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澜协奏曲》 楔子 中央音乐学院,音乐教室内。 “开始吧。”叶教授颌首示意。 莫扎特的小步舞曲。 小提琴优美的乐音流水般地轻柔涌动在室内,清越而舒缓,仿佛感应春风而生的海潮,慢慢地没过夜色笼罩下的海滩。余音震颤,那些美妙的音符仿佛在细微沙砾上伴随春潮缓缓扩散。时光与记忆在一瞬间凝固,犹如蝉翼般透明,在低暗的风声中散落一地,却又恍如岁月长河中的轻微叹息,渐渐地,渐渐地,归于平静。 “很好。”沉默了良久,叶教授斟酌说道“技巧很娴熟,几乎是完美的;表达也很适度,但是——”他再度沉默。 “叶教授,请直说吧。”方绪雅放下小提琴,恬静地笑了。她秀美的笑颜文雅而端庄,及肩的如缎长发和白缎礼服长裙更衬托出她清新脱俗的气质,是一位相当出色的古典味道的美女。 “你的琴声很温柔,但是——或许是太过温柔了”伴随着发自真心的惋叹,叶教授再度陷于沉吟。 “我喜欢温柔平淡的生活。我觉得,只要能在安详平和的人生中度过一生的时光,就是最幸福的了。”方绪雅思索了一会儿,从容而优雅地笑了,说出了内心祈愿。”我已经通过了星光交响乐团的考核,将成为第二小提琴编制中的一员。我希望能够就这样平淡而温馨地度过我的人生。谢谢这几年来叶教授对我的栽培指导。” 在柔和的灯光下,方绪雅发自真心地绽开了甜美的笑颜。明眸璀璨如星,和如缎的乌发相映生辉,反射出淡淡的柔和清丽的光泽。她轻扯裙角,优雅地行了鞠躬礼,便提起琴盒转身出门了。 “第二小提琴的一员吗?”叶教授喃喃低语,双手的手指无意识地纠结在一起“你把你自己的才能只看成这样啊” 蹙起眉,叶教授长长地吐了口气“你的才华绝对不仅于此啊!” 第一章 “绪雅,绪雅,你到现在才来啊?” 方绪雅应声回过头去,就看到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一群年轻女孩,为首的那个剪着利落的短发,正笑得阳光灿烂地向自己招手。 “亚梅,有什么事吗?”方绪雅含笑回答,仍从容地把包包放入自己的置物柜。 “我有消息要发布呦!”董亚梅得意洋洋地拉长了腔“是关于新来的指挥的!” 刘芝和王蕾连忙点头附和:“是呀,肖指挥已经决定出国留学深造了。这次咱们交响乐团要来一个新指挥呢!” 方绪雅眨眨眼,笑这问道:“亚梅你这么快就弄到新指挥的情报了?” 围簇在一起的女孩们又是一阵乱糟糟催促声。 “新任指挥,叶凛,二十八岁,身高181cm,中央音乐学院指挥学科毕业,曾在德国和奥地利进修他的父亲,是国内有名的指挥家叶钧,现在中央音乐学院兼任小提琴学科的教授”董亚梅在一片嘈杂声中大声宣布。 “咦?”听到这里,方绪雅轻轻一个“咦”字,让董亚梅的述说暂时中断了。 “怎么?绪雅也动心了?”王蕾扮鬼脸打趣。 “才不呢!刘芝也乐得一唱一和“人家绪雅都已经有杨大作家了,哼杨大作家好像前几天来了是吧? “啊,真好。”董亚梅叹了口气“绪雅有杨熙言这位白马王子,年轻、英俊又多金,又是青梅竹马我真眼红啊”“不过亚梅,我听说,这位新任指挥条件也很棒啊!”完全忘记了原先话题的刘芝开始热衷于讨论起婚嫁问题来“叶凛叶指挥,还没结婚是吧?” “小芝你好讨厌哦,你不也有男朋友了吗?”王蕾反唇相讥:“叶凛应该让给我这种子子一身的孤身女子才对啊。” “喂,你们不准跟我抢!”董亚梅忙慎重宣布“他是我的目标! “才不”刘芝和王蕾这会儿又齐心协力,拉长了声对抗“他又不是你的,谁有本事谁得!” 三个女孩叽叽喳喳闹个没完,方绪雅不由得“唉呦”一声笑了出来:“喂,我说三位小姐,你们人还没见到,就争什么啊?” 董亚梅忙别过脸,比划着说:“绪雅你当然不急了,你早有白马王子了嘛叶凛我虽没见过,但音乐圈内的人谁都说他是个超级帅哥耶!” “啊?是吗?但叶教授”方绪雅低低地自语,立刻被她们耳尖的听了个准。 刘芝首先凑过头来:“对了,绪雅是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莫非你见过叶凛?” “没、没有啦!”看到三个女孩全瞪大了眼,方绪雅忙不迭地摆手“我和他差了五岁,又不是一个学科,怎么可能见到过!我只是上过他父亲、叶钧叶教授的课啦!” “嗯,说的也是。”刘芝认同地点点头。 董亚梅好奇起来,问道:“叶教授本人是指挥家,为什么去教小提琴科呢?” 方绪雅轻轻点了点头,说:“详情我也不清楚,不过叶教授年轻时也是小提琴演奏家” “难怪了!”董亚梅恍然大悟“叶凛十几岁时也有‘小提琴神童’之称呢!” “啊!”三个女孩齐声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异口同声地叫出来:“好想快点看到那个大帅哥啊。” “低级!”轻微的斥责清晰地传入耳中,董亚梅循声望去,不由翻了翻白眼、 “啐!”刘芝别过脸“老姑婆来了。” “你说谁老姑婆?”正在置物柜放东西的盘髻女子猛地回过头,柳眉倒竖。 “那你说谁低级?”刘芝不甘示弱,瞪大了眼。 “算了,大家别吵了!”方绪雅忙隔开她们,阻止了两只喷火恐龙的火气爆发,微笑地劝慰着“大家都是无心的,别为小事起争执嘛。” 刘芝扬了扬眉,说:“好,冲绪雅的面子,我就不跟她计较了。” 董亚梅拉了拉她的袖子:“算了算了,小芝,咱们去那边吧。” 王蕾也点点头,和她们一起转身离去:“是啊,这里空气太浊了,我真受不了。” “你!”盘髻女子气得脸都绿了,但却让绪雅挡住,无法追过去。 她年纪二十六岁左右,还没到被称之为“老姑婆”的程度,但从盘得密密齐齐的发髻警及严肃的神情来看,确实是保守型的。 方绪雅仍在打圆场:“洁姐,你别生气了。小芝她也不是恶意的,只是冲口而出罢了。对了,洁姐,听说今天新任指挥会来,你知道吗?” 孟洁的气愤神情终于缓和下来,叹口气说:“绪雅,你真是个滥好人,和谁都处得好”她把琴盒放下,点点头“对,已经决定了。叶凛从今天起担任本星光交响乐团的常任指挥。” 人声嘈杂起来了。除了绪雅她们这些小提琴手之外,中提琴、大提琴、单簧管、双簧管、法国号的人都到齐了,都聚在一起谈论新来的指挥。 接着,在过去的常任指挥肖斐的带领下,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站到了众人面前。 “各位团员,我去德国留学深造的事已经决定了。因此,我们星光交响乐团将迎来一位新的专属指挥-叶凛先生。他出身音乐世家,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指挥学科,还曾在德国和奥地利进修过指挥技巧”肖斐顿了一下,像是特意要让听众加深印象“从今天起,叶凛先生就是星光交响乐团的常任指挥了。大家以后好好合作吧。” 肖斐向团员们微笑着点了个头,就退后一步,把众人瞩目的焦点让给那位新任指挥了。 “各位团员大家好。”他简单甚至有点不耐烦地向大家点了下头,用一种清朗而低沉的嗓音迅速而公式化地问了个好“我是叶凛。” 绪雅一眼望去,他的个头相当高,恐怕的确如董亚梅所说有个一百八十公分以上。不论是这种个头还是相貌,绪雅都无法将他和那位慈眉善目的叶教授联想到一起。 他相貌的确相当俊朗,脸部的轮廓线条十分刚硬,剑眉、眼瞳炯炯有神,紧抿的薄唇,看来是严肃并不大爱笑。总体来说,他通身笼罩着凛人的寒气,与他的名字倒是十分相称,令人难以亲近。 “好酷哦。”坐在绪雅身旁的董亚梅小声响咕了一句。 大约是被听见了。叶凛搜寻的视线向这边投射过来,不期然与绪雅的眸光交织在一起。绪雅反射性地回以温雅的微笑,他却轻轻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去。 看来,是个不大好相处的人呢。绪雅在心中暗暗叹息。 真奇怪,和叶教授的慈祥和蔼完全不同呢。话说回来,亚梅和小芝她们的打算,怕是不容易实现喽。 “那么,各位团员也来个自我介绍吧。”肖斐的声音打破了有些过于僵滞的气氛。 “我是本乐团的首席,第一小提琴手孟洁。”孟洁拿着小提琴起身,得到的是叶凛估价性的一眼。 之后每个乐团成员依次起身自我介绍。而站在前方,双手抱肘的叶凛仍是一副没什么变动的神情,冷淡疏离地站着,也不知听进去没有。轮到绪雅的时候,他拾起眼来瞄了瞄,接着很没有礼貌地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的样子。绪雅这么好涵养的人,心底也不由掠过一丝忿然。 “很好。”在众人介绍结束后,他又打了个呵欠,然后理所当然地吩咐:“孟洁小姐,请指定一首曲子,我想先听听各位的演奏。” “好的。”孟洁应声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大家,目光似乎在董亚梅她们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用一种似乎不怀好意的声音宣布“那么就来演奏一曲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作品35吧。” “可以,那就开始。”叶凛并不在意她语调的异样,点头赞同。接着,他退到了指挥台后面,让肖斐来指挥,似乎打算听听乐团的程度。 在团员的调音声中,绪雅清晰地听到坐在自己身旁的董亚梅的抱怨声:“老姑婆真可恶,存心想表现自己啊。” 绪雅轻声答道:“不会吧。而且新任指挥,只是想知道我们的程度”话没说完,她敏锐地感觉到叶凛射来的凌厉不耐的视线,忙低下头,吞下了下半截话。 坐定位置后,在原指挥肖斐的指挥下,星光交响乐团开始了如往常一样的演奏。 澎湃的乐曲在大厅中响起,像是汹涌的音之洪水淹没了全身。绪雅深吸一口气,尽情舒展着手指,用自己的小提琴声演绎着柴可夫斯基的名曲 优美的旋律 开始是略弱,然后逐渐加强在渐强的弦乐中又加入了管乐;强音,最强再渐弱弱 琴弓在音之洪水中跳舞,轻盈,流畅宏大的合奏中又能分辨出自己的琴声,像是溪流汇聚成大海,整个身心都在乐音中震颤 绪雅全身心地投入演奏中,感到胸臆间仿佛有春潮涌动,深切感受到音乐神奇的魅力 “停——”叶凛突如其来地打断了演奏。 “怎么了,叶凛?”比他年长不少的肖斐指挥不以为忤,反而赔笑询问。 “我知道大家的水平了,这样就可以了,不必再听下去了。”叶凛泰然自若地回答,凌厉的目光开始缓缓梭巡众人。 “单簧管的刘芝,装饰音的主音太弱。”他开始评论. “小号的邹家明,很多音不准。还有第一小提琴的张——晤——张杰,延长音太长,要和别人协调。” 他闲闲地抱胸,一一点出各人的名字和错误,而且完全没有弄混人名,看来是在短短一番自我介绍后,他就记住了所有人。 被他点到名的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相当难堪。 指挥肖斐也感到尴尬,从旁劝解说:“叶凛,若只要求诠释曲子的部分也就算了,像延长音的把握是个人演奏技巧的特色,就不必苛求了吧?” 叶凛别过脸,谈谈地扫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继续说道:“第二小提琴的董亚梅,你要加强练习,太生涩了!你的演奏简直像街头艺人!” “对、对不起!”从未受过如此直接尖锐的批评,董亚梅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频频道歉,双眼红通通的几乎快哭出来了。 “还有你,方绪雅吧?”他踱班了过来,冷厉的目光停留在绪雅脸上,语音一滞“你”绪雅吓了一跳,仰起脸低声问道:”叶指挥,我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欲言又止,迅速转换了话题“被我点到的人自己私下要多加练习。从今天我接手这个乐团开始,我们的目标就是把这些已逝世的伟大艺术名家的遗作演绎成震撼人心的东西,而跟不上我步伐的人,”他顿了一下,又环视四周,加重了语气“是没必要留下的!” 四下里一片哗然。纵然他家世显赫、资历傲人,但说出这样的狂话,也是够令人侧目的了。 听了他的话,肖斐指挥脸上汕汕然的,偏又不好开口。倒是小提琴首席孟洁立刻站了起来,朗声说:“我代表乐团欢迎叶指挥这样高水平的领导者!” 方绪雅秀眉轻蹙密,暗暗忖道:洁姐这么说,也太不给肖指挥和其他人面子了。她正在担心,果然董亚梅她们都在底下暗暗冷哼,平时关系本就不好的人这下关系更恶劣了。 出了这桩事,肖斐指挥显然心里很不痛快,过了一会儿就托辞要办留学的琐事匆匆离开了。自大狂的叶凛倒是毫不在意,继续指挥乐团排练那首小提琴协奏曲,团员们大多都胆战心惊。 新任指挥来临的第一天上午就这么过去了。叶凛宣布练习结束时,团员们就像逃命一样迅速离开了音乐厅。 在置物柜取东西时,董亚梅和刘芝她们果然聚集过来发表意见了。 “绪雅,我们算明白了。老姑婆真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女人,平时还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一看到新指挥就拼命巴结。” 绪雅暗暗在心中叹息,说:“我想你们和洁姐真是天生不和吧。不过,新来的这位叶指挥不是更恐怖吗?” “才不呢!”刘芝很快地反驳“他多帅啊,那才叫酷嘛。被他骂啊;我一点也不生气,还好开心呢!” “啊?”绪雅目瞪口呆,不由转首望向被骂得最惨的董亚梅,寻求支援。 果然,董亚梅没像刘芝那么花痴。她怔仲了半晌,叹出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我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骂过我!这个自大狂,沙文猪!” 绪雅有些不安地说:“亚梅你太大声了要是被叶指挥听到” 但董亚梅显然没有听进别人的话,她双眼迷离,几乎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良久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但是他真的很有型!” “啊?”绪雅的下巴差点脱臼。 “骂人的样子也好,冷冰冰地说话也好站在大家面就又自信,又狂傲”她仍在自言自语“叫人家怎么下决心讨厌他嘛!” “是啊,是啊!”刘芝点头附和“真是好男人哪!” “你们”绪雅一时间还真是无言以对。 “哎呀,绪雅你呀,”刘芝吐吐舌头“是没办法理解我们的心情的!谁你早有了个那么棒的白马王子呢!” “哎,哎,快过来!”结束练习后一直没露面的王蕾忽地从门口探出头来“你们快过来!” “什么呀!”董亚梅没好气地反问,王蕾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有什么事?”绪雅压低了声音问。 王蕾眨眨眼,脸上绽开了一朵小小的酒涡,显得既妩媚又矫捷。她再度招手,窃笑着说:“来看哪!” 几个年轻女孩顺着她所指方向,向指挥休息室望去。 “老姑婆?!”董亚梅首先叫出声,被眼疾手快的王蕾捂上嘴,才没惊动休息室里的两人。 孟洁捧着一罐冰镇饮料,正和叶凛说话:“叶指挥,你今天辛苦了。” “哦,是吗?”与在大家面前不同,叶凛的语调相当平和,刚硬的脸部线条也柔和了不少“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合作,孟小姐不用这么客气。” 这时,不管是休息室里的孟洁,还是在偷听的绪雅她们,都是一阵惊愕,眼前的叶凛,温雅含笑,说话谦恭,和之前那个狂傲自负的扑克脸简直天壤之别。 “难不成他有双重性格?”王蕾压低了声音说,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嘻该不会他对老姑婆”她又突发奇想。 “呸!董亚梅和刘芝两人同时反应很大“怎么可能?” 绪雅微盛秀眉,低声说:“或许叶指挥是个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的人呢?” 另外三人还没来得及回答,注意力已被孟洁吸引了。她显然也对叶凛的改变很不适应,挤出了一朵僵硬的笑容,结结巴巴地说:“叶指挥,喝罐饮料吧,天这么热” 七月的天气,温度很高,尤其是这会儿正值正午,日头毒辣辣的。排练时穿衣又不能过于随便,每个人都热得汗流侠背,叶凛也不例外。 他前额留了不短的刘海,被汗水濡湿了,湿辘辘地粘成一缮,显然是相当热了,但他却不伸手去接孟洁递过的饮料,反而摆摆手说:“不必了,我不热。” “不用客气呀。”孟洁误以为他在谦让,干脆硬塞到他手上“叶指挥,请喝吧” 话没有说完,叶凛满脸嫌恶地退开几步,看着因孟洁过于热情而碰触到的右手,喃喃低语了几句,立刻转身出门,只留下变成化石的孟洁僵在那里。 “哈!老姑婆,马屁拍在马腿上了吧?”簇拥在门口的董亚梅、刘芝一拥而人“想巴结新指挥,最好先去照照镜子!”她们极尽嘲笑之能事。 “亚梅”绪雅讷讷地开口“别这么说。” “绪雅你真是个滥好人!刘芝笑着开口“咱们乐团里,除了你,谁愿意理这个老姑婆呀!” “就是!凭她那样,也想去讨好叶指挥!”董亚梅火上浇油。 孟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于摔下饮料罐,掉头冲出了门。绪雅想阻止时,已来不及了,只能暗暗叹了口气。 董亚梅和刘芝发出一降轰笑,不以为然。 王蕾一直沉默着,这时却有惊人之语:“哎,你们说,叶指挥要真像绪雅说的那样是个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的人,那么” “对啊。”刘芝心领神会“那我们不就有机会了?如果他不像工作时那么酷” 董亚梅也兴奋地加入话题:“他对老姑婆都能那么和蔼可亲,何况我们” “不过,”绪雅忧心地插话“他还不是突然对洁姐发脾气走掉了?应该还是很难相处吧?” “哎呀呀,瞧你说的。”王蕾笑吟吟地“那当然了!像老姑婆那种丑女拼命对他献殷勤,就是圣人也受不了啊。” “对,叶指挥忍了那么久,还对她笑着说话,涵养都可以和绪雅你相比了呢。”刘芝扮了个鬼脸“这么算来,他真是个要性格有性格,要温柔有温柔的新好男人耶!” “啊啊,这么好的男人,”王蕾一甩头发,明眸亮晶晶的“才不会让那个老姑婆占便宜呢!” “唉你们啊!”绪雅无奈地摇摇头。 她门正在兴奋地扯谈着,绪雅的bp机响了,顿时又令她们改变注意力,凑上前来打趣“绪雅,好甜蜜哦!是白马王子吧” 绪雅脸一热,低声说:“熙言来这里取材,才会到我家住几天,你们别这样啦。” “嗯。”王蕾一面点头一面窃笑“晚上在一起还不够,白天还要联络” “浓情似蜜哟!”董亚梅和刘芝跟着起哄。 绪雅白哲的玉面笼上一层晕红,偏又不好意思出口反驳,只得低嗔一声:“你们想得好邪恶哦!”转过身去,打电话回传呼。董亚梅她们哪会轻易被撇开,全死皮赖脸凑到电话机前,伸长了脖子听她打电话。 果然是杨熙言打来的,是约绪雅出去吃午饭。绪雅还没来得及答应,话筒就被董亚梅劈手夺了过去。 “喃,杨大作家吗?” “喔?你们是——小雅的同事吧?” “对了!我们是一群可怜的单身女子,今天中午绪雅就借我们一用,放心啦,晚上一定会放她回你身边。好了,就这样、拜拜!” 她也不等杨熙言答应,就挂了电话,俏皮地对绪雅做了个鬼脸。 刘芝笑吟吟地推着绪雅出门说:“今天下午让咱们女儿军团痛痛快快玩一场,谁也不许说男人的事哦!”绪雅无奈地摇摇头,笑了。 难得熙言来北部取材,她和他却一直没时间好好相处。白天两人都有正事得办,晚上也是规规矩矩地分房睡。虽说他们交往已经三年了,几乎是公认的来婚夫妇,但绪雅和熙言都是内敛害羞的人,在结婚以前并没打算有逾矩的亲密行为。但是,这些话说给董亚梅她们听是不会被相信的啦。 就这样,难得的周五,绪雅和“女儿军团”疯玩了一整个下午。想到熙言周六就要回南部,绪雅几乎是小跑着赶回了家。天,已经黑了。 说是自己家,其实是租来的房。北部住房相当紧张,还是杨熙言的远房姨妈看在熙言面上租给绪雅两室一厅的小套房子。楼层倒是不错,在二楼,绪雅向来是不用电梯自己走楼梯的。 到了门前,绪雅刚伸手一碰,门就开了。看来熙言在家没有锁门。她满心欢喜地脱了鞋,正要进去,却不禁蹙紧了眉。 房门口的鞋架上,除了熙言的鞋外就全是绪雅的鞋了。但是,由房门口开始,清洁的地板上十分明显地留着一行男子球鞋的鞋印,相当凌乱。看来是哪个访客没有脱鞋就急冲冲地冲进了房里。 生**洁的绪雅吸了口气,几乎是下意识地拿了布巾顺着鞋印一路撩过去,一直到杨熙言这一周来暂住的那个房间。 “你这是什么意思?”相当响亮的男子嗓音,但是语调高亢,似乎是未脱稚气的青少年。 绪雅讶异地探头向房里看去,杨熙言正和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人坐在一起,两个人情绪很激动地在说话。 “辉,你冷静点,好不好?”杨熙言是个带着书卷气相当俊朗的男子,今年二十六岁,和绪雅是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的确如董亚梅所说可算是白马王子型的男友。 但是,他称呼的“辉”却是绪雅从没听说过的。听他口气的亲密,两人似乎是相当要好的朋友,但绪雅不但没见过,连听也没听他说过。 那个“辉”年纪更轻,绪雅猜他恐怕与自己差不多大。他留着平头,皮肤黝黑,但长相是俊挺的硬派小生,穿着运动服和运动鞋,像是从事体育的人。他十分激动,胸膛一直在剧烈地喘气,忽然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说:“我冷静不了!我没你这个大作家这么有气度!” “辉!”杨熙言也站起身来,拉住了他的手臂,像要阻止他的发作。 辉别过脸,正面朝着房门,绪雅更清楚地看清了他的容貌,剑眉虎目,相当有阳刚气的帅哥脸,不过年纪好像比她刚才推测的还要年轻。而且,有些面熟 绪雅怔怔地望着房内,有些纳闷熙言这种书生型的人几时交了个运动健将的朋友。 “我叫你把话说清楚,姓杨的!”辉大声叫道。 “辉——你别闹了好不好?”杨熙言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这时候小雅快回来了,你先回去好不好”门外的绪雅一怔,不由僵住了,本来想起身打招呼的,这时却一动也动不了了。 熙言他似乎瞒着我什么事她心底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你怕她发现是不是?”辉的话半带嘲谚“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水不相见!” “辉!”杨熙言一时情急,再也顾不得什么,用力一带他的手臂,把他扯回身来他们两人吻在一起! 绪雅浑身发软,蹬大了眼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几乎不敢置信。 她和熙言交往了三年啊!也决定明年会结婚的他竟然爱上了别人!而且,还是个男的!她的男朋友是个同性恋! 房间内的两人没有发现她的存在,浑然忘我地热吻着原先态度强硬、桀骜不逊的辉由抗拒转为迎合,双手紧紧环抱着熙言的脊背。平时那么冷静从容的熙言也一副陶醉的表情 绪雅忽然觉得全身空荡荡的没了着落,手中紧紧抓着的布巾也无力地掉在地上。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交往的这三年来,她和熙言也接过吻,蜻蜓点水般轻触唇瓣的温柔之吻就像是从童年时代起,熙言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 膝盖跪在地板上太久,都麻掉了。她的身子一晃, 摇摇欲坠,她忙用手撑住。大约是用力太猛,手和地板相碰,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谁?”房间内的两人迅速分开,杨熙言大声问道。 绪雅顿时慌了手脚,不知为什么心虚的反而是自己,她一点也不想在此时和熙言碰面。 杨熙言已向这边走来,她一时间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然跳了起来,转身就向门外跑去。到了门口,她胡乱套上鞋,连滚带爬地冲下了楼去。 “小雅!”他追到了楼梯口,大声喊道,想必是认出她的背影来了。 但,虽然听见了他的喊声,绪雅却不能回头,也不愿回头。 他的身边,想必正站着那个辉吧她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呢? 绪雅在天已入黑的街上跑着,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已竟意跑到了乐团来 “真傻!”绪雅责怪起自己来。 为什么要逃跑呢?自己除那个家,在这里根本就没地方好去啊。大概是身体的本能,跑着跑着就跑到最熟悉的地方——乐团。 今天是周五,明天和后天都是公休日。乐团里不会有人在吧 她闷闷地想着,茫无目的地返身往回走。虽是夏天,但毕竟也发晚上八点了,这条偏僻的道路上很冷清,几乎看不到人影。 夜空分外清朗,一弯清月升挂天穹,投下冷冷的月甚,与白昼里难耐的酷暑炎热几乎是两个世界。 跑着来的,路程相当长,绪雅到此刻才感到身体的疲惫。往前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天上清冷的光和地面上昏黄的街灯相辉;投照出她长长的影子。 往哪儿去呢?她能到哪里去呢? 正在此时,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流水般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像是沁凉的微风拂过了心田 帕格尼尼的b小调第二号小提琴协奏曲—— 没有钢琴的伴奏,只有小提琴的独奏,然而,却给人灵魂震颤的感觉-一流动的乐章,在清冷的月色中分外轻盈;极弱的颤音,犹如悲伤的叹息,划过聆听者的心湖,激起共鸣的涟漪 是谁呢?是谁在这样静瑟的夏夜中演奏出如此动人的旋律? 帕格尼尼的曲子需要绝佳的技巧,纤细的感受力和高涨的情绪——而这个演奏者,完美地做到了这一切 想要拉小提琴。在这样的夜色中,在这样的旋律环绕下,绪雅眼望天空,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冲动。真的,想要拉小提琴。 但,绪雅下意识想了想,才又起自己把小提琴丢在家里了。刚才冲出来太匆忙,她除了穿鞋什么也没带。 但是,真的很想-一从没有过如此刻这般迫切的渴望,想要拉小提琴! 绪雅走进了院门。映入眼帘的,是坐在月下演奏的叶凛。 他穿着很简单,表情也比白天要柔和许多,完全是一副沉浸在旋律中的神情。那静静流泻而出的美妙音符,宛如轻柔的泉水涌动流淌,给人以凄清委婉的感受。 原来,叶凛还是很像叶教授的,是个很温柔的人—一音乐能够告诉听众许多事,包括演奏者的心情和灵魂。 啪啪啪!一曲终了,绪雅站在他身旁鼓起掌来:“叶指挥,想不到你的演奏这么出色,太完美了!” 叶凛抬起脸来,冷冷地凝视了她半晌,淡淡地说:”你哭什么?” “咦?”绪雅纤秀的手指抹上玉靥,才发现不知何时,泪,已潸然而下她掩饰着吸吸鼻子,凝泪绽开了一朵温雅的笑容,轻声地问:”可以借我吗?” “什么?” “小提琴。”绪雅补充“我突然很想演奏。” 他迟疑了一会儿,把小提琴和琴弓递过来,递到半途又想起什么,先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递上:”先擦擦脸吧。” “谢谢。”绪雅有些羞赧,接过手帕低下了头擦拭泪水,像是突然想起,抬脸嫣然一笑“叶指挥,你很像叶教授呢,都是很温柔的人一—” 叶凛神情一僵,欲言又止,接着迅速递过小提琴,粗声说:“给你。” “谢谢。”绪雅站在冷月的清辉之下,开始演奏马斯内的泰奉伊丝冥想曲。一支描述泰伊丝心境的间奏曲。它歌颂了爱和喜悦,以及,因爱而生的迷惘。 夜色中,绪雅如缎的长发轻轻飘拂,在皎洁的月光下泛出清丽的光泽。旋律悠扬,缠绵的情思如流水般流泻在静溢的夜空中,如点点萤火虫摧残闪亮,一点一滴都是扬飞的泪珠一—音符是如此闪亮灿烂,又是如此低婉忧伤,像是无形的罗网,牵扯出人们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情愫,在广袤的黑夜中无限延展开来,予人以无以排遣的伤感 在迷惘和震惊交织,被忧伤困扰的这一夜,绪雅就靠着小提零度过了她尽情地演奏着,首次在乐曲中享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叶凛静静地坐在一边,漠然地看着她。那双冰冷的黑眸子里,溢动着一种深邃幽远的复杂情绪。 第二章 “休息一下吧。”叶凛领着绪雅进了指挥休息室“要不要喝点东西?” “啊,橙汁,谢谢。”绪雅低下又羞赧地再次拭去因情绪高涨而流下的泪水。 接过橙汁,绪雅垂头啜了一口,看到叶凛把小提琴收进琴盒的背影,忽然轻声说:“让你笑话了,对不起。 “嗯?”叶凛回过头,一脸迷惑。 “我是说,夜里跑来乐团,还因为演奏而哭—-”她垂头说道。 “不,很好。” “啊?”绪雅诧异地抬起头,无法料想这位眼高于顶的才子也会出口称赞,绪雅一以无从应答。 叶凛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径自坐在了沙发对面,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父亲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叶教授他一—”绪雅惊讶地睁大了清亮的美眸。 “他说你是他所教过的学生中最富才华和潜力的人,不,或许是他多年来在音乐界中遇到的最有才华和潜力的人。”叶凛喝了一口冰水,续道:“他对你评价极高,不过我起初是不以为然,尤其是今天上午,啊——”他抬腕看了看表,指针已指向凌晨两点左右“该说是昨天上午了,你在乐团中的演奏相当平凡无奇。但是,刚才你的演奏却完全不一样 “该怎么说呢?”他蹙紧了挺秀的剑眉“是一种温柔的杀伤力吧” “咦?”绪雅微红了粉靥“是吗?” “我打个比方吧。”叶凛放下水杯,正色说:“湮没在乐团合奏中的你的演奏,像是为了迎合世俗而勉强扮出的温和笑颜,技巧相当娴熟,却无法激起人心的共鸣;而你刚才的独奏,就像你无法掩饰的伤心和迷惘,在泪水流下的那一刻令人感到震撼——” “但是,”沉默了良久,绪雅梦呓般地喃喃低语起来“我一直认为,扮出温和的微笑而对大家,才是最好的生存方式呢--” “你被甩了吧?”叶凛毫不避忌地随口说道。 “啊——”绪雅稍稍一愣,终还是点头应答“交往三年的男朋人,突然爱上了别人--” “原来如此。”叶凛漠然地点头,又喝了口水。 “是这样啊。”绪雅默默地注视着他的反应,忽地淡淡地苦笑出声“人生就是这样啊,不管是什么样的痛苦和挫折,人只能自己承受,生气、发泄、流眼泪,也不会有人同情你,反而会变人生厌而已。遇到这种事,我还是只有平和温雅地微笑,才不会被讨厌啊。” 叶凛仍在吸着冰水,闲闲地问:“真的吗?” 被他看实了内心的矛盾和迷惘,绪雅沉默了片刻,终缓缓摇头,明眸迷离:“我不知道,我现在也想生气、想冲动,但又觉得毫无用处一—” 她沉默下来,无意识地四下梭巡着室内,最后目光的焦点落在了面前茶几上的cd唱盘上。 “叶指挥,为什么晚上会在乐团?”为了打破难堪的沉默,绪雅把玩着手中的cd,随便找了个话题。 叶凛打了个呵欠;“这几天我一直住在这里。我才到北部一周,租的房子还没完全装修好,不过,今天就打算搬过去了。” “啊?要不要帮忙?”绪雅客套问。 “没必要。”他放下空了的水杯,向后一靠“没什么东西,而且前几天我去着装修过程时也零零碎碎带了些过去,现在这里只剩这两个箱子了。”他努努嘴,示意是沙发旁的两个小旅行箱。 “啊,这样。”绪雅点点头,忽然双眼发亮看着手中的cd唱盘“这是叶指挥自己的小提琴演奏cd?” 叶凛斜斜地膘了一眼封套,点头说:“十四五岁时灌制的,好多年前的事了一—” 绪雅却充满崇拜地把cd翻来覆去地看,还轻轻念出封套上的字来:“古典音乐界的神童,十四岁的小提琴家叶凛,乐曲集由中央歌剧院交响乐团合作、发行一—好厉害啊——对了,”她忽地抬起头来,一脸疑惑“为什么叶指挥后来读指挥学科呢?” 他脸色一阴,转开话题说“要听吗?” “太好了!”绪雅小心翼翼地把cd递给了他,浑不觉他的避而不答。 轻轻按play键,华丽厚实的第一乐章弥漫了整个厅室,热情而激越的小提琴独奏。像疾风般飞驰,即使在整个管弦乐团的环绕中也卓尔不群,闪亮动人 同样是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和昨天上午乐团的演奏却完全不同。也许是乐团还没有决定独奏人选的缘故。从cd机中缓缓倾泻出的,是激昂狂烈有如暴风雨,而细腻委婉又仿佛春风般的乐曲-一在独奏引领下,乐声彼此重叠、互相共鸣,犹如引百川汇集成海洋,荡漾着震撼人心的波斓-一而乐团昨天的演奏,却只是散乱的支流,温和而平淡——那时候,叶凛才十四岁吧? 