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遥》 第1章 时间仿佛静止了,到处弥漫了白色的迷雾,素天心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眼中一片迷惘。她伸出手,只能隐约感觉到手的轮廓,皱了皱眉头,雾更浓了。 在这里,没有声音,看不清任何景物,连神识都被白雾所屏蔽,她只能凭着感觉走。 但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四周仍然一片雪白。一种焦躁的情绪开始慢慢扩散开来。直觉告诉她,必须快点离开,快点,再快点。 素天心开始以为这是唐纤纤耍的小伎俩,要置她于死地。后来想想这显然没有必要。 她清楚记得自己昏迷前的事。此次重华宗五年一度的外门****上,唐纤纤已经以压制性的姿态毁她灵器,重创她心脉,将她狠狠地打入了尘埃。即使伤势能够痊愈,也已经无望于大道了,唐纤纤又何必多此一举,费那么大功夫杀她呢。 想到此,素天心心中又是一急。昏迷之中,她曾隐隐约约听到路师兄说要为她去寻找清元丹,治她心脉之伤。清元丹,又岂是他们这种无依无靠的外门练气期弟子能够轻易得的。她担心,路师兄做了傻事儿。 随着深入此境,雾越来越浓,素天心早已找不到来时的方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渐渐地,白色的雾气开始在她身上凝结。她开始也没在意,直到后来水汽越来越多,她拂袖想用清身术除去湿意的时候,才发现这些雾珠如附骨之疽一般,去之不尽。直到她觉得全身被这些雾珠压得精疲力竭的时候,散布全身的雾珠光华外泄,开始全部朝心口方向涌去,凝结成一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浑圆的水珠。素天心将它拿到眼前,才发现水珠并非死物,里面竟有水流涌动的波纹。 素天心把玩了一会儿水珠,摸不准它到底是什么。正准备继续向前走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压力迅速地笼罩了全身,她甚至连一点反应都做不出来,心中顿时大骇。 “何方孽障,居然擅入九天宫,盗取雾息石,该当何罪!”威严中正的喝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素天心发现自己的五窍因为承受不住威压,开始渗血。面对质疑声,她居然连一丝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压成齑粉的时候,威压消失了。 “天君大人。”还是威严中正的声音,但言辞之间却显得毕恭毕敬。 素天心抬起头,四周仍然一片雪白。但是她觉得,这两人必是在她上方。她跪下身,诚心道:“多谢天君大人活命之恩。小女误入此地,并非刻意。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起身吧”,淡而温和的声音响起,却带着一种余韵,仿佛天道巍巍,望之莫及,素天心顿时心神失守。 “我今日晨起,望西方光华乍现,一眼便见了你,也是一份缘。此石赠你,就当全你我一场造化。忠灵将,送她归去吧。”说罢,便已瞬息离去。 “是,天君大人。”忠灵将威严中正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小女娃,你修为低下,神魂离体太久,本已不能回归。既然天君大人要我送你归去,自是一份机缘。以后修炼切记谨慎。” “谢谢大人。”素天心恭敬道,心中又是一片骇然。这是何等神通,竟然能让人起死回生。 “嗯。回去吧!” 随着忠灵将一声大喝,素天心一阵晕眩,隐约中看到周围的白雾飞快地倒退着,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素天心慢慢地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自己在重华宗住了整整九个寒暑的屋子。真的回来了。 虚弱地转过头,看到坐在自己床边正笑容浅浅的望着自己的男子,心中一片柔软,“路师兄。” 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放在自己床沿的手,却发现抓了个空。男子依旧笑着,但身影却越来越淡,逐渐消失。 “素师妹,你醒啦,太好了。”于清睿听到床上的动静,转身看到素天心睁着眼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忙过去将她稍稍扶起。 “路师兄呢?”素天心微微抬头,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于清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一丝期盼。 于清睿当然听得出素天心话中的渴望,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低声道,“你昏迷了一个半月了。一个月前,路师兄担心你拖下去情况会恶化,他就接了任务牌,出去为你寻找清元丹了。” “哦。”于清睿听到素天心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有点担心的看着她。却发现素天心低着头,表情模糊。 “你也不要担心,以路师兄练气九层的修为,只要谨慎点,不会有事的。”于清睿看不过她消沉的样子,即使自己心中也不确定,但还是出口安慰道。 “嗯。”素天心抬起头,看着眼前温和秀气的女子,真心说道,“于师姐,这一个月来麻烦你了,谢谢。” “哪里?跟我还客气。”于清睿笑着拍了拍素天心的手,“你就好好养伤吧。” 于清睿离开后,素天心对着房梁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小心翼翼地从衣襟里拿出挂在脖子上的小香囊。香囊是浅绿色的,带着点淡淡的花香味,是很受低阶女修们喜欢的幽玉昙,气味淡而弥久。素天心摩挲了一会儿香囊,然后才打开,取出里面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灰扑扑的玉牌。 看到玉牌的时候,素天心的脸瞬间惨白,拿着玉牌的手都在颤抖。 于清睿回来的时候,见到的素天心便是这般模样,一脸惨败,生机了无。她本来是觉得素天心吃了一个半月的辟谷丹,嘴里寡淡,按着她的性子肯定受不了,所以去门派食堂里为她带了些菜食,却没想到见到她这幅样子。 “素师妹,你怎么了?”顾不上手里的吃食,她连忙跑到床边,却发现素天心两眼无神,完全看不到她。直到看见掉在床上的那枚灰扑扑的玉牌,怔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 她在床沿坐下,将素天心轻轻地搂进怀里,手在她背上有节奏的安抚着,“想哭,就哭出来。” 素天心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于清睿怀里。过了很久,于清睿听到素天心断断续续的低语:“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重华宗是东华界五大顶级宗门之一,三千年前由元婴巅峰修士重阳子创立。当年重阳子驭兽之名闻名遐迩,无人不晓。曾凭借一手驭兽功夫,力撼十数名元婴修士而不败,震惊东华。而后因寿元将近,自知化神无期,便回到家乡,于鲁方山开宗立派,传承兽修一脉。传承至今,共有数百万仆役,十万外门弟子,八千内门弟子,核心弟子三百,皆是金丹修士,门内又有五位元婴老祖坐镇,已然成为东华北斗之一。 一个学有所成的重华宗兽修,至少能力抗三名同阶修士而不败。当然这个所谓的学有所成范围非常狭窄。一名兽修要能力拔萃,首先契约兽不能少,无论你是拼质还是拼量,是自己猎取还是在门派或是坊市购买,你总得花不少的时间或是灵石。其次,自身实力不能太低,否则契约兽可能会噬主逃逸。每年重华宗都有那么几个人死于此,这是血淋淋的教训,告诫弟子们要量力而行。那么你又得有天赋或者舍得花大价钱购买提升修为的灵丹,用足够的时间把修为提升上去。然后还得考虑修为提升太快会不会导致境界不稳。 虽然兽修修炼消耗巨大,但不可否认兽修能力出众,保命能力大大增加,不啻于天门宫剑修。百年前东华五宗齐云山试炼,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灵气暴动,重华宗一位兽修弟子拼尽契约兽,支撑到了金丹长老们赶到,救回一条性命。在场修士存活下来的除了他,只剩一位天门宫剑修弟子。但那位剑修弟子却在那场灵气暴动中折损了自己的本命灵剑,功力大损不说,剑修一生只修一剑,那位剑修弟子如若没有机缘,只怕一生再难寸进。而兽修只要你有时间和灵石,回复先前的巅峰状态不在话下。也是经此一事,当年参加重华宗入门考核的人数大超往年。 重华宗作为顶级宗门,横跨数万里,以鲁方山为中心,贯彻整条广陵山脉,横亘于东华界的东南,掌控着周边十数个大型国家,各大国另有附属小国无数。所以每十年一次的弟子招收,颇有万朝来贡的盛景。 第2章 广陵山脉北部千雨峰的东麓,有一座独立的小型院落。因为地域极广,所以重华宗对弟子的住所并不苛刻,除了禁止弟子在大型灵脉上私设房屋以外,外门弟子也是可以在小型灵脉的支脉上建立院落的。内门弟子则可使用小型灵脉的主脉,而筑基成功的弟子更是可以迁往大型灵脉的支脉上。这是一些中小型门派和散修们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享受的待遇。而此处的千雨峰便位于小型灵脉的支脉上。 院落中,没有兽修院落常能听见的虫鸣鸟叫或是其他动静,一片安静。 一个十五六岁年华,身着重华宗外门女弟子绿纱白底裙的女子盘腿坐在练功室的蒲团上,双目紧闭,脸色一片涨红,秀眉紧拧,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仅过去半盏茶时间,女子双目倏地大睁,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素天心稍微擦了下嘴角的血渍,攥紧的拳头之间只见指尖发白。她原本以为此次心脉受伤,只是以后灵气不通,修为再难寸进而已。这半月来她深居简出,将外伤养好之后,因为不甘,她开始试图强行调动灵气,冲击心脉瘀伤。却发现木水火土四灵根感应周边灵气吃力异常,似是连灵根也已被重创。好不容易调动足够的灵气冲击心脉瘀滞处,却发现杯水车薪,反而伤上加伤。 素天心在蒲团上又坐了好一会儿,原本悲愤不甘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 这半个月来,她听于清睿讲了很多她昏迷了以后发生的事情。比如,祁进真人成功炼制了一炉六品黄元丹,真人的碧睛玉蹄兽吃了以后开始沉眠进阶。又比如,此次东华五宗齐云山试炼中,我派师兄叶晟明拔得头筹,获得了一件七阶十二禁制的法器。又比如,谁谁谁买了颗天羽鹤的蛋,孵出来的却是只碧水蛙。谁谁谁的灵草蔫死了,谁谁谁的灵兽吃拉了肚子,诸如此类。绝口不提外门****后来怎么样。 也是素天心开口提及,于清睿观察了一下她表情还算平静后才说道:“此次****,唐纤纤得了第一,被清虚真人收入门下。” 当时素天心听了也只是点了点头。她心中早有猜测,唐纤纤虽是五灵根之资,但灵器兽牌层出不穷,甚至还有高阶法器,能得第一也是意料中的。 相比于她自己,素天心自嘲一笑,满嘴苦涩。不用打开储物袋清点她就知道,如今里面怕是只剩下两枚七星蛾蛹和一枚魇鬼蛛卵,十余枚下品灵石,以及九年前刚进重华宗时门派赠送的一把三阶灵器紫檀剑了,就是连路师兄送的八阶防御性灵器碧云帕也在外门****之中被唐纤纤一击斩落,灵性全无了。如今,心脉堵塞,灵气周身运转不通,就连家当都几近于无,何谈报仇雪恨。 这么想着,素天心从前襟摸出一枚约或指甲盖大小的水珠,珠中水纹流动,赫然就是当初在九天宫所得的雾息石,也只有这件东西,她才相信那一个月在白雾中挣扎的日子不是一场梦。思及此,她又想到当初神魂回归时忠灵将烙在脑中的声响:慎用此石,一石可毁人间三千城。见识过忠灵将的大神通后,她不信这句忠告只是无的放矢。 “如果路师兄回不来,我就用你跟他们同归于尽。”素天心摩挲着雾息石喃喃自语。 然后将雾息石收起,继续练功冲击心脉。 七日后。 于清睿因为这几天闭关冲击练气八层,不能陪着素天心,只在闭关前叮嘱了几次要素天心好好休息。所以她一出关,便骑上自己的灵兽乌云狮往素天心住处赶去。 她与素天心关系好,很多人都知道。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和素天心这么好,可能是合了眼缘吧。她知道自己一直很安静,孩童时的记忆让她对每一个人都很和气,从不跟人闹红脸。受伤前的素天心不是个安分的主,有那么股娇小姐特有的蛮横和无理取闹,这也难怪,毕竟是侯府嫡小姐出身,却在重华宗过着近乎青灯古佛的生活,虽然是为了长生大道,但又有几人真能长生呢,有点小性子也是能理解的,况且她也只是娇蛮了些,却从不让人为难。对于清睿来说,她就像是个不懂世事的妹妹。这也是她和路师兄一样愿意捧着她宠着她的原因。但也是因为她这么个直冲的性格,才会受不了唐纤纤的挑衅,顾不上她和路师兄的劝阻,冒然地参加外门****,以至于被唐纤纤重伤。 想到这件事,于清睿的表情就显得有些古怪嘲弄。素天心和唐纤纤的恩怨其实结的莫名其妙。唐纤纤年方十五,五灵根之资,练气十层,而同年岁四灵根的素天心却才练气六层,因为唐纤纤性格好,在外门弟子中颇受吹捧。那天去千雨峰大食堂吃饭时一大群弟子围着唐纤纤聊得欢快。素天心看不过去就说了几句酸话,没想到当时就被唐纤纤听到了,还转过头来朝着她们一笑,显得颇为大方温婉。却没想到这天之后开始,便有一些唐纤纤的追捧者开始在她们身边说些冷言冷语,制造些小麻烦。因为素天心有练气九层的路师兄护着,那些弟子倒也不敢出格。素天心气不过去找唐纤纤理论,对方却一脸无辜地说她没做过这样的事。因为事情闹得挺大,两人还被筑基师叔责骂了一番。然后便是外门****之际,唐纤纤款款地走过来对路师兄说了句“纤纤知道路师兄喜欢素师妹,但纤纤爱慕师兄已久,纤纤本也不想让师兄困扰,可每次见到师兄纤纤都忍不住想要靠近点,纤纤实在是没办法”,说完还嘤嘤地哭了起来。而素天心当时就在旁边。这下可是点着爆竹了,素天心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觊觎她的路师兄,平常别的女弟子多看路师兄几眼,她都要发好大的火,何况是唐纤纤当着她的面说这种话,不晓得谁在旁边说了句“唐师妹,****快开始了”,素天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报了名,还拿了数十枚下品灵石贿赂那位记名的师兄,将她与唐纤纤安排到一起,结局可想而知。 她和路师兄虽然也想到唐纤纤可能是故意的,却没料到她会下如此狠手,果然人不可貌相。等到外门****结束,唐纤纤被金丹长老收为弟子,木已成舟,他们也只能把这口气暂时忍下。 如今素天心虽已醒,但心脉创伤任未有药可治,路师兄有生死未卜,她心中实在放心不下。 等赶到素天心院子的时候,于清睿吓了一大跳。 素天心此时正坐在小院前面的门槛上,蓬头垢面,一张小脸毫无血色,双目无神的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地面,身形更是消瘦。 于清睿喊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反应,直到抓着她肩膀用力晃了几下后,素天心才慢慢地抬起视线,放到了于清睿身上。怔了片刻,似乎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她嘴唇哆嗦着,想开口说话,张了半天却没吐出一个字,只是伸手攥紧了于清睿的裙摆。 于清睿蹲下身,安抚地拍着素天心的后背,“没事的啊,你先起来,我们去屋里说话。” 一听此言,素天心双眼倏地睁大,惊恐地望着于清睿,哆嗦着喊了句“师姐”,便扑到于清睿身上“哇”地哭了出来。一边哽咽,一边不停地喊着“师姐”,仿佛落水的人绝望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于清睿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却也任由素天心趴在自己怀里哭泣。 直到好久,素天心哭得颤抖的背部才慢慢平静下来,而于清睿也才听到怀里模模糊糊传来的声音,大惊失色。 “师姐,我被院子给弹出来了。” 重阳宗的外门院落一般都设有禁制,虽不是太高级,但也不是练气筑基期弟子可随意破解的,就好比是凡人间的门户。所以低级弟子一般都会保留着原有的禁制,而通过祭练门派发放的院落玉牌,开启禁制。因此,院落玉牌是与主人血脉相连的,一般不会发生玉牌开不了自家院落禁制的事情。 如果玉牌开启不了禁制,只存在两个原因。一是玉牌原主人死亡,玉牌中的神识烙印消失。二是玉牌中的神识强行被人抹去,玉牌被重新祭练。 以上两种情况显然都不适合素天心,因为她的玉牌好好地在腰上挂着。 “怎么回事?”于清睿百思不得其解。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她想到了一种非常少见,但会造成如此结果的可能。 第3章 她急忙一把拉过素天心的手腕,探视她的经脉,却发现里面丝毫灵气也无,除了经脉宽广一点,此时的素天心就如同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她知道素天心的底,所以明白这不可能是某种隐匿修为的灵器造成的效果,而以素天心练气六层的修为,不可能体内没有灵气存积。 “师妹,伤势可有恶化?”于清睿只能想到这种原因,修为倒退,灵气不存,玉牌中的神识烙印自动消散。 感觉到怀里的身影一瞬间的僵硬,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叹了口气,于清睿安慰道:“别担心,还有师姐和路师兄呢,我们总会为你寻来良药的,到那时你就又能重新修炼了。” “师姐,没用了。”素天心抬头看着于清睿,脸上尤挂着泪痕,“我的灵根退化了。” 夜深人静,空气中支撑下夜骊鸟的歌声还在耳边萦绕。 素天心躺在于清睿院落客房的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脑中回想着白日里与于清睿的谈话。 “素师妹,如今这番局面,你也莫过伤心难过。你在重华宗一天,师姐便能护你一天,师姐总还不至于养不起你。”而后于清睿略一思索,又继续说道,“如果你想回凡人间,师姐便送你回南国,在那里你也可以享尽人间富贵。” 脑子里反复地回想着这些话,是在山上过着蝼蚁般的生活等着路师兄回来,还是回家清享富贵,等路师兄来找自己。一旦离去,就再与长生大道无缘了,自己与路师兄的差距也会越来越大,终究心里还是不甘心的。 心中越想越烦,而后起身走到窗前,支起窗棂,看着外边的月色,又觉满心惆怅。 孩童时候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自己生在大庆王朝的附属小国南国,父亲是个侯爷,每日都要处理公务,特别繁忙,却每每特意抽出时间来陪自己玩耍,抱着自己去骑大马,耍剑给自己看,自己每次都会在一旁乐得直鼓掌。有一个温婉和气的娘亲,会拿各种好吃的吃食来与自己吃。还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兄长,虽然常常不在家,但每次回来都会给自己捎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她原本的生活应该继续这样无忧无虑的。直到六岁那年,一位重华宗仙师路过国都,发现自己身怀灵根,将自己带了回来。她深深地记着走时母亲哭成了泪人,兄长欲言又止,父亲不舍却又决绝的表情,他们都希望自己能更好。 然后她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遇到了像母亲一样温婉和气的于师姐,笑得人心坎里甜甜的路师兄,修炼的日子虽然枯燥,但也很满足。直到唐纤纤的出现…… 现在如果回去,爹娘还有兄长是否还认得自己? 那一晚,素天心回忆着已经模糊的那段孩童时光,想着来到重华宗后的种种,彻夜未眠。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素天心方从回忆里回过神。深深地望了一眼南方,心中坚定了某种决心。 重华宗作为顶级大宗之一,仆役数百万,分布于广陵山脉安置了堂舍的各个山峰,做着修士们不屑一顾却又繁琐的各项工作。虽然累人,但相比于凡人间,也算清闲了。而且待遇优渥,每年可得十两纹银,足够普通人家三年家用。而且遇到出手大方的修士,为其办成某事,更有可能赐下灵珠。所以每次五大宗招收仆役的时候,都是盛况空前的。 其余时间,杂役堂就显得冷清许多。仆役们早已分配好位置,前往各个山峰,由那边的分堂具体分配下任务。而分堂杂役堂平时除了作值的弟子,一般也没什么人会来。这就是一个忙时忙死人,闲时无事可干的活。 因为大多是跟凡人接触,没有什么油水,很少有弟子愿意来这里主事,所以杂役堂的主事一般都是练气低阶而又大道无望、时日不多的弟子来这边享享清福,混吃等死。 这是于清睿在素天心下定决心后,帮她探听来的消息。 此时,素天心站在千雨峰杂役堂的门口,深吸了口气,攥了攥拳头,大步往前走去,轻轻叩响了杂役堂的门扉。里面却毫无反应,素天心不气馁地又扣了扣。 “进来”,良久屋里才传来应声,显得颇为不耐。 素天心这才推门而入。 坐在堂前的灰衣仆役瞌睡刚醒,一眼见到来人是位身着绿纱白底裙的仙子,脸上迅速挂上谄媚的笑容,“仙子来此处有何事?” 素天心见他这般换脸心里不屑,随即又想到自己以后也不是得这般处处小心,以防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谁就被一招灭口了,心里的不屑也就散去了。脸上也难得挂上了笑:“此处主事可在?” 邱良只觉得眼前仙子当真和气,忙应道:“在呢,在后院,仙子请随小的来。”说罢,便领着素天心往后院去。 到了后院,素天心只觉眼前一亮。 庭院中挖了一处小池塘,这时节开满了白莲。一个身穿绿白相间外门男弟子服的老头躺在藤椅上哼着小曲,晒着太阳,惬意盎然。 “崔主事,有位仙子来寻你。”邱良上前一步通报道。 却没想老头依旧自管自的闭着眼哼着小曲,瞧都不瞧素天心一眼。 邱良回头有些尴尬地对素天心一笑,正想再开口,却听老头说道:“何事?” 对象显然是素天心。 素天心福了下身,方才说道:“小女修为尽失,想于杂役堂谋份伙计,还请崔主事通融。” 邱良惊诧地看了眼前仙子一眼。 “哦?”老头睁开眼扫了素天心一眼,对邱良说:“你去安排一下吧。” “是,主事。” 素天心原本想事情肯定没这么容易,多则被刁难嘲笑一番,少不了也得花些灵石铺路,却没想到这里的主事会这么好说话。 进了前堂,邱良解释道:“小的名叫邱良,是此处的管事。崔主事是五年前来千雨峰杂役堂的,平常也不管事儿,有啥小纠纷儿啊都是小的来调解的。”说着又看了一眼素天心,“仙子想做什活计?” “邱管事不必如此,天心如今也不过一介凡人,仙不仙子的已然当不起了。至于活计,还请邱管事挑着吧,天心没啥大要求。”素天心浅浅一笑,温言道。 邱良点了点头,走到桌前拿起上面的一本名册,将素天心的名字记下,又发了块杂役木牌给她。然后拿起事务册翻阅了好一会儿才道:“天心姑娘以前也是兽修,想必对饲兽颇为了解。如今千雨峰鹤苑需要一名杂役,这是任务牌,姑娘可凭此牌去交接工作。” 鹤苑是重华宗为了方便练气弟子出行专门开设的飞行灵兽租借处。练气低阶不能飞行,灵石又不足以购买飞行灵器或是飞宠。如果主峰召集门下弟子,两极的低阶弟子不吃不喝不睡一年半才能赶到鲁方山,那时候啥事情都办完了。 重华宗不是没有设置小型传送阵,但是连飞行法器和飞宠都买不起的弟子,你能期望他能够支付开启一次传送阵的巨大消耗?光是所谓的法阵维护保养费就够他买上不错的飞行灵器和飞宠了。 所以鹤苑在所有低阶弟子中,还是非常受欢迎的。一枚灵石就可驾乘一次,别看偏贵,但最多可二十人共骑,这样一分摊,也就便宜得很了。 千雨峰苑中就养有百余只一阶灵兽天羽鹤。天羽鹤性情温和,喜食扁梨鱼,爱惜羽毛。只要你把它喂饱了,羽毛洗干净了,它就不吵不闹,开心时还会鸣叫几声,声音煞是悦耳。 “小红,把脖子伸长些,叫你刚不好好吃鱼,弄得到处都是。”此时素天心正坐在一只被名为“小红”的天羽鹤脖子上,一手持着水龙壶,一手拿着一个细刷替它清洁脖子。 小红委屈地叫了一声,不过还是乖乖伸长了脖颈。 素天心好笑地看着它的委屈样,安抚地摸了摸它的羽毛。小红立马高兴地鸣叫起来。 旁边一只正单脚而立,啄弄着自己羽毛的天羽鹤小眼神儿一转,看不过小红的傻样,直接展开自己十余米的翅膀向小红横扫过去。 中途似乎想到了什么,倏地又将翅膀收了回来。但此时在小红的脖子上已经看不到素天心的身影了。 “大白!”素天心一身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地瞪着它。 大白僵直着脖子梗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开始学着小红以前的样儿拿头顶拱素天心撒娇,结果一把将素天心拱倒在地。 第4章 大白当场傻掉,素天心嘴角直抽。 晚上,素天心一身疲倦地回到鹤苑杂役房舍。 杂役房不像自己当初的院落,一个小院落就挤了二十个屋子。小房间里只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椅子。虽然不比以前,但日子却格外充实。 素天心去院子里的水井打了水擦洗了下身子,便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想着自己半年前刚来那会儿,每天的工作就是给天羽鹤们喂食,天羽鹤们个头大,食量也大,吃饭的时候喜欢享受,你得把扁梨鱼扔起来,它们才高兴吃,你把鱼篓往它们面前一放,它们就开始食欲不振,一脸萎靡了。那时候她负责喂养五只天羽鹤,每天累得跟死鱼一样,胳膊酸得抬都抬不起来。虽然曾经修炼过体质比常人好,但也好的有限。她一度以为这是邱良在整自己。后来才发现其他杂役喂鹤时一脸悠哉,才知道这算是个清闲的活。 干了一个月后,她方才熟练起来,情况才稍稍好转。 中间邱良来看过她一次,见她这般摸样,稍稍松了口气。 又过了半月,鹤苑又来了两只野生幼鹤。据说是千雨峰的金丹长老外出时遇到的,当时幼鹤的父母已与铁嘴雕同归于尽,只剩两只幼鹤尚存。 邱良就把照顾两只幼鹤生活吃住的任务交给了她。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邱良为此拒绝了好些人的奉承贿赂。 两只小鹤刚来那会儿,个头只到她腰部,被关在鹤苑的小型禁制中。陌生的环境,来来去去的人群,都让它们显得格外不安。一旦有人靠近,就会发出尖尖的鸣叫,打开翅膀在禁制中到处乱飞乱撞,连拿扁梨鱼****都无济于事。 为此,不少饲鹤的杂役幸灾乐祸,笑她没本事却去勾搭邱管事讨要这活,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两只幼鹤要是有什么好歹,拿命填都不够。 这一个多月来,她已经习惯了各种冷言冷语,夹枪带棒,开始还会愤怒、不甘,甚至跟他们争执打起来。结果可想而知,每次都是她自己吃亏。后来也就慢慢学乖了,当做听不见,当做狗吠,狗咬了你一口,你总不能咬回去吧。这么想着,心中就越发平静了。甚至有时休沐日去看于清睿或是去杂役堂找邱良和崔主事的路上,看到以前相熟的外门弟子或同情怜悯或冷漠或幸灾乐祸或不屑或挑衅欺侮时,她都能攥紧拳头、咬紧牙根忍下来,想着:今天我是趴下了,但总有一天我会爬起来的。然后,低头小心做人。他们感觉无趣了也就会离开了。 但是对于这两只幼鹤,素天心当时真是无计可施了。连邱良都几乎天天跑来问她要不要换个活儿。 就在素天心犹豫着要答应的那天傍晚,她去后山瀑布埋水龙壶收水,打算第二天清晨再去取出来,经过小禁制的时候,她听到一声一声的悲鸣,那么彷徨,那么无措。她想到自己外门****后修为尽失,路师兄生死未卜的绝望,如果不是有于清睿的陪伴安慰,她现在又会是怎么一副光景。 下意识地走到禁制前,看着里面因为有人到来而惊慌失措的两只幼鹤。随意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哼起了幼时娘亲每晚都会在自己睡觉时哼起的调调,虽然因为记忆久远,哼得疙疙瘩瘩,但两只小鹤却意外的平静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拒绝了邱良的善意,取了水龙壶便往小禁制走去,结果两只幼鹤翻脸不认人。无法,只能又疙疙瘩瘩地哼起了调调,虽然比昨晚好了些,却也不能入耳。为此遭了周围杂役们好一阵笑。但两只小鹤却温驯下来,任由她喂食和梳理羽毛。