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 第一章 “在哪儿呢?” 封晚晴埋头在一排排的书架里,不时懊恼地低语着。高大的书架直到房顶,使她的身形显得极为娇小。午后的阳光透过叶子间的缝隙洒在书库内,隐约斑驳。几缕光线照在她秀气的小脸上,只见一双晶莹灵动的眸子正不停地转呀转。这是一个夏日静谧的下午,连知了都已厌烦了呜叫。名闻全省的丝织大户——封府后宅的书库里,那一册册泛黄的书籍之中,更透着一股幽幽的凉意。 封晚晴从书架旁直起身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正要举步回房,她的耳朵却动了动——书库尽头的休息室里好像有什么动静。 难道有贼?不可能。她断然否决了这个想法。大白天的,有哪个贼会笨到连书库都看不清楚,还一头闯进来? 好奇心顿起,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一边小心顾及不要碰着了什么,然后伏在门背上,把耳朵贴上去。 “唔嗯”仿佛是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暧昧的呻吟声,中间还夹杂着男人低沉的笑声和模糊的话语声。晚晴听得出来说话的是个男人,而且他有着一副低沉的好嗓子,只可惜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封晚晴年已十五,自然不是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偶尔她还会在厢房里撞见下人们偷情的场面。就算用膝盖想,她也知道这休息室里正在进行着什么好事。 晚晴无趣地撇了撇嘴,不过那男人的声音她可从来没听过,该不会是府里的下人把外头的男人给带了进来吧?真是大胆。 听着门里的呻吟声,实在是很难叫人不去偷看啊。这是人类的天性,所以也怪不得别人了。封晚晴心安理得地替自己找了一个好理由,然后无声无息地将门推开了一条小缝,向里面望去。 她第一眼就看见了一双满含笑意的眸子,这双眸子的主人对她的行为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换句话说,他老早就知道她了,并且恭候着她。 封晚晴直直地瞅了他一会,觉得他脸上、眼中的笑意十分刺眼。哪有人在这种时候还笑成这样的?白痴啊。 封晚晴用一种很不屑的眼光看他,却让他反而笑得越发张狂。这男人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这可是她的地盘耶!他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封晚晴抿抿嘴,有些动气了。 一声低低的呻吟声传人耳,让晚晴总算想起眼下是什么情形。只是这个男人也太——太大胆了!就当着她的面,他的一双手依然老实不客气地在他怀里的那个衣襟半敞的女人身上游走着,惹得那女人不住地娇吟,而那半张的眸子也慵懒得什么都看不见,压根儿没发觉这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相对于那女人的忘我,这男人实在是太过冷静了!他那双噙满笑意的眼,却直勾勾地瞅着门外的晚晴。 封晚晴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无耻!只是晚晴觉得——怎么那个女人越看越眼熟?还有那衣服,尽管都快退到一半了,露出女人半截白玉般的身子,看得实在叫人不好意思——不对!问题不在这儿!是那衣服,实在是太眼熟了! 对了,那衣服是一个月前爹爹请绣玉坊的大师傅专程给她们三姐妹定做的,就是为了迎接一年一度的商行例会。这全省商行联合例会已连续在封府开办了五年,每一年爹爹都会为此给全家人定做新衣,这已成了惯例。而这一次例会请的是本省首屈一指的绣玉坊的大师傅,因此做出来的衣服也格外考究。她自己的那件以兰花为面,是取了兰姑姑的名字;而大姐、二姐的衣服各自与她们的名字相合,大姐的是一朵梅花,二姐的则是一朵菊花。 那么这一件呢——封晚晴有些不能置信地低喊:“二姐!” 二姐向来心高气傲,两年来也不知多少人上门提亲,都给她一口回绝。而如今,她居然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在这儿厮混,要是传出去,那还得了! 或者是她看错了也未可知,不过,随着那女人应声回头,那张美丽妩媚的脸庞,千真万确是二姐。 看着二姐由恍然而了然,然后脸红了一大片。封晚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砰”的一声摔上门。 二姐真是昏了头,大白天的就干出这样的事!那个男人明摆着是在引诱二姐,但他自己却分明不用心,这情形连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二姐居然还傻傻地和那男人——啧! 封晚晴这些年来见多了这样的人,不是贪图二姐的美貌,便是贪图封家的财势。以往二姐对这种人可都是不屑一顾的,如今这是怎么啦? 封晚晴“蹬蹬”地跑了出去,满怀的不解加上气恼。 在晚晴的身后,男人低沉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响了起来,他的动作越发放肆,完全不受方才意外的打扰,封束菊因为刚才而稍稍退却的情火也在他的挑逗下愈发高涨,随即迷失在他狂热的索求里,浑然地忘了一切。 ** 封府客居。 一抹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三进的一个套房中,一直候在房里的侍从默默地站了起来,望向他。 他脸上带着笑,漫不经心地吩咐他的侍从:“你马上传信给王老板,叫他把那批丝织品收下来。过上几天,立即运到京城去。” 侍从疑惑地看着他,道:“公子,这条线路,您跟封家谈成了?” “我根本没去谈。”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侍从一脸震惊,语气轻松“我去谈,能有什么结果?” 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财大势大的大户在这上面碰过钉子了。封府不是傻子,肯定不肯放弃这条生财之路。他也不是傻子,至少不会傻得去当面自讨没趣。 “但是,我还是做成了,不是吗?”他嘴角的笑仿佛有些嘲讽,他做事向来都喜欢用最方便的法子。而至今,他还没有失败过。 侍从点头,犹自不解“运往京城的货向来由封家一手把持,多年来从中获利丰厚,怎肯拱手让人?” 主子固然是商业奇才,但封府也不至于这般无能。 “这点还想不通?”他看着侍从大惑不解的脸色,微微和笑。也罢,他就给一个提示。“封府有三个女儿,却没有儿子。” 侍从愕然,封府有多少人跟这有关吗? 真是朽木不可雕!他轻哼一声“封府几十年的家业,到这一代却后继无人。前年封府大小姐招婿进门,却又是一个担不了大事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封府会把希望放在哪儿?” “封二小姐的夫婿。”侍从猛然抬眼望他,语气有些不确定“您要娶她?” “反正我也该成家了。” 只听到他这语气,就知道主子没把这婚事放在心上。侍从动了动嘴唇,却终于什么都没说出来。主子要做的事,哪一件听得人劝的? 只是——“若封府要您入赘呢?”这一点大有可能,主子不会真的就顺了他们吧?侍从忧心地看着他。 他只是笑,笑得老谋深算“封府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权衡利弊,他们知道怎样做对他们更有利。” 没等侍从放心地吐出气来,就见他话题一转,道:“我今天还见到了封府的三小姐。” 他对封府的情况早已事先调查过。不过,想起中午时的情景,他不禁扬了扬嘴角。那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孩似乎对他不怎么满意呢!换了别人,见到这般放浪轻狂的场面,怕早就躲到一边了。哪像她,还专门瞪大眼睛去瞧,连脸都不红一下。她家里的大人到底是怎么教她的? 他的嘴角扬得更高了,转过眼却瞧见侍从一副吃惊的模样看着他,那种表情——“你该不会以为我想连那小女孩也一并要了吧?”多个妻妾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只是这侍从干吗一副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的表情?啧!真是想不出这些年来这家伙是怎么跟着他的,以前他风流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这家伙露出这般表情来呀。“想说什么就说,用不着对我摆出这副样子来!” 侍从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封三小姐今年才十五岁。” “十五岁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他轻嗤,难不成他在他的侍从眼里是个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的摧花yin魔?真是抬举他了! 侍从似乎还要说什么,却又紧紧闭了嘴,但眼神却在谴责他。可是,他似乎还什么都没对那小女孩做呢。当然,如果必要的话,他也并不会因为封三小姐还是小女孩就放过她的。他挑了挑眉,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他的侍从又会拿什么表情看他呢?似乎很有趣。 扬起一抹笑,他不再说什么。他从不在乎自己是坏人,也承认自己是。这样,比较方便。 ** “晚儿,你二姐要嫁人了,你听说了吗?”封家二夫人一边做着刺绣活,一边跟女儿说话“听说对方是一个颇有名气的织造商,而且是这次例会的风头人物。不少商会的头头都极为看好他,说他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你二姐还真是有眼光。” 封晚晴早在听了第一句话时;就已经震惊过度以致哑口无言了。她不过是在府里玩了一下午,怎么一回来就都变了样了? 二姐居然要嫁人了?该不会就是中午时她在书库见到的那个男人吧?他的手脚真快。 “他做了封府的乘龙快婿,自然更有前途了。”封晚晴好容易才回过神来,没什么好气地说。 封府向来是本省丝织行的龙头,那男人的居心真是再明显不过了。可她气恼的是二姐,二姐居然就这么一头栽进去了!笨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他自己要是没有真材实料,别人就是想帮扶他都扶不起来的。再说,连你爹爹都对他赞不绝口,你想,这还错得了吗?” “商业上的才能暂且不说,爹爹既然见过这个人,觉得他品性如何?” “不错啊,他为人谦恭有礼,对你二姐也是情深意重。” “慢着!”自己和娘是不是在说同一个人啊?封晚晴直犯嘀咕“是二姐向爹爹提出来的吗?” “这倒不是,是那人对你二姐一见倾心,所以就向你爹爹提亲。” 就说嘛,不对,还是不对。“爹爹就这样答应了?以前那么多上门给二姐提亲的人,爹爹都拒绝了,凭什么这一次爹爹就那么快答应?” “这可是你二姐亲自点头答应的,要不我干吗说你二姐好眼力?”封家二夫人看着女儿,不晓得她干吗那么大惊小敝。 事情还是绕回原点了。封晚晴瘫在椅子上,提不起劲来。那个男人还真会装啊,谦恭有礼?情深意重?伪君子! “听说那人长得可俊着呢,府里的丫头个个迷他迷得跟什么一样。”封家二夫人兀自唠叨着,也不管女儿有没有在听。 “是啊,是啊。他还颠倒众生呢!”一群不长眼睛的笨女人! 封家二夫人好笑地看着女儿,道:“说了大半天的,你到底在跟谁怄气啊?” “说了你也不懂。”封晚晴懒散地玩着手指,却在听见下一句话整个人直跳起来,险些掉到地上去。 “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日子也都挑好了——晚儿,小心点,都那么大的人了,不要总是慌里慌张的,唉。” “完了,完了,”封晚晴嘟囔着“二姐又不是赶着去投胎,想嫁人也不用那么急吧。” “瞧你说的什么话。这可是你二姐大喜的日子,你可别冲撞了,小心你二姐怨你一辈子。”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给他们贺喜还不成吗?” “小心说话。”封家二夫人还是不放心,再次叮嘱着。 ** 封束菊的闺房内。 “你真的要嫁给那个男的?”封晚晴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最后一次问道。说得她口都冒烟了,二姐却还是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模样,早知道她也不用费这么多口水了。 “没错,你不用再说什么了。”封束菊坚决地回答。她还是穿着白天那件绣有菊花的衣裳,长裙曳地、风姿绰约,的确不负封府第一美人之称。 “就算那个男人根本不是真心对你?”封晚晴不死心地迫问。 “那又怎样?”封束菊平静地道“只要我能在他身边,我就觉得幸福了。”她当然知道这男人对她的好是出于什么目的,因为他甚至没有费心去掩饰他的心思。但,她还是离不开他。 封晚晴哑然,不懂二姐怎么可以说得那么平淡,而神情却又是那么坚决。她明明已经知道了他是—— “你不怕他日后冷落你?”自幼生长在府里,封晚晴见多了深宅大院里的怨妇故事,难道二姐不怕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员? “以后的事哪能想那么多?”封束菊微晒,道:“抓住眼前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也对。”封晚晴不觉点头,但是,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自己选的路,就要自己负责到底,以后可别哭着回来诉苦。” “那怎么可能?”封束菊不相信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就算会,她也不可能回来让人看笑话。 ** 再过三天,便是封府二小姐的大喜之日。 闻风而来的亲朋好友,从一个月前便络绎不绝。每天封府大门前只见车水马龙,盛况空前,上上下下,无不喜气洋洋。若说有人不满这婚事,也只有封府三小姐封晚晴了。别人看她板着一张脸,只道她姐妹情深、舍不得二姐出嫁,谁晓得她是别有心思呢。这些天来,封晚晴几乎跟二姐见不着面,试衣裳啦,挑选首饰啦,一大堆人围着二姐,封晚晴根本懒得去凑热闹,反正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是好是歹都是二姐自己的事了。 晚晴无聊地蹲在地上,看着蚂蚁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又跑过去,不是像极了这些天进进出出的人吗?封晚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人啊,其实并不比蚂蚁高明多少。 “什么事这么好笑?”一个声音从身后冷不防地传来,吓得她猛一抬头,身子一仰便向后倒去。晚晴还以为要掉到地上去了,但她的整个身子却落入一双大手里,凭着晚晴的直觉,这是一个男人。一时,封晚晴连身子都僵了。 “你这叫‘投怀送抱’吗?”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得出几丝戏谑的口吻“或者叫‘投怀送背’更合适些?” 可恶!封晚晴用力地挣扎了一下,想离开这种尴尬境地,却反而被那男人抱得更紧了一些。他的嘴就在她脖子后面,呼出的热气拂在她脖子上,痒痒的,她却一动也不敢动。 “嘘,别动,小女孩。你不知道男人都是很容易冲动的吗?你这个姿势可是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哦。”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似乎存心在逗弄她。 经他一提,封晚晴才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坐在那男人怀里,实在是太——太不合礼数了,她气愤地低叫:“放开我。”她甚至不敢喊得太大声,怕把别人引来,瞧见她这副样子。 那男人却充耳不闻。晚晴的脖子上忽然传来一阵麻痒湿濡的感觉,让她整个人差点跳起来,那男人居然在舔她的脖子。 太可恶了,封晚晴开始死命地挣扎,再这样下去那还了得?!只可惜,她怎么也敌不过那男人的力量,反而越动越紧,最后她被紧紧地困在他怀里。她的耳边还不时地传来那男人愉悦的笑声,对她在他怀里的挣扎似乎颇为受用。 就算用“火冒三丈”、“七窍冒烟”也不足以形容封晚晴现在的心情,她也不管是不是给那男人占去便宜了,只管使出浑身解数,非挣脱那男人不可。 她累得满身大汗,可惜却一点也没用,看着那男人交叉在她面前的双手,只不过就比她的粗了一倍,可凭什么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就是挣不开? 可恶,可恶透了! “你是什么人?”先打听出他的名字,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啧啧,小女孩,想报仇啊,不过我也不怕你知道。”男人像是在逗弄小动物一样,含着笑声道:“你前些时候不是刚看了我一场好戏吗?我还没跟你收观赏费呢。怎么就这么点日子,你就忘了?该不会是刺激过头了吧?免费的春宫戏,俊男美女的搭配,表演得又那么卖力,可是难得一见的哦。” “你、你就是”封晚晴一时竟口吃起来,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无耻的男人,他居然、居然还是自己的未来姐夫? “你、你——不要脸!” “这可不像是对长辈应有的态度哦,小女孩。”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还有脸说?还有,不许叫我小女孩!” 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男人实在很想笑。倘若把她留在身边,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逗逗她,似乎也蛮有趣的。 唔,这个念头不赖。男人低低地笑了起来,由胸腔发出的低沉笑声听起来极舒服,封晚晴一时也有些失神。那么好的嗓子,配给他,真是可惜了。 “小晚儿,和你二姐一起嫁给我吧。婚礼可是现成的,你只要穿好衣裳等着拜堂就行了,一点也不麻烦哦。”那副极富磁性的嗓子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诱哄着,或许天下没有女人能不心动的。可惜他还是用错了地方,封晚晴还是个小女孩,心如明镜,不沾半点情丝,他错估了这点,注定要踢到铁板。 对那男人说话的内容太过震惊,以至于封晚晴忽略了那有着极亲密意味儿的昵称——“小晚儿”不过光是这句话,仍然让封晚晴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也未免太贪得无厌了吧。”封晚晴冷冷地说“我可不是二姐,被你骗得晕头转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二姐,你只不过是想利用我们封家而已。二姐自己情愿,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你的主意居然打到我头上来,寡廉鲜耻,莫如此甚!” 挨了一顿骂,男人却没有一点生气,反而笑得更是开心。他的眼瞅着封晚晴,语气很是暧昧。 “小晚儿,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哦。” 听他的声音,就知道这男人没有二点悔改之心。封晚晴已经气得再没什么话好说了。遇到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你还真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只是这男人还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放手,明明他跟二姐成婚在即,居然还做出这么差劲的事,封晚晴实在为二姐抱屈。凭二姐的才貌,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偏偏选上了这么一个、这么一个—— 那男人抱着她轻轻地摇晃着,微风拂过。一时之间,她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仿佛被人放在手心里呵护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什么话都骂不出来了。 爹爹小时候常常这样抱着她哄她,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很幸福的小孩。可为什么这个男人也会做出同样的动作呢? 或许二姐就是这样被他收买了。 只是这样实在是太丢人了,她都这么大了,他还把她当小孩一样地哄。别以为这样她就会答应他那荒谬之极的提议,想都别想。 只是这个男人抱她似乎抱上了瘾。天蓝蓝的,白云飘呀飘,天气这么好,封晚晴却在发愁,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开她呢? 刚刚想到这儿,那个男人就松了手,让她坐在地上,然后转到她面前,挺直身子,一双笑眼直瞅着她,一副等她谢恩的气派。 那副模样,实在是让人想狠狠地踹他一脚。封晚晴直直地起身,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一双长腿极快地跨到她面前,颀长的身子极具气势地压迫着她,那男人要笑不笑地瞅着她“这么简单就想走吗?” 封晚晴瞪着他,伸手想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捉住,微一用力,她的整个身子扑入他怀中,被那个男人抱了个满怀。他顺手拉过她的一缕头发放到鼻翼边,一边闻她的发香,一边低低笑道:“还是学不乖啊,小晚儿。以后千万要记着,别向男人动手动脚,不然吃亏的可是自己哦。” 但怀里的小人儿似乎没听见,一径地挣扎不休。看她好像小动物般张牙舞爪,他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阳光下,她涨红的脸蛋儿生动极了,原本就灵动的眸子因为气愤更加灿亮。那眸子一眨不眨地瞪着他,仿佛她整个心神只专注于他一个,除此之外,天地万物,都不在她的心上。 一瞬间他竟有些失神,随即又清醒过来。明知她只是太过愤怒,但被她这样瞧着,他的身子竟有些热。他眯起了眼,瞧着她,却什么都不说,当下有了决定:他要她,不同于先前只是好玩的想法。 不过,现在恐怕还不行,他的小晚儿这会儿正对他深恶痛绝呢。有些遗憾地抱紧了她,他轻笑,语气更是轻柔“我以后不在你身边,可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哦。还有,别让别的男人碰你。” 这最后一句话几乎就在她耳朵边说的,他说得虽平淡,但那里面的威胁之意却是一听即知。 你管得着吗?封晚晴恨恨地在肚子里骂,不过,既然身处险境,聪明一点的人都晓得说出口来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男人似乎满意了,终于放开了她,在她耳边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叫骆竟尧,一定要记住这个名字哦。” 你尽管做梦去吧。可恶的男人,这辈子她都不要再见到他!封晚晴头也不回地跑开,一边在心里发誓。 立在原地,瞧着她跑开的身影,男人自顾自地笑,笑容里有着算计。对她,他该用什么法子呢?向来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 封府东北角,抱雪轩内。 一个白衣女子负手立于栏杆旁,平静地浏览着四周的景色。虽然听见后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也没有转过头来,嘴边却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种脚步声,除了晚儿,没有别人了。 封兰萱是晚儿的亲姑姑,封老太君最小的女儿,封府举足轻重军师。她自小聪明冷静,一生未嫁。封府上至当家主子,下至奴仆,无不对她敬畏有加。全府惟一一个敢对她随便一点的,也只有封晚晴了。说也奇怪,她的性子向来冷淡,却没来由地与这丫头亲近。 脚步声停下来,却半天没有声音。封兰萱转过身去,见封晚晴站在那里,一脸郁闷。 “晚儿,怎么了?”这丫头今天的模样可不大寻常,有什么在困扰她。 “兰姑姑,你说人要是不会长大多好。” “也许。一辈子无忧无虑自然好。不过,也有可能因此错过成长中真正的幸福快乐,不也很可惜?” “女孩子为什么非要嫁人?” “不一定啊。嫁不嫁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真正地爱过,那就足够了。” “那二姐这样叫做真正的爱吗?” “对她来说,或许是。” “她爱上什么人不好,”封晚晴实在气闷“为什么非要爱上这样一个人?” 封兰萱眼神一冷“那人做了什么?” 菊儿的未来夫婿她只见过一面,印象不佳。心思太深的男人,不适合封府的女人。但是见菊儿如此痴迷,而且那男人对封府将来有利,她也就没有反对。 但他若胆敢对晚儿做出什么来,那就—— “他居然想让我也嫁给他!”一想到刚才的情形,封晚晴的心里就开始冒火,鄙夷地道:“真是贪得尤厌,不知廉耻!” 他还对她动手动脚,不过,这实在说不出口!何况说出口后,她可能会因为礼教而硬被逼着嫁给他吧?她才不要那卑鄙小人称心如意! “你说他想娶你?”封兰萱稍稍放下了心,她还以为那男人对晚儿做出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来呢。皱起眉头,封兰萱猜不透那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娶了菊儿,他已经达成目的了,没有必要再娶晚儿吧。难道说——他怕晚儿日后嫁了别人会对他不利? “兰姑姑,你劝爹爹取消婚事好不好?”封晚晴望着她,眼中尽是希冀。 封兰萱微抿嘴角,晚儿也想得太简单了吧。这婚事早已昭告天下,若是出尔反尔,封府岂丢得起这个脸? “兰姑姑?” 封兰萱微微摇头,道:“这事已经定了。”那男人将成为封府的女婿,但这并不代表他有纠缠晚儿的机金。她温言抚慰侄女:“就算他成了你姐夫,你也不用粗心他会对你怎么着。三天后他们就要拜堂成亲,然后就会启程回他们自己的家去。虽说离封府并不远,但一年到头恐怕也见不了几次面。你尽可不用理会他。” “我知道。”封晚晴微微苦笑“我只担心二姐她——” “菊儿自有她自己的造化,旁人再担心也没用。” 封晚晴默然,许久才怅惘地道:“以后想见二姐,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十几年的姐妹,说分就分,怎么舍得? 封兰萱轻拍着她的肩,算是无言的安慰。 喜庆的调子在远方悠悠响起。 ** 三天后。 晓晴看着二姐穿着一身新嫁裳,喜气洋洋地走进新人专用的车子里,然后马车缓缓地行进着,一步步地拉长与封府的距离,在喧天的锣鼓声中,在亲友们喜庆的祝福声中远离了。一直躲在大门柱子后看着的封晚晴终于落下了眼泪。 这可恶的婚礼,让她再也留不住她至亲的手足,还要眼睁睁地看二姐被男人欺负,却一点法子都没有。她这一辈子绝对不要嫁人了。 绝对不嫁! 第二章 半开的窗户,微敞的门,房中央的炉火被冷风吹得没有一点暖意,而外面的冷气却还一阵阵地飘进来。 躺在软榻上的人似乎对寒冷的风毫无所觉,微眯着眼的样子不知是睡是醒。 这时,沉稳的脚步声从外传进来;几乎同时,榻上的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轻唤丁一声:“罗刚。” “属下在。” 随着冷风进来的男子身上披了一身的雪花,他没去管它,径自向榻上的人道:“公子,属下回来了。” “交待你的事办得怎样?” “都办好了。”罗刚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盒子,恭巷敬敬地递了过去。但他的心里却在嘀咕着:真不知道主子要这玩意儿干吗? 榻上的人取出盒里的东西,放在手上把玩了一阵,似乎满意了,顺手放了回去,然后把盒子搁到一边。 那里已经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盒子,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木的、铁的、金的,什么样的都有,只怕全天下的各种盒子都堆在这里了。 罗刚瞧着这些盒子,不禁苦笑。那些盒子不但样式别致,里面装的更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以前他听都没听说过的,更别提见过了。这几个月来,主子出门做买卖时,每到一处都吩咐下人去搜罗当地的稀罕物品,价钱不论,越稀奇越好。 真不懂主子一个大男人,弄些小孩子的东西干吗? 榻上的人忽然轻轻地说了一句:“也差不多了吧。” “公子?” 主子刚才说了什么?他只顾着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听见。 “年关快到了吧。” “是。”罗刚垂手应了一声。 “那我是不是该到岳家走一趟了?” 不知怎的,主子的语气听起来似乎颇为愉悦,罗刚把疑惑埋在心里,只应了一声:“那当然。” 年关本就是出嫁的女儿归宁的日子,夫人又是今年才嫁过来的,主子怎会不知道,还要来问他? “我那些亲戚的礼物,看来也得好好准备一下了。”榻上的人低语着,表情高深莫测。 这回不是错觉。主子的语气里真的是有些兴奋,还夹杂着那么一丝丝的期待。罗刚拼命转着脑袋,还是想不出刚才哪一句话恰好对了主子的心思。