静静地聆听乐曲,绪雅不由自主把视线转向了他的侧脸:微蹙的剑眉,深邃的黑眸,紧抿的薄唇,陷入沉思的抑郁男子 那时候,他的演奏或许还带着几分青涩,但激烈而热情,威风凛凛地统率着整个管弦乐团-一但是,刚才,在月下,他的那曲钟,传达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情愫,忧郁、细腻、深沉-一还有一种铭心刻骨的痛惜和无奈 是什么,让他放弃了小提琴之路而转向指挥?又是什么,让同一个人的心换在十多年后变迁至此? 如果说到才华,他一一叶凛,才是那个惊才绝艳的天才啊!他是——被小提琴选中的人! 怔怔凝视他的测睑,绪雅神思恍悠。 工作时的严厉苛刻,生活中带着疏离的温和,以及沉浸在音乐和演奏中的随性自在,哪一样才是他的真实性格?又或者,是某一个未知的缘由,令他放弃了小提琴,也幻化出如今这般复杂难测的多重性格一— 在乐曲流淌声中,漫长的一夜转瞬而过,墙上的挂钟敲响了清晨五点的时刻-- “早点走吧。”叶凛建议般地作了决定,拎着两个旅行箱出了乐团庭院,恰好遇上早起的门卫。 “叶指挥您早。”门卫霍师付笑嘻嘻地向地点头问好,单纯的笑意在看到随后出来的绪雅后转变了一种暖味的神情“方小姐您也早啊。” 绪雅微微察觉他的异样,心头一跳,但仍含笑回礼。叶凛却若无其事地放下旅行箱去开车出来、顺便还招呼绪雅说:“我送你一程。” 绪雅脸庞更热,正不便回答时,门卫笑着上前,想必是要讨好叶凛,扬声说:“我帮你提箱子,放进后车盖吧” 手刚伸进去,叶凛大咽一声:“等等!”一个箭步冲出去挡住他伸向旅行箱的手。 “怎么了?”门卫楞愣地站住了,但手收势不及已碰上了叶凛伸出去阻挡的左手。 叶凛脸色阴沉下来,但仍勉强稳定了语调开口:“对不起,我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碰我东西——尤其是肢体接触。” 门卫相当尴尬,讪讪地缩回了手。绪雅倒是一瞬间恍然大悟,明白了昨天中午他对孟洁态度的陡然变化,是因洁癖好在作怪,下一秒钟却忐忑不安起来;她不但向他借小提琴,还碰触了他的cd “你帮我把箱子放进后车盖。”叶凛自然而然地吩咐“我去洗个手。” 绪雅愣在当地,还来不及细想。叶凛已回身到庭院传达室的水笼头下开始洗手了。他说的法没似乎不像伪装,还相当严重:他用力蘸水擦洗着左手,像是粘上了多么厚重的污秽,一遍又一遍地擦洗着,左手的皮肤都因多次用力磨擦而泛出红色一 在门卫铁青的睑中;绪雅把旅行籍放进后车盖里,有些犹豫地站在车门旁,既不敢进去也不便离开。 “上车啊。”他终于对擦洗多遍,泛红后又泛白的左手的清洁度表示了认同,回到了车上,若无其事地招呼绪雅“快点。” 绪雅望了望他,又偷偷抬眼看了看门卫僵硬的表情。小心翼翼地上了车。虽然很想问为什么自己是例外,但终究是没有出口。 站在丽华酒店顶楼的咖啡厅门口,绪雅茫然四顾,清丽的美眸中满是犹豫。 在清晨时她下了叶凛的车之后,就一直在街上逛来逛去一直到,她接到杨熙言的传呼,约她在这里见面。 一夜的悲伤和迷惘之后,绪雅明白自己迟早得面对现实,终答应了邀约。然而,来到门前,她却又脚步凝固,踌躇不前了。 “这里!小雅!”坐在靠窗位置的杨熙言发现了她,扬手招呼。她顺声望去,美眸一暗:靠窗的桌旁,除了杨熙言外,还有那个辉。 “你好。”怯生生地走到近前,绪雅勉强挤出一丝客套的微笑,向辉伸出手。“我是方绪雅。” “啊,你好!”戴着浅色的墨镜,服装也不似昨天的凌乱随意,而是相当名贵的西装,态度十分倨傲,对她的问好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绪雅汕汕地微笑着,缓缓缩回了手。 “小雅,坐下吧。”杨熙言一胜无奈,忙起身为她拉开椅子,缓和了尴尬的气氛。 侍应上来送上莱单,绪雅望了望对面的两人,虽是从昨晚起就饿着肚子,却仍是毫无胃口,勉强点了杯咖啡。 见她脸色刷白,杨熙言关切地凑过头来,问道:“小雅,你还好吧?” “啊,我没事。”她慌乱地回答,刹那间忽然注意到桌面下,辉示威般地握住了杨熙言的手。透过浅色的墨镜,他犀利的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 咖啡送上来后,三人陷入一种怪异的寂静之中。只有咖啡厅里播放的那首英文歌轻轻地莹绕在空气中。 “小雅。”杨熙言温厚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僵局“十分抱歉,我想说清楚,我爱的人是辉。对不起!我以前一直没有说清楚——” 缓缓搅动着面前的咖啡,绪雅微蹙秀眉,似乎觉得由液面袅袅上升的蒸气正在自己的眼框中凝固,她缄默不语。 “请你允许我提出分手的请求!”杨熙言低下头来,慎重要求。 绪雅缓啜了一口咖啡,深切感受到那由舌尖扩散开来的淡淡苦涩,仍无法开口。 “方绪雅,”辉扶了扶墨镜,沉声问“你是哑巴吗?” “辉!”杨熙言低声制止。 绪雅清晰地看到,桌下两人紧紧相握的手—— “真的很抱歉!”杨熙言垂头说道“也许你认为很荒谬,男人会爱男人——但辉不是同性恋,真的!而我,是在遇见他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异常性僻。” “熙言,你跟她罗嗦那么多干吗?”辉皱眉说道“这种装腔作势的女人——” “我明白了。”绪雅缓缓抬起头来,浅浅地弯起唇角,她绽开了一朵温和优雅的微笑,清丽的笑面犹如风中的玫瑰“我明白你的感受,熙言。祝你们幸福。” “扼?”辉僵在当地,一时忘了回话。 “那么,我就先离开了。”她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道别。 “等一下,小雅!”杨熙言轻声阻止,从桌位下拿起琴盒“你昨晚在乐团吧?我把你的小提琴拿来了我记得你每逢周日都要练习的。对了,我暂时不会离开北部,但是我会住在辉那里你可以回家去,不用介意我们” “谢谢。”接过琴盒,绪雅轻轻躬身道谢,明眸中有雾气氤氲而生为什么这么体贴呢?在决定分手了的现在,还这么体贴 她猛然别过头,不让自己的泪颜暴露在人前,迅速起步离开,再没回头。 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按上关门键的同时,她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润湿了脸颊 “等等!”有人疾步冲来,在电梯门合拢的前一刹那用手插进了门缝。 叶凛!惊讶之余,绪雅怔怔地透过泪眼凝视着他。他用力分开电梯门,侧身挤了进来,随即按了键,沉声问道:“你又在哭什么?” 在电梯缓缓下降的时刻,也许是心境也有一瞬间的失重,绪雅含泪苦笑出声:“没什么,不过我终于作了决断啦。” “决断?” “我昨晚说过吧,以前我一直认为,扮出温和平静的微笑面对大家,才是最好的生存方式”心像着了魔般,她流着泪滔滔不绝“但我昨晚还是会迷惘,是微笑好呢还是流泪好”他漠然地望着她,缄默不语。 “现在我想通了。”她吃吃地笑出声来,以那张泪水纵横的泪脸“我只是想过平和安详的生活而已流泪啦,生气啦,对我没有帮助的。我还是只要扮出笑脸就好了,对谁都保持一张笑脸,就不会被讨厌了”她笑得几乎喘不过气,眼泪却如远山上的清泉般绵延不绝地倾泻下珠玉的笑脸。 淡淡地望着她哭笑不分的侧脸,叶凛攫紧了剑眉:“是吗” “对啊,我一直对他们笑呢,还说祝他们幸福呢”她笑得踉跄了一步,忙扶住内壁的扶手“我只不过是在人生的河流中遇到了一块小石子的阻挡,没事的,笑笑之后,人生的河流还是会越过它继续向前流淌的平静而又安详我所希望的人生” 电梯到了,她又踉跄了一下,终于止住了话头:“啊,到了。”她侧头膘了叶凛一眼,无意义地笑了笑,抬脚出了电梯。 “等一下。”叶凛在后面拉住了她手臂“我家就在附近,刚搬好,去看看吧。” “哎?她楞了一下,又笑了起来“好啊。” “好棒呀!在擦干了脸上的泪痕之后,绪雅似乎已经完全摆脱了哀伤的情绪,整个人十分开朗。她前前后后打量着房间内的装横,不时发出惊叹。 叶凛的房子是相当高级的公寓楼,位于最高层,三室二厅的套房。大概是才搬进来的缘故,整栋屋子都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但装修得相当雅致。 “主要是为了这间音乐室的隔音设备,装修才会拖了这么久。”他推开正中一个房间的门,指给绪雅看。 整个房子空间十分大,一眼望过去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角那两个大得惊人的音箱。两个音箱中间,放着一套光看就知道贵得吓死人的组合式立体音响,而靠右边的墙壁做成了分层的壁架,上面放着数以千计的cd。 而右边的墙壁上,挂着那把小提琴 “可以进去看看吗?绪雅情不自禁放低了语调。 “请便。”他领她进去,随手带上了室门。 绪雅在空荡荡的室内游目四顾,最后视线落到了cd架上,细细俯身打量。她讶异地发现,这里几乎搜罗了全都称得上是古典乐的音乐—— “甩了你的那个男人,是戴眼镜的吗?他突如其来地开口。 “哎?”绪雅凝住了脚步,回身迎上他嘲谑的目光。 “我看到了。在咖啡厅里。”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膀“你和一个同性恋的男人交往了三年,然后被甩了,还微笑着祝他们幸福你真有涵养。” “你?!”绪雅咬紧了唇。 “而且,他的'男友'好像相当面熟呢,虽然他戴着墨镜。”叶凛不徐不缓地镀到她身后,顿了一下,凑到她耳畔轻声笑道:“不就是很有前途的足球新星罗辉吗? “”虽有被提醒后恍然大悟的感受,绪雅仍警觉地感到叶凛的别有居心“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没什么。”他恢复了漠然的神情,淡淡地说:“只是想问你,你真的以为笑一笑,当什么都没发生,就是最好的吗?” “其实,你只不过是既胆小又懦弱,毫无自信,只能用伪饰的微笑来隐藏心底真正情绪的伪君子罢了。”他冷冷地截断她的话,黑眸中闪烁着晦暗的光泽“以‘滥好人’这虚伪的面具来遮掩胆小表的自已,逃避现实,不想受伤我真鄙视你!” 绪雅僵在当地,玉面惨白如纸,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她勉强弯起唇角,挤出一丝微笑:“不是的,其实我真的不在意,我我,哎,我就是那种只会笑笑算了的人啦,你要叫我‘滥好人’也无妨,我是真的不在意啦” 绪雅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情绪平静下来。她侧过脸,秀美的唇畔漾起温雅平和的微笑:“是啊,感情这种事是双方的,我没办法强求啊。而且,如果我的退让能换来他们两人的幸福的话,我又何乐而不为呢?我打从心底里微笑着为他们祝福” 他冷冷地脾倪着她,亮如点漆的深邃黑眸中掠过一丝阴粝,他甚至是带着一丝笑意再度开:“你真是个滥好人” 绪雅楞了一下,轻笑着点头说:“我常被人这么说。” 他眸色转深,深深地望进她游移不定的眸子,轻易刺穿她虚弱无力的辩护话语:“真的不在意吗?滥好人,原来你真是滥好人” 没有察觉他言语中隐藏的危险意味,绪雅仍在勉力辩解:“是啊,我不在意,我笑笑就算了,我、很容易就会原谅别人的” 话语嘎然而止,结束在叶凛突然伸出双手捧住她脸的动作中。 “啊?”她茫然睁大了清亮的美眸。 “这样呢?也会轻易原谅吧?他凑过脸来,突然吻住了她莹润的芳唇。 “啊呃”她挣扎着想偏过头去,偏偏在他有力大手的禁锢下动弹不得,只能费力地发出断续的泣语。 “滥好人,我倒要看看你的涵养好到什么地步”叶凛移开了脸,若有深意地说道,阴郁的黑眸深邃一如无底的深渊无底 他说了什么,绪雅几乎一点都没听进去,因为她单纯的思想中还没有理清当下这种诡异复杂的情况。 接吻?叶凛吻她?为什么?他要干什么?他还正常吧?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冷醉俊脸的超近特写,有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甚至当他霸道的舌毫无顾忌地入侵她的口腔时,她都迷迷糊糊地没什么反应当她总算想到那是法式接吻时,叶凛已用力把她推倒在地板上。 “疯了!”激烈碰撞的疼痛让她明白自己是在现实中,终于大叫出声:“你疯了!快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叶凛冷冷一笑,带点嘲讽地说道:“干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你疯了”绪雅一边惊恐地喃喃重复,一边挣扎着想起身。但他轻易地压制了她的挣扎,右手揪住她的领口撕裂了她单薄的连衣裙。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绪雅大声叫嚷,双手胡乱地向他敲打,却被他有力的大手牢牢反扭过头顶,按在地板上。 “你最好别乱动。”他低沉的嗓音不知是威胁还是忠告“这可是你作为小提琴家宝贵的双手啊,我不想弄伤它” “你你这是在犯罪”与他深邃的黑眸对视,绪雅颤抖地说。 回答她的是布帛撕裂的响声,他冷冷地笑着,扯裂了她的内衣:“这样就不能忍受了吗?你的涵养也不过如此嘛。” “我要大声叫人了!”绪雅颤声嚷道:“你最好快放开我!” 叶凛扬了扬眉:“你的记忆力不太好嘛。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间音乐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完美。” 颤抖着后,绪雅定定地望看眼前这张冷酷的俊脸,说不出话来。 “果然,被我猜中了”叶凛终于除去了她身上一切障碍的衣物,绪雅赤luo的身体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柔和的灯光下 胸口、腹部、大腿外侧、膝盖上方、手臂上部到处都留着大大小小的伤痕,从痕迹看已是多年前的旧伤,不难推知绪雅童年时代曾受过虐待。 “因为从前受过伤害,就以虚伪的微笑来掩饰心中的伤口,认为这样就不会再受伤了吗?我最讨厌你这种虚伪的滥好人!”叶凛冷冷地喝问,粗暴地蹂躏她。 无比激烈的疼痛贯穿了她的全身,疼痛不断袭来,仿佛从内腑扩散到全身四肢。恐惧和屈辱溢满了心田,绪雅终忍不住哭喊出声:“不是的!不是的啊!她语不成声“因为我哭的话,妈妈就会打我打得更厉害,而听见的邻居阿姨们也会说我不听话但是我如果笑的 话,妈妈反而会觉得没趣,打着打着就住手了流泪只会被更加讨厌,我只能装作不在乎,我只能笑啊”“说的对。流泪只会被更加讨厌。”叶凛冷冷的语调没有因为她的哭泣而有丝毫波动“你哭也没用,我不会同情你,更不会住手” 灼热yin邪的气息笼罩在周遭,她无力地闭上眼。是梦的话,就快点结束吧两行清泪滑过冰冷的脸颊,她放弃了挣扎。 就在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她的耳垂,轻轻地舔抵起来。她浑身一震,感到自己口中开始发出一种并非源于痛苦的呻吟。 他在她耳畔轻轻地笑着,恶作剧地向她颈项中吹了一口气,那种灼热而yin邪的感觉攫住了她脱离理智操控的身体,一种接近痛苦的甜美感觉席卷了全身,她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被他灼热手指下滑过的每一寸肌肤都无法控制地轻颤着。 “很好。”他低哑的嗓音饱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你真的很敏感。” 理性告诫她应立刻出口反驳,而支配了全身的**却令她只从喉咙口发出了一声暗哑的呻吟她战栗着,在不自觉间伸手拥住了他的脊背,随着他缀慢的动作而喘息若,开始主动迎合他。在全身都要被这yin邪的热力溶化的时刻,她张开手指,插进他被汗水满湿的滚 密黑发,任快感支配了理智,陶醉地闭上了双眸 有低沉清澈的琴声在朦胧中响起,宛如沁凉的泉水缓缓流过心田,绪雅慢慢自沉睡中恢复了意识。 好美的琴音啊! 勃拉姆斯的小提琴奏鸣曲l号据说,这首乐曲中,充满了舒曼对妻子克拉拉的怀念无法实现而无奈的爱情叹息、低泣、无法挽回的痛楚和深刻的“无奈” 演奏者是谁呢?难道昨晚睡觉前忘了关随身听吗?绪雅缓缓挣开双眸,在看到那张俊朗侧脸的同时,也想起了昨天的一切。 “你!”她张口欲语,忽尔又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游目四顾,她发现自己仍身处那间音乐室中,但地板上不知何时铺了一张凉席,她就躺在上面,身上还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 音乐是由站在离她不远墙畔的叶凛正在拉的小提琴发出的。他已穿戴整齐,而演奏看情形已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绪雅一挣开眼,他就注意到了。放下小提琴,他走近蹲下,问道:“你醒了?要吃点什么?” 绪雅怔怔地看着他,贝齿下意识地咬紧了唇。 “别一副看到鬼的样子,滥好人!”他轻蔑地哼了一声“要微笑还是要流眼泪,你大可以自己决定。” 他闪身出了房间,旋即端了杯橙汁和夹心蛋糕进来:“吃吧!” 绪雅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咬着唇不说话。 “起来吃啊!”他好整以暇地嘲谑着:“难道要我喂你不成了” 绪雅吞了口口水,正想别过脸去,但饥肠辘辘的胃不合作地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她这才记起自己已经最少省掉了三餐饭了她挣扎着想起身,毯子滑落下去,她募然记起自己没穿衣服,赶忙拉紧了毯子,重又躺下。 叶凛唇边漾起挪榆的笑意:“怎么?真要我喂你吗?” “衣服。”半晌,绪雅不情愿地低声说。 “伤脑筋,我可没有女人的衣服啊。”他耸耸肩“不过你在乎什么呢?昨天我早看过了啊”绪雅别过脸,红晕一直扩散到了耳根,同时也情不自禁咬紧了牙。 “真是难伺候。”叶凛哼了一声,把杯子和蛋糕放在她头畔的凉席上,又起身出去了。他很快就带回了一件衬衫,扔给了绪雅。 见他丝毫没有转开头的意思,绪雅只得尽量小心地在他面前穿上衬衫,那尺寸足可以当她的连衣裙。坐在凉席上,绪雅仍用毯子盖着腿,小口小口地吸着橙汁,吃着蛋糕。 叶凛在她身前的地板上盘膝坐了下来,漠然看着她吃东西,缄默不语。 在异样沉寂的空气中,绪雅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蛋糕,放下空杯,她一时连手也没处摆。 “来。”叶凛却及时递上一块手巾,示意她擦干净手。 随即,他在楞楞的绪雅手中塞上肩垫和他的小提琴。 “干、干什么?她睁大了楞然的美眸。 “蒙蒂的恰努塔休拉一曲吧!”他若无其事地吩咐。 “你的小提琴?绪雅有些茫然“我也带了琴来”对,熙言体贴地在会面时为她带来的琴!但—— “它现在属于你了。”叶凛随口说道“你的琴音色不好,无法演绎出更细腻的感性。这把琴是我以前用过的,现在反正没用了,给你用吧。” 绪雅怔怔地接过提琴,不用细看也知道它的价值。早在那天夜里,她向他借了来拉泰丝其想曲时就发现它的音色清澈纯净,绝对是价值不菲的名乐器。她的小提琴虽然也是她用多年储蓄购得,在普通人眼中已是相当高级,但和这把绝对不能相提并论。 “这把琴是名人亚玛帝在一六七0年制造的,相当名贵,音色也相当出色。”他误会了她犹豫的意思,解释通。 “很贵吧?多少钱?她沉声问。 “啊,大概几十万吧,我也不清楚。”他耸耸肩。 “你以为,”沉默了半晌,绪雅猛地抬起头“送一把琴讨好我,我就能原谅你做的事了吗?你这个强暴犯!” 楞了一下,叶凛竟不可思议地大笑出声,好半天才停了下来,他剑眉一庭,冷冷地说:“讨好你?强暴犯?既然如此,去报警吧。对了,要用电话也行,就在客厅里。顺便提醒你一句,在警察没来以何千万别洗澡,免得洗掉了证据。” “你?!”绪雅满脸通红,羞愤交加的感受令她双肩颤抖。 “别搞错了。”他侃侃而谈,面不改色“我送你琴是因为你的演奏才华。我父亲没有说错,你确实拥有惊人的音乐天赋,但平常你常会用类似你那虚伪的滥好人微笑的东西遮盖了它。而现在,你既然既不想对我流眼泪,也不想微笑,那么就拉一曲吧,让我看看你真实的才能。”他顿了一下,冷酷的唇角掠过一丝微笑“或者,你装滥好人太久了,早忘了什么是真正的演奏了? 咬紧了唇,绪雅募地站起身来,忘了害羞也忘了压抑,握紧了琴弓,开始演奏那首蒙蒂的恰努塔休由匈牙利吉普赛舞曲旋律所作的曲子。 仿佛不断旋转的强劲舞步,激昂剧烈的旋律,透过她尽情挥舞的琴弓,闪亮炫目地在弦上回响,强烈、华丽、流畅! 是吉普赛女郎狂野旋转的步伐,是流浪的大地上熊熊燃烧的篝火,是广袤的夜空申摧残闪亮的星星快,愈来愈快震撼人心! “很好!”一曲终了,隔了良久叶凛才说出话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太精彩了!” 绪雅放下提琴,怔怔地侧脸望向他,却被他斩钉截铁的话语震慑。 “决定了!就由你担任乐团公演的小提琴独奏!” 第三章 “然后,我就看到“霍师傅顿了顿,暖昧地笑着,接道“他们二人,肩并肩地走了出来我看时间的哟,当时是凌晨五点整 “真的吗? “哇,真不敢相信- “不会吧?她不像那种人啊。” 在议论纷纷中,有人忽地叫道:“来了!他们来了!” 正在窃窃私语的众人一下炸开了锅,全闹哄哄地凑到窗口去看。 叶凛把车在院门口停下,淡淡地说:“到了。” 绪雅压低声音怒道:“你干吗到这里才停?我早叫你在前面路口放下我的” “你下不下车?他懒洋洋地问道,脚踏在了油门上,作势欲踩下。 “你!”绪雅挑起秀眉,忍着怒气开门下车,正要带上车门,想到座位上那把名费的小提琴,犹豫了一下。 转首向他望去,叶凛正漾着一抹轻蔑的微笑斜视着她,目光冷例。绪雅一咬牙,不情不愿地提起了琴盒,用力带上了车门。 虽然在车子重新发动的声响中什么也没听到,绪雅却感到,他冷笑的声音。 “绪雅?随着明朗声音出现的,是笑意盈盈的董亚梅“早上好。” “啊,早上好,亚梅。”绪雅忙含笑回答。 董亚梅上上下下打最了她一番,笑道:“才隔一个周末没见,绪雅变漂亮了嘛。这套吊带裙好漂亮,哪里买的? “扼?啊”绪雅一楞,垂头扫了自身一眼,不好的记忆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说来也是,方绪雅二十三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经历。 被交往三年的男友抛弃而且情敌是个男人之后,莫名其妙地被骗到天才外表的疯子家中,遭到强暴而且犯人还理直气壮地嘲讽她、奚落她。 被他撕裂了的衣物是没法再穿了,但她也无法出外购买结果,在他的冷酷嘲笑下,绪雅央求他为自己买衣服现在,周一的早晨被他用车载来乐团的绪雅,从头到脚穿的,都是他买的衣服。而小提琴,也是他“慷慨”赠予的。 “他们那些人,真是三姑六婆型的小市民,尽在乱嚼舌根。”伴着绪雅来到置物室,董亚梅愤愤地说“我知道绪雅才不是那种人呢。” “呃?手轻轻一颤,绪雅停下了动作。 “那些人啦。”董亚梅嘴角一撒,示意她看门外正探头探脑的一伙人“都是看门的霍老头不好,乱造谣言,说看见你和叶指挥在周五晚上在乐团幽会” 脑海中电闪雷鸣般掠过那天早晨和叶凛一起走出乐团的情景,绪雅条件反射地出口否认道:“没那回事!我只是到乐团里碰巧遇见他罢了。” “对呀对呀,我知道啦,绪雅有杨白马王子了嘛,怎么会相别人幽会呢。”董亚梅胸无城府地笑着,随声附和。 手再度轻颤,绪雅担忧地望向亚梅,欲言又止。 她,真的可以理直气壮地撇清自己与叶凛之间的关系吗? 在共渡了那样一个交织着屈辱与**的夜晚之后。 在她全身上下都穿戴着他所买来的衣物的此刻。 在她厚颜接受了他那把价值数十万的名贵小提琴时。 她、怎么可能说自己和叶凛全无关系?怔仲间,刘芝和王蕾也走近过来,董亚梅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绪雅也转过身去,欲点头问候,却发现目光相触的一刹那,她俩别过头去,佯作没看见,径自与董亚梅说起话来。绪雅微微一楞,重又低下头去。 “我要在此宣布一件事。” 例行的演奏练习之后,叶凛放下指挥棒,冷冷地开口。他俊朗的侧脸恰好笼罩在阴影中,绪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双深遂的黑眸熠熠发光,她心头震颤。 “小提琴独奏,由方绪雅来担任。”他低沉清朗的语调一如平常,却似一块大石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汹涌的波滔。安静的交响大厅顿时变成人声鼎沸的海洋。 在嘈杂的人声中,绪雅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他的所在。那一刻如此漫长,她听得见他的呼吸,看得见他眸光中的微笑。 他的眸子黑而亮,与洁白的牙齿相映生辉。那轻噙唇角的微笑,带着几分邪谑,仿佛是洞察世事的洒脱。在人声喧嚣的大厅中,他静静地伫立着,锐利的眸光冷冷地稗倪着人群,似笑非笑,说不出的闲适自在、潇洒自如。 绪雅怔怔地凝视着他,全副心神都被他所吸引,忘了慌乱也忘了愤怒。仿佛置身于广袤空旷的荒野,她的眼里,只看得见他一个人而已。 “为什么?盂洁尖利高亢的语调突然凌驾于纷乱嘈杂的人声之上,凌厉地发问:“我们乐团的惯例一向由首席小提琴兼任独奏,为什么要改变?!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百来双目光一起投向叶凛。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好整以暇地淡然说道“我没有改变惯例啊。” 异样的寂静中,绪雅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由今天起,我们星光交响乐团的首席上提琴由方绪雅来担任。”他若无其事地直布。 石破天惊的宣言一经出口,整个乐团反而陷入更大的死寂中,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过了良久,还是孟洁开口,以一种异常低沉的语调,一字一顿缓慢地吐字出声:“我想问一件事。” 叶凛轻扬剑眉:“什么事?” “据传闻说,叶指挥和方绪雅的关系超出了一般朋友关系,是吗?”孟洁炯炯直视着他淡淡的俊脸,似乎想从他神情的微妙波动中找出答案。 绪雅心弦震颤,连呼吸都几乎屏止。 叶凛顿了一下,深遂的目光开始扫视四周,在梭巡一圈之后,他的眸光停在绪雅的脸上,薄唇边缓缓凝聚笑意:“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他剑眉一挑,放慢了语速“方绪雅是我的女人,但这和她担任小提琴首席及独奏并没有因果关系。”他再度扫视人群,气定神闲“明白了吗? 在难堪的沉默中,绪雅感受到来自四周的目光聚集在身周,她咬紧了唇。忽然,她察觉到一道异常冷厉的视线,转过头去,她恰好迎向孟洁冷例的眼神。 “那么,”孟洁再度开口“叶指挥是认为我的演奏比不上方绪雅了?” 叶凛把视线移向她,淡淡地额首示意:“不错。” 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绪雅抬起头来,扬声说:“叶指挥,这件事我不能接受。”她按搽下纷乱的心情,勉力绽开了一朵温雅的微笑,续道:“我认为自己的演奏比不上洁姐,因此” “不必多说了。”打断她话语的人是一脸愤然的孟洁“叶指挥有权作出这样的决定,但是,我身为原任小提琴首席,也无法无条件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动。我耍和方绪雅作一次比试。” “比试”绪雅喃喃低语,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没错!在下个月的乐团公演中,由我和方绪雅轮流担任小提琴独奏,曲目就定这首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孟洁面如寒霜,滔滔不绝“由观众的反响和舆论界的评定来判定谁才配做星光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演奏者!” “很好,就这么办。”叶凛闲闲地点头应诺“那么在此之前,还是由孟洁小姐你暂时担任乐团首席,公演之后再作变更吧。”他若有深意的目光掠过众人,加重了语气:“我会让大家知道,我所作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公正的。”在死寂般的沉默中,他斜倪了绪雅一眼,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董亚梅在刘芝和王蕾的伴同下,走了过来,沉默地盯了方绪雅半晌:“你要解释吗?和叶指挥的事” 绪雅抬起头,迎上她们的目光,不自觉地难以启齿:“他和我” 想要斩钉截铁地出口否认,想要理直气壮地指控反驳,然而她脚步凝固,呼吸急促,无法吐出一字一句。 憎恨那个人的强横粗暴,讨厌那个人的傲慢狂妄但是,无法否认,也无法忘记,那一夜,她的的确确、真真切切地有那么一刻,完全忘记了自尊和理智,全心投入了他充满邪恶蛊惑力的怀抱,并从中享受到快感。 “原来如此。”沉默了半晌,听不到她的回答,董亚梅缓缓点了点头,在冷漠的脸上勉强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我看错你了你真的是那种人虚伪!卑鄙!”她别过头去。 “亚梅,不是”一种淡淡的恐惧感慢慢从心底扩散开来,方绪雅惨白了玉颜“我并不是” “不用说了,冷冷地打断她,刘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不会再信你了!扮出一副滥好人的样子,成天笑呵呵的,对每个人都似乎很好其实呢,既卑鄙又无耻!” 方绪雅脸色刷白,说不出话来。 王蕾却冷冷一笑,尖声说:“小芝别这么说,多难听啊!人家手腕多高明啊,只要在叶指挥耳边吹吹枕头风,咱们还不得立刻就卷铺盖回家?我们说话要客气点。 三人都点头称是,一阵轰笑之后扬长而去,只留下方绪难一人立在当地。 方绪雅向来人缘很好,平时练习结束后,许多团员都会主动和她搭话寒喧。这一天,在她身边来来往往的团员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和她说话。 怔怔地收拾好置物柜,绪雅拿起了那把提琴。纤秀的指尖轻轻掠过琴弦,一种空茫的虚无感和恐惧感席卷了攫个身心。 孤独。 寂寞。 恐惧。 仿佛回到了重年时代,被母亲锁在空无一人的家中,紧紧拉起的窗帘后透不进一线阳光,黑暗笼罩了整个视野,她呆呆地坐在小板凳上,害怕着,颤抖着。 不知什么时候,从邻家的窗口飘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恍如春风温柔地抚过冷暗的心田,她细小的生命中第一次出现了阳光音乐,就像是希望,照亮了她晦暗的人生 回过神来,方绪雅这才发现,飘荡在耳畔的琴声并非源于回忆,而是真切地自身后的交响大厅传来的,激烈、高昂、充满了坚定的意志力- 循声走到交响大厅,她看见了正在拉小捉琴的孟洁。 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或许是脚步声惊动孟洁,琴声停了下来。她放下肩上的小提琴,回过兴来,冷冷地凝望着方绪雅,缄默不语。 在诡异的沉默中,方绪雅呐呐地开口,试图缓和尴尬的气氛:“洁姐我想解释一下,叶指挥作出的这个决定,我并没有那种意思” “是吗”淡淡地应了一声,孟洁完全转过身来,冷冷一笑。 “我”方绪雅斟酌着措词,勉强微笑着续道:“我知通自己的演奏比不上洁姐,我也根本没有和你争的意思” 话没来得及说完,被孟洁厉声打断:“够了!”她炯炯地瞪着绪雅,轻蔑地哼了一声:“拿出点斗志来吧!如果你一直用这种态度面对下个月的比试的话,那么我胜了你也没意思!” 孟洁踏前一步,站到了她面前,顺手拿过了她的小提琴,端详了半晌,忽然问道:“这把琴——是叶指挥送你的? “是的”垂下了头,绪雅以极低的声音应通。 “很名贵的琴。但是——”盂洁哼了一声“如果你以这种态度去演奏它,只是糟蹋了它优美的音色罢了。” 缓缓抬起头来,方绪雅明眸迷离,迷惑地凝视着她,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 “别搞错了,我可没有时间担心你。孟洁把小提琴还到她手中,侃侃而谈:“不管你是凭什么让那个叶指挥对你另眼相看的,既然你要和我比试,就最好尽你的全力,把虚伪的同情收起来吧!下月公演时,我期待你的表现!” 她忽而顿了一下,若有深意的目光扫过方绪雅的脸庞:“这里是交响乐团,但同时也是竞争的赛场。失败、认输和没有实力的人,就从这里消失吧。她冷冷一笑,收好自己的小提琴起身离开,再没回头。