至少工作和命是保住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半个月。小鹤们开始不需要她哼曲子就乖乖听话了。如今因为吃得好睡得饱,小鹤们已经有一人半高了,大白都近两人高了。 想到这里,素天心就嘴角弯弯,对自己颇为满意。 过了一会儿,给自己打了把劲儿,素天心倏地就从床上爬起来,盘腿而坐,开始试图感应周身灵气。即使徒劳无功,她也不曾放弃,即便是在刚来鹤苑最初也是最累的一个月的时候,她也天天坚持着,每天抽出一个时辰打坐修炼。 一夜无话。 第二日是休沐日。 素天心早早地去鹤苑给小红大白喂了食,便往杂役堂赶去。 因为当初逢崔主事收留,又有邱良对她处处照顾,她对此二人一直很感激,常常会去杂役堂坐坐,用崔主事的话说就是“叨扰”,叽呱叽呱让人一刻不得安静。 在素天心眼里,崔主事是个很神秘的人。崔主事并不是千雨峰弟子,外人只道他筑基无望,寿元将近,来千雨峰混吃等死。但素天心并不这么觉得。 当初于清睿为了感谢崔主事对她的照顾,还曾刻意来拜访过,没想到这老头居然搭都没搭理,依旧自得其乐地唱着小曲。要知道于清睿如今已练气八层,他个练气低阶的居然无动于衷,这已经不算混吃等死,而是找死了。也就于清睿性子温和,又感他恩,只是一笑而过。如若是以前的她,只怕早就一鞭子抽过去了。 二就是因为崔老头常常哼的小曲儿。别人听不懂,即使本宗元婴老祖来了可能都浑不在意。但素天心就是知道这曲儿的调调不简单。 素天心曾在梦中听到过那位“天君大人”说话,虽然“天君大人”的话本身稀疏平常,但一开口,每个字仿佛都带着天道的寓意,天道巍巍,不可撼动。素天心虽然还不能感悟此道,却还是可以分辨的。 而崔老头哼得调调里就明显有了此种韵味,虽然远远不及“天君大人”,但是它真实存在。所以,素天心很怀疑外人传言的所谓的崔主事生平。一个能感悟到一丝如“天君大人”此等大神通者方有的道音的人,居然会困于练气低阶不得寸进?反正她是不信的。 其实素天心也不是没有想过求求崔老头。可是,求什么呢?如今她灵根已失,这世间哪存在能让凡人获得灵根的东西在呢?如若存在,也是不世出的天材地宝。就算是崔老头正好有,他又凭什么要给自己。拿东西换?她现在身上最值钱的就是那枚雾息石,虽说一石可毁人间三千城,但崔老头如果真是大能,一招神通便有如此效果,这玩意儿人家压根不稀罕。何故强求,反而遭人厌弃呢。 也正是如此,素天心收起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意图。她常常往杂役堂跑,只为混个脸熟,日后有难也好求个照拂,顺便听听崔老头哼曲儿。“天君大人”的道音她听不懂,那么她就试着听崔老头的,直觉告诉她即使只能听懂那么一小丝儿,对她都是受益无穷的。 “咦?是素师妹呀?真巧,你也在这里啊。” 素天心心里正打着小九九,因为觉得前途有光,心情自是不错,连嘴角都有着淡淡的笑意。却在此时听到了一个让她咬牙切齿地声音。脸倏地一下就冷了下来。 循着声音转过头,果然是那张化成灰她都认识的脸。 “素师妹,这都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你了呢。也都不来看看我,可还是在为外门****之事生我的气?”唐纤纤一脸的温柔亲和,又带着那么点委屈无辜,“也该的。都怪那时法器失控,失手伤了师妹,是我的错,我在此地向师妹赔礼。” 唐纤纤嘴里虽如此说着,却完全没有赔礼的意思。这一番话下来,貌似当初完全不是她下杀手,只是失手而已,而素天心却抓着这个不放,显得小肚鸡肠。 素天心失神地看着唐纤纤,眼睛里只能看见她那张吧嗒吧嗒不停动着的嘴唇,甚至连她在说什么都没听清楚。只是攥紧了袖子,深怕自己一个克制不住就扑上去掐死她。 “素师妹,你不说话是不原谅我么?” “素师妹?素师妹?” “素师妹,你一直盯着我的脸,可是我的脸上沾了什么?” 素天心这才醒过神来,看了一眼眼前的唐纤纤,然后面无表情道:“没有。只是觉得唐仙子的嘴唇有点肿,是被谁给咬了么?” 唐纤纤脸上的微笑有那么一瞬僵掉了,随即马上又恢复过来,“你这小妮子,居然还打趣我。” 说着,又指了指素天心身上灰扑扑的杂役服,“授课快开始了,今日可是崇远师叔教授丹术,师叔可最不喜弟子不穿弟子服了,师妹怎就忘了?” 第5章 原来素天心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师叔师祖们为练气期弟子讲授各种法术炼器炼丹符术经验的知进堂附近,而知进堂却也在鹤苑前往杂役堂的必经之路上,难怪会碰到唐纤纤。 唐纤纤虽已入内门,拜师清虚真人。但真人们往往自己也要闭关修炼,所以除了出关后为弟子们修炼中遇到的问题解解惑外,其余时候基础的学识还需靠弟子自己学习的,而前辈的一些经验对自己以后的修炼也是弥足珍贵的,所以唐纤纤才会来到此地听课。 “唐师姐,你是不晓得,这灰扑扑的衣服啊可是咱们重华宗的杂役服。看那边广场上扫地的两个仆役,穿的可不是这种衣服。”一个身着绿白相间外门弟子服,长得颇为俊朗的男弟子凉凉地开口,语气中不无讽刺。 而随着授课时间将至,知进堂附近已经聚集了大批练气期弟子。看到这里发生的事,也发出或鄙夷或嘲讽的笑声。 唐纤纤听了此言,收敛了笑意,义正言辞道:“素师妹,你怎可如此荒唐,仆役虽地位低下,但也是人,你平时爱玩也就罢了,今天这般作为,何止于戏弄,莫不是瞧不起他们。” 素天心涨红了一张脸,无言以对。这种情况下,她可以说什么?我本来就是个杂役?还是我觉得有意思就穿了玩玩?这不是放了台阶给唐纤纤踩么。 周围弟子们见到素天心红着脸无话可说,纷纷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唐师姐大义。” “唐师姐说得好。” “这师妹真是太胡闹了。” 这时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响了起来:“唐师姐莫不是认错人了吧,这人可不就是鹤苑的一个饲鹤杂役,我去鹤苑租鹤时可见过她好几次了。” 素天心也不管是谁,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弟子被她瞪得一愣。 她可以没面子,但她不可以在唐纤纤面前没有面子,这是她的底线,也是最后的一点点尊严。 虽然她心里知道唐纤纤肯定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不过是演了场戏来奚落她侮辱她,可是她就是觉得暗地里跟明面上是不一样的。 周围曾去鹤苑租借过天羽鹤并对她有点印象的弟子,此刻也纷纷应和起来。 想来要对她没印象也难啊。鹤苑饲鹤杂役四十余人,洗鹤杂役六十余人,再加上扫地厨房渔工其他总共有三百多人,除了厨房的烧饭大娘,就她一个女的。以修仙者的记性,不记得她才不正常呢。 而没见过她的人也开始不动声息地使用观气术查看她的修为,当然什么也看不到,凡人一个。 也正是如此,素天心才格外难堪。毕竟被以前曾是同门的人这般羞辱,对谁来说都不是件快事,即使人家并不如此觉得。 素天心觉得有些伤心。她以前虽然任性,却从来没有落井下石,让人这般难堪过。反而常常会来个一次让路师兄头疼不已的见义勇为,然后被他取笑是“素女侠”。 如今,路师兄生死未卜,于清睿前段时间出门猎兽,顺便替她打探路师兄行踪,她也知道东华何其大,找到的消息微乎其微。身边没了他们二人,她连个依靠都没有了。 直到那位崇远师叔到来,那些围观的弟子们才迅速涌入知进堂。 人群中的唐纤纤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进门前回头看了一眼仿佛丧家之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素天心,嘴角弧度愈发灿烂。回头时看到一个男弟子双眼幽深的看着自己,先是一愣,随即对他展颜一笑。而后各自收回眼神。 素天心一路上浑浑噩噩,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杂役堂的。 反正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杂役堂后院的石椅上,手里正****着崔老头的蒲扇。 看着蒲扇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抬头看见崔老头依旧闭着眼哼着曲儿,心虚得快速把蒲扇放回了崔老头手边。 邱良正在一旁给院子里的花浇水,回头就见到素天心这般动作,“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素天心瞪着他,以眼神暗示着“你别笑呀”,“你什么也没看见”。 这边素天心还在用眼睛说话,崔老头的声音已经悠悠传来了:“心情好点了?” 素天心点了点头,又赶忙道:“我不是故意的,我都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我手里。”在她看来,被她这么搓弄着也没破掉,至少不是把凡人家的蒲扇。 “无妨。”说罢,崔老头便又唱了起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等等,崔主事,这可不对。”邱良放下水壶,走了过来,插话道:“您这词我可听过,是和尚们念的。咱们重华宗虽是兽修,但修的可是道,不是佛。” 素天心在一旁认真地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觉得什么是道,什么是佛?”崔老头眼睛睁开一米米缝,扫了他俩一眼,复又合上。 “呃……。”邱良语塞。 “丫头片子你觉得呢?”崔老头转而问向素天心。 素天心想了想,方才说道:“当初知进堂师叔授课时候有说,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既然是自己命名的话,叫法也就随意了。” 崔老头含笑不语。 素天心觉得自己这应该是说对了,心情大好。 方才听到崔老头不咸不淡的一句:“屁!” 素天心脸上灿烂的笑容还没收敛,就这么僵住了。 “邱良。”崔老头喊道。 邱良本在一旁偷乐,听到崔主事喊自个儿,马上上前。 崔老头睁开眼,就见邱良一张脸就在自己面前,不耐的拿着蒲扇扫了扫,说:“去去!靠我这糟老头这么近作甚?” 邱良委屈道:“不是您老叫我么?” “我何时叫你了,我叫的是邱良。你可以是,她也可以是。你怎知我叫的是你了?” 邱良和素天心双双傻眼。 晚上回去的时候,素天心难得没有打坐修炼,脑子里不停思考着白日里崔老头的那句“释门道家,殊途同归”。 那一晚,素天心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一直有一个人在问她:“什么是道,什么是佛?” 她回答不出来,紧张地浑身是汗。 那个声音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大。 她觉得快要窒息了。 在那个声音快要淹没她的时候,她想到了曾经那个梦,那位未睹真身的天君大人,以及他在自己记忆里留下的声音。 “啊……。”她开始不顾一切地大吼大叫。 那个声音不知不觉中消散。 梦里只剩下她的回音。 以及一句醍醐灌顶般的“你已知道,无需懂佛”。 而此时的九天宫,一青衣一白衣两人正在对弈。 青衣人突有所感,抿唇而笑。 素天心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两眼发昏,脑袋“嗡嗡”响,站都站不稳。 她隐约记得昨晚好像做了个劳什子的噩梦,梦里有个人一直逼她。难道是唐纤纤? 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使劲得摇了摇头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然后拿了屋里的木盆,磨磨蹭蹭地走到水井旁打了一盆冷水擦了擦脸,才觉得清醒一点了。 此时,小院里其他房间也开始断断续续发出了动静。 因为院里其他都是些男杂役,所以素天心搬来这里后一直是跟他们错开些时间的。她也不怕他们闹事,先不说有于清睿和邱良告诫过,她那个糠壳枕头下面还藏着那把三阶灵器紫檀剑呢,虽然不能以灵气御剑,但拿着捅他们两下警告一下还是行的。 当其他杂役开始往院子里打水洗脸的时候,素天心已经拿了她的水龙壶和细刷走在前往栖鹤园的路上。 此时时辰尚早,栖鹤园一片平静。 素天心一如既往的先到潜龙湖旁去背了一篓扁梨鱼,这是渔工们一早打起来的,还活蹦乱跳着。脑袋里想着小红最喜欢这种有活力劲儿的鱼儿了,不仅喜欢吃,还喜欢看鱼打挺,不时地会发出兴奋的鸣叫。而大白则自顾自的在一旁啄弄羽毛,看都不看小红一眼,颇有不屑与之为伍的意思。 进了偌大的栖鹤园,素天心开始认命地一处一处找。小红爱玩捉迷藏,每天都换着地儿睡,大白自然跟着。殊不知一群大家伙里面两只小崽子,想不显眼都难。 可是,今天素天心气喘吁吁一圈走下来,连它们影儿都没见到。以为小红在跟她玩闹,又不甘心地转了一圈,依旧没有找到。这才开始心里发急。 第6章 而此时,饲鹤的杂役们也都三三两两的进来了。 素天心一把拦了一个较为熟悉的杂役,心急火燎的问他:“有没有见到小红和大白?” “它们没在?”那个杂役一时之间也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我转了两圈都没有看到。你昨天帮我喂晚食的时候它们在没在?”因为昨日休沐,她喂完早食就去了杂役堂,怕回来晚了饿着两只幼鹤,就拜托了这个杂役。 “呃……。”那杂役憨着脸挠了挠脑袋,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昨儿傍晚我正喂食着呢,就来了个仙师,说要租鹤,我跟他说租借堂在前面,他要我带路,我便去了。后来租借堂的仙师又让我跑了几个活儿,回来天都黑了,也没见到它们到底在不在。” 那杂役这么一说,素天心顿时心里一紧。 谢了下那个杂役,素天心放下鱼篓,心急如焚地满鹤苑找起来。 直到日上正中,依旧音讯全无。 素天心满头大汗的去了鹤苑管事堂报备了一下事情的始末,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杂役堂。于清睿不在,她能想到能够帮她的只有崔老头。 杂役堂。 邱良本来正以手支头,靠在桌子上小憩。结果素天心风风火火地破门而入,把他吓了一大跳。 “出什么事了?”如果刚才是被素天心的大动静吓的,那么现在就是被她的脸色吓的,一脸苍白、汗如雨下,而且双眼发红。 “崔主事在不在?”素天心缓了一缓,才带着哭音说。 “在的在的。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去叫他。”说着,邱良扶着提线傀儡一般的素天心坐下,才小跑着向后院赶去。 崔主事出来的时候也被坐在椅子上“呵哧呵哧”喘着气素天心吓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昨天回去的时候不都好好的,咋过了一晚就这幅模样了?” 素天心看到崔主事,眼中一亮,立马站起来,谁知因为体耗过多,此时两脚发虚,直接软倒在地。她也浑不在意,就这么直起身跪在地上,拉着崔主事的衣摆,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的事情的始末说了一下。 崔主事其实完全可以不理这事,事实上他自修道以来也的确没有管过这种小事。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因缘就是这么奇妙,虽然他现在也算不上是个纯粹的人。 冥冥中自有天意,到了他这个阶段的人都是信奉这个的。 所以第一眼见到素天心的时候,那个明明灵根已失,却依旧甘为杂役,能承受从高空摔入泥底的绝望,只为不离道太远的女娃,意外的合了她的眼缘。或许她开始只是不甘心,是自尊心作祟,但是当他看到她半年来每晚坚持着打坐修炼,尽管因为毫无收获气馁,却从未放弃,他就知道那个孩子是不同的。 也因此,他时常会点拨一下,悟到多少,就看她自己了。 道之一途,沉沉浮浮,谁又说得清呢。 而灵根天生,得天所赐。谁又能够与天相争,逆天而行呢?那些大唱着“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其乐无穷”的修士们最后还不是化为一抔黄土,归于天地间。 崔主事平静地听完了素天心的叙述,神识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千雨峰,无孔不入。不到一息复又收回。 看着素天心双眼满怀期待地望着自己,无声地叹了口气。 随后,两手分别抓住素天心和邱良的肩膀,三人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是位于千雨峰的后崖底。 素天心看着眼前的景象,泪水潸然而下。邱良也被此景吓了一跳,脸色发白。 这究竟是要有多大的仇怨,才能下此狠手。 两只小鹤此时就这么躺在地上,声息全无。 鹤颈扭成了麻花状,双翅断裂,身上一片焦糊,找不出一寸完好的地方。 素天心连走带爬地跑过去,把两只不知个头比自己大了多少的小鹤搂在怀里,嚎啕大哭。 在自己最绝望、最迷惘,不知前路该如何走下去,自己又能否走下去的时候,是它们走进了自己的生命,带给自己充实,带给自己快乐。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受,也是从未有过的感动。完全区别于以前的契约兽。契约兽通过双方契约血脉相连,而它们与她日夜相处,她甚至能听懂它们的每一声鸣叫,看懂任何一个动作。 在她心里,它们的分量一点不轻于路师兄和于师姐。 可是如今,它们就这么惨死在自己眼前,她却不知道是谁干的,又为什么要对两只小兽下如此狠手。 重华宗不是兽修大宗么?不是最会宣扬爱护性情温和的灵兽么?那又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里发生这种惨剧? 邱良站在一边欲言又止。这种情况,他能劝什么呢? 崔主事叹了口气。看着其中一只小鹤大睁的双眼,手指一翻一转,一个透明的身影倏地就出现在三人面前,赫然就是唐纤纤。 图影上的唐纤纤嘴角上扬,笑容颇为得意,指尖还有一枚未发射出去的小火球。 “唐纤纤!”素天心咬牙切齿地大吼在后崖间不停地回荡着。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小鹤们身上找不到一块好肉了。那个女人是折了它们的羽翼,用小火球一寸一寸地灼烧它们,最后才扭断了它们的脖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两只小鹤都不放过呢?她有恨冲我来就好了啊,她怎么能连两只小鹤都不放过呢”素天心瘫在地上,搂紧了两只小鹤的尸体,两眼无神,嘴里不住的喃喃:“对,是我害死了它们,是我连累了它们,如果不是因为我,它们不会死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昨天为什么要离开呢?我不离开它们就不会死了。我为什么要离开呢?我再也不离开了。” “天心,这不是你的错,你昨天即使在,她也会另外找机会下手的。不是你的错。”邱良见素天心状态不对,扶住她的肩想要点醒她。 谁知素天心反而一把推开了她,甚至连踢带踹:“你也离我远点,唐纤纤会对你们下手。我不认识你们,我不认识你们,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崔主事。”邱良焦急却无可奈何,只能求助崔主事。 崔主事食、中二指一并,指尖亮起绿光,点向素天心眉心:“丫头,清醒点。” 素天心这才安静下来,却依旧抱着尸体不松手。 崔主事沉吟了一下,方才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崔主事所谓的办法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办法,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 但看着素天心这幅哀若心死的模样,崔主事暗叹一声: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之前神识探查的时候,老夫意外发现此鹤隐有一丝不完整的黑凰血脉,而且尚未觉醒。当是此鹤祖上有一位大妖曾修炼黑凰之法,却差临门一脚。而后辈不争气,孔雀、大鹏,最后沦为鹤。” 崔主事感慨了一声大道无常,又接着说:“传说凤凰是不死之鸟,能浴火重生,而黑凰又有所不同。黑凰虽是火灵之体,但此火及其阴寒,有“冷火烧身,阴火焚魂”之说。” 素天心听了这么多,只听懂了一句“凤凰是不死鸟,能浴火重生”。可是小红大白却是被小火球烧死的,也没见它们又活过来。 崔主事见她一脸云里雾里,只觉得自己对牛弹琴,浪费口舌。 “所以只要此鹤神魂不失,你带着尸体找到冰极寒地或是阴墟鬼域,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机会可以让它血脉苏醒,浴火重生。” “等等。”素天心之前一直跟着崔主事的思路走也没发现,细想一下突然觉得不太对,“您说此鹤,不是两只么?” 崔主事一听此言,只觉得哭笑不得,佯嗔道:“你以为黑凰血脉是大白菜啊,路边捡捡就有了。” “可是他们是一胎同生啊。要不您再看看。”素天心辩驳了一句,又希冀地望向崔主事。 崔主事摇了摇头,一脸正色地看着素天心,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平等地对待万物,却依旧有人有灵根,有人没灵根,这是天不公平吗?不,这才是天道的公平。丫头,执念莫深。” 素天心怔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而后问道:“是哪一只?” 崔主事手指点了一下其中一只,而后又取出一只半指大小的银瓶,两指一并一转,一团白光从鹤尸的眉心飘出,飞入银瓶之中。而后又用一个看似稀疏平常的葫芦吸了鹤尸。转身把它递给素天心,交代道:“银瓶由凝神木和容元铁炼制,可保神魂百年不散。而这个乾坤壶也就是类似于你们的储物袋,不过稍微高级一点而已。你用的时候拍两下壶身就可以了。” 第7章 素天心小心翼翼地收下,先将银瓶与灰扑扑的玉牌一起放在了脖子上的小香囊里,又把葫芦挂在了腰上。而后跪下身,对着崔主事叩了三个头,张了张嘴巴,却没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就找了块地蹲下身开始以手扒土。 邱良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到此景,忙过去帮忙。 崔主事看着素天心的身影,心里感触良多。 他很早就隐隐感觉到素天心对他的猜测,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的,但也不点破,两人都心知肚明。至于邱良,他没修炼过,在他心里,仙师都是很厉害的。 关于黑凰的事,其实他并没有把全部的事实告诉素天心。 比如,这些东西他也是从早年在一个荒凉不堪的秘境中得到一块残破的玉简中得知的。那玉简中的记录更像是传说故事。玉简中的内容有很多地方已经或是缺损或是模糊。关于黑凰描述的内容却大都还在,只少了一小部分。 黑凰的全名叫做刑天黑凰。何为刑天?代天行刑。 刑天黑凰是天道的执法者,大道的捍卫者。 那些所谓强渡化神劫而陨落的修士,其实都是被刑天黑凰的九幽冷火击落的。所以自亘古以来,那些因化神劫而陨落的修士神魂不入轮回,正是因为“冷火烧身,阴火焚魂”。 在崔主事看来,这明显故事成分居多。但他仍然选择将这个筛选版的故事告诉素天心。一是因为无论是冰极还是寒地,阴墟或者鬼域,都不是一个凡人能够闯荡的。那些地方号称是高阶修士的险地,危险情况可见一斑。他希望素天心能够知难而退。另一方面,他也同样希望传说故事不止是传说故事。 但是崔主事不知道的是,他所认为的只是缺少了很小一部分的黑凰记录,恰恰是少了最为关键的黑凰一脉专修的刑天道法。他更不知道的是,那玉简上所谓的残缺和模糊是因为天道之力降临抹去后的结果。 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 素天心将鹤尸搬入土坑,然后又填满土,接过邱良递过来的一块木板,就着已经血肉模糊的手指写下了“小红之墓”,然后插在坟头。 站在一旁的邱良背手而立。那两只背在身后的手伤势更加严重。 “小红,你乖乖地呆在这里啊。等我给你报了仇就来接你。如果我一直没有来,那就是我已经给你报了仇了。你就好好的去投胎哦。”素天心慢慢地摸着木板,眼泪滴在土上,马上又被吸干。 鹤苑两只幼鹤失踪的事情就像一滴水滴入了大海,也没发生什么风波。 唐纤纤在等了两天后依然不见什么动静,就等不住了。找来平时与自己相熟的一位师弟,拜托了他去打听打听鹤苑的动静。 那师弟当然知道唐纤纤关心的是何事。 前两天唐纤纤突然找到自己表示有事想让自己帮帮忙时,自己的感觉别提有多意外多幸福了。唐纤纤还是外门弟子时,他就是她的追捧者之一了,所以知道一点唐纤纤与素天心的恩怨。在他看来,恩怨的源头当然不会是唐纤纤这般温柔婉尔的人主动挑事,肯定是那个人把唐纤纤得罪狠了,而唐纤纤只是稍稍想作警告。 所以,当天他办完唐纤纤交托的事后,晚上时没有通知她便直接过去找她了,何尝不是想要多跟唐纤纤亲近亲近。 快到唐纤纤院落的时候,却见唐纤纤鬼鬼祟祟地驭兽远遁而去,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偷偷跟了上去。 他藏身在后崖上的一棵树中,与唐纤纤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他怕靠的太近以唐纤纤如今练气十二层的修为会发现。 唐纤纤离开后又过了好久,确定她不会再回来后,他才安心飞到崖底。 然后一个明亮术,他见到了让他一生难忘的场景。 难道,这才是唐纤纤的真面目? 那一晚,他惊惧地一晚没睡。也好点接下来两天唐纤纤没来找他。 可是,现在她来了。依旧柔弱温婉,却让他开始从心里发抖。 努力表现的跟往常一样,然后爽快地答应了唐纤纤替她去杂役堂打听动静。 此时鹤苑管事堂外的角落里,站着素天心和一个憨头憨脑的男杂役。 那男杂役指着正和管事堂仙师对话的另一位仙师,说:“就是这个仙师,那天就是他找我带路来着。” 素天心沉默地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没事儿,没事儿。”那杂役不好意思地笑笑,挠着脑袋走掉了。 素天心其实这两天一直在这边等着。她知道一直没动静唐纤纤肯定会坐不住,或自己或找人来打听到底怎么回事儿。明显,后者几率更大。所以她一见有弟子来找管事堂的人,就拉了那男杂役来帮她认人。 小红大白的死,素天心才明白,原来,唐纤纤并不想自己死,她是想一直折磨自己。此次两只鹤灵兽失踪,管事堂定会判自己个照顾不力的罪名,然后罚下一顿皮肉之苦,再充作苦役,为重华宗劳作到死而拿不到一份工钱。 所以,那天从崖底回来以后,她跟着崔主事和邱良一起去了杂役堂。然后拿了堂上的那本事务册开始翻阅起来。还真让她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苦役活儿:寒冰道矿工。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去管事堂报告了这件事。见她态度诚恳,又因为下一批矿工五天后就要出发,管事堂仙师大发慈悲地免了她的打。 这天晚上,素天心回到她的小屋,见到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此时素天心的小屋,剑拔弩张。 说剑拔弩张其实过了。因为只有素天心一人暗暗扣着那枚雾息石,一脸警惕的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一直在素天心小屋里踱着步,走过来走过去,中间看了几眼正站在门口一脸警惕看着他的素天心,张了张嘴吧,却不晓得该说什么,然后又继续踱步,颇为慌张无措。 时间过去很久,那人一直没有开口。素天心也由一开始的警惕变为不耐,“你来找我何事?唐纤纤让你来的?” 那人见素天心跟他说话先是一愣,但当听到“唐纤纤”三个字时身体明显一颤。 “不是,没有,我只是害怕。”那人慌乱地说道。 素天心愣了一下,随即大汗。她有这么恐怖吗? 见素天心一脸惊疑,那人又赶忙说道:“我不是怕你,我是害怕唐纤纤。” 他此话一出,素天心更觉奇怪。今日早上时,这人还在管事堂替唐纤纤打探消息,晚上居然来跟自己说害怕。 “我叫宋鸿阳,练气八层,不是,唐纤纤她今天找我,不是”,那人颤颤巍巍地开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急得又来回踱步。看得素天心直皱眉。 “唐纤纤今日找你去管事堂打探消息。”