 “嗯,对了,现在这里有记者。”玎妮又补充了一句,然后先挂断电话。 他放下话筒,打开电视,转到现场直播的新闻上。只见狂肆的烈火熊熊烧着,灰黑色的烟雾四窜而起,他只能看着那单薄的水柱无效果地浇灌难以抑止的火势,心中一片惨痛。 “怎么了?”非羽从房里走出来,发觉他的神色有异。 李洵指了指电视,没有开口。 “那不是舞蹈教室?”她仿若遭逢雷殛,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电视荧光幕。 怎么可能?在刚刚以为会是崭新一天的早晨,她发现等待着自己去迎接的,竟会是悲惨混乱的局面。 难道说,这就是难以挣脱的宿命吗? 非羽环抱着手肘,一时间什么头绪也没有。 ? 计程车抵达现场时,四周仍是一片混乱,消防队和维持秩序的警员穿梭其中,围观群众的话题不外建材易燃性高,火热恐难控制之类。李洵拉着非羽往里走,找寻玎妮的踪影。 “非羽、李洵,在这里!”舞者的呼喊唤起他俩的注意,李洵回忆脚步向前走。 “非羽姐!”玎妮一见非羽出现,原本已止住的泪水又唏哩哗啦地滚落而下,整个人扑向她怀抱。“怎么会这样?” 非羽紧锁着眉,轻轻拍抚玎妮颤抖的背脊。望着眼前士气消沉的舞团伙伴,她可以明白大家心底的伤感,以及对此情此景的无奈感受。毕竟,这么多日子以来,大家就是在这里一同努力过来。无论是泪水或汗水,喜悦或成就,一切都紧紧地和这教室结合在一起,像是每个人生命中不可取代的重要部分。 “警察有说什么吗?”李洵蹙着眉,望着惨烈火势,沉痛地问。 “听说是人为蓄意纵火,刚好在附近晨跑的老先生看到的。不过对方动作很快,几乎是一眨眼,对方就骑机车逃逸了。” “你是说有人纵火?”非羽的心里闪过一丝不祥预感,不由得睁大双眼。 “太过分了,对不对?”玎妮激动地抓着她的臂膀“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大家的心血和努力为什么要这样被毁掉?还有老师也是很辛苦的,为什么全付之一炬?太过分了!” “警察说,会调查所有人的交友关系,看看是不是因为私人恩怨而引起的。”舞者补充道“可是我们每个人的状况大家都很清楚的,怎么会有问题?” “到底是什么人?”玎妮靠在非羽肩头嘶声哭嚷。 非羽咬着下唇,双眼低垂着,心里满是不安的揣测。 会是兑家做的吗?真的会是这样吗? 那么,就是她一个人的罪过吗?是她为大家带来这个令人心如刀割的结果吗?是她反抗兑家而让大家遭受的代价吗? 非羽心乱如麻,神色惨淡。 “非羽,非羽,你不要紧吧?”李洵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觉得有些不安。 “对不起。”非羽移开怀里的玎妮,极度克制自己的情绪说:“我想到一旁静一静。” “非羽姐?”玎妮含泪关切地看着她。 “抱歉。”非羽轻拍她的肩一下,转身拨开人群向外冲。 “非羽?”李洵不安地出声喊她。 “非羽姐果然是最伤心的人。”玎妮淌着泪说“她跟了老师那么多年。” 李洵瞥了她一眼,弯身安慰地拍拍她“别难过了,我去看看非羽。” “嗯。”玎妮顺从地点头“我去医院看老师。” 李洵点头,给她一抹鼓励的笑容,转身离去。 ? 站在看热闹的人群外,非羽努力地调整呼吸,想让情绪缓和下来。 阳光盈盈洒洒泄溢一地,她却感到空前的寒冷孤寂,紧咬着嘴唇不说一句话。 “非羽。”一声呼喊自身后传来,她转过身,抬眼循声望去。 “还好吗?”站在阳光中的非翊,有一双渗不进光彩的眼眸。 她想挤出一抹微笑,但嘴角尚未扯开,泪水已经扑簌簌地滚落而下。 “我以为你在工作。” “对不起,我没能阻止他。”除了“对不起”三个字,非翊不知道还能向妹妹说些什么。 非羽摇摇头,睁着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看着他,迟疑地伸出右手。 非翊皱了下眉,由上衣口袋掏出被熏烧过的金属片,轻轻放在她的掌心。“我在现场捡到的,都烧黑了。” 她强忍住呜咽,噙着泪水看丰掌中的金属片,颤抖地握紧它。 “非羽?”他心疼地唤了她一声。 “已经来不及逃走了,是不是?”她苦涩地笑“只能看着我周遭的人,一个一个受到伤害是不是?” 非翊无言以对,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声。 “这是报应吗?不听话的了应?”非羽一字一字艰难地说“因为他讨厌我、痛恨我的存在,是吗?” 非翊看着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答案他们心里都有数。 “够了!你这家伙!”李洵不知由哪里冲了出来,抡拳朝非翊挥去。“非羽已经这么难过了,你为什么还要伤害她?” “什么?”非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侧身闪避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李洵,你在干什么?”非羽的悲伤在瞬间变成不解。 “只要这家伙出现,都会惹你伤心。”李洵适才追着她而来,多少听见他们的对话。想起上回初见这男人时,非羽也是一脸怅惘。又听也说什么讨厌和痛恨的,他心里便有了底。 “非羽,我不懂这个男人对你多重要,可是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伤害你的人?这种人只会让你痛苦,我绝对不原谅这种人!” “等等!”非羽终于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此刻她要担心的是非翊若出手反击,李洵恐怕会伤得很严重。 非翊也明白了,想起止境曾说过相信会有另一个人支持非羽。所谓的另一个人,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吧。 “你这是吃醋吧?” “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李洵不悦的回道。 “你喜欢非羽吗?”非翊又问。 “我说过和你没关系!”李洵吼出了声“像你这种只会惹非羽伤心的人,没有资格和我谈喜欢这两个字!” “你错了。”非翊轻松地握住他的拳头,微微一笑“非羽她对我很重要。” “放开我!”李洵想挣开,却发现对方的力量出奇的大。