主子的心思,从来就叫他摸不着头脑。 “罗刚。” 他立刻回过神来“属下在。” “礼物打点的事,就交给你了。”礼物?什么礼物?愣了一下,他赶紧应道:“是。” ** 雪地上,车轮拖出一轮深深的痕迹,在几个小厮的合力推动下,车子缓缓地向前移动着。 罗刚揩着手,瞧着四处。这里跟半年前公子大喜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全变成了冬天的景象。 封府老管家聚精会神地看着车子,一边跟他说话:“那车子上面的箱子个个都贴着红纸条,有什么讲究吗?” 罗刚往车子瞄了一眼,笑着道:“那是公子特地为府里每个人都挑选了他们自个儿喜欢的礼物。因为大家喜欢的东西不同,府里人又多、怕拿错了,就在箱子上贴上每个人的名字。送给谁的,就写着谁的名字。这也是公子的一番心意。” 老管家拂了拂花白的胡子,点点头,道:“姑爷倒是个有心人。” 罗刚笑着应了几句,远远地看见骆竟尧正往这边走来,忙迎了上去。 “公子?” 骆竟尧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又向四周看去。 “公子,属下已经把礼物交给管家了,待会儿就能送到每个人的手上。您要不要去看看?” “礼物啊。”骆竟尧微微摇头,道:“不用了,有你看着就行了。”他脸上带了一抹笑,却又同时叹了口气“冬天真不是好日子。” 尤其今天的雪又这么大,人都躲在房里烤火去了。啧,他准备了半年,就是为了要给某人一个惊喜,好顺便瞧瞧她见了他的礼物后会有什么反应。 而这会儿,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他眯眼瞧着眼前的园子,忽然怀念起那老在园子里玩的小小身影了。他眼巴巴地赶来,可不是来看这空园子的。 这几个月来,他忙着生意上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抽不出时间去看看他的小女娃。不知她是不是长大了一点?该不会把他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费心替她准备礼物,可真是无时无刻不想起她。骆竟尧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多了,太过尽心为她做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她的印象在他的脑中越来越深刻。 如果当时他没有想到这种馊主意,说不定他早把那小女孩抛到脑后了。瞧瞧,他给自己找来了什么样的麻烦? 事已至此,后悔一向不是他的风格。他的眼神忽然尖锐,既然他已经在她身上下了这么大的心思,就一定要见到回报! ** 一格。 两格。 三格。 瞪着眼前的箱子,封晚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去动手打开下一格,但却忍不住在心里猜测:这箱子总共到底有几格? 她的手不觉动了一下,从盒子里取了一块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东西出来。这块东西人手冰凉,手感颇沉,夏天拿来当镇纸倒是不错的。但她随即像被烫着了一般,立刻又把它放了回去。 再瞪了箱子里一会,封晚晴心痒痒的,手也痒痒的。唉,封晚晴啊封晚晴,就这么点东西,你有点骨气好不好? 一咬牙,她干脆把箱盖一合,来个眼不见为净。但是—— 那一个大箱子里面,一格格地摆得整整齐齐,似乎件件东西都蛮好玩的样子。封晚晴眯着眼回想,不得不承认这箱子实在很让人心动。 但是,那送箱子来的人用心就很可疑了!真是的,他从哪里打听出自己喜欢稀奇玩意儿的?还一送就是一大箱。他自以为有钱啊! 真可恶,害她对着那箱子,打开也不是,不打开又心痒得很。唉! “干吗唉声叹气呢?” “砰!”封晚晴撞倒了椅子,随即立住身子,四处张望。外面的夜晚黑得不见五指,连一点风声都没有。除了她,别人都睡了。房里更是空空如也。 松了一口气,晚晴重新坐下。她刚才竟以为自己听到了那男人的声音,一定是幻听!都是眼前这箱子引起的,封晚晴寻思,索性把它沉到水里去好了。免得她一见就心烦。唉! 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然后看向前方。这一看,她的眼睛却越睁越大,直瞧着面前的一幕,差点连嘴巴都合不拢—— 居然有个男人从屏风后面施施然地走了出来,嘴角还带着笑。 “嘴巴不要张那么大,让别人看见可不好。” 直到这声音传入耳朵,她才如梦初醒,整个人跳了起来,向后连退了三步。 “你、你——”她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小晚儿,见到我是不是很惊喜?” “你怎么进来的?”惊喜你个头!惊是惊到了,喜却一点没有!明明她房间的门和窗都关得好好的啊。 骆竟尧瞧着她见鬼似的表情,笑了“你有没有听说过武功?”很难得,他说了实话。外界从不知道他会武,并且是从小就开始练的。商场险恶,一如战场,他必须学会怎样保护自己。 封晚晴动了动嘴,她当然知道什么是武功,从书上或是别人的口中,她听到不少,却从没亲眼见过。 “所谓的武功,就是能偷偷进到别人房里去吓人。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用。”封晚晴很快地下了个结论,听得骆竟尧只是笑,却也不反驳。 他瞄了那箱子一眼,含笑道:“我送你的礼物,你看了没有?” 说到这个,封晚晴突然脸一板,哼了一声“我正打算把它扔到水里去呢。不过,你既然来了,那就正好把它带回去。告诉你,无论你送我什么,本小姐都不稀罕!” 怔了怔,骆竟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难道他情报有误,她不喜欢这些? 骆竟尧注视着她,见她迅速地瞥了一眼箱子,又随即收回眼光,那眼光里分明有着不舍。 这小女孩,啧!她的性子还真拗! 骆竟尧微微皱眉,又笑开了,淡淡地道:“我既然送出了东西,就不会再收回。它现在是你的东西,随你怎么处置。” 她若真把它扔到水里,他也认了!就怕她舍不得。 他的笑容越来越大,瞧着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只觉有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却把它当做国家大事一般来考虑。 封晚晴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语气更是郑重无比,就好像她在说一桩关系重大的事。 “还是请你把它带回去,送给喜欢它们的人收藏。” 就是这种眼神——仿佛世上没有其他人般,她眼中只有专注于他一个。虽然明知非关爱恋,但被这般的眼神瞧着,他的身子还是觉着燥热。就像上次一样,连口也觉得有点干。他润了润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这是怎么了?他不懂。 这瞬间的感觉转眼即逝,骆竟尧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还是有些干涩,对她道:“你若真不喜欢就扔了吧。”就算他带回去,也会扔了它。他的心思不会用在别人身上。她可明白? 封晚晴转向箱子,心里很苦恼。她是不愿要这箱子,但若真把它沉到水里,又未免太可惜了。这些都是世间异宝,若由着她的性子加以损毁,实在是一大损失。但他又不肯带回去,怎么办? 骆竟尧贴近她,见她一径想着自个儿的心事,丝毫没有发觉。他不禁微笑,大手抚上她的秀发,柔声道:“喜欢就留着,不用想那么多。” 他顿了顿,神色间有些古怪“你可以把这单纯看做姐夫送给小姨子的礼物,没有别的意思。” 说出口,他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就因为看到她的模样似乎很为难,他就这样轻轻放过她了? 他脸色一凛,退后了一些。他要好好想想了,暂时还是先不要见她的好。他再瞧她一眼,见她正疑惑地看着他。顿了一顿,他转过脸去,淡淡说了一句:“我走了。” 然后不待回应,他迅捷地穿窗而出,像来时一般消失在夜空。 ** 哭泣声从前头传来。 顺着哭声寻过去,只见一个漂亮的花园,正中一棵大树蹲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穿红衣的小女孩。 她用手捂着眼睛,哭得好不伤心。封晚晴走到那小女孩跟前,蹲下身,柔声道:“小妹妹,你怎么了?” 那小女孩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哭个不停。 怎么办?封晚晴只觉束手无策,这么可爱的小妹妹,居然有人忍心把她惹哭,真是太可恶了,要让她看见那个人,非好好教训他一顿。 一个穿绿衣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眼前,比地上蹲着的女孩似乎要大上那么一两岁。她瞧着穿红衣的小女孩哭,却只站在一边,神色显得颇为冷淡。 过了一会儿,穿红衣的小女孩似乎发觉背后有人,抹了抹眼,抬起头来看。 “二姐?” 她这一抬头,却吓了封晚晴一跳,这小女孩的面容虽然稚嫩,眉眼却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她是谁? “封晚晴,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只会躲在这儿哭,真没用!”穿绿衣的小女孩开口说话了,但口气实在不怎么好。 她在对谁说话?如果那穿红衣的小女孩是封晚晴的话,那我又是谁?好奇怪的感觉。 穿红衣的小女孩也被说得有些生气了,她不哭了,瞪着穿绿衣的小女孩,说:“又不关你的事,要你管!”连脾气都跟她一模一样! 穿绿衣的小女孩脸色一沉,倒没发脾气,只是冷冷地说:”爹爹不是很疼你吗?干吗不到爹爹面前去哭?说不定爹爹会因为你的眼泪而改变主意呢。”她的口气里有丝说不出来的嘲讽和幸灾乐祸,听得封晚晴心里一凛。 而那小小的封晚晴却一点都没听出来,反而似乎有了主意。她站了起来,看向穿绿衣的小女孩,道:“我要去找爹爹,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为什么要去?” “这事也有你的一份啊,你要是不去,就等着被爹爹抛弃吧。”穿红衣的小女孩说完,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再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留下穿绿衣的小女孩站在原地,脸色沉沉的。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追了上去,跟在了穿红衣的小女孩后面。 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眼前,封晚晴一时竟有些茫然——好熟悉的情景啊,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摇了摇头,她信步往前走。眼前场景突然转换,这回是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一个身着蓝袍的男子坐在厅中,手上端着一杯茶,正在品尝。 穿红衣的小女孩跑了进来,后面跟着穿绿衣的小女孩。男子看见她们,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他放下手中的茶,伸出手臂把穿红衣的小女孩抱住,一边向绿衣小女孩笑道:“菊儿,难得你肯和晚儿一块来见爹爹。” 没等他说完,怀里穿红衣的小女孩突然哭了起来,吓得他连忙安抚她,一时间手忙脚乱。 “晚儿,你怎么了?不要哭啊,乖。” “爹,您有了弟弟,是不是就不要晚儿了?” 男子皱了皱眉“别听别人胡说。不管你有多少弟弟,爹爹最疼的还是晚儿啊。爹爹从没骗过晚儿,对不对?” “骗人!”穿绿衣的小女孩忽然插嘴“大人最喜欢骗人了。爹爹明明最喜欢弟弟,不然干吗又要娶三娘?不就是因为我娘和二娘都没生弟弟吗?” 男子的神色很无奈,道:“你们还是小孩子,不懂。” 两个小女孩看着爹爹的脸色,又互相对看一眼。穿红衣的小女孩忽然道:“您要是娶三娘,我就离家出走。” “你这是在说什么话?”男子登时沉下脸“你娘平时怎么教你的?一点规矩没有!” 穿红衣的小女孩抿着嘴,一脸的倔强“娘昨天哭了,还把眼睛都哭红了,您知不知道?” 男子身子震了一下,半天才道:“是我对不起她。”他的口气虽然歉疚,却无一点愧意。 穿红衣的小女孩眼睛一红,正要发作。这时,穿绿衣的小女孩的声音却缓缓地传了过来:“我倒有个法子,比离家出走要省事得多了,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胆子?” 穿红衣的小女孩想都不想,便一口答应:“只要你这法子有效,没什么不敢的。” “这可是你说的,”穿绿衣的小女孩冷冷地道:“府后有个池塘,虽然不深,但要淹死我们这样的小孩却绝对没问题。我们不如跳下去,等爹爹改变主意了,再把我们捞上来也不迟。” 虽然她说着这话时也是如平时一般的口气,却偏让人有一种深信不疑的感觉,就像去做一件很平常的事那样。 话一说完,男子脸色有些发白,张了张口,却觉得说话困难。 穿红衣的小女孩呆呆地望着她二姐,神色也变得古怪。她沉默了一会儿,忽道:“二姐,你这法子不错,咱们一块儿走吧。” 她的话一出口,男子脸上的神色简直是惊骇莫名。晚儿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吗? 穿绿衣的小女孩无言地转身,向外走去。眼见穿红衣的小女孩也跟了上去,男子终于忍不住了,道:“你们——” 没人理他。 男子认输了“你们回来,这件事爹爹再考虑考虑。”这句话出口时,他的脸神情很苦涩。封晚晴几乎有些同情他了,却又觉得莫名的心酸。 场景又变了,这回是在草地上,仍旧是那两个小女孩。 “刚才真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也说出那句话,我看爹爹根本就不在乎我一个人的死活!” 穿绿衣的小女孩死死地瞪着地面,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看到了没?爹爹听见你的话时的那副表情,我猜他是不相信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也有跟我一样阴暗的心思!”她笑了起来,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快点长大,那么在爹要娶二娘时就能像现在这样做了。就算阻止不了爹爹,我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看着爹爹疼你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希望你根本不要出生!” 依然是沉默,她停了停,转头看向她的妹妹“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话?”穿红衣的小女孩刚才一直在发呆,这时才满脸茫然地望向她姐姐,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连吸了三大口气,穿绿衣的小女孩咬牙切齿地问:“你刚才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刚才爹爹听了我说出那样的话,一定很难过。但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说出那样的话来的。”穿红衣的小女孩叹了口气,看向二姐“我真的是无意说出那句话的,也无意让爹爹伤心。” “那你现在是后悔了?” 想了一下,穿红衣的小女孩断然摇头“虽然觉得过意不去,但是就算重来一回,我仍然会那样说的!” 这倒意外了!穿绿衣的小女孩挑了下眉,淡淡地道:“看不出你的心肠也挺硬嘛。” “或许吧。”穿红衣的小女孩沉默了下来,然后才自言自语般地说:“我看见娘在哭,一直一直地哭,哭得我好痛心,简直受不了。要是让我就这么一直看下去,我真觉得死了反而轻松。” 穿绿衣的小女孩一边听着一边瞧着妹妹,神色也慢慢地缓和下来。最后,她转过身去,有些别扭地开口道:“我也是。” 穿红衣的小女孩怔了怔,忽然微微一笑“二姐,如果将来你嫁了人,又没有儿子,丈夫打算再娶,你怎么办?” 怎么办?穿绿衣的小女孩冷冷地一笑“我至少不会像娘和二娘一样只会哭。要是我,我就杀了他,然后自尽!” “不!不要!” 冷冷的宣告似乎还飘荡在空气中,封晚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摸额头,全是冷汗。 天黑沉沉的,房子里更是漆黑一团。晚晴抱着双膝,头埋在里面,黑暗的夜里没有一点声息,她的心慢慢定下来,想起了刚才的梦。 其实这不是梦,是发生在五年前的事。那时,她十岁,二姐十二岁。重新回想一遍,以前她不明白的现在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小时候,二姐跟她一向不怎么亲近,后来关系才变好的,而且好像就是在这件事之后。 难怪!只是这已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为什么她现在会突然梦到? 她咬了咬唇,望向昨天送来的箱子。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她还是精确地找到了它的位置。 白天,她不知已看过那里多少次了。 这是姐夫送给小姨子的礼物,没有别的意思。骆竟尧含着笑意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了。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别的意思。她闭了闭眼,直挺挺地躺回床。然后睁开眼来,一眨不眨地瞪着正前方,心下已经有了决定。她不会让他有半分幻想的余地的。 就等天一亮—— ** 才踏入门,骆竟尧的锐利眼神在房内转了一圈。他的脸上带笑,嘴角却徽徽露出一丝冷笑。 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他向主人打了个招呼:“李老板。” 壮实的中年男子脸上堆笑,拉着他坐下来“来,坐,骆公子。我正好给你介绍几个人。” 他的笑容里有点得意,指着席上,一一介绍:“杜老、郭老、陈老。其实不用我介绍,骆公子想必也知道这几位,他们可是奉省行会里的元老了。在下恰巧在楼下碰见,就一同请上来吃个便饭。骆公子不会见怪吧。” 恰巧?他依旧笑,似乎一点都没在意。 “怎么会?”他向四周举起杯“晚辈对这几位前辈仰慕已久,只恨不能早点见上一面,只可惜各位都是贵人事忙。现在有这个机会向各位请教,晚辈可是求之不得。” “骆公子真是太客气了。”李老板笑得眼都眯起一条线“大家别客气,喝酒,喝酒。” 酒过三巡,席间已是酒酣耳热。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穿插在席间,替他们斟酒。 骆竟尧视线扫过她时,为她小小的身影怔了一下,心里不期然浮现一个相似的身影。十几岁的小女孩,从后面看来似乎都是一个样子。 他这一瞬间的失神落进了李老板眼里。他靠近骆竟尧,笑容里有着些许暧昧“骆公子可是瞧上了这小丫头?”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待会儿我跟这儿的老板说一声,骆公子看把她送到哪儿去合适?您现在借住封家老爷处,怕是不方便。” 骆竟尧脸上还带着笑,心里却已有些不耐“不必麻烦李老板了。在下正陪妻子归宁,有些事还是注意点好。您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反正以后时间还长。”李老板连连点头“骆公子年纪轻轻的,行事就这般稳重,封家老爷真是得了个好女婿啊。不过,那件事——”他话题一转“您看,是不是能再商量一下?您那个价码,实在是太少了一些,能不能再加点?”接着李老板又随即赔笑道:“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大家公议过的。” 骆竟尧一脸的漫不经心,只是笑“那您觉得加多少才合适?” 他的口气听不出有什么不悦,李老板当下心花怒放,与席上的人互相交换着跟色,大家无不喜笑颜开。 “不过——”骆竟尧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们一眼,才道:“有个消息,看在我们合作这么长时间的分上,我觉得还是应当尽早告知李老板一声。” “什么事?”不知怎的,李老板等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妙,笑容渐渐淡去了。 “这几天,我和岳丈说起今年的丝织品生意,都觉得和往年差不多,货品没多大新意。据说北边出了一种新的纺纱技术,织出来的丝又轻又软,又易上色。所以明年——”他意味深长地停下,瞧着四周的人。 满席的人已面如土色。封府与骆府向来是本省最大的丝织品收购商,维系着省内大大小小暴应商的生计。倘若他们明年转向别处去收购新丝,岂不是断了他们的生路? “骆、骆公子,”李老板猛擦着脑门上的汗水,道:“就像您刚才说的,我们都合作这么久了,您看在这点分上,千万给我们留条生路。” 骆竟尧轻点了一下头“就是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我才——”他突然顿了下“生意嘛,本就是为了赚钱,只要有利可图,别的都好说。丝织是大行,外省也竞争得很激烈,新花样层出不穷。我们要是老像这样在原地踏步,只怕前景就有点那个了” 他说话的口气还是很轻巧,但席上的人却已汗流浃背,诚惶诚恐地道:“多谢骆公子指点,我们一定改进、一定改进。” “那么今年呢?可不可以还是照原来的价码?”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立刻被众人赏了个白眼。 “今年就在原来的价码上再低两成。”李老板宣布。见大家都不反对,他转向骆竟尧“骆公子,您看这样成不成?” ** “公子,您刚才干得真是太漂亮了!”罗刚边说,边跟着骆竟尧进了房“我看他们以后就老实了。”他又说丁一句,却老是得不到回应,不由回头看向主子。 只见主子站在窗边望着外面,全无以前做成一笔生意后的喜悦之色。 骆竟尧神色不定,忽然出声道:“罗刚。” “属下在。”罗刚赶紧应了一声。 “我向来都是只要想得到什么,不管用什么法子,我都要把它弄到手的。而这次,我却迟疑了。你说,这意味着什么?”骆竟尧凝望着窗外,脸上没有笑容。 罗刚张了张口,由于太过震惊,他几乎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时候主子的心事竟这样地掩盖不住,甚至会在手下的面前表露出来了? 许久都没听到罗刚的回答,骆竟尧也不催促,只是径自望着窗外。他本来也就没指望罗刚能给他什么答案,只是莫名地想找一个人分担一下自己的心事。 他不用回头都可以想象得出罗刚的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心里有些想笑,而他也真的笑了出来。但那笑容,却在听见下一句话时整个僵住。 “公子,你”罗刚绞尽脑汁,才挤出一句话“公子,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这可能吗?但他可是亲眼看着主子把半年来搜集到的玩意装进一个大箱子,然后送给她的。他当时险些下巴掉地,却又觉得主子这样对付一个小女孩太阴险了,所以没有对主子接下来全无后续发展的情形太过在意。 现在想来,当时事情其实是太反常了。以主子的性子,既已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后来却没了下文,实在是—— 只能说当时那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这么看来,主子是真的——他喟叹一声,主子终于也像个正常人了! 而另一边,骆竟尧的脸色从刚才就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既不是喜,也不是愁,也不像是生气,根本无法形容。 “公子?”罗刚瞅着他的脸色,不知该怎么反应。主子这样子,好奇怪。 “你立刻去,府里府外,只要有水的地方,都给我仔细用长竹竿探查一下,看看水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记着,不要漏掉任何一个死角!” 罗刚张大嘴,直到主子冷冷地扫他一眼,才合拢来,应道:“是。” ** 这是第几个了?罗刚看着水面上的厚冰,抹抹头上的汗水,拄着铁锹歇一下,顺便省看一下旁边主子的脸色。真的,不是他看错了,主子的脸色越到后来越好。每当他们离开一个池塘或是一个什么别的有水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找到时,主子就似乎像是松了一口气。 “当当——”罗刚挥动铁锹,砸着水面上的冰,几下就砸出了一个大口子,再换个地方继续砸,直到冰变成一块一块,飘浮在水上。 “可以了。”他停手,看主子拿了长竹竿,伸进水里,忍不住道:“公子,还是让我来吧。” 骆竟尧没有答话,只是使劲地用竹竿往水里捅。罗刚看了主子一眼,不再出声,也拿了一根。 这是封府后面的一个小池塘,早已无人理会,长满了芦苇。附近一个人影都没有,自成一片安静的小天地。仅有的动静就是池边上拿着竹竿的两个人,随着他们的动作,不时地惊起一只只栖息在芦苇荡里的野鸭“噗喇喇”地乱飞着。 罗刚忽然停了手,不相信地又用竹竿去碰了碰。奇了,水里真的有东西,并且好像是蛮大块的。 “公子”他转过头来,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主子一声,却瞧见主子瞅着水面,脸色好像有些变了。主子似乎也发现了。而且,主子的这副表情——主子从一开始期望的,就不是能在水里找到什么。 他的心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 “公子?” 骆竟尧忽然截断他,断然道:“把水里的东西捞上来。” 罗刚抓起铁锹勾住水里的那个大件东西。东西很沉,他用力慢慢地把它拉向池塘边,再沿着边双手使劲往上扯。 那个东西渐渐浮出水面,看得到方方正正的红漆木——果然是个箱子。他刚才在水里就感觉到了。 只是,这个箱子,怎么这么眼熟?当它正前方的虎头拉环露出水面后,罗刚哑了。那个虎头拉环可是他亲手钉上去的,造型相当特别,与内里的东西一样地花心思。那么,这箱子就是—— 这一箱东西让主子花了那么大的心思,费了半年的时间,到头来居然给人沉在这里?!主子几时这般替人尽心过了? 罗刚咬牙,一转头,却又怔住。主子的脸色映着水面,竟隐隐约约地透露出铁青 第三章 年关刚过,到处还可以发现喜庆的气氛。一般的人家还在家中休息,商家却已早早地开门做生意。 街上还是十分冷清。骆竟尧站在自家商号门口,耳听着鞭炮声在身后响起,瞧着外面的景色。 十几年前,也是在这样的时候,他和他爹娘一起早早地站在他们的小铺子前,放着鞭炮,期待迎来新一年的好运。那还是很小的铺子,刚刚够他们三个人勉强糊口而已。而就在那时,他就已显露出对做生意的浓厚兴趣,整天就喜欢站在柜台边看着爹爹算帐。有一次,爹爹抚着他的头,问他:“尧儿,将来想做什么?” “做一个全国最大的商号老板,赚很多很多的钱。” 爹爹笑了出来“尧儿很有志气啊,但那一定要非常努力才行的。” “我会努力。” “不过,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也要记着去找一个喜欢的女孩,然后生几个孩子。这样,爹和娘就更满意了。” “我会的。”他答应着。而后,没过几年,爹娘双双去世,留给他一个仅足以维生的铺子。那时,他十五岁。然后一个人从那间铺子做起,一步步地扩大规模,直到有今天的成就。到现在已经八九年过去了。 而今,他站在门前,身后是一家全省知名的商号。不过,还不是全国最大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努力着,把全部心血都投入他的生意中去,无暇他顾。他也遵照着爹娘的话成了家,有了一个妻子。 但是,他是不是还错过什么了? “公子,外边冷,还是进来吧。”罗刚看见主子陷入沉思之中,忍不住出声提醒。 骆竟尧回过神来,有些失笑。几时他也和那些老人家一般,缅怀起过去了?这该不会是说他也老了吧? 他今年好歹才二十四岁。不过,比起小晚儿来,他还是大了八岁。过年了,她也添了一岁——十六岁了,她该不会觉得他太老了? 啧!他摇摇头,转身走进屋,一边吩咐着罗刚:“准备一下,这几天我要到封府去。” 有笔账,他要好好地跟某人算算! ** 两寸见方的纸上,刚劲凌厉的墨迹直透纸背——“午后,小池塘一叙。知名不具。” 把手上的小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次,封晚晴开口问一直站在旁边的小丫环:“秀儿,这纸条你是从哪里来的?” “回小小姐,这是二姑爷府上的管家偷偷交给奴婢的,说是二小姐写给小小姐的信,一定要亲手交给小小姐。” “他这么说,你就这么信了?” “这——” 看着小丫环一脸的不知所措,封晚晴不耐烦地挥挥手“算了。”小池塘一叙?他这么写,是在告诉她,他知道了?那又怎样! 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了,封晚晴转身就往外走。也好,趁这个机会,她要跟他一次说清楚,叫他以后少来烦她!也别有事没事地老往封府跑!他没地方可以住了吗? 走出后门,绕着墙角转过去,就是小池塘了。封晚晴心下一凛,登时想起五年前的事,还有二姐和她的对话—— 从那以后,这池塘就荒废了。因为爹爹从此禁止府里的人上这儿来玩,就差没把后门都给封上。 晚晴继续往前走。远远的就看见一道高挺的身影立在池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他的脚边,就放着那个被她沉到水里的大箱子。 