素天心一脸平静地陈述道。 宋鸿阳吓了一跳,一脸惊恐道:“你怎么知道?” 素天心不语。 宋鸿阳也不怒,反而疙疙瘩瘩地说道:“你养的那两只幼鹤……。” 他还没说完,就被素天心瞪了一眼,识相的闭上了口。 “你知道了?”宋鸿阳见素天心哀伤的表情,试探道。 素天心沉默地点了点头。 宋鸿阳心中更加不安,他发现唐纤纤和他如今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这种随时随地被人监视着的感觉,让他心中越发没底。 很久,素天心听到了宋鸿阳的一句“对不起”。 素天心抬头一脸莫测地看着他,宋鸿阳接着自管自的说:“我那日无意发现唐纤纤的真面目后,一直很惶恐。早上唐纤纤又来找我让我帮她打探消息,见了她以后,我发现我非但没平静下来,反而那种惊惧已经在我心里生根发芽。我甚至眼前常常能看见唐纤纤砍断我四肢,然后拿火不停灼烤我的场面。我很害怕。所以我刚才已经去任务堂申请了外派齐云山的职务。” 说着,又转向素天心,说道:“对不起,我那时不知道唐纤纤如此心狠手辣,是我引开了那个饲鹤杂役,才让唐纤纤有可趁之机的。” 听了这番话,素天心只觉得五味陈杂。 本来,素天心是将他也恨上了。可是再想想,没了一个宋鸿阳,难道唐纤纤就不会找其他人了?而且,其他人也未必会如宋鸿阳这般愧疚,虽然她觉得这种愧疚更多的来自于他的害怕。 隔了一会儿,宋鸿阳又说道:“我听说你要去寒冰道,那地方天寒地冻,以凡人的身体难以承受。这是一枚昴日金火蟾的卵,虽然只是一阶灵兽,但却是火灵兽中难有的性情温和的另类,将它养在身边能暖和很多。” 第8章 说罢,便递了一颗约莫有鸡蛋大小的红色的卵给素天心,便告辞离开了。 离开前还不忘提醒道:“唐纤纤如今已练气十二层。你好自为之。” 素天心一时只觉得万分失落。才半年时间,唐纤纤又更厉害了,她却还在泥底挣扎。 不过素天心也没来得及失落多久,因为崔主事派了邱良前来寻她。 因为三天后就要出发前往寒冰道,素天心这几日一直无事,只要准备下行李,准备些防寒的衣物或是事件就好了。所以听到崔主事找她,她也就直接过去了。却没想到崔主事找她来难道就为了这么件事? 素天心手脚僵硬的坐在杂役堂的后院里,面前的崔主事就这么笑眯眯的看着她。本来这也没什么,又不是没这么相处过。但问题就是,崔主事已经以这幅表情看了她整整一个时辰了,直看得她毛骨悚然、汗毛倒立。 邱良在一旁不明所以,时不时的抬头看他们两眼,又继续浇花去了。 “崔、崔主事”,素天心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试探着说道:“虽然、虽然我知道自己长得还算不错,但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那啥,我现在是个凡人,做不了鼎、鼎炉。” 即使修为如崔主事这般,听了这番话也不免破功。 崔主事没好气道:“也不自己拿面镜子好好照照,谁要你做鼎炉了?” 素天心被崔主事的毒舌一刺激,满脸涨红,梗着脖子道;“那你干嘛色迷迷的盯着我?” 崔主事毫不觉得尴尬,反而自在地答道:“只是想再仔细看看你,保证不会忘记了而已。” “哼!说谎都不找个好点的理由。修仙者记性那么好,哪有那么容易忘记人。”素天心一脸鄙视,全然认定崔主事满口胡诌。 崔主事倒也无所谓,依旧乐呵呵地说:“丫头,你不明白。到了我这个层次,随着对大道的感悟,道心愈发纯粹,很多人和事,在不知不觉中就会消弭。我心,有道足矣。” 素天心似懂未懂,但却有些惊讶。崔主事今天居然会坦言说道,以前尽管她猜测崔主事不同一般,崔主事好像也知道了她的猜测,但他们还是心照不宣,打着马虎眼儿。 她没想到崔主事会突然开诚布公,一下子也不晓得该说什么。 良久,她才扭捏着说了一句:“那你再多看两眼,别忘了。” 崔主事“哈哈”大笑。 他这一笑,素天心又是满脸通红,气哼哼地努了努嘴。 傍晚,红日自千雨峰西方沉下,还尚留着一片红光,东边的夜色却已经开始弥漫过来。 崔主事看着东方幽蓝的天空,慢慢道:“丫头,我要离开了。” “嗯。”素天心点了点头,然后沉默。自白日崔主事一番话后,她就有所感觉了。 素天心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还会回来么?” “我也不知道。”崔主事悠悠地说:“道之一字,谁又能说得清呢。丫头,你要知道,一天地,一日月,为一小世界;集一千小世界,为一小千世界;集一千小千世界,为一中千世界;集一千中千世界,为一大千世界。天地大着呢。你所在的东华界不过一小千世界耳。而你们所以为的大道巅峰化神之上更是还有炼虚、合道、大乘。据我所知,你们东华界已经有数十万年无一人化神成功,飞升中千世界了。丫头,你以后若能重登长生道,切记莫要被眼前的小小利益迷失了眼。我心,有道足矣。我道,身外无物。” 素天心已经被崔主事那番世界观深深震撼了,却不忘点了点头,牢牢将那句“我心,有道足矣。我道,身外无物”铭记心中。 崔主事一笑,转身向东而去。一步、一步,就这么走向空中,而原本的重华宗外门弟子服渐渐地变成了一件月白广袖服,那一头白发也慢慢变得浓黑。 幽蓝的夜色中,身影越走越远,直至化为一缕青烟。 素天心发现,原来这才是崔主事的真身,两袖揽月拂云,仿若仙人。 那一日,这一幕连同大道一起刻在了还是肉体凡胎的素天心的心中。 三天后,素天心背着小小的行囊,乘着天羽鹤,和一大群愁眉苦脸的杂役们远赴寒冰道。 而在她身边坐着,时不时跟她说笑两句的,赫然正是邱良。 冰古荒原位于东华界的极北之地,号称生命的禁区,高阶修士的死地。 此地常年冰封,天寒地冻,草木不生,飞禽难渡,不知其几万里也。 东华界自有记载以来,不知多少修士前赴后继,其中更是不乏元婴大能,但都有去无回。自此以后,除非寿元将近、无望大道者才会入冰古荒原寻求突破之机,其它再无一人入。 寒冰道位于冰古荒原外围,最早时候是修士们结伴前往冰古之地的营地,也曾繁华一时,甚至自发形成过小坊市,后来却没落了。 直至两千年前,一位天门宫长老路经此地,却逢冰裂之灾,慌不择路之下逃入其中一个地底冰穴,却意外发现此地有一条极其庞大的深渊寒铁矿脉。后那长老躲过此灾后,便急忙赶回门派禀告了此事。因为此条矿脉实在太大,天门宫动静不小,被其余四宗看在眼里。天门宫掌教无奈,只能约见其余四宗负责人,商讨出了一套利益均沾之策。自此,寒冰道矿脉被天门宫、重华宗、太上门、****宗、普生寺五大东华顶级宗门共同控制、一起开发。 此时,一个穿着重华宗杂役服的女杂役正在冰穴中努力挖矿。 她时不时地停下来跺跺脚、搓搓手,使劲的对着手用力哈几口气。不过依旧冷得厉害。哈出来的气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就变成了冰雾。 她抬头看了眼身边还在挖矿的男杂役,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素天心承认,当初出发时看到背着行囊向她走来的邱良时,心中不感动是假的。这么多年来,能让她推心置腹的也就路师兄和于师姐两人,现在又多了个邱良。 邱良对她有心,她再瞎也看得出来。暗示过了,拒绝过了,可邱良一句“我拿你当亲妹子看呢”就把她所有的话都挡了回来。 她知道,这辈子欠了邱良的,她再也还不干净了。 看着邱良那双红通通的冻得皴裂的手,素天心开始眉头直跳。 “大火……火……。”素天心中气十足的吼声在冰穴中回荡着。 某只正蹲在深渊寒铁矿堆前流着哈喇子的巨蛤浑身一震,开始转身向后奔去,只见它一弹、一跳,就有十多米远,很快就赶到了素天心的身边。 周围的空气一阵回暖。 素天心看着地上那只红色巨蛤撒娇似的拿着它那肥乎乎的肚子在自已脚上蹭来蹭去,还乐得不停发出“咕”“咕”的声音,就觉得额头直抽。 这只红色巨蛤就是当日宋鸿阳送她的那枚昴日金火蟾。 当初小家伙出生的时候,也就鸡蛋那么大,红彤彤软绵绵的也颇为可爱。直到三个月后,小家伙从鸡蛋长到碗口,再长到脸盆大小的时候,原本平滑的背上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开始冒出一颗颗大小不均的红疙瘩时,素天心突然明白为什么她在重华宗这么多年也没见到过有女弟子养这么性格温顺的火灵兽了,外表太狰狞了好不好。 开始时素天心是觉得膈应的,小家伙仿佛也察觉到了素天心的疏远,那段时间情绪也不高,也不再凑到素天心脚上去蹭肚子了。看着小家伙萎靡的样子,素天心没来由的一阵愧疚。寒冰道这么冷,这几个月来要是没有这小家伙说不定已经怎么样了。当夜,她去外面的冰地里挖了一晚上的虫子,差点把自己冻成冰坨。第二日,她向小家伙负食请罪,小家伙大方地原谅了她。 如今,七年过去,小家伙已经有锅口大小,背上的疙瘩也愈发大了,红中还带着些蓝色的细纹。说来,这也得怪素天心。 那日素天心一夜未睡,挖了一晚上虫子后,身体便受寒了,接下来几天一直浑浑噩噩,脑袋也不清醒。直到邱良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发起了高热。那段时间素天心生病,邱良忙着照顾她,也不太顾得上小家伙,导致它有一顿没一顿的,饿得厉害。 小家伙虽然灵智不全,但也知道主人不舒服,所以也不闹。而三个月大的昴日金火蟾脚蹼发育的并不锋利,寒冰道冰面上也没啥虫迹,所以小家伙平常吃的都是依靠素天心和邱良的。那几日小家伙饿得狠了,就瞄上了素天心腰间那个布袋。 第9章 布袋里其实也没啥,只是些挖寒铁时得到的碎屑,因为量少,而且灵气已泄,门派也不计较。素天心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也就收集了一点。 等到素天心病愈的时候,小布袋已经空了,而且小家伙背上也已经长出了蓝色细纹。 自那以后,小家伙就跟个老饕似的,常常呆在矿洞的矿堆前流着哈喇子,也是因为矿石太大,它消化不了,否则还真得扑上去。等到看够了瘾,就去素天心旁边守着,等着碎屑。 现在,小家伙的背上蓝色细纹愈发明显,隐隐中还有种流动感,竟与雾息石里的水纹流动相似。不过最为奇特的还是它背上的疙瘩,时不时的会“噗”地一下涌出一股小火泉,像极了火泉泉眼喷发时的场面,就是规模小了无数倍而已。 傍晚,素天心和邱良缴纳了本月的份额,离开了冰穴,自然还有那只招摇过市,让无数人眼热的红色大蛤蟆。可惜,邱良和素天心如今都不是善予之辈,而红色巨蛤也不是吃素的。 邱良和素天心来了寒冰道后,就住在一间房里,中间搭了个简易版的隔墙。没办法,寒冰道太冷,凡人吃不消,杂役们每年都不晓得会冻死多少人。 当然,有了大火就不愁了。这也是素天心真心感谢宋鸿阳的原因。 晚饭后,素天心让邱良和大火先回去,自己则又向冰穴走去,不过这个冰穴却不是他们白天挖矿的那个。 进冰穴前,素天心左右望了望,发现四周并无人,才安心的走了进去。 这个冰穴是开始时他们所在的冰穴,后来因为矿源枯竭,便废弃了。 素天心走到冰穴尽头,费力的连推带搬地弄开了一块冰石,露出石后仅容一名身材瘦小的人才能爬过的通道。 素天心爬了进去。 通道不长,素天心很快就到达了通道尽头的冰室。 说这是个冰室其实也不然。这里很高很大,更像是天然形成的一个穹顶冰洞。抬头望去,隐隐还能看到顶部挂着的无数冰凌,直看得人心慌慌。 素天心也是挖矿时无意发现了这里,几经思考,她又把这里堵了起来。直到这个矿洞废弃后,她才又把它挖了出来。 素天心一手拿出火折子点亮,一手扣着雾息石,才向前走去。 这里很冷,冷得人难以想象。 素天心第一次进来的瞬间就被冻成了一块冰坨。正当她以为自己会这样冻死在冰块中,意识开始模模糊糊的时候,那枚她一直放在胸口,也不晓得怎么用的雾息石开始慢慢的弥漫出一圈圈的波纹,然后化为雾气。而那雾气一碰到寒冰,冰坨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了一滩水。 素天心对此处的寒至今仍心有余悸。 走到冰室的中间,素天心看着那块巨形的冰坨,心中默默的念着:“大白,你要加油啊。” 素天心也是无法,那些个冰极寒地、阴墟鬼域全不是她一个凡人能够去得的。那次发现此地极冷之后,便把大白的尸首放在了此地,想试试可不可以。 陪了大白好一会儿,素天心才向冰壁前走去。 冰室的冰壁结了很多大个儿的冰晶,大多都比她的人还要大。有些大冰晶上还结着一颗水滴大小的散发着盈盈微光的小冰珠。 素天心只敢看不敢碰。因为有一次她想触摸一下那些大冰晶,差点被再次冻成冰坨。她才知道了这些冰晶的不凡。 她去过很多冰穴,但从没有在哪个冰穴里看到冰壁上结过冰晶,还是这个大个头的。 所以,每次来看过大白,她总习惯性会对着这些冰晶发会儿呆,好像能从上面看出朵花来。当然,这么多年过去,它也没长出花来。 估摸着时间有些晚了,素天心到冰室中间跟大白告了别,方才离去。 爬出通道,又照以前的样把洞口堵上。然后从腰间的葫芦里取出一桶水,倒在冰面上。很快,地面上结了层冰遮掩掉了原来冰石移动的刮痕。 素天心这才安心离开。 谁知,刚走到洞口,就被人捂住了嘴。 素天心先是吓了一跳,被捂住的口鼻让她呼吸不畅,加上心中惶恐,她挣扎得更起劲了。 无意中左臂的后肘似乎撞在了那人的胸口,疼得他一声闷哼,困住她的手也松了不少,素天心眼中一亮,往前逃了两步,却又一把被那人拽住,拉进了冰穴。 素天心一路上死命的挣扎,却挣不过。 那人明显不耐,正打算动手,也不知是想劈晕她还是杀了她,但是看清她的样子后,明显怔愣了一下,话也破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素天心此时才挣开了手,揉着自己被拽得生疼的手臂,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眼,除了是个男修士,好像还受了伤,面色苍白,脸上有黑气,胸口有血迹,就没什么发现了。 “你认识我?”素天心又仔细看了一眼那张脸,还是没啥印象。 听到这话,那人又是一愣,却没开口。 “那我走了?”素天心想那人貌似是认识她的,现在也好像没啥恶意,她就试探着问了一句。 “嗯”那人点点头,一点没拦着她的意思。 素天心往外走了几步,想想又不对,心里还是担心冰室被发现了怎么办。毕竟那人是个修士,神识一扫,她那拙劣的手迹怕是瞒不过去。 这么想着,她又往后退了几步,问道:“你不离开么?” 那人本来已盘腿坐下,打算运功疗伤。看见素天心去而复返,抬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素天心心思百转,又问了句:“你是重华宗弟子?” 那人苦笑一声,又摇了摇头。 素天心莫名,但还是再接再厉:“这边矿区有重华宗筑基修士坐镇的,听说每天都会以神识巡查。” 那人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说:“谢谢你。” 仿佛是素天心一番好意却又难为情说,所以扭捏着告诉他一般。 被他这么一说,素天心反而不好意思了。她本来没恶意,但也没什么善意,只是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但那男修明显对她已经及其宽容了,他躲在此地,不是为了疗伤就是为了躲避追杀,一旦放她离去,就等于是把自己又置于险地。 “你不怕我出去以后把你的事情说出去?”素天心不放心的试探道。她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 “你不是又回来了么?”那人悠悠回道。 素天心一时语塞。 她其实很想问“如果我没回来呢”,但还是选择了不开口。 正当素天心在一旁犹豫着不知到底该走还是该留的时候,那人说道:“我叫韩林。” “哦。”素天心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我叫素天心。” 想了想又补了句:“是重华宗的矿工。” 素天心只是想告诉他,自己只是个凡人,对他产生不了什么威胁。 反倒是韩林一脸疑惑:“这里是寒冰道吧?你一个女人在这里吃得消?” 这一句话突然就激发了素天心近八年杂役生活的伤感,消沉了一会儿,才收敛了情绪说:“哪有什么吃不吃得消的,做多了就习惯了。” 素天心的那丝消沉显然没有逃过韩林的眼睛。脑中不禁想起当年那个灿若骄阳,开朗乐天的少女。时间真的改变了很多东西,他也一样。 他不否认,如果刚才素天心如果真要离开的话,他虽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杀了她,但打晕她是必然的。 “哎呀!”素天心突然大叫一声:“这下可坏事了!那啥,我得先走了,大火还没吃饭呢。我得给它去挖虫子了,明天再来看你。” 说着便开始心急火燎地要向外走。 韩林一脸莫名其妙。挖虫子?吃? 这么想着,便问道:“大火是谁?” “我养的一只大蛤蟆。”素天心一想起大火心情就显得格外的好,还回头赠了韩林一枚灿烂的笑容。 韩林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迷了眼。原来,有些东西并没有变,比如自己此时的感觉。 等等!蛤蟆?有女人喜欢养这玩意儿? 韩林面部一阵古怪。后才收敛了心神,开始专心疗伤。 此次前往瞿霞山钟灵宝地探秘,没想到居然会遭遇阴傀派尸修。那尸修炼制的阴尸毒尸果真了得,竟废了他好几头契约兽,还一招偷袭将他重伤。若不是宝地开放时辰已到,将他随机传送了出来,恐怕此行危矣。 随后他发现他似乎被传送到了冰古荒原附近的寒冰道一带,惊得他直呼危险,只要再进去那么一点点,可能真会小命不保。然后他神识锁定了某个无人的冰穴准备前来疗伤,却没想到会遇到素天心。 第10章 这么想着,他神识开始破体而出,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下整个冰穴,却什么也没发现。疑惑了一会儿,便将它抛之脑后,专心疗伤驱除体内阴毒。 素天心回到屋子的时候,邱良和大火都还没睡。 微微的蜡烛黄晕下,邱良正夹着一条冰虫,逗弄着那只红色巨蛤。大家伙显然玩性正高,蹦来蹦去的,喉咙里还不停地发出“咕”“咕”声。 听到开门声,邱良转头,见是素天心,浅浅一笑:“你回来啦。” 素天心点了点头,心里格外温馨。 大家伙趁着邱良转头说话之际,成功吃到了虫子。见到是素天心回来了,一个长蹦,成功把下颌放到了素天心的脚上。 素天心见它蹦跶的时候就有准备,及时地扶住了门框,但是还是险些被撞倒在地。 这一幕,没来由的让她又想到了小红和大白,当年它们何尝不是这样向自己撒着娇。可是自己却没能护住它们,反而连累了它们。 素天心沉浸在回忆里,大火见她不理它,不客气地顶了她几下。 素天心这才回过神,蹲下身,摸了摸大家伙的头顶。看着大家伙亮晶晶的眼神,素天心果断地走开了。 真不是她不想抱它啊。以大家伙现在锅口大的体形,她拖都很难拖动,何况是抱。 大家伙也就伤心了这么一小下下,就又蹦跶着往邱良那里讨虫吃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素天心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又去了一趟冰穴。 见到韩林还在原来的地方运功疗伤,余光瞥了眼冰石,也没变化,才放了心。 “那个、我给你带了两个窝窝头,你要吃么?”这本来是素天心准备的幌子,她怕无缘无故的过来,会徒惹韩林猜忌。想想一个仙师,也不像会要吃她两个窝窝头的。 韩林让体内灵气运转完了一个小周天,才收功睁眼。见到素天心手里拿着的两个黄澄澄的窝窝头,笑了一下,伸出手道:“谢谢。” “什么?哦。”素天心不明所以,见到韩林伸着的手,想着“难道他还真的要吃窝窝头”,试探着把两个窝窝头放到了他手心。 韩林被素天心这幅摸样给逗乐了,难得的说道:“别以为修士就不吃窝窝头。我也是山村里出来的,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又多,常常地里刨出个地瓜土豆都要好几个人分着吃,看着村长的孙子今天鸡蛋,明天窝窝头的别提有多羡慕了。” “那你后来怎么会走上修途?”素天心疑惑道。 “我八岁那年闹灾荒,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差点逼得我爹去易子而食,我娘舍不得,哭着跪着求我爹,我爹心里也苦。后来去镇里找了个牙婆,把跟我最亲的小妹卖给了大户人家当丫鬟。我小妹长得好,卖了不少钱,靠着那笔银钱,我们家度过了那次灾荒。”韩林沉浸在回忆里,脸上却无喜无悲,一脸平静,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远去,“我那时心里一直难受,觉得自己的命是用小妹换来的。就离开了家,去镇里做工,想着等攒够银钱就去把小妹赎回来。后来发现做工钱少,就去给盐帮做打手,然后不知怎的就误打误撞走上了修途。” 对于他是如何踏上修途,韩林只是一语盖过。 不过素天心也没有深究,能走上修途的,谁都有那么些机遇。她关心的反而是:“那后来你有找到你小妹么?” 韩林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关心,说:“后来成了修士以后又去找过,她已经长大了,还是那么漂亮,嫁给了就是当初买了她的那个大户人家的老爷做了姨太,还生了个儿子,日子过的不错。” “你们相认了么?”素天心急切地问道。 韩林好笑地看着她:“认了。不过她舍不得她的富贵,我也不能放弃修途。我给她在当地又安置了一份宅院,就离开了。” “哦。”听到这里,素天心明显显得有些失落。 原来人都在变,韩林、韩林的小妹,那么她自己呢?是不是也变了?自己南国的家是不是也变了? 韩林在寒冰道疗伤花了整整大半年,这远远超过他自己的预计。那处被阴尸偷袭所伤的伤口早就已经痊愈,但那丝阴毒却如附骨之疽,扎根在他的经脉之中,随着他体内灵气的运转潜伏下来。无奈,他只能花费心力一点一点用自身的灵气将阴气包裹起来,将它慢慢消耗掉。否则,听之任之的话,不啻于在自己体内埋下隐患,哪天与人斗法时突然爆发,那才危险。 这半年多来,素天心经常会过来看望一下韩林。 事实上,对于韩林的伤,她比谁都急。不急不行啊,韩林一天伤没好,就不会打算离开,她就没办法进冰室看大白的情况。 本来她还寄希望于重华宗坐镇此地的那名筑基修士每月的神识巡查能震慑到韩林,让他易地离去。但也不知道究竟是韩林有隐瞒气息的宝物,还是他本身修为就高于那名筑基修士,那筑基修士愣是大半年了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日,吃完午饭,素天心如往常一般正打算前往韩林所在的冰穴看看,却被邱良拉住了。 “这两天别乱跑,仙师们好像有大动静,省得被殃及到。”邱良靠近素天心,低声说道。 素天心吓了一跳,难道是韩林被发现了? “怎么回事儿?”素天心回头,低声问。 邱良看着近在眼前的精致脸蛋儿,尤其是一双琥珀色的瞳眸正认真的盯着他,让他不由得一阵脸红。 “那日我夜里出恭,从茅房回来的时候,听到一阵动静,我悄悄过去远远看了一眼,发现那边聚拢了一大批仙师,又远又黑的我也看不太清楚,不过听声音好像是打起来了。”邱良红着一张脸说道。 “哦。”素天心奇怪的看了一眼邱良涨红的脸,迟钝地想,不就是说到出恭么,居然这么害羞。 不过既然是在茅房那边,应该不会是韩林。 接下来几天,寒冰道的气氛越来越紧张。那些练气期的守矿弟子整日急急忙忙、进进出出,更是有人带伤回来,仿佛暴风雨将至。 直到第五天,自东南方铺天盖地地飞来大批驾乘各色飞禽而来的重华宗门下,所有杂役都知道,这是出大事了。 当晚,素天心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睡下。半夜时,却被人推醒。 素天心本来就睡得不安稳,又以为是大火顶它,甩了甩手道:“大火,别闹。” “是我。”黑暗里传来一个声音。 素天心听到这个声音,仿佛是被泼了一盆凉水,马上清醒了过来,“韩林?” “是我。”韩林压低声音道。 “你怎么来这里了?”素天心不敢置信,随着情况的加剧,寒冰道修士越来越多,据说就重华宗金丹修士都来了好些个。 “你别说话,先听我讲。”韩林不答反说道:“几日前寒冰道发现了一小脉深渊魔铁矿,是深渊寒铁矿极小几率情况下才会发生的异变矿,价值之大足以元婴修士们大动干戈。如今你们五大宗都已经有元婴修士到了,金丹筑基期更不用说,而且妖门魔道的人也插了一脚进来,还有不少中小型宗门也都向叮了缝的苍蝇一般围了过来,不打一场怕是不会罢休了。那种情况下,你们这些杂役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赶紧收拾收拾,多带些食物,找个地下冰穴先藏起来,当然如果能通往外界就更好。走得越远越好。” 素天心已经被这番阵容给吓到了,愣愣的点了点头,见韩林要走,急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韩林回头一笑,话里多了些她没见过的狂狷的味道:“这么混乱的时候,我当然要留下来偷一杯羹咯。” 素天心想了想也就理解了,大道一途,僧多粥少,人多肉少,不争不行。 “那你小心点。”素天心真心道。 韩林点了点头,仔细看了眼素天心,突然又提了一句:“唐纤纤也来了,而且已经筑基了。你最好天不亮就离开,省得撞到。” 素天心怔了下,随即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韩林也没再说什么,倏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素天心也没时间伤心,她点亮了烛台,先去外间弄醒了邱良,将事情大致跟他说了一遍,然后两个人便开始收拾起了行李。 为了不引人耳目,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以后,收进了葫芦。 第11章 因为现在情况紧张,不论白天夜间,各处都有修士巡逻。所以,趁着夜色离开显然行不通。 所以,素天心和邱良打算天亮了以后,先去厨房顺些食物,然后再躲起来。 趁着这段时间,邱良摸黑去了几个平日里还算要好的矿工房里,也给他们提了个醒,叫他们注意安全。至于听不听、躲不躲得过,就看他们自己了。毕竟他们两个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终于熬到天微微亮,素天心和邱良早早的去食堂吃了饭,然后向后厨走去。由邱良负责跟厨房门卫攀谈,引开他的注意,素天心偷偷溜到粮仓里拿葫芦收了好几袋米粮和玉米,然后再给邱良一个眼色后,先溜开了。 邱良收到暗示,很着道的结束了谈话,跟了上去。 留下厨房门卫一人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但是,有些人不是你想避开就避得开的。 素天心看着款款站在身前跟她一脸热络,好像很熟的自顾自聊着天的唐纤纤,心里五味陈杂。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冤家路窄? 她刚走到门口,吁了口气,抬头就看到唐纤纤走了过来。没带这么巧的吧。 她想走开,却被唐纤纤拉住了。 “素师妹,原来你在这里呀。难怪这几年我都没在重华宗见到你,敢情你是偷偷跑到寒冰道来了。”唐纤纤热络的拉着素天心说话,一脸娇嗔。 本来跟在她身后的一批弟子此时也围了上来。 素天心知道自己怕是好一会儿抽不出身来了。 看到后面满脸担忧的走过来的邱良,素天心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放心,现在的素天心虽然只是个凡人,但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还以为她是当年那个嘴笨得让人欺负了也不会还嘴的素天心么? 素天心把葫芦递给邱良,说:“我已经打好水了,你先带着大火去矿洞吧,我一会儿就来。” 我已经装够食物了,你先带大火去我们之前商量好的那个地下冰穴,等我脱了身就去找你们。 邱良显然听懂了,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先离开了。 见到邱良远去的身影,素天心才回过头看着正盈盈而笑的唐纤纤,一脸怯懦的说:“这位仙子怕是认错人了吧。小的不过是个凡人,怎么敢高攀当仙子的师妹?” 唐纤纤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素天心居然会如此低声下气说话,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一脸惊诧的指着素天心说:“素师妹?你……。” “仙子饶命。”素天心二话不说跪了下来,话里说不出的颤抖。 唐纤纤气结,正想说些什么,旁边传来一个温和正气的男声:“唐师妹,你一筑基期修士,与一个凡人置气什么?” “叶师兄。”周围的弟子见到来人,都恭敬道。 虽然那位叶师兄的话听起来似乎是瞧不上凡人,叫唐纤纤不要做自降身份、有损体面的事情。但重华宗的弟子都知道,叶师兄最是正气不阿,他这么说其实是为了保全重华宗的面子,话里实际上已经在谴责唐纤纤恃强凌弱,连一个凡人都不放过。 “是啊,唐师姐。咱们每年用的深渊寒铁还都是他们辛辛苦苦开采出来的呢。一个女孩子,在寒冰道挖矿本就不容易了。”