到底是打哪来的怪物? “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好好照顾非羽,代替我照顾她。” “我会照顾非羽,但绝对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李洵加重语气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居然还自居委托者?我照顾非羽,只因为她对我来说很重要,和你这伤害她的人,完全不同。” “我懂了。”非翊笑了笑,他知道妹妹遇上了一个好男人,尽管弄不清状况,身手也不是极优秀,但他有一颗懂得付出的心,那他就放心了。 “非羽,我就把你交给他了。”非翊举着被他抓住的李洵的手,轻轻说。 “嗄?”非羽因惑的眨了眨眼。 “你到底什么意思?”李洵不悦的质问,脑子已经快被他搅乱了。 非翊松开他的手,换上认真的神情说:“我妹妹,兑非羽,就拜托你了。” “妹妹?”李洵先是惊诧,看见非羽点头后,不解的问:“可是刚才非羽不是说” “那是指我父亲。” “父亲?” “好了,先别说这些。”非翊拍拍李洵的肩膀,转移话题的说:“我送你们去医院探望老师吧。” “嗯。”非羽同意地点头“麻烦你了,哥。” “对了,非羽,”非翊在拉开驾驶座车门时,想起什么地压低嗓音说:“小心别让他成为下个目标。” “这我知道。”她同样低声地说“也谢谢你,刚才没对李洵出手。” 非翊理解地笑笑“他身手的确不是顶尖,只不过,他会用心去爱你的。” 第九章 病房外满是各家媒体记者,穿着白袍的医师正在回答记者的问题。非羽隐约听见老师是突然受到打击而昏厥,目前已经苏醒,并无大碍。 李洵牵着她的手穿越人群及甫送达的众多花篮,走进病房。当门板合上时,首先窜入她脑中的感受是来到一个无声息的世界。 老师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她目光温和地迎向非羽,牵动嘴角勉强地笑。病床边,不知是谁送来的野姜花束,幽幽地散发着奇诡的清香。四周的舞者沉着脸,无奈之中有着化不开的愁绪。 “真是对不起。”老师开口的第一句话,着实令非羽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反应。“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心里也不好受吧。” “老师”非羽咬着唇瓣,万般情绪无从说起。不是这样的,会发生这样的事,全是她一个人的错,和老师没有关系的。 她明明知道父亲会不惜任何代价伤害她周遭的人,她明明清楚哥哥那么担心的提醒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什么还要任性地去挑战?为什么要以为自己有机会可以改变? “别道歉呀,老师。”李洵微笑地说,眼神中有着支持。“大家难过归难过,但绝不会被这件事打倒的。况且,这也不是你的错。” “不,怎么说都耽搁了大家的计划,再说你在国外也有工作的,不是吗?”老师轻轻吸了口气再开口“不管怎么说,总该说句抱歉的。” “老师。”非羽的内心沉痛,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魔鬼诅咒的利刃,反复地戳刺她的内心。抱歉,这应该是自己最该说的话,却成了现在最难以开口的词汇。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变得一点也无能为力?变得什么也无法决定?这不是她所认识的自己呀。 “怎么了?非羽。”老师认真地注视着她问。 “其实我”非羽眼眶中闪动着泪光,第一次发现要从自己口中证实父亲对她的厌恶,实际上真的很艰难。 因为一旦说出口,就似乎是扭转不了的事实了。 “你们都出去一下,我有话单独对非羽说。”老师向围在床侧的舞者们说。 “为什么?”玎妮不解。 非羽则是一脸的惊讶和感激。 “总之,你们先出去一下。”老师扯了扯玎妮的手,半是强制性地说着,硬是将一群人赶了出去。 “对不起,老师,这件事情——”非羽底下的话全被老师伸出的手所挡下。 老师看见她如此苦恼自责,想起纵火案也许和舞团里的人的私人恩怨有关,然后记忆起非羽的复杂身世,以及一段无法忘记的往昔,她心里便有数了。 “非羽,你记不记得第一次来学舞,我问了你什么?”望着非羽那双黑紫色的瞳孔,会有种时空迷离的错觉。 虽然不解老师为可提起这事,但她仍照实回答“老师我为什么要学舞蹈。” 老师点点头“没错。那时候你告诉我,是为了得到幸福。” “嗯。”非羽应声同意,不明白老师为什么提及这些?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老师陷入回忆里“我的好友也和你一样,非常努力地想要追寻幸福。她嫁了一个自己所爱的男人,并且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幸福。只不过对方的工作太沉重,彼此相处的时间不多,那种存在于她心里梦幻的理想不得不面对现实挑战。最后,她即使爱着丈夫,还是带着孩子与另一名男子私奔。”她叹了口气,又说:“她不断地追寻幸福,却没有想到距离幸福越来越遥远,一天比一天更加沉痛。” “老师”非羽还是不懂,老师提及这样的故事到底想说明什么? “你要问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是吧?”老师注视着她轻轻微笑“非羽,我的朋友一直不幸福,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她忘了责任的意义。虽是自己的决定,如果没有所谓对与不对,就应该努力去实践它。人,在决定的当初,就应该认真去选择,什么也不要害怕,一旦决定了,就不能够后悔了。”说到这里,老师握着她的手,以认真的口吻说:“不管你遇到多大的困境,都要努力克服它,明白吗?仔细去倾听自己内心真正希冀的是什么,然后勇敢地面对它。我相信你一定没有问题的。”因为非羽不是她的母亲,不是注定悲剧的主角,不是记忆中那么美丽天真却令人心怜的友人,相信她不会步上她母亲的后尘。 “是吗?”非羽不确定的喃语着。 她真的还有挑战的资格吗?真的要把拥有的一切尽数赌上,才能够终止这场悲剧吗?她真的有必要或者有权利这么做吗? 不,她凭什么再以自己的决定去伤害所爱的一切?