慢慢地走过去,她昂起了头,面对着他。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没有必要心虚。 “为什么?”他实在不想这么没风度地劈头就问,但看着她那毫无悔意的态度,他真的被惹恼了。 她真是好本事!他暗自咬牙,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像这样生气过了。 “什么为什么?”封晚晴反问了一声,虽然彼此心知肚明他说的是哪桩,但他有什么权利这样质问她?他以为他是谁? 居然还敢跟他装蒜!骆竟尧露出阴森森的笑。 “三小姐的记性看来不大好,难道连眼力也退步了?”说完,他用力踢了一下脚边的箱子。 “这个呀。”封晚晴扬起眉“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打算把它沉到水里的。你当时不是说,这已经是我的东西,随便我怎么处置吗?难不成现在又心疼了?” 瞬间,他的脸黑了,随即又恢复了原状。封晚晴不由地揉揉眼,怀疑着刚才看到的肯定是幻觉。 这个人就算是在生气,也都带着一脸的笑。真不知他到底是笑给谁看。实在太假了。 忽然发觉自己居然研究起骆竟尧这个人来,封晚晴二话不说地立即打住心里的念头。这一切跟她无关,她要牢牢地记住这一点。 脚下就是那个小池塘,上面结了厚厚的冰。 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旁边,一起看着池塘。 “小晚儿,这池塘对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骆竟尧轻笑着,语气温和,就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身子僵了一下,封晚晴简短地说道:“没有。” 骆竟尧凝视着她,道:“小晚儿,我无意打探你的心事。如果让你伤心了,我很抱歉约你到这里来。” 封晚晴看都不看他“这与你无关。” “什么叫做与我无关?”骆竟尧的口气依旧轻柔,却已带了一些危险“小晚儿,不管你愿不愿意,现在你的事,已经没法与我无关了。你当真以为可以这么容易撇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我们有什么关系?”封晚晴的语气有些好笑“姐夫与小姨子的关系?如果你是指这个——” “你明知不是!”骆竟尧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小晚儿,你尽管装,甚至装做不认识我都不要紧。但我是不会放手的,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下去。随便你爱玩多久,就算是一辈子都无妨,我绝对会奉陪到底!” 他绝决的语气吓住了她,咬了咬牙“我没有装。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们总共才见了几次面,”她埋头看着脚下“你要是对我说,你对我是一见钟情,那就太可笑了。没有人会相信的。” “一见钟情很可笑,那么二见呢?三见呢?” “那更好笑了,”封晚晴嗤之以鼻“你对我二见钟情,几天后又立刻和二姐成亲。可不可以请你解释一下你的言行?” “原来你是在为这个生气?”骆竟尧望向她,语气柔和下来“我和你二姐成亲,是出于商业上的目的。但是真正叫我心动的,只有我的小晚儿啊。” 看到封晚晴没做声,他又道:“你不相信,是不是?我知道,我那天的态度太轻率,惹你生气了,这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他的语气十分诚挚,封晚晴的心不由得动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男人也会有这样的态度,难道他真的是认真的? 看向池塘,她的心再次沉静了下来。就算他是认真的,那又怎样?他还是娶了二姐,如他说的,出于商业上的目的。这对二姐公平吗?对她公平吗?他有考虑到别人的心情吗? 亏他还说得理直气壮!一股怒气从她心里油然而生,表情冷淡了下来。 “小晚儿?”骆竟尧轻轻地叫着她“你还不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吗?要我怎么做,你才会相信?” “你是不是真心,那并不重要。”封晚晴神色疏远“你对我说这些完全没有意义。” “什么意思?”骆竟尧脸色微变,但还带着笑“小晚儿,可不可以请你说清楚一些?” “我的意思就是,我既不可能成为你的妻子,也不可能成为你的情人。那么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骆竟尧盯着她,半天才轻道:“你确定?”他的语气更轻柔“你确定你将来一定不会成为我的妻子,或是我的情人?” “当然确定。”封晚晴轻哼一声“难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不清楚?” “那么理由呢?” “理由?”封晚晴似乎感到很不可思议,又重复了一遍“什么理由?” “就是你不可能成为我的妻子,或是我的情人的理由。”他很有耐心地逼问,语气非常冷静。 “你很烦耶!”封晚晴差点要骂出声来“这要有理由吗?天下这么多女人,你为什么不一个个问她为什么不会成为你的妻子或你的情人?” “可是小晚儿天下只有一个,所以我也只问你一个。” 骆竟尧居然还笑得出来,听得封晚晴真想给他一刀。被他这样问下去,就是圣人也会发疯! “我就是不想、不愿意,你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那为什么不想、不愿意?” 封晚晴咬紧牙根,死活就是不望他一眼,以免自己看到他的脸后,会失手把他推下水去。 “小晚儿,”沉默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我不想逼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想一下我们的关系。你不要总想着逃避,这样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封晚晴突然有一种无力感,为什么这个男人就是说不通? “好吧,现在我们一桩桩地说,”封晚晴振作了一下精神,决定今天还是把事情全部说开来“首先,你为什么一厢情愿地认定我们之间存在某种关系?请问是我什么样的言行给了你这种错觉?” 骆竟尧微笑“我的傻晚儿,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什么?”封晚晴问,实在是很讨厌他那种好像什么都知道的口气。 “问问你自己,你为什么一心要躲我,一心不想跟我沾上关系,甚至把你喜欢的东西沉入水中,只因为是我送的?你在怕什么?怕你为我心动?对我动心是这么可怕的事吗?” 静静地听完,封晚晴缓缓地点了一下头“你至少有一点没说错,我的确是不想和你沾上一点关系。”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我们之间有一丁点儿的可能!”封晚晴轻声道“换句话说,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开始过,更加没有将来!” 她的语气是那样坚决,骆竟尧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问道:“你就这样讨厌我吗?”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发现这一点呢。”封晚晴有些嘲弄地说“我真没见过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人,我都表现得很明显了,你却总是视而不见。” “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骆竟尧的语气有些苦涩,脸上的笑容也没了。 封晚晴一直看着池塘,根本没发觉他的变化,她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你不是吗?” 好长时间都没有听见骆竟尧的声音,要不是他的呼吸声还在耳边,封晚晴几乎疑心他已经走了。 他为什么还不走?他不明白他在这里只是自找没趣吗?看着那高大的身影杵在她身边,封晚晴忽然发觉自己很残忍,但她还必须更残忍一些,才赶得走他。 只要她心稍微一软,接下来的后果就会变得很糟糕 “小晚儿,你就真的对我没有一点点的心动吗?”他又开口了,语气像是在乞求什么。 “没有。” 简单的两个字险些毁了他的自制,但他忍了下来,不死心地问:“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够?” “这需要理由吗?”封晚晴只是问他“二姐为你做得不够吗?你又为什么不对她心动?” 你又为什么不为她心动?为什么?归根到底只有一句话——不喜欢!他不喜欢封束菊,不是不愿意、不想去喜欢,而是无法! 刺痛的感觉是如此明显,平生从未感到过的痛苦一瞬间淹没了他,若不是他超人的意志在支撑着,他很可能会就此倒下。但是—— 他不会罢手的!不管她是否喜欢他,是否愿意接受他 ** “公子?”罗刚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您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我没事。”他坐在桌子前,埋头看着账册,不理会侍从的关心。 “那,我给您端一杯热茶来。”罗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从账册中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已经天黑了,天空中一点星光都没有,看来明天的天气会变,但有变化总比死水一潭要好。 而他,明天就会离开这里。再望向账册,他的眉头皱了二下。不够,还是不够,他的实力还是不足以和封府抗衡。终有一天,当他能够威胁到封府的经济命脉时,无论他说什么,别人都不敢不重视吧。 而现在——他只有再努力,加倍地努力。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却笑得很苦,为了他的小晚儿,他不得不全力以赴。 小晚儿,她能体会他的这番心意吗? ** 夜深了。封晚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她真的伤了那个男人。当他离开时,她终于忍不住转头望了他的背影一眼。就是那一眼,让她到现在都无法释怀。 他的身形似乎有些不稳,却还是努力挺直了,一步一步地走开。他的受伤是这么明显,无论他怎样掩饰也掩饰不了,反而使他显得更狼狈。而正是这种身影,重重地撞进她的心里,让她的心为之一颤。 她不懂。为什么是她?这世上有千万个女子,他为何就单单看上了她?而只有她,跟他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还不明白吗? 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转过眼望向窗户,却吓得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窗户外面,竟立着一个黑影。 “谁?”抓住被子把自己包住,封晚晴努力地保持镇定,一边问着。 那黑影一动不动,似乎只是看着她。不知怎的,那身影看来竟有些眼熟,封晚晴神色变了变,终于问出了口:“是你吗?” 黑影似乎笑了,拉开窗户跳了进来。就着房内微弱的烛光看去,那高挑的身材,脸上不变的笑容,果然是骆竟尧! 他神情看来挺轻松,一点都看不出有受过打击的样子。封晚晴本来还满心的愧疚,现在却忽然发觉没什么可说。她太傻了,她原先竟还担心他会不会—— 是他太坚强了,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莫名地觉得心有些冷,她不禁把被子包得更紧一些,然后低低地开口:“你不该来的。” 他好像没听见这句话一样,站在那里,径自看着她。 “你到底有什么事?”封晚晴恼火地瞪着他“没事你就赶快出去,深更半夜跑到别人房里来晃,你觉得很好玩呀?” “小晚儿,你又生气了。”他轻轻地叹口气,似乎有些无奈“这么爱生气,哪个男人受得了你呀。不过——”他的黑眸中露出笑意“不过我偏偏就喜欢,所以说,小晚儿,你不嫁给我,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封晚晴不再出声,只是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大可不用对我摆出这副样子来。”他走近她一些,伸手摸了一下帐子“我只是来向你告别的,我明天就要回去了。而以后,不知哪一天才能再相见。” 封晚晴不吭声。 他望着她,轻轻地道:“小晚儿,你就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帐里完全没有回应。 骆竟尧脸色微变,却还是勉强地笑着“小晚儿,你不想跟我说话不要紧,你只要肯听我说就够了。” 他在床边坐下来,背对着她,声音低醇而柔和“小晚儿,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想你,今天我本来没打算来的,却最终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你。虽然你老是对我冷冷淡淡的,要不就是对着我发脾气,但我还是想来见你。在你看来,一定觉得我很烦吧。” 他轻轻地笑出了声,只是笑声里却有些落寞。帐里的人依旧保持沉默,他也不在意,又道:“那一箱子被你沉到水里的东西,是我用了半年的时间从各地搜罗来的,你一古脑地就把它丢了,你可知道我有多心疼?不是心疼这些东西,而是心疼你,明明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却要狠下心来,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难过。而我,却怎么也帮不了你。” 封晚晴咬着唇,终于开口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甘心,你觉得你半年的心血白费了,所以——” “我以后绝不会再提它半个字!”骆竟尧的声音里带着怒气,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才平复了些许激动“小晚儿,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呢?我不求你能接受,但求你能相信!” 现在的他,哪还有心情去想些甘不甘心的问题?连心都掏给她了,哪还计较得了他曾经花了多少心思?什么时候起爱上她的,他不懂。她固执的性子,连他都无可奈何。而且她还无情得很,就算他把心都挖出来给她看了,她都无动于衷,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他干吗还老是惦着她,老想着来看她一眼? 他不懂,真的不懂,这情爱来得如此突然,在他还没有觉察之前,他的心里就已经深深地烙下了她的影子,让他想摆脱都摆脱不了。 心里一阵阵的痛苦,又一阵阵的欢喜。小晚儿的气息就在他身后,温暖而祥和,他一动不动地坐着,舍不得离去。下次相见,不知又会是何时何地。他很想转过头来看看那帐子里的小人儿,却不得不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封晚晴把脸藏在被子里,不愿看前面的那个男人。多看他一次,她发觉自己就会多心软一分,而这样子下去的话,只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痛苦啊。 但愿她能再次狠下心来,快刀斩乱麻! “小晚儿,”骆竟尧再次开口,微黄的烛光映照着他眼中的渴望“你真的就不想对我说什么吗?” 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回答。他咬紧了牙关,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从帐子里把她拖出来,问问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算她狠!他骆竟尧算是栽在她手上! 僵着身子,他站起来,背对着她,缓缓地说:“我走了。不过——” 他的声音变得阴沉“你不要以为这事这样就结束了。记得白天我对你说的话吗?就算是一辈子,我也会跟你耗下去的!我跟你,绝对是没完没了!” 在这黑夜里,他的语气像是魔咒,更像是预示着他们此后纠缠不休的命运。封晚晴打了一个冷战,只觉得浑身发冷。她究竟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一阵静默,只有烛光摇曳着,阴影落到房中各处。而帐前,已没有了男人的身影。 第四章 “去郊游?” “是啊,娘老是待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看了都替您憋得慌。现在可是春天,外面山青水秀、鸟语花香,您就不想去瞧瞧?再说,子良表哥难得来一道,您总不能老叫他陪您一起闷在府里吧?趁这机会,我也正好让他见识见识咱们这儿的大好风景,免得他总是夸他家乡的江南风光有多美多美,简直是把我们这儿给瞧扁了!” 封家二夫人露出了笑容,道:“瞧你这一长串话,我去还不成吗?” 封晚晴欢呼一声“我这就去准备。” “不急,不急,”封家二夫人拉住了女儿“来,坐在娘跟前。跟娘说句老实话,你觉得你子良表哥怎么样?” 子良表哥姓季名宽,表字子良。他是封家二夫人的嫡亲外甥,这次是奉了父母之命,特地前来看望姨妈的。 两家大人的心思,封晚晴一看即知。不过,她却故意装傻“子良表哥?他呀,我到现在还没发觉他有什么优点呢。” 瞧女儿笑得一脸顽皮,封家二夫人真有些哭笑不得“你呀,就是老爱欺负你子良表哥,也真是难为这孩子了。不说这些了,娘是问你正经事,你可要认真点回答。” “认真点嘛,”封晚晴想了想,道:“子良表哥他人很正直、诚实,是个好人。脾气嘛,温和有礼,不错。不过,”封晚晴向她娘挨过去“您不用替我操心了。子良表哥虽好,却不适合我。再说,我可是打算一直陪着您,到您老得走不动时,我好当您的拐杖使呀。” “你这丫头,就知道怎样讨娘欢心。”封家二夫人觉得很窝心,她总算没有白疼这个女儿,只是—— 算了,封家二夫人挥了挥手,道:“快去准备吧。” ** 三辆大车在场地上一字排开,马儿们扬着前蹄,跃跃欲试。封晚晴走过去,摸了摸马儿光滑的鬃毛。马儿温驯地转过头来,大眼望着她。 “表妹,姨妈出来了。”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年青人出声向她招呼,他戴着文士头巾,看上去文质彬彬。 “子良表哥。”封晚晴向他微微点头,看见娘正站在台阶上,含笑瞧着她。 “娘,您都收拾好了?” “也没多少东西,只是要在应心寺借住一宿,就多带了点衣物。开春乍暖还寒,还是要防着点,不要冻着了。” “知道了,娘。走了嘛。” “瞧你这急性子。”封家二夫人嘴里说着,还是和封晚晴一同上了车。 一声呼哨声后,三辆大车浩浩荡蔼地驶离了封府,向城外而去。 她们这次的目的是参加城外近郊的一个集会,是开春以来十里八乡最隆重的聚会,天南地北的货物都聚到了一起,据说还有不少的稀罕玩意儿。这点倒是很教城里的小姐夫人们心动的。 顺路的车子不少,出了城之后,行走的人就多了。不时见到赶集的人三三两两地成群结队,一路高声谈笑。 顺着越来越拥挤的人流,马车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不久,车子驶入了一大片空地,停了下来。向四周看去,一排排铺子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商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引得来来往往的人群不时驻足。 下了马车,因三个人衣饰华贵,下人们也看来齐整得很,一望即知是富贵人家的眷属,走在路上的人们纷纷让路。那些商贩们也不敢怠慢,招呼得格外殷勤。 一路买了许多东西,走了一阵,就见前面有个茶馆。封家二夫人抹了把汗,道:“到底是上了年纪了,比不得你们年青人。我先到那里歇歇去,你们自己再逛逛吧。” 她望向季宽,叮嘱道:“子良,好好照顾晚儿,不要让她乱跑。” “我会的,姨妈。” 封家二夫人点点头“你们两个要小心点,互相照应一下。我要在这儿多待一会儿,顺便吃点东西,你们要玩尽管玩,天黑前一定要回来。还有,要记着吃饭。” 封晚晴道:“娘,您想想,我这人还会饿着吗?等会我要一路走、一路吃,看什么好吃就吃什么。” 封家二夫人笑了“那也要小心点,不要吃坏了肚子。” “知道了,娘。” 待封家二夫人走进茶馆,两个年轻人肩并肩地往前走。这两人,男的温文、女的娇憨,宛如一对璧人。他们走在街上,人人注目,称羡不已。 走了一段路,季宽清了清嗓子,道:“表妹,有一件事趁着姨妈不在,我想跟你说一下。” 封晚晴东张西望着,漫不经心地道:“是关于我们之间的事?” 季宽尴尬地点点头“表妹,你知道,我爹娘叫我这次来,就是——”他显得有些为难“但是,我——” “但是,你没有那种意思,是不是?” 封晚晴看他一副说不出口的样子,干脆替他接过话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瞧他为难成这样子。 季宽松了口气,道:“表妹,其实我很喜欢你的,只是——” “只是没有那种感觉,所以觉得我只能做妹妹,是不是?” 季宽张大了嘴巴,看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封晚晴看他这样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表妹,你——”季宽担忧地看着她,她的反应实在太反常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 封晚晴一边笑,一边挥手,道:“好了,好了,我是跟你闹着玩的。你看我这样子,像是伤心吗?” “那你的意思?”季宽也露出了笑容,知道自己又被表妹摆了一道。 “因为我也是这样想的呀,”封晚晴笑着,向他眨眨眼“这件事你知、我知,就够了。管大人怎么想,咱们俩心照不宣。” 季宽点头,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往前走。街上十分狭窄,只能步行,却热闹得很。 天空是这么蓝,空气是这么清新,安宁、柔软的气氛让人从内心里生出一种感觉来,觉得只要生在这世上便是最大的福分,再也别无他求了。 转过一条街,迎面一道挺拔的身影向他们走了过来。虽只是布衣葛袍,却遮不住他那昂然出众的气势。他乌黑的头发在头顶上束成髻,露出刀凿般的俊颜,修长的身材裹在长袍中,散发出一种深沉而又危险的气息。 封晚晴仰首望去,四目相接之时,彼此都不禁一震。这一瞬间,闹哄哄的街市仿佛不再存在,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封晚晴马上回过神来,有些仓皇地转过了眼。她感觉到那两道灼灼的眼神还留在她身上,一眨不眨。 比起一年前,他似乎更加沉稳了,身上少了一份张狂,多了一份内敛。只是,他怎么会在这儿? ** 骆竟尧停住脚,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儿。她站在人群中,宛如一个误闯凡间的小仙女,清新又可爱。 他不禁笑了起来,心里闪现出一年前那个小小的身影。一年不见,她看来长大了不少,眉宇之间已褪去了青涩,开始显露出少女的风韵。他骄傲而又喜悦地看着她,眼光舍不得离开。 “表妹,那人是谁?”季宽小声地问,一面打量着对面的出色男人。这个人看表妹的眼神就好像全天下只有她一个女人似的,不,应该说是全天下只有她一个人。因为就站在她身边的他,也似乎完完全全地被当成了空气。 “这位公子,”季宽正要出声招呼,却被表妹拉了一把。一转头,见她向自己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们不要理他。” 季宽有些愕然,却见封晚晴目不斜视地走上前去,在经过那个男子身边时,就像那个人不存在一样,径自往前走去。 下一刻,那男人已拦在了封晚晴面前,动作快得连季宽根本就没看清楚。季宽不禁揉了揉眼,再看过去,那男子似乎在跟表妹说着些什么,虽然那个人的脸上还带着笑,但脸色却变了。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个男人抓住了封晚晴的手,她挣扎了几下,却挣扎不开。季宽摇摇头,赶上前去,严肃地对那个男子道:“这位公子,请您放开我表妹。如果您找她有事的话,请好好地说,不要动手动脚。” “表妹?”那个男人狠狠地瞪着他,季宽只觉一股敌意扑面而来,十分强烈。他们今天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他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人了? 那男人不理他,转向封晚晴,脸色难看得可以,口气更是冷“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有什么表哥?” 等了她一年,却凭空跳出个表哥来!就算骆竟尧修养再好,也被气得快要濒临失控。 “我有没有表哥关你什么事?”封晚晴瞪着骆竟尧,使劲地想要挣开那紧抓住她的大手。这是大街上,拉拉扯扯的,这家伙不怕别人看,她可怕别人误会! 她再挣了几下,手腕实在有些痛了。晚晴终于发火了,她用脚狠狠地蹋骆竟尧“姓骆的,你放开我!”管他大街不大街的,这个男人根本欠揍! 骆竟尧看着她气得红红的脸蛋,深吸口气,放开她的手。好歹这是他们一年来的首次重逢,实在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但是,她有了另一个男人!这叫骆竟尧如何咽得下这口气?骆竟尧用身子拦着封晚晴,一边阴沉沉地瞪着季宽,直瞪得季宽浑身发凉,只好知趣地道:“你们谈,我先过去。”然后赶紧离开这个风暴区。 “小晚儿。”骆竟尧的口气立刻变得十分温柔,连脸色都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笑容满面,完全看不出他刚才还一副想要吃人的表情。 这个人简直是翻脸如翻书,封晚晴这回算是见识到了,真是只有自叹弗如的分! “小晚儿,你今年有十七岁了吧。是不是有很多人上门提亲?”他伴着她一起走,仿佛拉家常般地问。 “那当然!”封晚晴不看他,只是揉着自己的手腕,心里还是生气。 自从他在封府第一次见到她,已经两年了啊。骆竟尧嘴角露出笑,心里却冷哼一声,他已经等他的小晚儿这么长时间了,岂容旁人觊觎! 低下头来,看见她的手腕上还是红红的,他不禁有些心疼。他刚才真是被她气昏了,才会用这么大的力气。他伸出大手,想替她搓一搓,她却不领情地把手缩到袖子里,不让他碰。 骆竟尧忍不住笑出来,他的小晚儿性子真是一点都没变! “小晚儿,我陪你到处走走吧。这集市可是有很多有趣又好玩的东西呢。”骆竟尧一边说话,一边凝视着她优美的侧面轮廓,努力忍住不去碰触她,也压抑住想把她拥入怀中的渴望。 “我娘叫表哥陪我,可没有叫你。”封晚晴低哼一声,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跟这个男人散步、聊天。只要她一个不注意,这男子就有本事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真是一点都大意不得的。 她停下脚步,抬眼正视着他,淡谈地道:“我要去找我表哥了,不陪你了。” 骆竟尧眯起眼,审视着她的表情,好半天,才出乎意料地道:“你去吧。”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开,转眼间便消失在人群中。 封晚晴不去看他的背影,只站在那里。不一会儿,季宽就出现在她身边。他一直跟在他们后面,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表妹,刚才这个人是——”季宽问着,封晚晴只是摇头“你别问这么多,我跟这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有,”她叮嘱他“表哥,关于我们碰见这个人的事,你不要对任何人说。” “我知道了。”季宽知道表妹有心事,却也不多问,只是点点头。 封晚晴随着人群移动脚步,心情有些沉重。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而他还是跟以往一样霸道。她本来以为这一年来都没有他的消息,他已经放弃她了。而现在看来,她似乎想得太简单了。 “表妹,表妹!”季宽叫了她几声,才把她拉回到现实中。嗜杂的人声仿佛潮水般向她涌来,令她皱起了眉。 “表妹,今天人好像特别多。”季宽擦了一下额上的汗,发觉情况有些异样。这么多的人竟同时向一个地方涌去,而他们被夹在中间,身不由己地跟着走。 人群越来越挤,季宽怕他们被冲散,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这本是一个无心的动作,他们俩谁都没注意,浑然不知暗处一双冒烟的眸子正阴阴地瞪着他们相连在一起的手,脸色黑得难看。 ** 他这是在干什么?! 骆竟尧瞪着前方那手牵手的一对男女,怄得差点气绝身亡。明明知道看了只会让自己更生气,却偏还要跟在后面,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简直是自虐! 而且为什么自己就得躲在暗处,好像见不得人似的,却要把位置让给那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表哥?想到这里,他的脸更黑了。 “公子?”罗刚站在他后面,看着主子热切的神情,简直是要叹息了。主子为何总是跟别人不同,好不容易恋爱一次,却是一路崎岖坎坷,到现在还不见一点曙光。 