跟着叶晟明一起过来的女弟子感慨了一声。 旁边的叶晟明眉头皱的更紧了。 “于清睿,你!”唐纤纤气结,她什么时候吃过这种暗亏?要不是于清睿搭上了筑基高阶,还是元婴老祖后辈的叶晟明,她哪里敢得罪自己? 唐纤纤转向叶晟明,一脸无辜:“叶师兄~” “唐师妹,你莫要胡闹了。”叶晟明根本不吃这一套,此时眉头皱的已经可以夹死苍蝇了。 唐纤纤不敢再多言。 叶晟明脸色这才好一点,“都散了吧。这几日都收拢心神警惕着点。” 说罢,自己就先和于清睿离开了。 “是,叶师兄。”人走鸟散。 唐纤纤临走前还不忘狠狠地看了一眼素天心。 素天心回以一个灿烂的笑。 等人走完以后,素天心才站起身揉了揉冰掉的膝盖,抬眼,就看见于清睿去而复返。 “师姐~”素天心两眼通红的扑到于清睿怀里,手紧紧地攥着于清睿腰侧的衣服,轻轻啜泣起来。 “还跟个孩子似的。”于清睿有些好笑的看着素天心,可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其实她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搂着怀里的素天心,轻轻地安抚着她的背,一如当年。 “对啊。在师姐面前我永远都是孩子,等变成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以后我也是。”素天心红着一双兔子眼,辩驳道。 “天心。”于清睿没来由的失落,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师姐,你别担心,我很好。”素天心一笑,说:“以前我求道,现在道在我心里,我们谁都不曾放弃谁。” “你开心就好。”于清睿淡淡抿唇笑道。 “很开心啊。刚刚师姐才帮我整了一番唐纤纤,我心里别提多畅快了。”说起这事儿,素天心就身心舒畅,她现在没能力对付唐纤纤,但能膈应她两下也是好的。就像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刚才朝唐纤纤跪下身不过出于于清睿传音过来的一句:“赶紧装可怜装无辜,怎么楚楚可怜怎么来。” 素天心二话不说,马上照做。 结果立竿见影,药到病除。 “也是多亏了叶师兄帮忙。”于清睿一想到那人,脸就不争气的红了红。 素天心知道她脸皮薄,也不逗她,给了一个“咱心照不宣”的眼神儿。 于清睿的脸更红了。 两人就地聊了一会儿这些年的经历。有素天心谈到大火成长中的各种趣事,也有于清睿讲到猎兽探秘的危机重重,而认识叶晟明也是在一次危险中,逢他搭救,不然以她一个练气十层的外门弟子也不可能结识到这种门派精英。 说到这里,于清睿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玉瓶,递给素天心。 素天心打开瓶塞,只觉一阵清香扑鼻,神清气爽。连忙又把瓶塞给盖住,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清元丹。”于清睿淡淡地吐出三个字,眼睛却仔细观察着素天心的神情变化。 果然,素天心一听到“清元丹”三字就一阵激动,双眼亮晶晶的,手死死地抓着于清睿的手臂,一脸开心道:“路师兄回来啦?” “这药是我托叶师兄寻来的。”于清睿不忍直视素天心的眼睛,婉转地说道。 沉默了一会儿,只听素天心低声喃喃:“哦。我就说嘛,路师兄回来了怎么可能不来找我?”眼里的光黯沉下来,手也松开了于清睿的手臂,素天心看上去显得很平静。 平静到让于清睿心惊。 “天心?”于清睿担忧的叫道。 “师姐,我没事儿。”素天心抿着嘴,朝她勉强一笑。 “天心,你莫太担心。只是没有消息而已,况且魂牌未灭,说不定路师兄只是被困在哪里一时出不来。”于清睿忍不住劝慰道。 “嗯。”素天心摸了摸脖子上的小香囊,只是灰掉了,没有全黑就是还在。 “天心……。”于清睿刚待说什么,就听到一阵嘹亮的钟声传来,甚至在空中形成了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音波波纹。 于清睿脸色倏地一遍,急道:“天心,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素天心知道大事不妙,点了点头。 于清睿这才飞身向钟声传来方向飞去,素天心也不慢,转身就向与邱良约定的冰穴跑去。 此时寒冰道深渊魔铁矿洞外,气氛显得格外诡异。 五宗齐到,中小型门派无数,妖门魔道的人也来了不少,却都按兵不动,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大战一触即发。 面对西方那漫天黑云笼罩中的妖修魔修,五大宗隐隐呈联手之势,但相互间何尝不是没有暗自警惕。 “阿弥陀佛。”一个泛着五色宝光的巨形木鱼自南方飞来,瞬息而至,只见木鱼上盘身坐着一个身着红棉袈裟,手持绿玉佛珠的老僧。老僧一张脸平平无奇,但见他唇间不停轻声唱诵经文时,他捻于手中的那串黯淡的佛珠上竟有金光流动,凝成佛文忽隐忽现。 “五苦大师。”不止五大宗的修士们吓了一跳,连妖门魔道中人也骚动不小。 “师尊,您怎么来了?”普生寺的元婴期佛修上前几步,恭敬道,心中却大为疑惑。 五苦大师曾经不叫五苦,而叫无苦,出身普生寺。大师于七百多岁进阶元婴,以八百岁为限的金丹期寿元而言,大师资质虽行,却并不属于当时那一辈中的佼佼者。但千年以后,当绝大多数修士都困在元婴中高阶不得寸进时,大师却已是元婴巅峰,最靠近化神期的存在。曾有传言,大师于修炼中睡着,梦中谛听佛音,一朝顿悟,自改佛号为“五苦”,破五荤三厌,入红尘感悟人间贪嗔痴。自此混迹于世俗之中,难见一面。没想到会于此地出现。 第12章 “阿弥陀佛”老僧唱了一句佛号,睁开一直闭着的双眼,看了一眼深渊寒铁矿,双目震颤,方才转身对众人道:“普生寺门下速速离去。在场其他门派的诸位施主,若是能听老衲一言,也尽快离去,此矿不能开。” 众人一滞。哪有宝贝就在眼前,白白离开的道理。 黑云笼罩中此时传来一个狂嚣的声音:“你这老秃驴,任是打的好主意啊,三言两语就想让我们离开,怎么,普生寺还想独吞这一脉魔铁不成?”随着声音,一个头生对角,脸似牛面,却长着一副人身,袒胸露背,身材健壮,却只在腰间围了一条皮裙的妖修显现了出来。 旁边一个穿着黑色兜袍,长相被大兜帽遮掩住,看不清真身,背上却背着一口硕大棺材的阴傀宗尸修也不屑地“哼”了一声。 五大宗和那些中小型门派的人群中也一阵骚动和窃窃私语。 “师尊……。”那位普生寺的元婴期和尚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下面矿脉上一个虎形妖修一锄凿在矿上,还挑衅地朝五苦大师发出一阵长啸。 他们妖门此次来的妖中也是有元婴巅峰大妖隐藏其中的,所以并不怕五苦什么。 那边虎形妖修的的长啸还没完,就见五苦脸色大变,手中佛珠掷出,卷了普生寺门下就远遁而去。 随后,就见深渊魔铁矿所在的地面一阵起伏,只听“唧”地一声长鸣,那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虎形妖修就被冻成一块冰坨,转瞬化为齑粉,什么都没留下。 而不远处的修士们则看着自地底飞出的数以万计的冰鸟,莫名其妙。 只有那些接触过一些秘辛的元婴期大能们脸色剧变,几乎是哆嗦着嘴唇喊出一句:“快走!”就带着几个亲传弟子或是后辈开始亡命远遁。 “老祖,带上她。”叶晟明肩膀被一个穿着灰袍,面相平平,但眼睛却偶尔会闪过精光的老头抓着,但他的手却紧紧抓着身旁的于清睿。 叶晟明看老祖脸色大变,二话不说惶急地抓了他要远遁就知道,恐怕是大险。而于清睿一个练气期弟子,留在这里等于是送死。 老头看了眼于清睿,头也不点,卷了二人就跑。 于清睿只来得及望了一眼当初跟素天心告别的方向。 而那些原本还不明所以的弟子们,见到那些身体透明,隐隐中还带有一丝流动之感的冰鸟口吐寒炎,不停地把修士冻成冰坨,转眼就变成冰沙,才知道惶恐。 场面一片混乱。 也不是没有弟子尝试攻击那些冰鸟,但不管灵器法器还是法宝灵兽,都没有办法对冰鸟们造成哪怕一丝伤害。 只有逃才是最好的办法。 而此时的素天心也正在逃命。 素天心本来正赶去与邱良会和,而在离约定的地点也没多远的时候,素天心刚停下来稍稍吁了口气,就听见远方传来一阵“唧”地长鸣。 素天心抬头一看,正好见到那些质地如水,在日光下透着冰蓝色,似乎是鸟群的灵兽,正在大开杀戒。 各门派的修士们已经被鸟群穿插打乱,空中那一个个黑点此时仿佛无头苍蝇一般,散乱地朝着朝四面八方逃逸。 本来这都与素天心无关,她只要趁着这段时间赶到与邱良约定好的冰穴里,然后藏起来就好了。那个冰穴很深,而且岔路极多,他们有足够的食物,再带上大火,躲上一两个月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但问题就出在有个倒霉的修士往她这边飞过来了。 也不知是他无意中就选了这个方向,还是发现了素天心正打算用她稍微拖延会儿时间,反正他就是朝着素天心的方向来的,而且后面还跟了只冰鸟。 他们来的极快,素天心都已经能够看清那个修士惊喜地望着她的表情,仿佛是看到了一丝逃出生天的希望。 然后,他死了。 连着那个惊喜的表情一起被一口从背后追上的寒炎冻成了一块冰坨,寒冰道的冷风刮过,散成一地齑粉。 素天心看得两眼发直,大惊失色。她猛地抬头一看,就见那只冰鸟从高空向她继续俯冲而来。 素天心努力移动着她那两条已经被吓哆嗦的腿,趁着冰鸟没再喷吐寒炎,一举闪身将自己摔进了旁边的一个冰穴。 见到有些熟悉的冰壁,素天心嘴里不停地喃喃着“天不亡我”“天无绝人之路”,然后使出吃奶的劲儿爬起身,迈着依旧有些虚浮的腿,死命地往冰穴深处跑去。 身后传来的“唧唧”声告诉她,那只鸟追进来了。 “冰穴里很黑,而且路很弯曲,那只鸟飞不快的。我可以逃掉的,我可以逃掉的。”素天心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安慰着自己。 直到看到路尽头那块熟悉的大冰石,她一脸喜色,赶忙上前使劲得又推又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移开,她来不及歇口气,就往通道里爬。 一声“唧”声近在耳前。 素天心甚至感觉到了那种寒炎靠近引起的汗毛直立,她要死了吗? “我不要死!”她猛吼一句,双眼紧闭,人用力往前一扑,着地的时候甚至还弹了几下。 一片寂静。 等了一会儿,素天心觉得她好像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而且全身疼得不像话。 她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好像能动? 她睁开一只眼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没冻住! 她爬起身,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想了一想,素天心拿出火折子,小心地靠近通道。手一伸,头一探,马上又收了回来,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抚了抚胸口,顺了口气,这才又小心翼翼探出去看看,什么也没发现。 她这才松了口气,脚一滑,直接瘫坐在地上,火折子也掉在了地上,“嗤”地一声灭了。 她捡起火折子再吹了吹,发现亮不起来了。好点冰壁上大冰晶结出的冰珠散发着盈盈微光,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瘫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素天心发现自己有些饿了。但打死她都不敢再出去了。想想那铺天盖地,隔绝日光的鸟群,她就腿肚子直打哆嗦。 素天心磨着两条腿拖沓着走到鹤尸那里,发现还是毫无变化。她也不气馁,就在旁边坐下来,自言自语地讲起了今天的遭遇。 这一天,她过得比过去七年加起来都有意思,又是唐纤纤,又是于清睿,又是鸟仙大战,又是被鸟追杀,又精彩又惊险。 之后素天心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晓得外面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因为有雾息石护体,也没觉得冷,但是实在是饿狠了。 素天心两眼发绿地盯着冰壁上的大冰晶,她现在终于明白大火饿极了的时候吃铁屑的心情了。她现在就直恨不得扑到大冰晶上去啃几口,要不是怕被被冻成冰坨,她早就行动了。 正当素天心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去啃一口,如果冻成冰坨,她可以用雾息石化开,然后再去啃时,一个慵懒的声音自高处传来。 “凡人?” 本来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素天心猛地一惊。 “凡人?”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是,前辈。”素天心疑惑,她来这里七年都没见到有人,难道是刚来?心里这么想着,素天心谦卑的答道。 “活的?不应该啊。吾都睡了这么久了,怎么会还未消化掉?”慵懒的声音自言自语着,而后又问道:“凡人,汝是何时来此?” “小女前两日为了避难才逃入此地,如果打扰了前辈,还请见谅。”素天心一脸谦恭。虽然她没感觉到上位者的威压,但谨慎点总是好的。 “避难?汝避难为何会爬进吾的肚子?”那个声音显得颇为疑惑。 不过,素天心更疑惑:“肚子?” “汝不知?汝此时正在吾肚中。” “前辈,您莫吓我,小女所在的只是一个冰室。”素天心小心的说道。 “冰室?”那声音“呵呵”笑了两声,“冰壁上可是长了许多冰晶?” 素天心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是吾主离去之前赠与吾的一枚太一冰天果,吾食用之不能感悟,残余冰之本源之力凝结成冰晶存于体内。” 素天心本来还将信将疑,一听此言,觉得那前辈也没必要平白无故地欺骗她一个凡人,想着就自己莫不是真的进了什么灵兽的肚子? 一想到此,素天心脸上又是一阵古怪。自己进来的那个通道明显不是嘴巴,那么只剩…… 第13章 “前辈莫怪,小女这就离去。”素天心虽然觉得此地安全,而且那位前辈性格也好,但总不好一直赖在人家肚子里不离开。 “无妨。吾睡了太久,正想寻个人说说话。自从吾主飞升以后,都没人陪吾了。” 素天心心里腹诽了一下,“是因为一直睡觉没空说话吧?”不过,这种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 “飞升?”素天心迟钝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嗯。”那个声音懒懒地说。 “真有化神飞升?原来崔老说的都是真的,天地很大,大道很远,元婴也不是尽头。”素天心又是高兴又是失落,只觉得嘴里苦涩难明。 却没想到那声音听了她的话竟“哈哈”大笑起来,等笑够了才说道:“汝这个凡人当真好笑,哪里听来了这么些胡言乱语,化神飞升?笑掉吾大牙了。” 这么说着,居然又笑起来了。 寒冰道数千里外的一座荒山顶,一群黑鸦正栖在山顶唯一的那棵老枯树上,享受着夕阳西下,古道断肠的凄景。如同过去生命中的每一天。 但是今天,三个不速之客打断了它们入夜前的最后安宁。 灰袍老者看了一眼被惊得四散飞走的黑鸦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下。然后才看向瘫坐在身边的一男一女。 那个一脸疲惫的青年抬起头,朝灰袍老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转头又看向身边穿着绿纱白底裙的女子:“于师妹,你可好?” 于清睿眉宇间也带着股深深的疲倦,勉强站起身,朝着灰袍老者和叶晟明作了一福:“此次能脱险,全蒙老祖和叶师兄照拂,如此大恩,清睿没齿难忘。” 灰袍老者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倒是叶晟明朝于清睿一笑:“师妹言重了,你我相交,刚好又在我身边,我总不好见死不救吧。” “叶师兄心善。”于清睿也笑了笑,但眼里渐渐又有了担忧之色。 叶晟明此时也还有惊疑,转身望向灰袍老者,问:“老祖,那群质如水,形如鸟的灵兽究竟是何物,竟如此厉害?”居然能让元婴大能们望风而逃。 而且他们远遁中途转向了好多次,还是有好几次险些被后面跟着的两只冰鸟追上。若不是飞出了它们的行动范围,此时恐怕是陨落了。 灰袍老者心有余悸,听到叶晟明的疑问,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真是无知者无惧! “那是冰古之魂。” 叶晟明见老祖不想多提的模样,把原本要问出口的那句“什么是冰古之魂?”又吞进了肚子里。 灰袍老者瞥了他一眼,说:“你总要知道的。” 然后回忆起了他师尊在他刚入元婴时候跟他提起的那些东华界秘辛。 “古记载,冰古荒原不是自古就有的,也不是后天沧海桑田演化的,是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的。” “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的?”叶晟明与于清睿对视一眼,只见对方脸上俱是惊惧之色。 灰袍老者闭上了眼,沉浸在回忆里,缓缓地才说道:“据说,那一夜整个东华界亮如白昼,北部荒地轰然落下一白色巨物,各路修士们都以为是异宝出世,争先而至,却见整个极北之地都被冰封,万物不存。那些修士震骇之后便是大喜,当是宝地现世,纷纷向里面飞去,却乍见一群冰鸟遮天蔽日而来,他们竟当是宝地守护兽抑或是禁制幻术之流,直接强攻。本来那群冰鸟只是阻挡他人入内,可是长时间的攻打,虽对它们无害,却将其惹怒了。那群冰鸟开始口吐寒炎,瞬杀近千修士,其中还不乏元婴巅峰。这才骇得其他人鸟兽四散。” “后来呢?”叶晟明这才想到为什么普生寺的五苦大师当时为什么会那般骇然,二话不说卷了人就跑。 “还能怎样,宝山在前,岂有空手而归的道理。他们在荒原外围,也就是现在的寒冰道驻扎下来,不时地有人妄想进去,却从没人出来。那时候,他们才发现,此地并非什么宝地,而是死地。那百年里,是东华界上古以来陨落高阶修士最多的百年。以至于后来的修士们都谈冰色变。后来,那里被修士们命名为冰古荒原,而那种不为人所知,但阻止人擅入荒原的奇异灵兽便被称为冰古之魂。” 灰袍老者感慨了一番,又道:“其实,如若不是千年前在寒冰道意外发现了一座大型的深渊寒铁矿,那里已经不知有多久无人敢去了。” 而此时,正在某未知名灵兽肚子里的素天心则一脸好奇:“前辈不是此界原生,为何会来此地?” 只听那声音自己也颇为疑惑:“吾记得那日吾于大千世界之中沉眠,好似突然刮起了虚空风暴,吾睁眼一看,发现也不甚危险,就没理会。谁曾想竟将吾卷到了此界。吾本欲离去,但一想何处不是睡,便让吾当初祭练的一群兵鸟守护吾身,吾就继续沉眠了。” 素天心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两下,而后才镇定下来,“那前辈您睡了多久?” 那声音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思考,直到素天心以为它又睡着了,不确定的喊了声“前辈”,那声音才又想起:“吾不甚记得了。” 素天心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心里想着:“这前辈莫不是睡傻了?” 却不料那声音接着说道:“不过体内冰晶既已结出如此大颗的长天冰,怕是这一眠睡了百万年不止了。” 素天心骇得身体僵在原地,直到好久,她才听见自己嘴皮子哆哆嗦嗦地吐出了三个字:“百万年?” “嗯。吾为溟水化精,寿元不是一般奇灵异兽可比。” 那声音仿佛是感觉到了素天心的迷惘,“呵呵”一笑,又解释道:“吾本是太阴界的无尽溟海,曾年有大修于溟海渡飞升劫,天道之力降下,成就吾之灵智,是谓溟水化精。” 素天心此时的注意力却集中在“飞升劫”三字之上。之前溟水之精只是嘲笑了她的“化身飞升”观一通,却并未点名到底哪里可笑,所以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大修可是化神飞升?” 一阵沉默。 素天心心里莫名,只觉得突然有些透不过气。 良久,才听那原本一直和和气气的声音此时变得极为严肃认真:“凡人,吾不知汝从何听来这番言论,甚谬!汝可知,何为飞升劫?” 素天心仔细回想了很久以前在重华宗知进堂听的道识以及崔老时不时指点的东西,思考了一番,方才回答说:“我辈修仙,瞒天而行,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天不予我,我便逆天而修。元婴化神之时,纳道于己身,再不能瞒天。天地降下劫难……。” “胡言!甚是胡言!”素天心话还未说完,就被溟水之精打断了,语气里颇为愤慨:“吾师飞升以后,竟无人再传天道?一个个闭门造车,三千大千世界的道统竟成了这般乱七八糟!吾师如知,当是心哀。” 素天心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溟水之精此时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捋虎须,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溟水之精义愤填膺地骂了好久,才稍稍平静下来。 似乎是终于又发现了在自己肚子里挠墙的素天心,缓了缓口气才说:“修仙一途,天道只降下一劫,为飞升劫。此劫不是劫难,而是以天道之力加于己身,助大乘巅峰的大修们锻炼神身,以登天台。至于汝所说的化神劫,应是无能之辈无缘大道,还妄想登天,庸人自扰罢了。我想至今应该还无人成过,恐怕还被天道刑者劈得灰飞烟灭,再无轮回转世之机了。” 素天心震惊地抬头看了一眼,因为她曾在千雨峰藏书阁里的一本游记上见到过“据说,古之以来,化神劫无一人渡过,皆魂飞魄散。至此,如非坐化之际,再无人渡劫。” 溟水之精的猜测,竟跟此书所记一般无二。 溟水之精说完,声音中已是带了浓浓的疲倦:“吾困了。凡人,汝既入吾身,当是与吾有缘,吾许可在此地多呆一时,至于汝能体悟多少,且看悟性。” 说罢,就失去了音源。 素天心听得迷糊,见没了声音,又喊了好几声“前辈”,也未有人应答。隐隐中,她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素天心傻乎乎地坐在冰地上,时不时抬头看两眼冰壁或是穹顶。这里很黑,除了冰珠散发的微光,其实素天心根本看不太清周围。 第14章 但看清了又怎样,除了冰和一块冻着鹤尸的冰坨,什么都没有。 黑暗里,素天心怔怔地看着那些冰珠忽明忽暗,一闪一闪。 这冰室七年里她来的不少,知道此处不凡,她心里不是没有庆幸过,说不准这就是一场机缘。可是七年过来,她依旧还是个凡人。 她没有放弃,但却会觉得累。 她时常想,是什么支持着她走过的这些年。大道?呵呵,道是什么,她都是从他人口中听来的,崔老曾经否定了,溟水之精直说荒唐,那么道又是什么。不甘心?为什么要不甘心,因为仇恨,还是因为曾经做过天上的云,现在沦为了地底的泥?她觉得这些年来过得很开心,前九年有路师兄疼着宠着,这八年她靠自己努力活着,很辛苦,却前所未有的充实。 她的视线落在远处黑暗中模模糊糊的一团上,手不自觉的抚摸着脖子上的香囊。 素天心笑着,他们才是她不放弃的理由。 凡人又怎样?她今年二十三岁,她的生命还有大半,她有时间回南国去看她一直惦记着的家人,她不必一直耗在重华宗等路师兄,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不一样吗?她还要去找各种奇地,想办法救回大白。 很多人,不能靠等;很多事,不能只依赖别人。 素天心想通了以后,觉得从所未有的轻松,仿佛是心里深埋的所有压抑、怨愤、不甘、落寞都一扫而空。 她突然想到了当年在千雨峰杂役堂后院崔老唱的那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她虽然还远达不到这个境界,却明了了“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之理。 在素天心不知不觉中,冰层开始自她脚下凝结,无声无息地吞噬着她。 素天心本来还沉浸在自己明彻本心后的喜悦之中,等她发现人僵得厉害的时候,冰层已经爬过了她的膝盖。 素天心赶忙从前襟里取出雾息石,却发现雾息石毫无反应,冰层依旧在继续往上爬,任她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直到冰层慢慢地盖过了她头顶,她睁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 然后,她昏了过去。 黑暗仿佛很久,却好像又只是一瞬间。 素天心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是在水底,周身被一片幽深的苦水包围着。她本能地扑腾着手脚想往上游,才发现自己不通水性的事实,反而剧烈的动作让自己呛了好几口水。水很苦涩,而且浓稠异常。 素天心在水中就这么直立的漂浮着。在她发现自己呼吸不成困难以后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么一种状态。那些粘稠的海水将她裹得紧紧的,一阵海浪过来,她就跟着沉浮。 她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心里却越来越没底,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直到有一天,一阵暗浪把她打到了一个海底洞穴附近。 素天心瞪着眼盯着洞穴口,想着自己究竟是一直这样,还是找个地方将自己放下来。如果是后者,这里明显不错。 但不知为什么,一这么想,她就很不安,全身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素天心想了想,还是听从了自己的直觉,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只是视线还是不离洞穴口,仿佛那里有什么宝藏只要她一直盯着就是她的。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视线太过直白,素天心发现黑黢黢的洞穴里居然亮起了两盏暗黄色的大灯,那灯竟比自己人还大很多,而且还会转动。 素天心猎奇心喜,却在见到大灯转向自己后,所有的喜色都僵在了脸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那是一双暗黄色的竖瞳。 记忆此时如同海水一般涌来。比如,她昏迷前明明是在溟水之精肚子里被冻成了冰坨,为什么醒过来是在这片海里;又比如,之前她一直感到不对劲,总觉得少了什么,现在想想,一路上,没有海草,没有珊瑚,没有鱼类,只有空荡荡的海水。 但是,她此时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想不了。那双巨大的暗黄色的竖瞳正盯着她。 素天心手心一片汗湿,身上也没好到哪里,不过因为是在水里,她自己都没感觉到。 但是,别人发现了。 一个巨大的有着两个孔仿佛是鼻子的突起凑到了素天心附近,使劲嗅了几下。 素天心害怕的闭了眼又闭了气。 那鼻子嗅了几下,竖瞳又扫了几眼,什么都没发现,才又慢慢地闭上。 等到素天心睁开眼的时候,眼前黑黢黢的洞穴还是黑黢黢的,没有什么大灯,没有什么竖瞳,但浑身虚脱的感觉告诉她,这一切不是梦。 之后,素天心跟着暗浪继续沉浮,但她再也不敢肆无忌惮地看着某一个方向太长时间。 可是即使这样,她依然在这不知年月无边无际的漂荡中,遇见了很多不知名的异兽,它们大都长的狰狞可怖,还有一部分是个头太大导致素天心压根看不见全貌。它们或在睡觉,或在觅食,或在厮杀。但这与素天心都没啥关系,因为她发现或许那些异兽能感觉到她,但不知何原因却看不见她,而她也不敢去招惹它们。 很久后的一天,素天心终于被冲到了海面上。这一切却不能让她欢喜,她觉得这只是自己的一个梦。梦里海是黑的,梦里她不会饿,梦里她是水里一滴。 素天心看着平静的仿佛死水的海面,心不住的往下沉。她有生之年可以离开这个无边无际的黑海么? 素天心抬头望着天,发现半空中有一白衣人悬空而立。 素天心大喜,忙喊道:“前辈,前辈。” 那人却仿若未闻,只安安静静的负手而立,白衣无风自动,仿若仙人。 素天心见他听不见自己的叫喊,心里发急,正待再喊,却见天空突然乌云滚滚,电闪雷鸣,乌云间似有五色华光穿梭,素天心看得一时忘了动作。 直到一束粗大的紫色雷电往她这边劈来,才骇得她回了神。 素天心以为这次真的要此命休矣,却没想到那雷竟直劈白衣人。