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方绪雅怔仲当地,募然惊觉那种恐惧感愈加浓重,宛如浓雾缓缓扩散到五脏六腑,她浑身无力 她又要回到那个时候了吗孤独、寂寞、子子一身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亲人、朋友和爱人没有什么是可以抓住的,也没有什么是可以把握的 冷,好冷虽然是盛夏时节,她的心却宛如沉入了寒冷的深潭,冰寒彻骨 抱紧双臂,她蹲下身来,紧紧闭上了双眸。 很痛、很苦、很想哭出声来但,不可以哭,不可以叫。因为没什么能救自己,也没什么能保护自己,哭泣和求救是不会有人回应的 她紧紧咬着唇,但,一滴泪也没有流 带着严重的沮丧情绪回到久违两天的家中时,方绪雅意外地在公寓楼下遇见了罗辉。他换了平常随性的打扮,戴着墨镜,靠在墙边,显然巳等了她一段时间。 虽然有些疑惑不解,绪雅仍然习惯性地对他绽开了淡淡的微笑,迟疑地问道:“要不要上来坐?有什么事吗?” 狠狠回瞪了她一眼,罗辉摘下墨镜,板着脸径自上楼,一句话也没有说。 有些意外他的孩子气和任性的表现,方绪雅几乎是忘记了自己心中的不悦,跟在他后面上楼。 拿出钥匙开了门,绪雅怔仲了一下,才把平常为杨熙言准备的男式拖鞋拿出来,罗辉却看也不看,径直穿着鞋踏进门槛。 方绪雅凝视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只得把拖鞋放回原处。 “要喝茶吗?还是饮料”她拉开冰箱,温和地发问。 “不必了!”罗辉抱着肘靠在墙角,冷冷地说“用不着你假客气!” 方绪雅汕汕地站起身来,轻声问:“那” “我是来告诉你,你对杨熙言最好赶快放手!”他转过脸来,稚气未脱的脸庞满是怒意。 绪雅秀眉微蹙,踌躇着说:“你也许误会了我并没有” “你少狡辩了!”罗辉一顿脚“装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好像谁欺负了你似的熙言就是被你这样子蒙混了,老是狠不下心跟你一刀两断。你这样子有什么意思?把不爱你的人勉强留在你的身边,只知道依赖他” “不是!”方绪雅激动起来“我没这么想! “你怎么没这么想!”罗辉狠狠地瞪着她“在咖啡厅那次就是一副脆弱得哭不出来的样子,而且装出豁然大度,宽恕别人的表情你根本就是成心加重熙言的罪恶感!” “我没有这个意思!”她冲口而出“我一直都感谢熙言对我的好,我也尽力想回报他的” “是吗?罗辉忽而淡谈地笑了“感谢回报?” “啊”方绪雅睁大了明蹿,含糊地应道,惊觉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罗辉收敛了笑容,道:“这么说,你根本不是爱他,只是感激罢了! “这”她自已也迷惑起来。 “吃定了熙言的忠厚和善良,一直依赖他,求助他”他侃侃而谈“但是并不是爱他,你根本也不懂什么是爱,也根本没有勇气去爱!” 被他的言语震慑,她满眼迷离:“是吗” “你还想依赖他、羁绊他到什么时候!”罗辉冷冷地裨睨着她“如果你真的很感激熙言,想回报他的话,最好赶快离开他,学会自己独立!” 方绪雅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我和熙言是邻居,一起在一个大院里长大。小时候,我被母亲虐待,解救我的,就是熙言一家从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流泪、生气是没用的,谁也不会来同情你、帮助你。我一直保持温和平静的微笑去面对别人,一直告诫自己决不去依赖别人而我也认为,我做到了这一点。” “做到了吗?罗辉直直地瞪着她“你真的做到了吗?你的微笑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软弱,和流泪一样,是在向别人乞怜求助。就是因为这样,熙言才总是放不下你!”另一种形式的软弱?她惊恐地睁大了澄明美眸。 罗辉瞥了她一眼,粗声说:“反正,你如果真想像你自已所说的不依赖别人的话,最好踏踏实实地做到!” 方绪雅抬起了头:“你是说” “走得远远的!别在熙言面前出现!”罗辉大叫出声。 沉默片刻,方绪雅忽而淡淡地笑了:“原来你是担心熙言回到我这里来说了这么多,也无非是嫉妒不安而已” 罗辉涨红了脸:“那又怎样!” “我会走的。”方绪雅忽而简洁明朗地说道“虽然你只是孩子气的不安,但确实提醒了我一些事情。我的确不该无虑识地去依赖熙言了”她绽开了发自真心的温雅笑盈。 罗辉怔怔地凝视着她,突然发现,这个女子,并非如他想象那般的讨厌 在他发怔的时候,方绪雅利落地收拾好了随身行李。提着大旅行箱,她再次眷恋地打量房间的四周和每一个角落,她来北部后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在这里度过。 “再见!”她把钥匙放在桌上,微笑着问罗辉道别“请熙言帮我向房东退租吧。” 呆呆地目送她走到门口,罗辉呐呐地开“其实,你也不用走得那么急” 方绪雅回眸一笑:“怎么?连你也被我'楚楚可怜的微笑蒙混了?刚才的气势哪去了? “我才没有!”倔强地出言反驳,罗辉孩子气地昂起了头“快走快走!” 绪雅嫣然一笑,迈出门槛,忽又回头说:“地板上被你鞋子踩出来的脏脚印,你要擦干净哦!”罗辉翻了翻眼,不耐烦道:“真是罗嗦的女人! 她返身出门,随手带上了铁门。在“恍当”一声锁上之时,她也长长吐了一口气。闭目靠在门上,方绪雅涩然地笑了。 是啊,不能再勉强微笑了对朋友,对过去的情侣,她现在都不能再用那勉强的温雅微笑去面对了。 没错,那是另一种形式的软弱啊但—— 如果不能微笑,也不能流泪的话,她还能做什么呢?连微笑也是一种不同形式的软弱,她二十三年的人生,似乎在这一瞬间完全被否定了。 被指责成虚伪、卑鄙。软弱她过往的人生中惟一可以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如今已全盘卸落,她曾拥有过的朋友和情侣己全部离她而去,她在这一刹那仿佛领悟了些什么,却又彷徨无措。 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旅行箱的提手,她缓缓步下楼梯。 不管怎么说,已不能继续下去了以微笑伪饰的软弱,是该结束的时候了!即使迷惘无助、茫然失措,但她已决定不再勉强微笑了。 怔怔地抬起左手,纤秀的指尖轻轻抚过身背琴盒的背带,她的泪盈满了眼眶伴随她度过童年灰暗生活的,除了熙言之外,只剩下音乐了。 她还清晰地记着,在大院里,童年的熙言含笑坐在一旁,聆听自己演奏小提琴的温馨时光。那是她不堪回首的童年惟一值得珍借的宝贵回亿。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确并非爱着熙言,而是习惯了他的存在,留恋着他温柔的对待,才会一直潜意识地依赖他。 然而,一切已该结束了。她不该依赖任何人她,还有音乐。 握紧了琴盒的背带,她走下了最后一阶楼梯。 她,还有音乐! 第四章 在电话铃持续地响过五六声之后,叶凛终于自浴室中走出来,拿起了话筒。 “——是小凛吧?”话简那端的人迟疑着,问道。 “啊啊。”他含糊地答应着,一边用浴巾擦拭着湿潞滴的头发“爸爸,有什么事快说就是。” 叶教授明显踌躇了一下,才接道:“也没什么事想问问你刚搬进新家住得怎样” “哦叶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是吗? “另外“叶教授语音徽颤,终还是说出了口:“他们下个月要到北部去。” 擦拭着湿发的手明显地一顿,叶凛吸了口气,仍扮出淡然的语调,闲闲地问道:“他们是谁啊?” 话筒另一端沉寂了半晌,终传出一声幽幽长叹:“小凛,你——” “对了,爸爸。”叶凛忽地迅速开口,打断了叶教授的话“我找到你说的那个方绪雅了。” “哦?叶教授一滞,随即恍然“你见到她了?有着纤细感受力的女孩子” “是啊。”叶凛轻轻一笑,深遂的黑眸中隐隐闪动着难以臆测的光芒“纤细感受力吗——她的音乐才华还没有完全展现呢!或者说,是等待我的发掘吧。” “小凛。”叶教授沉默了一会儿,忧心仲仲地问 出了口“你决心当一个指挥家了?决心不再拉小提琴了? 叶凛冷冷一笑,把浴巾扔到了沙发背上,漠然开口:“决心吗?也许。” “方绪雅”叶教授着急地搜索着适当的语句“方绪雅的演奏,会令你感觉到什么? “感觉到什么”他喃喃地重复“岩石压迫下柔弱的小花吧。对,目前还只是柔弱。” “只是这样而已?叶教授不死心地追问。 叶凛微微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只是这样而已。还会有什么?他线条优美的唇角掠过一丝阴冷的笑意“又或许令我联想到那种无原则无条件的滥好人?” 话筒那边一阵沉默。“就像爸爸你一样的滥好人!”他冷冷地补了一句。 “小凛。”叶教授沉声辩解“我并不是我只是” “叮当”的门铃声响起,叶凛不耐烦地说道:“有人来了,就说到这里吧。”不等父亲回话,他挂断了电话。 回过头去,他冷冷地望向门畔,纠结的剑眉忍不住轻轻一扬。在北部,知道他住在这里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啊!”他拉开门淡淡勾起唇角轻轻一笑“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方绪雅背着琴盒,拎着庞大的旅行箱,怯生生地站在门前。 “呵,拎着行李来的!”他挪榆的目光快速地扫过她全身上下“不会是想和我私奔吧? 直直地瞪着他那张可恶的俊脸,她不情不愿地从齿缝中挤出宇来:“我现在没地方住,能让我住在这里吗? 啧啧地惊叹了两声,叶凛阴暗的黑眸深处似乎也滚动着促狭的笑意“果然,我那天的表现不错,让你回味无穷吧? “你——”深深地吸了口气,方绪雅努力平息了心底熊熊燃起的怒火,以颤抖的语音开。“是你自己说我具有演奏才华的” “啊,没错。”他倚在门边,闲闲地点头。 “也是你说要让我担任乐团首席兼小提琴独奏的。 “啊,是。”他好整以暇地点头。 方绪雅抬起头来,鼓足勇气直视他的眼:“那么你当然应该尽力为我准备有利的练习条件,好让我在比试中胜过孟洁!” 带着微微的讶异,叶凛仔细端详起眼前女子的脸庞来。那张总是带着温雅的笑意,眼神中总是藏着游移不定的怯弱,如玻璃般纤细敏感的清丽玉脸上,出现了令他震慑的坚定 “你想要同孟洁比试了?他试探着。 “是的。”方绪雅点着头“音乐是目前我惟一能用以自卫的武器,也是目前我惟一能依赖的伙伴我,绝对不能再失去它了! “进来吧!他点了点头,忽地探手接过她一直拎着未曾放下的旅行箱,回身进屋。又看了她一眼“哎?”他在沙发旁放下旅行箱,讶异地回头“你还柞在哪儿干什么?进来呀!” “我——”方绪雅站在门外,涨红了脸“我事先声明,我只是为了有良好的练习场所才住到这里来的我不希望再发生那种事情,否则” “那种事情?”叶凛走到门畔,唇角一弯,勾起了美丽的弧形“你指什么?他隐含暗示意味的手指挑逗般地抚过她的唇瓣“讨厌吗那种事情?” 不敢与他的眸光相碰触,方绪雅羞红了玉面,别过头去,结结巴巴地说:“也不是讨厌但是,但是我认为我们又不是情侣不该那样” “哦。”他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很保守但,你实际上并不讨厌吧?”他微仰下额,俊郎的脸庞绽开了阳光般灿烂的微笑。 “我”下意识咬紧了唇瓣,方绪雅在心底明确领会到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的软弱无力,她吐出一口长气“可能你认为很可笑,但我就是这么保守的女人。” “不不不”叶凛似乎刻意调整者自己站立的姿势,深遂的眸光阴晴难测“我并没有说你可笑,只是惋惜罢了。你似乎和我很合呢!真的,在sex上。” 咬紧了唇,方绪雅迅速地开口:“我还是去借住乐团的休息室吧,过几天应该就会租到房子”她转身欲走。 “等等。”叶凛拉住了她的手臂“这么容易生气?不是说怎样都能保持温和笑容的吗?” 她扭过头,一脸凄怆:“不会了!我才不会再那样了!与其微笑着痛苦,我宁愿发泄出来,流泪也好,生气也好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叶凛赞赏地吹了声口哨:“不错,有点进步了嘛!”他眸光转为冷暗“但还是不够呢!你还没有找到正确的生存之道”他凑近她的面前“不过不要紧,让我来指导你,直到你找到为止,住下来吧?” 她怔怔地凝视着他认真的神情,艰涩地开口:“真的不会再那样对待我?”她迟疑着。 叶凛闲闲一笑,巳拉了她进门,顺手关上了房门。他领先往里面走,一边分配着房间“这间是我的卧室,你用那一间至于这间音乐室,大家共用。这间大客厅是招待客人和休息用的,小客厅则是用来吃饭对了,你应该会做菜吧?”他突然止住脚步。 “啊,是的。”方绪雅呐呐地点头。 “那么以后由你做饭。”他理所当然地吩咐“厨房和浴室当然是共用对了,你练习时一定要进音乐室,这栋大厦的邻居很麻烦的,会说琴声打扰他们休息什么的,我就是为此才特地装了隔音设备。”他忽而回头一笑“不过你早知道了,对吧?关于隔音设备的事” 下意识揪紧了琴盒的带子,她瞪着他。 他若无其事:“对了,我的小提琴怎样?今天演奏时我一直在注意,似乎用来很顺手吧? 方绪雅微微一怔,轻声回答说:“嗯,是的。”她摘下斜背的琴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有点出神“它的音色很明亮,很清澈,就像是春天的远山流泉,空明澄澈而又悠远” 叶凛沉默不语,眉宇间掠过一丝怅惘,玩世不恭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那么脆弱。她怔怔地凝视着他,心头忽然泛起淡淡的温柔情愫,起先的厌恶憎恨不知不觉消散殆尽,她已不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去做晚饭吧?”轻声开。不忍看他再继续痛苦下去。果然是滥好人哪! “好呀!”叶凛回过神来,恢复了满不在乎的表情“不过冰箱里什么菜也没有。”他又开始浮现出那种可恶的笑容“你是下去买菜呢,还是像那天一样,将就着吃块蛋糕?哦,橙汁也没有了!” 恨恨地瞪着他那张挪榆的笑脸,方绪雅别过头去,暗暗诅咒。对这个人——绝不能同情!她在心底发誓。 惯例的上午练习结束之后,方绪雅习惯性地独自在置物柜中整理东西时,董亚梅一个人走了过来。 绪雅怯怯地侧头望了她一眼,被她冷淡的神情吓退,重又收回目光,继续沉默地整理着置物柜。 储大的空房间里只听得见悉悉梭梭的轻微声响。 “喂,”出声打破沉寂的是董亚梅“听说你决定和老姑婆比试了? 微微吃了一惊,绪雅受宠若惊地点头:“啊,是的,我” “希望你彻底输掉!她冷冷地打断绪雅,随即不发一言地扬长而去。 勉强挤出的微笑僵硬在脸上,绪雅怔怔地目送她离去,那种无力感重又攫住了全身。 “不用理她。”清冷漠然的男中音响起在身后,绪雅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叶凛,她垂头不语。叶凛毫不气馁,径自走到她身边“那个女人只是在嫉妒你而巳,别被她影响。”他漫不在乎地负着手,侃侃而谈,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绪雅无语地抬起头来,直直地凝视着他。 他漠然的脸庞俊朝而倨傲,带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自信、狂傲而又才气横溢那双深遂的黑眸子亮如点漆,明澈而又冷例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了解她此刻的心情吧? 她凝视着他,陷入了沉思——她与他不同呵! 她没有他那种引以为傲的自信和才华,她也不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她只是想要有一个平淡而温馨的人生而已她,只是想交几个普通的朋友,谈一场普通的恋爱,做一些普通的工作而已 然而她已被卷入事与愿违的命运旋涡,潮水奔涌,她已身不由巳,她已无路可退。 “我想练琴了。”她忽然站起来,突兀地说。 叶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缄默不语。 绪雅拿着小提琴,径自走向了外面。 “是好天气啊。”叶凛目光飘向了窗外的灌木丛,轻轻一晒。 盛夏里难得的多云天气,而且没有阴雨。沁凉的风把灌木的叶子吹得沙沙作响。空气里有湿润的气息。 隐藏淡淡笑意的眸光又飘向了门口,他轻扯了一下唇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是柴可夫斯基惟一一部小提琴协奏曲,它充分发挥了现代小提琴的高超演奏技巧,有丰富的管弦乐色彩,还具有浓郁的俄罗斯民间特色 方绪雅深吸了一口气,微伸下颌,挥动了琴弓。当最后一粒音符落下 啪啪啪空荡的大厅中响起了有条不紊的鼓掌声。带着额上的汗水转回头去,绪雅就看见了她。 “很精彩,太精彩了!”她由衷地称赞着,含笑走了过来。 “金、金美娟?绪雅不确定地招呼。“对,是我。”她笑看点头“打扰你练习了,方绪雅。” “不”绪雅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虽然知道金美娟是团里的低音提琴手,她从前却并未与之交谈过,尤其在她已被全团成员孤立敌视的此时,金美娟为何会 仿佛察觉了她的疑惑,金美娟耙了耙头发,稍微有点羞涩地笑了“不好意思,突然和你说话,有点惊讶吧? 绪雅怔怔地凝视着她,静待下文。 “我平时在团里很不起眼,从来没跟你说过话。”金美娟汕汕地笑着“但是,听了你今天的演奏,真的忍不住,就叫出声来了。”她解嘲般地又笑了两声。 “你的演奏,确实精彩绝伦!”抬起头,迎上绪雅的视线,金美娟认真地说。 “是吗”不习惯被人当众称赞,绪雅垂下了头,也不知说什么好。 “我早就知道了!”金美娟笑得胸无城府“你和大家是不一样的! “啊?绪雅睁大了明眸。 “你是——被小提琴选中的人!”她直直凝注绪雅的眼眸,语气坚定地说道。 绪雅只能无言地凝视着她。 “哈哈”金美娟又笑了起来,有点害羞地耙耙头发“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好像那种二流文艺片哈哈不过,”她的眼神清亮起来“是真的,你有小提琴的才能,可以说就是俗称的”天才”吧!你和大家是不一样的! 怔怔地凝视着她,绪雅感到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种温润和感动的情愫酸涩而又甜美地流动在胸臆之间,她说不出话来。 金美娟笑得更灿烂:“我可能表述不清楚啦。但是,真的——“她认真的眼神明亮一如星辰“即湮没没在乐团的合奏声中,我也能隐隐感受到,你的琴声是特别的!”眨了眨眼,她继续下去“我并不是说盂洁首席的技术不好啦。只是你比较不同,你有一种天赋的才能,你的音乐灵性是孟首席再怎样练习也达不到的” 沉默了半晌,绪雅抬起兴来,迟疑地问出了口:“真的吗?我真的——有才能吗? “当然是真的!”金美娟绽开了无邪的笑脸“我很羡慕你。我知道你不是靠叶指挥的关系反正,我希望你能成功!你和我们不同,是注定要成为艺术家的人,不像我们这样只能做个演奏者而已” 望着她发自真心的赞美,绪雅困惑地睁大了美眸,良久也说不出话来。 金美娟站了一会儿,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啊,对不起,我乱七八糟说一堆话,打扰你练习了呢!那,我就先走了。”她边走边回身点头抱歉,差点在出门时撞上墙,这才正过身出了门。 绪雅一直出神地凝视着她消失的门口,良久凝立不动。 “啊,你回来了!”在楼梯口,绪雅撞上了刚回来的叶凛。 望着她手中的大包小包。叶凛微皱了眉“你在干什么?” “我去买菜和调料的,绪雅不以为忤,伸举起了手上的物品出示到他眼前“前几天都是随便吃些速食冷冻食品,我今天煮菜改善一下生活。”她笑语盈盈。 叶凛皱眉细细打量了这些包包袋袋,喃喃道:“匣子、鸡脯肉、冬瓜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错?他试探着问“没什么啊。”她如沐春风“我本来就很喜欢烹调的。” “这样啊。”叶凛点点头,在心里暗暗啼咕。 她搬来他家巳快一个星期了,情绪一直都很低落——或者叫沉闷比较好?每天两人就像陌生人一样,若非必要,话都不会多说两句。吃饭更加各不相干,一般都会各自在外面吃,或者吃速食面点。 “我会烧茄汁鸦片,做冬瓜清汤”绪雅和他一起迸了电梯,犹在含笑向他讲述菜谱“本来我想红烧鸡的,但是夏天,可能没胃口” 叶凛悄然望向她,清丽的侧脸轮廓明显洋溢着欣悦的表情及肩的黑发在她朝向他这边的左耳处掠了起来,露出细致柔美的耳轮和颈项线条,并未佩戴任何饰品,却愈加清雅秀丽他想起她那一天的表情,不由心中一动。 “啊,要到了。”她榆快地说,踏前了一步。 叶凛微微一笑,她此刻与前一周简直叛若两人,一点也不防备地和他独处,不像前一周间几乎都是戒备森严。 “到了。”电梯门缓缓岔开,绪雅正欲跨出门去,身后却伸出一只手按了钮,电梯门重又合上,并缓缓下降。 “咬?你干”她讶然回头,正迎上一张俊朗脸庞的超近大特写。 他,吻住了她的唇。 装着菜蔬的袋子砰然落地。在他霸道的攻掠下,她几乎无法透气,热意透过双颊晕红了整张脸庞。 “住、住手”她挣扎着推开他,吐出了断断续续的字句。 叶凛笑意更浓,他更紧地拥住她,伸出舌尖眷恋地吻着。 “住、住手啊!她叫出声来,推开了他,电梯也停在一楼,开启了。“你干什么?”她双颊红晕未消,含羞带忿地说,领先疾步跨出了电梯。 叶凛含笑不语。 她吁了口气,待浑身热意渐渐消退了,继续兴师问罪:“现在又下来了,你想干什么啊!”“难得你心情好,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他突兀地开口,气定神闲。 “什么啊?她秀眉一扬“什么心情好?而且,这些莱” “放在管理员那里,回来再带回去好了。”他耸了耸肩。 “你怎么说得那么轻松”她不满地微蹙了眉。 “本来就是轻松的事啊。”叶凛已拎起袋,向管理员室走去“约会、吃饭、享受人生,这都是轻松愉快的事啊!他回过头,朝她眨了眨眼“当然,sex也是。” 绪雅涨红了脸,却偏偏无法出口反驳,只得垂下头跟在他的身后。在这个人面前,她永远屈居劣势。在他的强势、霸道以及好色面前,她似乎总是无法违抗无法反驳或许,她并非发自真心的反感? 直至和他一起踏进餐厅为止,她仍在思忖这个问题。 “小雅!”久违的熟悉喊声响起在耳畔,她诧异地回过头去。“真的是你,小雅。”杨熙言自座上站起,欣慰地说。 “熙言。”她有点手足无措,呐呐地应了一声。 “太好了,我一直在找你。”杨熙言扶了扶眼镜“幸亏遇上了, 叶凛冷眼旁观,并没有出声,却自动走到杨熙言那一桌旁边,默默站定。见此情形,绪雅只得慢慢挪动脚步,强压下不安和惶惑的心情,走到了近前。 “这几天你还好吧?住在哪里?杨熙言并没注意到她为难的神情,只是一直关切地询问着:“辉做得太过分了,我好好训了他他没权利叫你搬走的。对了,”他终于注意到仁立在一旁的叶凛,迟疑地开:“这位是” 绪雅抬头向他望去,以眼神求恳着。叶凛却淡淡一笑,别过脸去,什么也没说。 她回过头来,迎上杨熙言担忧的眸光,心弦轻颤:“他是——”直直注视着熙言忧心仲仲的关切目光,她终于缓缓吐字开口:“我的男朋友,也是乐团的指挥,叶凛。” 悄悄收回视线,她迅速地接了下去:“这些天我就是住在他家里。” “啊”杨熙言恍然大悟地点头,很快地,脸上露出了发自真心的释怀笑容“太好了!小雅有男朋友了!”他频频点着头,仿佛慈父兄长目睹心中珍宝找到了归宿,笑得既欣慰又开怀。 绪雅别过视线,不敢与他真挚的眸光对视,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也不知如何开口—— 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只是不想让从小一直照顾她的熙言再担心下去,再为自己的恋爱耿耿于怀真正亏欠的人是她啊,她不要他再有负罪感。 “你好,我是杨熙言,和小雅一越长大的朋友。”他正正经经地和叶凛见起礼来“小雅是个内向的女孩,但非常优秀,请你好好珍惜她。” “我是叶凛。”叶凛简单地点了点兴,也伸出了右手与他相握“你好。”他眸光深幽,炯炯地迎上杨熙言的目光。 在正式握手之后,他们分边坐下。叶凛淡淡一笑随手搂住了绪雅的肩,让她靠近自己坐下。杨熙言看在眼里,笑得更加释怀。 握起筷子时,绪雅的手忽而颤抖起来。偷眼望向正谈笑风生的两人,她心知肚明:自这一顿饭之后,她方绪雅,已完完全全失去了所有避风的港湾。她人生最大的一座避难所,从童年时代就守护着她的杨熙言,也已驶离了她的视野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眸光轻轻扫过叶凛,她捏紧了筷子—— 这个打碎了她平静生活的“罪魁祸首”到底目的何在?令她二十三年的人生完全支离破碎,她走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朋友、情侣,己全部离她而去她剩下的,只有才能而已。 一一只有音乐的才能而已! “美娟,收拾好了吗? “喔,今天去哪里吃饭? 董亚梅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着方绪雅和金美娟谈笑风生,缄口不语,深深蹙起了眉。 “哎?方绪雅什么时候和金美娟变得那么好?王蕾撇了撇嘴。 刘芝不屑地一晒:“真是看不出来,方绪雅的脸皮原来这么厚!” “就是!”王蕾随声附和“她索性对大家的漠视完全不在乎了呢。倒是那个金美娟” “与我们无关吧?一直沉默着的董亚梅突兀地开了口。 “哎?刘芝和王蕾睁大了眼,一脸茫然。 “方绪雅爱和谁好,跟我们一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冷着脸说“走吧。” 董亚梅淡漠地说完,领先出了室门,连头都没有回。刘芝和王蕾面面相觑,在茫然地对视了一会儿之后,赶快追着她走了出去。 “你在干什么?同为第一小提琴手的张杰走到孟洁身后,静静地问出了口。 孟洁仿佛吃了一惊,迅速回过头来,皱眉反问:“你又在干什么? “你刚才在看方绪雅吧?张杰扶了扶眼镜,迟疑地说。 “那怎样?孟洁粗声反问“你为什么总是说这些无用的废话? 张杰低下头来,叹息着说:“目前,团里的人对她的态度已经改善了连董亚梅那班姐妹也不像前些日子那么情绪激烈了。有利的风开始吹向方绪雅那边了” “我不用理会有利还是不利!”孟洁直直地瞪着他,沉声吐字“我的实力,我的技术,我的努力和付出,全在她之上!我绝对不会输给她!” 静静地凝视着她,张杰又习惯性地扶了下眼镜:“你又何必呢? 孟洁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头,直直迎上他的眼:“你说什么?” “方绪雅,确实是有才华的人”张杰叹息般的低语“尤其是这些天来,大多数团员都已经注意到这一点” “你想说我比不上她吗?盂洁圆睁了眼“你想说她确实是个天才叫我死心吗?她凄厉地笑出声来“天才就是天才,像我这种平凡人还是乖乖认命,不要妄想去和天才比高低吗?”她咬紧了下唇“我不相信!我不承认!我怎么也会去试一试!” 张杰微变了神色:“不是,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从音乐学院毕业,到当上乐团首席,足足花了五年时间。”盂洁打断了他的话,径自侃侃而谈“而我的五年,相当于别人的十年,甚至更多别人花一小时练琴,我就会花两小时、三小时,别的女孩子在忙着吃零食、打扮、逛街和交男朋友时,我都是在拉小捉琴。我告诉我自己,也许我不是天才,但至少资质中上,不比一般人差,只要我努力付出,我就一定会出人头地!这五年多来,不,自从我五岁学习小捉琴以来,我一直坚信着,并且努力实践着而今你要我对那个什么都没有做的方绪雅拱手认输,要我把付出努力争来的乐团首席拱手让人,我办不到!”她情绪激昂,一席话如洪水喷涌,她的双肩几乎都在轻轻颤抖。 张杰望着她,深深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今年二十七岁,却梳着阴沉老气的发髻,清秀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脂粉妆饰,衣若也朴素得一如中年妇女。 他知道董亚梅那班姐妹在人前人后公然叫她作“老姑婆”他也知道乐团中人都多少嘲笑过她的朴素到近乎老土的妆扮。 然而,他这么看着她,看着她情绪激动的脸庞,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双肩,一种隐藏了多年的温柔情愫悄然弥漫了心间他,无语以对。 “我绝对会赢,我辛苦争取到的乐团首席位置,我决不让人!”她激动地说“无论怎样,我绝对要赢!” 张杰望着她,被她决然的情绪感染,千言万语涌到喉头,又咽了下去。 迟疑了一阵子,方绪雅还是喊住了董亚梅:“亚梅!” 她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方绪雅,一言不发。 “那个”绪雅走近几步,见周围实在设有其他人可问,只得鼓足勇气开:“亚梅你看见金美娟了吗?我有事要找她” 话没有说完,董亚梅漠然别过头去,疾步走开,什么也没说。 “你在找金美娟?盂洁抱臂而立,出现在门口,谈淡地笑着。 “是的。”方绪雅低声应道,一时不知如何与竞争对手相处。 “你还真悠闲啊。”盂洁冷冷地哼了一声“今晚就是你作为乐团首席兼小提琴独奏的首次公开演奏。你居然还有时间找人聊天?” 绪雅垂下了头:“不是,我有事找她她向我借海兹的cd,我特地带来给她” 孟洁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反问:“是吗?我期待你今晚的表现,作为我的竞争对手。”她背转身,正欲离开,忽地回过头来“如果没错的话,金美娟似乎在指挥休息室里。”她若有深意地挑了挑眉,扬长而去。 方绪雅仁立原地,怔仲了一会儿,再看看手中的cd,心境恢复了愉悦,向指挥休息室走去。她不会再软弱。不会再悲伤了。即使是往昔的朋友已是陌路人或是反目成仇,她,也不会再叹息流泪,自怨自艾了。 她,还有音乐,还有音乐的才能! “叶指挥,你真的有办法推荐我到波士顿留学吗?—— 是金美娟的声音,却透出与平常不同的娇嗲和妩媚。 绪雅不由自主在休息室门前停下了脚步。 “你担心我骗你吗?叶凛浅笑的声音。 “如果是你的话,”金美娟顿了一下,吐字娇柔“被骗也无妨啊”绪雅莫名地有了不祥的预感。想要推门进去,目睹一切真相,偏偏脚步凝固,再难移动一丝一毫。她,下意识咬紧了唇。 “不会骗你的,我向来不欺骗女人。”叶凛泰然自若“会让你到波士顿交响乐团去留学,这是我们的约定。 “你——为了方绪雅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 金美娟含着轻笑的问话,让门外的绪雅浑身发冷。她颤抖地伸出手去,想推开身前这扇门,却木然发现浑身上下,竟已无一丝力气 “那个女人,真的有才能吗?有那种惊人的音乐才能值得你如此煞费苦心去栽培她? 金美娟接跋而来的话语如晴天霹雳,粉碎了她心中那方宁静的天空——泪水不知何时潸然而下,绪雅终伸出手去,触碰到了门霏,却无力将之推开。一一她,还有音乐,还有音乐的才能!那个时候,金美娟粲然而笑的话语超越时空般撞入了耳膜 “你是——被小提琴选中的人!” “是真的,你有小提琴的才能,可以说就是俗称的 “天才'吧!” “你和我们不同,是注定要成为艺术家的人!” 当她伤痕累累,遍体鳞伤的时刻,那个笑得阳光灿烂的女子,以着无比的真诚如此说着,为她怯儒自卑的内心增添了惟一的光明力量她一度以为,这一次,她可以抓到些什么了然而 “那个女人,真的有才能吗? 轻蔑的笑声,不屑的话语,一一这才是她的真心话。 原来,原来如此 方绪雅,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啊! 她带着泪笑出声来,整个世界已在模糊的视野中凝固成透明的玻璃珠,在眼前崩溃陨落,右手紧捏的cd、不知何时已悄然落地。 透过模糊的泪眼,她怔怔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一一这就是她的人生,毫无价值的人生 她抬起哭笑不分的脸庞,推开了眼前这扇门。 “嘿!”她努力想在泪水纵横的脸庞上扮出微笑“你们好!”骤然分开的两人,怔怔地回过头来,注视着她。 “扼绪雅,你、你还好吧?金美娟笑不出来,怯生生地问。 “不太好。”她睁大了明眸,淡淡地说:“今晚的演奏,我想放弃了。”她望着叶凛,这么说。 “啊!”两人均大惊失色。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我根本比不上洁姐,何必去贻笑大方呢?