那位封三小姐实在难缠,罗刚对她真是甘拜下风。从他跟着主子以来,从没见过主子在一个人面前会连连吃瘪、灰头土脸,而且至今不得其门而入。 并且,还有一点—— “公子,您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过去呢?刚才您不是和她谈得好好的吗?干吗要躲起来?” 罗刚实在不懂,刚才明明见主子和她肩并肩地走着,他看着也高兴,但突然主子就走开了,然后就这样一路躲在她和那个男的身后。既然想见她干吗不出去,还拱手让出自己的位置给那个男的?简直是太不像主子做的事了! “我不想跟小晚儿争执。而且,这是我们分别以来的第一次见面,又当着那个男的面,我必须要有风度一点。”骆竟尧心不在焉地回答,也不管罗刚听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一双眼睛只是紧紧地盯着街面上。 罗刚实在是很想笑,却又使劲忍着不敢笑出来,明明就是嫉妒嘛,还强装着,这样子真是—— 罗刚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结果在挨了主子的一记白眼后,他总算收敛了笑脸,重新垂手立在主子身后。 街面上人群汹涌,看清人群前进的方向后,骆竟尧不禁挑了挑眉,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笑容。那两个人要去的地方,看来是那里了。似乎很有趣呢! “罗刚,我上次要你做的事都做好了吗?”他头也不回地问,视线仍旧追随着人群中那一抹娇小身影。 “公子是说采办聘礼的事?都已准备齐全了。” 罗刚回答着,声音里有一些迟疑。主子这样做,真的好吗? “很好。”骆竟尧盯着前方,跟里闪过一丝嫉妒,他咬了咬牙“你立刻把聘礼送到封府,向封府下聘书。这事你亲自去办,我晚上就要回音。” “公子?”罗刚忍不住低声道:“公子不再考虑考虑?如果封三小姐知道的话,可能会很生气的。”主子该不会是被嫉妒给冲昏头了吧?他忧心地想着,对后果实在不大乐观。 “不必!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够了。”骆竟尧断然道。要教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晚儿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不如立刻叫他死掉算了! 至于后果,如果小晚儿为这个恨他的话,他——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下定了决心:就算小晚儿一时不能谅解他,他也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求得她的宽恕! “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罗刚颔首,转身没入人群中,很快消失了踪影。 ** 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前方搭起的三丈见高的台子,封晚晴心里直纳闷。被人流挤到这里来,就见这架势,这里打算要唱大戏吗? 人头攒动着,争相抬头向那台子望去。而那台子上,至今还空无一人。就算如此,他们仍然翘首以待,脸上尽是兴奋之情。 什么戏这么受欢迎?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最近有什么很流行的新戏?封晚晴转过头来,问她旁边的季宽:“表哥,你知道这是在干吗?” “似乎是要唱戏,不过——”季宽也有些疑惑,四处望了望,便向身边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间道:“这位公子,你知道这台上要干什么吗?” 那人回头来看他一眼,显得有些好笑“你既然不知道,到这里来干吗?” 他也不等季宽回答,随即便说:“你真是太孤陋寡闻了,连今天城里几位红牌的名姑娘要来这里登台献艺都不知道。听说这几位姑娘暗地里正较着劲儿,要趁今天这个机会选出花魁来,那节目才叫精彩呢。” 他说得有劲,封晚晴也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了一句:“那你觉得哪位姑娘能成为花魁呢?” 那人望她一眼,神色就有些怪异“这个、这个——” “别这个这个了,你回答我的问题呀?”封晚晴追问着,一脸的兴致勃勃,全然不管她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有多惊世骇俗。 虽然这年头风气开放,但对女子的要求还是较男子要大为严苛。青楼窑子这般声色犬马之地,良家女子那是连沾都不能沾上一点的。否则,便被视为有悖礼教。 封晚晴对这点可是非议已久,男子在外面纵情享乐,而女子连问都不能问一声,如何能叫人心服?只可惜她自小到大,都没机会亲自去见识一下所谓的烟花之地,而现在,误打误撞地就来到了跟前。真是天助我也! “表妹。” 一声呼唤让她回过头来,就见表哥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封晚晴扬了扬眉。 季宽难得地板起了脸,沉声道:“不要再说了,我们现在就离开。” 他伸手想要拉她走,却被她躲开了。人群涌动着,转眼就不见了她的踪影。季宽心里一沉,奋力拨开人群,四处张望,却依旧不见表妹的身影。 他怔立当场,只觉身上到处冒出冷汗来:他弄丢了表妹,该如何向姨妈交待? ** 眼见小晚儿摆脱了那个男人,骆竟尧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抹笑。他的小晚儿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可比,那些用来约束一般女子的条条框框岂能奈何得了她? 他愉悦地瞅着前头那抹娇小的身影,紧紧跟随着。 台上传来“当”的一声锣响,一个嗓音中气十足地宣布道:“本年度花魁竞选现在正式开始!” 封晚晴已经挤到了最前面的台子下,选了一个好位置停了下来。骆竟尧轻笑,借着四周的喧闹声,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淡淡的少女清香从她身上飘来,让他心神不禁一荡。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划过她的发际,那柔滑的触感让他简直不忍放手。他低下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含着她发香的气息,他真的把周围的一切全都给忘了。 台上的乐音悠扬悦耳,一个个出场的美女风情万种,看得台下如痴如醉。他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全副心神都放在他眼前这个娇俏的小人儿身上了。 如果能抱抱她,该有多好,他眼里露出渴望的神情。台上一位正在表演的女子忽然顿了一顿脚步,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喧闹的欢呼声中,没有一个人觉察到这情形。 封晚晴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同周围的人一般情绪高昂。自小见惯了正正经经的大戏,几时见过这般香艳刺激的场面?看到精彩处,她也忍不住苞别人一起拍手叫好。 没人注意到她。一是无暇分神,二来也是因为她身后有人替她挡住了大半视线。 骆竟尧立在她身后,几乎紧贴着她,她却到现在还一点都没察觉到。看着她着迷的样子,他的眼里不觉露出了温柔的笑意。看她这么开心,他心里也溢满了难以言表的快乐。 一般男人绝对不会允许女人涉足此类场所,他却不在乎。他的小晚儿有着远比一般人强的求知欲、好奇心,而正是这使得她永远积极向前。这才像他的小晚儿嘛。 只要他的小晚儿每天像现在这般精力旺盛、冲劲十足,他就永远不会用任何世俗的标准来衡量她。他会好好珍惜她的特质、守护她如春阳般的开怀笑容,永不会去改变她分毫! 只有他,才是最适合小晚儿的男人。这是上天注定,她逃不掉的! “当”的又一声锣响,宣告着此次表演的结束。人群慢慢地散了,封晚晴却还懒懒地不愿动弹,只觉意犹未尽。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欢呼,有人叫着:“选出新花魁了。” “是如玉姑娘吗?”又有人在叫。 有人似乎回答了一声是,便听得一阵欢呼之声。选出花魁了?封晚晴倒是动了点好奇,悄悄走过去,听他们说话。 “如玉姑娘的帐子就在后面,听说只请了几位捧场的老客人。你我可没这个福气了。”一个人道。 另一人笑道:“如玉姑娘连任几届花魁,来往的都是极有身份之人。我们俩还是别想了,到其他姑娘那里去碰碰运气吧。” 两个人摇摇摆摆地走了,封晚晴眨了眨眼,索性偷偷跟在他们后面,看他们要到哪里去。 如果能见到那位如玉姑娘就更妙了,如玉刚才在台上的表演真是出色,难怪会被选为花魁。听说还是连任几届的花魁,那可就更不简单了。 一路走来,丝竹弹唱之声渐渐入耳。拐进一条小巷,人目所见是一顶顶式样精致的帐子,门口以垂花帘遮着。那丝竹之音就是从这些帘子后传来的,有时还听得见模糊可辨的笑语声。 看来到地头了。 看着她前面的人走进了其中的一间帐子,封晚晴停在路口。这么多帐子,到底哪一个才是如玉的呢? 都走到这儿了,不相信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封晚晴又开始四下里看着,要不,干脆找个人问问。 这时又有两个男人走进巷于,看见她,都露出了惊奇之色。其中有一个着青袍的人朗声道:“朗朗乾坤,无奇不有。大姑娘逛窑子,我还真是第一次瞧见。” 封晚晴冷眼瞪回去“要你管。本小姐就是想来看看男人到底有多龌龊、下流的!” 骂得好!这分明是当着和尚骂秃头!藏在暗处的骆竟尧差点笑出声来,他的小晚儿,还真是什么都吃,就是不肯吃亏。 不过,这两个人,他却是认得的,并且还算是可以归入朋友之列。这可真巧,他无声地笑了,看来,他得选一个适当的时机现身。 小晚儿那时的反应——一定会很有趣!真是期待啊! ** 被晚晴暗里狠狠地损了一通,那人也不生气,只是笑着对他的同伴说:“如何?如今这世道的女子,可真是不能惹啊。” 他的同伴只是沉默不语。这个人似乎也习惯了,又转过来,笑眯眯地道:“这位小姐,我们既然在这里碰上了,也算有缘。此地的姑娘,都是城中一等一的,小姐可想好要见哪位没有?咱们兄弟正好送你进去,免得我们老站在路口,妨碍别人通行。” 被他这么一说,封晚晴也登时发觉不妥。来来往往的人无不对他们投以怪异的目光,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正站在路口,而是——这里居然会出现个女子! 没好气地瞪了四周一眼,封晚晴还是有点担心。虽说认识自己的人不多,但难保不会碰上,要是这事传到爹娘耳里去的话,可就—— 事到如今,也只有相信这两个人了,封晚晴跟着他们往前走,一边道:“我要见今年的花魁。” 那人笑出声来,道:“小姐的眼光还真高啊。” 封晚晴挑挑眉,道:“没本事送我进去就直说好了。听说,那位花魁架子蛮大,身份不够的根本连门都进不去。” 言下之意是——他们两个根本不够格。 她真是把他们两个给看扁了,那人简直只有苦笑的分。啧,真是的,从哪来的这么一个这么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两人一路磨牙,不多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一顶帐子跟前。 那人停下来,向封晚晴笑笑,道:“到了。”他看了帐子一眼,也不急着进去,对封晚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云天扬。” 封晚晴点了一下头,什么都没说。 云天扬也不在乎,又用手指了指他的同伴“他叫秦穆。这人一向这个脾气,不喜欢跟人说话。你不用理他。” 封晚晴瞄他一眼,那秦穆神色冷淡,就好像眼前没有她这个人一样。她好奇地又瞄他一眼,才转向帐子“你们不进去吗?” 云天扬掀开帘子,一撂手“小姐先请。” 封晚晴也不客气,径直走了进去。迎面一道宽宽的屏风,把后面全部挡住了,叫人不能一跟看到底。屏面上画着几棵竹子,式样古雅,别具一种幽静的风味。而屏风后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叫人有一探究竟的冲动。 封晚晴在心里赞了一声好,绕过屏风向里走去。不算宽敞的帐子里摆了一张案几,周围错落地放了几把竹椅子,却让人有一种空旷的错觉。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迎面的帐幕上挂着一面横幅刺绣,上面两只老鹰正盘旋而下,那栩栩如生的神姿,当真营造出一片天高地远的境界。 这主人的心思实在不错,看来自己是来对地方了。封晚晴扬扬嘴角,自顾自地找了一张离案几最近的椅子坐下。案几后设有一张方凳,如今却还空着。虽不见主人的踪迹,却可听见时起时伏的琴声。这也算是空山闻绝响了。 三人坐下后,便有一个小丫头出来捧上茶水。封晚晴见她从帐后走出,想必这帐后还另有天地。加上这前帐的布置,排场可算不小。 封晚晴瞄了一眼云天扬,轻哼道:“这么说,你是如玉姑娘的老客人了,我方才还真是失敬了。”老是逛窑子的,会是什么好人? 虽然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之意,云天扬只是笑笑。这位小姐真的惹不得,他犯不上惹火烧身。 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娉娉婷婷的丽人,捧着一张古琴。她将古琴置于案几上,向三人微微欠身,道:“劳各位久等了。” 她的声音并不甜美,却轻柔动人,令人陶醉。只看这风度、这声音,便当得起红牌之称。封晚晴欣赏地看向她,尤其是她看向封晚晴时脸上也丝豪不露异色。就算已经有丫环向她禀报过了,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这样完全不动声色,总要向封晚晴多望一眼的。就是这一眼之差,高下立判。 没想到窑子中竟有这般人才,只可惜沦落风尘。摇了摇头,封晚晴的眼光再次回到那幅老鹰图上,心中的惋惜之念更深。这幅刺绣绝对是一流的上等货色,其绣工十分了得。只是—— 见封晚晴一直盯着帐上那幅刺绣,如玉也跟着望了过去,一边问道:“小姐可是对这幅刺绣感兴趣?” 如玉的眼中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封晚晴却没注意到,只是把眼光集中在那幅圈上,点点头“兴趣很大。” 如玉柔声道:“以小姐慧眼,想必另有所见?”这时候,如玉似乎完全忘了帐里还有另外两位客人,目光只放在封晚晴身上。 云天扬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这情形说不出的古怪。如玉姑娘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小姐的吧。 封晚晴背着手,对那副刺绣左看右看,半晌,才开口说:“这幅鸿鹰图可是如玉姑娘亲手绣成的?” “正是。” “以我的眼光,这幅刺绣即便是摆在皇宫大内,也绝不会逊色。姑娘既有如此高明的绣工,坊间却不见流传姑娘的名字,甚至连作品也不见一幅,不知何故?” 如玉浅浅一笑,道:“如玉拙作,怎能登大雅之堂?” “你这话可就大大的不对了。如果这也叫拙作,那么市面上的那些个绣品岂非通通该扔进垃圾堆了。”封晚晴瞧着她,道:“想必是交浅言深了,如玉姑娘在砌词搪塞我。” “如玉怎敢?” “算了,当我没问。”封晚晴眨了下眼,道:“这个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理解个屁,云天扬在心里暗道。分明是以退为进,逼人家说出不愿意说的话,还敢说得那么好听。 如玉微笑,却聪明地闭口不语。这时若一开口,无论说什么,只会愈描愈黑而已。 眼见是问不出什么名堂了,封晚晴话题一转,指着那幅图,道:“这幅图气势雄浑,却与如玉姑娘本人大大不合。如玉姑娘既将这幅图挂于此处,想必别有所指?” 这话说得那两人都忍不住瞧向如玉,想看看如玉将如何作答。 “那只是如玉心底的一点私念,倒叫各位见笑了。”如玉并没有闪避,回答得落落大方。 她虽说得含蓄,在场的每个人却都听懂了她的意思。 云天扬连连摇头,道:“亏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居然从来未告诉我们,而这位小姐一来,你就全说给她了。如玉姑娘,你不觉得你太偏心了?” “这位小姐心思细密、见微知著,如玉实在是无法瞒过。” “那么我们就是好瞒了吗?” 如玉笑道:“云公子大人大量,不必与如玉一般见识。” “说的也是。”一顶“大人大量”的帽子扣了下来,云天扬也只有认了,谁叫他没人家小姐心细呢? 这样就打发了?封晚晴斜瞅了一眼云天扬,心里有些好笑,却更是佩服如玉。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如玉忽然站了起来,向他们身后欠了欠身,道:“骆公子。” 又有人来了吗?怎么一点脚步声没有?封晚晴正在诧异,就听得有个男人的带笑嗓音在她身后响起:“我来迟了呢。” 第五章 封晚晴只觉背上的寒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这个声音,又姓骆,天要绝她吗?封晚晴只希望这时跳出来一个仙人,或者是妖魔,把她从这里变不见了,随便到哪里,只要不是在这里都行! 如玉说:“骆公子只要到了,就是给如玉赏脸了。” 骆竟尧的声音从封晚晴身后传来,依旧是那种含笑的腔调“如玉姑娘真是客气,云兄、秦兄既然先到了,也不跟兄弟打个招呼,太不够义气了吧。” 封晚晴原本僵硬的身子越发僵硬了,他们居然是认识的! 云天扬打了个哈哈,道:“谁不知道你骆兄贵人事忙,咱们这些闲散人士又如何找得到您呢,这可怪不得兄弟啊。对了,我要跟你介绍个人。” 云天扬望向封晚晴,只觉得她脸色不大对劲,而骆竟尧就站在她身后,含笑瞅着她,似乎心情不错。这两个人之间那种气氛,实在是有些诡异! 云天扬瞪大眼睛看着这两人,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又咽了下去。这两个人之间简直没有他介入的空间!看样子,他也不用多事了。 要挺住,封晚晴给自己打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姓骆的已经有了二姐,竟还敢到这种场合来,理亏的是他! 想起二姐,封晚晴怒气油然而生,她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去,面对着他。 “骆竟尧!”她毫不客气地连名带姓叫他。 “不用叫得那么大声,我听得见。”骆竟尧一派悠闲,瞅着她看了一会儿,故作恍然道:“原来是三小姐,没想到三小姐还记得我的名字,我真是感激涕零。” 这个人装蒜的功力更上一层楼了,封晚晴冷眼瞧他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只当做看不见。 “对了,三小姐怎么会在这儿?” “你管得着吗?或者你先问问你自己,你怎么会在这儿?”封晚晴开始兴师问罪“二姐嫁给你只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你就跑到这里鬼混,你怎么对得起她?”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云天扬头大了,怎么又扯出来一个什么二姐,还已经嫁给他一年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那种气氛,很明显地是算了,这两个人本身就麻烦,再牵扯到一块,要是简单了事才奇怪呢。多想无用,还是待在一旁看戏多舒服。 “套句三小姐的话,这你也管不着吧。”骆竟尧瞅着她,轻笑“你二姐都不管了,你在这干着急干吗?小心气坏了身子。” 封晚晴对他最后那句戏谑的话充耳不闻,盯着他说:“胡说八道,二姐怎么可能不管?我看是你根本没有告诉她吧。既然做得出来这种事,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冤枉,真的冤枉,”骆竟尧收敛了笑容“我这回可真的没骗你,你二姐真的知道我上如玉姑娘这儿来了。” “她就一句话没说?” “没说。” “你骗人!”封晚晴怒道。无论如何,她绝不会相信他这种鬼话的!以二姐的性子,怎么可能要不然,就是二姐知道说了也没用,才干脆什么都不说!封晚晴心思一转,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只看他和如玉如此熟稔,便可以想得出他必是窑子里的常客了。她心一沉,忽然间觉得再也无法忍耐。 不想听他再说什么,封晚晴转身就往外面走去,她冲出门去,埋头走了一阵,才稍稍散了心中的那股闷气。她一开始便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吗?但亲跟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跟前出现了一条街,卖的尽是各式各样的小吃。封晚晴忆起了母亲的话,便走进一家店,找了一张干净桌子坐下。要了一大碗晶莹剔透的冰糖圆子,封晚晴舀了一大勺送入口中,只觉满口香甜,她的心情这才慢慢好转。 似乎有人在她身旁坐下,封晚晴也懒得去理会,只管埋头吃东西。但那人却一直在看她,封晚晴忍了又忍,终于抬起头来,叫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竟是骆竟尧。他侧头瞧着她,道:“心情好点了没有?” 封晚晴一声不出,又埋下头去,大口大口地吃着。 “还在生气啊。”他叹口气,却又低低地笑出来“小晚儿,你吃醋了?” “砰”的一声,一个大碗马上砸到他坐的地方。而早就先一步躲开的他,虽然脸上还在笑,不过在看到那个碗直直地砸到地上后“咚”的一声,四分五裂,他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 好大的手劲!骆竟尧不敢想象那碗要是直接砸到他身上,会是怎么一个结果?小晚儿真的生气了! 他不怕死地咧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小晚儿对他的话有反应,这说明什么?如果可能,他真想再这么笑下去,但是,小晚儿的眼中已经冒出凶光来了。刚才只是碗,这会儿,不定会是什么更要命的东西!为了他的小命着想,他还是放聪明一点的好。收起笑脸,他的态度变得郑重其事。 “小晚儿,你要拿什么砸我都可以。不过,务必相信我一句话,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他是哪种人与她何干?封晚晴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他也不阻止,径自跟在她后面。瞅着她越走越快的背影,他只管跟在后面,还一面低笑,颇能自得其乐。 封晚晴却是越走越有气,那个人难道看不懂别人的脸色吗?她都明摆着不想理他了,他居然还这么大咧咧地跟在她后面。他到底想干什么? 走了一个大圈子,封晚晴二话不说地停在人比较少的地方,冷眼瞅着尾随而来的人,一张小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冰。 “别板着脸,这样会老得快哦。”骆竟尧靠她靠得极近,就差没贴上她的身子了。他对她那一脸冰霜似乎一无所觉,还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啪”的一声,封晚晴恼怒地打掉那只大手,身子挺得直直的,不愿对这个厚颜无耻的人示弱。男人的气息温温地笼罩着她全身,那种不自在让她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向后退了一步。 背部一挨到木板,封晚晴就惊觉不妙。可是那高大的身子跟着移动过来,把她禁锢在门板和他的身体之间。封晚晴敢发誓,这个男人的嘴边肯定带着那种可恶之极的笑意,可惜他的头就在她头顶处,她只要一抬头就会碰到他的下巴,所以她死都不会抬头的。要笑,就笑死他好了,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那沉重的身体,却无济于事,实在是气不过,封晚晴抬起脚来,用脚尖狠狠朝他的小腿处踢去,听见他闷哼一声,才稍微解了气,活该! 骆竟尧瞅着那颗黑黑的小脑袋,实在是很想笑,这么幼稚的举动也只有他的小晚儿做得出来。他伸出手来,将那柔软的娇小身于紧紧地纳入怀中,骆竟尧瞅着她尽管动弹不得还拼命挣扎的样子,眸子光不由自主地变柔了。他的小晚儿,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宝贝哦。只是别再用这种方式来考验他了,他的自制力对他的小晚儿可实在是有限得很呢。 封晚晴可不管他脑子里正转些什么念头,只顾挣扎,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封晚晴闷闷地想起二姐出嫁前几天,这个人就对她做过这样的事。太可恶了,又让她想起不想记住的事了,她要跟这个差劲男人好好算上一账。 “唉,小晚儿,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我发觉我已经有些等不及了。”骆竟尧喃喃自语着“真想直接把你变成我的人” 他低下头来,亲呢地舔着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直吹向她的耳朵里,痒得她直缩身子,却就是不肯出声。 真是别扭。他的小晚儿要是认准了一件事,只怕连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骆竟尧叹口气,真不知对她这种性子是恨还是爱。 “小晚儿,求求你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信心好不好?”他抱着她,柔柔地哄着“只有我的小晚儿,才能叫我这一年来魂牵梦萦,日日夜夜地牵挂着。你难道还不知道?” 她温暖的身子让他如此眷恋,舍不得放手。慢慢的,他的心也在她的怀里变得柔软了,陶醉在她芬芳的气息中。 四周的一切都沉静下来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彼此。封晚晴迷惘地伏在他怀中,不懂这是怎样的一份孽缘。 他低沉的嗓音从她头上传来“小晚儿,嫁给我,好吗?” 一句话让她又回到了现实,而现实就是他已经有妻子了,并且还是她的亲姐姐!在这样的现实中,为什么这个男人还能向她求婚求得这般理所当然? 心再度冷了下来,就在这一刻她竞有了想流泪的感觉。天地是这么广阔,这个男人为什么就偏只缠着她一个?为什么不放过她,让她好好地去过自己的日子?可恶!太可恶了!这一次,她绝对要彻底地和他划清界限!绝不能有一丝心软!为了她挚爱的家人,也为了她自己。 她使劲地拍打着他的手臂,冷冷地道:“放我下去。我现在有婚约在身,由不得你这般放肆!” 这句话的效果是惊人的,他的身子顿时变得僵硬,她能感觉到他正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自己。良久,他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来:“那个人是谁?” 看他这架势,似乎马上要去把那人大卸八块!封晚晴迟疑了下,本来想说是表哥的,不过这会儿,她觉得还是别给表哥找麻烦了。谁知道这人到时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是谁?”骆竟尧冰冷的语气中有着不顾一切的狂暴,那瞬间的愤怒将他的理智烧得一丝不剩,只留下一个信念——敢染指他的小晚儿,他绝对要让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后悔八辈子! “你以为长得比我高就了不起了?”封晚晴只是冷笑,一点没把他的怒气放在眼里。她狠狠地瞪着他的胸膛,语气更是轻得发凉“你既然可以娶妻,我为什么不可以嫁人?”难道这世上就他有生气的权利?他生气给谁看啊?! 一动不动,骆竟尧只是站在原地,死死地咬着牙,直至把牙关都咬得出血了,他还是什么动作都没有。就算再愤怒、再不甘心,他又能拿他的小晚儿怎么办?拥抱着怀里小小的人儿,他只恨自己没出息。都快被她气死了,却还是舍不得放手! 一丝了悟自他的心中掠过。这辈子,恐怕他要被他怀里的小人儿吃定了。自从他遇见她开始,他已经吃了她多少苦头,难道说是因为他的前半辈子太为所欲为,所以老天特意降下这个小克星来折磨他?! 不管老天还有什么考验在等着他,只要它能把他的小晚儿给他,他就会心甘情愿地承受,绝不会有一丝怨言。否则的话 他狠狠地瞪向天空,长啸一声,放下怀里的人儿飞驰而去。啸声一路不断,似乎是在向老天宣告一般 **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集市里人烟逐渐稀疏。 封晚晴怔怔地呆在路边,难以忘怀骆竟尧方才离去时的情景。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眶又开始发热。被这般的男人追着不放,她何其有幸啊! 而又何其不幸!为什么、为什么他偏是二姐的丈夫?只这一条,他们今生今世便已注定了无缘。除非、除非时光倒转,能让他们重新再来一次! 晚晴慢慢地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把头埋进手臂里,静静地任情绪发泄。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再次抬起头来,脸庞上露出坚毅的神情——封晚晴永远只会往前看,走过了就绝不会再回头!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她环顾着四周,惊讶地发现商贩们正收拾东西准备走了。