这下素天心更急,那白衣前辈可是她离开此海的希望。 却没想到那白衣人竟不闪不避,硬是以身承受了这一击。 素天心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却见乌云间又有两道粗雷渐渐凝成,直劈下来。然后白衣人又挡下。 这下,素天心算是明白过来了,这是有人在渡劫。没来由的,素天心想到了溟水之精所说的“天道只降下一劫,为飞升劫。此劫不是劫难,而是以天道之力加于己身,助大乘巅峰的大修们锻炼神身,以登天台”。 素天心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白衣人,嘴里喃喃着:“飞升仙界。这前辈是要飞升仙界。” 然后,三道雷、四道雷…… 直到一下子降下七道雷,白衣人无力承担,躲掉了半道,天空中开始凝聚的八道雷直接消散。 而素天心此时正浑身麻麻的。刚才那半道雷有一小丝儿竟往她这边来,她正激动地看着白衣人,也没注意到,结果打了个正着。 等她好了一点再看的时候,天空已经转晴,原来的乌云也被紫气所替代。 紫气缭绕中,一道仙门渐渐打开,金光罩下,白衣人拂袖飞去。 而素天心此时也控制不住自己地往上飘去。刚刚飘到金光里,一个中正严肃的声音呵斥道:“何方魂识,竟想一步登天,还不速速归去!” 素天心刚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就见一阵飓风扫来,周围的景物飞速的倒退着。 素天心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只有几点微弱的荧光依旧闪烁着。没有盖顶的冰层,没有粘稠的海水,没有无边的黑海,没有狰狞的异兽,没有雷劫,也没有仙人,仿佛之前历经种种不过是南柯一梦,是自己虚无飘渺的臆想罢了。 素天心莫名的失落。当初她觉得那个无尽深海,各种奇异诡谲不过是个梦时,漫长而又真实的漂流岁月告诉她,这是存在的。而在她慢慢相信了的时候,梦醒了。各种光怪陆离远去,徒留下还是凡人的她。 素天心觉得身子有点麻,可能是坐太久了。难怪梦里会做到被雷劫余威劈中而身子发麻。 想到这儿,素天心突然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脑袋里闪现了溟水之精之前与她说的话:吾本是太阴界的无尽溟海,曾年有大修于溟海渡飞升劫,天道之力降下,成就吾之灵智。 第15章 难怪她不通水性却能在海底自然呼吸,难怪悠悠岁月里她从未觉得****,难怪那些自她身边穿梭而过的莽荒异兽对她视若无睹。 这不是她的梦,梦里的她亦不是她。 如此一来,素天心倒是想通彻一般,不在苦苦执着于那些梦境中的存在。 素天心浑然不知,她的恍然大悟无形中又救了自己一命。如若她不能收敛自己的心神,犹是沉浸于须弥,那么,等待她的,将是溟水之精的无尽记忆淹没她自己原本二十几年的时光,从此陷入时间的虚空之中,继续沉浮,直至身体虚耗而亡。 素天心站起身,忍着疼痛细细地踱着碎步,来缓解自己僵麻的身体。 走了好一会儿,她开始觉得不太对劲。身体依旧麻得厉害,而且越来越疼,脑袋还隐隐作痛,这绝不是坐太久人麻了的原因。 感觉实在站不住,她吃力地拿手肘撑着冰壁想慢慢坐下去,却一个脱力直接软倒在地。 素天心吃疼地爬起身,当看到眼前的一大滩水时,愣了一下。 哪来的水? 然后她转头看向水淌下来的方向,赫然是旁边冰壁上的一块大冰晶面向她这一侧破了一个大缺口,正在慢慢融化,水淅沥沥的往下滴。 素天心此时又饥又渴,浑身还疼,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抬头往水滴下的方向抿了几小口,喉咙里干渴得冒烟的感觉才稍稍缓解了些。 然后又有些奇怪,这能把人冻成冰坨的大冰晶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化了呢? 视线扫了几下,然后定在自己的左手臂上。 刚才脱力人软了下来,手肘也从冰壁上滑了下来,此时还以一种扭曲的状态支撑在冰壁与冰地之间。重点是左手攥成了拳头,素天心明显能感觉到里面似乎抓着什么。 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指,就看见手心里有颗只有水滴大小,还一闪一闪散发着荧光的冰珠。 素天心一下了愣在原地不晓得该怎么办。她居然把溟水之精肚子里的长生冰给抠下来了。 素天心愣了一会儿就傻乎乎地试着把冰珠往大冰晶的缺口安,却被冰水给冲了下来。她捡起来继续安,又被水冲下来,如此循环往复。 素天心气馁地从小水洼里捡起冰珠,抬头看着黑暗中其它的闪烁,要不跟它们安一起? 忍着浑身麻麻的疼痛,她慢慢地挪到另一个结了长生冰的大冰晶那里,手指刚戳到大冰晶,以为自己会被冻成冰坨,却发现入手绵软,一看,竟发现那里被自己戳出了一个洞,而且那个洞随着冰的融化越来越大。 素天心手忙脚乱地想去堵,却发现无济于事。她碰的越多,那大冰晶化得越快,最后成了坑坑洼洼的一块,而且连长生冰也掉了下来。 素天心看着自己的手,一脸的难以置信,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想要走过去把那颗长生冰捡起来,却一脚踩在了水湿处,一个打滑,脑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爬起来一摸,一头血。 素天心拿着袖子随意的抹了两下,左右看看,却发现之前掉在地上那颗长生冰不见了,地上暗暗的,哪里都没有闪光的亮点。 素天心丧气地瘫坐在地上,感觉伤口疼,浑身也疼。 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发现眉心还破了皮,小心地碰了碰,发现鼓起来了。只是摸上去的感觉不太对。 素天心正奇怪,眼角余光瞥到了手里的另一颗长生冰,直接傻眼了。 那枚不见的长生冰难道被我摔一跤磕到脑袋上了? 黑暗里,素天心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种情况,只能轻轻地试着把自己眉心的异物给抠出来,但好像一直磕到了里面,怎么也取不出来。 正当素天心要气馁的时候,一直被放在前襟的雾息石居然亮起来了。素天心赶忙取出来,见它只是发光,也没什么事,就松了一口气。 这可是她最后的家底了。素天心发现此石除了所谓的“可毁三千城”以外,其它还有另外不为人知的作用,比如她能一直安好的呆在溟水之精肚子里,就是多亏了它。 素天心气还没松完,就见雾息石从她手中飞了出去,悬在半空中,散发出一圈一圈雾蒙蒙的光纹。 素天心抬着头,一脸神奇。 却见那些光纹突然汇聚凝成一束,直冲素天心的眉心。 素天心一恍惚,发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白雾茫茫的梦境中。 在这里,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周身的雾气们围绕着她嬉戏,它们开心的跳动着,欢舞着。素天心伸出手,它们在她手心聚集,然后慢慢地渗进了她的手心,直至消失。 越来越多的雾气开始往她身体里挤,她却很放松。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对她说:“别害怕,别害怕。” 等到所有的雾气都被她吸收,她发现自己依旧是在那个黑乎乎的冰室中。 福至心灵,她依照着以前灵气运行的方式开始运功,一个光亮术瞬间就被施展出来。 素天心欣喜若狂。法术,她的灵根回来了。 素天心开心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那枚神秘的雾息石。到处一看,却见它此时正孤零零地躺在不远处的冰面上。 素天心赶忙去把它捡回来,却吓了一跳,只见原本有指甲盖大小的雾息石如今只剩下黄豆一般。 她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她知道自己灵根重聚,定是多亏了它。 事实上,真相也与素天心猜测的所差不多。之前梦中天雷锻身,虽是南柯一梦,但是天道之力却是实实在在的打在了她的魂识之上,后魂识回归,天道之力尚未被身体吸收,才会控制不住,以至于将大冰晶融掉,取得了长生冰。长生冰为冰之本源之一,也的确能助凡人塑造灵根,但须日久天长,慢慢成形,以凡人的寿元而论,不一定等得到灵根成形的一日。而雾息石所做的,就是在合适之机,耗自身本源,助素天心将天雷和长生冰完全吸收,重凝道根。 这其中,一环扣一环,缺一不成,素天心能有此成,也是莫大的机缘。 寒冰道某处地底冰穴里,散发出一阵诱人的玉米香。 追着香味的来源不停地往里面走,就会看见一只红色的巨蛤正口吐红炎,细细地烤着面前一个简易冰台上的一排玉米,直到玉米呈现一种焦黄色,才满意地收了火,一脸期盼地望着身旁身着灰衣,面貌清癯的男子。 邱良好笑地摸了摸眼前大蛤蟆的脑袋,啧啧夸赞道:“大火烧烤的技术真是越来越棒了。” 红色大家伙的吻部立马呈现出一种人性化的上扬的弧度,原地一阵蹦跶,喉咙里还不停发出“咕”“咕”的声音。 突然,大家伙似乎发现了什么,一个远蹦就往洞穴外跳去。 邱良也习惯了它的到处乱跑,很淡然地坐在原地自管自地啃玉米。 果然,不一会儿,大家伙就回来了。 不过,当邱良看见大家伙嘴里还叼着个人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 正当邱良怀疑着大家伙是不是变了口味,需不需要教育一下的时候,只见大家伙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嘴里的人,然后抬头对着邱良不停地“咕”“咕”。 见邱良还拿着个玉米棒子不理它,直接一口红炎准确地把玉米棒子烧成了灰。 邱良这才回过神来,拍了拍手里的黑灰,朝冰地上的人那儿走去。 将侧身背对着他的人转了过来,当看清楚那张脸时,一愣,随即忙将人虚扶起来。探了探鼻息,发现还有气,才稍稍松了口气:“天心,天心,你醒醒。” 怀里的人翻了翻眼皮,又闭上了,只是嘴皮子微微的动着,好似在喃喃什么。 邱良把耳朵凑过去,只听到一个字:“饿。” 邱良抬头看向冰台上还剩下的两根玉米。 素天心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碗口大的圆眼珠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被吓了一怔,视线稍微斜了斜,发现那红色的整个头部,才迟钝的认出来是谁。 然后,素天心就被正坐在一旁,浅笑吟吟看着她的邱良,手里黄澄澄的四个玉米棒子给吸引住了。 邱良见素天心两眼发绿地看着手里的玉米,忙递了一个过去。 素天心毫不含糊地伸手抓了过来,大口大口就啃起来,嘴里还嘟囔着:“好吃,好吃。” 然后就见那只红色大蛤蟆在一旁欢快地蹦跳起来。 素天心一边啃着玉米,一边将视线转向邱良,满脸不解。 第16章 邱良笑着解释了一句:“大火刚刚专门为你烤的。” 素天心眼睛笑得弯弯的,伸出一个手,摸了摸大家伙的脑袋,然后转向又抓向邱良手里的其它玉米。 直到四个玉米全部下肚,素天心满足的抚了抚肚子,觉得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 邱良看着她这幅小样,好笑地说:“你呀,这两年躲哪去了?我跟大伙几乎把这边的冰穴房舍都找遍了,也没见到你。” 素天心转头疑惑地看着他:“两年?” 邱良点了点头,指了指冰壁上的划痕,说:“我都有记着的。” “我以为最多也就五六天。”素天心失神地喃喃说。 “什么?”邱良不解。 然后素天心简单地把事情的大概跟邱良说了下,包括如今回忆起来似真似幻的长梦,以及梦醒后的奇遇。 邱良听完以后,也是一脸的神奇,说道:“天心,恭喜你。” 素天心知道邱良在恭贺她重获灵根,她原本也很兴奋,可是在见到邱良以后,那份开心就淡下来了。 她怔怔地看这眼前这个浅笑吟吟的说着话的男人。他陪了她十年。这些年他一直默默地陪着自己,护着自己,即使是寒冰道这种苦寒之地,他也依然二话不说地跟着来了,也从来不求什么回报。可是,就是这么一个普通人,让她回报不起。他所付出的,她已给了别人。他所给予的,她无以为报。 这边,邱良还不忘叮嘱道:“天心,以后莫再将这些事跟其他人说道了。说不得那些人是不是会起歹心,以后修途上,我帮不上你什么,自己小心点。” 说罢,见素天心红着双兔子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好像还在愣神,忍不住叫道:“天心?” 素天心回过神,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知道的。邱大哥不一样我才说的。” 邱良觉得自己被那个笑容迷了眼,脸不禁有点红。 之后,邱良又跟素天心讲了些这两年里发生的事。 当日,邱良与素天心在食堂门口道别后,就带着大火去了约定好的冰穴里等。等了很久,都不见素天心过来,心里担忧,就打算出去看看。谁知,刚走到洞口,就见到寒冰道大乱的景象,修仙者们被一群冰鸟追杀,死伤惨重。邱良想到素天心如今是凡人一个,就更担心了。 想出去找,又怕素天心刚好回来,两人会错过,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只刚一口寒炎瞬杀一名修士的冰鸟就往这边飞来。邱良被吓得两腿发软,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只见旁边大火舌头一伸、一卷就把冰鸟给扒拉进了嘴巴里,还打了个冒着寒烟的饱膈。然后,就冻成了冰坨。邱良想着这种情况下自己出去也无济于事,就推着冰坨往回走。 晚上,邱良见冰坨也没有要化的迹象,就到洞口去望了两眼。白日里那场风波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寒冰道的夜安静的可怕。 邱良摸黑去了厨房,搬了好些柴火回去。然后在冰坨旁升了篝火,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二日醒来见冰已经化了,大火还在睡,也就没吵它,小心翼翼地开始出洞寻找素天心的下落。 一天下来,却没见到素天心半点踪影。无奈的回洞,却发现大火又变成了冰坨。 接下来一个月,邱良每天出去找素天心。而大火时冰时火,一直昏迷着,邱良也束手无策。只能在大火白天冒火之前先把它移到洞穴深处的一个寒潭里浸着,等到晚上变成冰坨以后,再升一夜的篝火。 这段时间里,稀稀落落地见到过几个身影,有修士也有杂役,不过大都心有余悸,匆匆忙忙的就离开了。 而五大宗竟然也一直没再派人过来了。 一个月后的某天夜里,邱良被一阵“咕”“咕”声给吵醒了。睁开眼,就见到大火活力四射的在四处瞎蹦跶。 听到这里,素天心赶忙把一旁正乖乖蹲着的大家伙招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体,又用灵气探查了一下它的经脉,发现真的毫发无损,健康着呢。 “邱大哥,大火背上的蓝色花纹怎么不见了?”素天心看着那一片纯红的背脊,疑惑道。 邱良说:“那次昏迷苏醒以后,就没有了。我见它也无碍,就没多在意。” 素天心心里猜测可能是吃了那只冰鸟的缘故。最让她惊讶的还是大家伙居然能消化掉那只冰鸟。那可是溟水之精祭练的兵鸟,连元婴巅峰都能秒杀。不过素天心也发现了,那些冰鸟不能连吐寒炎,中间的这段间歇期就是它们的弱点。不过别人拿法器法宝都不能伤它们分毫,谁又会想到去整个生吞呢?这么想着,素天心看向大家伙的眼神愈发诡异。 被素天心这么盯着,红色大蛤蟆虽然有点傻头傻脑,但也被惊得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 邱良在一旁没良心地笑:“你别这么盯着它,它现在啊,个头越来越大,胆儿越来越小。我当初找不到你,就把厨房和粮仓给搬空了。如今还剩不少呢。你要是还饿,它可以给你做。” 说到这里,邱良又有些奇怪,说:“如此说来,你应该被困在那个冰室两年未吃饭,而且那时还是凡人之身,怎么无碍?” 素天心想了想,说:“怕是那个海底长梦之前在冰室被冰层冻住是真的。” 邱良点了点头。 之后几天,素天心拿着葫芦又回了趟冰室,把大白收了起来,后又郑重的磕了头,感谢溟水之精的再生之恩。 然后打算和邱良一道离开。 半个月后,他们终于离开了寒冰道的范围,走到了一处小城外的茶驿中歇脚。 “天心,你回去吧。接下去我就不跟你一道走了。”素天心刚喝了口茶,就听邱良如是说。 素天心白着脸疑惑地看着他。 邱良低着头苦笑了一声,只觉茶味更涩。 而后看向素天心时,则是一脸豁达:“天心,邱大哥不小了。我十四岁进重华宗做杂役,如今已有整整十四年,别人在我这个年纪,都要做祖父了。如今银两也赚够了,是时候回乡去娶个媳妇儿,享享福了。” 素天心脸更白了。其实这一路走来她也猜到了一点,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邱良本来早些年就可以回去了,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就这么一直陪她在寒冰道耗着。如今她重临大道,他却要走了。 素天心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道谢,还是道歉?她知道这都不是邱良想要听的。 邱良从葫芦里拿出自己的包裹,又将葫芦塞回素天心怀里。然后笑着摸了摸素天心的脑袋,说:“邱大哥不求什么,别忘了我。” 回头,泪已千行。 素天心看着邱良萧瑟远去的背影,心里想着,如果从未遇见过路师兄,如果她道根没有重聚,他们是不是会不一样? 绿油油的麦田,稀疏坐落着的农家小矮院,黎明熹微晨光中升起了袅袅炊烟,鸡鸣声,狗叫声,不绝于耳。 站在绿野中远远望去,西方尚沉浸于蓝影墨色中的小城,若隐若现。 农家小院的门扉打开,或挽着菜篮的农妇,或背着挑担的农夫,或步行着,或赶着自家的牛车,或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或告别家人独自上路,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远方的小城。 素天心排在城门口等待城门大开的队伍中,耳中听着前后各家的家长里短,视线却不离城墙上端端正正,却又被常年风蚀磨花了的“青牛城”三个字。 在与邱良告别后的第五天,素天心赶到了这座传奇小城。 它的传奇,为人所知;它的历史,为人所仰。 这座北地小城,位于北梁、大齐、乾元三大王朝的交界处,天门宫、太上门的范围分割点,却从不属于任何势力的控制之下。 在这里,有土生土长的凡人,有外来的散修,有各门派的弟子,也有魔道,有妖修。仙凡聚集,正邪相杂,却都相安无事。 这是一座没有条律所约束的城市,但从无人在此闹事。 而所有的一切,源于它的历史。这是东华界最悠久最濒危的一座古城,上古最后一位飞升者曾在此地乘青牛而去。 从此,这座无名小城有了最为辉煌的名字:青牛城。 五更天,城门卫兵打开了这扇通往传奇的大门。 素天心第一次来这里,但不代表她不知道这里。千雨峰藏书阁的八百二十卷游记中,卷卷提到过这里。每一个修仙者,若有机会,都会来这里,寻找自己的一份仙缘。 第17章 素天心看着这个笼罩在巨大法阵中的小城,颇为感慨。那已经风蚀斑驳的城墙,无数次翻新过的房舍,这是一座无数灵石和黄金堆砌的老城。 素天心来此并不是路过。她原先就准备先回一趟南国,见见已经十数载未见的家人,而青牛城并不是在最近的那条路上。可是,这不能成为不来此地的借口。 素天心打算先找家凡人客栈住下。 “仙子,您是打尖还是住店?”茶客满楼的小二眼睛贼亮,是普通人是仙师,一眼看下去便能看明了,即使素天心一身素布衣裳。毕竟,能在青牛城长居的,即使是凡人,也都是些聪明人。 “先吃些东西,再给我来间房。”素天心慢悠悠的说道。 小二殷勤地招呼着素天心往二楼的雅区走去,素天心看了眼喝着早茶,听着小曲的早客们,以及相对于喧杂热闹的大堂,显得过分沉静的二楼,说了句:“这里就好。” 小二先是一愣,继而马上展开了笑颜:“好嘞!” 然后走到靠窗边,甩开肩上搭着的白抹布,又使劲擦了把原本就已经很干净的木桌,笑脸迎向素天心:“仙子,您要吃点什么?本店灵谷灵泉灵菜皆有出售。有天香灵米熬煮的白玉粥,有雾峰泉泡制的三原茶,采云豆和柳阴水熬制的云豆浆,当然,仙子若想吃灵兽肉的话,本店的招牌就是鱼色生香,本菜是由百灵鱼和三十八味酱汁调制,经过……。” 素天心看着侃侃介绍着自家菜色的小二,想到自己囊中羞涩,以及在千万里之外的重华宗,不由打断道:“给我来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碗豆浆即可。” 小二眼都不眨,接着道:“仙子要的白面馒头是要白田灵谷做的,还是苏远白麦做的。其实本店还有其他各种灵谷做的各色馒头,比如……。” “就普通人吃的白面馒头和黄豆浆即可。”看着小二越说越来劲,素天心急忙打断道。 “哦。”小二疑惑地看了素天心一眼,很快接受了这位仙师奇怪的癖好,毕竟此地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素天心这样的还算正常。然后开始一路吆喝着“窗边三号位仙子素馒头两个,黄豆浆一碗”往厨房跑去。 而其余早客们依旧喝茶的喝茶,听曲的听曲,谈天说地的继续谈天说地,谁也没朝素天心多望一眼。对于他们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也不是什么谈资。 素天心本来还有些尴尬,不过稍稍会儿也就释怀了。对于做了十年杂役的她,囊中羞涩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每一枚灵石都应该用在刀刃上,而不是照顾自己的口腹之欲。 素天心一边细细地啃着自己的馒头,时不时啜两口豆浆,一边听着大堂里喧嚣的嘈杂声,听着食客们天南地北的胡侃,有一脸愁苦地说自家绸缎庄今年生意不好的,有绘声绘色地说大齐两个附属小国皇帝因为一位美人开战的,有事不关己地说乾元国的槐道河出现食人妖兽的……夹杂着遛鸟声、唱曲声、琵琶幽幽声,热闹非凡。 吃完早食后,素天心让小二给自己开了间普通客房,小二也一脸自然,态度依旧殷勤讨喜。引着素天心到了客房后,小二临走前还不忘告诉素天心:“三日后便是小城三个月一度的南园坊市开放日,此次坊市将持续六日。仙子若是有兴趣,可去看看。” 素天心支开窗棂,看着楼下的街道,心里闪过的是各种不可思议。 突然,素天心被街道对面拐角处的一座破房屋给吸引了视线。 这座古旧的小城,因为人来仙往,房屋大都不知翻新过了多少次,虽然有些房舍简陋一点,但不至于破成这样。 素天心好奇心大起,开门正准备出去,就见刚才那个小二正拎着一个黄铜茶壶这往这儿走来。小二抬头,与素天心视线相对,双方俱是一愣。 随即小二快步走过来,问道:“仙子可是有何吩咐?” 素天心觉得这小二当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于是问道:“对面拐角处那破屋可是何处?” 小二一脸笑容地说:“仙子说的可是三娘豆花坊旁的那处废墟?”见素天心点了头,他才继续说:“这个其实小的也不甚清楚。那屋破损已久,户主已不可考。《青牛城志》中只模糊记载,那屋曾是私塾,后毁于一场大火。” “那为何没有翻修重建?”素天心更加疑惑。 小二说:“据老一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说,曾经有富户要出资重建的,不过被当时的百姓们拒绝了。而且老一辈一代一代严词告诫下来,不可重修。所以就一直搁置着,不了了之了。” 素天心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曾有游记中貌似提到过此间破屋,并将之定为青牛城一谜。 小二看着素天心一脸沉思,想了想又说:“据说古往今来不少仙师去探查过,还有人不信邪地挖地三尺,但也没人找到过什么。” 素天心一笑,心想:“真找到了什么,还不急急忙忙跑了,谁会不要命的到处嚷嚷?” 接下来,素天心一直在自己的房间休息。 虽然之前灵根重塑,她的修为也恢复到了练气五层。但是这几天来不停运行体内灵气不辞日夜的用于赶路,还是让她有些身心疲惫。而青牛城属凡间小城,灵气全无,不可修练。这也是修士们来来往往,却无人常驻此地的原因之一。 午时,素天心跟着出城的人群慢而有序地离开。 在青牛小城,是禁飞也禁用法术的,任何的灵气波动都有可能给这座濒危的古城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素天心的目的地是不远处的一座鸟观山,为的当然是大伙的伙食问题。这个磨人的大家伙最近有个不太好的嗜好:吃鸟。随着大家伙身子见长,胃口越来越大,素天心挖虫的速度已经喂不饱它了,大家伙只能自食其力。也不知是不是寒冰道吃过那只冰鸟滋味的缘故,大家伙抛弃了族群的口味:虫子,而转向天上飞的鸟群。 素天心想出各种方法诱导大家伙走回正道,大家伙不动如山。 为此,素天心深表无力,只能为鸟儿们默哀。 鸟观山是青牛城百里外诸山群中声明不显的一座小山。 素天心会选择这里全是源于出客栈前随口问了小二一句“这附近哪里鸟多”,小二回了一句“鸟观山”。 鸟观山不高,但林木葱郁。 练气五层虽不能御气飞行,但走起山路来还是如履平地的。 素天心在到达鸟观山的一处溪谷时,就把大家伙从兽牌中给放了出来,让它自行觅食去了。而素天心则漫无目的的开始到处溜达。 一路走来,素天心也发现了不少草药,不过凡间小山,生长的自然也只是些世俗货色,对修仙者们的意义并不是很大。不过,素天心还是采了几株,准备回城的时候去药铺换取些银钱。 如今她身上灵石不多,而且练气七层才能辟谷,身上备些黄白之物总是有用的。 正当素天心专心致志地拿着小药锄挖着一颗百年人参的时候,一阵法器碰撞声自高空传来。素天心抬头一看,只见一紫一黑两道光痕坠入不远处的山林之中,随即以那林子为中心,红色的爆炸波一寸寸地铺散开来,被惊乱的群鸟皆往空中飞去,也有不少直接被火光吞没。 此时,大家伙也已经赶到了素天心身旁,一人一兽都是心惊不已,这明显是有人在斗法。而且看威力,两方皆修为不弱。 素天心猜测斗法的两人约是势均力敌,暂时应该不会留意到自己。这么想着,二话不说,就带着大家伙开始往青牛城的方向退去。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远远没有素天心想得那么好。 斗法双方本是势均力敌,正面交战打得不分上下。但一道黑色的身影此时已无声无息地靠近了紫衣人。 紫衣人似乎也觉得不太对劲,趁着以法器击退黑衣人的一瞬间,神识往身后一扫,却什么也没有发现。而黑衣人的第二波攻击又来了。 紫衣人收回神识,手掐法诀,快速地变换起手势,谨慎应对着眼前的情况。 而在紫衣人收回神识的一刹那,一道扭曲的,如同幽灵一般若有若无的黑影,又出现在他的背后。 在黑衣人硬接了紫衣人一道昴火球术时,紫衣人也被黑衣人手持的百鬼幡中钻出的巨大鬼头一口咬中。 第18章 紫衣人右手一拍腰间的小葫芦,手指间赫然出现了三枚红色的丹丸。 “杨无常,你莫欺人太甚!”随着一声大喝,紫衣人手指连弹,那三枚红色丹丸朝着黑衣人直飞而去。 黑衣人见到那三枚红色丹丸时,脸色已是大变,丝毫不敢有小觑之心。一边将百鬼幡横于身前,一手拍向身后背着的黑色巨棺,一道绿色的身影蓦然出现。 而此时红色丹丸已至。 百鬼幡里的鬼头再次伸出,硬接了一粒丹丸。随着紫衣人一声“爆”字,黑色鬼头直接被一朵如同红莲绽放般的红炎淹没,瞬间发出凄厉痛苦的嘶喊。而红炎消失时,鬼头已经小了一大圈,而且神色萎靡,也不待黑衣人吩咐,自行就钻回了百鬼幡之中。 黑衣人还未来得及心疼,第二枚红色弹丸已至。那团绿色的隐约有着人形但五官不全,模模糊糊的强壮身影挡在了黑衣人身前,瞬时被红炎炸得血肉四溅,但好歹也是挡下了这一击。 随着紫衣人第三个“爆”字,一团黑烟自黑衣人口中吐出,快速地包裹住了将要四溅的红炎,攻击消弭无声。 “太上门的红莲精火丹果真是名不虚传。”一道嘶哑粗糙的声音自黑衣人口中传来,随即他又“嘿嘿”的两声阴笑,“这下子,看你还有何绝招?” 说罢,又强攻上前。 紫衣人一声冷哼,丝毫不惧。 接下来随着二人快速的出招接招,精神愈发疲累。 紫衣人稍稍一个恍惚,一时不慎,被击退一步。这本身并没有什么大碍,但原本那个幽灵一般的黑影此时却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紫衣人瞬间感到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一双晦暗干瘪的枯爪在紫衣人背后拉出长长的血痕,隐约还能见到伤口上有黑烟闪过。 而黑影一击成功后便急速抽身退开,又消失在了空气中。 而黑衣人又攻了上来。 紫衣人此时阴毒入体,灵气不畅,功力受损,已不是黑衣人的对手。想到百里外的青牛城,便开始边打边退,往青牛城方向飞去。 素天心坐在大火的背上,一人一兽拼命地往青牛城赶。但素天心心里却愈发着急,因为她发现那两个斗法的修士也在往这边靠近,以她和大火的脚力,被追上是迟早的事情。