不如早点放弃的好”话语被叶凛冰冷的声音打断:“你说什么?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是一双深遂幽远、亮如点漆的黑眸子,带着三分轻狂,三分倔傲,还有三分玩世不恭他的剑眉挺秀,他的唇型优美,他俊朗的脸庞上总是带若淡淡的嘲弄之色—— 是在嘲弄她吧?嘲弄她这个一无是处的无能女人吧? 她骤然闭上双眼,歇斯底里地哭叫出声:“我反正没有才能,我反正比不上孟洁,你又何必非要让我在大家面前丢脸到那个程度呢?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金美娟好容易从呆怔的情形下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开“那个绪雅,你”“我听见了!我全都听见了!”方绪雅的泪水如盈盈的清泉潸然而下,她尖叫出声“你是因为叶凛答应送你去留学才会去鼓励我的吧?才会对我说什么有才能之类的话的吧?你”她失声痛哭,再也说不下去。 叶凛沉默了半晌,终于开:“我这么做只是想增强你的信心” “但你是骗人的吧?她哭着打断他“我根本就没有才能吧? “不是,我早就说过啊,你是有才能的,你拥有惊人的音乐天赋”叶凛急忙解释。 她却摇着头,带着一脸凄怆的泪水用力地摇着头:“你不用再骗我了! 叶凛踏前一步,张口欲语,但看着她满眼的凄怆,终于欲言又止。 “好热闹啊!”盂洁嘲弄的笑声响起在门畔。 绪雅凝泪望了她一眼,终又低下头去。 “今晚的主角,还不作准备吗?孟洁浅浅笑着“演奏是在七点开始哦,你还真悠闲呢。”她望着绪雅泪痕斑斑的脸庞,冷笑着补充“不过天才和我这种平凡人是不一样的,我是杞人忧天了呢。” 双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绪雅垂着头,低声说:“我,放弃了” “什么?盂洁闲闲地反问。 “今天的演奏,我和你的比试,”绪雅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我放弃了,认输了” 不等孟洁有所反应,叶凛已大叫出声:“你把自己的才能只看成这样而已?你就只能做到这样而已?” 绪雅垂首苦笑:“是啊,我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我很清楚自己的才能只是到此为止我,什么也做不到” “你在说什么?不知何时,董亚梅也来到了这里,冷冷地发话。 绪雅诧异地抬起头来,望向她:“亚梅” 话语终结在响亮的耳光声中。董亚梅狠狠地甩了她一记耳光。 绪雅怔怔地抚着脸颊,一时哑口无言。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那么冷淡高傲的董亚梅,流下了晶莹的泪水。 “亚梅,你”绪雅怔仲地凝视着她。 “你为什么老是这样啊!”董亚梅硬咽着说“说出这种话,你你真是个笨蛋、滥好人,我最讨厌了! “你”“第一次听到你的琴声,我就知道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了。”董亚梅的泪水,滑落了精致装扮过的美丽脸庞,但却又勉强地笑出声来“别看我琴艺那么烂,仗着老舅的关系才进了乐团。但我的听力还真不是吹的,好歹也是听着我老舅的古典音乐长大嘛!”她笑着去抹脸 上的泪水,新的眼泪却又连绵不绝地落下来“可是你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的样子,和我一样拉着第二小提琴,嘻嘻哈哈地一起去吃东西、逛街,一起在背后讲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了,还有和老姑婆吵架的时候,你也总是出来当和事佬你一直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很平淡很普通地活着,拉着小提琴,作为乐团普通编制的一员我以为你会永远这样下去呢!” 绪雅震慑万分,怔怔地睁大了明眸,说不出话来。 “但是你终究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你终究不可能永远这样子下去!董亚梅含泪抬起头来“你的小提琴——始终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绪雅讷讷地问出了口。 “我好讨厌你,好讨厌你那副滥好人的样子!”董亚梅垂下头去“好像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才能,在我面前老是很普通很平凡的样子,但一下子却还是离开了我们好远好远”她抬起脸来,泪痕斑斑“你从那么普通平凡的身边女孩,一下子就变成了璀璨夺目的明日之星,变成了我无法伸手触及的遥远目标,我好讨厌你啊!”怔怔地凝视着眼前哭得筋疲力尽的董亚梅,绪雅募然发现,环绕在身畔已久的一种东西,却是第一次有了新鲜的感悟。 她的朋友,一直以来“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总是化着精致的妆、穿着时髦的衣服,既前卫又另类的现代酷女,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在乎的千金小姐董亚梅,原来 “可是你都说些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说些什么!董亚梅红肿着眼,捉住了她的肩头,用力摇晃“你还说没有才能,你还说放弃,你还说认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绪雅被她晃得站立不稳,嗫嚅着开“亚梅” “你要赢老姑婆哦!”董亚梅大声说“你绝对要赢老姑婆!我叫你一定要赢她哦!不光是老姑婆,还要进军世界,你要登上世界古典音乐的最高峰!——到那时,”她的声音低沉下来“我就能对别人说,那个世界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方绪雅,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吃东西、逛街、买衣服过的,我们是、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迎上董亚梅盈盈的泪眼,绪雅也泪如泉涌:“亚梅,我” 默默地注视看流泪相拥的两人,孟洁咬了一下唇,终于悄然离开了。 而金美娟亦张望了四周一番,也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演奏,还放弃吗?沉默了半晌,叶凛沉声发问。 “不”绪雅抬起头来,泪痕末干的娇美脸庞上终于绽开了发自内心的甜美笑容“我会努力的。” “那么,快准备吧。时间不多了。”叶凛几乎被她的笑颜眩惑,忙别过头去,冷冷地说。 “嗯,好的。”绪雅用力点了点头。 董亚梅也一边擦泪一边拿出随身的化妆盒来照镜子:“完了,妆都花了!对了“她扭头望向绪雅,盈盈一笑“绪雅,我来帮你化妆,好吗?” 她含笑点头。 当时钟敲响了七下,绪雅身着正式的礼服走到了宽广的舞台前方。 她的目光依次扫过乐团中低音提琴的金美娟,第二小提琴的董亚梅和第一小提琴的孟洁,最后落到了指挥叶凛身上。她迎上他幽深的黑眸,再无战栗、恐惧和惶惑。 她嫣然一笑。 她的眸光又向台下观众望去。那些端坐严谨、穿戴整齐的观众们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台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挥动了琴弓。 第五章 沸腾的狂欢中,协奏曲终于结束。 方绪雅缓缓放下小提琴,向台下望去。激昂的曲调刚结束,观众在一片沉默的寂静之后,骤然响起了如雷的掌声这掌声如此热烈,犹如广阔海洋上奔涌不息的波涛,有力地拍打着海岸。她,泪眼盈盈。 头顶上是眩目明亮的灯光。她周身笼罩在无上的辉煌之中,从未如此刻这般被万千双景仰的目光追随。她平淡温和一如溪流的人生,在此刻骤然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仿佛百川入诲,顺理成章,却又恍如一个甜美易碎的梦,虚幻而飘渺。 抬眼望去,她深深地凝望着叶凛,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他穿着正式的燕尾服,卓然屹立于舞台的灯光下,手中仍拿着指挥棒。仿佛为演奏中的激情感染,他的额头仍有汗水的痕迹,但一双黑眸炯炯有神,清亮有如星辰。俊秀的脸庞上,往日的冷漠倨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投入演奏后的激情和淡淡的疲倦 他察觉到她目光的注视,微侧过脸,淡淡一笑,似是嘉许又似是欣慰。 没来由地,绪雅仿佛全身心都松弛下来。她再次坦然望向台下,优雅地鞠躬谢幕—— 她所拥有的音乐,在此刻绽放出最美丽的光华。她,并非一无所有。 凝着淡淡的泪雾向台下扫视,绪雅突然对上了一双深遂的眼眸。微微一怔,她凝神望去,坐在贵宾席正中的中年男子,阴郁的薄届边勾起了一丝淡淡的欣赏笑容。他的身畔,是气质高雅、端庄秀丽的中年妇人,正对她展开温暖的笑面。心跳骤然加快,她最后望进了一双含笑的明亮黑眸,英俊脸庞的青年男子正对她抱以灿烂如阳光的笑容。 她几乎忘记了因为大过投入演奏,她几乎遗忘了前来欣赏演奏的观众中鼎鼎大名的贵宾 当代著名指挥家,身为东方人却得以出任波士顿交响乐团常任指挥的吉永龙夫,及其妻——著名长笛演奏家古永紫,其子小提琴新秀吉永司。 在以严苛著称的指挥大师吉永龙夫面前,她竟完全遗忘了他的存在一念至此,绪雅的心忍不住漏跳了几拍。 大师的评论无疑将会成为她和孟沽高下优劣的判别筹码她下意识咬紧了唇。 明天孟洁的演奏,会如何呢? 她情不自禁把蛑光投向了坐在演奏席上的孟洁,却意外地发现,她额上如雨的汗珠 “初次见面,你好。”吉永龙夫操着有些捌口的汉语,客套地点头“你是,方绪雅小姐吧?” 绪雅微微惊讶,腼腆地点头回礼:“啊吉永先生,你好!”吉永一家三口,都来到了休息大厅。团员们因激动都未曾离去,而乐团的领导也都赶到了。然而,吉永龙夫却首先开口与方绪雅交谈。 “你的演奏非常出色。”仿佛为了强调,仿佛是所知的词汇量不足以表达,吉永龙夫一边说话,一边比划着手势。 一直含笑立于他身后的吉永司站前一步,两人用日语小声交谈了一阵,由吉永司开口:“方小姐,我父亲非常欣赏你的演奏,可以的话,在这次他率波士顿交响乐团来华演出期间,想请你担任第二独奏。”他一口流利的华语,吐字圆润,发音清朗“我则是第一独奏。”他补充一句,俊秀的脸庞上绽开了淡淡的笑意。 “我?波士顿交响乐团?方绪雅受宠若惊,有些语无伦次“第二独奏吗? 吉永司凝视她略带惊惶的美眸,笑意更浓:“是啊!”“可是”绪雅呐呐地开口“我从来没有在大赛中获过奖,以前也没有担任独奏的经验,我真的可以吗? 从她断线的语句中听出了犹豫,一旁的吉永龙夫激动起来:“才能!艺术家关键在于才能!”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一时搜索不出适当的语句,只得在儿子耳边说了一大串日语。 好半晌,吉永司含笑又开口了:“方小姐,我父亲感到你似乎缺乏自信,他认为你很有才华,拥有无可限度的艺术潜质,这种机会你应该好好把握住!” “是啊!绪雅,好机会,赶快答应呀!”不用回头,绪雅也知道是董亚梅。她微微犹豫着侧过头去,果然见到董亚梅明朗的笑面。 “你好!吉永先生,我是乐团的第二小提琴,董亚梅!”她言笑盈盈地自我介绍。 吉永司忙报以微笑。 董亚梅打过招呼,忙把方绪雅拉到一边,小声说:“绪雅,你犹豫什么呀?这可是走向国际的好机会,快答应啊。吉永龙夫虽然是日本人,却是东方人中难得得到欧洲古典乐坛认同的指挥大师,而且还在世界著名交响乐团——波士顿交响乐团担任常任指挥能得到他的赏识,这可是咱们搞古典音乐的人做梦也要笑的好事啊。快答应吧?她殷切地凝视着绪雅的眼睛。 绪雅沉默地注视着她,良久,怯生生地问:“亚梅,你不再生气了吗? 董亚梅灿烂的笑面稍稍一僵,随即满不在乎地拍着她的肩,笑道:“讨厌啦!绪雅这是你的才能得到承认啊,去吧。”她的语气有些感伤起来“当然了,说我一点也不难过是假的,嫉妒啦,羡慕啦,都多多少少有一点但是,我们、我们是朋友啊!”她说得有点腼腆起来,微微咬了咬唇,她低声说“我一直都认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去展露才华吧!把握住机会啊,她说着说着,不由笑了出来“到你成名时,我也可以向别人夸口啊。” 绪雅怔怔地凝视她无邪的笑容,一种淡淡的感动慢慢溢满了心田,她的美眸中有泪雾氤氲而生:“亚梅,你”“讨厌,别哭啊。”董亚梅不自然地笑了起来,推搡着绪雅的肩头,她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眼中的感动情绪“你这样子好像我在欺负你呢。你以前可不像这样动不动就哭啊别哭了,啊?” 绪雅吸吸鼻子,抬起头来:“我们一直做好朋友吧?亚梅” “当然了!”董亚梅神气活现地频频点头,笑面如花“一直做好朋友!等你出名后,别忘了介绍金龟婿给我啊,条件像那边的吉永司就好了” 绪雅听得破涕为笑,含泪绽开了笑颜:“喂,一言为定!” 得到朋友的鼓励,方绪雅心中溢满了温馨的暖流。不由自主地,她抬头向厅中仔细梭巡,寻找那个强硬地闯进她的生活、改变她人生的男子 眼神一亮,在大厅一隅,她发现了他卓然挺拔的身影,然而,仔细看去,她发现,他脸上笼罩着凛例的寒霜,与他对话的,正是那位气质高雅、温和秀美的长笛演奏家——吉永龙夫的夫人,吉永紫。 在那一刹那,叶凛的眸光无意识地望向这边,与她凝视的目光在瞬间交会。然而,他却迅速地别过头去,隔绝了她探询他心情的举动 她望着他,远远地望着他,仿佛感染了他低落的心绪,忍不住轻叹出声。 霸道、强横、据傲他是第一个肯定她音乐才华的人,不择手段也要令她沉睡的才能苏醒的人也是好色粗暴,与她有肌肤之亲的人然而,却也是,她一无所知的人 她不知道他为何对她的音乐才华如此执着,不知道他阴晴不定的多变性格究竟源自何处,也不知道他过往的人生中有怎样的变故她只是看见眼前的他,仿佛光与影交错下的矛盾综合体,远远地、高高地、洞察世事般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用强硬近乎霸道的手段控制 着她的人生轨迹 她哭过,她叫过,她挣扎过然而,从何时起,她的心中悄然滋生了那样一种情愫一一她,想了解他。真的,想要了解他。 “孟首席,你好!”孟洁缓缓抬起头来,就看到了金美娟。 “今天方绪雅的演奏很成功啊。”金美娟巧笑嫣然“尤其是吉永龙夫金口一开,连原先和叶凛对立的刘副指挥都过去奉承她了”她眸光转向孟洁,若有深意“孟首席,你明天的演奏,我很期待哦!”“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持。”孟洁瞪着她,用冷漠武装自已“刘副指挥倒向哪边,与我无关。” 金美娟扬眉轻笑:“是吗?——那么,指挥大师吉永龙夫的称赞呢? 孟洁脸色微变,下意识咬紧唇,她说不出话来。一直注视着她的张杰见状,走上前来。 “那么,你是方绪雅的支持者吗?张杰冷冷地开口,直视金美娟“你发掘了她的才华,帮助了她的成长吗?还是只是受人操纵,做个提线木偶?”他语气尖刻。 “你”被识破居心后,金美娟颇为狼狈,支吾了半天,她说不出话来,只得悻悻走开。 “没事吧?张杰俯下身子,凑在孟洁耳畔询问。 “你不用来帮我!她咬紧了唇,低声喊道“现在没人会看我了,没人会在乎我了!连金美娟这种人也嘲笑我哈,这就是所谓的墙倒众人推'吧!”她苦笑出声,泪眼盈盈。 张杰微微心酸,叹息着安慰:“你不用这样啊!我,我很欣赏你的演奏,真的,非常欣赏” “你不要哄我了好不好!”孟洁哭出声来“我、我已经知道了,我知道我无法和天才相比,就算我再如何努力,再怎样练习,我也、我也胜不了天才!” 张杰看着她泪眼婆娑,忍不住黯然神伤。他迟疑着开口:“那么,你明天” “——我不要认输,我绝对不要认输啊!”孟洁语调轻颤“我多年来的辛勤练习,洒下了多少汗水,才当上乐团首席,我绝对不想拱手让人啊!方绪雅她凭什么,她什么都没做如果不是叶凛,她还是憎懂无知地拉着第二小提琴,和那群庸俗的女人一起玩乐嬉闹,根本 不会”语音哽咽,她说不下去。 “你会赢的!你会赢她的!”被她悲伤的表情感动,张杰激动地出语安慰“柴可夫斯基的曲子,是你最擅长的。那首小提琴协奏曲,虽然基调热情奔放,但仍充满了作曲家本人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及矛盾得不到解决时的苦闷与彷徨。那种孤独压抑的感觉是方绪雅表达不出的,只有你才能完美地栓释这支曲子的全部内涵!”他眸光深邃,闪动着难以揣测的变幻光芒。 “这么晚才回来?方绪雅刚踏迸门,就被叶凛叫住。 她不以为意,喜滋滋地点头:“啊,吉永先生和我谈了很久。他说要请我担任第二独奏,和他率领的波士顿交响乐团一起在华巡演” 叶凛坐在沙发上,冷冷她打断她:“你喝酒了? “啊,一点点。”她含笑额首“本来我说不喝,但却拂不过吉永先生的好意” “你得意得太早了吧?他再次粗暴地打断她“孟洁的演奏还没有进行,你就这样志得意满了?别因为被别人夸一句就飞上天了! 终于觉察出他的态度有异,方绪雅怯生生地垂下了头,迟疑地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叶凛稍稍一楞,随即别过头去!语气强硬:“没有!吉永龙夫还说了什么? “那个,关于第二独奏”绪雅小心着说:“他要我明天上午为他单独演奏一曲,以作最终的决定。” “哦。”他不置可否地答应了一声。 偷眼观察他的神色,绪雅踌躇着开“那个,我能去吗?”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叶凛闷声开口。 “亚梅也说这是难得的机会,她说好好把握住,我说不定能走向世界”方绪雅垂下了头,细声说“而且吉永大师也鼓励我你以前不是也称赞我有才能吗?我不应该去试试吗?我什么都没有,只有音乐了我想要尽情地演奏音乐” “你不烦吗?要去就去,用不着请示我!叶凛粗声打断她“很晚了,我要睡了!”他从沙发跳起来,疾步进了房间,用力带上了门。 方绪雅怔怔地凝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面,一种难以名状的哀愁浮上心头。怔仲地站了半晌,她走到沙发旁,拈起他落在那儿的cd 她回来前,他翻来覆去地,就一直在看这个吗?他十四岁时灌制的小提琴演奏cd 她咬紧了下唇,凝视着封套上他少年的稚气脸庞,深深地凝视着。 阳光从半开的窗帘缝中耀眼地洒下金辉,炎夏的闷热让他一下子没了睡意。叶凛在床上坐起身来,有些懒散地眯起眼,望向窗外。 林立的高楼大厦在朝阳中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和南部的晨景并没有多大不同和德国以及奥地利的都市清晨,也没有本质的不同吧? 天空下,是拥挤的高楼,是匆忙过客的巴士和地铁也是粘稠犹如乳汁的阳光,漂染着都市,朦胧而混浊地放大出空气中的尘埃 虽然世界如此光明,但那带着寒意的颤抖却犹在己身,仿佛铺天盖地弥漫在空气中的尘埃,怎么样也抹不去。他深吸一口气,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是夹杂着腥气的晨风。 有锅盆的轻微敲击声隐隐响起在耳畔,他皱了皱眉。披着衬衫走出房间的时候,他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方绪雅。 “你起来了?她穿着围裙,正在煎荷包蛋“我快要弄好了,很快就能吃。” 叶凛冷冷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能如此娴雅地微笑着急速涌上心头的,是近乎贱虐的毁坏和撕裂的欲望。他不屑地开口:“这么热的天,谁要吃这些!” 她僵在那里,但一会儿就挤出了温和的笑容:“我也刚榨了新鲜果汁,你喝吧如果你不想吃热的东西,我做水果沙拉” “我是中国人!在国外两年还没吃够这些吗?他不耐地打断她“大清早的,别败我胃口!” 被他的恶言恶语所伤,方绪雅深深地低下头去,说不出话来。叶凛漠然地看着她,激烈狂乱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种恶意的快感,与此相交缠的,是不断咬啮内心的惭愧。过了半晌,她抬起头来,怯生生地问:“你,喜欢吃什么早餐? 心底有狂暴地打碎她柔静表情的冲动,他罔顾良知的谴责,嘲讽地说出恶意刁难的要求:“很简单,小米粥和酱菜。”他凝注她温和平静的从容笑面,在心底诅咒。他如愿以偿地在她温柔的笑脸上读到了受伤的表情,仿佛麻药中毒者恣意享受着残虐的快感与羞惭的煎熬两者交汇的刺激,线条优美的簿唇勾出一丝冷的笑容。 “今天,来不及了。”她迟疑地吐宇,眸光暗淡。“我明大就去买小米和酱菜你今天先喝果汁行吗?” 他直直地凝视着她,深深地凝视着她,被她那种深信不疑的温柔和顺从击败,无奈地斥问出声:“你为什么这样?” 扼?她睁大了茫然的美眸。 “你为什么不发脾气?你为什么不反抗?他大叫出声。” 方绪雅望着他,美眸迷蒙如烟,叹息着开口:“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我已经习惯了”她低垂了眼眶“在过去二十多年的岁月里,我巳习惯了柔顺地微笑和服从而反抗和发泄,我,也许只有通过音乐,才能表达出来吧? 沉默了半晌,叶凛沉声说:“你今天上午不是要去见吉永龙夫吗?” “啊?她迷惑不解。 叶凛别过头去:“快点去吧。他最讨厌人迟到。” 在领悟了他的含意后,方绪雅绽开了甜美的笑容:“好、我马上去!”她灿烂的笑面如同美丽的鲜花,纯真无邪。 方绪雅走进乐团的时候,意外地遇见吉永龙夫的夫人——吉永紫。 即使在醋暑的高热中,她身着白色夏装套裙,幽雅地站在那里,仍给人以冰肌玉骨、清凉无汗的感觉。虽已年过中年,吉永紫的微笑仍给人以清纯无邪的感觉。 方绪雅微微吃了一惊,走到她身前,腼腆地含笑点头,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好!方绪雅小姐。”出乎意料地,吉永紫率先说话,且是地地道道的普通话。 “啊!”绪雅有些慌乱地点头回礼,颇为意外“吉永夫人,你好。” 她读出了绪雅眸中的惊讶,含笑解释:“我原本是中国人司和龙夫的华语,也多是我教的。” 绪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似乎是对她坦率的言语表示认同,吉永紫笑意更浓:“方小姐,我能打扰你一下吗?” “啊,好的。”方绪雅忙点头应诺。两人举步欲行,方绪雅忽然放慢了步子,略有迟疑,但是” 吉永紫微笑着开。”我知道你等一下要在龙夫面前演奏,我不会耽搁你太长时间的。”她顿了一顿,提出折衷的建议“这样吧,我们就在乐团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吗? 绪雅如释重负地点头:“啊,好的。” 她当先领路,带着吉永紫向乐团里走去。想了一会儿,她决定借用指挥的休息室,于是先到置物室放下乐器,拿了叶凛的备用钥匙。 吉永紫却怔怔地停下脚步,凝视了她的小提琴半晌,缓缓开口:“这——是你的琴? “啊。”绪雅不明就里,额首答应。 “那个”吉永紫踌躇着要求“给我看一下,可以吗? 绪雅怔仲地点头:“好。” 吉永紫缓缓打开琴盒,仔细端详着那把提琴,神情凝重。半晌,她关上盒盖,抬起头来,含笑说:“可以了,谢谢你。” 绪雅呐呐地点点头,怀着一头雾水领她进了休息室。“请问“绪雅怯生生地发问“有什么事,要跟我谈? 吉永紫却不徐不急,仔细打最着休息室半晌,含笑开口:“这间,是叶凛的指挥休息室吧? “啊,是的。”绪雅纳闷地点头。 吉永紫凝视着她清澄的美眸,良久,叹息着问听说,你和叶凛正在交往? “啊?冷不防被问这种问题,绪雅听了一惊“那个”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吉永紫深深地低下头去:“请回答我,好吗?她缓缓抬起头来,娴雅温柔的脸庞上出现了一种担忧和惋惜交织的奇异神情“叶凛是我的亲生儿子” “啊?绪雅大吃一惊,一时之间更加说不出话来。 把她的震惊尽收眼底,吉永紫恢复了常态,温和地笑了“我是龙夫的续弦,你不知道吧?司也是龙夫前妻的儿子。而我,原本是叶钧的妻子,叶凛是我们的孩子” 方绪雅恍然,呐呐地点着头,一时沉默不语。 吉永紫含笑接道:“我是叶凛的生母,关心他的心情,相信你也能了解。希望你告诉我你和他,目前同住在一起吧? 绪雅微红了玉面:“是的不过”眼前忽而掠过他熟悉的脸庞,她把否认的话吞下了喉咙,含羞点头“是的我们,也算在交往。 古永紫眸光中忧色更浓:“听你们乐团的人说,你原本只是第二小提琴? 绪雅一楞,茫然地点头:“是啊。” “是——叶凛一手发掘了你的才华?吉永紫紧接着追问“是他力排众议让你当上独奏?” 绪雅更加迷惑,只得答应:“是啊。” 吉永紫叹息出声:“但是,你获得龙夫的赞赏,是他意料之外吧? 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那晚叶凛不耐的神情,绪雅若有所悟,却又迷惑不解,唇中吐出的,却是与事实相反的句子:“不是,他也很为我高兴” 吉永紫凝视着她,深深地凝视着她,眸光中那种怜悯与担优更形明显,她叹息着开:“你——要小心他啊”“啊?绪雅百思不得其解。 吉永紫沉默地望了她半晌,摇了摇头。“没什么,时间不早了,你过去龙夫那里吧。” 没什么? 怀着困惑不解的心情,方绪雅来到了吉永龙夫面前,他的妻子和儿子也在场。 然而,绪雅礼貌性地向吉永紫点头招呼时,她却只是神情漠然地点点头,仿佛并没有对绪雅说过那番话。 轻轻放下琴盒,绪雅的手指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迎上吉永紫的视线,她是那么恬静淡漠,绪雅完全坠入了迷茫的浓雾之中 吉永紫,是叶凛的生母。那么,她的话—— 迷乱茫然的情绪笼罩了全身,她情不自禁咬紧了唇。坐在吉永龙夫身旁的吉永司却扬了扬眉,对她展开了一抹安抚性的温和笑容,令她揣揣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吉永龙夫炯炯注视着她,用日语说了些什么。吉永司忙含笑解释:“方小姐,家父说你选一首擅长的独奏小品演奏一下,只要展示水平就好,不用紧张。”他灿烂的笑容犹如阳光温暖了她慌乱的心田。 她温雅开口:“我想演奏的是,克莱斯勒的维也纳随想曲。”平神了心情,她缓缓打开琴盒,却在瞬间惨白了脸 小提琴,叶凛送给她的那把名贵小提琴一一不见了! 坐在对面的吉永龙夫没有看见她琴盒里的情景,不耐地发问:“怎么了? 吉永司望见她惊惶的神情,若有所悟,疾步走了过来,看见空落的琴盒,微微一怔:“你忘了带小提琴吗?” 绪雅慌乱地摇头:“不、不是,本来在的对了,吉永夫人之前还看过”她抬起头来,求助般地望向吉永紫。 吉永紫没有回避,迎上了她的视线,恬淡的眸光中是了然于心的怜悯。良久,吉永紫叹息一声,别过了头去。 绪雅咬紧了唇,惶惑慌乱的情绪如潮水一般在心底涌动,她茫然无措。 “到底怎么回事?”吉永龙夫用日语吼了出来,征询地望向儿子。 吉永司迎上绪雅怯生生的双眸,一种异样的情愫浮上了心头,他回身拿过了自己的琴盒,含笑开口:“你先用我的小提琴,好吗? 绪雅怔怔地望着他俊朗温和的脸庞,美眸中有雾气氤氲而生,她怯怯地凝视他,却动作凝固,无法作出即时的反应。 “来,先用我的琴演奏。”吉永司不厌其烦地柔声安慰,硬拉过她的手,塞进了自己价值不菲的名贵乐器“不用慌张。” 绪雅迟疑地接过小提琴,怔怔地凝视着他,说不出话来。 古永龙夫已焦躁地离座而起,看到绪雅空荡荡的琴盒,总算大致猜到了情况。顿了一顿,他激动地用日语大吼出声:“身为一个小提琴演奏家,竟会弄丢乐器,太可耻了!这是对音乐的侮辱!请你回去!我不想听这种人的演奏!” 虽然并不太懂他的语意,绪雅却从他愤怒的神情中了解了端倪,她低下头去,眼泪盈盈欲滴。吉永司站在她身旁,怜惜地注视她颤抖的肩头,神情黯淡。 “是啊,这种人不配演奏首乐。”张杰操着流利的日语,不请自来地推开了室门,施施然走了迸来“吉永先生,你有没有兴趣听听我们乐团原任独奏兼首席的小提琴? 吉永龙夫瞪着他,沉声问道:“你是谁? 张杰含笑答道:“初次见面,你好。我是乐团的无名小卒,不值一提,但我想让你听听另一个既富才华又不懈努力的小提琴手的演奏。” 吉永龙夫沉默地与他对视了半晌,缓缓坐回原位,不置可否地说:“也罢,既然我来了,听听也无妨。” 吉永司着急地说道:“父亲,你”吉永龙夫恍若未闻,径自吩咐:“让她过来。” 门扇再度被缓缓推开,孟神情凝重地走了进来,首先向他鞠躬问好。 绪雅怔怔地立在一旁,说不出话来。 “你的水准何时变低了,连这种人的琴也肯听了?”带着嘲谴和挑衅的语气,出现在门口的,正是叶凛。 “你”吉永龙夫瞪着他,欲言又止,瞳孔又慢慢收缩。 而吉永紫的视线,亦落在他的身上,带若淡淡的怜悯,淡淡的忧伤的恬静的目光。 “你好,叶大哥”礼貌起见,吉永司含笑对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问候。 叶凛撇了撇嘴,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怔仲而立的绪雅身上。他深深地望着她,望进她澄明惶惑的美眸里,更望进她茫然迷乱的心底,轻扯唇角,绽开了一朵漫不在乎的笑容“怎么了?” 绪雅被动地望着他,并没有逃开,喃喃地开口:“琴不见了你送我的那把琴” 他笑意更浓,眸光闪烁:“是啊,那把琴,不该在吉永龙夫面前演奏。” “啊?绪雅茫然睁大了美眸。 “那是我的琴。”他脸色一沉,敛去了笑容“若你想在吉永龙夫面前演奏,就该用自己的琴。”他冷冷地望着她,冰寒的俊脸上已一丝笑意。 “啊?绪雅下意识咬紧了唇。 他稍稍顿了一下,又浮现出那种带着三分倔傲、三分轻狂、还有三分玩世不恭的笑容来。没有说话,他望着绪雅,从身后带出琴盒来。 “我的琴?绪雅茫然地走上前去,接过了琴盒。 “啊。”他随口答道,即一扬剑眉“你自已的琴。” 怔怔地打开琴盒,绪雅望着那把曾跟随自己多年的小提琴,一种淡淡的酸涩缓缓在心底流淌。她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他,口唇张开,却说不出话来。 吉永紫远远地,怜悯地看着他们,叹息出声:“凛,方小姐的琴是你拿走的吧?” 叶凛抬眼向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是真的吗?绪雅颤抖地问出了声。 叶凛微微一晒:“那是我的琴。要想飞黄腾达的话,用你自己的琴,自己的实力。” 吉永紫一直注视着他们,叹息着摇了摇头。 “好了,你可以演奏了。”叶凛耸耸肩,转向吉永龙夫“你也可以听听真正有才能的演奏了。”他的眸光不屑地扫向孟洁和张杰“至于这种低劣的演奏,我劝你还是不听也罢。” 吉永龙夫望了他半晌,点了点头,转向方绪雅:“开始吧。” 吉永司关切地向绪雅说:“父亲说你可以开始了不过,你不要紧吧? 绪雅转头望向叶凛,怔怔地望着他,眸光迷离。良久。她回过头,深吸了一口气:“没事。我开始了,克莱斯勒的维也纳随想曲。” 在众人的注目下,她,挥动了琴弓 方绪雅的琴声,时而激烈沸腾、热情洋溢,时而优雅舒缓、哀愁无限维也纳圆舞曲风格的曲调,在她的演绎下华丽优美,而又诗情画意,令听者无不沉醉。在引子的旋律动机中,她静静地结束了全曲,随之响起的是吉水龙夫响亮的掌声。 “精彩!精彩极了!”他用生硬的汉语大声称赞。 绪雅,泪眼盈盈。 她沉睡多年的才华,已如破土而出的新苗,茁壮成长起来,再没有什么可以阻碍在多年的休眠中,她隐藏体内的激情和灵性已积贮太久,迫不及待要得到发挥。 她情不自禁望向叶凛,深深地望着他,从那张淡漠的俊脸上找寻着他内心的真相—— 若她是休眠的种子,他便是召唤的春风; 若她是深埋地底的琥珀,他便是辛勤挖掘的采矿人; 若她是积贮地窖的陈年美酒,他使是那个着意拍开泥封的品酒师 他真的,真的是那个,藏起她小提琴的人吗?她,泪如泉涌。 第六章 因为日程安排得很紧,听完绪雅的演奏,吉永龙夫不久就携同妻子吉永紫匆匆离开了。出乎意料的是,吉永司留了下来。 从叶凛一进来就被遗忘了的孟洁和张杰,尴尬地留在现场,目送吉永龙夫离去。过了半晌,孟洁咬紧了唇,冲了出去。张杰也随即追了出去。 方绪雅怔仲地站在原地,连小提琴都没有放下,只是深深地凝望着叶凛,以一种接近痛苦的柔情,深深地凝望着他。 “叶大哥,真的是你拿走了方小姐的琴?打破寂静的人是吉永司。 叶凛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径自对绪雅开口:“不错啊,演奏没有怯场,才能得到肯定了,自己也有自信了吧? 