她并不想这样做的。 ? 非羽在火场时的思绪,被李洵对非翊的误会打断,然而探望过老师后,她心底又再次被这种无力抑止的伤感所笼罩。所谓罪恶感以及愧疚感,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置身在气氛沉郁的病房内,看着围绕老师的舞者们莫不是一脸惨淡,而老师所说的道歉以及鼓励的话语,更是让人心疼。 应该说道歉的人是她,是她把大家努力的目标砸得粉碎,把所有美丽的回忆付之一炬,但除了哀伤,却什么也不能做。 为什么要变成这样?非羽在内心苛责自己,也在内心恐惧未来。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难道就要这样下去,一直到失去所有为止吗? 跟着李洵走出医院大门的非羽,凝望着他的身影,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怎么了吗?”李洵察觉她的神情有异,关切地问道。 非羽吸一口气,把口袋中的金属片掏放在掌心中“这个是我哥在火场找到的。” “咦,这东西和早上我给你的金属片好像。”李洵征询地望着她。 “完全一样,只是烧黑了。”她以指尖翻着金属征,犹豫一下后说:“早上你不是问过我,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嗯。”他点点头。见她神色凝重,心想必定不是轻松的语题。 “这是警告。”非羽抬起头注视着他,以肯定又伤痛的口吻说。 他微蹙起双眉“警告?” “也许你听说过,也许没有。”非羽委实不想提起这些事,但事关李洵的安危,若不说明清楚,他也许会落得和舞蹈教室相同的下场。“我们兑家是隶属于一个以八大部门组成的集团,负责所有法律相关工作。这个金属片的颜色,”她拿起另一枚完好无伤的金属片“黑紫色,也就是兑家的象征。而昨天晚上突然冲过来的车子,还有今天舞蹈教室失火的事件,全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不是这样的,非羽。”李洵以恳切的口吻说“不是你的错。” 她摇摇头,挤出牵强的微笑“我父亲希望我过得不幸,他曾说会使出一切手段,让我乖乖就范接受婚约。这就是他一贯的作风,一贯的伤害和警告。都是我,害得大家的梦想破灭,害得所有人都感到伤心,如果不是因为我”她的眼里开始泛起泪光,紧握掌心里的金属片。 “真的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李洵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说“没错,教室毁了大家都感到伤心,不过不代表梦想就终止了,虽然成果必须晚些时候展现,不过,所有的人都会一起努力,不是吗?记忆的象征毁灭了,但是记忆会永远留在心里,并且不断创造出更多回忆。” “可是,”非羽摇头,眼角滑落晶莹泪珠“现在没有人受到伤害,以后会怎样就很难说了。” “非羽,不会有事的。”李洵不是不担心,只是必须给她更多信心,她所承受的压力已经够大了,他不能再增加她的负担。 他很心疼她,尽管有些事情,怕是他也无法帮上忙。 “不是这样的。”非羽抓着他的手臂,潸然泪下“再来也许就换成你了!我爸爸不会放过你的。”她有种心力交瘁的无奈“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根本什么办法也没有” “你变爱哭了。”虽然这会是种威胁,但非羽的关心仍令他温暖。他伸手抹去她的泪水,轻声的说:“你一向很开朗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是自己决定的,就什么也不怕地努力下去。”他咧开唇角,露出一抹带着支持鼓励意味的笑容“所以你不必害怕,要和以前一样开朗,好吗?” 她眨了眨眼,让眼角的泪水缓缓滑落“因为我害怕失去重要的东西,所以变得脆弱。” “你错了,非羽。就是因为要守护重要的东西,所以才要变得更加坚强。” “因为要守护重要的东西?”非羽睁着双眼,若有所感地望着他。 李洵倾身,轻轻地在她额上一吻。 “不会有事的,答应我要放心。”他带着笑意说。“我会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你也要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好吗?” “可是——”她还是很担心,但他阻止她说下去。 “放心,相信我,真的不会有事的。”李洵语带保证地说。 非羽望着他认真的神情,无奈地点点头。果然没有用,他还是没有弄懂。 “啊!发生这么多事,都忘了吃早餐。”李洵想起什么,换上愉快的口吻说:“真有点饿呢,我们先去吃饭吧,吃完我再送你回去好好休息。” “嗯。”非羽带着牵强的笑容,淡淡地点头,只能在内心暗自忧虑着。 希望是真的不会有事才好。 或许她该去问问止境,应该怎么做才好? ? 李洵送非羽回家,再返回自己公寓,甫走到门前,他意外地看见有三个身材高壮的大汉站在那里。 “请问你们找哪位?” “李洵。”男人语气不善地回答。 “有什么事情吗?” “你就是李洵?”为首的男人推了推墨镜打量他。 “正是。请问你是?”李洵有所警觉地问。 “我们素不相识,不过是想向你借个东西。”男人扯开嘴角笑了笑“一个小东西。” “喔?是什么?”李洵话刚脱口,便见对方持着铝棒直挥而来,他反射性向后闪躲。老天爷呀!这是打哪里来的凶神恶煞?非羽平常都是跟这样的对手过招的吗? “你。”男人以食指指着他,肯定地说。 “是吗?”李洵回以浅笑地说“这还真是特别,你们打算借我做什么呢?” “借你来看看一个人有多少关节可以肢解。”男人说着,狠狠地又是一棍击来,脸上的笑容狰狞嗜血。 真是不好玩的游戏,李洵想着,他可不想违背和非羽的约定,让她担心自责。 “是吗?那可真不巧,我不太想出借呢。” “这样呀,那还真是糟糕,看来我们只好强行抢夺了。”男人刚说完,双手一挥,一旁的伙伴便冲了上去。 李洵连忙左右闪躲,一面扯开嗓子说:“喂!你们有没有搞错?” “搞错?”男人大笑一声“你是李洵,不是吗?我们必须拿你回去交差了事,真不好意思,要得罪了。”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难道真的是因为非羽的关系?” 