到那时,她们的性命,就在别人的一念之间了。 果然,紫衣人和黑衣人一会儿就出现在了她们上方。黑衣人追上紫衣人后又是一阵法力碰撞,在紫衣人扔出一颗黄色丹丸,瞬间爆发出大片带着恶臭的黄色迷雾后,紫衣人再次抽身退开。 杨无常拂袖掸开那片迷烟,冷眼瞧着紫衣人飞去的方向,冷哼一声。低头看向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棵枯树和一块红色大石头的素天心和巨蛤,然后飞身离开。 而素天心和大家伙也顾不上伪不伪装,开始亡命奔跑,耳边清晰的残留着黑衣人离去时的沙哑的嘶嘶声:“鬼王,收拾掉这两只小蚂蚱。” 素天心不知道鬼王是什么,但是赶快逃肯定是对的。 一人一兽跑了好久,也没见有人追来,才稍稍松了口气。素天心刚想对大火说什么,就见前面的空气开始慢慢扭曲,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开始慢慢浮现。 “大火,跑!”然后一人一兽不管三七二十一,换了个方向继续跑。 在看到眼前空气一旦扭曲,就不停地变换方向。 直到被困在一颗树后,四面八方都是黑影时,这个捉迷藏的游戏才算结束了。 素天心掐指施了一个破妄术,想找到底哪个是真身,却发现各个都是虚影。大家伙也在一边不安的蹦跶着。 素天心觉得脖子后面发凉,倏地转身,就见一个黑影倒吊在树上,黑兜帽里一双空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 素天心本能地掐诀发出了一个寒冰术,而大火也同时口吐红炎。树被烧成了焦炭,而后冻成一坨,黑影却不见了。 素天心疑惑地转过身,又与黑影双目相对。黑影的脸就在眼前,却好似弥漫了迷雾,让人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让人看到后不寒而栗。 “你、你是要和我们玩、游戏么?”素天心哆嗦着嘴皮子,她再不济也发现了自己和大火压根不是眼前这个黑影的对手。 黑影却好似没听到,慢慢地从从头罩到脚的黑兜袍里伸出了自己晦暗干瘪的枯爪,缓缓地靠近素天心的脖子。 大火在一边急得直喷火,但随着黑影周身光线的扭曲,依然毫发无损。 素天心手里紧紧扣着雾息石,暗暗想着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脱身之法没有。 那只冰冷的枯爪已经碰到了她的脖子,素天心只觉得汗毛直立,冷汗自背脊留下。 突然,她睁大眼睛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因为她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催动雾息石。用神识,还是用灵气,亦或是扔出去? 冷汗更多了。 生死之际,大火坚持不懈的朝黑影喷火,素天心不在状态的胡思乱想…… 黑影低头看着素天心的脖子,又看了眼自己青灰色的爪子,倏地消失了。 一切,莫名其妙。 杨无常看着不远处的青牛城,脸色阴晴不定,原本苍白削瘦的面颊此时更是多了几分狰狞和阴郁。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猎物,最后却因为一颗迷踪丹之差,被他逃脱。 “太上门丹修……。”嘶哑粗糙的声音一字一字从齿缝中钻出,端的是咬牙切齿。不过他心中也明白,是自己生了小觑之心。如果能在一开始就不留余地的下死手,一举拿下,也就不会产生那么多变数。 说到底,还是自己小看了太上门的炼丹师。一般的炼丹师,也就罢了。可是太上门能成为东华五大宗之一,绝不只是因为该门派炼丹技术高超,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们自成一派的丹修之法。 何为丹修?丹为己用,外攻内辅。 太上门炼制的丹药,有提升修为的,有祛煞解毒的,有疗伤续命的,应有尽有,但更多的丹药还是作为一种攻击手段,比如紫衣人所用的红莲精火丹。 丹修,历来是与重华宗兽修、天一教毒修齐名的,以攻击手段层出不穷,行事诡异,续航能力强著称。如果你不能一击制胜,那么除非你有足够的灵器法宝与他对拼,不然即使他杀不了你,但你也活捉不了他。 正当杨无常还在懊恼的时候,一个扭曲的,如同黑烟形成的飘忽不定的黑影出现在他的身边。 杨无常转身直直地盯着身旁的黑影,面色复杂。黑影却仿若无人般的自顾自的扭动着,飘忽来飘忽去,自得其乐。 杨无常觉得头更疼了。 这家伙才是他想活捉一个太上门丹修的根本原因。 自从上次在瞿霞山钟灵宝地探秘时遇到个比自己修为弱的修士,想趁机杀人夺宝,却没想到那人竟然是个兽修,一直难于拿下,虽然最后为自己所伤,但因为宝地开放时辰已到,自己也被随机传送出来。 在发现自己被传送到有“鬼域”之称的鬼覃黑沼外围以后,杨无常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就地寻了个洞穴,安下身来专心吸收炼化此地阴气,为己所用。顺便把自己的炼制的几个阴尸毒尸也从镇魂棺里放了出来。 阴尸炼制,是阴傀宗的弟子都会的。寻刚死之身,采各种阴气鬼瘴,强留魂魄于体内,形成尸毒傀儡,然后以自身精血祭炼,养于镇魂棺中吸收阴气,壮大己身。 而鬼覃黑沼外围阴气浓郁,尤甚镇魂棺,杨无常想当然就把那些阴尸毒尸放了出来。 本来一切也都正常。但是,在此地呆了两个半月后的某一天,杨无常无意中发现自己的一个阴尸原本灰暗的表皮上竟隐隐出现暗青色的细纹,杨无常大喜,这是阴尸要向阴鬼进阶的标志。为此,杨无常还特地用自己三脚猫的阵法功夫布置了一个简易版的聚阴阵,虽然效果与原版的三尸聚鬼摄魂阵天差地别,但聊胜于无。而且他还忍痛拿出了自己收藏已久,一直舍不得用的仅有的三颗黄豆大小的黑血石,以保证阴尸进阶成功。 尸修借外物强己身,一个能够力抗筑基巅峰而不败的阴鬼,对他的增益远远大于三颗黑血石。之后的几个月里,杨无常继续在黑沼修炼,时不时观察一下阴尸的进阶情况,以及其它阴尸是否有进阶的迹象,结果让他颇为失望。但一想到自己即将有一个阴鬼,那张常年阴郁毫无血色的面颊上也会泛起喜色。 第19章 直到一天夜里回来,杨无常发现他那只进阶的阴尸居然不在聚阴阵里。因为阴尸平常不受命令时,常常会漫无目的的到处游荡,杨无常也没在意。可是当他试着以心血联系阴尸时,却发现它们之间的联系变得若有若无。杨无常大骇,忙凭着那点感应找去,发现阴尸此时已进阶成阴鬼,正在沼泽丛林中游荡,已经快要离开外围深入鬼覃黑沼了。杨无常赶忙用镇魂棺收了阴鬼。 回到山洞后,杨无常尤不放心,放出阴鬼又再次用精血祭炼了一番。 接下来一直相安无事。杨无常因为要冲击筑基七层,也没有急着离开。等到他冲击成功以后想要离开时,却发现又不能了。因为阴鬼又失踪了。 杨无常凭着联系找去,却发现阴鬼早已深入鬼覃黑沼。进去找?开玩笑,那是与冰古荒原齐名的死地,他一个刚刚迈入筑基高阶的修士哪里敢进。命令阴鬼出来?他试了,却没效果。 杨无常无奈,只能在黑沼外围等。这一等,就又是一年。 这一年里,他发现自己与阴鬼的联系愈发的弱,最后只剩下隐隐的一丝。正当他担心得紧的时候,那个如同鬼魅一般飘忽不定的黑影出现了。 凭着那一丝联系,杨无常断定它是当初的那个阴鬼。可是,看着那青灰色的表皮,隐隐黑色金色纹路交错的脊背,黑雾弥漫的身体,这是鬼王啊,相当于金丹期的鬼王。 杨无常当时大喜,本想再加祭炼一番。但是鬼王朝他而来的一声凄厉的嘶吼,让杨无常遍体生寒,大感不妙。 这之后,他的预感也成真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命令不了鬼王了。那个家伙做事开始全凭自己的喜恶,他的命令它也只是听听,做不做也得看情况。 而对于这种现象,杨无常无能为力。他自己的修为跟不上鬼王的能力,就跟兽修修为低于契约灵宠太多,契约兽会噬主逃逸是一个道理。如果不是之前他冲击筑基七层成功,那么现在面对的将会是鬼王的反噬。 这就是他急于活捉一个太上门丹修的原因。因为也只有太上门的丹修才会有或提升他修为的灵丹,或压抑鬼王修为的秘药,亦或是加强心血联系的方法。 而好不容易碰上的一个落单的丹修,又因为他的大意,逃走了。 傍晚青牛城城门大关之前,素天心带着大火回到了青牛城。 一人一兽一路上都是浑浑噩噩的。半天之间,莫名其妙的遇到高人斗法,莫名其妙的被殃及到,莫名其妙的被追杀,莫名其妙的安全了。 素天心回到茶客满楼以后,吩咐小二晚上将吃食送到房间,就魂思不属的回了房。 素天心托腮坐在桌前发呆,时不时拿手勾弄两下烛火。烛火扭曲了一下,淡淡的有烟飘动。 直到小二把饭菜送来了,素天心才回了神,慢悠悠地吃了晚食。 躺在床上,素天心拿出那枚雾息石,眼神迷惘。 到了今天她才发现,原先一遇危险,她就会本能攥住雾息石,因为她相信当初忠灵将说的那句“一石可毁人间三千城”。可是到了今天危急时刻,她才发现,原来她都不晓得这石头该怎么催动。她自嘲地笑笑,想着离开青牛城以后就该好好修炼了。修仙界杀人夺宝、斗法探秘,举不胜数,没有修为就没有能力,没有能力就没有生存权。 接下来的三日,素天心和大火没再出城。 经此一役,大家伙吃鸟的热乎劲也消下去不少,从食鸟动物又变成了杂食蛤蟆。不过,这家伙自出来以后就再也不高兴回兽牌了。 大家伙从出生以来,一直处于一种放养状态,有天突然变成了圈养,大家伙不乐意了。兽牌里枯寂的日子不是蛤蟆过的。 按理说,青牛城是不允许未开灵智的灵兽妖兽凶兽通行的,因为它们无意识的动作可能对青牛城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但是,大家伙人性化的表情行为处处充满了一种“我智商很高”的气场。在城门口的时候,成功通过了城门卫兵的考验,获得了通行资格。 这几日,素天心带着大家伙在青牛城四处溜达,也去过三娘豆花坊旁边那间腐烂到只剩下几根长满青苔的朽木支撑着的破屋,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不过素天心还是拿出一个锡盒,刮了一小片木头小心翼翼的存放起来。上古遗留下来的私塾,木梁这么久竟也没有腐烂殆尽,本身就是不可思议。至于这私塾究竟是不是上古留下的,有没有传言中那么神秘成谜,素天心也没有多深究。 大家伙则已经习惯了素天心诡异的收藏癖,也不理她,自管自的在青苔上吧嗒起脚印。 回到客栈后,素天心想到明日的南园坊市,准备先清点一下自己的身家。从腰间取下已经被自己祭炼过的乾坤葫芦,轻拍壶身,然后素天心被吓到了。 锈迹斑斑的红铜小锁、河底淘来的石疙瘩、静水河的河水、小摊上买来的牛角梳……还有私塾里刮来的烂木头,总共用三十来个的小盒子装着,都是青牛城的“特产”。 锁是买了一串糖葫芦送给一个站糖葫芦摊前直流口水的小娃娃以后,小娃娃塞过来的;石疙瘩是刚走到河边,就被冲到脚边的;河水是乘船游河后,船老大送的纪念品;牛角梳是因为自己原本用了好多年的的玉梳寿终正寝了…… 收拾掉这一大堆零零碎碎,素天心发现自己的身家真不多。 两枚七星蛾蛹和一枚魇鬼蛛卵,十余枚下品灵石,以及十九年前刚进重华宗时门派赠送的一把三阶灵器紫檀剑,这是十年前还在做外门弟子时留下的。 这十年,也就梦中仙境中得的一枚雾息石、冰室里莫名其妙被自己抠下来的一颗长生冰,这些都不是寻常之物,怀璧其罪,素天心不可能拿出来。剩下的就只有于清睿赠的一枚清元丹,以及银钱若干两。 穷,真穷,比散修还穷。 素天心仔细地回忆了两下以前在千雨峰知进堂学的东西,丧气的发现自己真的没有什么一技之长。法术符术,自己当初只是平平;而丹术器术,则需要达到练气七层以后,丹田炼化出须臾紫火,方能炼制。 然后一脸哀怨地看着在小房间里只能原地蹦跶几下的大家伙,要是大火会下蛋就好了,十枚下品灵石一颗呢。 一夜无话。 第二日吃过早食以后,素天心就带着大火前往南园坊市。 南园坊市的入口,位于槐花巷深处。老槐树迎风招展的墙角,设有五行挪移阵,凡人入此地而寻无踪,只有以法力催动阵法,方能开启市门。 素天心走出清晨开始喧嚣热闹的街道,在走进槐花巷以后,那些纷杂仿佛被剥离,只剩下眼前静谧深幽的巷道,以及一缕淡淡的槐花香。 巷道尽头,当感觉到一层薄膜阻挡了去路时,素天心运行起体内的灵力,然后眼前一亮。 素天心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弄堂,有走马观花的,有讨价还价的,有吹嘘卖弄的,但更多的修士还是一家一家地仔细淘品,以期望能捡漏到好东西。 南园坊市,妖兵魔器,灵器法宝,灵草异石,丹器符箓,灵宠妖兽……应有尽有。虽处于凡人间,但尤甚一般的仙家坊市。 因为青牛城靠近天门宫和太上门,人群中多见穿着白色剑士束身道袍的剑修和一身紫黑相间广袖袍的丹修,也有不少人穿着黑色的匿形斗篷,其余五花八门,甚至连赤身裸体,只腰间卷块兽皮的都有。 素天心一身素青色襦裙,还是出自青牛城的一家成衣铺,世俗货色。 素天心此次坊市,还是见识一下的意思更甚。她也有意想为自己置办一两件攻击或是防御灵器,奈何身家有限。 素天心此时正蹲在一个小摊位边打量着各种货色,什么丹方的残卷、古怪的石头、法器残片,也有低阶的草药、灵兽蛋,杂七杂八。摊主此时正跟另外一个修士热情地推销着那件法器残片,说得天花乱坠。至于素天心,只在她来时瞥了一眼,见她这般落魄样,就没了说话的兴致。 素天心也习以为常,就自己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时不时打量大家伙几眼,看看有没有走散。而大家伙正徘徊在旁边一家专卖灵宠灵兽蛋的店面门口,蹦跶的欢乐。 第20章 素天心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买摊位上那瓶化精丹。一瓶两颗九块灵石,相对于丹药铺中五枚灵石一颗的价格便宜不少,而且化精丹也是最适合练气中阶提升修为的丹药。但这笔灵石一旦支出,另外就只剩下六枚灵石了。 “本来还想试着能不能淘个一把中阶灵器的。”素天心颓丧的想。 摊主那边忽悠人没忽悠到,那个修士拍拍屁股走人了。摊主正直叹晦气,就见一个穿着匿形斗篷的修士走了过来,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几眼摊位上的货色,这个拿起来瞧瞧,那个拿起来看看,随后才拿起那颗黑不溜秋,表皮还凹凸不平的约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古怪石头,嘶哑着声音问道:“这是何物?” 摊主本来还一脸热情,看到是那块石头就有点兴致淡淡了,说:“这是挖断云草的时候挖到的,我用来压摊位的。”断云草是一种低级解毒丹的原料,摊位上就有卖。 那边摊主又开始热情的介绍起来:“师兄不如来看看我这块法器碎片,虽说是法器,但看这炼制手法,极有可能曾经是法宝。这可是师弟我九死一生从咸福山秘境带出来的,师兄若是能找齐材料,再加炼制一番,必又是一大助力……。” 而穿着匿形斗篷的修士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最后只是挑了几株药草,又买了两瓶化精丹。 这下素天心可急了。这摊位上总共就两瓶化精丹,她本来还犹豫着呢,刚下定决心要买就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那修士刚掏了灵石准备结账,就听见声旁一个清脆的又带着几分急切的女声想起:“这位师兄,那个、那个化精丹可否匀、匀一瓶给我。” 那修士付钱的手愣了一下,转头打量着那个一直蹲在地上他竟也未发现的女修。 摊主此时也是一脸的郁猝,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一直蹲在他摊头闷不吭声的女修会来这么一出,对着黑袍修士无奈道:“师兄,你看……。” 素天心站在一旁攥着袖口扯弄着,脸上尽是不好意思。只是琥珀色的眼睛依旧认真地望着黑袍修士。 “好。”隔了好久,素天心才听到黑袍修士嘶哑的声音。 那修士转身看向摊主,交付了灵石后拿起那块镇着摊位下面羊皮的怪石,颠了颠:“这怪石就送我吧。” 摊主见那修士也不追究,忙一脸媚笑:“好的,好的。” 修士走后,摊主没好气地瞪了眼素天心。 素天心不好意思地付了灵石,拿了化精丹,不敢再待。 转身,却发现大家伙不见了。 素天心在周围找了一圈,发现大家伙不知何时已经跑进了那家叫做“灵犀阁”的灵兽灵宠专营店。 这是一家在南园坊市常驻的大店面。而在青牛城南园坊市常驻的大店面,一般都是各大门派或是修仙家族开设的支店。而灵犀阁正是重华宗门下的产业。 素天心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掌柜自始至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拨弄着柜台上的青玉算盘,小厮们在大堂里穿插忙碌着,应付着往来的客人。偶尔某个小厮看见素天心,快速地打量一眼后,只扔下一句“仙子您随意”便继续忙乎手头上的事了。 素天心见怪不怪。 看见大家伙正背对着自己蹲在一个冷清的柜台前一动不动,素天心走上去,大家伙感觉到熟悉的味道,转过身来亲昵地蹭了蹭。 素天心笑笑,才看清柜台上的禁制中是一条只有尾指长短,青色的,浑身长满了暗色的外圆内方铜钱状小斑纹,头顶有个微微鼓起的黑色脓包的幼蛇。素天心看了一眼,觉得疑惑,又仔细打量了起来。 小蛇此时蔫巴巴的,浑身无力地瘫在云蒲草上,一动不动。面对素天心的打量,也只是抬起黑溜溜的竖瞳,无力地看了一眼素天心,而后又无精打采的垂下头茸拉着。 素天心这才确定了这真的是三阶灵兽青铜暗行蝰。只是脑袋上那个黑色的脓包是怎么回事? 大家伙此时正一脸垂涎地盯着眼前的小蛇,时不时拿脚趾拍两下前面的隔离禁制。 素天心好笑地拍了拍大家伙的脑袋,说:“这是蛇,不是虫,它不吃了你就很好了。乖,我们走了。” 大家伙不舍地又看了两眼,才磨磨蹭蹭地跟着素天心准备蹦跶着离开。 “仙子慢走。” 素天心看着拦在身前的老叟,面颊饥瘦,尨眉皓发,一绺用绿色细绳编成麻花状的灰白色的山羊胡,一身兜风的绿白相间袍服,赫然正是此间埋头算账的掌柜。 不顾素天心的疑惑,掌柜继续说道:“仙子可是中意这青铜暗行蝰,本店可作低价卖与仙子。” “掌柜错意了,小女并无想买。”素天心摇了摇头,绕过老者离开。 “八百下品灵石!” 素天心愣了一下。一般三阶灵兽蛋的价格在三百到一千下品灵石左右,而幼兽则稍低于这个价格,但也有限。青铜暗行蝰在三阶灵兽中是顶尖的,价格从没低于过九百下品灵石。 掌柜以为素天心意动,忙上前说道:“只要八百下品灵石,这条青铜暗行蝰就是仙子的了。” 素天心摇了摇头,绕过掌柜继续走。 “七百八十下品灵石,不能再低了。” 素天心回过身,好笑地看着掌柜,说道:“掌柜的看我这身装扮,像是买得起三阶灵兽的人么?” 掌柜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坚决道:“七百五十灵石!” 素天心愕然。敢情掌柜是将她这番动作当做与他讨价还价了。素天心自嘲一笑,心想:“莫不是将我当做了那些不修边幅的苦修士不成?” 事实上,也差不多如此。 掌柜先前虽一直做着自己的事,但一直有留意到在自家店门口徘徊的那只昴日金火蟾。以掌柜多年从事此行的经验,当然不难看出,这只昴日金火蟾还未成年。但见这巨蛤身形如大锅,疣粒饱满,隐隐还有熔火鼓动,暗叹一声,其主可真是有钱,竟然不知花了多少灵材宝药在这么只一阶灵兽身上,硬是让它不逊于成年金火蟾,当真是浪费。 后见那巨蛤竟自个儿蹦跶进店里,貌似还对那条青铜暗行蝰颇有兴趣,掌柜突然心生一计。 这条青铜暗行蝰幼蛇是前不久刚从北地重华宗分部的灵兽园里随着大批灵兽蛋一起运过来的。据说是雌蛇偷偷留下孵化出来后被发现的,不过,因为先天不足,分部没有自己留用,反而运到青牛城打算趁着南园坊市开放之日将它售卖出去。谁知,这两日小蛇愈发的蔫巴巴,而且还开始生毒疮,呈现一种将死之状。掌柜的本就担心真的出事以后收到门派的责罚,这时,竟让他发现了素天心这个“冤大头”。 掌柜在素天心进来后一直暗暗观察,发现素天心修为低下,而且似乎并没有发现小蛇将死的异状,便马上开始极力推销,甚至还想从中大捞一笔。哪想,素天心竟不“上当”,只得一再降价。 素天心本欲离开,那掌柜上来又是一番纠缠搅和。 素天心只得直言道:“掌柜的莫不是欺负小女修为低资历浅,看不出这小蛇状态甚异。头生脓包,精疲力乏,显是殆死之状。掌柜一心教唆我买此蛇,究竟是何居心?” 掌柜面色一僵,随即马上豪放地笑道:“老朽怎么可能做这种坑害客人的脏事,仙子误会了。” 掌柜面色之变只是一瞬间,但还是被一直看着他的素天心捕捉到了,这下素天心更是确定了心中猜测。 素天心不是笨人,毕竟也在兽修大宗当过九年外门弟子,虽然先前觉得那条幼蛇异状没往心里去,可是老者一再的纠缠不休,显然让素天心产生了怀疑。一只明明能卖出高价的幼生灵兽,何以拼命向自己低价兜售? 再听到那句无力的反驳,素天心哭笑不得,索性拿出储物袋里仅余的六枚灵石,坦言道:“小女身上只这些灵石,掌柜的莫再纠缠了。” 谁料,掌柜转头看了一眼禁制中出气多进气少的小蛇,然后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拿走了素天心手上的六枚灵石,隔空打开禁制,将小蛇取出,拂袖甩到素天心手中,快速说道:“本店钱货两讫,商品一旦售出,概不退还。大宝,送客!” “仙子请。”那叫大宝的小厮直接将还被惊得没回过神的素天心和一直不在状态,但最后发现主人竟然花钱给自己买虫吃后高兴坏了的大火“送”出了店。 第21章 掌柜回到柜台后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六枚灵石,虽然心疼七百五十枚灵石最终只得到六枚,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等到那蛇死了,一块没有才真惨。 素天心站在依旧喧嚣繁华的街道上,懵地回不过神来,堂堂重华大宗,何至于欺她一个小女修六块下品灵石。 只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素天心本欲再去灵犀阁理论,但是看见门口多出的一个看不清修为的守卫,就知道这次说法是讨不回来了。 素天心看着手心里只是一开始稍微不舒服地扭了一下,后来都软趴趴安静着的小蛇,又是心痛又是无奈,也没了逛下去的兴致。 午时不到,她就回了茶客满楼。 小二见到素天心的时候,还一脸疑惑不解:“仙子怎这么早就回来了?听说南园坊市的宝运行拍卖会都是每日子夜开始的。”坊市开市期间,不论昼夜,持续整整三夜三天。这也是素天心一大早去坊市就已经这么热闹的原因,因为昨夜坊市就已开放。 素天心恹恹地摇了摇头,就回了房间。 将手里的小蛇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素天心几次挡住了大家伙席卷过来的舌头,敲了敲它的脑袋,告诫它安分一点,然后才运起灵气慢慢地覆盖住青铜暗行蝰。 素天心只觉得一阵“好疼,好难受”的波动自联系中传来。 低阶灵兽虽然灵智未开,但不代表难以沟通。尤其是兽修一脉,因为功法之故,对灵兽们的感觉更加敏锐。 素天心听着小蛇气息微茫的嘶嘶声,心里也不好受。 从六岁来到千雨峰起,她就开始跟灵兽朝夕相伴,十年前外门****一战,自己重伤,灵兽惨死。这十年来,更是小鹤们和大家伙陪自己度过来的。这也是素天心灵根重塑,修为恢复后并没有跟大家伙签订契约的原因。她们之间朝夕相处,风雨为伴的感情,又怎么会比不上那层血契的束缚羁绊呢。 灵气探查过后,素天心发现小蛇此时情况大为不妙,一股阴寒之气在体内乱窜,灵力翻涌,在经脉之中横冲直撞,损伤经脉的同时也会造成疼痛难忍。而小蛇此时这番模样,显然不对,想必是已经被疼痛折腾得有气无力,动作不了。 素天心此时已经顾不上计较那六枚灵石了,又赶紧用神识包裹住小蛇细细检查了一遍,发现头顶的脓包不是唯一,躯干因为体内阴毒侵蚀,也已经呈现出一种腐败,再不疗治的话怕是会全身脓烂,不治而亡。 素天心心中千回万转,忽然想到这应该是当初知进堂教习曾提到过的先天九幽寒煞之症。“孤阴不存、独阳不长,无治。”这是教习当初的原话。 九幽寒煞、重明灼火,这是先天道根之极,也是大死之劫。九幽寒煞症,除非取万年火心舌草服用,方有可能延寿百载。火心舌草是十阶神草,早已在东华界消失数十万载,何谈万年份的。 素天心心中颓丧,打算再去趟灵犀阁确定一下。如果是自己弄错了呢?素天心心里犹抱着一丝希望出门了。 因为心中有事,她也没注意到自己忘了什么。 大家伙瞪着碗口大的眼珠目光炯炯地看着桌上的“虫”。过了一会儿,它弹出舌头舔了一下。吧嗒两下嘴以后,又伸出了舌头…… 素天心再次进入坊市后,里面热闹依旧。 因为有目的而来,所以素天心直奔灵犀阁而去。 哪料,掌柜竟一口咬定,六枚灵石卖了一只一阶灵兽海青蛇与她,完全没有什么殆死的青铜暗行蝰。任是素天心说破了嘴皮,表明自己只是想弄清小蛇的症状,掌柜也坚决拒认。最后在掌柜气急败坏的喝斥声中,大宝又把素天心“请”了出去。 素天心心中恼极,却无能为力,只得退去。 “这青螺采玉梭适合你。”一个淡漠的男声,语气中微有柔软。 “诶?我还是喜欢那支踏云雨鹊簪呢。”女子遗憾的声音。 “呵呵,逗你呢。掌柜,就要那支青螺采玉梭。”女子柔婉的笑声中带着一丝调皮,动人心弦。 素天心却要咬碎了一口玉牙。 素天心心不在焉的经过一家叫做“五蕴楼”的法器店时,她还是从嘈杂的人声中听到了这个声音。转头一看,果然是那张化成灰她都识得的脸。 没想到唐纤纤竟然也来了青牛城。 素天心一想便又明白过来,唐纤纤早年就已筑基,出现在这里,怕是十年一度的齐云山试炼之期又快到了。她应该是提前过来,而后又恰逢南园坊市开放。 这还真是巧啊! 素天心虽恨,却也奈她不得,可始终还是不甘心就此离去。往周围一扫,发现旁边就有一个冷清的小摊位,素天心马上装模作样地看起来,实则一直注意着身后法器店的动静。 对话无非是些法器好坏的内容。那个看着像剑修的男子并不怎么说话,唐纤纤也不是话多的人。唐纤纤每次开口说话口气都是温温和和,而男子多数只是“嗯”一声。 两人没过多久就离开了,素天心想了想,还是打算偷偷跟上去。 “承蒙惠顾,六十枚下品灵石。”素天心正要离开,就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自身边想起。 “啊?”素天心莫名其妙。 摊主以眼神示意,素天心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抓了摊位上的灵酒。 “这位师兄,不好意思。”说完,放下酒瓶便要离开。 “噗!”身后传来一个不妙的声音。 素天心梗着脖子僵硬着身体回过身,就见一地狼藉。酒瓶碎了,清酒流了一地。而那摊主还是一脸淡淡地睨着自己,表情好像在说“承蒙惠顾,六十枚下品灵石”。 “对不起。”素天心尴尬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两日后傍晚在青牛城外等我。”那摊主静静地看了一眼素天心,说道。 “啊?”素天心愕然。 “卖身还债。什么时候这笔钱还清了,你就自由了。别想逃。”摊主依旧面无表情。 “好。”素天心讷讷的回了一声,然后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良久,摊主轻轻皱了下眉,说:“你现在可以走了。” “哦。”然后素天心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素天心唉声叹气地回了客栈。 回到房间后,素天心发现大家伙正肚皮鼓鼓地打着饱嗝。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瞟了一眼桌子,果然,小蛇不见了。 素天心一把冲上前,就直掰大家伙的嘴巴,恨铁不成钢道:“我的六枚灵石,你就这么吃掉啦?” 大家伙无辜地睁着两个大眼珠,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咕”“咕”声。 “的!的!”敲门声响起。 素天心没好气地瞪了大家伙一眼,转身去开门。 小二见是素天心开门,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这是蟾爷要的水,说是吃了一肚子鸣砌,腻得慌。” “蟾爷?”素天心大惑,就听见身后传来欢快的“咕”“咕”声。 素天心回头看了大家伙一眼,而后问小二:“你说它吃了一肚子鸣砌?” 小二点点头,答道:“对啊,还是小人托了几个娃娃去挖的呢。” 素天心“嗯”了声,拿过几个钱币给小二,小二放下水桶就离去了。 素天心蹲在大家伙面前,说:“那条小蛇呢?” 大家伙无辜地跟素天心大眼对小眼。此时,瘦瘦小小的青铜暗行蝰迷迷糊糊地从大家伙背后的疙瘩里爬了出来。 大家伙更是无辜。 素天心抱着大家伙的脑袋狠狠亲了一口。 接下来两日的坊市开放日其实已经与素天心无关了,但是抱着一种增加见识的态度,她依然乐此不疲地东奔西跑。 这过程中,难免会遇到让人不那么欢乐的事情。 素天心第五次经过那个冷清的灵酒摊位,摊主依旧不咸不淡,自顾自地看着一本纸页枯黄,缺边少面的古籍,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置若罔闻,仿佛于闹市开辟的一方净土。 