绪雅望着他,一时间柔肠百转,说不出话来。 吉永司忍不住质问出声:“你为什么那么过分?拿走方小姐的琴,扰乱她的心情不说你明知道,家父对不尊重音乐和乐器的人会你差点毁了方小姐!”他神情激动。 “你好烦哪!”叶凛闲闲地打断他“这件事,与你无关吧?他沉下了脸,阴沉地说“何况,天才是不会被毁掉的!无论是什么人、什么事”他冷冷一笑。 听出他话语中强烈的嘲弄和戏谴之意,方绪雅心痛如绞,涩声开口:“你不想我来演奏吧?你不想我在吉永大师面前演奏吧? 叶凛转过头来,盯了她一会儿,悠然点头:“啊。” 她摇摇欲坠,那种强烈的心痛犹如万千钢针扎入心 底:“所以你”她下意识咬紧了唇,再难吐出一字一句,连唇被咬出血来也浑然不知疼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学会了全心全意地信赖他? 她明知他是轻狂倔傲、粗暴冷酷、反复无常的陌生男子啊!她不知道他的真心,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可是,从何时起,她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地相信了他,依靠着他。 她望着他,泪光浅然,却始终不肯落下泪来。 吉永司在旁怔怔地凝视着,一种温润怜惜的情愫缓缓在心底涌动。他扭头望向叶凛,愤怒地斥问出声:“叶大哥,你还不向方小姐道歉!” 叶凛耸耸肩,微微一晒,他转身向门外走去,听若未闻。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绪雅悲从中来,却倔强地不肯抽泣出声,双手微颤,她的小提琴砰然落地,重重地摔了下来。 听得声响,叶凛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淡淡对地上扫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别过头去,欣然地出门。 绪雅蹲下身来,反复轻抚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小提琴,泪水终在那一刻夺眶而出。她清浅的泪水绵延不绝地滴在琴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正如她本人,拼命压抑着鸣咽的声音。 吉永司望着她,心弦震颤。 “孟洁,孟洁!”张杰追在她身后,大喊着她的名字,企图制止她的狂奔。 “你追来干什么!”后无退路,孟沽在惯常的演奏厅尽头停下了脚步,满脸泪水地叫喊出声“我丢脸丢得还不够吗?你还要看我的笑话吗?” 张杰走上前来,一脸沉痛:“对不起,我没想到会造成这种结果”凝视她含泪的脸庞,他忙出言安慰“可是,一切还没有成定局,今晚你的独奏,才会决定比赛结果” 他的话语湮没在她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中:“没有了,今晚的独奏我,再也没办法演奏了” 什么?张杰震惊地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再也没办法拉小提琴了!”孟洁抬起泪脸,大声哭诉“在那种情况下,她还是拉出了维也纳随想曲那种震慑人心的旋律我、我再也不能,演奏 小提琴了!我不甘心啊,那、那就是天才与凡人的区别我再怎样努力也不行了” “孟洁,你听我说”张杰按住她的肩头,竭力想安抚陷入狂乱的她“不会的你只要” “不行的啊!孟洁用力推开他,泪眼婆娑“我已经不能再拉小提琴了!只要一碰触到小提琴,我的手就会颤抖你看,”她把双手凑到张杰眼前“这种颤抖怎么也无法停止,我,永远没办法再”她语音硬咽,泣不成声。 张杰怔怔地凝视着她,叹息着开:“你、不用这样吧。不用想着超越方绪雅也罢,今晚你只要平静地演奏,我相信” “你不了解啊。”孟洁用力摇头“那种面对天才的无力感我” “你和方绪雅最大的区别不是在才能上。”突如其来,冷冷地打断她断续吃语的人是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叶凛。 “你”张杰震惊地望着他,眸中露出戒备的神情。 叶凛漫不在乎地望着他,悠闲地开口:“你把我的小提琴藏到哪里去了? 此言一出,连孟洁也不自觉止住了抽泣,退后一步,站到张杰身后。 “你、你在说什么?”张杰勉强开口。 叶凛冷例的目光射向孟洁“你不能拉琴的更大原因是因为发现自己即使耍了手段也赢不了对手吧?” 张杰慌忙反驳:“你胡说什么” 他的话被孟洁重又响起的哭声打断,他回过头,望着身后失声痛哭的孟洁,讷讷地收回了下半句话,低下头去。 叶凛冷冷地望看她,悠然道:“果然是这样” 孟洁说不出话来,泪水犹如远山的清泉,绵延不绝地流下脸庞。 “不是的!”张杰忍不住疾声开口“把方绪雅的小提琴拿走的不是孟洁,是我!这主意也完全是我一个人出的,与她无关!” “是吗”叶凛冷冷地看着她“但是她是知道的,不是吗? 张杰说不出话来。 叶凛望着他们,沉歇了半晌,终于开口:“你失败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才能“他炯炯注视着孟沾“而是你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 “方向?孟洁怔怔地重复。 “你是——为了什么而演奏小提琴?叶凛冷笑着质问。 “为了什么?她止住了啜泣,怔仲出神。 叶凛淡淡一晒:“拼命练习、反复演奏,你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但是,你不是为了音乐吧?他犀利的眼神仿佛洞穿了她的内心“为了出人头地,为了当上乐团首席,为了飞黄腾达一举成名吧?” 孟洁怔怔地望着他,口唇张开,却哑口无言。 “你想过是为了音乐本身吗?叶凛撇撇唇角“别忘了,音乐是最能够反映人心的艺术,你演奏时,你的内心全都明明白白展现在你诠释的乐曲中了抱着功利的目的去演奏、你的音乐的确太低劣了!”他轻扯唇角,微微一笑“如果真要区分天才或庸人的话,相信这就是唯一的标准了。天才,是为了音乐本身而演奏的! 孟洁满眼震慑,却说不出话来。 “对了,拿来吧。”他扭头望向张杰“还我的小提琴来。” 张杰呆呆地取饼小提琴给他,他皱了皱眉,示意张杰直接放进他拿来的琴盒,随即举步离开,再没说话。 孟洁怔怔地目送他远去,本已干润的眼角再度沁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方小姐、方小姐!” 吉永司的连声呼唤终于让方绪雅由怔仲中回过神来。”啊,对不起。”绪雅敛眉点头“什么事? 吉永司眷恋地凝视她微带哀愁的眉宇,轻声道:“你还在为叶凛的事” “不、不是。”她忙摇头否认,勉强扯出一朵微笑“我只是有点出神而已。” 吉永司沉默下来,望了她半晌,忽而含笑问道:“菜合不合胃口?不如再点些” 方绪雅微微一愕,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餐盘,发现自己作出神时已把盘中的菜肴搅得不成模样。有些尴尬地抬起头,她羞涩一笑“不必了真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吉永司宽容一笑,连连摇头:“不是,其实是我不好,选了这种餐厅。方小姐更习惯吃中式餐点吧?” “啊。”方绪雅微微点头,态度自然起来“其实我很少在外面吃,因为习惯了自己做饭。” “啊?吉永司微带惊喜地抬起头“方小姐擅长烹饪吗?有机会的话,很想尝尝方小姐的手艺啊。” 被他夸得害羞起来,绪雅低下头去:“也不是擅长,只是从小做惯了。一些家常菜而已,怎么好意思让吉永先生品尝” “不,有机会我一定要尝尝。”他认真地要求。 她微微一愕,将他的认真尽收眼底,若有所悟,缓缓点了点头。 餐桌上一时陷入了寂静之中。 “呵,对了”为缓和气氛,两人不自在地开口,又不期异口同声,忙不迭收回了话语,互相尴尬地含笑解嘲。 互相推让了一阵后,绪雅含羞轻声道:“吉永先生的演奏,我至今还未在现场聆听过。我很期待早日听到” 吉永司望了她一眼,含笑开口:“只要方小姐想听,我随时可以献拙。” 听出了些微的弦外之音,绪雅楞然望向他的双眸,被他深邃的眼神捕获,心弦轻颤。低垂了眼睑,她轻声说:“这次吉永大师能肯定我的才能,使我可以和你们同台演奏,好像做梦一样,总觉得不像真的” “怎么会呢?他不解地反问,含笑开导:”你的才能就如沙砾中的黄金,璀璨耀眼,怎样也不会被埋没啊。我也很期待同你的合作。” 绪雅缄默不语,静静地望着对面温文含笑的年轻脸庞,如水的眼波却巳透过他,看见了另一张年轻俊朗的倔傲面孔。 她若是漫漫黄沙中的金屑,叶凛就是那个慧眼识珠的淘金人 然而,叶凛他是本着什么样的心态去激发她,挖掘她、栽培她的呢?音乐伯乐?怜才之心?兴之所致?又抑或,只是想要以她作为平淡人生中一时的调剂品? 她情不自禁握紧了身畔琴盒的背带。”方小姐“注视了她片刻,吉永司试探着开口“如果不嫌我冒昧,我想诸问一下,你和叶凛” 话没有问完,绪雅已深深低下头去,咬紧了唇。 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吉永司忙改变了话题:“你的提琴因为这次偶发事件不见了,你不能总用现在这把小提琴吧?毕竟” 绪雅怔怔地抬起头来。 “不嫌弃的话,我有一把备用的琴,送给方小姐你,请接受吧。”他合笑述说。 她望着他,心头震慑,说不出话来。 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心头的迷乱,方绪雅走进了乐团。 不出所料,在步入置物室前,她在走廊上遇见了叶凛。 犹如心灵感应,不约而同地,两人刻意放慢了脚步,眸光纠缠,擦身而过。那种潮水般的悸动无声地在胸口涌动,他望着她,口唇张开,欲言又止。 她注意到他神情的动摇,甚至眼角余光膘到他手中那具琴盒,却缄默不语,漠然地走过他的身畔,任凭心底苦涩的情澜狂乱地掀起滔天巨浪,终是没有回头。一一不能信赖你的话,就让我远远离开吧。她的眸中有雾气氤氲而生。 “绪雅,你终于来了!”董亚梅兴高采烈地从置物室中迎出来,老远就在嚷“大新闻,大新闻,快来看啊!”方绪雅微微一愕,诧然问道:“什么事? “来看就知道了!一直唯董亚梅马首是瞻的刘芝和王蕾也恢复了以往的态度,热络地对绪雅招手“管保你大吃一惊! “是吗?绪雅淡淡地反问,应声走上前去,果然吃了一惊。 “你好,绪雅。”孟洁含笑向她点头。 含笑她在笑耶!而且,她 一直紧紧盘在头顶的发髻放了下来,长长的黑发显然精心修剪过,在柔和的灯光下泛出清丽的光泽。平日就算担任独奏也只是简单化妆了事的朴素脸庞上,经过了美容师的精心妆点,秀眉绛唇,明艳照人,与平时“老姑婆”的形象简直叛若两人。 “漂亮”方绪雅怔怔地凝视着她,情不自禁呓语出声“好漂亮啊!”董亚梅凑在她耳边,小声咕浓说:“吃惊吧?她今天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是看门的霍老头,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还以为今天太阳搬家从西边出来了呢。” “但是、很漂亮。”绪雅用力点头以强调语意“亚梅,你觉得呢? “啊,这么说是啊。”董亚梅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闷声说“老姑婆打扮起来也像模像样呢。不过绪雅,你不觉得古怪吗? 她楞然睁大了美眸“啊?” “这种反常的行为啊!”董亚梅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今晚她的独奏也是和你未完的比试啊,说不定她想耍什么阴谋!” “不会吧。”绪雅被她的口气逗得失声而笑。 “怎么不会?”亚梅理直气壮地辩驳“她为了往上爬绝对会不择手段的!绪雅你一定要当心。”刘芝凑过头来,小声说:“难不成她想用美人计勾引吉永龙夫?” “才不呢。”王蕾出言反驳“她的目标一定是吉永司。” “不会吧?绪谁苦笑着望向这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而此前一直萦绕心头的哀愁和怅惘,终于慢慢消散无踪了 “不如我们在她演奏时出时使绊吧!”刘芝忽发奇想。 “不行不行!董亚梅大声反对“我怕叶凛会炒我们一一” 王蕾扬扬眉:“怎么会!我们是帮绪雅啊,以他跟绪雅的关系” 刘芝笑出声来:“就是嘛!他心爱的小雅”她特意扮出娇哆嗓音念了一声,引起一阵哄笑,众人的目光也均饶有趣味地投向方绪雅。 她微咬着唇,勉强在脸上绽开了一朵温雅的微笑,低声说:“我想,比试凭实力取胜才是对的。” 董亚梅说道:“绪雅的琴艺,不用别人帮忙,也一定能赢老姑婆!”因为,只有她一人,只有董亚梅一人,察觉了隐藏在绪雅含笑美眸中的哀愁和伤痛是的,方绪雅是她董亚梅所深深厌恶又深深喜爱的挚交好友。 柴可夫斯基的作品,在孟洁往昔的演绎下,这种孤独压抑的感觉强调得更加明显。纵然作品主基调是热情奔放的,从她指尖流泻出来的乐曲依旧摆脱不了那种低沉郁闷的隐痛,犹如终年不见阳光的黑暗牢狱 然而,今天,孟洁的演奏却仿佛淋浴了春风和阳光,音色明亮而温暖。或许在表现力的激烈强度方面比以前还稍有不如,但,却令人从心底深处体会到温柔和谐的感觉。 方绪雅情不自禁抬眼望向孟洁,那张经过了精心修饰的美丽脸庞在柔和的灯光下泛出清浅的光泽,眼波如醉,巧笑嫣然是她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孟洁。 “绪雅,对不起。”演出结束后,孟洁含笑对绪雅说出心平气和的道歉。 绪雅怔怔地凝视着她,迷惑不解。 “我为了赢你,做了卑鄙的事呢。”她含笑解释“那个时候,被利禄冲昏了头脑,我差点忘记我是为了什么而学习音乐,演奏音乐的了!”盂洁顿了一顿,思索的眸光静静停留在了远处的叶凛身上,自嘲地一笑“倒是叶指挥点醒了我,真想不到啊。” 绪雅心弦微颤,若有所悟却又疑团未释,欲言又止。 孟洁低垂眸光,看见了她未曾放下的小提琴,讶然问道:“叶指挥还没把琴给你吗?你用的是这把琴?” 绪雅疑云更深,反问道:“什么意思?” “那天,我和张杰已经把琴交还给叶指挥了!” 孟洁淡淡的一句话语,却使绪雅心潮起伏:“拿走那把小提琴的,是”绪雅语调颤抖。 孟洁终于察觉了她的神情变化,心中恍然,叹息着说:“是吧,使出卑鄙手段的人,是我与叶指挥无关!” “但”她眸光惊栗。 盂洁看在眼中,叹息更深:“那天在吉永大师面前,我不知道叶指挥为什么那样含混不清地说话,引起误导。但是,为胜过你而采用卑劣手段,拿走你小提琴的人,确实是我和张杰,和叶指挥一点关系也没有!” 绪雅震惊得动弹不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不大了解你和他之间的事。”孟洁眸光低视,惋叹着说“如果是我上次的卑劣举动导致了你们之间的误会的话,我深感抱歉我现在很清楚地知道,你是以无可置疑的才华和灵性,以及大多数人,包括我都遗忘了的,对音乐的热爱去演奏,并博得赞赏的。我从前 如果说过一些伤害及侮辱你和叶指挥的话,我在此一并收回” 见她们交谈了一段时间,张杰有些担心,悄然走近,站在了孟洁身后,眉宇间有淡淡忧色。 察觉了他的举动,盂洁回眸一笑,点头示意,又对绪雅转回头来:“我希望你们的感情不会因为误会面导致变故。毕竟,”她情不自禁又回头看了张杰一眼,脸上浮现了温蜂而略带羞涩的笑容“情人之间的知心和恋慕是最难能可贯的东西。” 啊?几乎是下意识地,绪雅睁大了美眸“你们” 张杰和孟洁含笑互望一眼。由张杰踏前一步,自然而然地伸于揽住了孟洁的肩头,笑着宣布:“我们预定今年十月结婚,到时一定要来喝我们的喜酒。” “当然,我一定去。”绪雅笑吟吟地点头,眸光已情不自禁地投向了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琚傲而立的高瘦男子,那个改变她命运的人情人之间的知心和恋慕? 她之于他,真的是情人,抑或 份佛着了魔般,她痴痴地望着他,被本能支配,蒙蒙懂懂地向他走去,像是无法抗拒的万有引力,整颗心神全为他带动,身不由己地再度踏入容易受伤的陷井—— 盛夏里特有的炽热在空调开到极至的房间里也无法消除,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闷。她在一片死寂的静寂中,听着自己乱了节奏的心跳声一步步地问他走去,仿佛扑火蛾,无法抗拒对光明的向往—— “啊,是你!他别过头来,淡淡一晒“今天的演奏很成功。你的才华也得承认了。” 他说的活流水般滑过她的意识,她睁大了明眸,只是直直地瞪着他,隔了良久了才吐出一字一顿的问话:“那天的小提琴,不是你拿的吧?” 他怔了一怔,随即含笑点头:“是啊。” 呼吸急促起来,她深深地凝望着他,明眸如水,满眼迷离:”你知道是被张杰和孟洁拿走,后来特地去要了回来?” 他剑眉一扬,再度含笑点头:“是啊。” “那么,”她的话语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你为什么,在那天说出些引人误导的话?” 究竟人有多少表象,心与形之间的隔阂又有多深?究竟情人之间的恋慕有多少种模糊难辨的样子?而,我之于你,究竟有着怎样微妙的牵缠与关连? 她红唇颤动,美眸迷离再难吐出片言只语,只是深深的凝视着他,凝视着他那双亮如点漆的深邃黑眸,仿佛要一直望进他的心底里去。 他剑眉微蹙,随即缓缓舒展开来,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他吐字出声:“因为想让你动摇,因为想看你——失败的样子!” 深吸了一口气,绪雅忽而淡淡地笑了起来。凝视眼前这张洒脱微笑的英俊睑庞,刻毒的用心和冰冷的言语已不能使她有丝毫动摇,瞬息之间,确定了的是迷惘已久的心情——她方绪雅,爱上他了! 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什么地方。她,已经爱上他了! 软弱、胆怯、踌躇,犹豫-一然而,真真切切地、无庸置疑地,她爱上他了! 在受伤之后的畏惧不前心态中,从七岁到二十三岁的漫长岁月里,她不曾、不愿、也不敢真正地爱过一个人。长久以来,她甚至还把对熙言的依赖和眷恋误解为爱情。这一刻,慕然醒悟到的,却是——爱上了眼前这个阴晴难测、变幻无常的男人的事实! 是为了什么才会爱上他的呢? 强硬粗暴地将她自混浊的泥沼中挑选出来,罔顾她的哭泣和挣扎-一却又在,她千辛万苦绽放了光芒的时刻,将冷酷的打击加诸于她脆弱的心灵上-一 难以揣测的多变的男人哪!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会爱上他,在何时间地爱上他;理智所告诉她的,是不应该爱上他,没有理由爱上地一甚至是在爱上他的时候。也要拼命否认和拒绝爱上他! “我不会失败的”她嫣然一笑“你也应该知道这一点才是。毕竟,我是你亲自相中的有才华和能力的小提琴手。那种程度的挫折和打击,又怎能妨碍得了我?” 他愕然回望地,自那张清丽含笑的玉靥上读不出动摇和受伤,映入视野的,是她黑白分明的翦水双眸中闪烁的自信和坚定,是她一脸的决绝! “开始、成长了啊”他淡淡地吃语,眸光深邃难测。 沉默地对视了半晌,他举起了手中的琴盒:“那么,物归原主吧。我送给你的小提琴,你可要保存好了,不要再遗失了! 美眸一转,她轻轻摇了摇头:“拿了回去的东西,又怎么能再送出手呢?她眸光闪烁“我不能再接受一次了!” “你”叶凛情不自禁微蹙了剑眉。 绪雅淡然一笑,背过了身去,起步离开。 脸上的笑容适度而得体,行走的步伐优雅而从容,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平稳一如常态。她全身上下一丝破绽也没有。 唯一的破绽,是心上的那道伤口,每离开他一步,痛楚就逐渐扩散,一直深入到骨髓里面痛、彻、心、肺。 不能、绝对不能爱上这个人啊! 即便是逐渐成长和蜕变了的今日,即使是她已初步滋生了爱的勇气的今日,她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是她最不该爱上的人。 不能忘怀的,是她千疮百孔的内心毫无防备地被他强行窥视,是她拼命守护的记忆毫无保留地被他冷酷洞察在明悟了自已初恋心情的同时,涌上心头的,只有暴露在最需要隐藏的人面前时无法扼止的恐惧和战栗。 绝对不该——爱上这个人啊! 那种一方在明,而一方绝对在暗的恋情,注定是一场心碎神伤的痛苦既然如此,就让它早点终结了吧!她是一个,只会在绝对的爱和形同陌路间作出抉择的女人 “就算你成长了,离找到正确的生存之道还远着呢!”叶凛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朗声开口“羽翼末丰就想离开了吗? 她停下脚步,情不自禁回过头去,迎上他的视线,心弦震颤。 “我所挑选的小提琴手,”他黑眸含笑,却语音清冷“你真的、不会失败了吗? 她望着他,深深地望着他,所有的强悍和武装终于在一瞬间卸落。泪如雨下,她颤声问出了口:“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你就非得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我吗? 被她清浅的泪水震慑,他缓缓走上前来,收敛了一贯的玩世不恭的嬉笑,迎上了她含泪的明眸,良久无语。 泪水潸然而下,她无法抑制地硬咽出声,纤瘦的肩头也颤动起来,此情此景,令人侧然生怜。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叹息般的低沉嗓音,从那双深邃黑眸中涌出的,是怜惜和痛楚交织的复杂眼神“对不起”他低暗地说。 她震惊地抬起凝泪的美眸。 被她无邪的眼波吸引,叶凛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几乎是意识恍忽地,俯下头去,吻上她清冷的芳唇。 那只握惯了指挥棒的大手轻轻捧住她泪痕未干的娇美脸庞,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擦拭着犹带温热的泪液,他吻着她,难分难舍。 这是一个冰冷而咸涩的吻——冰冷的是他的唇,而唇上沾儒的是她清芬的泪水,咸涩一如深幽的海水-一没有欲望和热情的吻,然而却又是,他更加刻骨铭心的眩惑之吻-一 眸中的阴翳只是远处灯光下一道浅浅的暗影,即使然起更多的灯烛,无法消除的事实仍然不能改变。 不由自主地把纤弱的少女拥得更紧,禁锢在心底深处的黑暗邪念却更加欲破土而出,在啃啮着内心的,是仅在的人格良知和道德观吗? 紧蹩的眉宇间,他痛苦莫名。 第七章 “好美的乐曲呵!” “啊,是小凛啊。”叶钧回过头来,含笑点头。 “爸爸!”快乐的小孩子跑步地跑了过去,昂头问道“这是什么曲子,好好听啊!”“小凛!”几乎紧接其后,母亲魏紫脸色微愠地跟了进来“今天的练习还没完呢!你想逃课吗?” “才不是!”小叶凛回过头来,顽皮地吐了吐舌头“那些练习曲好简单,也不好听,我才不要再拉了!我要爸爸教我好听的乐曲。” “你这孩子。”魏紫摇了摇头,一胜无奈,但愠色已收敛了许多。 叶钧放下小提琴,含笑说:“没关系,我来教他吧。孩子聪明是好事啊!紫。” “好。”魏紫点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就要学刚才那首曲子!”见到父母都已首肯,小叶凛迫不及待的嚷了起来。 “美丽的罗斯马林,”叶钧含笑,缓缓述说“对小凛来说,现在可能还太早了点。 “为什么?小叶凛不服气地嘟起了嘴。 叶钧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了下来抚着他的头发,笑着说:“这是克莱斯勒为了赞颂心爱的姑娘而作的曲子哟!小凛的话,还没有吧?” “嗯,这个——”耙了耙头发,小孩子真的皱着眉仔细思考起来了。 叶钧看着孩子苹果般可爱的小脸整个都皱了起来,不由得含笑望向妻子,却没有见到预料中的笑靥-一 她咬着下唇脸色苍白,嘴唇几乎完全失去了血色-一 “我还是要学!”思考了半晌,小叶凛终于作出了决定“很好听嘛,我要学! 叶钧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忙回过头来;拍了拍孩子的肩头,笑着点头:“这样啊。好吧!不过练习很辛苦,不要怕累啊!”“好。”小叶凛满脸兴奋“我一定用功练习!” “叶、叶指挥” 方绪雅怯生生的呼唤声令他自回忆中醒来,他自沙发上半抬起身,没好气地问道:“干什么?” “那个”她欲言又止。 “你啊”被她吞吞吐吐的模样勾起了闷气,叶凛索性坐起身来,眯着眼打量起她来“哺,打扮得这么漂亮,去哪?他吹了声口哨。 方绪雅不自在地扯了扯裙角,轻声说:“我有事出去,晚饭不回来吃了。” 叶凛望着她,更深地眯起了眼:“哦?”“我走了!”被他古怪的视线盯得紧张起来,方绪雅慌慌张张地丢下一句,抓起挎包夺门而去。 “是去和吉永司约会吗? 在她临出门的一刹那,他以冰冷的语调谈淡地丢下一句话,晒笑着闭上了眼。 方绪雅缓缓回过头来,映入视野的,就是他笑得清冷又漠然的俊脸,以及,漫不在乎的紧闭的双眸 “不是的!”仿佛直觉反应般冲口而出,她多么憎恨自己的软弱“我只是应邀去听吉永先生的演奏而已,是波士顿交响乐团在这里的第一次公演。 “原来如此。”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叶凛缓缓睁开了眼,阵中一片阴攫“去听天才小提琴新秀吉永司担任波士顿交响乐团独奏的演出啊!”隐约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悦,方绪雅迟疑地问出了口:“你、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必了吧?”他侧过脸来,带着淡淡的讥消的笑意“我已经不是小提琴手了!” “但是”绪雅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措词。 “快走吧,迟到了不好的!”他冷冷地甩下一句,径自侧过了脸“这种天才的演奏,现在已经很少有机会听到了。” 沉默了半晌,她垂下了头:“那我走了。” 他听若未闻,只是闭目养神。但门锁被带上的声音传入耳际时,他情不自禁咬紧了唇,咬到下唇都渗出血来了。 “小凛哥,听说你在比利时布鲁赛尔国际音乐大赛获得第二名后,在获奖表演会上上演奏的曲子就是美丽的罗斯玛林?” “是。”十五岁的少年瞟了身旁年龄相近的女伴一眼,醋酷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女孩好奇起来,竭力打破沙锅问到底“你很喜欢这支曲子吗?今天在刘老师那里,自由练习时你也拉了它呢!” 叶凛淡淡地笑了起来,灿烂的微笑犹如阳光弥漫了眼角眉梢“对,我非常喜欢这支曲子。这是我爸爸和我妈妈恋爱时,爸爸为妈妈演奏的曲子。” “哎?真的吗?女孩睁大了明眸。又惊又喜“好浪漫哦。” “当然是真的。”叶凛没好气地大声说,随即又笑了起来“爸爸亲口告诉我的,他向妈妈求婚时也拉了这支曲子呢。我爸把这支曲子演奏得可好听了!” “哇,好棒啊!女孩鼓掌欢呼。“啊,我到家了。”叶凛停下脚步“再见啦。” 女孩一楞,直觉地停了下来,刚想开口说话,已看见叶凛背着琴盒径自快步上楼去了。她呆了半晌、只得垂头丧气地启步离开。 父亲所演奏的美丽的罗斯玛林非常动听忧雅、甜美、温暖仿佛是少女潮然起舞时盈盈扬飞的裙椭,泉水流淌人山涧时浦铃悦耳的声音,微风掠过湖面时悄然泛起的涟漪。十一岁的少年叶凛一边含笑回想,一边推开了家门闯人耳畔、心麻的,是震憾人心的小提琴旋律——美丽的罗斯玛林。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拉着小提琴的陌生男子。他个头偏高,脸型轮廓刚硬,浓眉挺翘,手指修长有力,正沉浸在乐曲中全心全意地演奏,额头上已渗出了微微的汗水。 他的对面座位上坐着母亲魏紫,正掩面而泣。 但是,少年的眼中,只看得见小提琴而已。 震撼人心的演奏! 他只能用这一个词来形容。这旋律如此委婉柔美,又如此沁人心底,少年的全副心神都为此震慑,再难移动脚步,再难吐露只言片语。 他很茗欢父亲叶钧演奏的美丽的罗斯玛林,然而眼前这个陌生男子,却轻易奏出了令他叹为观止的旋律!在他那哭得语不成声的美丽母亲的面前!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古永龙夫。 “亚梅!” “哦,绪雅,你终于来了。”她答应。 方绪雅加快步伐,走到她身前。“我们进去吧。” “好啊。”董亚梅点头问意,拉起了她的手,随着人流入场“我等你很久了。你在家磨蹭什么呢?” 方绪雅微微一怔,低下了头去,轻声说:“对不起。” “又来了!”董亚梅不满地大叫出声,用力拍拍她的肩膀“别老是畏畏缩缩的好不好?用不着道歉嘛。不过,这身晚装很漂亮,小心迷死了吉永司哦!”“你说什么啊!绪雅玉面微红“你自已还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董亚梅”吱味”一笑“那是,这叫‘天生丽质难自弃’嘛。走,我们姐妹今天要好好努力,看看能不能钓到帅哥” “我们是来听音乐的吧!心术不正”两人笑闹着进了场。 “哎哟!”嬉闹中,两人锺上了同时进场的一名女子。 “对不起!绪雅忙不迭地道歉,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却为眼前的人所眩感。 “没关系。”操着生硬汉语的女子年纪不大,二十五岁上下,灿烂的金发直垂肩头,一双蓝眸晶亮有如宝石。但最为夺目的,却是恬静淡漠的表情中与生俱来的那分尊贵气质。 被她庄重冷静的神情感染,方绪雅莫名地收敛了嬉笑之色,再度点头道歉:“很对不起,你没受伤吧? 那女子淡淡额首,不再答话,径自穿过她们走进座位。 沉默了一会儿,董亚梅吐了吐舌头“好漂亮的外国女人,而且,很有身份的样子。” “是。”绪雅点头称是“你看她是哪国人?” 董亚梅思付了半晌,断然说道:“决不会是美国人,美国女人没有那种庄重和高贵” “什么呀!”绪雅笑了起来“你有种族歧视啊!”两人含笑斗着嘴,无形中转移了话题。 表面上幸福美满的家庭,其实常常掩盖者许多无形的伤痕吧。他一直以来,认为深深相爱着的父母,有着浪漫感人的恋情的父母,其实 而那首美丽的罗斯玛林更绝非恋情的见证、爱慕的象征,只是一曲命运的诱惑。仅此而已。 自那个男人——吉永龙夫出现以后,他的母亲魏紫,便常常掩面低泣,泪眼婆娑。而一向温柔豁达的父亲叶钧,面对妻子的痛苦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言语,只能报以痛苦的眼神。 而,往昔里每个周末下午那洋溢着温馨和幸福的家族演奏,也就此中止了。 他已经好久,没和父母一起学习和演奏了。 “妈妈,要不要和我一起演奏?”那一天,他鼓起勇气,对母亲魏紫说出了口。 “好吧。”魏紫抬起头,在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些微笑“小凛要演奏什么?” 他冲口而出:“美丽的罗斯玛林。”那一瞬间,他清晰地看见,母亲眼中的痛苦她的泪水滴然而下,犹如清泉润湿了珠玉的面容,语、不、成、声。 “不、不能啊!”她肩头颤动“妈妈不能演奏这首曲子” 可是那时他还是少年,他稚真单纯的心无法理解成人世界的复杂。咬紧了唇,他拿起了小提琴,独自演奏起来,试图用琴声化解母亲心中的哀愁。 但是,他做错了。他,大错特错! 琴声是如此温柔,又是如此甜美,他全心全意地演奏着,想以这首曲子勾起父母当年的美好回忆。然而,呈现在眼前的,却是母亲愈来愈多的泪水,如雨而下。 “够了。”父亲叶钧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已经够了。不用再拉下去了。” 他停下了手,怔怔地抬起头来。映入视野的,是父亲紧蹙的浓眉,痛苦的眼神。 “小凛,不要再拉琴了。”叶钧定定地凝视若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求求你,爸爸求求你,从此以后,水远也不要再拉小提琴了! 演奏进入了第二乐章。 在吉永龙夫明快流畅的指挥下,管弦乐连续奏了强有力的和弦,颇具戏剧性。随即,独奏小提琴开始陈述呈示部的第一主题。 吉永司的演奏热情而甜美,那温暖的旋律回荡在听众耳畔,带给人无限欣慰,仿佛生活中的无限美好都呈现在眼前。 方绪雅怔怔地向台上望去,灯光宠罩下、一身燕尾服的吉永司沉浸在演奏中,是那么俊逸挺拨、卓然不群。 “他的演奏也不过如此嘛。”身畔的董亚梅轻声咕哝“比我想象的要差。” 绪雅突地侧过头去。 “当然,我不是说他的演奏水平不好。”董亚梅摊手一笑“只是怎么说呢哈,技巧完美无缺,表达丰富感人,却少了那种人生的灵性对,就像绪雅你所具有的灵性,他没有呢。” “灵性?