男人耸了耸肩“你说呢?猜猜看呀。不过猜对可没有奖赏。” 李洵试图问清楚对方的来历,却一个不留神“砰”的一声,重重一棍直击而下,什么也来不及思索,他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你答对了。”男人摘下墨镜,打量已昏厥的李洵,不由自主地泛起微笑。“只可惜身手差了一点,真遗憾呀!没想到,比起兑大小姐更简单搞定呢。”他摇了摇头“看来这下子,有人可要担心了呢。” ? 非羽试图以理智去抑止内心纷扰的各种意念,她疲惫地推开公寓的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要紧吧?”止境迎上前,温柔地问。 “不太好。”非羽递给她一抹无奈何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两枚金属片,淡淡地说:“还有一个,昨天扔在兑家了。” “是吗?”止进收敛起笑容,接过金属片端详着。 李洵先前已经问过她了,看来兑伯父这次是下定决心了,非羽的日子不会很好过的。 “今天舞蹈教室被烧了。”非羽十指交插,若有所思“老师打击太大,现在住院休养。” “她还好吗?”止境低头望着掌心的金属片,关心地问。 “她还好。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非羽抬起头,以一双布忧郁的眼眸看着她“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拿我身边的人开刀,却什么也不做。” “我明白。”止境理解似地拍拍她的肩头。 非羽看了她一眼,心里满是笑不出来的苦涩。对于未来充满不安的预感;对于所谓的明天,只怕是今日悲伤的延续。发现自己的力量微弱得有限,只有什么也不做地,等待痛苦降落。 “止境,”她以指尖拨了拨发丝“告诉我该怎么做吧?回去乖乖当傀儡新娘?或者继续反抗下去,一直到与我相关的所有人都遭殃为止?” “非羽姐?”止境可以明白她现在的心情,只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一直以来,我都是顺从自己的意愿,过自己的生活,也一直相信这会是最正确的方式。但也许我错了,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不是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非羽顿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很多事情不能完全随兴所至,因为不是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所以也应该为身旁的人着想。” “所以我在想,如果我早点乖乖听话,老师一生的心血也不会毁于一旦。妈也是一样,如果为我们着想,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止境,我想爸爸下一个下手的目标,应该就是李洵了,请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非羽姐,不能自己作决定吗?” 非羽扯开嘴角,露出无奈的笑容“没有勇气吧。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像我的个性?” 止境温柔地看着她“不,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可是非羽姐,不去伤害任何人的决定是不存在的,总会有人伤心的。虽然随着自己感觉去做事,会有所不妥,但是顺从一切也未必是正确的。什么才重要,怎样才正确,不是任何人可以评价的。也许你离开李洵,可以令他免于受你波及,但是你们不会伤心吗?如果你选择了李洵却招致祸害,你不会后悔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止境温婉地笑了一下,拉近非羽的手,将金属片放在她的掌心上“你喜欢李洵吗?” “我”她移开目光思索后说:“也许吧。” “要确定喔。”止境神情认真地说。 “你在想什么?”非羽不解的问。 止境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我不会也不能告诉你怎么作决定,既然你喜欢李洵,那么就该交给你自己决定。” “可是止境,我相信你会比我更——”非羽想说“客观”两个字,却被止境打断。 “非羽姐,你要记得,要认真作所有的决定,一旦决定了就去完成,绝对不可以拿后悔来做借口,那只是证明自己是个傻瓜而已,没有其他意义,我也会尽力帮助你的。” 非羽还是不明白她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但是止境——” 叮14簧,蓦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两人的对话。止境绕过她,打开了门,是个送快递的人。 “这是要给兑非羽小姐的。”男人边说边掏笔给止境签收。 “谢谢。”止境接过小小的包裹,道了声谢后关门。包裹没有寄件人的资料,显得特别诡异。 “给你的,来路不明。” “帮我开了吧。”非羽心情郁闷地点了根香烟。烦恼无法解脱,感觉越揪越紧越难受。 止境依言拆开包装,意外地跌出一块黑紫色的金属片,然后是一个以牛皮纸包起来的瓶子。“咦,这是什么?” “怎么啦?”非羽走近她,目光在接触金属片时,微微一愣,旋即毫不犹豫地剥开牛皮纸。在透明玻璃瓶中,有一根瘀紫红渍的萎缩小指头。有那么一瞬间,她什么也想起来,只能瞪着瓶子。 这就是父亲所给的警告吗? “该死!”非羽脱口而出,登时将香烟一折,狠狠捻熄,转身抓起外套就向外冲。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清楚了,她再不回家,一切就只有走向毁灭。 “非羽姐,你去哪里?”止境追上前问。 非羽停下脚步,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无奈的说:“我必须回去,否则,被肢解的不就是一根指头了。”