现在,净土被践踏了。 一个身着紫黑相间广袖道袍的男修站在摊位前,轻捻起一个酒瓶,稍移开酒塞,一股清裕的灵气自瓶中飘来,沁人心脾。 男修凝神稍作回味,开口问道:“可是白芝玉?” 摊主转头轻点一下,视线又转回书上。 “多少灵石一壶?”那男修手不离瓶,直接问道。 “七百枚下品灵石。”摊主淡淡道。 第22章 “十口量?”那男修又问。 “嗯。”摊主清嗯了一声。 “可还有?”男修追问。 摊主放下书,这才深深正视了一眼客人,语气依旧平平:“还有半壶,五口量。” “我都要了。”那男修二话不说,取出一个储物袋,抛给摊主。 摊主神识一扫,确认无误后,放进了腰间的储物袋,又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小酒瓶。 那男修买完东西后却也不走,依次看起其它酒品。 摊主皱眉,看了眼一直在旁边徘徊的素天心:“你又来作甚?” 素天心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方才确定那摊主是在与自己说话,才腆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想问下明日在哪个城门口等。” 摊主也是一怔,方才想到素天心在问什么,淡淡道:“东门。” 过了会儿,见素天心不走,不耐道:“还有什么事?” “你……。” “素师妹?”“杜陵仲!” 素天心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温婉和气带着犹疑的女声和一个喑哑粗糙带着势在必得的男声同时响起。 素天心转头看见仙姿娉婷的唐纤纤还来不及作甚反应,就被另一边那个身穿黑色兜袍,身后背着巨棺的男修吓了一跳。那声音她怎么也忘不了,赫然正是那天鸟观山斗法时要杀人灭口的尸修。 想到这里,素天心忙不急看向周围。果然,一个扭曲的若隐若现的黑影正在不远处的摊位上飘荡着。仿佛是感觉到这边的视线,那黑影转过身来,一双晦暗冷厉的眼睛与素天心对个正着。素天心只觉得浑身冰冷。 然后,她看见那个黑影缓缓地飘了过来,而她却一动也动不了。 “青牛城不能施法,青牛城不能施法……。”素天心不停地默念以图冷静下来。 “素师妹,你怎么了?”唐纤纤叫了素天心好几声,都不见她应答,心里恨极,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秀眉微微蹙起,温温弱弱的关心道。 见素天心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处看,唐纤纤也奇怪地转身望过去。只一眼,却仿佛置身寒潭,全身血液骤然变冷。唐纤纤好歹是筑基修士,不像素天心那么失态,但也没好多少,白着秀脸退回了那个一道来的白衣剑修身边,眼睁睁地看着那黑影慢慢地攀上了素天心的肩,心里暗暗可惜着青牛城不能动手的死规定。 自从前日擦身一瞥,见到那个貌似素天心的女修,唐纤纤就已心神不宁。素天心灵根被毁,这是千雨峰弟子都知道的事,有可惜有疑惑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人。唐纤纤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缓缓打击、慢慢折磨的机会。九年前素天心被遣往寒冰道做苦役,唐纤纤虽遗憾不能亲眼见到,却乐得她受苦受难。但那日在只有修士可进的南园坊市中见到素天心,唐纤纤心里莫名的不安。没料,今天居然真的又见面了。 想到自己年幼时的悲惨遭遇,又想到那个刨出的宝鉴,之后的顺风顺水,外门第一,拜师金丹,二十三岁筑基有成,成为重华大宗内门翘楚,再看看身前那个与自己同岁,灵根比自己好,可如今还只是练气期,面相也比自己看着老上好多的素天心,心里不无恶意地想,出身好又能怎样,有人帮衬着又能怎样,一个天道不钟的人,还妄想大道有成? 江景白看着身边面色有异的唐纤纤,只以为她是被那个鬼王给吓到了,冷眼扫过那个鬼王,再看向唐纤纤时,原本冰冷无情的面孔已稍微柔和,难得的轻声安慰着。唐纤纤朝他勉强一笑,显得心有余悸。 那边,黑衣人杨无常和紫衣人杜陵仲还对峙着。若不是碍于青牛城的铁规定,怕是早已大打出手。不过即使如此,两人之间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边,鬼王还攀在素天心的背上。素天心低头,就见两只晦暗干瘪的青灰色利爪就搭在自己肩上,只觉得身后一阵寒气顺着脊背直窜。 素天心无法,只能僵着身子慢慢挪动,求助地看向摊主。嘴皮子已经哆嗦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睛不停地眨啊眨,企图提醒摊主“我还欠了你六十枚灵石没有还呢”。 摊主刚要说什么,却对上了江景白的视线。两人俱是一愣,而后点头示意。江景白也难得没有冷着脸一番傲视苍生的摸样,而是也轻轻点头示意。 一旁的唐纤纤当然也细心地发现了江景白的异常,问道:“师叔,是你认识的人?” “嗯。”江景白只是轻嗯一声便不再多言。 唐纤纤知道他不会再说什么,也不追问,转而将注意放到了摊位上的灵酒之上。 周围的街道依旧热闹,而原本冷清的酒摊前却已发生了巨变,形成一幅诡异的场景:周围人群来来往往,定格的只有对峙着的一黑衣一紫衣,僵直着的青衫女修与攀在她背上的鬼影,闹市中独善其身看着书的摊主,酒摊前闻着酒香一脸陶醉的仙子,以及仙子旁边仿若冰山一般岿然不动的白衣剑修。 晚上,素天心精疲力乏的回到茶客满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小二给自己打了一桶洗澡水。 小二虽然心存疑惑,但作为在青牛城饱经世事、有着丰厚阅历、能够处变不惊的小二,即使是一个修士要洗热水澡,他也坦然接受了。 素天心全身浸在浴桶里,闭着双眼,发出一声满足的吁声。 旁边接着响起了一声满足的“咕”声。 素天心睁眼转头,就看见大家伙红色偏淡的大肚皮朝着天,也泡在一个浴桶里,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嘶嘶……。”尾指长的小蛇从水里钻出,爬过大家伙饱满的圆滚滚的肚皮,又慢慢游进了水里。 素天心看着精气神不错的青铜暗行蝰,直感慨世事无常。 那日,自己出去一会回来后,就发现青铜暗行蝰的情况好了很多,体内那股阴寒之气虽未散去,却已平静下来,精力也慢慢恢复了。 素天心觉得不可思议。最后觉得这应该归功于大家伙,虽然它什么也没做。 大家伙身为火灵兽,却曾生吃过冰古之魂而不死。素天心也曾检查过,发现冰火之气在大家伙体内浑融交错,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灵气循环。既然连溟水化精的冰本源之气都能平衡,九幽寒煞却也不难了。料想青铜小蛇喜欢缠着大家伙,罔是因为寒煞平静下来,身体舒服不少。 一时间,只听见房里传出一阵舒服的吁声、咕声、嘶嘶声。 晚上,大家伙闹着要出去。因为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来此地,素天心乐得再逛一圈。 青牛城的夜,是热闹的。 站在静水河的小船船头,身后是船老大摇浆划过的水声,耳边是行人来往的交谈声。 素天心看着岸边人群中某个沉浮的身影,时而攥住他人的衣摆,时而跪下磕头,疑惑地转头问船老大:“青牛城还有花子?” 船老大往那边望了一眼,叹气道:“那哪是什么花子,那是青石弄赵老二家的娃子。” “那怎的在做行乞之事,对象好像还都是些修士?”素天心问。 “说起来那赵老二家还是青牛城的老户呢,也是书香传家,早年没落了。不过如今有了昇娃子,诗名一流,本也复兴有望。昇娃子本来今年秋要去大齐参加科举来着,赵老二为了给孩子凑够盘缠,硬是去了山里打猎。本也无事,可谁想竟碰上了大虫,一时惊逃就从山上掉下来了。人虽被附近的乡亲救回来了,但也只剩一口气。大夫们都说没救了,就连广济堂的程老大夫都摇了头。昇娃子死活不信,想着青牛城那么多仙师,求来一个总会有救的。也不想想仙师怎么会在乎我们这些人的贱命。”船老大还在唉声叹气。素天心此时一身素布衣裳,而且大家伙也自个儿带着小蛇晃荡去了,船老大也没把素天心往仙师里想。 素天心沉默,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初自己受伤,路师兄外出为自己寻药,以致至今生死未卜。如果当初不是无奈,又何至于今天这般田地。 见素天心不说话,船老大也不再多说,安静地摇着浆。 “船老大,送我去赵老二家。”素天心从回忆里回过神,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姑娘,你?”船老大半信半疑,颇感莫名其妙。 “去吧,我试试,能救回来最好。”素天心催道。 “好嘞!”船老大大唱一声,就加快了摇浆的速度。在一个河岸口把素天心引下船后,就带着素天心往赵老二家里去。 第23章 赵老二家,是青石弄的一户青石斑驳的老宅子。 素天心发现,这里和自己所住的茶客满楼居然仅有一街之隔,而且就在拐角那座破屋的斜对里。 “这是赵老二家的祖宅。赵老大以前做生意想卖了筹本钱,赵老二死活不肯,兄弟间闹得挺大的。后来赵老大赚了钱就搬去了大齐,和这边弟弟也不来往了。唉……。”船老大也是青牛城的老人了,对这里的家长里短还是颇多了解的。 见素天心对这老宅蛮好奇,说:“这估计是青牛城除了主道那间破屋以外最老的宅子了。” “嗯?”素天心好奇。 船老大回忆道:“这宅子是城外青石山上的青石筑的,《青牛城志》上说啊,以前这一片都是的。后来,青牛城名气越来越大,越来越繁华,大家伙儿都有了钱,慢慢地就修起了木屋,这石头房啊也就不兴了。只有这赵家一代一代还都住着青石宅子,有钱的时候不肯翻修,没钱的时候也不愿意卖。赵家人都说,这是青牛城的根。” “诶?那间破屋不就是木头建的私塾么?”素天心不解。 “姑娘不知道,咱这青牛城古时候位于三国僻远处,穷得很。这木头房啊,古时候算是金贵的东西,除了私塾、衙门这些地方还有富贵人家,一般人都用不起。”船老大笑着解释到。 两人这么说着,也到了赵老二家。 此时,赵月昇不在家,赵老二又病得起不来。船老大跟他家也是熟的,吆喝了一声,便推门进去了。反正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好偷的。 素天心看着房中气息微茫,明显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赵老二,秀眉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神识慢慢铺散开来。 良久,发现只是腑脏内伤,慢慢松了口气。若是其它的重伤,她身上也没有什么丹药,怕是救治不了。腑脏瘀伤的话,她还是可以用灵气帮忙慢慢疏通的。 轻拍腰间小葫,翻找着很久以前刚入门时候重华宗发下的一些玩意儿,除了那把三阶灵器紫檀剑还算可以,其他都是些烂大街的货色,比如素天心此时找的锁灵阵阵盘。不过所谓的烂大街货色也是相对而言的,在重华宗是破烂货,但在散修手里说不定也算金贵玩意儿。不过这个小型锁灵阵阵盘就是真的比较鸡肋了,只能达到小区域灵气不外泄的效果。不过,用在此地,却是最为恰当的。 青牛城不许施法,不能承受太大的灵气波动。一个小型的锁灵阵,可以帮助修士使用灵石修炼而不用担心灵气外泄,也可以弄一些小动作。 当然,也不是没有大型锁灵阵。青牛城本身的护城大阵中,就有锁灵一项。但是,一旦出事,谁又能够对整个东华界百万修士负责?所以,禁止斗法,依旧是青牛城约定俗成的铁规矩。 布下锁灵阵后,素天心就坐在床头,抓起赵老二的手腕,开始慢慢替他疏导起来。 船老大不是笨人,见素天心这般动作,已是猜出眼前这位衣着朴素的漂亮姑娘怕是仙子不成,心中一喜,马上出门去寻赵家小子了。 船老大带着赵月昇回来的时候,素天心还在压榨自己的灵气慢慢替赵老二伐身。因为没有灵石可用,素天心这番动作下来已是身困体乏、精疲力竭,额头上已隐隐见汗。 终于,在最后一丝灵气被榨干后,伐身也算完成了,赵老二原来惨败的脸色出现了丝丝红润。收起锁灵阵,素天心拿起袖摆轻擦了下额头的汗珠,却见一个少年扑了上来。 赵月昇在看清父亲神色好上不少以后,喜极而泣,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砰砰砰”地给素天心叩起了响头,几个下来,额头都见了血。 素天心忙把他扶了起来,嘱咐道:“你爹的病已好,不过身子还是须调养一番。”素天心能做的都做了,不过赵老二年纪大了,虽然经过灵气伐身,但还是需要调补。 “多谢仙子大恩。”赵月昇一脸欢喜,感激涕零。 此时,赵老二也慢慢地苏醒了,知道仙子赐福,自己得了救,又是一番感激。 素天心只能一个劲儿说无妨。 其间,船老大因为生意之故也离将而去,只说明日再过来。赵月昇看了一眼赵老二,赵老二也只是稍作犹疑便点了点头。赵月昇得到父亲的同意便退出了房间。 屋里,只剩下素天与赵老二说着话。 没多久,就见赵月昇手捧一个非金非木的盒子进来了。然后在素天心身前站定,递上此盒。 素天心愣了一下,方才想到什么,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容,说:“我又不是大夫,无需这些酬金。今日也是刚好碰上了,就算是结一份善缘。” 如今的自己,何尝不是一份一份的缘修起来的呢。素天心暗暗想。 “仙子毋需推辞。”少年清润的声音慢慢响起:“仙子心怀恻隐,救我老父,当得起此物。” “诶?”素天心不解,难道不是酬金? 貌似是看出了素天心的想法,赵月昇不急不缓道:“这是我赵家传家之宝,我家家徒四壁,无甚贵重物品,本就打算以此来酬谢我父的救命恩人。” “你们无需如此。既然是传家之宝当作传家之用。”素天心拒绝道。 却听赵月昇又说:“此物本应传于长子,我祖父言我大伯心术不正,临终前将它传给了我爹。” 说着,赵月昇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放着一块普通的木块,约有手掌大小,周边还有被火灼焦的痕迹。 赵月昇从开盒起就一直观察着素天心的神情,见她只是稍微疑惑,并无轻视,才稍稍松了口气,接着说:“我赵家祖先曾是青牛城书香富户,后散尽家财才换得此盒,此盒非金非木,据说是仙家之物,只为保存这片木块。” 素天心知道他们所谓的“仙家之物”不过只是修仙者的东西而已,所以也没甚惊讶。 只是听到赵月昇接下来的话时,素天心发现自己不平静了。 “这木块来自于我家斜对面的那座破屋。当年大火,我祖先不顾生死,只于火中抢救出这点焦灼的木片。但祖先却奉若至宝,宁愿为此散尽家财。”赵月昇说话依旧是那个不疾不徐的调子,但素天心心里那点好奇却全被勾了出来。 只听他继续道:“我赵家那位祖先于那间叫做‘蕴道’的书塾听过课,据说那时曾有仙人于人间传道,而那位青牛城鼻祖正是与此间悟道飞升。” 素天心觉得脑袋懵懵的,好似听了一个传说故事。 在赵月昇的示意下,素天心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片木块看了起来。它似乎只是墙之一隅,上面模模糊糊的有着一些字迹,大都看不清楚了,只有下方的一个题名还似清楚,但素天心发现她完全认不得这几个字。 “顾长生。”赵月昇在一旁说。 “什么?”素天心看着他,莫名其妙。 “那个题名是顾长生。”赵月昇说。 “你认识这种字?”素天心问。 赵月昇苦涩一笑:“这是我青牛城古时的文字,我曾翻阅青牛城万家古籍,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顾长生’三个字是我赵家每一代家长的遗言,一代一代嘱咐着子孙记下去,只为了那份虚无飘渺的仙缘。居然也真的就这么毫不间断地传下来了。” “那为什么……。”还要把这东西送给我。素天心话没说全,但她知道赵月昇必是能听得懂。 “我赵家曾兴旺过,衰落过,崛起过,如今又沦落至此。而现在,它将因赵月昇之名而再度辉煌。我赵家不需要一份虚无飘渺的仙缘传承后世,赵家人生而强大。”少年朗朗的声音,带着一种蓬勃的朝气,一往直前的勇气。 看了一眼盒子,赵月昇又说:“而且此物已在我赵家蒙尘多年,赵家人无力令其光华再现。如今遇到仙子,也是缘分。” 至此,素天心没再拒绝。 自青牛城北上,东至冰古荒原,西至巫云大雪山,中间横亘着一条空雪山脉,东华五大宗之一的天门宫便矗于此处。 素天心坐在宽敞的剑背上,穿梭于雪气乌霾之中,身下是雪雾朦胧的白色山群,耳边是夹杂了飘雪厉啸而过的冰风,时不时看两眼剑首迎风而立衣袂翩跹的白衣男子,眉头蹙得紧紧的。 本来南下的打算如今硬是变成了北上,西北天门宫,离重华宗越来越远。 第24章 飞剑在天门宫主峰无量顶的山脚降落。这个天门宫的圣地,设有禁飞法阵,无论是谁,无论你什么修为,如果你没信心能够打败坐镇此地的六位元婴真君,包括其中两位元婴巅峰,那么你就老老实实地拾阶而上吧。 山脚,萧逸看了眼身边蹙着秀眉,一脸苦大仇深的素衣女修,只是扔下一句“在这里等着”,将腰牌出示给守山弟子看了之后,便只身往山上行去。 素天心只能无所事事的在山脚瞎溜达,但也不敢离开太远。毕竟她一个外人,如果被巡山弟子撞到了,也说讲不清楚。 没多时,就见萧逸回来,依旧无甚表情,只不疾不徐地说了句:“跟上。” “诶?去哪里?”素天心忙追上前。 萧逸斜视瞥了眼素天心,说:“你不会以为我就住这无量顶?” 素天心只觉脸一阵烧,她还真是这么想的。 两人都是修士,脚力自然不俗,很快就到了无量顶不远处的一座僻静小山。 小山其实并不算小,但与北地第二高峰无量顶相比,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素天心跟着萧逸一直往山上走,越走越心惊。 在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空雪山脉深处,居然有这么一座小山。山麓为冬,越往上走气温越发暖和。一片片绿油油的灵田,一块块生机蓬勃的药圃,仿若雪中绿精灵。 萧逸带着素天心在山腰的一座小院前停下,说:“这周边的两顷药圃都是我管的,你要做的就是替我打理它们。” 说着,取了一个储物袋递给素天心,说:“要用的东西都在里面。这三年我要闭关,除非大事否则别来打扰我。” “我……。”素天心话还没说完,萧逸便已走进了院子。素天心想跟上,却被院落的防护禁制给弹了回来。 “我住哪里啊?” 无奈之下,素天心只能自食其力,找了不远处一方崖壁,御气使用紫檀剑挖了个小洞穴以作暂时的容身之所。 而后,又将大家伙和青铜小蛇从兽牌里放了出来。两兽先是表达了一番“兽牌就不是蛤蟆住的”的言论以后,就开始兴致勃勃地打量起了新住所。当大家伙发现自己在这个小洞穴里面寸步难行以后,就开始自告奋勇,手嘴并用的开始拓宽洞屋。 素天心则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翻看起了储物袋里的东西。一块腰牌,正面写着“天门宫佘山药园”,背后赫然是她的名字,这都能做假?素天心一番猜测后,将其放到一边,又取出一块白玉简,以额相抵查看一番后,发现只是些浅显的灵草种植养护知识,不过后面添加了许多萧逸自己的经验之谈,颇是宝贵。接下来是一些零碎的阵盘符箓,有药园的开启法阵,润雨符光合符等作施云布雨之用,还有些金木水火土符器应对五行灵植的栽移摘锄。除此之外,还有两张传音符。 素天心把这些都认了一遍后,重又收回储物袋中。 看了眼还乐此不疲地挖着洞的大家伙以及在大家伙背上“嘶嘶”爬来爬去的青铜小蛇,便独自出门了。 素天心先去萧逸的那两顷药园走了一圈,发现园中药草高低阶不等,种类五花八门,但长势都极好,显然是萧逸深谙灵植之道。 第二圈走的时候,素天心开始细细地观察灵草的分布。 灵草分五行,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所以灵草种植时就需要相当谨慎,何种喜阴何种喜阳,何种喜水何种厌水,这些草木喜好都必须清楚,然后就需要开始琢磨灵植的种法。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灵植按照这种相生之性种植分布,对灵草的生长也是事半功倍的。 但其中又要注意,灵草是不是单属性的,如若不是,那又要麻烦很多。比如籽玉幽草,这种二阶双性灵草,虽不珍惜,但却是化精丹的一味主原料,坊市中也不少见,但却从来不会太多,原因便在于多性灵植对环境的要求会更多,也更难料理。 素天心比对着玉简中的认识又实地检验了一番,感悟颇深。先前她还愁没有一技傍身,如今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而且,隐隐中,她觉得,这亦是道之一种。 万物,因道而生,循道而长。轮回,谓道之极致。 素天心几圈走下来,观察得差不多以后,便回了住处打算再钻研一下萧逸留下的玉简。即使修士记忆过人,能够记住看见过的东西,但也不代表能够立刻就理解。 回到洞屋的时候,那个原本也就三平左右的小洞已经宽敞得惊人。素天心没见到大家伙,倒是发现了一条锅口大的通道,料想应是大家伙挖出来的。 额角一阵抽搐,这家伙是把自己当穿山甲了么。 素天心不再理会,拿出玉简又研读了好一会儿,然后便开始修炼。 自从出了寒冰道,在凡人间辗转月余,一直无法修炼。如今在这佘山之上,灵气充沛,不失为一个修炼的良地。而且,自上次为赵老二御气伐身以后,她就觉得隐隐似乎有要突破练气五层之势,如今正好冲击一下。 大家伙带着小蛇回来的时候,见素天心正修炼着,也不上去打扰。感受着周身浓郁的灵气,悠哉地蹲在一边打起了盹儿,小蛇见此情景,在大家伙脑袋上盘成一坨后,也不再动。 没多久,周围的灵气开始流动起来,越来越快,往着崖壁的洞穴里涌去。 轰! 练气六层,成! 素天心睁开眼,一脸欢喜,又带着点不可思议。她虽知道单灵根得天独厚,但也没亲眼见过。自那日得长生冰,重塑冰系单灵根以后,也一直无机会修炼。刚刚修炼时,她也只是完成了一个大周天,本没急着冲击练气六层,却发现体内灵气已充裕将溢,便试着稍稍冲击了一下。谁料,原本于她而言坚若铜墙铁壁般的壁障如今却似纸糊的一般,稍触即破,容易得不可思议。 素天心心中虽喜,却也仍坚持再运行了一个大周天,将修为稍稍巩固才停下修炼。 欢喜不久,她就慢慢沉寂下来。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这份容易是用多少艰辛易换回来的。因为难能可贵,所以更加懂得珍惜。切骄忌躁,更需努力。 接下来的日子,素天心变得异常忙碌。 每日清晨,她需要前往药圃,以润雨符配合施展小润雨术,保证灵草一日所需的水分,其中又要避开那些厌水的灵植。日落时分,又需要特别关照一下那些喜阳的灵植,若是今日日照不够,就需要再辅以光合符。此外,还需经常观察灵植的生长情况,防虫避害。 其余时间,她则都用来修炼。单灵根之资,虽也不能说一日千里,但进境着实飞快。素天心尝到了甜头后,恨不得化身修炼狂人。若不是有药园要照顾,怕是都准备闭关苦修了。 而大家伙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带着小蛇整个佘山乱逛,虽也不知道每天出去干甚,但总是肚子圆鼓鼓的回来的。 某日,素天心被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打断了修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貌似已经有许多天没有进食了。而练气七层以前的弟子并不能辟谷。 想到自己的那块身份牌,素天心突然灵光一闪。 无量顶广元堂,是无量顶及其周边几座药园山弟子们每月领取月例的地方。除了闭关弟子,一般人每逢初一,都会接踵而来,好不热闹。而闭关弟子的月例则会逐月累计,练气期十年为限,不领则以陨落之因作废,筑基期百年为限。金丹真人另论,除非留于门派的魂火熄魂牌碎,不然则会一直记录着。当然,对于金丹真人来说,门派每月的供奉可有可无,但总聊胜于无。 而素天心此行的目的,正是此处。目的有二,一是想弄清自己的那枚身份牌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么今后自己在天门宫行事无疑会方便许多,若是假的,素天心也早有准备。她吃了几日野果,特地择了月初才来此地,也是为了多观察一下其他人的令牌,以防万一。而且她直觉萧逸既然为自己弄来了个令牌,总不该是假的,不然糊弄起人来被揭穿的概率也太大了。第二个目的也是生活拮据,若每月都有这么一笔收入,对自己的修炼也是裨益良多。 素天心一路盘算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无量顶。 第25章 只见山脚下,众多修士或三两成群或茕茕独立,依次向着守山弟子递交门牌,因着剑修傲气修养之故,虽有人显得不耐,但也不曾多做刁难。 素天心见此又是一阵感慨。想当年自己灵根退散,沦为杂役,也不知受了多少昔日师兄妹的责难和嘲讽。如今在这同为大宗的天门宫,却见识到了一分修仙者的遗世独立,善修己身。往年曾听他人而言的剑修修心养性,终生悟一剑也无甚感觉,如今也算受教了。 素天心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师妹是哪个峰的弟子,似不曾见过?”一个袅袅婉约的声音自素天心身后传来,清澈如冰泉。 素天心转身,就见一白衣女子站于自己身后,臻首蛾眉,眼若秋水,此时正浅笑着望向自己。 “我在佘山药园做活,一般不太出门。”素天心强自镇定道,还不忘回以一笑。 “哦。”那女子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快轮到素天心的时候,只听后面一阵大动静传来。 素天心看过去,第一感觉就是冰剑出鞘,寒气煞人。当时便看怔了。 素天心身后的女修不动声色地拉着素天心退了一步,素天心才回过神来。 “师姐?”素天心不解。 那女修只是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说话。 素天心也不执着,转眼又看向自后而来的那群人。为首的是一位冷面女子,姿色绝美,但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感觉到的绝不是她的美,而是她的冷,直指人心的冷。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会再去注意其余的人。 那女子就这么带着人肆无忌惮地上山了,经过守山弟子时连一个眼神都欠奉,而那守山小修士甚至都不敢正眼盯着冷面女子瞧。 等他们都走完了,素天心才扯了扯身后女子的袖摆,轻声问:“师姐,那女修是谁?” 女子被素天心问的一愣,方才说:“师妹清修用功,竟连乌师叔都认不得。” “乌师叔?”素天心喃喃念着,天门宫,女修,姓乌,年纪不大,修为很高,冰雪美人,名气应当很大,素天心不可遏制地想到了这么一个人,失声道:“乌云姗!” 女子被素天心脸上及其夸张的表情逗得一笑,巧笑着调侃道:“看来师妹也没那么孤陋寡闻。” 素天心为自己的一惊一乍羞红了脸。不过想到乌云姗,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向往,还有些其它说不清的情愫。 乌云姗之名,可以说是如雷贯耳。 天门宫元婴真君乌不悔亲女,水系单灵根之资,三岁引气入体,九岁悟水之剑意,十五岁筑基成功,于筑基之时化水凝冰,于体内修成本命冰剑,如今也还不到三十,号称东华界万年来最有可能问鼎化神的修士。锋芒之盛,五大宗年轻一辈无人可与其比肩。 素天心还在千雨峰的时候,都能常常听到乌云姗的事迹。知进堂教席授课时候,每每提到乌云姗之名,无不摇头叹息。 所以,在知道刚刚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人是乌云姗时,素天心才会如此惊诧。 不过,素天心维持那种奇妙的感觉并没有很久,因为…… “令牌。”守山弟子冷着一张脸,第三次催道。 “啊?”素天心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腰牌递了过去,心却是悬着的。 “素天心?”冷脸修士扫过腰牌后,抬头看着素天心。 素天心老实地点了下头,心中大石悬得更高了。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冷脸修士问。 素天心突然想到,一般修士摘下守山弟子的任务后,常年驻守此地,对于每月往来的修士虽不认识,但总会有点印象的。 “我在佘山看管药园,很少出来。”素天心只能再次拿这个理由搪塞。 “是吗?”冷脸修士将信将疑。 “姜师兄,我前些日子有见过她,跟佘山药园的萧逸师兄一道过来的。”旁边那个一脸腼腆的守山小修士稚声说道。 冷脸修士点点头,多看了几眼素天心,然后将腰牌还了她。 素天心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还不忘向小修士投以感激的一笑。 小修士立刻红了脸。 等到素天心到了广元堂的时候,只见一片人头攒簇,比之山麓更盛。 