绪雅喃喃重复,忽然睁大了美眸“应该是创造性,吉永司的创造性似乎远远不如”声音低沉下去,那个名字已吐到唇边又咽了回去。 是的,他的演奏与叶凛是如此相似!但是,少了叶凛那分扑面而来的灵性与创造力。如果说,他的演奏比较好,那么叶凛就该是最好!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叶凛他放弃了小提琴?他的才华,绝对是可以屹立世界顶峰的啊!她陷入沉思之中,秀眉紧蹙,连演奏结束也恍若未闻。 董亚梅侧头望着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太阳不知何时已完全落了山,窗外一片暮色。客厅里的光线也逐渐暗了下来。 懒得起来开灯,叶凛静静地斜靠在沙发上,一边吸烟,一边看着vcd影碟。时间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流逝 透过缭绕的烟雾,他看着屏幕上的男人在女人楼下徘徊,终于痛苦地作了决定强行拥抱,意料中地被推开,定情信物摔碎在地,男人夺门而出冲出了门之后,却终于露出痛心的表情。 不由自主地,叶凛捻碎了手中的烟蒂。 “我回来了。”随着轻声的招呼,方绪雅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却没有回头“你吃过晚饭了吗?她放下包,走近来问“我和亚梅在外面吃过了。 他仍缄默不语,只是直直地凝视着荧屏。 “啊,是日本偶像剧啊。”她站在他身后,叫了起来“是江角真纪子和反町隆史的overtime吧?我很喜欢呢。尤其是” 在朋友的话语中,女人终于知道了真相,哭着跑回男人的身边。男人紧紧抱着女人,却说“祝你幸福”终是放开了手 “尤其是反町隆史演的宗一郎,那样温柔善良,舍己为人”绪雅凝视着荧屏,梦吃般地吐诉“我好喜欢他啊”“我很讨厌。”叶凛突兀地开了口。 “啊?她莫名其妙。” “我很讨厌宗一郎。”叶凛冷冷地说“明明喜欢却放手,说什么为了别人的幸福虚伪、做作,我最讨厌的‘滥好人’!” “哎?”绪雅惊诧莫名“你不喜欢吗?一直在看” “不喜欢啊!”他狠狠地说“很讨厌!我要去睡了!” 绪雅怔怔地点了点头:“那我帮你关电视和影碟机。 他没有回答,径自进了房间。砰地带上了门。 良久,绪雅叹了口气走到墙畔开了灯,开始收拾客厅。 在沙发上,她再次看到了那张cd。 叶凛十四岁时灌制的小提琴演奏cd。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试过失眠的经历了。 一边这么想着的叶凛,儿乎是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在黑暗中冷冷地凝视着某个不确定的虚空焦点。 不知是不是临睡前吸了烟却没有刷牙的关系,他总是感觉到,由舌根处绵延至整个口腔之中的淡淡苦涩味。随之而来的,是油然而生的干渴之感。 他发一会儿怔,终于说服自已从床上坐起身来,去拿床头不远处的水杯。在黑暗中,不知触碰了些什么,有物件哗然坠地。 楞了一下,他只得扭开台灯,惘然的神情在发现地上相框的残骸后转变为痛苦。因为,那是他幸福含笑的一家合影。 强行抑制住指尖的颤抖,他缓缓蹲下身去,拾起了支离破碎的相框。精巧细致的相框,绘有可爱的卡通小熊,是母亲魏紫送给他的十二周岁生日礼物! 相片中的父亲叶钧,温和宽厚地微笑着,轻搂着膝前爱儿的肩头。母亲魏紫一身淡色套裙,笑容甜美,满眼幸福之色,轻偎在丈夫的身畔。 看上去如此幸福美满的家庭,却 有咸涩温热的液体滑下眼眶,滴落他干涩的唇上,犹如火烧般的滚烫灼入心底。他抓紧了相框,惊觉自已已泣不成声。 “女人,是世界上最可爱,也最可根的东西!” 不记得是从哪里听说过,这句话却在不知不觉中浮现在脑海之中,少年叶凛望着借酒消愁的父亲叶钧,鼓足了勇气说出了口。 “所以,爸爸你” 话没有来得及说完,浑身酒气的叶钧“嘿嘿”地笑了起来“好小子,从哪里听来的?你这个年纪,还”打了个酒嗝,他一时说不下去,呕吐了起来。 “爸爸不是说好的音乐家不应该喝酒吗?酒精会破坏神经中枢的感受力和”眼望如此颓丧的父亲,少年急切地呐喊出声。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叶钧连续不断的干呕声 少年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素来爱洁的父亲狼狈不堪的醉态,哑口无言。母亲仍然同前几天一样,独自关在房间里,对一切视若无睹,只是独自饮泣。这一切已经持续了两周之久。 之后,那一天,吉永龙夫,才华横溢的日本小提琴家、指挥家,再度来到了他家。父亲什么也没说,借故告辞出门了。少年只得独自躲回房间偷听母亲和他的谈话。 明知他是那个破坏自已家庭幸福的罪魁祸首,明知他是令得自已世界全盘崩溃的万恶刽子手,少年却仍然、无法避免地,被他的琴声打动温暖明亮的美妙琴声。 少年站在门后,如痴如醉地聆听那曲琴声,睁大茫然的眼眸,看着母亲哭倒在并非他父亲的男人的怀中 晚上,父亲回来了,很令人意外的,几周来第一次没有醉酒,理了发剃了胡须端端正正地坐在妻子和孩子面前,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 母亲脸上,浮现了微妙的哭笑难分的神情。 仔细想来,他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对所谓的“滥好人”深恶痛绝的吧! 手掌中紧握的相框碎片已嵌入掌心,鲜血淋漓而下,他却浑然不知疼痛。当那殷殷鲜红映入他游离不定的视线,他怔了一下,竟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连泪水也在笑声中涔涔而下。 不错,他讨厌滥好人,虚伪、懦弱的滥好人! “离婚吧。”叶钧的语调温和而平静“我放弃了,紫。你带着小凛离开吧。我把你和小凛都让给他!” 少年惊诧万分,睁大了明澈的眼眸。凝视着父亲叶钧和蔼平静的脸庞,少年震惊地发现,自己心中除了满溢的惊惶和恐慌外,竟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欣喜! 对,欣喜! 因为想到可以待在那个人身边,因为想到可以随时聆听那个人的演奏,因为想要得到那个人的指点和教导他,竟怀有一丝欣喜! “不,不可以。”母亲魏紫轻摇臻首,泪水潸然而下。 父子两人怔怔地凝视她的泪脸,欲言又止。那种淡淡的欣慰渐渐浮上心中,不禁冲淡了些许辛酸之感。然而,她接锺而来的话语如晴天霹雳,粉碎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魏紫抬起头来,玉脸上泪痕斑斑“我不能带小凛走!虽然,他的确是龙夫的孩子” “哈哈哈哈!” 自回忆中跌回现实,叶凛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台灯的微亮光线在泪水纵横的视野中模糊成一片光斑。 真是可笑啊!太滑稽了!不是吗? 他——竟是那个人的儿子!是那个人不要的儿子! “请问”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方绪雅探进头来,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怎么了? 他继续大笑着,视线无意识地扫视着眼前的女子。 “呀!你-”她在发现他手上的血迹后尖叫起来,随即疾步冲了进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捧起了他受伤的右手。 “糟了!碎片嵌进肉里了?”她再度惊呼,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有药水和纱布吗?怎么办” 他忽然停下了笑声,怔怔地直视着她,沉默不语。 “你啊,啊,怎、怎么”注意到他的异样,她慌张起来,先是打量了自身一遍,再不确定地问道。 他仍然什么也不说,只是直直地瞪着她。 在低持了半分钟之后,她重又低下头去审视他的伤。“对了,我有带碘酒,不过纱布就”她想了一会儿,得出结论“你等一下,我去拿来。” 他仍是怔怔地坐在床沿上、看着她跑出房间,又气喘吁吁地拿着东西跑回来。 “痛吗?”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掉嵌在他掌心中的玻璃碎片,细心地涂上碘酒“我以前没有做过包扎之类的事,可能有点痛”她腼腆一笑“你忍着点” 他怔怔地凝视着她,俯首在自己身前的少女,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处理伤口。从这个角度看去,她恰好露出线条柔美的后颈,秀发的清香淡淡地萦绕在他的鼻端那种淡淡的辛酸和感动忽而自心底深处那个最柔软的角落排山倒海地涌满了胸臆之间,他闭了闭眼,突然伸出双臂,把少女紧拥入怀中,紧得几乎要把她融入身体之中。 “等、等一下!”方绪雅轻轻挣扎着“我还没帮你包扎好”他恍若未闻,仍是紧紧拥着她,嗅着她清芬的发香,他心中的情感犹如狂澜般汹涌翻腾,一发而不可收。 “有什么事吗?”她挣扎了一会便放弃了,沉默了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又遇到什么事吗?如果可以的话,”她停顿了一下“你有什么烦恼和心事,请向我倾诉吧” 他募然放松了手臂,拾起头来。直直凝视眼前的少女清澈的明眸,他迟疑地张开了口:“我” “就算我无法为你解决问题,但至少可以减轻你心中的压力。”她想起了什么,又补充起来。低下头去,她声音也低了下来“我很希望可以帮助你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眸色在忽然之间变得冷暗下来,他冷冷地笑了起来。 “怎、怎么了?”方绪雅惊惶起来,茫然问道。 “滚出去!他冷冷地说。 “我”她茫然无措。 他更加愤怒:”我叫你滚出去啊!听见没有?” “我只是想”她已珠泪盈盈。 “滚出去!他已别过身去“你还没资格过问我的事!他一直背着身,不去看她含泪欲滴的美眸,直到听见房间的门被带上的声音才回过身来。 视线所及处,床头柜上还留着她拿来的碘酒;棉花棒和干净的手帕,想必她原打算用手帕来代替纱布的。 咬紧牙关,他握紧拳头重重捶在床头柜上。浑然不觉疼痛。 女人啊,就是那样子的了。 没男人不行,但又随时会为了一个男人而背叛另一个男人! “来了,来了!董亚梅站在乐团门口。远远看见叶凛和方绪雅就嚷了起来“你们终于来了! 方绪凝微微一楞,加快脚步走了过去、问道:“有什么事吗?” 董亚梅转了转眼珠,把叶凛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笑道:”叶指挥,有一位客人已恭候多时了。” “噢?”绪雅睁大了明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董亚梅拉到了一旁。 “叶指挥,请进吧。”不顾绪雅的迷惑不解,董亚梅笑吟吟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叶凛淡淡扫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 “怎么回事?”过了半响,绪雅终忍不住发问。 董亚梅嫣然一笑:“吃醋了吗?担心了吗?不过,对方确实是个大美女哦!”“啊?”方绪雅楞然睁大了明眸。 “就是上次在吉永龙夫的音乐会遇见的金发美女! 董亚梅笑吟吟地竖起食指“还记得吗?” 眼前的年轻女子在二十五岁上下,如瀑的灿烂金发柔顺地垂于肩头,冰蓝色的美眸晶亮澄澈,一如两弘深幽的潭水,眉宇间带着一种与生惧来的尊贵气质。 叶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确定记忆中没有这名女子的任何线索,于是保持着缄默。 “好久不见了!金发女子操着生硬的汉语,欣然开口“叶凛先生” 叶凛挑了挑剑眉:“你是” “克莉丝-伯姆。”她淡谈述说“十三年前,比利时布鲁塞尔国际音乐大赛小提琴的冠军你还记得吗?” 她明眸如水。 “年纪最小的一位参赛者,是奥地利音乐世家伯姆家族的一位十二岁女孩,克莉丝-伯姆!”司仪的声音仿佛穿越了遥远的岁月长河,响起在耳畔“她也是目前欧洲乐坛公认的‘小提琴神童’,五岁时就第一次登台公演” 记忆朗然浮现,叶凛忍不住皱了皱眉,反问道:“记得又怎样?” 克莉丝不愠不怒,谈淡一笑“因为我是专程来见你的。” 叶凛蹙眉反问:“见我做什么?你已经闲到不用拉小提琴而可以四处乱逛了吗?” 并没有被他尖酸刻薄的口气吓倒,克莉丝仍维持着温和淡漠的笑面,缓缓始起了左手“没错,我已经不能拉小提琴了。” “我左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已经完全粉碎性骨折”她嫣然一笑“所以,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 叶凛震惊地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们那天不是说她一定是个大人物吗?”董亚梅很兴奋“果然没错呢!奥地利最有声望的古典乐世家,伯姆家族这一百多年来出过两位天才。一个是“奥地利音乐总指导”著名指挥大师卡尔-伯姆,他在世时一直担任维也纳受乐乐团的常任指挥。另一个是十二岁就在国际音乐大赛上折挂的天才小提琴少女,克莉丝-伯姆!” “啊,你是说”方绪雅失声惊呼“她就是克莉丝-伯姆?” “是啊,是啊。”董亚梅忙不迭地点头“这阵子我们乐团真是太幸运了,接连不断有大人物来拜访,吉水龙夫之后轮到克莉丝-伯姆” “不过,她来找叶凛”方绪雅思忖起来“为什么呢?” “这个就”董亚梅摇摇头“但是,我记得一年半以前,在我老舅的古典乐刊物上谈到消息说,这个克莉丝-伯姆好像因为意外受伤,放弃了欧洲的巡回演奏,而维也纳爱乐乐团的小提琴首席也一度空缺” “但她看上去不像受伤的样子啊。”绪雅插口说。 “谁知道呢”董亚梅耸耸肩。 两人正在议论纷纷,却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忙停下了交谈。 “你就是——方、绪雅小姐?” 绪雅回过头去,映入视野的正是克莉丝恬静的笑盾:“是、是的。”她忙点头答应“伯姆小姐,你好。” 克莉丝直直地凝视着她,忽而嫣然一笑:“叶凛先生说你是一个难得的小提琴天才,很希望有机会聆听你的演奏。” “啊,谢谢”绪雅再度点头道谢,一边悄悄抬眼去看克莉丝身后的叶凛。他却一脸漠然,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 “怎样?不久之后意大利的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比赛,来参加吧?”克莉丝凑近她身边,含笑提出邀请“在世界面前展露才华吧! “啊?”绪雅一时茫然失措。 克莉丝又回首望向叶凛:“我也希望叶凛先生能前往参加,衷心希望。” 叶凛还是一脸漠然地目送她离去,始终缄默不语。 第八章 “十三年前,比利时布鲁塞尔国际音乐大赛小提琴的冠军你还记得吗?” 叶凛凝视着眼前袅袅上升的烟圈,涩然一笑。 怎会忘呢?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的国际小提琴比赛他所获得的第二名的奖杯,至今还珍藏在南部家中的收藏柜中 怎会忘呢? 如雷的欢呼声仿佛仍在耳畔回荡,连指尖的灼热都还记忆犹新。作为东方人,在强手如林的国际小提琴大赛中力挫强敌,获得亚军 怎会忘呢? 当年少的他自信满满地俯瞰全世界时,却发现站在他前方的是更加稚龄的天才少女,十二岁的女孩击败了他获得冠军,他傲慢的自尊多少受到了伤害 而十三年后,稚龄女孩已成长为风华正茂的金发佳人,巧笑嫣然地出现在他眼前,缓缓抬起手,说出的却是“不能再拉小提琴”这种话 “哈哈”他哑然失笑,呛出几口烟来“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我,也是啊!我也不能再拉小提琴了!”咸涩的泪液悄然滑下脸颊,他呛得更加厉害。 “我希望你能参加意大利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比赛。你,有兴趣吗?”白天的对话再次回响在耳畔。 冰蓝色的美眸熠熠发光,她凝视着他,言笑晏晏。 “你不想放弃小提琴吧?你想要演奏小提琴吧?”她绎唇张开,吐气如兰“我知道的,你还是无法舍弃小提琴的!”黑暗之中,她的声音仿佛有穿透力般超越时空而来。 指尖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眸。那种心头的炽热一直传导到了指尖,他呼吸急促起来。是啊!他忘不了 在得奖发表会上,他站在眩目的舞台中央,在观众潮水般的欢呼声中演奏强有力的下弓,一气呵成的连弓,跳跃般的跳弓,双音,和弦轻如羽毛的泛音,活泼轻盈的拨弦那种满溢了身心的强烈鼓动,从指缝间产生的闪亮音色,穿透胸臆的感动与共鸣都是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 指间的香烟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苟延残喘地闪烁着红光。 “你真的想放弃吗?”克莉丝-伯姆的声音反复萦绕在耳畔“真的想离开小提琴吗?真的忘记得了那种感动吗?”情切之下,她说了一连串的德语,冰蓝的美眸首次打破了恬静出现了激动的神情。 “你的手指没有断,为何要放弃小提琴?” 叶凛闭上眼,重重一脚踏在烟头上,熄灭了最后一丝光亮。 “参加意大利的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比赛?吉永司用升调转译了父亲吉永龙夫的狐疑。 “啊,是、是的。”方绪雅紧张地点点头“我听了克莉丝-伯姆小姐的提议,认为” 这次没有通过吉永司翻译,吉永龙夫率先叫了出来:“克莉丝-伯姆?” “啊?”方绪雅惊然一惊,战战兢兢地点头“是的,维也纳爱乐乐团前任小提琴首席克莉丝-伯姆小姐” 没有听进她的话,吉永龙夫深深蹙起了浓眉:“伯姆家族的人,又想和我争吗” 他说的是日语,方绪雅似懂非懂地睁大了明眸,不明所以。 “在那之前.先参加南部国际音乐节吧。”沉吟半晌.吉永龙夫示意儿子把这句话传达给她。 方绪雅一楞:“咳?我本来就” “不是代表星光交响乐团。”吉永龙夫沉声打断了她“而是作为波士顿交响乐团的第二独奏和第一小提琴手,参加南部国际音乐节!” 她震惊地睁大了美眸。 “那个” 吉永司怔怔地凝视着父亲的背影,欲言又止。过了半晌,他终低下头去.轻声续道:“为什么这么早就让她成为我们乐团的正式成员?” 吉永龙夫回过头来,浓眉一扬:“早?” “她方绪雅虽然拥有不俗才华,但却一次也没和我们波士顿交响乐团配合过”吉永司轻轻地抬起眼,又低下头去“这么早就作出让她作为第二独奏参赛的决定,未免过于仓促了。至少也让她参加一次排练后——” 话没有说完已被吉永龙夫冷冷地打断:“没那个必要! “但”吉永司张口欲语。 “你以为她和你一样吗?”吉永龙夫冷哼了一声.“你不了解吗?她是我等待已久的、不,是我们吉永家族等待已久的——‘真正的天才’!” “她是天才:对,就和那个人一样”声音低沉下去,吉永龙夫背过身,走出了门去。光线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等待已久的 那么 吉永司怔怔地凝望着父亲的背彤,情不自禁咬紧了下唇。 我算什么呢?爸爸 两行清泪滑下了冰冷的颜容。 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是的从头到尾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父亲是个才华横溢的演奏家,却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据说父亲年轻时就已横扫日本乐坛成为首屈一指的小提琴手。但是在世界古典乐坛来说,一个年纪轻轻的日本小提琴手根本不足为提。不过,幸运的是,又或不是幸运而是双方刻度的交易,父亲娶了我母亲——德国若名音乐世家鲍曼家族的“没有音乐才能”的女儿,同时接过了世界著名交响乐团波士顿交响乐团的指挥棒,从而令鲍曼家族和日本演奏家在古典乐坛的势力同时得到提高。 而卸下了小提琴手的头衔并坐上指挥之位的父亲,当狂热的野心在地位的巩固后得到满足时,便开始费尽心机地寻找下一个目标:为了延续两个家族的辉煌而不得不存在的继承人! 遗憾的是,我并非他需要的那个人。 流着两大家族嫡传血液的惟一独子,很遗憾的,不具备那个条件 我一直也不知道,我所不足的是什么? 努力? 练习量? 到底是才能、是感受力,或者是精神力? 只比一般人强一点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我是两大家族的惟一继承人! 我从小就接受音乐英才教育,据说最远甚至可以溯源到母亲怀孕时所听的音乐就是帕格尼尼!当同龄的孩子还在数数字、拍皮球以及尿床时,我已经拿起了生平第一把小提琴在艰难地演奏我甚至对母亲的葬礼毫无印象,因为当时我正在忙着背下帕格尼尼的d大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的乐谱,以便应付第二天父亲的抽查。 但是我的所有努力,也无法换得父亲的一句认同我的演奏并不比同辈的世家子弟来得差,然而,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至少远未达到父亲要求的超越他们的程度父亲的感叹时常也在我的脑海中回荡:“凡人要花上百倍的心力去练习,才能成功。但,我所需要的,不是凡人,而是天才!” 我,不是他需要的天才。 从一开始,就不是。 甚至我也知道,他也不需要母亲,他需要的只是鲍曼这个姓氏而已。如果母亲和我没有这个姓氏,他大概是永远也不会看过来吧。 我大约还是会一直演奏下去的为了鲍曼和吉永这两个姓氏。 “代表波士顿交响乐团参加南部国际音乐节?”董亚梅大声嚷了起来,美目中异彩涟涟“这么说你正式跟他们签约了? “也还没有”绪雅轻吸了口橙汁“不过吉永大师倒是说会在近期内正式和我签约” 董亚梅不由兴奋起来:“很好的机会啊!成为世界著名交响乐团的第一小提琴手,太难得了!”顿了一下,她微蹙了秀眉“不过为什么,这么急着跟你签约?” 方绪雅点了点头,美眸迷离:“是啊,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那是怎么提起的呢?董亚梅眨了眨眼“你甚至一次也没和他们配合过。” 绪雅思忖了一会,迟疑地说:“似乎是我说想要参加意大利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比赛-提到了克莉丝-伯姆小姐” 啊!董亚梅恍然大悟。 方绪雅忙睁大了明眸:“你想到了什么?” 董亚梅喝了一大口柠檬茶,深深地挺起了眉:“总算被我想到吉永龙夫这家伙的企图了!” “什、什么意思?绪雅茫然不解。 董亚梅却不急着开口,缓缓搅拌着眼前的柠檬茶,她一直保持着缄默。隔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像这些古典乐世家,表面上高贵优雅,骨子里呢” 方绪雅知道她还有下文,不由屏息静听。 “那个吉永龙夫啊,多半也发现了,他那个儿子吉永司虽然不是笨蛋,但也绝不是天才。”董亚梅闲闲地说了起来“想要继承他那一代的辉煌,只有另想办法。”她望了望凝神细听的方绪雅,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是看中了你做他的媳妇罗!” “啊?绪雅卒不提防,吃了一掠,玉面微红。 看到她发窘的模样,董亚梅愈加开心:“绝对是这样没错。音乐世家的公子与天才美女的结合、必定会在古典音乐圈造成轰动,再造辉煌。吉永龙夫那个老狐狸就是打这个主意啦!” 方绪雅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不过,你已经有叶指挥了,很为难吧?”董亚梅兴高采烈“是要为爱生存还是一举成名,这是一道很难回答的题目呢!”她猜绪雅会害羞反驳,便笑吟吟地等着,却没听到回答。“怎么了?”董亚梅发现情形不对,忙收敛了嬉笑之态。 “他”绪雅低着头,语音硬咽“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一点也不知道” 董亚梅秀眉微蹙,试探着问:“他是指叶凛?” 绪雅更深地垂下头去:“怎么办?亚梅,我——”她缓缓抬起头来,泪水盈盈欲滴“我真的爱上他了。” “啊?”董亚梅应她中间那几个字细若蚊纳,不由反问。 方绪雅玉面通红。欲言又止。 “原来如此。”董亚梅总算恍然大悟“你爱上叶凛了,最少是喜欢上他了对吗?” 绪雅轻轻点了点头,泪水又欲夺眶而出。“但是他性格好恶劣,为人又反复无常我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种人” “那么,难道你提出想参加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比赛,也是因为” “我想要离开他的控制,永远也不再看见他!因为我,已经太累了! “还有什么忘了的吗?”董亚梅一边拎起大旅行袋,这询问方绪雅这沉静的少女茫然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房间,缓缓摇了摇头。若说是半年前,甚至是三个月前,她都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会和陌生男子同住在一幢房子中和交往多年的男友分手,被迫搬家,住进认识不过一周的男人家中这短短一段日子以来,经历了太多她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变故 而今,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搬出叶凛的家了! 当初她无处可去时,和亚梅又误会重重,只得住进了叶凛家中。但是,在意识自己已爱上了叶凛,而且没有希望得到回应时,选择离开应该算是最明智的决定吧。 趁着休假,亚梅特地过来帮她拿行李,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绪雅涩然一笑,紧随好友之后,步出了房间。 不出所料地,叶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地观看着日本电视剧。烟雾袅袅地自他手上的香烟升腾起来,笼罩了他模糊的面容。似乎对身后的动静一无所知,他专注地凝视着屏幕,一言不发。 绪雅走到他身后,想了又想,终还是怯生生地站定,张口欲语。 凝视他熟悉的背影,她心中酸涩。漆黑的发色在微弱的光线中丝毫不损亮泽,大约很久没剪了,后面稍有些长,紧贴在线条圆润的后颈上。双耳的轮廓很协调地配合着肩头的宽度,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相当放松。拿烟的手是左手,右手随意地搭在沙发一侧的扶手上,想必那日的伤口还未完全痊愈。 她就那么地望着他,一时间忘了开口说话。 “怎么?竟是他低沉的声音首先开口“还有什么事?”他并没有回头,随手敲掉烟灰,仿佛只是不经意地询问。 那种酸涩的伤痛忽而排山倒海地涌上了心头。 不该爱上这个人啊! 纵使再多的真心,再多的付出,也不会换得他眸光的停驻因为,这个人,没有心不知道他喜怒无常的个性下有多少真实的自我,不知道他玩世不恭的行径中有多少真心的所为。他所有的真挚,似乎早已消陨在多年前遥远陌生的岁月河流之中;而今剩下的,是徒 具空壳的躯体,变幻无常的影子。 她还没有那么坚强,能不惧痛苦; 她还没有这种勇气,可跨越苦难; 她所能做的,也就是逃离他的身边而已! “再见!”她绽开了最甜美却也是最凄楚的微笑,向她的初恋挥手告别“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再见了!” 她跟随在董亚梅身后,大步跨出了门槛。 为什么?疑问和呐喊埂咽在喉头,少年叶凛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怔怔地凝视着苍老了许多的父亲。 叹息着移开了目光,叶钧仍是低暗着再度重复:“小凛,你放弃小提琴吧”那种窒闷如海潮般淹没了整个身心,少年紧咬着下唇,那异样的殷红与面庞的苍白形成鲜明映照。充溢于口鼻之间的,是熟悉的ph值小于7的气息,他却压下了它,以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老练。叶钧眸光游移,如在梦呓:“你妈妈太苦了,如今,该得到幸福啦你,就成全她吧!” 那么,我就不该得到幸福吗?您就不该得到幸福吗?我成全她,那谁来成全我?又谁来成全您?! 千万声呐喊在胸中澎湃,少年却只是怔怔地立着,缄默不语。 “算爸爸求你”叶钧的声音已微弱到几不可闻“你”“什么放不放弃的!”少年终冷冷地开口,打断了养父喃喃的话语“小提琴算什么!我真正想做的,是操纵整个乐团的——指挥家!” 什么指挥家!什么操纵整个乐团!他,只是想拉小提琴而已,只是想拉小提琴而已啊! 冰冷的脸庞漠然而孤傲,叶钧怔怔地凝视他,从这张清俊的少年脸庞上找不出丝毫动摇! 半晌,叶钧长叹一声,既似喃喃自语,又似委婉倾诉,絮絮说道:“紫也是迫不得已吉永龙夫的前妻,是鲍曼家的人,吉永龙夫今天的地位,很大程度上仰仗于此,因此,吉水龙夫要顾忌前妻留下的儿子紫不是狠心,只是” “行了。”少年终冷冷地打断了他,蹙眉道“这,与你无关吧?” 叶钧楞然:“啊?” 压抑了许久的愤懑忽然在一瞬间完全爆发,少年猛地抬起头来,大吼出声:“这与你无关吧?为什么、要由你来解释?你以什么身份来解释?!” “我”叶钧讷讷地支吾起来。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滥好人!”少年歇斯底里地大叫出声,眼中水气氤氲。 没错,他讨厌滥好人!讨厌滥好人的养父!包讨厌——滥好人的自己 说什么“你是吉永龙夫生平仅见的音乐奇才”说什么“有你的话,鲍曼的孩子在小提琴界就永无出头之日”因此,就说“请你放弃小提琴吧?!”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痛苦不堪却故作潇洒讨厌这样的养父讨厌,十分讨厌。 听见方绪雅的告别,叶凛终从回忆中苏醒,发现脸庞上已泪湿一片。 “你的手指没有断,为何要放弃小提琴?!”克莉丝-伯姆的话语突然超越时空般撞入耳际。 他苦笑着摊开了手掌,目光无意识地梭巡着,唇边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缕苦涩的笑意。 “因为”他凝视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梦呓般地低喃出声“我也是个滥好人” 没错,他也是个——滥好人。 明明对小提琴有着无法割舍的留恋,明明对自私的亲生父母深恶痛绝,明明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嫉妒得发狂,却偏偏无法忍心面对养父憔悴的脸庞,而故作豁达地毅然放手但内心深处那个真实的自己却无时无刻不在愤懑呐喊。 有谁发现了?面对小提琴他黑眸中深沉的痛苦,面对吉永司他内心中无尽的妒恨他清俊的脸庞上终年笼罩的冰霜,他幽深的黑眸中无尽的冷漠和深沉。全是他的痛苦、他的挣扎、他的心碎神伤! 香烟快烧尽了,袅袅轻烟萦绕在鼻端,熟悉的气息却在此际勾起了心底酸涩的波澜,排山倒海地涌动着灰烬一颤,掉落在地板上,便如他十来岁的青春,湮没在岁月的风尘里,一去不返 他,真的好累。 电话铃声恰在此刻响起,他发了一会儿怔,好容易止住指尖的颤抖,拿起了话筒。“小凛吗?” 在听到养父熟悉声音的一刹那,所有的脆弱都立刻用冷酷武装了起来,他冷冷地开口:“什么事,快说!” 话筒那端停顿了一会儿,终迟疑地开口:“你要来南部吧? 叶凛一楞,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南部国际音乐节”叶钧在话筒那端低低地叹息“你会回家来住吗? 家? 这个词藻乍一出现,叶凛几乎有失声长笑的冲动,与此相应的,却是眸中氤氲而生的泪雾。深吸一口气,叶凛硬生生压下了喉头油然而生的硬咽,干涩地开口:“家?”他干笑了两声,笑声却比哭更难听。“谁的家?我,还有家吗?” “”不待叶钧回答,他重重地接上了电话:“那一刻,他抑制了多时的泪水终决堤而下。 “精彩极了!”