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昏暗下来,娘等不到她,这会儿只怕早到了应心寺了。她还是等会就直接雇个车子上应心寺去吧。 晚晴正要起身,却见一辆车子晃晃悠悠地过来了,就停在她旁边。她向车上看去,还真是吃了一惊——赶车的居然是秦穆! 秦穆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道:“上来吧,我送你到应心寺去。” 晚晴怎么也想不到秦穆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只不过一面之缘,而且这人明明就是那种绝对不肯理会别人死活的性子,现在居然纾尊降尊地当起车夫来。她有这么大的面子吗? 封晚晴默然,绕过车子,往前走去,秦穆也不做声,驾着车子跟在后面。晚晴雇了一辆车,跳了上去,自始至终她不曾向后面看上一眼。而那辆车子,却始终跟在后面,就这样一直到了应心寺。 两个下人正守候在寺前,手里提着灯笼“小小姐,您总算来了。” 一个下人一边替她掌灯引路,一边道:“小小姐,二夫人说了,要把骆家姑爷的那位朋友一并请进去。好当面致谢。” 骆竟尧真是想得周道,想必是怕她回来晚了会被她娘亲责备,所以替她拉了个垫背的。料定了有外人在,娘也不好说她什么。封晚晴不觉淡淡地一笑,走到秦穆的车子旁,道:“我娘请你上去。” “不必了,我还要赶回去。”秦穆开了口,声音淡淡的。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封晚晴皱起眉“你对你家长辈也是这种态度?” “我没有长辈。” 封晚晴微一错愕,秦穆却已跳下车来,一声不出地向山上走去。 ** 一夜无话。隔日一大早,封晚晴蹑手蹑脚走到母亲的房门外,听到念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她露出笑容悄悄走开,找了一个下人,问:“秦穆呢?” “秦公子在大殿。” 晚晴赶去一看,秦穆正与一老僧相对盘坐,闭着跟不言不动。若不是他一身俗装,别人还真以为他是个得道高僧。 封晚晴站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封晚晴二话不说地凑到他耳边,又大声地叫了一声。她的性子向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遇上她,算他倒霉。 秦穆终于睁开眼睛。 “有事吗?” “当然有事。”封晚晴不满地说“没事鬼才来看你的脸色呢。” “什么事?” “娘要是问起你我昨天都干了些什么,你就一概回答不知道。明白吗?” “很明白。”秦穆抬起头来,看她一眼,道:“我等会就要下山去了,你何必担心?” “我当然担心。”封晚晴轻哼一声“昨晚不知是谁说不必上山的,结果却还在山上留宿了一晚。” 秦穆没有做声,又闭上了眼。 封晚晴径自在他旁边说话:“你这人看起来蛮有原则的,其实心最软了。这样的人很容易吃亏,知不知道?” 没有应声。 “你既然跟骆竟尧是朋友,就该跟他多学一点。脸皮厚,心肠硬,走遍天下都只有他占人家便宜,没有人家占他便宜的。” 仍然没有应声。 “你跟那个伪君子做朋友,只会吃亏。我劝你呀,不要被他那一脸的皮笑肉不笑给骗了。老虎要吃人前,就是他那种笑法。” 封晚晴不吐不快,趁此机会,前仇新账一并算,她正骂得来劲时,听得封家二夫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还带着笑意。 “竟尧那孩子是不是得罪你了?你把人家说成这样。” “岂止是得罪?”封晚晴恨恨地说“娘,您知道他干了什么吗?” 封家二夫人在一个蒲团上坐定,微笑道:“看你气成这样,他做了什么?” “他昨天上窑子里去了。”封晚晴大声说。 一个女孩子竟然说出这种话,还说得那么大声?封家二夫人有些尴尬地望了望四周。幸好,大师和秦家贤侄定力够,听到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反应。饶是如此,封家二夫人依然觉得脸上无光。 见女儿一脸的理直气壮,根本就不觉得她有哪里不对。身为娘亲的,实在是连骂这个女儿都觉得无力。 “你一个女孩子家是怎么知道这种事的?”封家二夫人的声音有一丝少见的严厉。 “他说的。”封晚晴一指秦穆。谁教他是骆竟尧的朋友,背点黑锅也不为过。 秦穆蓦地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终又闭上,依然什么都没说。 封家二夫人的声音缓和下来,皱着眉对女儿道:“女孩子家以后不要问别人这些事。” 封晚晴睁大眼睛,道:“娘,你就只会说这些?” “那又能如何?” 是呀,又能如何?封晚晴只觉一口气闷着无处可发。她忽然转过身来,向她娘说:“娘,我不去上香了。我要到山上去玩。” 封家二夫人心知女儿是捺不住性子陪她在上院里呆上一整天的,而且出去散散心也好,免得一股气老是憋在心里。不过一个女孩子怎好一个人乱跑?便说:“让你子良表哥陪你吧。” 她想一个人待着啊。封晚晴眉一皱,马上指着那个一直静坐不动的人“秦穆陪我好了。” 封家二夫人惊奇地望了女儿一眼,晚儿可从来没指名叫一个年轻男人陪她,莫非她对秦穆——若真是这样,倒是一件好事。封晚晴见她娘的脸上露出那种笑容,便知娘会错了意。不过这样更好,娘想必会一口答应秦穆陪她。 封家二夫人转向秦穆“那就有劳贤侄了。” 见秦穆不理,晚晴知他不愿,便在他身后小声嘀咕:“装一下啦。等我娘走了,你爱到哪儿就到哪儿。”见他仍是不理,封晚晴就伸出手,用指尖狠狠戳着他背部。就不信他还能装。 封家二夫人看着女儿的举动,只能装做没有看见。真是难为秦家贤侄了。 实在是不愿对长辈说谎,却又不胜其烦,秦穆只得胡乱点了一下头,但心里却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自小甭僻,诗人冷漠,一般的女子,也从不愿或是不敢与他亲近。哪像这位封三小姐,她似乎一点都不在乎。 看他点头,在封家二夫人眼里,只当他已应允。秦家贤侄性子虽冷淡了一点,但配上活蹦乱跳的晚儿,倒也刚好。 收拾了一下香烛、经文等物,封家二夫人就上山了。上院在山的最顶端,从下院走上去,一般要一个时辰,为了赶上头炷香,实在是不能耽搁了。 而大殿里,封晚晴心情大好,先前的不悦早就抛到脑后了。一整天,一整天耶!她可以到处乱跑,随便做什么都可以。她可以到山上的草地上打滚,可以把脚伸进凉凉的泉水里,还可以大喊大叫,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偷笑了出来。 秦穆怪异地瞅她一眼,站了起来。 “怎么,你不继续打坐了?” “我答应了伯母,要陪你上山。” 封晚晴看着他,皱起眉“刚才只是装的,不算数的。” “我从来不假装,”秦穆淡淡地道“我答应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你答应的事关系到我,请你考虑一下我的意愿好吗?”封晚晴有些不悦。这种自以为是、眼里没有别人存在的做法,没法不让她想起另一个人。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秦穆沉默了一下,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淡淡地道:“你不要我陪也可以,但一定要找个人和你一起上山。” 封晚晴望着他,张了张嘴,终于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嗦?” “我既然答应了伯母,就必须对她有个交待。” 那是他的事。她哼了一声,加重语气地声明:“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反正我今天要一个人上山,谁都别想拦着我。” 秦穆这次没有做声。 封晚晴舒了一大口气,赶紧向外走去。就在她走到门口时,秦穆的一句话平平地飘过来“我知道你心里想谁陪你。” 封晚晴差点被门槛绊倒,回过身来大叫:“你不要在那里自以为是,我再一次告诉你,我谁都不要!” 秦穆看着她那张因气愤而涨红了的脸,再次沉默下来。她一定不知道她刚才那句话说得有多暧昧!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秦穆的心里第一次起了挣扎。真的要去告诉竟尧兄不可吗?她不是已经说了她谁都不要吗?自然——其中也包括了竟尧兄。 ** 应心寺是远近闻名的大寺,香火向来鼎盛。一大早,通往上院的各条路上便有了不少的善男信女。这么多的人要去争那头烛香,封晚晴有些替母亲担心,不知她是否抢得上。 避开人群,封晚晴专抄小道走。不一会儿,她就觉得四周清静异常,山路边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高大的树木直耸参天,流水声潺潺,却看不到水。 跟山下一比,这里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她转过一个山角,看到迎面的山坡上长着一大片绿油油的青草,在阳光下似乎在发着光。封晚晴欢呼了一声,冲了上去,然后身子就这么直直地倒下去。太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风微微地吹过,带来混着花香的甜蜜气息。封晚晴闭上眼睛,满足地轻叹一口气,好舒服啊。伸了个懒腰,封晚晴向一边滚去,把头埋在草里,深深地吸了一大口青草的味道,然后对着风吐了出去。吸风饮露,她总有一天会得道成仙的。懒懒地躺在草中间,一动也不动。就这样瞧着天上,让脑子一片空白。太阳一点点地移动,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闭上发酸的眼睛稍作休息,再睁开。咦?奇怪,太阳怎么突然不见了?封晚晴不信地眨了眨眼,却正对上一双直直地盯着她的黑眸。眼睛里面闪动的笑意,活像是在观赏一只爱打滚的小狈。那种笑,她闭着眼睛都认得出来。 这时,封晚晴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等下了山后,她一定要好生跟秦穆算这笔账。没人叫他这么多事的! 骆竟尧居高,临下地瞧着她,-脸兴味“躺着是不是很舒服?” “当然。”封晚晴翻个身,背对着他,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多无聊的人! 骆竟尧伸伸长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他顺手去摸她的小脑袋,却被她毫不客气地打掉,骆竟尧的笑意更深了。还是这么别扭啊。没关系,他今天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地跟她磨下去。他俯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让我抱抱可好?” 就算她说不好,他就会听吗?这个男人向来我行我素的,从来都是置他人意愿于不顾。一念及此,封晚晴立刻在地上滚了几滚,离他远远的,然后跳起来。 他并没有追过来。封晚晴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到那个坐在地上的男人一副“这次放你一马”的表情,她气得差点冲过去踢他一脚。 骆竟尧不在意地瞧了她的举动一眼,道:“不用那么紧张,我今天只是想跟你好好地谈一谈而已。” 封晚晴瞪了他一眼,摆明了不相信他。 “我的信用有这么差吗?” “早就破产了。” 骆竟尧笑出声来,却在瞧见那站得远远的小人儿时,又收起了笑。小晚儿有必要躲他这么远吗?心里泛起一阵苦涩,他淡淡地开口:“你再躲我远一点也没用,我已经向岳父大人提亲了。想必不久,你就要嫁过来了。那时,你只能乖乖地待在我身边了。” “你居然向爹爹提出这种事!”封晚晴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男人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最糟糕的是,二姐知道了吗? 封晚晴的心直往下沉,她从来不在爹娘面前提及骆竟尧的恶行,就是害怕会传到二姐的耳朵里,谁知现在—— 封晚晴的眼里冒出火来,恨不得立即烧死眼前这个男人!“无耻!” 骆竟尧对她浑身上下的火光似乎一无所觉,依旧笑得漫不经心“小晚儿,你这可是辱骂亲夫哦。” “你——无耻!不要脸!王八蛋!” “停、停,你骂什么都不要紧,就是不能骂王八。”骆竟尧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小晚儿,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了,还骂我王八,这也未免太——” “谁要嫁给你了,你做梦!”封晚晴转身就走,她这辈子绝对不要再看这个男人一眼。 骆竟尧的声音悠悠地从身后传来,显得有恃无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由不得你啊。” 忍了又忍,封晚晴停住脚步、背着他,冷冷地说:“爹爹不会答应的。” “是吗?”骆竟尧的笑容里有一丝傲然“以往是不会,不过你以为我这一年来都在忙什么?如今的骆竟尧说出来的话,任谁也都要考虑考虑的。岳父一时是拒绝了,不过现在怕是在心里正掂量着呢。至于你那所谓的婚约,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话是这么说的,他的脸还是有些黑。接下来的话就有些压抑不住的火气夹杂在其中“你以为我没有一定的把握,就敢这样上你家的门?” 这人,这人——封晚晴火气上扬到最高点,反而冷静了下来。从来、从来没有人敢威胁封家人! “那是你的事,就算你现在把整个封家翻过来,也别想我会就此屈服!”他真是错估封家人了!他当真以为只要有钱有势,任谁都会低头?虽然封家世代经商,但也没有他那么重的铜臭味! 封晚晴一边暗骂,一边走她的路,根本不肯回头。她没发现骆竟尧原本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他瞪着封晚晴越走越急的身影,脸色甚至有些阴郁。到底他要怎么做才抓得住她? 忍了一会儿,他终于忍耐不住,迈开长腿追了上去。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封晚晴干脆跑了起来。无论怎么样,她都绝对不要再和那个人照面! 实在是不想在这里玩小孩子赛跑的把戏,但是又不能眼睁睁看她就这么在他眼前跑掉。骆竟尧瞪着前面那个避他如虎狼的人,撒开长腿追在后面,脸色难看之极。 封晚晴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不由得越跑越快,到最后,她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直接往前面冲了。不料山路转过去后,前面竟是一道大下坡。她连想都来不及,已经直直地冲了下去。冲势加上山体的坡度,根本就没有人能刹得住步子。她一声不出,就滚了下去,重重地跌在地上。突然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向她冲来,是骆竟尧?我不要再见他的面了——封晚晴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但是,这张脸一点笑容都没有,有的只是惊恐,真的是骆竟尧吗?怀着满心的疑惑,她的神志逐渐逐渐模糊 “小晚儿”骆竟尧的声音竟然嘶哑了“不要吓我!起来,起来,我不追你了,我保证。” 一条小溪弯弯地从不知名的地方流了出来,清澈得能看见水底的游鱼。流水轻轻地拍打着溪边的石子,溅起的水花弄湿了边上人的衣裳。骆竟尧坐在溪边,小心地替怀里的人儿包扎伤口。她的手脚都磨破皮了,上上下下都有擦饬,幸好只是一些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最严重的就是头上撞了一道大口子,所以她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 看着她在昏迷中依然微蹙的眉头,他转过身去,手巾在溪里沾湿,然后轻轻地放在她额头上,希望她能好一点。还好他身上一向都带着金创药,及时替她敷了药,如今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她还是一直不醒,不知是撞到了哪里? 骆竟尧看着她沉睡的面容,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心越来越慌。她该不会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吧?他的心拧了一下,原本飞扬的笑脸如今一片晦涩,是他的错,他不该逼她的。他的小晚儿本是个自由自在的小精灵,是他太着急、太急着想要拥有她,才会弄成这样的! 轻轻地抚摩着怀中人略嫌苍白的脸蛋儿,骆竟尧无声无启、地叹了口气。快醒过来吧,小晚儿。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叹息声一样,封晚晴突然睁开了眼睛,迷惑地瞅了他一眼后,又闭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的头这么重呢? “小晚儿,小晚儿。”骆竟尧小声地呼唤着,怕大声了会让她的头更不舒服。虽然伤口已经用白布包好了,不过那么大的伤口,一定很痛吧。 他歉疚地低唤着她,而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口气,也悄然地放了下去。骆竟尧重新露出了笑容,任由这失而复得的喜悦一点点地占据他的全身。 封晚晴闷不作声地躺着,不愿睁眼。她没有健忘到可以马上把之前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全身的不适,又让她没有力气对他发火。现在,恐怕她连大声说话都会头痛。还有,她昏迷前看到的那张脸,到底是谁的呢?看起来,除了骆竟尧没有别人。可是,那样惊恐的表情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个人脸上? 她从来不认为会从那个人的脸上看到除了假笑之外的任何一种表情,她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荣幸能引出那个人不为人知的真实情绪。所以,一定是她看错了。封晚晴拼命说服着自己,觉得头又开始痛了,她不该想太多的。 一条清凉的手巾覆上了她的额头,缓解了她的痛苦。他的动作是如此轻柔,简直令她以为自己在做梦——那是另外一个人,不可能是那个老是欺负她、嘲笑她,从来以自我为中心,不在乎别人感受的骆竟尧! 骆竟尧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搂着她,等手巾不再清凉时,就拿到溪水里重新弄湿,然后小心地为她换上。这样温柔的举止出自于他的手,让别人见了,恐怕会吓到下巴落地而不自觉。因为连他自己都吓着了啊。 若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只怕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竟也会做出这种没出息的举动。不过,既然做了就做好,他几时在乎过世人的眼光了? 微风轻轻地吹过,山间特有的气息惬意得让人想就此长眠在这大山的怀抱之中,然后做一个甜甜的美梦。世俗之人难得有这种奢望啊。 阳光洒落了两人一身,温柔地抚慰着。坐着的男人看着怀中女子的眼神是温柔而专注的,而闭着眼睛的女子一脸平和,均匀的呼吸一如新生的婴儿,无忧无虑,舒适得让人心生眷恋啊。 太阳逐渐西沉,在火红的光球没入地平线时,魔法消失了。 封晚晴使劲撑起身子,道:“我该回去了。”只这一句话,便有恍如隔世之感,封晚晴的心情无端地沉重了。 骆竟尧捉着她不放,执拗地看进她的眼“告诉我一句话,为什么不肯嫁给我?” “因为我不想。” “为什么不想?理由呢?不要告诉我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就算以前没有,但今天呢?刚才呢?” 封晚晴只觉头又痛了。非关伤口,而是她居然无法断然地大声回答他。就像他说的,如果是今天以前,她可以很坚决地、毫不犹豫地拒绝他。魔法的痕迹不是可以那么容易地消除得一干二净啊。而这个人又绝对是那种不肯放过一点对他有利时机的人。 封晚晴突然烦躁起来,忍不住发了脾气“不想就是不想,天底下的事哪能件件都有什么理由的?” 听出她的不悦,骆竟尧的声音放柔了,轻轻地哄着她“小晚儿,你这样对我不公平哦。”他低沉淳厚的声音在傍晚的风中回响,可以轻易地撒下人的心防,让人不自觉地说出藏在内心深处的话来。 许久,就在他以为他不会得到回应之时,才听见封晚晴的声音细细地从风中传来。 “因为你已经有妻子了。”不待回应,她又很快地接着说:“不要跟我说什么男人三妻四妾不算什么,或许有的女人可以不在乎,但我在乎。而且——二姐也在乎。”她加了一句,心情更觉沉重。 骆竟尧望着她,从没想过她在意的是这个,因为他自己从不认为他的婚事是一种妨碍。 对于他来说,名分这东西只不过是一张纸而已,在他心中没有一丁点的分量。不过,既然小晚儿在乎这个的话,他也绝不会让她心中有一点点的委屈存在。 夜色中,他的声音显得低沉而柔和“你不用担心,我可以马上休了她。”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封晚晴的火气又上来了,这个男人为什么从来不为别人想想?他居然这么轻易就想休了二姐,这将置二姐于何地?! “你别忘了当初你是为了什么要娶二姐的。现在利用完人之后,就想把别人一脚踢开了?你根本就是个混蛋!” “这一点我承认,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骆竟尧说得轻描淡写,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世界上有好人,当然也有坏人,只不过大多数坏人还不肯承认自己是坏人罢了。坏人就是坏人,骆竟尧十分不屑为自己找出什么借口的行为,或者应该说是他没这闲工夫更准确。他的时间用来忙着赚钱还来不及呢,哪有闲情来理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不在乎别人有什么感受,我只做我想要做的事。”骆竟尧紧紧地盯着她,摆明了不肯罢手。他想要她,就算是与全世界为敌,他也不在乎!包何况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他不认为她可能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 “但是我在乎!”封晚晴大叫出声。如果地现在手里有一把刀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劈开眼前这人的脑袋,看看那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他凭什么可以这般理直气壮地漠视别人! 对一个眼里只有他自己的人说这些,封晚晴实在是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但是她又不能不说,至少也要让他明白自己的立场。 “你可以不在乎你的妻子,但我却在乎我的姐姐。我在乎她的感受,在乎她是不是伤心、难过,是不是会流泪,所以——”封晚晴顿了顿,终于缓慢而坚定地说:“你要是做出伤害二姐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是在说真的。骆竟尧看着她的眼神,再看着她这一身的伤,他的脸色终于黯淡了,而心更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如果他一意孤行的话,只会令她受更多、更大的伤害吧。而他,就算可以不在乎全天下的人,却还是不得不在乎她呀。这是上天的报应吗?为了一个他从来没放在心上的女人,小晚儿却弃他而去? 看着小晚儿挣脱了他的手站起来,然后转过身一步步地远去。他心里突然起了一阵恐慌,嘴唇不由自主地嚅动着,想要出声,想要叫她回来。然而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声来。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让他的小晚儿走出他的生命。 第六章 进入抱雪轩,没来由就让人觉得心气平和。 封晚晴搬了把椅子坐到兰姑姑面前,见兰姑姑正俯在案几上写着什么,晚晴不禁好奇地凑过头去看。但还没看到几个字,头就被敲了一下,清雅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晚儿,这种习惯可不大好。” 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封晚晴见到兰姑姑嘴角含笑,显然并没有真的生她的气,也就放了心。 封兰萱继续书写。她的字不是一般女子通习的簪花小楷,而是男子也未必去学的碑文体,却又揉和了行书的飘逸,自成一格,不落俗套。 至于封晚晴,从来不喜欢这些麻烦事,若她的字拿出去,只会被称为“别具一格的草书”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人知道她在写些什么。 “骆竟尧来向你爹爹提过亲,你知道吗?”封兰萱头也不抬,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听得封晚晴怔了一怔。 “我知道。”她回答得有气没力。前些日子因为骆竟尧下聘和她出外受伤的事,封府刮过了一场大风暴,倘若不是有兰姑姑保驾,她估计她到现在恐怕还在被爹爹逼问她到底和骆竟尧有什么瓜葛,以致于那男人竟上门来逼婚!据说他虽然没亲自前来,却有一封措词强硬的书信,措辞饱含威胁之意。封家老爷几时吃过这种排头,于是雷霆大怒之下,当场把那些聘礼统统给扔了出去。 接着就是她受伤回家,当时的场面那可真够瞧的,还好秦穆一力担下照顾不周的责任,否则,封晚晴真不知当时会如何收场,那时爹爹的脸都快黑得冒烟了! 这事在封府中严禁外传。堂堂本省商行的龙头大老,竟被一个后生晚辈欺上门来,传出去封府颜面何存?而不幸中的大幸,就是封束菊至今还不知道这件事,封晚晴因此也松了一口大气。 好容易事态平息了一点,封晚晴只想把这一切赶快忘掉,顺便把那个男人一起抛到九霄云外去,但兰姑姑为什么这时又提起他? 看着她叹气的样子,封兰萱不禁轻笑出声。 “傻丫头,你那点心思我怎会不知道?兰姑姑看着你长大的,你从小心地就善良,对不相干的人都不忍伤害,何况是你的亲手足?” “兰姑姑,那我们不谈这事好不好?” “如果一切能就此解决,我也不想再提。” “兰姑姑的意思是?”难道那个人还不肯罢手?他还想怎样?可恶! 封兰萱看她一眼,忽然微微一笑“骆竟尧前头强硬地说要娶你过门,过不了几天又登门道歉,说自己是在开玩笑,这样出尔反尔的行为还真不像是那个人呢。” 他要娶晚儿并不奇怪,倒是他后来硬生生地收回自个儿的话,才叫人吃惊。那男人从不是肯轻易收手的人。若这是出于晚儿的意愿,那这情形可就值得玩味了。 她注视着侄女,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如果真如她所想,那么晚儿也未免把这事想得太过简单了。即便是骆竟尧那般狂傲的男子,遇上了情这一字,虽说抑住了一时,怕也这世上,哪个人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以前,曾经有个男子便这样对她说过。 天际悠悠,一朵白云从头顶飘过,转眼不知所踪。她望着天空许久,最后眼光落到竹林上,才继续对封晚晴说话。 “你看这外面的竹子,每到春天就会发笋,而我每年都叫下人去砍下来,你说这是为什么?” 封晚晴睁大眼睛,兰姑姑原先说得好好的,干吗扯到竹子上来?不过她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是因为笋子好吃,每年砍下来的话我们就可以尝到新鲜的笋子了,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呀。” 封兰萱低笑着问:“若是不管它呢?任它一年一年地发,你猜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大概会越长越多,最后把这一片全给盖满了。”封晚晴两手张开,指着眼前一大片空地。 “然后呢?如果还是没人管它的话。” “那么——”封晚晴有些犹豫“它会长出去,直到直到” “直到把整个府都吞掉!”封兰萱接过她的话“若是时间足够,它就算把这一带都变成竹林子都不奇怪。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年年砍笋子了吧?可不单单是为了它好吃而已。” 一阵风吹过,竹叶轻晃着。本来是极好看的景色,看在封晚晴眼里却有些可怕。真想不出这小小的竹子,也可以变成灾难。 “情之一物,也是如此。”封兰萱清清淡淡的声音仿佛是在说什么很平常的东西一样,却让人心里直发毛。 轩里一片静寂,风轻拂着衫裙,一阵凉意传到身上,有些冷。再这样下去,自己怕会先把自己吓着了,封晚晴觉得自己不能不开口了“兰姑姑,您是劝我您劝我接受他?”慢慢地吐出这几个字来,封晚晴一时有些不能置信之感。兰姑姑难道忘了那男人做过什么了? 封兰萱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能够如此,最好不过了。” 封晚晴张大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看着封兰萱,怎么也没想到兰姑姑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该不会是她听错了吧? 摇摇头,她面对着封兰萱,沉重地说:“兰姑姑,这是不可能的!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我无意干涉你的决定。”