说完,她急急忙忙跑下楼,伸手拦了辆计程车。 李洵在他们手上,她没有别的选择,除了立即回家。 回家,然后是乖乖顺从婚约?或者像拯救公主的王子,将恶魔一一消灭,再回到所谓的幸福快乐生活?非羽不知道,她只是衷心希望李洵一切安好。 分开前,李洵要她放心。但她没有想到,她所害怕的是比梦境更残酷的现实。 目送非羽的背影离去,止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了地上的烟蒂一眼,非羽只有在心烦意乱时,才会抽烟的。 她拿起搁在桌面上的玻璃瓶,拔开软木塞,将瓶中的东西倒到掌心,仔细看了半晌。 真没想到,兑伯父也会捉弄人。 止境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将东西装入塑胶封口袋,塞进背包,随后拎了背包外套,走出屋子。 就像她曾告诉李洵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要扮演,这一次她不能袖手旁观了。 ? 心急如焚地赶回兑家,非羽完全不顾守卫的拦阻,一迳冲入大厅当中。果不出她所料,管家带着为数不少的保镖和仆役,一脸胜券在握的等着她。 非羽重重掷下刚收到的金属片,扬声问:“李洵呢?你们把他藏在哪里?” “大小姐稍安勿躁,我们心平气和地谈谈。”管家笑得异常虚伟。 “心平气和?”她讽刺地一笑“我爸呢?我要见他。” “抱歉,老爷人在书房里,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再说,不管和什么人谈,结果都是一样,大小姐就将就点吧。” “什么叫结果都是一样?”非羽抬高了音量“你以为你算老几?我要你把那老家伙叫出来,你就给我去叫!” 管家闻言,得意一笑“大小姐,真不好意思。事实上,你和李先生的事,老爷已经全部委托我处理,我们就心平气和说清楚吧。” “委托你?”非羽有点惊讶。对她而言如此重要的事,她父亲竟然交由他人处理?这到底算什么? 管家拿出一张文件,轻轻丢向非羽脚边“只要大小姐签个字,我们马上放人。简单明快,绝不多乱桓鲎帧! “签字?”她瞄了一眼脚边的结婚证书,不悦地以鞋尖左右辗破。“开什么玩笑?” “不要紧的,你的情绪我可以了解,我特别准备了三十张证书。”管家晃了晃手中的纸张,浅浅地笑“你慢慢考虑好了。只不过老爷曾吩咐,十分钟一个关节,先从手指开始。” “你——你不要太过分!”非羽一股怒气直冲而上,握紧拳头往管家走去,却被一旁的保镖按住身子。 “别那么激动,大小姐。不是说要心平气和吗?”管家走近她身边,塞了一张文件给她“慢慢考虑呀。” “考虑个头!”非羽一把甩开保镖,用力将纸张撕成碎片。“你再孪氯ィ相不相信我会把你的关节统统拆了?” “相信,当然相信,大小姐的身手我怎么会不清楚呢?”管家的表情令她异常不舒服。“只是就算拆了我,也救不了李先生。” “你——”非羽睁大眼睛,明白他说得没错。她不知道李洵被藏在哪里?也许还没找到他,一切就被迫结束了。 管家瞥了她一眼“依照大小姐对老爷的了解,不是一向不和什么人有瓜葛,以免被抓到把柄吗?虽然和周遭的人相处融洽,却少有关系密切的朋友。真没想到,十年前有个李洵,现在又冒出一个,大小姐和这个名字可结缘不浅。”他又抽出一份证书塞进她手中“你可要为这个李洵多多考虑呀。”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这根本就是违反人身自由根本是恶意胁迫!”她忿忿地吼道。 “我差点忘了,大小姐是念法律的吧?”管家还是无动于衷地笑着“这就有意思啦,当年不是怎么都不肯听从老爷的话,现在不也过得好得很?那么这一次,将来也会习惯的,不是吗?大小姐又何必如此固执,把李洵的性命都赌上了呢?你说对吧?” “你——”没错,她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顺从他们摆布,一是反抗他们控制,实践打败魔鬼救出公主的神话,只不过这当中的风险又该怎么衡量?到底怎么样做才最好? “剩下五分钟。”管家看着厅里的大钟,微笑地提醒。 非羽握紧手中的结婚证书,脑中彻底空白。 第十章 晴朗的午后,云朵缓缓在天上移动着,亮闪闪的阳光如同溶液般浸染着整个空间。陈设典雅的厅堂内,一个男人合着眼,静默地听任时光流逝。 心游荡在遥远的另一个空间,在那里,没有背叛,没有伤害,也没有不能原谅的离别。他只是静静地想着,这么多年来的无奈,以及这么多年来无法忘怀的伤害。 突然,一声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属于他的世界,他睁开眼,一道身影缓缓而来。 “午安,兑伯父。”止境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说,她的手上抱着大束百合花,神色自若地走近。“好久不见,打扰了。” “坤止境?”他不敢相信地推了推镜架,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止境不理会他的惊愕,优闲地张望这个布置高雅的厅堂,这样泰然自若的神情反倒更令人无从应对起。 “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太过惊讶,显得有些慌乱。 “咦?这不就是兑家宅邸的西翼吗?”止境回答得理所当然。“听说在兑伯母过世后就全面封锁,完全无法进来了。所以,兑家宅邸只剩下东翼在使用中,没错吧?”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非常确定坤止境是别有目的而来。没想到,这小女孩居然会这么聪明沉着。 “以前常听说,西翼是因为闹鬼才封起来。那时候听人家说这儿一片阴沉沉的,想到都心里发毛呢。”止境自顾自地说下去“对了,以前哥哥甚至恐吓我说,要是我再不乖,到处乱跑,就要商请兑家把我关到西翼来哩,害我吓都吓死了。不过,我今天才发现,这里不但不会恐怖,而且相当温暖,真是不可思议呢。” “你到底要说什么?”他被这丫头的话弄得有点混乱。 止境还是笑吟吟的,似乎没有把对方的问题听进去。只是绕过他,登上设计如祭坛的平台,倾身将花束搁在被花朵所围绕的玻璃棺木旁“我想,长眠在这里的兑伯母一定也这么想的。” 他瞥了止境一眼,似乎为这句话而内心翻腾。