董亚梅笑意盈盈,轻轻拍着手迎上前来“绪雅你简直棒透了!” 方绪雅玉面微红,低声说:“亚梅,你别再这么说了大家都在看呢!” 董亚梅闻言,四下望去,果然见到波士顿交响乐团的成员们纷纷含笑望向这边。她不慌不忙,向众人嫣然一笑,神情自若地回过头去。 方绪雅见到她这种举动,整张玉面都羞红了,情不自禁垂下头去。 应吉永龙夫的要求,绪雅终于决定代表波士顿交响乐团参加南郡国际音乐节。留在北部的最后几日,由她担任独奏和乐团配合练习,也取得了良好的反响。波士顿交响乐团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外籍演奏家们,纷纷对绪雅的表现赞不绝口。董亚梅见到朋友风光,心中也十分得意。她素来善于交际,在人群之中顾盼自若,谈笑风生,出尽了风头。 绪难却有些害羞,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这时吉永司却走了过来,未说话先是微微一笑,说不尽的温文尔雅:“方小姐,今天你的表演太精彩了!你肯加入我们乐团真是太棒了!” 方绪雅更觉羞涩,轻声说:“谢谢你的夸奖” 两人都不是健谈的人,场面上的客套话交待过之后,一时都找不出什么话来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吉永司悄悄抬起头,凝视着她清丽的容颜,心微微地疼痛起来 有着清秀柔弱的外貌,却又才华横溢的女子那一次,他一度以为,她是经不起打击,会崩溃败退的女子,她却展现出令人惊叹的镇定与冷静她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是他父亲亲自选中的人,是与平凡庸碌的他没有交集的人却也是,他的目光在不知不觉中总 会注视聚焦的人。 是爱?羡慕?钦佩?嫉妒? 抑或只是一种本能,一种习惯? 他听着她的演奏,或温暖如阳光,或柔和如春风,或激荡如浪涛,或清冷如冰霜她纤秀的指尖在琴弦上抚过,那天籁般的乐音便流水般轻轻涌动出来。 他听着,全心全意地玲听着,感受到一种淡若茶气的悲哀,氤氲心头,久久不去。 董亚梅回过头来,就见到那两人相对无语,哑然无声。她有些讶异,凝神望去,忽地也说不出话来了。 那种她再熟悉不过的神情。 “到南部啦!”董亚梅快乐地叫一声,完全不顾街头行人的侧目。“真的,感觉空气都好像和北部不一样呢!”她侧过头,向方绪雅笑着吐了吐舌“总觉得更厚实更广阔也许是小说和电影的潜移狱化,总觉得北都从街道到人都很小市民” 她一语出,又吐了吐舌,却半晌没听见好友反应,不由回过头去。一看之下,不由微微一怔。 但见方绪雅眸光迷离,神思恍惚,竟是在默默出神。 董亚梅顿了一会儿,便了然于心,垂下头去,她叹了口气:“你和我一样,也是在南部长大的吧?眸光缓缓掠过街道和老房的屋脊“这里,有很多回忆呢” 两个少女的情绪莫名地都低落了下来,缓缓地行走在似曾相识的古老街道上,两人一时相对无语。 夏天的风湿热地拂过面颊,视野中不知怎地带上了昏黄的色调,宛如遗忘在角落里的老照片,予人以怀旧却又压抑的感觉。 “我小时候,几乎全是在那个烦死人的古板舅舅家度过的”董亚梅突兀地开口,打破了沉寂得近乎僵硬的气氛“你也知道吧?中国古典音乐界的一代才子,冯至新他那时候还不太老,才三十岁吧,却已经是那种化石脑袋了,天天逼着我和堂、表姐妹兄弟们练琴, 烦都烦死了!”她轻轻地发着牢骚,颊上却挂着浅浅的笑意。 童年,再怎样不堪,也是一段温馨的记忆吧? “其实我家除了老舅以外,也就是外公年轻时还学过钢琴,不知怎的就变成什么‘古典乐世家’了。真是笑死人了!我们那帮小孩子,没一个有什么所谓遗传才能的”她轻甩了甩头发“老舅强迫我们练习时,我们一个个都假装肚子病要去厕所,溜了个精光。后来他气坏了,一次只让一个人去,还让小舅妈看着进厕所。 她顿了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连这样都不行,我们还是能躲就躲,后来他千脆在厕所装了个录音机,专放古典音乐!” 被她的情绪感染,绪雅亦轻笑起来:“所以,你是听着古典音乐长大的?” 董亚梅一偏头,俏皮地桃了挑眉:“是的,在厕所里听着古典音乐长大的!” 两个少女失笑出声,笑向前仰后合。空气中亦添了灵动挑悦的风韵。 半响,董亚梅才收住笑声,认真地开口:“其实,我压根儿就不喜欢古典乐,拉小提琴更非我的本意直到现在也是,我,一点都不想再这样拉下去了!” 乍听此言,方绪雅心弦微颤,偏偏在心头酝酿了几遍,却找不出合适的言语来劝慰。 董亚梅瞟了她一眼,发现她有些慌乱,忙自我解嘲地笑了起来:“啊啊,我又在发牢骚了!你别往心里去,我老这样的啊!”她打岔般地惊喜叫道:“你看,有糖葫芦呢!去吃吧?好不好?” 她领头踩着小碎步跑了过去,还不忘招呼绪雅:“快过来呀!这儿的冰糖葫芦好几年没吃到了!它的味道就是比别地方的正宗!” 绪雅感染了她的欢快情绪,也疾步赶了过去。 两个少女挑挑拣拣了好一会,才心满意足地付钱。小贩也笑嘻嘻地任她们换来换去。 “咬?不会吧?重新上路的董亚梅瞧着同伴手中的糖葫芦,大惊小敝地叫出声“你不吃山楂的?哎,冰糖葫芦就是山楂的才最好吃呀?”她吮着自己的那串,感叹不已。 方绪雅怔怔举起自己手中那串苹果做的冰糖葫芦,阳光下,那晶莹剔透的红冰糖犹如琥珀,反射出摈纷的光芒。她情不自禁微眯了美眸。 良久,她感叹出声:“我的童年,也是在大院里度过的”她语音飘渺,宛如来自遥远天际的回声幽幽地回荡在昏黄阳光的夏日午后 “爸爸似乎在记事前就不在了,也不知是和妈妈离婚了还是过世了。”她淡淡地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懵懂无知的岁月“我只知道妈妈她一直不在家、晚上回来就是睡觉,不太搭理我”顿了顿,她勉强绽开了笑面“现在回想起来,她一个人带着小孩,似乎又没什么积蓄,真的蛮艰难的。工作又重,她身体也不是太好,每晚累坏了就睡觉,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有时候,她偶尔会回来的早但脸色却更加阴沉。”她望着手中的糖葫芦,美眸中有雾气氤氲而生“现在我是知道了,那是她被辞退了,不得不另找工作做但是她学历不高,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特长,能找到的工作本来就有限况且,又拖着个小孩。那时,她情绪差级了就会因为一些小事拼命打我” 泪渐凝结成形,她停下脚步,用力闭了闭眼。 “绪雅,你”董亚梅担忧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我开始就只会使劲地哭,可是妈妈反而会打我打得更厉害而听到的邻居们也会说我不听话,妈妈这么辛苦还惹她生气”咬了咬唇,她继续说下去“慢慢地,我就学乖了妈妈再打我的时候,我也不哭,忍着痛一直笑,再痛也还是笑妈妈反而就不打了,停手了,然后抱着我,不断地流眼泪,说。乖孩子,妈妈对不起你每次她打过之后,就会帮我洗脸,然后带我去买一串山碴糖葫芦吃”她怔怔地凝视眼前鲜红可爱的糖葫芦,苦笑出声“可是我现在,再也不能吃山楂糖葫芦啦。那种疼痛的记忆鲜明得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董亚梅轻声道歉:“对不起,我” “其实,我想忘却的,不仅是那段不断挨打疼痛的记忆”方绪雅浅浅一笑,以眼神止住了好友的歉疚“我那种以微笑掩饰痛苦的处事方式,我也不想再继续了!” “就是那副滥好人的面具,我想要抛弃!”她炯炯注视着好友,吐露了自己的心声“我想要更真实坦率地面对自已!”她继尔道“那个时候,是音乐拯救了我。熙言那稚拙的琴声,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是天籁般的乐音!我埋头在音乐中,宣泄出不为人知的痛苦、快乐和呐喊”方绪雅的脸上浮现了恬静如梦的神情,宛若阳光照亮了晦暗的心田“我,得到了救牍。但,又未能在生活中贯彻。直到——我遇见了凛” “他?董亚梅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 方绪雅缓缓点了点头:“是的。纵然他的方式粗暴、冷酷而又蛮横他却的确救赎了我。否则,我早已在虚伪的空气中窒息了”迎着风,少女坚定地许愿。“我,想要变得坦率,变得坚强!想要变成,真正主宰自己命运的独立女性!” 沉默了一会儿,董亚梅也爽朗地开怀大笑:“好!我也是!”“让我们一起努力加油!”在同样的街道上,两个少女笑语格格地追逐奔跑起来。 天色,亮起来了。 第九章 淡淡缠绕身畔的,是医院里常见的消毒水气味。叶凛微微蹙着眉,信步走过空寂的病房走廊。偶尔有几个小护士和他擦肩而过,年轻的脸上依旧盈着笑意,并未因长伴病魔和死神身畔而有丝毫减色。 他沉默地走了一会儿,终于在一扇同样漆着白色的门前停下脚步。轻叹了一声,他缓缓推开了门靡。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小而空旷的房间里只摆着床和床头柜。触目一片洁白。 听见门开启的轻微声,病床上的老人循声望去,憔悴的脸庞上显出了惊喜之色:“小凛?” 他停在门畔,眸光不忍地梭巡过养父叶钧苍老了许多的脸庞,喉头一时有些硬咽,竟是说不出话来。 叶钧却支撑着坐起身来,一边还热络招呼“小凛,来、到这边坐,有凳子” 他疾步走了过去,自行拉出了床底的凳子,阻止了养父想自己端出来的费力意图。但他却不坐下,只是怔怔立在床头看着叶钧。 “来参加南部国际音乐节的吧?意识到气氛过于沉寂,叶钧笑着找了个话题“准备得怎么样?” 叶凛沉默,忽而低下头,别过了养父的目光,沉声问道:“怎么了?” “啊?”叶钧茫然反问。 “病、病怎么样?”叶凛不情愿地重复。 叶钧恍然,脸上绽开了笑容:“没什么大碍,我只是过度疲劳。医生说休息几天就没有大碍,是老张他们小题大做,硬要我来住院” “你见过她了?他絮絮的话语被叶凛冷冷地打断“见过那个女人了?” 叶钧神色一滞,隔了半晌,才低声叹道:“她毕竟是你母亲” “是啊。”叶凛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眼神却幽深得一如无底冰潭“她是我母亲,吉永龙夫是我父亲,你则是替别人养小孩的滥好人!” 叶钧神色一暗,痛惜地望若眼前青年俊朗愤激的容颜,一时间无言以对。 两人陷入了怪异的沉默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两人情不自禁循声看去。 “请问叶钧教授一一”话声嘎然而止。方绪雅怔怔地立在门畔,与那双熟悉而又生疏的幽深黑眸对视,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想要变得坦率,变得坚强 想要变成,真正主宰自己命运的女性 然而,为何脚步凝固、语音干涩,为何连一朵微笑也无法呈现?她望看他,下意识咬紧了唇,默然无语。 叶凛回望她,带着淡淡的空虚、淡淡的寂寥,还有淡淡的戏谑,他的眸光滑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后,最后停驻在她捧在胸前的花束上。 是来探病吗? 他对她的不期出现顿时释然、唇边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的奇妙神情,却亦缄默不语。太累大倦,他甚至不知该以如何的神情面对她——因为,她已再是是当初那个怯弱尊纯的小女孩啦!她已羽翼渐丰、飞出了他的视野。 是他,改变了她。 “绪雅吗?是绪雅吗?叶钧惊喜地重复,终于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你也和小凛一起来南部了?” 方绪雅怔仲当地,抬眼望了叶凛一眼,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向恩师解释。 叶凛却淡淡一晒,忽然迈开大步,走出了房间。他与她擦肩而过,鼻端忽地溢满了芬芳的清香,也不知是她的发香还是花香,情不自禁侧眼望去,那张清丽秀美的玉容映入眼帘。令他心头微颤的,是她澄明美眸中的迷惘。 储大的厅堂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音乐界的名人济济一堂。 这是由中国小提琴家冯至新主持承办的,招待此次国际音乐界名人的社交宴会。董亚梅一身绛红晚装,站在一身纯白的方绪雅身畔,手端一杯红酒,言笑晏晏地左顾右盼,极为靓丽抢眼。 叶凛甫一进门,便看到了她们两人,却不过去,只静静立在一隅,随手端了杯酒远远观望。 董亚梅一身绛红,明艳照人,风姿夺目。但,方绪雅立于她身畔,却亦毫不逊色。 她着了件纯白的小礼报,吊带的设计恰到好处地显出圆润匀称的扁头,如缎乌发披泄肩后,窈窕动人。她几乎没佩带什么首饰,只是戴了一对珍珠耳环,小巧雅致,在灯光下泛出柔和的光晕,益发显出肤光胜雪。只是,靠近肩胛处,虽有长发遮掩,仍露出积年未消的淡淡疤痕 他涩然苦笑。 真是成长了呢!当初,拼命掩饰惨痛过往的女子竟然开始不再掩饰伤痕,勇敢袒露出受虐的标记,她,离他愈来愈远了。 可是,他为什么在意?为什么开始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为什么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她? 她对他,并无任何意义啊! 只是,自尘沙混杂的泥沼中,挑出那枚原石,以着近乎残虐的心态打磨锻烧,原本也只是想品味淘金冶炼的成就感和近乎自虐的狂乱心态作祟。 可是从何时开始,她己脱胎换骨,由原石蜕变为闪闪发光的金玉,在他无法想象的程度和无法企及的距离外、成长了她已羽翼渐丰,如风凰展翘,翱翔九天。 而他、却依旧局促在,冰冷阴暗的角落。 叶凛刚进门,正和冯至新交谈的吉永龙夫便看见了他。吉永司却正忙着为父亲和冯至新翻译,并没留意到父亲目光的陡然一暗。 吉永龙夫眸光一转,毫不在意地望向冯至新,淡然一笑道:“这次音乐节,我们乐团里还增加了一位贵国的小提琴演奏家,她才华横溢,只是还未在大赛中获奖。不知冯先生听过她的名字吗?” 吉永司对冯至新一一翻译,顿时勾起了他的兴趣。吉永龙夫忙含笑要儿子邀方绪雅过来,冯至新兴致勃勃地同她交谈起来。 叶凛一直凝视着方绪难,见她优稚自如地加入两位音乐名家的谈话圈中,恬静含笑,风姿嫣然,竟是落落大方。低下头来,他浅抿一口红酒,眸光冷黯。 忽然之间,他隐隐感到目光的注视,抬眼望去,身畔一位绛红美女,正炯炯地望着自已,却是方绪雅的好友董亚梅。 他微微苦笑,以目示意。董亚梅略一点头,两人遂结伴走出厅室,来到了阳台。 清冷的月光下,明红的酒液宛如透明的琥珀,反射出幽幽的寨光。叶凛怔怔地凝视着它,轻轻摇荡着这美丽的液体,竟似出了神般。 董亚梅斜眼注视着身畔男人的举动,淡淡一笑,举杯轻啜了一口。随手把酒杯放在栏杆上,她向前走了两步,几乎贴到了阳台栏杆边沿,开始发话:“你刚才一直在看绪雅。” 叶凛剑眉微耸,却不说话,缓缓举杯饮了一口。 “你当初为什么挑中绪雅?”隔了半晌,她忽然找了个离题甚远的话题“除了她的音乐才华之外,有别的原因吧?” 叶凛讶然抬头,迎上她咄咄逼人的凌厉美眸,一时之间无言相对。隔了良久,他眸中的惊愕缓缓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狡滑的好看笑意:“你呢?你为什么挑中她做你的朋友?”轻轻凑过头去,贴近她的耳畔,他恶作剧地呵了口气,低沉的嗓音犹如蛊感“真的不嫉妒 吗?看着平凡的她一步登天?” 他敏锐地察觉了近在咫尺的少女瞬间的僵硬,索性更加张狂地大笑出声:“果然啊!那么,”他轻轻转过她的脸庞,直视她美丽的眼眸“不想报复吗?”轻喃声中,他低下头去,吻住了她的唇。 董亚梅怔仲而立,一时间竟没有反抗,神志乍一清醒,她反手推开了他,不假思索地端起酒杯泼了过去。 看着明红的酒液濡湿那张俊朗的脸庞,她填静地吐字出声:“想要报复的,是你吧?她清冷冷地笑着,澄明的美眸在夜色中熠熠发光“与其有时间嫉妒,不如好好想一下,绪雅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她优雅地转过身,一手仍拿着空杯,另一手轻牵裙子,翩然离开了阳台。把他一人留在黑暗夜色之中。 叶凛怔怔地目送她远去的背彤,忽而涩然一笑,抹了抹满脸的酒渍,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疯了!”吉永龙夫冲着儿子暴眺如雷“音乐节迫在眉睫,你不抓紧时间练习却要去为小孩子拉琴?” 吉永司温和然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已答应了” “滚吧!”不待他说完,吉永龙夫便粗暴地打断了他“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他背过身去,径自重重摔上了门。 吉永司沉默地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扶起琴匣也径自出门。 在门前,他遇见了方绪雅。但见她穿着橙黄色的连衣裙,于清秀中透出一种明亮的暖意,笑面恬静端庄,说不出的清新优雅。 吉永司怔怔地凝视着她,感受到呼吸一滞,略一点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倒是方绪雅大约听见了两个人的争吵,轻蹙秀眉主动发话:“怎么样?没事吧?” 吉永司忙挤出微笑:“没什么,只是答应了个朋友去他开的幼儿园为小孩子拉琴。可能略为耽误练习时间,父亲有些生气。” 方绪雅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两个人怔怔地对视而立,却都无话可说,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隔了良久,吉永司叹确看开了口:“我听紫姨说了,你和叶大哥”他顿了一顿,试探着又说了下去“原本是情侣对吗?” 方绪雅心头一颤,抬起头来,直视眼前儒雅青年明澈坦然的双眸,过了半晌,终于缓缓点下了头“是,但”她微微嗟叹,却也说不下去了。 “他是”吉永司迟疑着,终还是问出了口“富有才华的人吗?” 方绪雅一愕,下意识迎上他专注到近乎痛苦的眸光,说不出话来。 气氛再度陷了僵持之中。好半天,吉永司谓然叹道:“原来如此”终迈开大步,走出了室门。 他说的是日语,方绪雅并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却从那面容神情的陡然一黯中猜到了七八分光景。可是,她也只能别过头,忘记所看见的一切。因为,她是如此地无能为力。 谓然长叹,她的美眸迷离。 痛苦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啊!凛。 董亚梅一直认为,自己很讨厌拉小提琴。 可是,她却并不讨厌,在空闲时,应朋友邀请来到幼儿园为核子们拉琴。所以,她有时候常常在想,是不是她并非讨厌拉小提琴,而是讨厌古典音乐呢? 在南部上学时代的朋友开了家幼儿园,她常常去给孩子们拉琴。这次来南部,她左右无事,绪雅又要去乐团演奏,没时间和她逛街,思考了一会儿,她信步来到了这家幼儿园,闲逛之余也探望朋友,却没料——那是一段温暖如春水的乐曲。 在幼儿园常见的小孩子们喧嚣吵闹的噪声中,飘扬着这么一种悠扬的小提琴声 或许,演奏者有着纯熟的手法,完美的技巧,但是,能令董亚梅侧目动容的,并非这些机械外在的东西,而是——那一分如海洋般宽厚包容,如春风般温柔亲切的温润情愫。 这是一种,由心底升起,最真挚最热切的心声,演奏者是用“心”在演奏 董亚梅几乎是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仿佛怕惊扰了这位全心投入的演奏者,静静地走到了教室的门前,却在见到演奏者面容的那一刻失声惊呼。“啊!”她看见的,是吉永司。 流畅的快板,明朗而淳朴,宛如顺着平坦的河道静静流淌的河水音调低沉下来,渐渐变成了有些忧郁的慢板,哀叹柔美的音调,那徘徊不定的曲调沉浸了一种到处挣扎却又无济于事的情绪,仿佛是河水遇阻,狭窄坎坷的河床阻住了流水一泻而下的自如乐忽强忽弱,变化不定,正如流水在重重阻碍中艰难前行,悲伤哀愁的情绪有增无减。 门把扭动的声响惊扰了叶凛的演奏,他下意识抬起买来,望进了一双美丽雍容的眼眸。琴声嘎然而止,叶凛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望着门畔的母亲吉永紫,却说不出话来。 吉永紫直直地回望着他,隔了半晌,仿佛只是为打破沉寂僵滞的空气,吐字出声:“我问了你们团员,知道你在这里,特地来看看你。” 叶凛怔怔地凝视着母亲淡漠的脸庞,缓缓咀嚼她的语意,在反复低喃了几遍“特地”之后,情不自禁涩然苦笑。 原来,母亲来见儿子,是要”特地”的! 他冷冷地笑着,竭力掩饰着黑眸中深邃的痛苦,缄默不语。 吉永紫静静地注视着他,眸光始终停驻在他手中的小提琴上,迟疑了一会儿,她终于问出了口:“你——还是不打算放弃小提琴吗?” 叶凛沉默地回望着她,仍不答话。 “你”怔怔地注视着眼前阴暗难测的儿子,吉永紫咬紧了下唇“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幸福呢?”语调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悲鸣出声“你为什么在十多年以后,还要来破坏我的幸福呢?”泪水滑下了她精致秀美的容颜,她泣不成声“我只是,只是想和龙夫过平静的生话而已啊!”在她的啜泣声中,叶嶙哑然无语,只是专注地凝视着远处虚空某个不确定的焦点,眸光愈冷愈暗。 我,破坏了你的幸福? 我,破坏了你平静的生活? 哈哈哈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吗?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在我和养父舍弃了自已的幸福、自己的平静和自已所有的梦想之后,那个始作俑者再掉转头来在我面前含泪控诉。 那个破坏者、那个罪人、那个犯了大错的人,是我? 我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结果啊! 我,我放弃了幸福,放弃了梦想,也放弃了一切去竭力争取的,并不是这样啊! 他举起小提琴,示威般地在哭得泪流满面的母亲眼前晃了晃,唇边绽开了嘲谑的微笑:“那又如何?” 吉永紫惊恐地睁大了眼阵,喃喃着说:“你你不会这么做吧?她满眼恳求,满脸希翼“你是我和龙夫的亲生儿子啊!你若是,若是龙夫会、龙夫会在音乐界身败名裂啊!”叶凛听到这里,再也无法忍受,用力把小提琴摔向地面,他大吼出声:“滚!” 是啊,我是你和吉永龙夫的亲生儿子!那么,你和他为何要夺去亲生儿子的梦想?你为何要屡次揭开我心口流血的疤痕? 女人,真的是可以为了爱情,什么也不要吗? “好了,好了,大家别吵,静下来!快静下来!”董亚梅叉着腰站在一票幼儿园小孩中间,竭力维持着安静。下意识地问过头去,但见吉永司站在身后,仍维持着演奏小提琴的姿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董亚榴脸上微红,转回了头,佯作不在意地继续大声训话:“小朋友们快点静下来!听这位叔叔给你们演奏!哎,别吵,穿海军衫的男生,静下来静下来!” 一片吵嚷之后,吉永司开始了第二轮演奏。 “两只老鼠,两只老鼠,跑得快,跑得快”出乎意料地,他竟拉起了童谣,而小孩子们在吵闹了一阵之后也安静下来,后来还跟着曲子煞有其事地唱了起来。教室里充满了和乐融融的安详宁馨的气氛。 董亚梅坐在孩子们中间,望着吉永司带着发自真心的笑容的温和脸庞,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第一次聆听舅舅的演奏,还在充分享受音乐带来的美感和愉悦的光景。 音乐,原该是美,是欢乐,足一种享受啊!但是,从何时起,它竟变成了一种痛苦,一种折磨,一种挥之不去的梦魇! 怔怔地注视着吉永司含笑的侧脸,她用力闭了闭眼。尤其是,对他和我而言 对那些出身于所谓音乐世家的孩子们而言 她忍不住长长地嗟叹出声—— 我讨厌的本不是小提琴,更不是音乐而是那令人窒息的空气沉闷、僵滞的空气。仿佛心灵感应般,吉永司恰在此时抬眼望来,两人的目光不期然地交织在一起。会心一笑,二人各自别开了视线。 那种相似的波动开始在两人心底缓缓流淌。 波士顿交响乐团是美国五大交响乐团之一,它的常任指挥在创团之初大多由德奥血统的大指挥家担任,长期以来保持着世界古典音乐的优秀级水准。而吉永龙夫以一介日本演奏家登上该团常任指挥的神坛之后,不仅没辱没其辉煌的历史,反而为它增添了一层新的光彩。 晶莹透明的合奏音响,朝气蓬勃的流动感和华丽清晰的音色,是波士顿交响乐团的传统和吉永龙夫风格个性的完美结合。 但是,在南部国际音乐节上,一个少女将这一完美结合推上了新的颠峰! 叶凛静静地坐在台下,听见身周来自世界各地的古典音乐巨匠和大师们议论纷纷,赞叹不已对那位中国少女缔造的神话! 她站在舞台中央,闪烁灯光之中,微伸下颌,两脚分开,随着她那洒脱自如的手臂在空中摆动,沁人肺腑的美妙琴声响彻音乐大厅。 方绪雅——这个名字已如神秘的蛊咒般深深焰入每一个听众的心中。 叶凛坐在台下,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万众瞩目的少女,仿佛想从那双因陶醉而轻阖的双眸中找到自己影子的残像。无疑,他是失败了。 侧耳听去,几乎半数人都在反复吃语这个陌生的却又是突然席卷了所有人心的名字,叶凛禁不住涩然一笑。 虽然身为第二独奏,在世界乐坛名不经传且从未有获奖经历,加之本人身为女性,方绪雅仍然以着无可争议的压倒性优势成为当晚音乐节上最瞩目的明星。她璀璨的光芒,不要说是第一独奏吉永司、波士顿交响乐团整体,甚至连这届音乐节所有的巨匠名家,也无法掩 饰、无法阻挡 叶凛深深地望着她,远远地望着她,忽然间感到视野模糊起来,炫目的舞台灯光交相辉映,连绵成一片光斑,令得他眼花撩乱起来,就仿若——跌进了一口五色斑澜的万花筒已分不清是幻是真。 明明是夏末,叶凛坐在人头簇动的大音乐厅中,却觉得浑身冰冷。 他坐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却对一切却视若无睹,听而不闻。直到曲终人散,听众们己纷纷退场。 “叶凛先生。” 不知是第几声呼唤,他茫然地抬起头来,发现整个大厅已人去楼空,只有寥寥几人。而自己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位气质高雅的金发丽人。 “你是”他迟疑地问。 金发丽人淡淡一笑:“克莉丝-伯姆。已经忘了吗?”她发声吐字并不标准,却偏是音色清脆,如玉石交击,别有一番风情。 叶凛恍然悟道:“哦,对” “我还曾去北部拜访过你。”克莉丝湛篮的美眸如怨似艾“你已经忘了吗?” 叶凛一时难以开口,缓缓摇了摇头,他忍不住心情复杂地把目光投向对方的左手 左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完全粉碎性骨折对这么一个出身古典音乐名门,天赋过人、才华横溢的年轻小提琴演奏家而言,意味着什么啊! 他望向对方明澈的眼破,却读不到丝毫痛苦和阴郁。 克莉丝却不以为意,恬静地开口:“方绪雅吗?果如你那日所说,很出色。” 他呼吸一滞,正不知如何回答时,金发的美女已凑近过来,绛唇吐气如兰,对准了他的耳畔:“但是,你更出色!”轻轻地把及肩长发甩向肩后,她几近感叹地幽幽出声“你,绝对比她更加出色啊!”她蹙眉微笑,仿佛刻意让这一优美风姿在他脑海中留下印迹。 之后,她轻轻摆了摆头,转身翩然而去。 方绪雅忽然觉得很寂寞。 身处喧嚣热闹的宴会盛典,眼望众宾客谈笑风生,觥筹交错,那种难以言喻的怅惘之情突如其来席卷了身心。 放眼望去,吉永龙夫立于人群之中,放纵豁达,顾盼自若地接受众人道贺,而自己身畔亦从者如云,举杯之际只觉听不尽的道贺、看不尽的笑脸一一萦绕周围,一时之间哪里记得了,更不用说回应。一曲成名,举座俱惊,想必就是这种感受了。 不用说慧眼识珠的伯乐吉永龙夫喜不自禁,就连波士顿交响乐团的成员们也与有荣焉,满面春风。方绪雅举目避遥,但觉举座诸人都喜乐和悦,唯有自己一人伤心无限。 更加痛心的是,偏没一人能同自己分担这无端而来的烦扰。 董亚梅早在来此之前便已推辞不就。而她在波士顿交响乐团初来乍到,竟无一人知心,当此之时,也不知该向谁倾诉愁肠。而众人皆羡她今日一曲扬名,哪里料得到她竟是愁绪纷纷,欲断而不绝。 她就这么神思恍忽地端着一杯红酒,在众人环伺中怔怔出神,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方小姐方绪雅小姐!” 侍者的连声呼唤终于将她自沉思中惊醒,她茫然望去,四周层层叠叠,围着一圈又一圈陌生的脸孔。 “什、什么事?她好半大才回过神来,楞楞地问。 “有电话找你。”年轻的侍者紧紧盯着她的眼晴,恭敬地说,脸已兴奋得发红——能和举世闻名的小提琴演奏家(虽说是未来的)说话,他显然情绪激动。 “谢谢你。”她欠身道谢。而身周人早已忙不迭让了一条通道方便她走出去。出了人潮拥挤的大厅,空气也仿佛轻松了许多。她深吸了一口气,眸光迷离。 “喂,”拿起电话,她轻声说道“我是方绪雅,请问是哪位? 出乎意料的,电话中却是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回答和声响。她并不着急,只是那么执着话筒、静静地、耐心地等待着。 与内厅的喧哗相比,这里简直寂静得不可思议。空气流动的声音,呼吸的声音,甚连心跳声也清晰得近在耳畔。 良久良久,那人极轻极轻地叹息了一声,随后便挂上了电话。 当收线的“嘟嘟”声反复在耳边回响时,方绪雅整个人都仿佛痴了,静静地倚在墙畔,拿着话筒怔怔出神。 叫她来接电话的侍者一直远远地站在对面望着她、似乎发觉了她的异样,却又不敢上前搭话,只是站得远远的看着她。 “绪雅小姐,来”吉永龙夫操着不那么流利的汉语,自内厅奔了出来“我为你介绍” 方绪雅却在瞬间陡然站直,放下不话筒:“对不起,我有急事要离开。”她截断了吉永龙夫的话。 “啊?不,我要为你介绍的是”吉永龙夫一楞,越发说得结巴起来。 “对不起。”方绪雅回身向他低下头去,美丽娴雅的脸庞忽然溢满了激动的红潮“我有急事要先离开。非办不可的急事!” 她一字一顿地说完,不待吉永龙夫回答,便转身跑开了,急冲冲地跑着离开了宴会场所。 她光洁如缎的长发扬飞成一通风景,绝美的风景。 楼道里没有光,一片黑暗。 夜已经深了。残月如钩,晦暗无光,即使是夏末也一片寒意。方绪雅踏着楼梯,在一片黑暗中默数着前进。在多次踉跄和站定之后,她缓缓推开了二楼一室虚掩的房门。 走廊的窗户开着,淡淡的月光凄清地照进来,平添了几分惨淡萧瑟的味道。她几乎是下意识脱下了鞋,赤着足尽量无声地走进去。 空旷的室内没什么家具,只是靠墙根处影影绰绰坐着个人影。 她轻轻地走过去,凝视了他半晌,在他身畔跪坐了下来。 他倚着墙壁,委坐在地,漆黑的头发零乱地撒落在前额,长长地遮住了眉眼。他把头伏在膝上,抱膝而坐,仿佛沉睡未醒。身畔随意落着手机和数个空啤酒罐。 她几乎是噙着泪伸出纤指,轻轻理着他散乱的黑发,目光尽皆眷恋地停留在他半阖的黑眸上无法移开。 月光冷冷地斜映在他俊秀的侧面上,半阖的长长睫毛上,有晶莹的水珠光泽在反光。 她心弦微颤,欲探身过去细看,不慎碰到了啤酒罐,发出轻微的声响。仿若心灵感应般,他缓缓睁开了眼眸。 微弱的光线下,他的黑眸深透如一泓深潭他望着她,眼也不眨一下,却一直不说话。 方绪雅被这双漂亮的黑眸子注视着,不知不觉间喉头干涩起来。顿了一下,她回望他,在脸上绽开了一朵温柔的微笑。 “我来了。”她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柔声吐字。 他望着她,忽地眨了眨眼,自唇边挤出一丝苦笑,喃喃地说:“果然,又在做梦了我喝得太多了吧” 绪雅一阵心痛,轻声问:“怎么了?” “从刚才起,”俊秀的脸庞大半隐藏在阴影中,叶凛是如此的脆弱“我一直在做同样内容的梦。” “你梦见什么?” 他微仰下额,如在梦吃:“在梦里,我一直在等你。可是,等了又等,你也没有来。正想放弃希望时,你来了”他抬起手,抹去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你说”他的语调低沉下去,几近无声。 绪雅静静地凝视着他,但见他泪光湛然,竟是平日难得一见的脆弱与无助,一颗心不知怎地痛惜不已,再也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抬起头来,俊朗的脸庞上笑得一片惨然“你说,再不会见我,再不会喜欢我你最讨厌我”他的笑声比哭声更加凄凉“是吧?你是来说这些话的吧?