封兰萱静静地说,望着晚晴,露出浅浅的笑容来“晚儿,你长大了,最重要是要有自己的主见。做事无须顾忌别人怎么想,只要你自己认为是对的就去做,那就够了。” “谢谢兰姑姑。”封晚晴舒出口气,兰姑姑的话总能让她安心。她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这事到此为止。保持现状才是对大家最好的,才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作完决定之后,晚晴的心里却隐隐有了一阵失落。但,这一切都会过去的,她想。 晚儿终究还是选择了亲情。看着她的神色,封兰萱晴叹了一声,却又一笑,不再说些什么了。这件事她本也无意多说,一切看将来情况发展了。 至少,那骆竟尧不是能轻易放弃的人。 想至此,她眼里露出了有趣的笑意,倒不知那骆竟尧会用什么法子解开眼前的死局,而又不伤害到任何一个人。而事实上,在这局里总会有人受到伤害,只看所受的伤害程度有多少了。聪明的人,自会想方设法将伤害降至最低。而这其中,最难办的恐怕还要算是晚儿心里的那个结。晚儿一心想让事情回到起点,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如果真能瞒上一辈子,也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法子。只是,万一瞒不过的话—— 封晚晴抬头,望着她“兰姑姑,您觉得我做得不对吗?” “无所谓对不对,只要你开心就好。”封兰萱答得很简单。她相信晚儿总有一天会明白自己该怎么做的。而现在,多说无用。 ** 宽敞的书房里,堆满了来自各地账本。房间的主人却连一眼都懒得瞄过去,似乎已经对它们全然不感兴趣。 罗刚恭恭敬敬地站在主子身边,向主子报告着近来的生意状况,一边偷偷地瞥着那些帐本,他不自觉地皱着浓眉,直到主子轻唤了一声。 “罗刚。” “呃呃”他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属下在”才回过神来,却迎上了主子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一时间更觉舌头打结。 “我刚刚说到哪了?对,对,是这个月底公子要跟一位从京城来的大客商谈生意,地点嘛,还是选在如玉姑娘的赏心小绑” “换个地方。”依旧是没精打采的声音。 罗刚只是摇摇头,见怪不怪地继续往下说:“换个地方,换”他住了嘴,似乎这会儿才听清主子的话“您不是一直在如玉姑娘那儿招待重要客户的吗?那地方布置得漂亮,如玉姑娘人美,又会应酬、人面又广,在那儿谈生意往往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怎么突然间就” 用最小的成本产生最大的收益,这就是生意之道。这话主子向来挂在嘴边,听得他都快会背了。可这会儿 主子这一段时间来,做事像泄了气似的,反常得厉害。开始还把他吓得够呛,但后来也慢慢习惯了。但是,倘若连主子这一向的原则都不在乎了,那就——这情形看来不妙了!主子该不会是因为那天受了打击,以致于以后就打算这样自暴自弃了吧? 不会的,这怎么可能?罗刚拼命说服着自己,转眼却看见那一地主子看都没看的账本,信心迅速地流失。完了! 可他还要做垂死挣扎“公子——” 这时,脚步声从外传来,一个小厮低头走了进来,手里还托着一封信。一进房,信就散发出一阵香气。香气是从信上传来的,很熟悉的香味,不用看都知道是谁送来的。 罗刚伸手接过,打发小厮离开。一回头,却见主子还是一副懒懒的表情,压根儿就没正眼瞧过信一下。罗刚突然觉得手里的信有些沉重,但还是硬着头皮递了过去。 “公子?”主子完全没有要接的迹象,一时间,他拿着信僵在那里,只觉得进退不得。 “公子,这是如玉姑娘这个月来的第三封信了,您好歹看看她信里说了什么吧。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你看也一样。”主子的表情里有一种“谁接的谁负责”的味道,看得罗刚大叫不妙。主子居然就这样把事情赖在他身上,实在是太奸诈了! 长叹一口气,把信放到一旁,和那堆无人理会的账本作伴,罗刚继续报告。还好,主子至少还肯听他的报告。 “这个月,我们在外省的总利润已经超过了本省的,京城的生意也已经站住脚根。下一步,我们将按照公子的指示,把重心逐渐向京城转移,预计不久,我们将形成一个立足京城、横跨全国大半省份的商业网。而西北地区我们至今仍是一片空白,公子,是不是该派人去探探路子了?” “不急。” 罗刚犹豫了一下“我听说京城有些老字号都已经把触角伸过去了,我们要是手脚慢了的话——” “所以我才说不急。”骆竟尧伸了个懒腰“西北是一个蛮荒之地,要在那儿开拓市场风险很大,先出手的只怕未必有好果子吃。我们不妨就在一边看,也好从中吸取一些经验教训。这个经验教训甚至不用花费我们自己的成本,何乐而不为?” “公子说得极是。”罗刚心悦诚服地连连点头,却见主子不知怎的竟突然露出苦笑,向他挥挥手。 “你出去吧。” “公子?我还没报告完呢,下面还有——” “出去吧。” 见主子的脸上一片疲惫,罗刚终于闭上嘴,默默地退出去了。 外面的天空一片阴沉沉,就像骆竟尧现在的心情一样。看着满室的凌乱,他却没有一点想动的力气,难以言喻的空虚充满了他的身心。他真的觉得好累! 就算他拥有了天下,却仍然得不到他最想拥有的东西。这难道就是他想要的? ** “公子,这太不像你了!” “”“公子,遇到一点事就唉声叹气,却不去想办法解决,这太不像你了!”罗刚几乎是在大吼了。 “”“是谁说的,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放弃。公子,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这么容易就败下阵来,足以证明你对封家小姐爱得不够深,难怪会被抛弃!既然如此,就干脆死了这条心吧。” 罗刚好大的胆,居然敢对他说这种话!但是,却说得不无道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是,他真的笨到这地步,需要罗刚来对他说教吗? “公子,你是真的陷进去了。”这回是叹息声。 废话,难道还有假的?骆竟尧哼了一声,脑子重新开始运作。罗刚说他爱小晚儿不够深,罗刚怎么会这样认为!难道是因为他以前做人如此失败,以致没人相信他真的深探地爱着小晚儿?就是因为深爱她,所以他才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想伤害到她呀。但是——罗刚还说他爱她不够?到底他还要怎么办? “去请教专家吧。” 好主意。他眼前一亮,站起身来。只是——“谁是专家?” “如玉姑娘呀。” 那还是算了吧。骆竟尧颓然倒下“要是小晚儿知道我现在还去见如玉的话,我以后真的是死定了。” 原来——罗刚实在忍不住笑“那么如玉姑娘有-句口信,公子要不要听?” “不听。”斩钉截铁地回答。 罗刚却好像没听见,径自大声道:“如玉姑娘说:她知道你的心事,会替你想办法的。” 一阵沉默,骆竟尧忽然轻笑起来,眼里闪着光“或许,只有这样的女人,才真的能想出什么对症的药方呢。”不管她想出多么匪夷所思的法子,他都要去试一试!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错失!无论要他怎样 ** 雕花的门帘,被风吹得轻轻地摇动,给室内带来些许凉意。远远地望见一截高高的围墙,上面闪烁着点点白光,是日头的反射。走廊外面,没有一个人影。 细碎的话语声从窗户里传出来,室内坐着七八个女人,只有两三个年轻一点,其余都是上了岁数的,她们围坐在一起,兴致勃勃地有说有笑。 又是夏天了啊。封晚晴掩住嘴,免得自己又不能自己地打出一个哈欠。夏天的下午,本就是很令人疲倦的天气。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待在这里陪着一群老太太,听着她们没完没了、漫无边际的闲谈。 这是本城知府的宅地。而今天是知府小姐的大喜之日,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全到了。她爹爹自然也是其中之一。男人们聚在大厅,女人们则在内宅陪着知府夫人。仪式要再过一会儿才正式开始,这段时间里,可把封晚晴磨得无聊透了。 平常看她娘在家里也不是多嘴的人啊,怎么一到了这里,也变得跟那群女人一样,张家长李家短的,越说越来劲。似乎早已把她这个女儿给忘到一边了。 旁边有两个跟她同病相怜的女孩,手里拿着刺绣,专心致志的样子,没一点烦恼,看得她更觉没趣。自小爹爹的宠爱、兰姑姑的纵容,使得她凡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爱读书、不爱女红,女孩儿家该会的她怕是没一样会,整天尽喜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娘就常常感慨说,她爹和兰姑姑都把她惯坏了,将来只怕要赔一大笔嫁妆才能把她嫁得出去。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到有人提起了自己的名字,封晚晴不禁竖起了耳朵。 “你家晚儿今年怕是有十七了吧?”坐在娘旁边的一个老太太道“亲事可谈好了?” “还没有。”提到这个,封家二夫人实在有些汗颜“上回晚儿她表哥来时,本以为可以促成一段好姻缘的,不料却没什么结果。” “今年您得赶紧了,要是过了年,就是十八了。那时就晚了,只怕找不着合意的。”又一个老太太开口“要不,我替您说一个,是” “还有” 老太太们热烈地讨论着,封晚晴在一边早已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了。天啊,一堆女人凑在一起真是可怕! 一个丫环悄悄走了进来,递给封晚晴一封信。封晚晴拆开一看,登时眉开眼笑,转身向她娘高声说了一句:“娘,水青姐姐找我有事,我先出去了。” 水青姐姐也是这次陪同父母亲一起来的,这会儿正在闺房里陪着马上要出阁的知府小姐。她算是封晚晴比较要好的朋友。 “晚儿,”封家二夫人嘱咐着“那儿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要尽点心,知道吗?” “知道。”封晚晴匆匆出去了,只想好好透一口气。这封信来得真是及时啊。 转过一道门,却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乐声从远处传来,大概就是请来的乐班。封晚晴停住脚仔细听,却又觉得不对,这乐音婉转低柔,不是喜乐的调子。听说为了晚上的宴席,还特别请了歌舞妓在一旁献艺,以助酒兴。她们单独住在一个小楼里。难道就在附近? 封晚晴又听了一阵,心痒痒的,很想去偷偷地瞧上一眼。看了看天色,距离仪式开始还有点时间,就算她在这儿打个来回,再赶到水青姐姐那里也还来得及。 辨了一下方向,她顺着乐音的指引,小心地往前走去,沿途还要看看左右有没人注意。弯弯曲曲地走了一阵,来到一座小楼旁边,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晚晴循声走了进去,在一间房门处停了下来。门开着,十来个女子正手拿着乐器在演奏,看见封晚晴,都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神色,但乐声却始终不停。 脚步声从后传来,封晚晴转过身来,却怔了一怔“如玉姑娘?”原来,晚晴身后的人竟然是上次在集市里见过的如玉姑娘。 她向封晚晴微微颔首,神态间丝毫不露异色,就好像这时在这里看到封晚晴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一样,这种风度叫人心折得很。 封晚晴看着她,问道:“如玉姑娘,别来无恙?” 如玉露出一丝笑意,道:“如玉很好,就是多日不见小姐,心里惦记得很。” “真的?”封晚晴一挑眉“不会只是如玉姑娘的应酬话吧?” 如玉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小姐又不是男人,如玉何必应酬小姐?” “这话说得好。”封晚晴笑了出来“真该让那些自命不凡的男人来听听这句话啊。” 只是——“如玉姑娘怎么会在这里?”封晚晴忍不住问,随即摇了摇头,笑道:“我都糊涂了,如玉姑娘当然是为今晚来的了。”向后指一下,晚晴小声问:“她们这是在做准备?” “是的。”如玉低低地答了一句,然后向门里看了一眼,走到封晚晴身边,轻声说:“去喝杯茶吧,我们不要在这里打扰她们了。” 封晚晴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问:“怎么不见你那张琴?你不需要准备吗?” “我是最后一个上场的,晚点无妨。” “我想也是”封晚晴点点头向外走去,一边说:“以如玉姑娘的琴艺,本就是用来压轴的。” “那是大家抬爱。”如玉的脚步声几不可闻,可见她身子之轻盈。她接下来的一句话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但还是让封晚晴听到了“琴弹得再好,又能怎样?” 转过回廊,是一间很小的休息室,案几上摆着一张琴,旁边有几张方凳。如玉将琴放到一边,请封晚晴坐下后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壶茶和两个茶杯,放在两人面前,然后再一手执壶斟茶,姿势相当优美。 “如玉姑娘何必亲自动手?” “这是别人的宅第,各位姐妹都是孤身一人前来,如玉岂能例外?”如玉没有抬头,语气平淡,却似乎有一种对自身处境的伤感。 封晚晴注视着她,不知如何接口,只得转过头去,四处看着,好让如玉有时间收拾心情。 这间房又小又简陋,确实是委屈了如玉姑娘了。 封晚晴见过她在外面的排场,想必在窑子里更是仆人如云、前呼后拥,等闲之人见不着一面。 转过头来,晚晴忍不住问出口来:“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你不觉得主人家对你相当怠慢吗?” 如玉盈盈地望了她一眼,低笑出声“小姐可知这可是府台大人所居之处,能有如玉立足之地已是万幸。一个青楼女子,还能想有什么好待遇?” 封晚晴一挑眉“如玉姑娘这般人才,想从良想必很简单吧。”既然觉得在窑子里受不了,为什么不干脆从良?或者说“如玉姑娘一直在等你那位老鹰图里的男人?” 封晚晴直接就这么问出了口,听得如玉长叹一声,算是默认了。 “那个男人既然不喜欢你,你何必还这么傻呢?”封晚晴实在没有想到如玉姑娘这么聪明的女人也会看不开,老实说,她有一点失望。 如玉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然后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有爱过人吗?” 封晚晴回望着她没有回避“有过。”答了这个问题,封晚晴才发觉这个答案仿佛早就在自己的脑海中存在着,只是她一直不去深想,以为不去想就可以当它不存在。一段刚刚开花却注定无法结果的爱情啊。一股苦涩的味道在晚晴的嘴里散发开来,其中的滋味也只有自己知晓。那又怎样?封晚晴挺直了背,坦然地直视着如玉“我当然爱过人,现在也还爱着,那又如何?” 如玉依旧看着她,眼神里有许多封晚晴无法理解的东西在。“那个人——就是你爱的人,他也爱你吗?” 他爱我吗?封晚晴自己问自己。那个自私自利的男人,从来不把别人看在眼里,但是他还是不得不在乎她的意愿啊。 “是的,他也爱我。”封晚晴静静地回答了,同情地看着如玉脸上突如其来的黯淡。得不到回应的爱情会有多苦?看着别人两情相悦,又是多大的刺激? 她不愿深想,只是淡淡地又说:“就算这样,我们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是吗?”如玉的声音有些冷淡,却很好地掩饰起来“看来我们都是不幸的人。” “我才不认为自己不幸。”封晚晴有些懊恼于如玉径自把她也归入这类似乎没有男人就觉得自己不幸的人中“女人除了爱情,还有许多的事可以做。我现在就算不是幸福的人,但也决不是不幸的人。何况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也不一定呢,我未必就不能再有自己的幸福。” 生起气来的封晚晴的眼睛熠熠生辉,明亮得仿佛是天上的星子。在那双澄澈明净的眸子中,竟见不到一点世间的尘埃。在这样的眸子面前,任何人都会自惭形秽。 如玉缓缓转过头去,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似的。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封晚晴振振有词的宣告似乎还回响在空气中,房间里除了静默,还是静默。 如玉不知怎的,竟在一边发呆。而封晚晴则是不想再多说,她最不爱向别人证明自己什么了,却还是不得不说了一大堆。若是换了兰姑姑,她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把话通通憋到肚子里。 有些口渴,封晚晴端起眼前的茶水一口气喝光,刚要替自己倒上一杯,如玉伸手拎起了茶壶,低声道:“茶凉了,我再去换一壶。” 一声“没关系”还没说出口,如玉已经拿着茶壶匆匆地出去了。一会儿工夫,她端了茶回来,一言不发地替封晚晴满上,然后坐在那里,只是默默地看着晚晴。 如玉姑娘真够古怪的,封晚晴瞧了她一眼,如玉的神态与以前并无两样,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皱了皱眉,封晚晴道:“如玉姑娘” 没说几个字,晚晴突然觉得头一阵发昏,她抬起手支住额,只觉得困意直往上涌,连想说些什么都给忘掉了。封晚晴努力地回想,刚才她说什么了?如玉姑娘的脸就在对面,却显得那么模糊,她的神态、神态—— 不对! 晚晴终于支持不下去,意识逐渐不清了,然后就这么堕入了睡乡。好像以前也有过同样的情景,是什么时候呢? 看着沉沉入睡的封晚晴,如玉只是一动不动,神色间变化不定。最后,她站了起来,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转身出去了。 第七章 又是一天清晨。 一间朝阳的房子中间摆着一张大床,床上人儿恬静的面容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构成一副温馨的情景。但是随着阳光越来越烈,终于让那人禁不住动了动眼皮。 一双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蒙住了那双被阳光直射得睁不开的眼睛,不大情愿就这样从甜美的睡梦中醒来。秀儿那丫头八成又忘了拉上窗帘了,封晚晴不满地在心里念了几句。有谁好心来给她拉一下窗帘?她会记得好好感谢他的。 外面传来一阵“咚咚”的擂鼓声,震耳欲聋的鼓声让她应声跳起来,差点掉到床下,睡意早就不知跑到哪去了。大清早的,谁那么缺德啊? 但是,这又是哪儿?晚晴打量着只有一张床的房间,昏迷前的记忆也一点点地回到她脑子里,她本想破口大骂的,想到最后却又忍不住想笑,怎么也没想到她昨天小小的冒险最后竟是这样收场。不过回想起昨天的一点一滴,封晚晴脸上的笑容逐渐没了。为什么呢? 封晚晴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如玉姑娘和她有什么过节,以致要在她的茶里下迷药,甚至把她送到这个不知在哪里的地方来。原来她这么招人怨,封晚晴自嘲地吐吐舌头。 她跳下床,大步向门口走去,轻轻一推,门竟是开的。她本来还以为有一把大铁锁锁在门上呢。绑匪不是都把抓来的人关在一间房子里,再绑上手脚,嘴里塞上东西?然后就有个英勇无敌的大英雄冲进来,把绑匪们打得落花流水。只可惜想象跟现实永远有一段距离。她似乎不像是被绑架。门没锁,还有一张大床让她睡得挺舒服,天下有这么好命的人质吗?不管怎样,先出去看看吧。 几间破破烂烂的房子出现在封晚晴面前,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修理了,要不是门前的木架子上晾的衣服正随风飘动着,恐怕想不到里面还有人住。相比之下,她刚才睡的居然是这里最好的房子了。不管是什么人,他们对她至少还算不错,封晚晴安慰自己。小心地绕过脚边的草丛,走上一条小径。四周的树林一片接着一片,使得位于中心的这几间房子显得相当隐蔽,不知道的人还真想不到这里面还别有天地。这算什么别有天地?最多算是个乱草窝子。封晚晴没好气地想,对这老是有草从旁边勾住她裙子的小路十分火大。真不知这是在哪一个深山老沟?这路根本就不算是路,若不是鼓声一直响着,她还能勉强顺着声音走下去,不然,她早就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了。 不知走了多久,转过一个弯,眼前突然一亮。 一大片草从她眼前铺过去,看得人心胸为之一宽,肚子里的闷气也消了不少。 草地中间架着一面大鼓,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正拼命地抢着两只鼓棒。鼓棒重重地落在鼓面上,发出震天的响声。他身后有一团发光的影子,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得刺眼。走近前去,慢慢地看出那是条人影,在太阳底下舞出万道金光,引得站在边上的几个人一阵阵叫好。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啊? 再靠近一点,几乎走到那些人跟前了,那些人竟没有一个注意到,只顾忘我地大叫。封晚晴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出一点名堂来。 原来是有人在打拳,动作快得根本就看不见招式,只见到他周边那千变万化得让人目不暇接的光斑。但这般激烈的动作,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就连脚步声都—— 封晚晴低头看了看,只觉得那人这么长时间却好像没踩地一样。她来不及对此多想,就再度为他的动作闪了神。 原本看不清的动作忽然化为极慢,一招一式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修长的身躯在舒缓中内蕴着力量,却让人看得更透不过气来。每一招,都觉得他把全身的力量都凝聚了进去,却又奇异地带着一股懒散,似轻还重。往往一拳击出,不带丝毫声音,光线却顺着他拳头的方向扭曲了,直至破碎成点点光星,消失在空中。 这样的力与美,震撼了她。而他的身体在舒展与紧绷之间奇妙的交替,散发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封晚晴简直无法把她的目光从那男人的躯体上移开来,完全忘了自己正直直地盯着一个男人赤luo的上身。 他的肌肉发着光,仔细看原来是肌肉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耀着。封晚晴研究着这副身体,甚至没注意到什么时候那个男人来到她面前,而且这个人还大方地把自己的躯体给她看,自己则静静地站着,深深地看着她。 那男人的身体在太阳底下亮得让人有些昏眩,一时间竟看见他全身周边竟有一道明亮的光环,仿佛是神人下凡一般。晚晴揉了揉眼,什么光环都不见了,而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逸面孔却眼熟得很—— “骆竟尧!”封晚晴像见了鬼似的,想都不想地向后跳开,然后瞪着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骆竟尧挑高眉反问,顺便添了一句:“对我的身体还满意吧?我不介意给你带回家去收藏起来的。” 这种话不值得一哂,封晚晴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骆竟尧为什么和她同时出现在这里的问题上。他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疑,她沉下脸来“该不会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吧?” “不要怀疑我的品味。”骆竟尧瞅着她,笑了“要是我,会带你到京城最豪华的玉屏山庄去开开眼界,怎么会到这么个破地方来?” “听起来都是一样没什么品味。”封晚晴毫不客气地评论“到京城就应该到皇宫去,要不然去狮子街也行。” “狮子街是什么地方?”旁边有人小声问,是正在津津有味地听他们说话的几个人之中的一个,只是不知是在问封晚晴还是在问骆竟尧。只可惜没有一个人理他。 骆竟尧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容,看不出他对封晚晴刚才的话有什么反应,语气也是淡淡的,还搀杂了一点几不可闻的笑意“把皇宫和花街并称,果然很奇特。” 花街?旁边的人嘴巴张得大大的,还有人开始偷笑。 “说到品味”封晚晴向四处望了一下“把我送到这里来的人也有一种古怪的幽默感。她该不会是你的朋友吧?”说来说去,她就是怀疑骆竟尧,并且他还认识如玉。 骆竟尧叹了一口气“要是说我不认识那个人,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不过,小晚儿,看在我得到消息后连夜赶到这里的分上,你可不可以原谅我一件事?” 看他一副想坦白认罪的样子,封晚晴只觉得不妙,他不会又做了什么无法无天的事了吧?上次他贸然向爹爹去提亲,已经让人很吃不消了。迅速做好心理准备,封晚晴冷冷地开了口:“你又做了什么?” “我认识了一个不该认识的人。” “什么人?” “就是如玉。” 封晚晴呆了呆“你不早就认识她了吗?干吗现在才觉得不该认识她?”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骆竟尧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情意“以前我觉得自己受女人欢迎没什么不好的,现在却巴不得天底下只有一个女人。小晚儿,这么情深意重又处处吃香的男人可是独家所有、别无二号的哦,你不再考虑考虑?” 这男人怎么还不肯死心啊?封晚晴翻了翻眼“一大堆废话,这跟如玉姑娘有什么关系?” “小晚儿,你真迟钝。”骆竟尧叹息着说“难道你还不明白如玉对你做这种事,是因为她在妒嫉你吗?” 如玉妒嫉她?封晚晴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真没想到,如玉姑娘心里的那个人,居然就是骆竟尧?骆竟尧又哪里像那幅图上看起来不可一世的老鹰了?想到他刚才打拳的样子还真有点架势,封晚晴勉勉强强承认。 但他明明只是一头笑面虎而已。还是不对,封晚晴瞪着骆竟尧“那你又是怎么来的?” “当然是有人通知我。” “是谁?”谁这么神通广大? “如玉。”骆竟尧轻描淡写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理所当然一般。而且的确没什么奇怪的,不是吗? 他们这种人的心思实在不能以常人论之。这是封晚晴惟一的感想。自己只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了,为什么偏会惹到这种人?封晚晴现在百思不得其解的只有这一个问题——骆竟尧和如玉姑娘看起来属于同一种人,而且如玉姑娘又喜欢骆竟尧,他们俩何不干脆凑成堆算了?也免得贻害他人。 “别打歪主意了。”骆竟尧一眼就看得出她脑袋里在转些什么念头,他的口气有些不耐了,连那张俊脸都黑了几分。他皮笑肉不笑地斜睨着她“你试试看!耙把别的女人推给我!” 封晚晴玩味地瞅着他那张恶脸,他脸上的面具呢?什么时候掉下来的?她轻轻地在心里叹口气,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现在这个局面,再这么下去,怎么收拾? 不行,她自从来到这里,再见到骆竟尧之后,意志就越发薄弱了。肯实是因为见了他刚才打拳时的一幕,一时昏了头。转过身去,封晚晴冷冷地说:“我要离开这里,你跟如玉姑娘的事自己去解决。” 骆竟尧瞅着她,仿佛怕吓着她般,轻轻地说:“小晚儿,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离开的。这里是山区,路可难认得很,我来的时候还是有个人在外面等着领我进来的,现在要出去,只怕就没有人送了。” 封晚晴转而瞪着那几个一直站在旁边的人“你们怎么说?” 那几个人穿着粗布衣衫,看不出来是干什么的。正中一个像是领头的人尴尬地看着她“如玉姑娘说要我们留姑娘住几天。” 这算什么?让她和骆竟尧在一起,如玉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特意把自己的心上人和情敌放到一块去,天下有这样的女人吗?封晚晴瞅着那几个人,口气不大好“你们就这么听她的?”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那个领头的清了清嗓子,说:“只好委屈姑娘几天了。” “你以为我出不起钱吗?” “但是我们已经接了如玉姑娘的生意,做我们这行的人,信誉第一,所以就算姑娘出再多的钱,也——” “多得足以淹死你们的钱,”封晚晴打断他的话,声调转冷“如果你们不要,这些钱买下你们的命也是绰绰有余。” 那人皱起了眉“姑娘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如玉可以买你们替她办事,我自然也可以出钱买别人。你们如果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我能出得起多少钱。这些钱就算是再多的人都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何况你们?要把这儿夷为平地简直易如反掌。” 她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里,就算是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听见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要人命的话,恐怕也觉得有些发冷。