“你说那女人?” “对呀,她是兑伯母吧。”止境点着头说“好漂亮的一个人呢。” “那女人根本不会这么想的。” “是吗?”她柔柔地一笑“可是你看,她是笑着合眼的,不是吗?” “当然微笑。”他撇唇冷笑,不平地说:“死了,正好可以离开可恨的我,去那个男人身边。”说到这里,他警戒地瞥了她一眼“好了,你究竟想说什么?不要在那拐弯抹角的。” 止境还是笑着“喔,是她说的吗?我想不是吧。” “是或不是都和你没有关系吧?”他蹙着眉,不悦的盯着止境看。 止境低头笑了笑,然后以一种充满体谅的目光看着他“其实到现在,你还爱着伯母吧?” “你”他愣了一下,止境不按牌理出牌,容易令人成了阵脚。她不像非羽,心里想什么就说出什么,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我觉得这样的伯父很温柔。”她认真地说。 “你要笑我愚蠢是吗?去爱一个背叛我、不爱我的人?” “怎么会?”她摇摇头“因为我知道,兑伯母也爱过你的。” “哼!”他冷哼一声,神情却显得十分苦涩。“够了,你似乎不清楚,那女人是因为婚约而嫁我的,不是爱情。” “可是她爱你。”止境很有把握地说,随后指着挂于一侧,洋溢着新嫁娘喜悦的婚纱照“你看那张结婚照,她笑得很开心,不是吗?那是非常幸福的笑容,感觉得到希望的光彩。” 他偏过头去,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张照片,心里有一种混乱的感受,喃喃自语“但她还是” “可是爱过的,不是吗?你也知道吧?而且,她也是怀抱着对你的感激和愧疚离开的,对吧?真的爱着她,就原谅自己吧。”止境微笑地说。 “原谅自己?”他愣了一下。为什么该原谅的会是自己?为什么不是原谅她呢?或者说,真正该被原谅的到底是谁?是谁能够由原谅中走出来的? “嗯,原谅自己,也原谅命运。” 原谅自己,也原谅命运? 他望着照片,望着那笑容如此甜美的妻子,在一瞬间许许多多温暖的记忆又流淌进来。她微笑的眼眸、说话的神情、顽皮的笑容,还有爱吃没有蚵仔的蚵仔煎,喜欢将薯条沾冰淇淋的习惯。一切的一切,如此清晰在目,如此梦幻般不可思议。 他们曾经幸福过的呀!如果时光在那时候终止,是不是大家都可以幸福?那究竟残忍的是人心?还是时光?如果真的说原谅,那么得到解脱的是自己?还是对方? “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止境含蓄地笑笑“一个条件,可以吗?” 他点点头“你说吧。” ? 李洵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底的是成片亮晃晃的阳光。整个人感觉异常疲惫,脑袋一阵空白。疏了疏筋骨后,他才逐渐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置身何处,但无论如何都得想个法子逃出去才行。他起身打量着身处的房间,首先留意到的,便是成片亮闪闪的落地窗。正在内心暗笑这群歹徒没有头脑时,站在窗边向外一瞥,心头顿时凉了一半,这高度少说也有四层楼,一个不小心,可是会连小命都送掉的。 李洵叹了口气,无奈地以指尖敲了敲玻璃。这下可麻烦了,要认真想个方法才行。他环顾屋内陈设一眼,脑中登时闪过了一个念头。 “好吧,就试试看了。”他拿起了一把椅子,奋力掷向落地窗,霎时,一阵碎裂声震天响起。 “糟了,那家伙打算破窗逃走。” “那家伙找死呀!真是混帐东西!” “老爷交代要活的,那家伙死了,咱们也完了。” 门外传来一阵慌乱声,完全是在李洵预料中的。他们迅速打开门锁,一群人直冲了进来。 “完了、完了,他真的砸了整面窗子,”一群人围着落地窗喳呼着“快,快到阳台上看看,那家伙——” 李洵眼看情势在掌握中,他悄悄由门板后走到房外,轻轻敲了敲门板“喂,你们在找什么?” “啊?你这家伙——”一群人先是愣了,接着气急败坏想追上来。 “拜拜!”李洵捉弄人似地一笑“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顺手把他们粗心遗忘的钥匙塞入口袋。 真是困难的逃脱,他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接下来也要努力了。 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要守住非羽的约定呀! ? 时间像燃烧中的蜡烛,每一滴滚烫的蜡油都滴落在非羽心坎上。她颤抖地握着钢笔,看着已经签了两个字的证书,深深吸了口气。只要再一个字,她的命运便就此决定,再也没有改变的机会。 为什么一切会弄成这个局面?她有种无语问苍天的凄凉。 “剩下一分钟了,大小姐。你只要再签下一个字,大家就相安无事了。”管家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非羽咬紧唇瓣,突然想起李洵的种种;跳舞的专注,说话的体恤,怀抱的温暖以及微笑的眼眸。她发现自己真的不愿意这样结束,真的不要离开这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真的不想这样。 纵使李洵说讨厌她时的残忍,迄今回想起来也温柔得令人想淌下泪来,为什么她必须做着违背自己心愿的抉择? 不管你遇到多大的困境,都要努力克服它,明白吗?仔细去倾听自己内心真正希冀的是什么,然后勇敢地面对它。这是老师告诉她的话。 要认真作所有的决定,一旦决定了就努力去完成。这是止境的叮咛。 认真、勇敢去面对 非羽倏地搁下钢笔,左手捏毁了证书。 “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管家惊讶地抬高音量,抢上前来。 非羽抬起头,有种豁出去的领悟。她笑了笑,将揉成团的文件扔到管家的脸上“止境说的,既然是重要的事,就应该自己决定。决定了,就不后悔。” “大小姐?”管家见她直往楼梯上闯,忍不住喊出声:“快抓住她!快点把她抓起来!” “李洵,李洵,你在哪里?”非羽边跑边大声呼喊,她后头跟着一大群的保镖、仆役。 如果止境知道事情演变成这种局面,不晓得会说些什么? “李洵,我是非羽,你在哪里?”她放声喊着“李洵,你在哪——” “非羽?” 蓦然闯入的声音截断了她的呼喊,她喜出望外地循声望去,只见李洵正由三楼阶梯走下。