—— 他是她最不该爱上的人,是她不能也不想爱上的人,他是她即使爱上了也要拼命否认和拒绝爱上的人,他是她竭尽全力想要逃离的人! 他是个不值得爱上的人啊!罔顾她的真心,漠视她的柔情,甚至恶意践踏着她的自尊和感情。 她还没有那么坚强,能不惧痛苦,她还没有这种勇气,可跨越苦难,她所能做的,该是远远逃离他的身边啊! 她凝视着他,深深地凝视着他,良久良久。 “不是。”仿佛隔了一个此纪那么久远,她终于启唇吐字。 “啊?”他讶然。 “我喜欢你!”含泪吐诉,被那种痛苦莫名的柔情驱使,她猛地张开双臂,紧紧拥住了他“喜欢很喜欢你!” 即使如此,还是喜欢他!还是爱着他! 因为,她早就陷下去了。早在她因为失恋而逃到乐团的那个夜晚,与月下演奏的他邂逅相逢,这分隐约的吸引已如磁石般难以拆解。 清冷黯淡的月光下,她和他流着泪,倾情相拥,吻得难舍难分。 黑暗和阴翳也温柔起来了。 第十章 淡青的晨曦斜映在窗靡上,泛出轻柔的光泽。 方绪雅斜靠在叶凛怀中,怔怔地听他说话。 “吉永龙夫为了提高自身在世界古典乐坛的地位、不愿和我母亲结婚,于是抛下她回到日本。那时候父亲——啊,就是叶钧,”他腼腆一笑“我改不了口。或者说、我心中只承认他是我父亲吧。” “父亲一直暗恋着母亲,就娶了怀有身孕的她,还将那个孩子视如己出那个孩子就是我。”叶凛顿了一下“而吉永龙夫终于如愿以偿娶到了德国音乐名门鲍曼家族的女儿,并借此登上了波士顿交响乐团常任指挥的宝座,圆了他成为世界第一流古典音乐家的美梦。但不久、他的妻子就因病早逝,他竟又贼心不死,回来找我母亲了!” 方绪雅听到此处,见他语音颤抖,几不成声,若有所悟。试探地道:“那个时候,就是你十四五岁的时候” “对。我十四岁生日刚过,在布鲁塞尔国际小捉琴赛上得奖归国。并灌录了第一张cd。”叶凛苦笑着点头“却知道了这么一个晴天霹雳的秘密而且,原本平凡幸福的家庭也、四分五裂”他声音更形低哑“我更被迫放弃了小提琴” 方绪雅静静地凝视着他,见到他瞬间脆弱下来的侧脸,对他心底伤痛略有所悟,便不再追问,索性轻叹一声,靠在他怀中。 叶凛绝口不再述说,随手揽紧了怀中佳人,陷入了沉思。 “对了,”他忽然出声“我有东西想让你看。” 方绪雅一楞“什么?” 叶凛却不答话,径自起身下床,拿了一叠乐谱过来。 “狂澜协奏曲?”方绪雅轻轻翻开,念了出来“你作的曲子?”她侧头询问。 叶凛笑而不答,又拿了随身听和磁带过来:“你听听看,可还喜欢?”他看着绪雅戴上耳机,轻轻补了一句“这是为你作的” “来,这就是我要向你介绍的纽约爱乐乐团的现任团长琼斯先生。”吉永龙夫满面微笑,将身畔的男子引荐给方绪雅“他听了你昨晚的演奏,非常欣赏。” 绪雅看向眼前的男子,但见他六十岁左右年纪,身体健硕,红光满面,是个看来颇为和善开朗的老头儿,忙点头问好。她的英语水平勉强能听懂,说话就有些艰涩。 出乎意料,吉永龙夫的英语不但流利,也没有日本人惯有的假名音,颇为标准。但他的中文照旧很破,见绪雅沟通上有困难,不假思索回身示意儿子过来翻译。 吉永司闻言暗暗苦笑,只得上前一步。若非他精通日、中、英、德多国语言,在这群音乐名匠之中,是半点容身之地也没有的吧?他的作用,也仅只限于翻译而已。 这是,琼斯却缓缓摆手一笑,口中吐出的竟是相当标准的中文:“不必了。我略懂一些中国语言。” 吉永龙夫讶然笑道:“这就好了。琼斯先生的汉语这么流利,真是想不到。” 语言沟通上的障碍迎刃而解,二人热切地攀谈起来。 吉永司踏出那一步,便觉整个人宛如踏在半空,空荡荡地没了着落。眼望那三人交谈正欢,他却不便插话。良久,他轻轻一叹,悄然退开了几步,站定一看,见无人留意,他缓缓背过身去,走了出去。 是啊,当不需要翻译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变成了多余的。 缓步行走在走廊上,身后隐隐传来了小提琴声,想来是琼斯要求方绪雅当场献艺了。他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琴匣,涩然苦笑。 他也带了琴来,但 方绪雅的琴声顺风隐约传入耳中,那典雅而流畅的乐曲宛如林间潺潺流淌的小溪,在静瑟安详中倾诉着无限的迷惘和哀愁 他怔怔地听着,神思逐渐恍惚,行走在走廊上,脚步虚浮。 “嗨!” 直到董亚梅的手重重拍到他的肩上,他才回过神来:“啊,亚梅小姐,是你。”他直觉地报以微笑“什么事? 董亚梅敏锐地察觉了他神情的异样,却佯作不解,俏皮地眨了眨眼:“今天幼儿园的孩子们去郊游,要去吗?” 不待他回答,已牵起他的手,迈步便走。 吉永司跟在她身后,听见她银铃般的笑语环绕在耳畔,不知不觉间,愁思渐去。 吉永龙夫春风满面地送走了琼斯,回过身来,对方绪雅笑道:“太好了,你今天获得他的赏识,在音乐界出人头地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了!”他特别咬准了“出人头地”和“指日可待”两个成语的发音,笑吟吟地看着方绪雅,显得心中甚为得意。 “对了,你昨天急着离开,去做什么?”他想起来了什么,随口问道。 方绪雅玉面一红,不动声色移开话题:“啊,吉永先生,你认为我今天演奏的那段曲子如何?” 吉永龙夫点点头,笑意更浓:“非常出色。这是谁的曲子?我从前没有听过”他沉吟着思索起来“是小提琴协奏曲中的一段吧” 方绪雅盈盈一笑:“它是一首小提琴协奏曲,名叫狂澜协奏曲”她取出磁带,找到了插座,放了起来。把乐谱递到了吉永龙夫手上。她站在一旁,看他翻阅。 狂澜协奏曲由三个巧妙联系而且和谐发展的乐章组成。 第一乐章是流畅的快板,首先由乐队奏出清新愉悦的a大调主题,奠定了第一乐章的调性乐队的引子之后,是独奏小提琴一段高雅的抒情小慢板,舒展而富有表情,乐队波浪型的伴奏使之更富生气。一一这也就是刚才方绪雅在琼斯面前演奏的一段。 如果说第一乐章犹如绪雅未遇见叶凛之前的人生,平静而舒缓,宛如林间溪流,潺潺流淌,没有波折,那么第二乐章就是二人的邂逅相遇。 e大调的第一主题,纤细,凄清,悄意缠绵月下,他遇泪水涟涟的她,决意改变她之后,她的人生河流再不复平静,处处是狭涧,处处是险滩。音乐时而断续呜咽如铰人夜泣,时而连绵奔腾如野马脱缰,忽强忽弱,变幻不定正如流水在重重阻碍中艰难前进,那第一乐章中隐约的迷惘在这一章强调得更加明显,而且突出了一种痛苦哀愁的情绪。 最后的第三乐章,回旋曲,快板。在前面的低口委婉之后,独奏小提琴终于如百川归海,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跳跃的明亮的主题,就像是灿烂阳光普照之下的海水波澜,喷涌出最美丽的浪花。独奏小提琴以较强的力度奏出这紧凑的音乐,显得那样的崇高而明朗。整个乐曲都像是在激动地引吭高歌,奔流不息的乐思令人屏息凝思,留连忘返 因为,痛苦之后,她站了起来,仿佛脱胎换骨,浴火重生,将那个懦弱、胆怯,拥有令人惊叹天分却毫无自信,戴着“滥好人”的假面具的虚伪外在完全舍弃了!—— 在痛苦、挣扎、悲伤、愤怒之后,她进择了,成为乐观自信、主宰自己命运的女子! “啪啪啪” 一曲终了,吉永龙夫情不自禁鼓起掌来:太精彩了!”他缓缓合上面前的乐谱,摇头“啧啧”感叹,磁带的音效并不好,但无论是演奏者还是作曲者,都实在太棒了!他仰起头来,炯炯地望向绪雅,眼中放出热切的光芒“这是谁的曲子?” 绪雅微微一笑,启唇吐字:“叶凛!” 顿了一下,她缓缓补充:“作曲者是叶凛,演奏者也是叶凛!” 沽白的云彩缓缓流过蔚蓝的天穹,和灿烂的阳光交织成美丽的光影图画。微风拂过,扬起一串欢声笑语,为这夏末风景平添了几分温馨和愉悦。 董亚梅斜靠着树干坐在草地上,含着淡淡微笑看着那群笑得天真烂漫的小孩,心中一片宁馨。 吉永司奏着的童谣愉悦而轻扬,温柔地围绕在耳畔。阳光灿烂而和煦地照耀在身周,和着不时拂过的微风,令这个夏末的郊外格外惬意。董亚梅靠着树干,不由舒服地闭上了眼,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 “好了,小朋友们,来吃午餐吧!”幼儿田主人霍介和女友田中美惠子开始安排孩子们午餐——无非是让大家坐好,吃带来的点心。而吉永司也终于得以停止演奏,稍作休息。 他左右张望了一会儿,见霍介和田中美惠子坐在孩子们中间仍然情意缠绵,有些不愿过去打扰。转身望去,见到靠着树半睡半醒的董亚梅,他不由淡淡失笑,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啊”走到近前,吉永司有些犹豫起来“亚梅小姐”望若她半合的双眼,他不知该否将她叫醒。 “啊?董亚梅并没有完全睡着,下意识睁开了眼。 吉永司倒是吃了一惊,顿了一下,才含笑开口:“到了午餐时间了。” 董亚梅轻轻打了个呵欠,莞尔一笑:“是吗?”却仍懒懒地靠在树干上不想起来,半响,她悠悠地嘘叹一声“真舒服!”抬眼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前,有些局促不安的吉永司,她眯起眼笑开了,拍拍身边的草地,她招呼道:“坐下吧,这里很舒服哦!”见他没回答,她也毫不在意,再度轻轻合上双眼,还哼起小曲来。 吉永司怔怔地凝视着她,不由有些发楞,仔细听去,她哼唱的是日本电视剧悠长假期的插曲slientemotion,他轻声发问:“你喜欢这部片子?” 董亚梅停了下来,却仍没有睁开眼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洒在她的脸上,泛出轻柔的清浅光泽。吉永司怔怔地望着她,感受到那种悠然恬静的感觉缓缓在心底围绕流动。 半晌,他微微一笑,这一笑洒脱优雅,光芒若阳光灿烂,仿佛是,挣脱了十多年来的心头枷锁,便如这夏末午后的天气,晴空万里,风和日丽。 “我,为你拉一曲吧。他含笑轻喃,不待亚梅诧异反问,已举起小提琴,开始演奏。 董亚梅惊讶地睁开双眸,便见到立在身前的男子,在灿烂的阳光中,全心演奏着slientemotion。 琴音随着他流畅的动作,回荡在草地上,轻轻柔柔地似在咏诵着和煦的天气,温柔的心情,又似在倾诉着无限的爱恋 董亚梅抬起头来,怔怔地向他脸上望去。阳光很耀眼,地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柔情无限的琴声,在耳畔萦绕回荡。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不知不觉间,泪,已潸然而下。这是她所听过的,最美最温柔的琴声。 “我们”琴声止歇,两人不约而同地齐声开口,又在惊觉之刻双双住口。 吉永司仍地微微含笑,董亚梅却是泪流满面。 “你先请。”吉永司望着她,柔声说。 “我们“董亚梅抬起眼凝视着他,盈盈的泪面上忽然绽开了甜美的微笑“我们结婚吧!” 吉永司亦绽开笑容,用力地点头:“对,我们结婚吧!” 见他笑得阳光灿烂,董亚梅欢呼一声,踏前一步,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琴”他还没来得及放下小提琴,忙提醒她。 董亚梅却不松手,笑得清脆如银铃,索性更用力地拥紧了他:“我们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的!” 吉永司听得此话,黑眸中亦缓缓浮现会心笑容。轻轻颌首,他宛如叹息般坚定地出声:“是啊,一定会幸福的!”他爽朗地笑了“因为,人生由我们自己把握!” “为什么?为什么?”方绪雅睁大了惊诧莫名的美眸,失态地在吉永龙夫面前大声问道“为什么我不能在公开场合演奏狂澜协奏曲?”她悲愤而又惊愕。 吉永龙夫直直地注视着她,半晌,低沉地开腔吐宇:“——你知道吧?叶凛的身世” 从未料到他会首接和自已谈起这个问题。方绪雅楞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吉永龙夫何等老练,见到她愕然的神情,心中已一清二楚。干咳了一声,他装腔作势地出声说话:“你既然知道,我也就不多说了。希望你能了解我的苦衷。” “什么、什么苦衷?她到底年轻稚嫩,沉不住气地反问“吉永司是你的儿子,他也是你的亲生儿子,为什么” “正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古永龙夫不动声色地打断了她。“音乐圈里的事,你还年轻、不懂得其中厉害吧!” 方绪雅心中郁闷,偏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睁大了眼眸,直直地瞪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吉永龙夫淡然失笑,续而缓缓开:“古典音乐圈往往比政界、商界更重视世家名望。我以一个亚洲人的身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除了我自身的才华之外,还是无可避免地依赖了鲍曼家族的声望啊!”他慢慢回过头去,悠悠长叹“我当年深爱紫,却不得不离她而去,另娶了鲍曼家的女儿,无非是为了在古典音乐界出人头地。我牺牲这么多换来今日的地位,决不想在此刻毁于一旦啊!”方绪雅直直地注视他,明知他的话语于理不妥,一时却找不出反驳的漏洞。 “鲍曼家百年基业,德高望重,他们会与我联姻的原因,无非是借我的才华更加隆其声誉,因为,”他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这一代的独女,没有任何音乐才能。” 听到此处,不知怎地,在北部时与董亚梅的谈话募然闯入脑海,方绪雅悚然一惊,但觉冷汗淋漓,张口难言。 “想要继承他那一代的辉煌,只有另想办法。”亚梅那日的话语与吉永龙夫的话恍然交叠在一起,绪雅心弦震颤。 “他们要我的才华,我要他们的声誉和名望。”吉永龙夫傲然一笑“而我和鲍曼生下的孩子,是他们寄希望之所在鲍曼家想在阿司身上,继续延续百年辉煌!而阿司,却很遗憾,绝非那种天才!” 方绪雅怔怔地抬头望向眼前男子冷傲的眉眼,叶凛的脸庞募地闯入心底,她感到心头隐隐的痛楚,渐渐漫上,漫上。 “阿司如此没用也就罢了,但偏偏我的另一个儿子叶凛,乐感和他如此相象,却是”他刻意顿住了,不知是不想形容,还是中文词汇有限无法形容“他若在音乐界出头,阿司的一生无疑就毁了,而鲍曼家” 他仍在语重心长地诉说,方绪雅却再也无法听进什么了—— 阿司的一生无疑就毁了。 “那么,叶凛的一生呢?叶凛被毁了就无所谓吗?”她终哭喊出声,泪水簌簌而下“你在乎的根本不是吉永司或叶凛,只是你自己吧?”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你在乎的是自已今日的名望地位吧?你怕的是鲍曼家一怒之下毁了你今日得到的一切吧?” 她语速太快,滔滔不绝,又带着浓重的哭音,吉永龙夫并没有完全听明白她的每字每句,只是看她表情也知道了大意。 他不耐地哼了一声,蔑视女人的个性终于抬头:“总之,我只再说一遍。在波士顿交响乐团,你就绝不能想要帮叶凛,给他机会,否则,你就和他一起,被古典音乐界抛弃!” 看到方绪雅呆呆地收敛了泪容,他冷冷地一笑:“话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你应该是个不笨的人吧?你的才华,何必为了另一个人埋没?” 看着他得意地大笑出声,方绪雅咬紧了唇,沉默了半晌。 “不!”隔了良久,她逐字逐句地说出了口,澄澈的眼光中坚毅决绝“我本来就是一个笨人!我不要这种肮脏交易换来的机会!”涨红了脸,她在心上人无情的亲生父亲面前,勇敢地吐诉了她的爱情宣言“我,我喜欢音乐,但我更喜欢叶凛!” 示意司机把车在小楼前停下,她发了一会儿楞,终于娉婷地下了车。 灿烂的金发披泻肩后,湛蓝的眸光如海水般深幽,气质高雅的女子,克莉丝-伯姆她仁立在这栋楼下,久久凝思。和煦的阳光斜映在她侧面上,淡淡的雍容,淡淡的柔美,淡淡的抑郁。 之后,她苦笑出声。 怔怔地摊开左手,她的眸光凝视着自已的中指、无名指、小指,那种痛苦如潮水一波一波地在心底涌动,仿佛从来都没有源起,也永远都没有尽头。 早该止歇了啊,这痛苦 她凝视着自己的左手,直到眸光迷蒙再也着不清,才甘心地闭起眼,任由泪水滴落。良久,她收起泪颜,冷静地迈开了上楼的步子。 她的一生,她的音乐生涯已经终结了。她还不想终结!哪能怕是将梦想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 寄托在那个她十二岁那年遇见的天才少年身上——叶凛,你的手指没有断,为何要放弃小提?她再度抬起脸来,已是巧笑嫣然,却又是无比坚定的神情! 叶凛坐在窗口,注视着远处。微风拂过,他的发轻柔地扬起,他惬意地闭上了眼,但觉神清气爽、心境平和。 绪雅走的时候,他们一起吃的早饭。因为吃得太迟,午饭没吃他也不觉着饿。 有点发呆,他就坐在窗口,照着和煦的阳光怔怔出神。忽而想到绪雅临去的叮嘱,他站起身来,想给养父打个电话。门铃声却即时地响起。 他懒懒地走了过去,随手开了门,映入视野的,却是——克莉丝-伯姆。他怔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克莉丝直直地注视着他,半晌,绽开了一朵玩味的笑容:“怎么?不欢迎吗?”她优雅地挡开他怔立的身影,侧身迈步进去,完全反客为主。 “啊,请进来坐。”叶凛这才恍然,聊胜于无地补了一句客套话。 克莉丝款步迈进客厅,当先入目的就是散落在地的数个啤酒罐——这正是叶凛昨晚喝的,也是绪雅那时见到的那些,却一直没有收拾。 如绪雅昨夜所见,这是叶凛到南部后临时租的房间,客厅里空空落落,几乎没什么家具,叶凛有些尴尬,环望了一圈,找不到什么可以让克莉丝坐下。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儿,不以为然地绽开了笑容:“没事,我不用坐。” 叶凛越发尴尬,索性领她进了房间,把自已放在窗口惟一的椅子让给她坐,自己改坐在床沿上。 克莉丝几乎是一进门就看见了挂在墙上的小提琴匣,面容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已起伏不定—— 如雷的掌声此起彼伏,炫目的灯光辉煌灿烂,她以十二岁的稚龄,领取了布鲁塞尔小提琴比赛冠军的殊荣侧眸塑去,看见的却是静静立在身畔的冷漠少年,站在第二至高点的叶凛。 所有的欣喜欢悦全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她灿烂的笑颜上显露了恐惧的神情是一种惶恐,对才能的惶恐:是一种惧怕,对可能被超越的惧怕! 没有任何身家背景、来自亚洲国度的天才少年,年仅十四岁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就她害怕他对,害怕他害怕他超越自己! 因为她知道,在第一次听到他琴声的时刻就知道,他是—— 被小提琴选中的人! 因此,多年之后,当她已丧失演绎心中音乐的可能、不能再演奏的时候,她只有,也只会,把梦想寄托在他身上! “叶凛,拉小提琴吧!”她站起身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她缓缓吐字出声,音色清朗如水,无比坚定“请你再一次拿起小提琴吧!”她的眼瞳清亮有如夜空中最明亮的星子,熠熠发光,美丽澄澈“因为,你是最出色的!” 叶凛震惊地望着她,一时无言以对。 “叔叔和阿姨,在做什么啊?”一阵沉默之后,草地上的小孩子们终于叽叽喳喳起来,一双双好奇的目光纷纷投向不远处紧紧相拥的二人。 霍介有些尴尬起来,站起身来,试图分散孩子们的注意力:“咳大家午餐吃好了吗?”没料到孩子们趁机七嘴八舌地盘根问底,他只得干咳不已。 田中美惠子缓步走到两人身后,迟疑了一会儿,却偏偏无法开口。适才吉永司为董亚梅演奏时,她自也听见了,对二人之间的柔情满怀欣慰。但,她身为吉永司多年好友,对他家庭情况自是了如指掌,见他二人深情无限,又不禁为他们的未来担忧起来。 幸福,如这和煦阳光、如那温柔琴声,是这么的美丽和宁馨。只是,能把握吗? 他们,能把握吗? 她想到此处,不由心旌摇荡,烦忧不已。正在此时,忽见吉永司抬起头来,向她微微一笑。她这才发现,比起当年一起进修汉语时,好友仿佛已然变了。 “美惠子,”吉永司含笑凝视着她“没问题的,我和亚梅绝对没问题的!”他那万古不变的文雅从容的笑意中带上了坚毅的神采。 霍介刚摆脱了好奇心旺盛得可以杀死猫的孩子们走过来,便见到董亚梅也笑吟吟转身过来,语音清朗:“我们已经决定好未来了!” 她侧眸望向身畔的吉永司,笑面如花,用着温柔的语调向两位好友宣布二人的计划:“我和司会在南部定居,开一家小小的音乐学校,为那些真心喜欢音乐的孩子传播音乐的真谛。因为——”她顿了一顿,眸光如醉,却无此坚定“我们不想再让音乐在人们心中,变成痛苦了!” 听得此言,霍介是早习惯了她的任性妄为,还没什么,田中美惠子可就惨了,乍听此言她几乎惊呆了,只是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淑女形象完全破灭。 吉永司带着淡淡苦笑望向好友,半晌,用着极慢而又极慎重的态度缓缓点下头去:“是的,我现在才明白,我喜欢在课堂上、在郊野中、在任何地方闲适地为真心喜欢音乐的人演奏!” “我喜欢音乐。因此,我再不想那么痛苦地演奏音乐了”他平静地述说着,温文的眼眸中有着什么在闪闪发光。 在闪光的,多半是梦想吧。因为,他黯然的脸庞上绽放着宛如阳光的笑容啊!田中美惠子怔怔地望着他,在心底如是想。 霍介虽不意外,却也关切地询问起现实的问题:“亚梅,你考虑清楚了吗?你舅舅那边,还有,吉永他父亲那边” 董亚梅吐了吐舌,俏丽的玉面焕然生光:“没问题啊!”她侧头回望吉永司,笑意更浓更甜美“不论是谁阻挡,也没问题!因为,这是我们自已的人生啊!”微风轻扬,她依在吉永司胸前,笑得那么自信。 霍介二人呆呆地望着他俩。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觉一脉幸福和悦的暖流缓缓在心底流动。 董亚梅抬眼望去,便和吉永司眸光相遇。两个人深深地对视,彼此验证了心意的坚定,不由莞尔一笑。 是的,这是他们自己的人生!这是他们自己决定的未来!生为音乐世家的孩子,他们依然深信,他们也可以找到幸福。 一定可以找到。 仿佛还带着骤然对别人公开自已爱情的羞涩,绪雅几乎是满脸红晕地回到了叶凛的住所。上楼的时侯,她的心还在加速地跳。 主动放弃了扬名国际乐坛,实现梦想的好机会,说她一点也不遗憾是假的。毕竟,对每个古典乐演奏家而言,当上波士顿交呐乐团的独奏和第一小提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理想。但是,她知道,对自已而言,有更加重要的东西。 所谓的音乐,不是那样子的啊! 音乐,是这世上最纯净、最美丽,也最崇高的感情表现形式啊!绝不是,他们用来私下交易,用来谈条件讲价钱的这等龌龊之事啊。 她,不愿演奏那样的音乐,更不愿污染自己的爱情。 她,爱着叶凛啊! 玉面晕红,她含羞推开了门,却发现本来已空旷至极的房间,如今已空无一物!甚至连墙上挂着的小提琴,也失去了踪影! “凛?”她呆呆地站在房间门口,仍不敢去想象那个最可怕的猜测。信步走进内间,她游目四顾,口中不断喃喃念着他的名宇。 “啊,你就是方绪雅小姐吧?”门外忽然传来喊声,她怔怔地回过头去,看到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叶凛先生说,还有一把备有钥匙在你手里,是吧?”她满面堆笑。 “啊?”钥匙还捏在手上,绪雅呆呆地递给房东,一时反应不过来,也不知千头万绪该从何问起。 房东却怜惜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涝叨叨自说自话:“叶凛先生半个小时前带着行李跟着一个外国女人走了。真是的,他明明交了一个月房租,却还住不满一周,太浪费啦。那外国女人多半很有钱”见方绪雅仍在楞神,她叹息起来“你也别太伤心,下次找男 朋友时,可再不要看走眼了。那种见异思迁的男人,不值得你”房东太太多半把她当作了惨遭男友抛弃的痴心女子,一个劲儿讲个不停。 良久,方绪雅怔怔地抬起头来,平静地问道:“他可有给我留下口信或便条?” “没有。”隔了半晌,房东太太低声回答,仿佛自己也对不起眼前的女孩,不由自主垂下了头。想想仿佛是为安慰她,房东太太慌忙补充“不过,叶凛先生走的时候,把一张写着字的纸撕碎了扔到窗外也许是” 房东的话并没来得及说完,方绪雅便已三步并作两步,冲下了楼。在灌木丛中,她找到了那些撕成条条缕缕的碎纸。捧着它,她哭倒在灌木中。 “狂澜协奏曲献给绪雅” 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却用笔划了又划。其余,满纸都是她的名字,如今已变得破碎的名字——“绪雅” 他,原是爱她的啊!如她爱他一般,他亦爱着她。 她满面泪痕,却是喜极而泣。因她终于知道,他千真万确、明明白白地,爱着她!” “凛!” “凛” 带着喘息声的大喊终于让他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过头去,他终于又看到那张令他牵心的美丽脸庞。 不太了解一向内向害羞的她为何会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机场大厅大喊出声,尤其是这个时间,国际音乐节的宾众不少都因回国而在等航班。叶凛无奈地停驻了脚步,心情复杂地望着她向自己跑过来。 “凛,凛,凛”带着剧烈的喘气声,方绪雅终于跑到了他的跟前,一时却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唤他的名字。 走在叶凛前方的克莉丝自然也意识到了这突发状况,却不过来说话,只是远远地站定了,看着他们。 “我要去奥地利。”沉默了半晌,终是叶凛低沉地先开了口“你来做什么? 方绪雅好容易止住了喘息,抬起头来,她直直地注视若他:“为什么离开?为什么离开我身边?连、连说也不说清楚?”她并非责问,只是睁大了明眸,认真地提出疑问。 望着她坦率真挚的美眸,叶凛不自在地别过了头:“你是什么人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话并没有说完,结束在她募然捧出的东西映入视野时。 狂澜协奏曲的乐谱。 他僵在当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开。“给我,还给我吧。我出门匆忙,忘了向你要回来”他伸手去拿。 她却一缩手,笑面如花:“送了给人的东西,怎能要回去? 他匆忙反驳:“谁说送给你了”话语再度嘎然而止,他直直地盯着她小心翼翼拿出的纸条碎片,微红了俊脸。 “献给绪雅”她含笑念出来,喜欢看他困窘的神情。 良久,他的神情忽而有了微妙的变化,恢复了漠然,他冷冷地开口:“那又怎样?我现在的决定是,收回它,并且,离开你!” 方绪雅望着他,忽觉自信满满的心开始一点点崩塌。她咬紧了唇。 “我讨厌你,讨厌你这种滥好人。”似曾相识的句子再度由他口中吐出,叶凛却觉自己的身体冷得发颤,他在此刻才发现,连自己都无法承受放开她的痛苦“我选择克莉丝-伯姆,选择能让我登上古典音乐最高峰的女人我受够了你们这些滥好人了!”他漠无表情 地继续表述“我讨厌、最讨厌你这种滥好人!” 方绪雅怔怔地望着他,不知怎地,吉永龙夫的话语忽然回荡在耳畔。她面容灰白,说不出话来。 “我要,重新演奏我自己的小提琴!他冷冷地强调,眸光幽暗。越过长长的落地窗,他看到将暮的天际,日色昏黄,黯淡无光。 他们之间,也正如这将要的天际。即将落幕,亦将结束。一辈子就这么错过了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这就是你的音乐吗?”她颤声问出了!泪雾涌起,她忽地用力地摇头大喊“我不相信!若真的要离开我,就看着我的眼晴,大声说讨厌我!”清丽的玉容一脸决绝,不顾周围人的侧目,她直直地凝注着他,毫不畏缩。 “我”望着她明澈的眼眸,叶凛艰涩地吐字,心如刀割“讨厌,我讨厌我最讨厌你这种”他突然停了下来,全身痛楚得近乎麻痹。 在为她心痛时,才明白自己爱她有多深 “你的音乐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的音乐不是这样的啊!”绪雅终于失声而泣,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她泪流满面“我知道,你的音乐,你的琴声,该是最纯净、最无暇的!你不会”语音硬咽,她几乎说不下去,好半天才接回了气“是因为你,我才能面对真实的自我,才能用真心去演奏也才能逐渐变得坚强”她抬起下额,美眸熠熠发光,也不知是泪是笑“我是因为你,才有勇气拒绝了吉永龙夫,坚持自己的音乐” 不待她说完,叶凛已失声打断了她:“什么?你拒绝了”隐约地,他心中清楚,若再说下去,他心中某种牢固的东西就要因为她的目光及言语而崩溃。“你”他用力地摇头“你这个大笨蛋,滥好人我最讨厌了,最讨” 她就这样仰望着他。 脸上有着温热的濡湿,他无法追究那到底是什么。他涩然一笑,低低地说出了口,语音暗哑:“我,最讨厌、最讨最、喜欢你这种人”两行清泪滑下冰冷的脸庞,他痛哭失声“我,最喜欢你啊!”心中某种东西彻底地崩溃了,他忘情地拥住了她,只想永远如此抱着她“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和我一样笨呢!笨到无可救药的滥好人” 绪雅听到他这一句真情告白,不由自主喜极而泣。反手环住他,她的泪如雨下。 “你何必为了我放弃前途呢!”他仍在低低埋怨“波士顿交响乐团” 绪雅伸出纤指,轻轻堵住了他未曾出口的余话:“不行啊。”她轻轻地摇着头,美眸迷离。“不能演奏狂澜协奏曲的乐团,对我来说是不行的” 叶凛心中感动,只能更紧地拥住她,怕抱得不够紧,她就会离他而去。 “我想要,站在舞台上,堂堂正正地演奏我自己的音乐,演奏真正的音乐,演奏狂澜协奏曲”以着清脆坚定的嗓音,她如此宜誓“而他们那种,不是音乐啊!”叶凛怔怔地听着她的言语,募地发现,她,成长了许多!原先那个软弱、怯懦、自欺欺人的女孩,已经学会了坚强,学会了自信,也学会了坦诚 而他呢? “方小姐。”此时,旁听已久的一位观众走上了前来“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见有人上来,两人只能略有些尴尬地分开。方绪雅定睛望去,却见此人正是纽约爱乐乐团的团长琼斯。 方绪雅微微讶异,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你和波士顿交响乐团,打算解约?琼斯眼晴发亮。 “啊,是的”她点点头。 “那么“琼斯笑开了“请考虑一下我的乐团如何?”他再度递上名片“纽约爱乐乐团的大门是对真正喜爱音乐并且具有才华的人敞开的!” 方绪雅看着他,心中喜不自禁,忙点了点头。正当此时,机场大厅的广播重复地响起。航班的时间到了。 克莉丝下意识望向叶凛,湛蓝的美眸中看不出波动,只是一片平静,仿佛正等待他自己作下决断。 叶凛抬起头来,注视着墙壁上的大钟。秒针明明只转了一圈,他的心却恍如经历了一个世纪。 他望了望身畔的绪雅,又下意识把目光投向琼斯,终于心意已决。放开了绪雅的手掌,他退后了一步,又退后了一步。 “再见!”在绪雅诧然的眸光中,他仍是吐出了那句话“我,决定去奥地利。” 他下意识地回望了旁边悠然含笑的克莉丝一眼。 是的,他自已才是那种滥好人,才是软弱、胆怯、自欺欺人的人而且,还是性格恶劣,随便迁怒的卑鄙之人 如果说,绪雅从他这里,懂得了坚强,懂得了勇敢,懂得了同命运抗争的话他,也应该有需要学习的东西吧? 如绪雅般,伤痕累累却不怀恨在心,有着掺痛过往却从不将报复一事放在心头,独自承受一切并不愤世嫉俗他才是更软弱的人啊!把自已的伤痛当作报复泄恨的借口,以着恶劣残虐的手段不断折磨自己,也折磨养父他,该成熟了啊。 无法对别人宽容的人,更无法对自已宽容啊! 无法给别人幸福的人,也无法给自已幸福啊! “不是先前的负气或委曲求全。”他直视着爱人清澈的眼眸,心如明镜“我,要去实现理想。”顿了顿“因为,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想再为任何人放奔。”他淡淡含笑“我要再度开始演奏。” 方绪雅望着他,读到他重塑的信心和勇气在黑眸中熠熠发光,神情复杂,也不知是喜是忧。 “可是,有一点请你记住。”他贴近她的耳畔,深情倾诉“我是真的喜欢你、爱你。”他的表白如此动听“所以在你我各自实现理想的日子,千万别忘了我啊!”方绪雅怔怔地望着他,感到眸中又是一片湿润。仿佛在今日一天,要流尽一生所有的泪因为,以后的每个日子里,都只有笑容啊! “到我俩各有所成的那天“他的眼眸皎如星辰“我们合奏一曲狂澜协奏曲,可好?” “在我们都学会成熟和坚强之后,再重聚可好?” “等我回来,可好?” 好啊,好啊怎么会不好? 因为,这是他俩共同的曲子! 由于他俩的邂逅相逢,才谱出他俩人生中的狂澜。涌动着灿烂和激情的旺澜!- 全书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