看着她挺直的身躯、冷然的面容,骆竟尧深沉的心底翻腾着复杂的情绪。他的小晚儿向来出人意料。只是他真的希望她不要这么奇特,处处让他无法预测她的举动,使他不得不去注意她。 总是这样的她,叫他怎么放手? 觉得无力的不止骆竟尧一个人,还有旁边的一堆人,不但无力,还有些无奈。看封晚晴的打扮像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被弄到这种地方后,非但没有一点害怕的表现,反而毫不客气地质问他们?她甚至还眼睛眨都不眨地拿他们的命来威胁他们!可怕的女人!无语问苍天啊,他们怎么会惹上这种麻烦? 几个人交换着眼色,最后那个领头的看向骆竟尧,却见他摊了摊手,表明爱莫能助,只得转向封晚晴,咳了咳,道:“姑娘,能否商量一下?” “没得商量,”封晚晴板着脸,依旧没什么好气“你们最好赶快派个人送我回去,我才考虑不追究你们。” “这个、这个,”那人长叹了一口气“咱们这些人不比姑娘出身于好人家,从小在外面讨生活。姑娘请体谅我们一下,再在这儿待几天吧,到时我们再把姑娘平平安安地送回去。我们拿性命担保,姑娘要是在这儿少了一根头发,惟我们是问。” 封晚晴不为所动“那是你们的事,我只要快点回去。” 那人头上就快要冒出汗来了“姑娘,可怜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您就当是做好事,住上几天,把事情解决了再回去。您想想,您就这么走了,如玉姑娘肯定不会罢休的,以后还是会找上您的。您在明,她在暗,不可不防啊。” 封晚晴冷哼了一声。她只是没提防,才会着了如玉的道,真要明着来,谁怕谁呀?只是这事要是传到爹娘耳朵里,却不好收拾。 她转向骆竟尧,不悦道:“事情都是你引起的,你要负责摆平。” 骆竟尧只是笑笑“小晚儿,你不想看看如玉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然后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你这么急着要躲开我,该不会是怕了我吧?” “谁怕你!”封晚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而后看见骆竟尧得意的笑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转身就走。 想都不想地,骆竟尧迈开长腿,飞也似的追上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直到感觉到双臂中温暖的存在,他才低沉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把头埋在她黑黑的头发里,喃喃地吐出一句:“别吓我。” 封晚晴被他声音中的痛苦震住了,一股奇异又温暖的感觉从心底深处冒出来,让她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想就这么好好地大哭一场。 晚晴闭上眼睛,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温温的热度透过他的身体熨贴着她,舒服得让她真想就此沉溺在他的臂弯里,永远也不要醒来。就让她放纵这么一次吧。印象中她好像是第一次这么乖乖地让他抱着,以前她总是在他的怀抱里挣扎着,想要离开他,想着想着,她的嘴角不禁露出了笑意。 风轻轻地吹拂着她,他的怀抱舒适得令人眷恋。真想就这么抛开一切、抛开种种顾忌,让时间就这么停止在这里。 骆竟尧凝视着怀里的小人儿,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满意的叹息声。他的小晚儿终于肯待在他的怀抱里了。他等这一天,可是已经等得太久了。 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的头,骆竟尧柔声道:“以后生气的时候不要乱跑,知道吗?吓我一次就已经足够了,再来第二次,我会受不了的。” 他想必是想起上次她受伤的事情了,看来那次真是吓坏他了。封晚晴感觉到他身体还有些紧绷,不觉举起手来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抚道:“我早就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骆竟尧把她抱起来,望了望旁边一直在看戏的人,问:“看完了吗?是不是该走了?” 几个人呼哨一声,争先恐后地走掉了。骆竟尧抱着封晚晴,慢悠悠地落在后面,也不急着赶路,有时纵目四望,有时俯下头来跟怀里的人儿说话。好不容易佳人在怀,他巴不得这路永远走不完,好一遂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心愿。 天际一碧如洗,偶尔飘来几朵白云,微风习习,就像走在一个从来不曾梦想过的仙境一般,路无限地伸展下去,仿佛可以就这么走上一辈子。 ** 喧闹声打破了幻想,不知不觉中骆竟尧和封晚晴已经走回了那几间破房子所在的地方。不知又从哪里冒出了一些人,甚至还有女人和小孩。一时间,大人的训斥声,小孩的哭闹声,给这荒凉的的原野平添了几分生气。 封晚晴睁大眼睛,不能置信地望着这一大群人。明明她离开时还一片寂静,连一只小猫也没有的,现在看来居然有一点小山村的样子了。 “真不知这些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封晚晴嘀咕了一句,动了动身子,想要下地,却被骆竟尧按住。他在她耳边低声道:“这里成亲的习俗,新郎要把新娘一直抱到房子里,才算数的。” “谁跟你成亲了?”封晚晴瞪他一眼,正想叫他放她下来,却看见一大群人正看向这边。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把头埋进他怀里,不肯出来了。 看到他们俩,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只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们。从人群中走出那个领头的,笑容满面地把他们请进封晚晴曾住饼的那间房子,然后在外面拉上门。临走时,领头的看了看封晚晴,还向骆竟尧拱了拱手,算是无言的恭喜。在这村里,男人要是抱着女人进房,还有全村的人作证,就可以算是成亲了。不过这事可不敢说出来,这女人可是很凶的。骆竟尧笑得一脸灿烂,以手势无声地比了个谢谢。然后轻轻地把封晚晴放在床上,看着她脸有些微红的模样,他不禁笑出声来。几时见过他的小晚儿害羞来着? 封晚晴瞅着他那一脸的笑,有些狐疑“什么事这么好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什么。”骆竟尧忍住笑“只是你脸红了。” “那又怎样?”封晚晴脸上的神色早已恢复正常,听了他的话只是瞪他“还不怪你,当着那么多人面抱我进来,别人还不知怎么想我们呢。” “那有什么关系?”骆竟尧一派自得“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关我们什么事?” 封晚晴其实也不是在乎这个,只是总觉得骆竟尧笑得太过得意了,不知道又做了什么勾当?别以为她这么好骗,不说就不说,难道她不会自己查出来吗? “又生气了?”骆竟尧在她身边坐下,揽住她肩头,轻轻地晃着,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我才没有。”晚晴无法否认这样被他娇宠着的时候,那种感觉很受用。她露出笑容,斜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实在无法生他的气。不过,他隐瞒她的事,她还是会去亲自去查。 她可是很坚持原则的。 骆竟尧低头看她一脸的怡然自得,轻轻地说:“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来,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一点都不好。”封晚晴想都没想就否决了“逃避是懦夫的行径。” “那你有更好的主意吗?”骆竟尧满怀希望地看着她,小晚儿是不是改变自己以前的想法了? “没有。”封晚晴答得干净利落,一点也不顾忌他脸色的变化。 “说来说去,你根本就没想过和我在一起。”骆竟尧阴沉地瞅着她,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当初谁叫你要娶我二姐的,可没人拿刀逼着你。”要算账大家一起算,谁怕谁啊。封晚晴也不看他,继续数落着“一个人是不能贪得无厌的。你既然选择了事业作为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那么现在你已经拥有了它,也该满足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懂?” 骆竟尧看着她,神色间似有万千感慨,只是低低地道:“我以前的确是这么想的,拥有了事业,就拥有了一切。” 封晚晴转过头去“那你现在得偿所愿了,还有什么好怨的?” “许多事都不是事前能想到的,”骆竟尧搂紧她,好像怕她会跑掉一样“我不是神仙,不能预知以后会发生的事。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的,小晚儿,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封晚晴只是沉默,半天才幽幽地道:“我原谅你。” “真的?你真的原谅我了?” 感觉出他声音里的喜悦,封晚晴突然一阵心酸,她苦涩地说:“但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伤害也已经造成,所以——” “所以你还是要离开我!”骆竟尧低吼着,他以为她终于能接受他了,在她说原谅他之后。没想到事情再次回到原点!难道他还是要失去她吗?不,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除非他死! 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儿,恨不得能把她嵌入他的身体里,这样她就永远不能离开他了。骆竟尧翻身把她压倒在床上,紧贴着她的肌肤,将她完全锁在他的身体下面。干脆要了她的身子吧,看她再怎么说离开他? 他的神色好可怕,封晚晴看着他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睛,发觉他的大手正在撕扯着她的衣服,突然明白他要干什么了。不能这样!她开始挣扎起来,但双手双腿却在他的禁锢之下,一点也抗拒不了他。她拼命地缩着身子,想把自己藏起来,却依然躲不开,只能无助地任他摆布。 她不要这样!然而骆竟尧仿佛发了狂一样,对她的呼喊置若罔闻,只是强硬地想要占有她。晚晴闭上眼睛,跟泪不觉流了出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样的骆竟尧好可怕,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暴怒的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只想得到他所要的。难道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看来她是真惹火他了,封晚晴的泪流得更凶了,却又有点悲哀的喜悦。她何其有幸,能把他逼成这样?她的确对他很残忍啊!为了她二姐,她牺牲了他。 于是,封晚晴不再反抗,如果这样能让他心里好过点,那么这是这是她欠他的。 感觉他的身体紧密地贴着她的,男性的气味充斥在他们两人之间,那气息是那样浓烈、炽热,却又交织着狂暴的怒气。虽然抱定了决心,但封晚晴还是不由自主地畏缩起来,她听说过初夜的疼痛,她可以忍受得了吗?不能忍受又怎样,该来的终究要来的。她屏住气息,等待着最后关头的到来。 等了又等,封晚晴发现骆竟尧的动作却慢了下来,最后只是就这样压着她,却一动不动。他的气息急促而沉重,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一样。她睁开眼睛,看见他支起身来俯视着她,那双黑潭般的眼睛深沉地盯着她,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算笑的笑意。 他在生气,封晚晴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知怎的,她竟然不怕他,因为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但她还是会怕,她怕的是他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那会毁了她努力想保持的现状,毁了目前这平静的表象!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发我了吗?你想得太天真了,我的小晚儿。”他一字一顿,漂亮的黑眸里满是风暴欲来的前兆。 他识破了她的用意,真是聪明。她这时竟然还能想到这些,连她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了。封晚晴抿了抿嘴,在他无法置信的瞠视中,笑出了声。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他的眼睛冒出了火焰,双手慢慢拢在她脖子处,考虑是不是该于脆掐死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算了。 “你真笨。”封晚晴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骆竟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真笨。”封晚晴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你给我再说一遍!”只要她有这个胆子,他会二话不说直接掐死她。他脸色铁青地看着她,这女人简直是得寸进尺,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我说你真”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突然加重,封晚晴总算聪明了点,把肚子里的话吞了下去,只是还不免嘀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别以为我以后还会这么乖。送到嘴边的肉都不吃,哼!”一字不漏地把她这番话听进耳里,骆竟尧不怒反笑“我不吃这一顿,以后还有无数顿可吃,我不着急。不过,小晚儿,你要是真的这么想被我吃掉,我也可以成全你的。怎么样?” “你在做梦!”封晚晴骂了他一声,脸却红了。 他轻笑着,俯下头,低低地在她耳边说:“我这次可不会停止了。放心,不会弄痛你的。” 红云从她的脸上一直烧到耳朵上,想不到这男人连这样的话也敢说得这般正大光明,真是无耻。她使劲推着他的身体,低声喝道:“下去!” 看他懒懒地只当她是在替他抓痒,封晚晴气不过,就张开嘴狠狠地在他的肩上咬了一口,直至见了血丝,才松口,心里有一种出了一口气的快感。 “舒服了?”骆竟尧动也不动地任她咬完,才轻声地问了这么一句。 “一点都不舒服!”封晚晴转过头去,闷闷地说:“放开我!” “能放我早就放了。”骆竟尧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把身下的人儿抱得紧紧的。他不想放手,因为一旦放手,她就仿佛离他远远的,让他再也捉不住了。这种感觉让他的心都快麻痹了。既然她现在已经在他手上,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放手,就算要下地狱,他也要拖着她一起去。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好了,我的小晚儿。骆竟尧的心里转着疯狂的念头,但表面上却冷静逾常。 封晚晴发觉了他不同寻常的沉默,忍不住回头看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却听见“叩叩”的敲门声从外面传来。 封晚晴一时真有些慌乱自己和骆竟尧如此暧昧的姿势,连她身上的衣服都撕得七零八落的。要是那人径直推门,看见他们这副模样,以后她还能见人吗? 那人敲了几声,不闻回应,便朗声道:“如玉姑娘到了,说有事同两位商量,等会儿两位请到大堂来。” 听着那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封晚晴才放下心来。至于别人对他们俩关在房子里不应门的举动会作何感想,她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喂,如玉姑娘来了。”封晚晴拍着骆竟尧的肩,叫他起来。 骆竟尧眯了眯眼,终于动了,开始整理衣服。 封晚晴瞪着她的衣服,又转过来瞪他“我不出去。” 骆竟尧瞅着那些破衣服,低笑道:“我出去给你拿一套来。” “不行,这样别人都会想歪了。”封晚晴抱住被子,打定主意不出门了。 “你总要出门吧。”骆竟尧抱了抱她,笑道:“我保证没有人会想歪。” 封晚晴想了想,勉强算是同意了。骆竟尧带着笑走出去,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套衣服。 这衣服面料很是考究,封晚晴不由皱了皱眉“这里哪来这么好的衣料?” “这是如玉姑娘的,她说你要是不嫌弃,就将就着穿,以后不用还给她了。” “你干吗向她借?”封晚晴看他说得轻巧,心里直冒火“这下她会怎么想?”不管谁怎么想她都可以,就是如玉不行,她可不想如玉把她看成那种随便的女人。她们是情敌耶,面子总还是要的。 “她不会怎么想的。”骆竟尧仿佛瞧出了她的心思,一边替她穿衣服,一边道:“窑子里的姑娘眼睛最利了,你只要出去让她看一看,有没有发生什么,她一目了然。” “本来就没有发生什么,我为什么要让她看?”封晚晴还是有些别扭。 骆竟尧给她穿好衣服,看她还噘着嘴,不大愿意出去,不觉低笑。他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来,我抱你。” “我自己会走。”封晚晴打掉他的手,跳下床。她推开门,向外看了看,又回过头来“你知道大堂在哪里呢?” 骆竟尧好笑地拉起她的手“跟我来。” 第八章 所谓大堂,就是房子后面的一块空地,支上一张桌子、几张凳子,天为顶,绿树为墙,就成了一个议事的好地方。 如玉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一杯茶,看来还蛮悠闲的。那个领头的也坐在一边,看见他们过来,只是咧嘴笑“两位请坐,大家都在等你们呢。” 旁边站着几个人,眼睛齐刷刷地向他们望来,个个笑得很古怪。 懒得去理他们,封晚晴坐下后,立刻向如玉发难“如玉姑娘,你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要在茶里下迷药?” 如玉把茶杯放回桌上,轻轻一叹“对不起,如玉一点私心,请小姐见谅。” 封晚晴只是哼了一声“如玉姑娘既然也知道是私心,就不要把别人牵扯在里面。如玉姑娘若马上送我回去,我倒是可以原谅。” 如玉望着她,眼也不眨,忽然一笑,道:“如玉有一个小小心愿,请小姐和骆公子务必成全。” 她根本就自己说自己的,完全不听别人说话嘛。封晚晴转向骆竟尧,无言地询问:你们这种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 骆竟尧只是摆摆手,表明他和如玉并不是一伙的。 如玉对他们的举动只装没看见,继续说她的:“如玉设计了一个小小测试,用以证明骆公子对小姐的真心。骆公子想必愿意一试?” “他对我是不是真心,只要我自己知道就好。为什么要证明给你们看?”封晚晴不客气地瞪了如玉一眼,怎么就有人这么无聊呢? 如玉缓缓道:“小姐说得对,这本来就只是你们之间的事,用不着证明给外人看。但我先前已经说了,这是如玉的私心,如玉倾慕骆公子已久,若不能见到他对小姐的真心,如玉万难死心。” “你死不死心,关我什么事?”封晚晴依然没好脸色给她。这女人根本就莫名其妙。骆竟尧不喜欢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还非要看到他喜欢别人才甘心。怎么?骆竟尧要是一天没喜欢上别人,她就一天不死心了?难道他没喜欢上别人,就一定会喜欢上她吗? 如玉丝毫没有动气,却转向骆竟尧“小姐这话很有道理,只是骆公子大概另有想法吧?” 封晚晴拼命向他使眼色,要他拒绝。只是骆竟尧似乎看不懂她的眼色一样,还笑得满面春风“如玉姑娘这个提议正合我意。只是不知这次测试具体是怎么安排的?” 他这是在干什么?封晚晴傻眼地看着他跟如玉,他们不会是串通好的吧?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很大。 只听如玉说:“这里不远处有一个悬崖,虽然不是很高,却十分陡峭,崖壁上甚至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个张百大哥很清楚的。”她转向那个领头的“请张百大哥说一下这悬崖的情况。” 张百点点头“这个悬崖是我师傅以前练功时发现的,从上面看下去,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崖底尖石交错,要找到一个能立足的地方都很难,而崖壁上滑不溜秋,即使轻功一等一的人都不能借力。所以我们自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舍命崖。” 他看了骆竟尧一眼,见他还是面不改色,倒有些佩服,又道:“如玉姑娘说这个计划给我们听时,我们都觉得太危险,以我之见——” 骆竟尧打断了他“如玉姑娘有什么计划就请直接说吧。”他看了封晚晴一眼,露出笑容,就是要危险,越危险越好。 张百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封晚晴,有些犹豫。 如玉插进来说:“张百大哥,骆公子既然不在乎,你就直说好了。” 张百点点头,道:“我们会先把这位姑娘推下悬崖,骆公子要站在一百步之外,见我们一动手,就可以奔过来救她,这时间要拿捏得好,还要有一种完全不顾自己性命的勇气,因为你稍一迟疑,就会抓不住她。而就算你及时抓住了她,你们还是会一起掉进悬崖,生还的机会也徊渺茫。骆公子的武功固然不错,不过带着个人,要从这舍命崖平安脱身,还是要再考虑一下为好。” 封晚晴沉住气,听他说完,才冷冷地说:“我是不会参加的。” 没有人理她。 骆竟尧沉思着“听起来的确够刺激。不过听你这么说起来,这舍命崖根本无路可通,掉进去的人没有一点活命的希望,却与这个计划不符。” 张百低笑道:“那当然,舍命崖要是真的只能舍命的话,那我今天就不会拿出来说了。认真说来,这舍命崖以前的确是个绝地,现在也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 张百神秘地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指给骆竟尧看“你看这个,那个崖壁上每隔二十丈有一个凸起的点,是我师傅专程钉进去的铁棒,为了练轻功用的。顺着这些点,就能到达崖底,不过要能看清这些点,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崖里面长年大雾弥漫,要在那么快的速度下看清这些点,还要恰到好处地提气、换气,不能踩错一根。骆公子,你自己估计估计,不要勉强。” 骆竟尧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缓慢而坚定地说:“我接受这个测试。” “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封晚晴站起身来,忍不住爆发了“你们要玩命是你们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把我要拖进去?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你们听清楚了没有?”她说到后面,简直是大叫了。封晚晴真恨不得拿一根大棒来,在这些人的脑袋上重重地敲上一下。他们这是在拿别人的生命来开玩笑,要是换成他们自己的,看他们还敢这么做不? 至于骆竟尧,他完全是不可理喻,完全疯了。 “你不会有事的。”如玉忽然说了句“舍命崖中间架起了一张大网,如果骆公子没有抓住你的话,你就会掉到那张网里,一点危险都没有。” “他要是抓住我了呢,不是一样要掉进网里?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没等封晚晴松口气,如玉接着说:“崖上有个机关,可以控制那张网,如果骆公子能抓住你,就会有人启动机关,撤掉网。” “那不是一样,说了等于白说。”封晚晴压抑着怒气,说:“反正你就是想把我和骆竟尧一起害死才甘心。你恨我还情有可原,没想到你连骆竟尧也不放过,是不是你得不到的就要毁掉?你这人心肠真毒啊!”除了骆竟尧,其他几个人的眼睛都望了过来,神情间起了变化,显然他们心里也有这种想法,却没想到封晚晴就这样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如玉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至少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痕迹,即使是受了封晚晴这样严厉的指控,她仍然无动于衷,只是淡淡地说:“我只是出了一个提议,做与不做都操在你们自己手里,全凭你和骆公子自己的意愿。” 封晚晴对她这种说法依旧不能接受“你明明知道骆竟尧他一定会同意,不然你为什么要出这种主意?” 如玉轻轻地道:“你就这么旨定他一定会不顾自己性命去救你?或许我能证明他并不像他自己想的那样爱你。” “你根本是在自欺欺人。”封晚晴看了她一眼,忽然有些怜悯“你难道还看不出来,骆竟尧他已经疯了,你这个不要命的主意正中他的下怀啊。” 如玉慢慢地看了骆竟尧一会儿,突然猛地站了起来,不小心打翻了她身边桌上的茶水,溅了她一身,她却连看都不看。 “我不相信、”如玉叫了出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骆竟尧他会爱上任何人!” 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只有她低促的喘息声在每个人耳边清晰可辨。这就是-向冷静忧雅的如玉?爱上一个人竟能把一个这样的女人弄成这般狼狈?大家都转过脸去,有些不忍看。她并没有做错啊,只是爱错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而已。 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如玉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望向封晚晴“我很羡慕你,能这样地相信他爱你。但我还是没有死心,我还是不相信他这样的人会爱上别人。我认识他很多年了,自认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本质,所以我真的没法相信。你能明白吗?” 封晚晴只是看着她,一脸不解“就算他像你所说的那样,不会爱上任何人,知道了这点,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他还是不爱你啊。” 如玉幽幽地道:“我本来一直以为他不爱我,是因为他根本就不能爱人。这样,我还可以-直默默地爱着他。但是现在我却发现他心里并不是没有火种,只是还没遇到能点燃那个火种的人。而我却不是那个人,这样的我,还有什么资格说爱他呢?” 封晚晴睁大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她幽暗曲折的心思。像如玉姑娘这样的人,难道都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如此复杂吗?使劲摇了摇头,甩去脑袋中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封晚晴不免嘀咕:“爱一个人要想这么多,不觉得累吗?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曲曲折折的道理?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的脑袋里成天都装些什么!越想得多,就越把自己困在茧里出不来,简直自作自受。” 她自以为说得很小声,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露出笑容来。不知不觉间刚才那种沉重的气氛也渐渐地淡了。 如玉只是默然,看着骆竟尧为封晚晴的话而神情愉悦的样子,终于转身离开了。最后扔下一句话—— “不到最后关头,我是不会相信的。” 顽固的女人,这是所有人的一致心声。 “执迷不悟,何苦来哉?”张百望着如玉美丽的背影,也不禁摇头。任何一个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骆公子对这位姑娘的情意,只有如玉不肯相信。或许就像她说的,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骆公子了,所以她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见的,而一定要看到铁证——如果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舍命,这大概是天下最有力的铁证了。