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非羽松了口气,迎上前去,关心地问:“你不要紧吧?” 李洵给她一抹安慰的笑容,虽搞不懂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能见面真好。 “大小姐,你等等!”陡然又响起的呼叫声立即将他俩拉回到现实。 “先别说这个,快跟我来。”非羽瞥了一眼即将追上来的众人,当机立断抓住李洵的手,往二楼的走廊奔去。 “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这么多人?”李洵几乎是被她拖着跑,在他们身后少说有二三十人的追赶和呼喊声。 “总之先往前跑,”非羽以另一只手抄下摆设在走道的骨董花瓶,回身掷向身后的人群。哐啷一声,情势更加混乱,也更难以控制了。 李洵瞄了她一眼,脸上满是困惑“这里到底是哪里?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右转。”她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到东翼最边间,从那里应该可以翻墙出去。” “这地方你很熟?”他一头雾水的问。 非羽无奈地一笑“这是我家。” “你家?!”李洵瞪大了眼,不敢置信“那抓我的人是?” “我爸派的吧。”转眼已经抵达目的地,她伸手扭开门把“没想到吧,居然有人在自己家里逃难。” “是有点不太寻常。”李洵接着进门,转身锁上门锁。 “锁上门锁是没用的,要像这样子。”非羽用力推动书桌到门后,紧接着又堆叠上一排组合柜。 “老天,你比我想象的还擅长处理这种情况。”他佩服地拍拍她的肩。 “对了,你的手?”非羽想起了什么,先是握起他的右手,随即又查看左手,最后惊讶地说:“没有?” “怎么了吗?”李洵温柔地问她。 非羽放下心地摇摇头,将他的手紧紧握向颊侧“我以为他们会做什么伤害你的事。” 非羽笑了笑,伸手将她的头按在胸膛上“我不是告诉过你放心的吗?倒是你,没事吧?” “嗯。”非羽点点头“还好听了止境的话,还好。” “怎么回事?”他轻声问道。 “我差点就变成别人的新娘了。”她松了口气地说。 “拿我做交换吗?”李洵真想不到会有父亲做出这种事来。 “嗯。”她松开他的怀抱,牵着他走向落地窗外的阳台“我们再继续逃吧,得先逃出魔掌才行。” “说得也是。”他倾身看着底下的草坪,轻笑了知“要跳下去吗?” “可以吗?二楼的高度。” 他肯定地点头“当然没问题。” “那么,我先下去。”她跨出栏杆,微笑地说。 “对了,非羽。”他倚靠栏杆,想起什么地说。 “嗄?”非羽灵巧地跃身而下,如同在舞台上的表演,干净利落。 李洵跟着翻出栏杆,毫不拖泥带水地跃下。“既然婚约已经毁了,那就嫁给我吧。” “嗄?”非羽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李洵咧嘴一笑,伸手拉着她再向前跑“我是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下去,就由你来决定吧!” ? 由玻璃窗透过的阳光,感觉不到温度,却光彩明亮且令人舒服。 止境自平台上走下来,语气自在地说:“我怎么进来的?因为这是建筑呀。兑家的建筑是左右对称的建筑,分为东西翼,中间互有通道相连。兑伯母去世后,据说已经封闭所有通道。可是总觉得西翼其实有人走动,所以,我想应该另有通道。” “刚好听说兑伯父每天至少在书房待上七、八个小时,不让任何人打扰。还有每隔三天便送大批鲜花进去,这岂不是很奇怪吗?再说,书房的位置,正好在东翼最左侧,紧邻封闭起来的旧走道,我猜书房里一定有通道可以来到西翼。” 他点点头“所以你就这么进来了,而且没让警卫发现。” “因为我知道侦察摄影机的死角,也知道这建筑的结构。”止境笑着说“兑家的建筑也是由我坤家设计的,不是吗?” “原来如此。”他终于明白了。重整思绪后,才又缓缓开口“可以了,你说条件吧。” “谢谢。”止境侧身由背包掏出以塑胶袋的东西,打开封口将东西倒在掌心“是关于这个,还有非羽姐。” 他看了她一眼,浮现一抹佩服的笑容。“你把玻璃瓶打开了。” “好残忍的玩笑,把非羽姐给吓坏了。其实是坏了的红萝卜,沾上大量鸡血烘干吧?” “你观察入微,而且相当细心。” “那是因为我不是当事人。”止境微笑地说,停顿半晌,换上正经的语气“可以让非羽姐过得幸福吗?她一直很在乎你的目光,即使被否定,也一直努力着,等有一天能够得到你的肯定。我知道要解开这么多年的心结,不是只字片语就可以的,只是,可以不伤害她吗?” 他沉默着,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答复。 “拜托你,好吗?”止境站在他的身前,深深地鞠了个躬。 叮铃的电话声响起,他伸手由西装口袋取出手机,轻声答应。 “老爷,大小姐和李洵刚刚逃出去了。真的很抱歉,我立刻派人去追。”管家急促又担心地禀报。 “逃走了是吗?”他瞥了止境一眼,见她微微一笑。 “真的很抱歉,我马上——” “别追了,让他们去吧。”他吐了口气,果断地说。 “嗄?老爷,您另有计划吗?” “把她的婚约也取消了,就这样。” “什什么——”管家没机会反应过来,他已经挂上电话。 收起手机,他注意到了,止境的眼里也有宽慰的光彩。他突然想到,其实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女儿的笑容。 非羽想要得到幸福,是因为不幸的缘故吗? ? 止境出了兑家宅邸,沿着无人迹的道路向下走,暖暖的冬阳柔柔地洒落身上,略带凉意的风由她身侧追逐而过。在一切轻轻松松告一段落后,她不禁愉快地哼着歌步行下山。 还好事情总算有个好结果,这样算是大功告成啦!她侧着头想,神情愉悦而自得。突然,一辆黑紫色的跑车停在她面前,暗褐色的车窗缓缓地降下。 止境的目光在接触到车里的人时,很快地浮现一抹开心的笑容“非翊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不用工作吗?” “因为听说家父又”非翊的解释稍稍停住,随即换上关切的语气“非羽呢?他们不要紧吧?” “他们没事的。”她摇摇手说“你来迟了,好戏都落幕了呢。” “没事?”非翊好像有些不敢相信,认真地注视了她半晌,才猜测地问:“是你帮了非羽他们吧?” 