明天的戏绝对精彩,他也要好好准备一下了。 他挥了挥手,叫道:“好好休息,明天正式开始这场测试。”就带着手下的人走了,留下两个正大眼瞪小眼的人。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的。”封晚晴也打算走了,她才不要留下来跟一个疯子在一起呢。 “无聊?”骆竟尧压低了声音,还是压不住话里的火气“我的一片心意你叫做无聊?” “你的心意我早就明白了,再做这样的事不叫无聊叫做什么?”封晚晴的火气不比他小“你自己活得不耐烦了是你自家的事,请不要把我也拖进来好吗?我年纪还轻,对这大好世界充满留恋,并且打算像我的曾曾曾祖母一样活到八十岁。我吃饱了撑着才要跟你一起死在这里!” 骆竟尧的脸色黑了下来“不想跟我一起死,”骆竟尧阴沉地瞅着她“小晚儿,你最好收回这句话。” 见他脸色不善,封晚晴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还是理直气壮地大声嚷嚷:“我不想死,有什么不对?你见过哪个人喜欢死的?” 骆竟尧的脸色好转了一些,还是冷冷地看着她“就算是绑,我也会把你绑去。小晚儿,你还是认命吧。” 不会吧?封晚晴看着他的脸色,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他真的这么想和她一起死在这里吗?“你不要你的生意了吗?”封晚晴小心地问,却得到他一记白眼。 “你以为我就这么在乎?” 封晚晴终于放弃,开始转另一个念头。她不如找机会偷偷跑掉算了,威胁利诱总能使她在村里找到一个人带她离开这里吧。明天的死亡游戏还是留给这群疯子算了,她应该离他们远远的,让他们再也找不着她。但是这样落荒而逃真能解决问题吗?兰姑姑说的那棵一直长啊长啊,不停地疯长的竹子鲜明地浮现在她的脑诲里,原来兰姑姑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了?她说过什么? 无所谓对不对,只要你开心就好。 只要我开心就好?开心就好?封晚晴苦恼地叹了口气,弄成现在这样,我怎么开心得起来?难道兰姑姑的意思是我做错了?那我还能怎么办?还是先逃了再说,然后去问问兰姑姑到底应该怎么做?封晚晴刚刚抬脚,又停住了。好像她才对某人说过,逃避是懦夫的行径。 最后,晚晴还是回到了那间房子里,把自己关在里面,打算好好地想一想。 想了一个晚上,还没有得出什么结论,第二天就到来了。当封晚晴推开门,却见骆竟尧坐在她门前的墙角,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向她打了声招呼:“早安。” “你干吗呆在这儿?”封晚晴一晚上也没睡好,揉了揉眼,看向天空,万里无云,看来是个好天气。只是她一想到今天会发生的事,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 骆竟尧站起来,似笑非笑地说:“我也不想呆在这里呀,只不过是为了防止有人连夜逃跑。” “你说谁会逃跑?”封晚晴沉下脸来,这会儿她死也不会承认她的确动过逃跑的念头“我就算要走也会正大光明地走。” “我知道。”骆竟尧定定地看着她,轻声地说:“只是我很害怕,害怕你突然不见了,以后可能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你真傻。”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封晚晴瞧着他,低声问:“你就这样在这里待了一整夜?” “不用太感动哦。”骆竟尧露出了笑脸“倒是小晚儿,你想得怎么样了?我整个晚上听见你翻来覆去,终于下定决心相信我一次了?我的功夫虽称不上一流,却也不算坏,你就好歹给我一次表现的机会吧。” “我还没想好。”说到这个,封晚晴就有些有气无力。 “先去吃饭。”骆竟尧拖着她走“吃饱肚子,你就会发现没什么事情是可怕的了。” 结果吃完饭后,她虽然拼命挣扎,但还是被人带到了一处让人腿软的悬崖上。四周空荡荡的,往下看去仿佛是个无底深洞一般。 骆竟尧站在她前头,聚精会神地勘测地形,张百和他手下的人脸上都流露出了钦佩之色。其中一人见她还是一脸气愤,忍不住说:“有一个男人愿意为你这样做,也就足够了,何况你们或许根本不会有事。你瞧瞧那边,有一个人可是对你羡慕得很啊。” 他用手指了指如玉,她正站在旁边,山风吹动着她的衣角,更显出她的孤寂。在这种时刻,她依然一派冷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相比之下,封晚睹的确是够幸福的了。但封晚晴的恐惧怎么也说不出来,看骆竟尧的神色就知道,他根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里,他想和她一起死! 不要,她不想死,也不想要骆竟尧死! 两个人把她拉到边上去,好心地让她背对悬崖。封晚晴看着骆竟尧的脸,他竟然在对她笑,而且笑得很温柔。不要,不要,不要这样对她笑,笑得让她想流泪。 脚下突然一空,呼呼的风声从她耳边掠过,她却没有感觉到害怕。那个向她飞奔而来的身影夺去了她所有的心神。他奔跑的身姿矫健流畅、充满力量,就像一只美丽而剽悍的豹子。炯炯的黑眸紧紧地锁着她的视线,仿如望不见底的一片湛亮潭水,几乎要把她整个吸进去。 他还没奔到崖边,就飞身向她扑来。一瞬间,他那凌空飞跃的身姿就这样映入了她的眼帘。封晚晴知道,她有生之年都不会忘记这一幕。下一瞬间,骆竟尧张开手,像只大鸟一般向她飞来,宽大的羽翼在空中迎风飞舞着。他在飞啊!封晚晴惊奇地看着,然后露出笑容,任凭她的身子不停地往下落她的眼里满是他的身影,而且他的身影越来越大,最后她被拥入他温暖的羽翼中。封晚晴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把脸藏进他的怀里,感受着那腾云驾雾的感觉,真舒服啊。 她不禁笑出了声,却发现一下子自己仿佛停在了空中,骆竟尧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开心吗?” 点点头,封晚晴把身子拼命往他怀里钻。虽然感觉到他们好像待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但愉快的心情还是持续着,不觉得有多怕。 骆竟尧低笑着,显然心情也很好。他把她抱紧,小声地问:“想不想知道你现在在哪里?” 封晚晴闭着眼只是摇头,笨蛋才会想听他说呢。只要不睁眼,她就看不见;看不见,她就不会害怕。 “我想我要是一松手,让我们两个人就这样掉下去,一定很有趣。”骆竟尧好像在和她拉家常一样,语气一派平和。 “你又在威胁我了。”封晚晴不满地抱怨着,只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却仿佛在撒娇。 骆竟尧笑起来,连胸腔都在震动着。“小晚儿,这会儿撒娇可不管用了哦。”他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轻轻地说:“不管你说什么,我这次已经下定决心了。你要是再不肯答应嫁给我,我们干脆一块儿到地底下去做夫妻。” “我才不去呢。”话刚说完,封晚晴就觉得身子一阵摇晃,吓得连忙抱紧了他,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偷骂了一句:这个男人真是恶劣。 “不能偷偷地骂我哦。”骆竟尧好笑地看着她因为被他猜了个正着而缩了缩的小身子,简直气不起来:他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能再心软了,于是说道:“我数一、二、三,然后松手,现在我数了,一——”他拖长声凋,看着封晚晴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接着数“二——” “你又欺负我。”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听得他心里一紧,登时动摇了。他该拿她怎么办? 他只能抱紧她,低低地安慰她:“别哭,别哭。”他真的没有办法看着她就这么哭下去,只有苦涩地再次让步。 “我不会再逼你了,放心,我会把你安全送下去的。” 封晚晴听见他的话,结果却哭得更大声了。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她使劲地拍打着他的身体,只觉一口气闷在心里难受得很,却又没办法发泄出来。 骆竟尧任她又捶又打的,但又担心她一不小心会掉下去,只好把她的身子紧紧地抱住。 发泄了一阵,封晚晴总算安静了下来,偎在他怀里,小声地嘀咕:“你从来没说你喜欢我。” “岂止喜欢,我爱你,我的小晚儿,爱到只能任你欺负。” 听着骆竟尧的叹气声,封晚晴忍不住笑了“谁叫你一开始要欺负我,这是报应。” 骆竟尧柔声地说:“我早就知道了。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敢做,无所顾忌,所以才会碰到你,压得我死死的。” “你是活该。” 骆竟尧却也不做声,只是叹了一日长气。 “不要叹气,这不像你。”封晚晴说着,手慢慢摸上他的脸“怎么不笑呢?我喜欢看你笑,虽然笑得总是很可恶,却仿佛什么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一样,很神气。” “喜欢看我笑?这容易。”骆竟尧瞅着她,扯出一个笑脸来,却被封晚晴摸了一会儿后,评价为“简直比哭还难看” “唉!看来我对你是真的很不好。”封晚晴有感而发道,一边拉着他的耳朵“低下头来,我有话对你说。” 等到骆竟尧的耳朵凑到她嘴边,她才低低地说了一句:“等我们回去后,我会去找二姐谈,请她原谅我们。”事到如今,她不能再欺骗自己,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不得不承认,事情的确是真实存在着的。她必须面对事实,至于结果会怎样,那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骆竟尧的身子震了一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更加紧地抱着她,抱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在他怀里挣扎着叫:“你要勒死我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一下子把她举高,小心翼翼地问:“你没骗我吧?” “骗了你又怎样?” 封晚晴闭着眼,拿脚踢他“快放我下来。” 骆竟尧的脸色登时发青,发狠道:“别开玩笑,不然我就把你从这儿扔下去!” “你才舍不得呢。”封晚晴只觉全身空荡荡的,无处着力的感觉真是不舒服,她真的生气了,大叫着:“我就是在骗你。谁跟你开玩笑了?” 骆竟尧被她一吼,倒清醒了过来。他放下她,柔声道歉:“对不起,我是一时太高兴了,又怕这不是真的,只是我在做梦,所以不知怎么是好。不过,”他眼里闪动着笑意“不过你一生气,我才发觉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只有真实的小晚儿,才会常常对我生气啊。” “我是那种爱生气的人吗?”封晚晴还是有些不悦,瞪了他一眼“都是你惹得我不得不对你发脾气,你还敢说?” 骆竟尧深深地注视着她,终于笑了,而且越笑声音越大。 这一瞬间,他拥有了全世界。 第九章 封晚晴身穿着一袭大红喜服,坐在床沿,一边吃着桌上的点心,一边拆着包装得很精美的礼物,忙得不亦乐乎。 盖头被她随手扔在一边,连头上的凤冠也因为嫌重而取下来放在桌上,看得身边的秀儿直叹气。哪个新娘子像她这样的?姑爷都还没进房呢。 而骆家姑爷原本还是二小姐的姑爷,只要一想到这儿,秀儿就觉得自己头都大了。想当初小小姐提出要嫁给姑爷时,府里鸡飞狗跳,一片人慌马乱的场景,只有小小姐这个当事人还好像事不关己地在一边看戏,只差没拍手叫好了。唉,一想到这儿,秀儿就觉得好哀怨,小小姐是什么时候和姑爷擦出火花来的,她这个贴身丫环竟然一点都不知情,天天被府里的姐妹追着问,她却无言以对,真是太没面子了。小小姐到底有没有把她这个贴身丫环放在眼里呀? 长叹了一声,却见门开了,姑爷走了进来,秀儿忍不住多看了姑爷一眼,才连忙退出去。姑爷穿着喜服的模样真是俊啊,小小姐真是好福气。 骆竟尧走了过去,却见他的小新娘一副忙不过来的样子,甚至连抬头看他的工夫都没有。他好笑地在她旁边坐下,体贴地端起点心,一块块地喂到她嘴里,好让她能专心拆那些礼物。 忙了好一会儿,封晚晴拍拍手,对他叫道:“大功告成!” 骆竟尧含笑看着她“做了什么事这么得意?” “我把信全部理了出来。”封晚晴一脸兴奋“那些不认识的人写的、我不想看的,统统丢到一边了,只剩下我想看的。今晚我可以慢慢地看着这些信看一整晚了。” 她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却听得骆竟尧暗暗不妙。今晚可是洞房花烛夜耶,他的小新娘却似乎把她的丈夫忘在一边,只想陪着那些信。他可是等今天已经等得快受不了呀,再忍耐下去,他怀疑自己会不会先疯掉。 大手一勾,将他的小新娘抱满怀,骆竟尧无奈地任她去了。淮叫他的小晚儿是他命里的克星呢? 封晚晴慢慢地看着信,忽然转身瞪了他一眼,递给他一封信“你那位如玉姑娘还对你不死心啊。” 骆竟尧接过信看了几眼,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封晚晴好奇地望了望他的脸色,凑过头去一起看。只见白纸上写着几行娟秀的字,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骆公子贤伉俪如晤: 年前一别,如在昨日。欣闻两位将结同心,如玉心中不胜感慨。 如玉有一事藏于心中,特以奉告骆夫人。如玉前次小做手脚,若骆公子对夫人无意,夫人恐已不在人世。然骆公子对夫人一片真情,不顾自身。如玉在旁见之,虽为己悲,复为夫人贺。 如玉久阅人心,失望已极。虽见骆公子对夫人之情,犹不敢信。夫人自此应对骆公子无一丝疑虑,心昭昭然如日月。如玉深为骆公子庆。 前事总总,如玉不敢或忘,如今心中平静,已别无他念。唯遥遥相祝,愿贤伉俪举案白头。 如玉 封晚晴昨舌道:“原来如玉姑娘曾经想害我,看来她真是恨极我了。只是她说的小做手脚,不知是怎么做的?居然没一个人看出来。” 骆竟尧抱紧了她,得知有人竟想谋害她,令他怒火中烧。同时心底深处又生出一股恐惧,小晚儿好不容易才在他怀里,若是再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他真不知该把她藏哪儿好。 封晚晴感觉他的身子又紧绷起来,不觉抬头看他,一手轻拍着他的身体,柔声道:“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再说,我要是有个万一,你也会跟我一起去的。无论到了哪里,我们还是在一起的啊。” 没错,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他都会陪她一起的。骆竟尧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别说这些话。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正要好好地活上几十年呢。” 封晚晴拉着他的手,问:“不说这个。我刚才问过你,你想到了她是怎么做手脚的吗?” 骆竟尧沉下心,想了一想“从她的信里来看,她一定是在那张网上做了手脚。若我没有抓住你,下面的网又突然不见,那你——”他沉下脸,没有再说下去,那种场面他想都不愿想。 “跟我想的一样。”封晚晴赞许地拍了拍他,这举动让骆竟尧忍不住露出笑,伸手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感受她手心的温暖。 封晚晴却仍想着那张网“那网是上面的机关控制的,这只是他们说的。说不定根本就没有什么网,那些人既然听如玉的,自然可以编一个谎言来骗我们。”她只是摇头“如玉姑娘也就算了,没想到那些人看起来蛮老实的,心肠也这么” 骆竟尧点点头“这种可能性也有。不过,如玉既然知道机关,也能趁人不注意时动那个机关,把网撤掉。” “如果如玉姑娘一开始就撒掉网了,后来你来救我的,他们再发动一次机关,那又会怎样?网重新架上去?”封晚晴若有所思,对骆竟尧说“如玉姑娘真的对你用情很深啊。她想要我的命,却还是舍不得连你的命一起要。要是这样,我们掉下去,就根本没有一点危险,哼!”她二话不说,重重打了骆竟尧一下“你还在那里威胁我,最可恶了!想起你抱着我从悬崖里飞出去时,吓得大家目瞪口呆。哼,你该不会是怕我发现下面的机关吧?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骆竟尧微笑“我那时实在是兴奋地恨不得飞上天去。”他低低地说“我要是早知道,就先把那网撤了。”他的语气郑重,一听就知不是开玩笑。 封晚晴想起他那时的疯狂,忍不住抖了抖,问道:“我那时要是不对你说那句话,你后来打算怎样?” 骆竟尧望着她,语气平静“我会把你先送出去,然后自己回来,闭着眼直接从那个悬崖上跳下去。” 封晚晴回手抱住他的身体,埋头在他的怀里,嗔道:“傻瓜。”幸好她早一步想通,不然她现在抱的这个身体就变成冷冰冰的了。幸好!“你真是个傻瓜。”封晚晴紧紧地贴着他暖和的身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不知道我也会害怕的吗?下次再吓我,罚你三个月不许进房。” 他的小晚儿也会担心他、为他害怕?骆竟尧只觉得心一点点地充实起来,全身暖洋洋的,流满他全身的喜悦让他只想仰天长啸。 感染着他的快乐,封晚晴也不禁笑开了,同时感动着他这般的高兴,只为她的一句话。自己是不是从来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刚要开口再对他说句好话,她眼尖地看见骆竟尧身后有一封信,只露出最后两个字的署名——秦穆。 她伸手抓过来,看着信,一边读出声来:“竟尧兄,恭喜你,不过你要是哪一天让封小姐不幸福的话,她就不再是你的了。”龙飞凤舞的两行大字,没有多余的废话,的确是秦穆的风格。 只是这内容却看得封晚晴哈哈大笑,她斜瞅着骆竟尧,说:“看来你的人缘不太好呢,你是不是不小心得罪过他?” 骆竟尧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扼腕,他不是已经把秦穆的信偷偷地扫到了那堆封晚晴不打算看的信里去了吗?怎么又让她给看见了? 封晚晴笑了一阵,才说:“秦穆真是个好朋友,这句话说得真好。”她大声念道,顺便改了几个字“你要是哪一天让我不幸福的话,我就不再是你的了。”她挥舞着信纸,很是得意“看你以后还敢欺负我!” 骆竟尧自然不会对她挑明秦穆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他脸上带着笑,心里则盘算着以后要跟秦穆减少来往。哼,敢跟他抢他的小晚儿,下辈子吧! “我哪里敢欺负你?”骆竟尧似真似假地抱怨着“只要你不来欺负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刚刚是谁说要罚我三个月不许进房的?太不人道了吧?”三个月不让进房,想活活憋死他呀? 这人的脑筋怎么尽往歪处想?封晚晴懒得理会这种没营养的话,低头又看起信来。东翻西找,封晚晴终于看见了她今晚的首要目标——一封淡蓝色的信,是她二姐寄来的,总算在成亲的当晚送了过来。这就是对她的最大祝福啊。 晚晴无言地拆开,看见了那秀丽的字迹,她不由得又回想起她去找二姐坦白的那天—— 骆府的后花园,五颜六色的花儿正争奇斗妍。 身着浅绿色拖地长裙的美丽女子望着眼前的妹妹,面无表情地听她说着她如何与自己的丈夫相识、相恋直至生死互许,比花还娇的脸庞上一片漠然。 “你说完了?”耐心地听封晚晴说完,封束菊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她那冷静的态度让封晚晴一时竟有些茫然。她巴巴地赶来骆府,却没想到她二姐竟是这样的反应。 那她二姐应该如何反应?哭哭啼啼,还是破口大骂?自己的亲妹妹抢了自己的丈夫,二姐应该如何反应? 封晚晴垂下头,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差劲。她的娘抢了大娘的丈夫,而她又抢了二姐的丈夫! “你来找我,就是想说这些?”封束菊的声音依然没有生气的迹象。 封晚晴真的不知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也只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是的。” “不是为了要我成全你们?” “不是!”封晚晴大叫出声,抬起头来望着二姐“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成全!” “那你为什么要来对我说这些?”封束菊的脸色终于起了一点变化“你不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会有多伤人?你为什么不干脆隐瞒到底?” 封晚晴沉默下来,她何尝不想这么做?只是,她咬了咬嘴唇,还是说了出来“但我更不想欺骗你!” 话一说出口,她突然明白那一直缠绕在她心里头的结是什么了。她爱上骆竟尧并没有错,错的是她一心认定二姐会为此受伤害而一直隐瞒她、欺骗她!她一厢情愿地以为二姐没有接受真相的勇气,而事实上,真正不敢面对事实的是她!是她为了逃避良心上的谴责而差劲地一直拿二姐做幌子!她真差劲! 硬生生地咽回眼泪,封晚晴直视着二姐,该说的话就让她一次说完吧。“对不起,我不该一直瞒着你。一个女人如果被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妹妹合起来欺骗的话,我想没有谁能受得了的。所以我不愿再欺骗你了。我想你是不会原谅我了,但我还是要把这些话说完,并且诚心地向你道歉。”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封晚晴转身就走。却听见封束菊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地响起:“我早就知道了。” 封晚晴怔住了,停住了步子,然后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二姐,半天才能说出一句话来:“你早就知道我和骆竟尧”说到后来,她简直说不下去了。她到底给她二姐带来多大的伤害? 封束菊的眼里却有了一丝暖意“你今天能来向我坦白,我很高兴。就像你所说的,没有女人能经得起这样的欺骗。”封束菊凝望向她,又重复了一遍“所以我真的很高兴。”她悠悠地望向满园的花儿“骆竟尧没爱过我,我在成婚时就知道了。但是我不怪他。爱一个人或者不爱一个人不是自己所能选择的,就像骆竟尧在那天遇到了你,当时谁能想得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呢?” “你那天就知道了?”封晚晴张了张嘴,竟想不出有别的什么话可说。 “我那天正想去找你,因为我们已经好多天没有见面了,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想起当时,封束菊嘴角微扬“我到你常去的地方去找你,却正好听见骆竟尧向你求婚,却被你骂了一顿。” “他本来就欠骂。”封晚晴没好气地加了一句。 封束菊没有理会,只是接着说:“我当时就知道骆竟尧喜欢你。虽然骆竟尧的心思不是那么容易看得透的,但我就是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用看你的那种眼神看过我,跟你在一起时,他的笑容才是快乐的,不像平时那样的捉摸不定。我当时就该站出来要求解除婚约的,但我看你对他好像没什么好感,所以我一时就失去了勇气。虽然他不爱我,但我还是希望能留在他身边啊。” “我知道你很爱他。”封晚晴低声道。 封束菊沉浸在回忆里,继续说着:“我嫁给他,但他却不快乐。虽然他总是笑,但那不是真心的。我跟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这点还是能分出来的。一年前他从集会上回来,脸色难看得甚至藏不住心事,看见我时显得很苦恼,却什么也没说。后来我知道你和二娘也去过集会了,就明白了一切。” 她望向封晚晴,声音里有了苦涩“你是为了我而拒绝他的,是不是?你如果不爱他的话尽可直接说出来,为什么要提到我?他生我的气,因为我成了你们之间的阻碍,他却又不能把我怎么样。知道你们因为我而不好过,我也不好过啊,但我又恨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所以我也不说破。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一个是我的亲妹妹,我明知道你们在受苦,却得装做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很差劲?” “你才不是。”封晚晴含泪看着她“你在我心里,永远是一个好姐姐。差劲的是我,我本就不该爱上骆竟尧的。” “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有什么该不该的?” “我知道。”封晚晴擦着眼泪“但我让你难过了。” 封束菊轻叹一口气“爱上他的又不止你一个人,比如你说的那位如玉姑娘。” “但是我不同,我是你——” “别说了,我早说过,谁爱上了谁,本就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更没有谁该谁不该,谁都没有错。”封束菊截住妹妹的话,然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现在怎么办。与其三个人都不幸福,不如我退出。我打算过几天就离开这里。” “退让的不该是你!”封晚晴使劲摇头“就算你想成全我们,我也不会接受的。” “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又何来退让?我只是退出,退出我本就不该插足的地方。早在我知道骆竟尧喜欢的是你时,我就该这么做了,我根本还没确定你是不是也喜欢上了他,就抢走了你可能会有的幸福。我是个自私的女人啊。” “不是——” 封束菊绝然地向妹妹摇了摇头,止住了晚晴已到嘴边的话,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请不要再说下去了,我把本来是你的东西还给你,从此不再欠你,这是我的尊严。” 晚晴差点忘了,二姐是多么骄傲的女人!于是,晚晴闭上嘴,不再说一句话,看着封束菊离开她,向花丛中走去,那挺直的背影至今在她的脑海中不能忘怀。 之后,封束菊飘然不知所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再之后,经过长达一年的思考,她终于点头答应嫁给骆竟尧。时光有限,转眼即逝,她不能一辈子活在对二姐的歉意中,也不想再这样折磨骆竟尧,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已经够了。 封晚晴还记得她闭关期间内心的苦苦挣扎,仿佛是蚕结茧一样把自己困在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直到她突然看见骆竟尧站在门外,形容憔悴,脸上却还带着笑容。 那一瞬间,她心内一片空明,终于破茧而出,宛如重生。她终究不过一个凡人,无法违抗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啊! ** 在龙凤高烛祥和的光芒中,晚晴凝视着眼前的男子。那平静而温柔的笑容,再不复以往的飞扬跋扈,她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靠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上。 骆竟尧无言地抬起手来,抚摸着她细嫩的脸。 她把脸蛋儿全藏进他的大手里,忽然笑了出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骆竟尧用双手捧起她的脸,认真地问着。 “我在笑你什么人不爱,偏爱上了我这么别扭的女人。” “我也这么觉得。”骆竟尧向她低下头去“所以说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 “你什么时候相信起老天了?”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信命的人。 “自从遇见你之后。”骆竟尧轻笑着,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 “我也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封晚晴低喃着,为他的触碰而感到幸福。 “我只怕你哪一天不再自私,那时候我会活不成的。”骆竟尧又吻了她一下,声音有些沙哑。 封晚晴的声音低了下去,却还是说出了她的心声:“就因为现在这么幸福,所以我才原谅了自己。” 骆竟尧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安心的笑,他的小晚儿终于能接受他了。“我知道。你原谅了自己的同时也终于原谅了我,你能想得出我有多开心吗?” 骆竟尧轻轻地把她放倒在床上,绵绵的细吻在她的脸上游移着。 她眯着眼睛,沉醉在他宛若蝶翼般的轻吻中,满心只觉得幸福快乐。 半昏半醒中,她似乎想起来她忘了一件什么事,但是全身的酥软却让她一点也不愿意动弹。他带来的一阵阵颤栗的快感,让她浑然忘了一切 半开的浅蓝信纸散落在一边,露出一行字—— “一切安好,勿念。祝你幸福。” 夜深了。万籁俱寂,只有一弯明月高高地挂在空中。而温暖的红罗帐里,属于情人之间的缠绵才正要开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