止境微微一笑“没有,我什么忙也没帮上,只是乱嚼舌根而已。事实上,是非羽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 “是吗?”他熟悉非羽挑战的勇气,只是没料想到这一次,她仍然会这么坚强地把幸福往自己的方向拖移,真令他感动。 “嗯,这样不是很好吗?”她轻轻地笑着说。 非翊同意地点头,看了她一眼“上车,我送你回去吧,走下山可要花一段时间的。” “好呀!”止境开心地拉开车门,一骨碌地钻了进去。“谢谢非翊哥。” “哪里。”非翊客套地摇摇头。“我也应该谢谢你才对。不管怎么说,你都帮了非羽很大的忙。” “非翊哥太客气了。”她顽皮地笑着说“我很羡慕非羽姐,因为她有个好哥哥。” 非翊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对了,有件事情还要拜托你呢。”止境想起了什么的开口。 “放心好了,如果是你的行踪,我不会告诉你哥哥的。”他瞥了她一眼说“就当作我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是这样就谢谢你啦。可是我要拜托的是另一件事情。”止境轻松地说。觉得很有意思,大家似乎都认为她害怕被哥哥抓回家去,总是体贴地想要帮她保守秘密。 “嗄?”非翊有点意外。 “非羽姐的舞蹈教室被烧毁了,我想帮他们设计一个新的建筑。”止境微笑地说“不过,我不想劝用到坤家的人事,所以想请非翊哥帮忙接洽,可以吗?” 非翊闻言,不由得会心一笑“原来如此。这件事我自然是义不容辞。”说到这里,他瞥了她一眼“止境。” “什么事?”她眨着眼看着他。 “我想说的是止境真的是个好朋友呢。”非翊语气由衷地说。 ? 天空有点阴的春天午后,非羽忙着将所有物品装箱打包,李洵帮忙把纸箱搬往墙边整齐排列,而止境则是将胶带剪成适当长度贴在玻璃桌边。屋子里洋溢着一种忙碌的气氛。 “止境,你当真不要我把这屋子的租约保留吗?”非羽正以报纸包裹易碎的碗盘器皿,一面抬头询问“你是打算回家吗?” “怎么可能?”止境开朗地笑“我要继续流浪了。” “没有问题吧?”非羽不太放心地问。 “没问题,不就和没遇见你之前一样吗?你就别瞎操心了,开开心心的和李洵过生活吧。”止境心情愉快地说。 “可是你帮我和非羽这么大的忙,又帮老师设计新的舞蹈教室,我们应该报答你才对。”李洵开口道。 止境放下剪刀、胶带,转身摇了摇头“我什么忙也没帮上,而且舞蹈教室也不是我去搬砖砌瓦盖的,一点都不需要报答。” “不过,你这么一个弱女子,居无定所、四处流浪,很危险吧?上回你不是说,晚上不方便出门找非羽吗?” “那是”止境的大眼里登时溢满笑意。 “你被骗了。”非羽也笑了“止境的身手在我之上。若要说危险,应该是打止境主意的人吧。” “这怎么可能,你该不会说谎骗我吧?”李洵打死也不相信。 “非羽姐不说谎的。”止境笑吟吟地说“要不,我们较量一下就好。” “别开玩笑了,”他猛摇头“你是非羽的好朋友,要是伤了你可就麻烦了。” “谁伤了谁还不知道呢。”止境小小声抱怨,随即瞄了非羽一眼“可以吗?非羽姐。” 非羽基于好玩的心态,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我动手!敝咕程鹛鹨恍Γ随即在李洵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时,倏地抓住他的手使出过肩摔。 李洵吓了一大跳,在落地前以手掌轻轻一抵地面,连做了两个前滚翻才止住去势。 “还好李洵是学舞蹈,不然肋骨可断了好几根。”非羽伸手拉起一脸惊讶的他,摇着头说“怎么样,止境可怕吧?” “老天,真看不出来。”李洵苦笑着。幸好他从来没有惹过止境。否则说不定会死得很惨。 “我已经很温和了,总不好真伤了你,让非羽姐难过吧。”止境睁着清澈无邪的大眼,泰然自若地说。 “谢谢。”非羽点点头说。 李洵轻摇下头,止境的确是手下留情,轻轻松松就把他这个比她高二十公分的男人摔了出去,真是可怕。 “咦,这是什么?”止境发现地上有一只皮夹,直觉地低身拾起。 “啊,那是我的皮夹!”李洵翻翻西装口袋,惊觉地脱口。脑子里蓦然闪过一个惨烈的预感,他急忙喊出声:“不要打开呀!” “为什么?”止境困惑的眨眨眼,迳自打开皮夹“啊,这不是” “什么东西?”非羽好奇地走过去。 皮夹里放了一张神采耀人的非羽的照片,她先是愣愣地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给过他照片,然后又惊讶地盯着照片“等等,这应该是我十年前的照片吧?” “十年前?那李洵为什么会有呢?”止境边说边伸手想抽出照片。 “啊,千万不要抽出来!”李洵心想这下子完蛋了。 “咦,这张照片折成两半耶!” “另外一边是什么啊?”非羽接过手来,轻轻摊开后,霎时愣住了。 被遗忘的记忆片段缓缓浮上脑海,那是个枫红如火、荻花成片的秋末。一群大学同学吵吵闹闹说要拍照纪念,就是那时候,她顺手拉了李洵合照。 没有想到,他还留着那张照片。 更没有想到,他会再出现她面前,如此的截然不同,如此的令人无法相信。 “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李洵想解释些什么,却心慌意乱“原因解释起来真的”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原本不想让非羽认出他,只想回报过去的被冷落吗?然后不知不觉、不明不白中,两人之间演变成这样的局面吗?唉!真是说来话长。 非羽看着他慌乱的神情,在回想重逢后相处的种种情境,心中也有了底“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了吧?” “非羽,你听我解释” “真没想到。”非羽没有把李洵的反应看在眼里,只是摇着头笑笑。 “咦?什么?”李洵一时间无法衔接上非羽的反应,怔愣着“你不生气?” 非羽莞尔一笑“你要我生谁的气呢?” “嗄?”李洵眨了眨眼,不解地望着她。 非羽只是微笑着,不再多说了。 应该生谁的气呢?是因为李洵的隐瞒?还是没有察觉的自己? 也许,所谓的幸福一直存在于我们的身边,只是我们遗忘了发现的用心。 所以,才会那么辛苦地寻找幸福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