广元堂前,一排长桌三个席位,由三个掌事弟子分别在分发灵石、丹药、符箓。 素天心在队列末站了下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天门宫的月例,外门弟子每月两枚下品灵石,五行低级符箓各一张,一颗一月期的辟谷丹,一颗培气丹,培气丹效果不如化精丹,但还算不错。月例总共价值不超过八枚灵石,虽与重华宗稍有出入,但差别也不大。 素天心心有惴惴地登记好,又领了东西后,就往西边的院子走去。 这是无量顶任务堂。 任务堂墙上挂着一块青色壁状灵器,可自动展示门派或是弟子自发发布的各项任务,可指定人选也可不限范围。指定人选是先到先得,一旦有人接取,则任务下榜,之后的人就不能再接取。范围不限则是不限定接取人数,谁先完成该项任务酬金便是谁的。 而此时,因为还有一大部分人群在广元堂,这边相比平时冷清了不少。 素天心盯着任务榜上浮动的各项任务,有需要某种灵草的,有需要某种灵兽的兽血或是兽皮的,有请教修炼中遇到的问题的,有守山巡逻饲兽挖矿看管药园等各项门派任务的。因为是在主峰无量顶,整个天门宫数十峰的任务这里都有显示。 素天心看下来,只觉一阵眼花缭乱。 终于在看清某个佘山药园看管的任务编号后,素天心就果断地去一旁的登记弟子那里记录了下来。 前几日,素天心就发现,萧逸的药园因为分布合理,又照料得好,灵植状态都不错,很少有灵虫祸害。如此一来,素天心除了每日的施雨布光,修炼的时间还是蛮多的。但是随着修为的增长,素天心发现自己手头拮据的问题也愈发突出。没有称手的灵器,没有猎兽斗法的经验,没有疗伤解毒的丹药……这些问题她现在呆在山上并不明显,可是一旦离开了,她怎么办? 素天心当前的想法是,先在天门宫找一份既可以有灵石赚又能让自己有足够时间修炼的活计,而且还要能时时照管到萧逸的药园。无疑,在自己什么都不擅长的情况下,选份药园的工作无疑是不错的。一边可以借鉴萧逸的种植经验,另一边虽然看管药园的任务酬金不多,一年也只有十枚灵石,但耐不住进项多,这种低级药园只要每年能够上交足额的草药即可,其它可自行分配。 对一般的修士来说,灵植管理并不简单,灵草生性娇惯,极不好饲弄。但这些日子素天心观察下来,发现只要按着萧逸的大致排布来,自己再稍稍勤快点,总是不会亏的。 素天心领好任务牌,就回了佘山。先往萧逸的药圃走了一趟,确认无事后,就循着山路往自己接管的那一顷药田走去。 药田在佘山阴面,距离洞屋不远,但也不近。 素天心看到那药田时,着实惊了一把。虽然她先前也有猜测,这可能是前一位弟子混得潦倒,药田收益不好无奈之下才替换下的工作,但也没想到会差成这般模样。 那野草疯长的绿草坪,一眼望过去,都见不到灵草的身影。 无奈之下,素天心只能以神识慢慢铺开,找出灵草的位置,再将杂草一一清除。 等到灵气耗费了大半,杂草也清理完以后,素天心更加绝望。 那一顷地里,蔫巴巴的几根嫩苗,即使山阴难见阳,也不至于这副田地吧。 素天心愁眉苦脸的回了洞屋,看一眼屋外萧逸的药田,再回想起自己的,只觉前途无光。 那厢,大家伙挺着肥乎乎的肚子四脚朝天的躺在洞口晒着太阳,小蛇在它肚皮上绕着圈儿爬来爬去,好不自在。 素天心苦恼着一张脸翻着玉简里的东西,脑子里想着各种解决的办法。 大家伙在一边悠哉地唱着巨蛤之歌:“咕……。”。 素天心不堪其扰,跑上前就掐了一把大家伙圆肚皮上的肥肉,又狠狠地搓了两把,见大家伙四脚朝天扭着身子躲来躲去的样子,意外地舒心了。 大家伙背后火泉一喷,整个大身子都被弹射起来,空中一个翻身,四爪稳稳着地,然后大圆眼珠哀怨地看着素天心。晕头转向的小蛇则在原地打转。 第26章 素天心趾高气扬地瞧了它一眼,哼哼着走了。 大家伙舌头一伸一甩将小蛇扔到自己背上,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素天心先去其他的药园弟子那边打听询问了一番灵种的价格,又去门派专售杂物的千金堂看了一圈,最后以一枚灵石十颗一阶种子的价格向药园的一位师兄买了五枚幽玉昙、五枚红玉鹤顶、五枚金樨草、五枚黄日晶。加上原本药田里那几株稀稀拉拉的清心草的幼苗,正好暗合天地五行之理。 只不过如此一来,原本到手还没捂热的两枚灵石又告罄了。 素天心带着大家伙来到自家药园后,就把两兽赶得远远的,自己这个简陋药园没设防护法阵,要是它不下心一个大巴掌踩下去,自己的那点灵草就完了。 按着萧逸玉简里说的,将金樨草、幽玉昙、红玉鹤顶、黄日晶依次种下,因为选的灵种都不是喜阳的灵植,对每日光照的要求也不大,种在山阴也无大碍。 素天心手掐法诀施了个小润雨术后,想着没个防护法阵也不是回事儿,招呼大家伙在这边守着,自己又心急火燎地跑了。 素天心来来回回跑了好多地方也没寻着有便宜的小型防护法阵。 倒是经过无量顶山门那会儿时,守山的小修士叫住了素天心,别扭着递了一个阵盘给她。 素天心疑惑地看着他。 小修士红着脸,嫩声嫩气地说:“我刚有听师兄说你在找药园的防护阵盘,这是我以前用过的。” 素天心见这小修士不好意思地扭着袖摆,展颜一笑:“谢谢。”而后又取出培气丹塞给小修士说:“给你。” “不用。我没想换东西。”小修士急得快哭出来了,手忙脚乱的拒绝道。 素天心笑:“这可不是换,咱们这是礼尚往来。我现在的修为培气丹作用不大,给你用正好。” 说着,还不忘对旁边说:“师兄,你说是不?” 冷脸修士面无表情地哼哼。 素天心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理他,又跟小修士聊了起来。 临走前,素天心突然想到:“小鲍以前在药园做过?” 鲍轻棠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道:“嗯。不过萧师兄说我种的都是杂草,然后就替我换了个守山的工作。” 素天心突然有种大不妙的感觉,“小鲍以前在哪座药山工作?” “佘山药园,北坡山阴。”冷脸修士凉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素天心回到药园后,先是将阵盘稍加祭炼了一番,而后御气掐诀,一层淡淡的光罩慢慢铺散开来,阵盘慢慢匿于无形。 素天心缓了口气,检验了一番防护法阵的效用后,就带着两兽回了洞屋。 在灵石急不得的情况下,提升修为,成了如今的当务之急。有着十年的心性磨砺,让她在筑基之前完全无须担心修为提升太快而造成的心境不稳。 素天心盘腿坐在清心蒲团上,取出一粒化精丹含于舌下后,凝神修炼。 清心蒲团是素天心自己用在丹堂后崖的废料口拾来的清心草杆编制的,有宁神安心之用。化精丹则不是灵草精华化为灵气,直接增长修为,而是通过吸引周身滞留的天地灵气的办法来达到引精入体,炼精化气的目的。这种方法温和而又有效,不会揠苗助长。 在完成两个大周天以后,素天心发现化精丹效果未失,稍作犹豫一番后,又取出另一颗化精丹放于身旁,以备不时之需。然后,继续第三个周天循环。 灵气自足心出发,沿着腿侧直至会阴,经督脉过三关之后,灵气开始薄弱起来,素天心不敢大意,又含下另一枚化精丹,让灵气通畅得经头顶百会穴,又慢慢流向涌泉。周而复始,循环不断。 等到第四个周天过了大半以后,药力耗尽,灵气不可遏制的再次稀薄下来。素天心却咬牙不肯放弃。 佘山药园只是一支小型灵脉,灵气并不充裕,并不足以直接冲击练气七层。经过长时间的累积,在体内灵气充溢的情况下进行突破,会容易很多。 素天心在服用第一颗化精丹发现药力足以她运行将近两个半周天后,就决定以五个大周天直接冲击练气七层。 素天心努力引导着周边空气中丝丝汇入体内经脉的天地灵气,将灵气流以一种缓慢但却坚定的态势推向涌泉。 等到五个大周天完成的时候,她额头上已经布满了黄豆大小的汗珠,皮肤白得几乎透明。 但这个时候最是讲究一气呵成,灵气运行一步之差可能功亏一篑。素天心忍着浑身灵气胀满欲裂的疼痛,用神识分出一小缕灵气化成针形慢慢研磨着那层有迹无形的壁障,然后不停地分出神识增加气针的数量,等到试探出壁障的薄弱处之后,气针全部合而为一,对着那处稍弱点冲击而去。 素天心浑身一阵剧痛,见灵气与壁障僵持不下时,毅然决然地原本融于经脉中的灵气再次压榨出来,以势不可挡之态,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壁障瞬间碎裂,素天心经脉也几近枯竭,受损不小。 从地上无力地爬起,努力把自己搬成五心向天后,开始引导经脉里失去束缚后乱窜的灵气一点一点地汇合起来,滋润撕裂受损的经脉。 轻轻松松地运行完了两周天,素天心才舒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欢欣的笑容。发现自己身上满身汗湿粘腻后,又掐了一个清身术。 练气七层,向来是练气期的一个大坎儿,但对如今的素天心来说,不过时间多少的问题而已。她不是不能等,十年她都熬下来了,这么点时间她不是坚持不了。可她还是跟那些资质不够或是落魄潦倒的修士一般,选择强行突破练气七层,不过是为了破而后立,拓展经脉。如此一来,不仅体内灵气会较之一般修士充溢许多,之后的修炼进速也会快上不少。 但这无疑也是很危险的,一个不小心,极有可能经脉碎裂,修为大损。素天心也是仗着自己的冰系单灵根对天地元气运行的敏锐,才敢一试。 练气七层以后,又有几个新的法术可以掌握。以素天心如今的冰灵根,最容易的掌握的就是冰刺和天霜。冰刺是以天地元气中的冰灵力化为利刺,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着实难了些。先不论单根冰刺威力极小,修士亦不是死物,一般修士都会学个逃命遁术,哪有活活等人打杀的道理。再说天霜,能小范围形成一团隔断神识阻人前进的冰雾,只能作逃跑前阻止敌人追上来之用,天霜范围越大,所耗灵力也越多。此二者,说实用性,还不若练气五层就可掌握的寒冰刃呢。而且,素天心如今根本没有多余的灵石去购买冰刺和天霜的修炼功法。 素天心也不是说不能学习使用其他五行法术,但五行生生下来,威力总会削弱不少,也不是对敌的办法。至少,对拼起来总是她会吃亏。 如此一来,素天心只能继续苦练寒冰刃。为此,素天心琢磨了好多种想法,她不停地尝试着如何减少消耗,如何增加威力,如何变化多端一些不让人轻易躲过。 半个月下来,收获也着实不小。 佘山山腰,北坡。 一条只有尾指长短的小青蛇绷挺了身子藏在秋夜蕨幽绿的叶丛中,仿佛把自己当成了叶之一片,风吹过的时候还会随着其他叶片迎风摇摆几下。 但是,好景不长,一道冰冷的寒光倏地乍现,自那簇叶丛划过,绿波仿佛是被吹皱的春水,层层扩散开来。 小蛇又模仿着落叶的形态在空中不停变换着姿势。直到见到一溜半月弧的冰刃直逼眼前,才“唰唰”地悬空绷弹起来,身子或僵直或柔软地避过了全部冰刃,正得意地嘶嘶着,却觉身后一凉。 摆尾一看,就见一道冰刃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自己背后,停在空中伺机待发。 小蛇一惊,唰得一声就疾速钻到了正在树底下打着瞌睡的大红蛤蟆圆滚滚的肥肚子底下。 大蛤蟆无意识地扭了扭肚皮,小蛇的尾巴尖儿就被挤了出来。 素天心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苦练寒冰刃,最终她还是选择了一种降低威力以达到出其不意效果的办法。化冰刀为小刃,改单刀为群发,中间隐藏着一枚自青铜暗行蝰身上悟来的无影刃,可以出其不意,伤人无形。碍于这种做法受限于修为,极耗神识,素天心为了持久作战的能力,也只能牺牲掉数量。毕竟次数一多很有可能就会让人看出破绽,可一不可二。 第27章 于此同时,她也开始训练起了青铜暗行蝰。作为三阶灵兽里的佼佼者,这条幼蛇无比依赖着一只一阶的还是它食物之一的蛤兽,这让素天心大为担心。虽然三阶的灵兽不是一出生就是三阶,但小蛇这软糯的样子却让素天心头疼不已。 青铜暗行蝰是阴影里的王者。它们天生擅长模仿,蛇皮上的铜钱斑纹能分泌出一种遮蔽神识的粘液,于黑暗中袭杀无往而不利。而那嘶嘶小蛇却只会一天到晚不是在大家伙头上盘成一坨,就是在它背上晒肚皮,学的都是蛤蟆的懒性子,连自己藏匿于黑暗阴影之中的本能都已经没有了,素天心不头大才怪。 修炼、种药、“折磨”小蛇,日子就这么过得奇快。 素天心在又一个月初的时候,去广元堂领完月例后,又去藏书阁花了一枚灵石复制了一份天霜的功法。 这是素天心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下的决定。她觉得自己的寒冰刃完全是属于临危反扑,如此一来,反扑之后,逃跑则势在必行。而天霜则可为自己争取不少时间。 但当修炼了天霜后,素天心却又有了新的主意。 素天心坐在蒲团上,轻拍小葫,自其中取出那两枚七星蛾蛹。手下轻轻地摩挲着,心里又是一阵五味陈杂。 当年的事,因何而生,缘何而起,她已不想理清。不管是阴差阳错还是因果相生,人,总得为她背负的业障负责。 这两枚二阶七星蛾蛹是她当初在千雨峰藏书阁做了整六年的登记弟子赚了灵石后路师兄帮她挑的,是品相最好的两枚。后来没两年它们就化蛹进阶,也证明了路师兄眼光奇好。只是后来碰上外门****,自己又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两只与自己签订了血契的七星蛾就被困于蛹中,再无重见天日之时。而后等自己灵根重塑,素天心自损精血收回血契,这两枚蛹才慢慢恢复了活力。 而素天心此时要做的,就是助它们破蛹而出。 将蛾蛹放于身前,素天心将灵气化丝,慢慢引导着这些丝状灵气缠绕起蛾蛹。随着缠起来的灵气丝越来越多,光茧越来越大。当看到光茧开始有微微的颤动时,素天心及时地停止了灵气交缠。 光茧的颤动越来越大,而后突然炸成星星点点,被蛾蛹吸收进去。 白色的星点越来越少,蛹膜也越来越薄。当星点不见时,原本摆放着两颗暗黄色蛾蛹的地方,已经是铜钱大小的两只灰不溜秋的蛾子,那舒展开的鳞翅上均匀地地分布着七个小黑点,宛若北斗。仔细去看,却会发现那七个小黑点似是七只眼睛,颇为诡异。 素天心看着那围绕着自己飞来飞去,而后停在自己发髻上的七星蛾,心里竟是莫名的愉悦。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兽修。 时光荏苒,匆匆又是一年。 这一日,素天心自药园回来以后,并没有急于修炼或是锤炼自己的法术,而是自葫芦中取出了一个玉盒。 打开玉盒,只觉一阵袅袅幽香袭来,弥久不散。 素天心看着盒中一字排开的五朵半掌大小的月白色昙花,嘴角微微扬起。 半月前月满时分,山阴药圃的幽玉昙迎来了第一期的花开。幽玉昙以“幽玉”为名,实则非墨非玉,而是呈现一种淡淡的蓝色光泽。幽玉昙吸收月之精华,花瓣通透皎洁,肉质肥厚,在月光下绽放时会弥漫出一层淡淡的氤氲,尤为迷人。而更令人着迷的,则是它那弥久不散的幽香,素却不寡淡,雅而不落俗,一直是低阶女修们的最爱。 素天心此时盒中的五朵幽玉昙,除了其中一朵色泽不够均匀,稍显次等以外,其余的皆是玲珑剔透,引为佳品。由此可窥一斑,素天心在灵植的栽培和养护上是下了大功夫的。 前些日子,素天心有收到守山小修士鲍轻棠的传音纸鹤,说是几日后在出云峰有一场门市,询问素天心是否有意一同前往。素天心稍作考虑后,便答应了。 所谓的门市,其实是由弟子们自发形成的互通有无的市场。它不定时不定点,一般都是由门派中略有威望的师兄或是师姐倡导的。毕竟普通弟子没有那个号召力。 这一年多来,素天心也慢慢适应了天门宫的生活,开始融入剑修这个团体。她时常会与姜河和鲍轻棠约于一起论道,共同探讨修炼中遇到的各式问题或是法术的进境。对于素天心这个不努力于丹田中好好培塑本命灵剑反而沉迷法术修炼的另类,姜河和鲍轻棠完成了从一开始的苦心劝诫到自身也深陷其中的华丽转身。原因还是在于素天心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更加宽阔的大门。以前,他们也会想到几种法术搭配使用从而让威力大增,却不会穷到素天心这般只为节省下一点点的丹药灵石而浪费时间去分析法术的灵气构成,从而从本源上改变法术形态。 就这样,三个性格相异的人,相处起来却意外的和谐。姜河说话向来冷嘲热讽,夹枪带棒,素天心则自顾自地逗弄小修士鲍轻棠,而鲍轻棠每回听完姜河的毒话以后,都是一脸“我受教了”“师兄真厉害”的表情。 素天心自回忆里醒过神,想到明日的门市,又将思绪转回幽玉昙上。幽玉昙作为一阶灵草,是好几种低级丹药的辅料,作用于中和某些腥臭灵草,效果不错,但替代品也多。所以,幽玉昙一般都卖不出什么好的价位,即使是素天心手中这类佳品,顶了天也就一枚灵石一朵。但是幽玉昙经过炼制以后做成的香丸,则极受女修的欢迎。而幽玉昙品相的好坏也会直接影响到香丸气味的纯澈度。 素天心将正在洞屋口晒肚皮的大家伙给招了过来,便开始炼制香丸。 素天心先是对着大家伙好一番比划,等大家伙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己已经听懂了以后,就取出一朵幽玉昙抛向空中。大家伙立时口吐红炎,细细包裹住花身。幽玉昙慢慢化成了液状。素天心早有准备,取出一个事先备好的玉瓶接取了去。 看着玉瓶中清若水却带着一层月华光晕的香精,素天心满意地点了点头,夸赞了大家伙一番,而后抛出第二朵花。 别看大家伙做起来好似信手拈来,轻而易举,这是建立在它多年烧烤经验之上的。炼花成滴的过程,讲究一气呵成,火大了会把香精蒸发掉,火小了会导致炼化不彻底,产生杂质影响香感。这一步的好坏直接影响下一步骤的展开。 在大家伙刚晒完肚皮还一脸慵懒和素天心漫不经心地状态下,五朵幽玉昙都不温不火地炼化完成了,轻松得让人不敢置信。 接下来,只需素天心将香精以灵气相裹,慢慢让香精吸收灵气凝化成形即可。对于这其中的奥妙,素天心曾年也有好好研究过。出于女子爱美的天性,又在千雨峰藏书阁待了六年,其间接触过不少杂记心得,素天心发现,不同的灵气调制出来的香丸也是有所区别的。一般修士炼制香丸时不作多想,灵气一股脑儿的糅杂着就开始了。却不知,越是纯粹的灵气,做出来的香丸越有特色。单独的火灵气会使香丸气味更加浓烈,木灵气会使香味更加绵长,水灵气会使香味更加柔雅,金、土灵气则效果不佳。而灵气陈杂只会让香味渐趋平淡。 素天心想着自己如今的冰灵根之资,便尝试着以水化冰,以冰灵气包裹住一滴香精后开始慢慢渗透。不久,一颗月白色的香丸就炼制好了。 素天心闻着鼻尖冰灵通彻的馨香,眼前一亮。那感觉,仿佛是于人群熙攘的不耐中,忽然味道一缕自那白雪皑皑的雪山之巅怒放的雪莲花的清香,心情瞬时也舒缓下来。 素天心为此很是满意。不过为了迎合众多女修不同的喜好,其余香味的香丸素天心也炼制了不少。 最后清点一番后,发现共有香丸五十枚。其中,冰系二十丸,木水火各十丸。而后,将它们以香味分门别类后装进了不同的玉瓶,才又继续做每日的功课。 先前炼制香丸灵气损耗不小,此时修练起来,更加如鱼得水。 第二日一大早,素天心照常先去两个药园例行公事以后,才前往无量顶山麓与姜河和鲍轻棠会合。 前往出云峰的路上,鲍轻棠围着素天心说:“素师姐,听姜师兄说,你修为又高了。半月前见你还是练气九层呢,这会儿已经练气十层了,一年就跨过了练气中期,好厉害呀。” 第28章 素天心看着身前仰着头一脸兴奋的小修士,忍不住揉了揉只到胸口的脑袋,急得小修士赶忙护住自己的剑童髻。 素天心笑道:“小鲍也很厉害啊,小小年纪就练气六层了。师姐十五岁的时候也才练气五层呢。” “诶?那师姐岂不是用了十年才从练气五层达到练气六层?”鲍轻棠惊异道。 素天心正待说话,只听一旁凉凉地响起一句:“六灵根修练起来都比你快。” “却只用了一年就达到了练气巅峰,师姐好厉害!”与此同时,小修士那还未说完的半句话姗姗来迟。 素天心欣然接受着小修士崇拜的眼神,神气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姜河,得瑟地直哼哼。 冷脸修士回敬了她一个白眼。 素天心却依旧好心情地与鲍轻棠继续闲聊着,三人很快就到了出云峰。 到了出云峰山腰的门市后,素天心托姜河和鲍轻棠替她留意灵植种子和防御灵器后,便与他们暂且分道扬镳。 素天心拾掇了一个还算热闹的地儿,铺上一层旧羊皮,放上四只玉瓶,摆上一块写有“幽玉昙香丸”五字的竹牌,就算是一个小摊位了。 相比于周围那些五花八门,人来人往的摊位,素天心这边可就冷清许多了,颇有闹中取静,遗世独立的感觉。 素天心也不心急,反而闲适地打量起周边的摊位来,看看是否有自己需要的物件。 直到远远见到一群七八个人的女修言笑晏晏,结伴而来时,素天心精神一抖擞,这才该是自己的顾客。 素天心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垂眼浅笑,低声喃语的某个女修,而那女修也正好抬头,正对上了素天心的视线,稍稍一愣,随即扬起一个愉悦的笑容。而后在人群中低语了几句,一群人便朝素天心这边过来。 “方师姐。”素天心笑着招呼道。这女修正是素天心来天门宫后第一次去取月例时曾照拂过她的那位师姐。两人之后也偶尔遇见过几次,虽然交情不深,但也颇合眼缘。 方盈点头示意,笑道:“师妹也在这边摆摊啊。卖的什么?” “恰逢药园的几株幽玉昙到了花期,我就自己捣鼓了些香丸,取来卖卖。”素天心说。 “哦?幽玉昙香丸啊,我上回买的用完了,正好买上几丸补上,呵呵。”与方盈同来的一个女修乐呵呵地说道。 一旁有女修打趣道:“难怪今日靠得这么近都没闻到你那股熏着人的骚气,敢情是香丸用光了呀!”“香丸”两字还咬得重重的。 那要买香丸的女修觑了一声,然后取灵石递给素天心。 素天心见她如此直爽地递上灵石,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这位师姐,我这边的香丸有些小贵。” “诶?”女修一愣,惊异出声,而后笑道:“师妹是初来门市吧。咱们天门宫的幽玉昙香丸向来一个价哦。” 被那女修这么一说,素天心更是窘迫,只能硬着头皮说:“我这香丸有些不同。” “哦?” “这位师姐,这位师姐,看看我这儿的香丸吧,标准价,一枚灵石七颗,您看看怎么样?”旁边一位满脸精明的摊主见到素天心这边的状况,忙开始自我推销。 那女修看了眼素天心,见她闭口不语,又瞧了眼那位摊主,嘴巴一撅,正想往那儿走去,却被方盈给扯住了袖子。 方盈看着一脸尴尬的素天心,轻笑着打圆场:“师妹这香丸有何不同,给师姐说说。” 素天心这才回神,发现自己竟只顾着尴尬都忘了解释,瞧了眼旁边气嘟嘟一脸不情愿的女修,想着那师姐怕是恼了自己了,认为自己不识好歹,忙说道:“师姐试着闻闻,就知不同。” 说着,递了一个瓶给方盈,又递了一个瓶给那女修。 那女修本还犟着,被方盈攥了一把袖摆后,才不甘不愿地接过玉瓶,嘴里还嘟囔着:“幽玉昙就幽玉昙的味儿,还能变成籽心兰不成,我都闻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有啥不一样的。” 然后打开瓶塞,也没以手作扇风状闻香,直接就猛嗅了一口。正待还回去,脸色突然有些惊异,又拿近玉瓶细嗅了一会儿,惊诧道:“这是幽玉昙?味道怎得不太一样?” 另一旁的方盈也是面露惊奇。 旁边的女修们见她二人神色有异,不明所以,索性也拿过玉瓶嗅了起来,结果都陶醉了。 而最莫名的还属那个拉客的摊主了。 “诶?这个味道和刚才的又有些不同啊。”正当众人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时,一个年级较小的女修突然开口。 众女修不知她在说什么,转头看去,却见那女修正一手抓着一个玉瓶,依次嗅着,嗅好了又从羊皮摊位上取来一个瓶嗅着,欢喜道:“这个也不一样。四个瓶子里的味道都不一样。” 众女修回过神,也开始逐次闻了起来。 “师妹,你这香丸怎么卖啊?”一开始就叫嚷着要买香丸的那位女修捂紧了手里的瓶子,生怕别人跟她抢似的。 “一枚灵石五颗。”素天心见自己的香丸很受欢迎,高兴道。 “那倒不贵,就这味儿挺值。”那女修把灵石递给素天心,拿了五颗冰系香丸。犹豫了一下,又换了一颗火系香丸,而后对着众女修得意地说:“以后看你们谁再敢说我骚,我也当个一回白莲花,哼哼。” “呦,那还拿那味儿浓烈的?藏什么藏呀,大伙儿可都瞧到了。”有女修立刻调笑道。 最后,这群女修一共在素天心这边买了三十五颗香丸,就连方盈都卖了五颗水系香丸。 临走前,素天心还多塞了一颗香丸给她,说:“刚多亏了师姐帮忙,天心只有这么点小意思,师姐莫要推辞。” 方盈笑着,正想说话,就听一旁有人嚷嚷:“呀!咱可都是师姐,还都照顾生意了,师妹你这可是偏心啊。” “这会儿倒是师姐了,刚才还不知是谁在说呢,幽玉昙就幽玉昙的味儿,还能变成籽心兰不成,我都闻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有啥不一样的。”有女修阴阳怪气的模仿着。 “你讨打!”说着,便扑了上去。 一群人笑笑闹闹,连天门宫长年的阴雪乌霾似乎都亮色了不少。 方盈等人离开以后,陆陆续续又有两个女修来买了香丸。 看着摊上仅剩下的四枚香丸,素天心好心情的收摊准备去与姜鲍二人碰头。 结果旁边那摊主一脸肉痛地拦在了素天心身前,“哎,师妹慢走,香丸可还有?师兄我也想买几丸。” 素天心脚步一顿,不好意思道:“只剩四丸,不好卖了。” 摊主一懵,见素天心已要离开了,牙一咬,忙道:“我买!”然后疾步走上前,递过一枚灵石。 素天心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才取出最后的香丸交予了他。 那摊主一喜,小心翼翼地收好香丸,说:“师妹下次若是炼了香丸,可记得把我这边的给补上。我就在出云峰的千金堂作值,师妹可来此处寻我。若找不到地儿,报上我金一喜的名字,出云峰的弟子都知道。”说完,还拍了拍胸脯。 素天心哭笑不得。 其实,素天心也明白,金一喜买她的香丸,怕是存着琢磨透彻的心思在的。不过,素天心倒也不是很担心,既然她敢拿出来卖,就做了思想准备的。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多花些时间多琢磨两下,很容易发现的。 当然,弄清楚原理以后,做不做的出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首先提炼香精就不简单,没有一只控火精准的火系灵兽,自己炼化的话耗时耗力。再说以灵气酝香也不容易,纯粹一系灵气不比全灵气,极耗心力,若是灵根太差灵力不济的话,也完成不了。最后就是那冰香丸,这可不是谁都可炼的。单灵根,万中存一;变异灵根,万中存一。这些修士到了哪儿不是被当着宝一样供着,哪至于不济到如她一般要靠卖艺为生。 素天心随着人群慢慢地走着,余光不停地瞄着那些摊位上的物件,也没瞧到自己中意的。 “师姐,这边~”远远的,素天心就见着小修士在人群外举着手又蹦又跳得朝自己打招呼,生怕自己没看见。 素天心挤过人流,奇怪地问:“怎么就你一人,姜师兄呢?” 小修士指了指旁边。素天心转身一看,着实惊了一把:“这么多人!卖什么的?” 第29章 素天心看着某个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的摊位,旁边的摊主们也都被挤到了一边,恍然明白怎么会就鲍轻棠一个人了。 “姜师兄在里面呢,我被挤出来了。”小修士扭了两下袖角,低声说。 素天心会心笑笑,一脸果然如此。 小修士见素天心眉眼含笑,不好意思地原地扭了两下,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开心地递给素天心。 素天心狐疑地接过来,解开抽绳,只见是些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小圆豆,吃惊道:“这是目日草,这是紫须根,这是粟白玉芽,这是大日光轮,还有籽心兰?哪里买的,这么多?” “呵呵,就在那边摊位上买的。师姐你都不知道,那里不止有灵种,还有好多五行符箓,连剑意符都有呢。”鲍轻棠开心的扯着素天心的袖子,踮着脚尖往人群里望。 “这么厉害?”素天心在天门宫待了也有年余,自是知道剑意符的,那可必须得是悟了剑意后方能炼制的。剑意修行,不看灵根,只看悟性,纳天地道根于剑内,纳剑于己身,人剑合一,从此便是一体。天道难寻,剑意难悟,现如今的天门宫甚至有好些金丹真人都还没有领悟剑意呢。也正是如此,乌云姗九岁悟水之剑意,十五岁化水凝冰,才会被奉为东华万年以来资质第一人。 素天心这边感慨良多,那厢小修士依旧喋喋不休地说:“是呀,那位师兄眼生的很,姜师兄还说他都看不穿那位师兄的修为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素天心直觉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晦。姜河如今已是练气十二层,大圆满时期,如果他都看不清修为,只能说明,那人要么修为比他高要么就有扰乱神识的宝物。而姜河和鲍轻棠在无量顶守山也有三四年了,很少有周边山峰的修士不来往无量顶,他们没见过本身也是个疑问。 这么想着,素天心问小修士:“那些灵种总共花了多少灵石?” 小修士摇了摇头,说:“可便宜了,就只要三枚灵石。我本来还想多拿点的,都被别人抢光了。” 素天心拿着布袋一点,发现都是些二三阶的灵种,有十来颗的模样,便宜得过分。 不过,即使素天心向来相信她的直觉,也没想过去一探究竟。东华修真界,弱肉强食杀人夺宝之事由来已久,有人将它当做一夜暴富的捷径,但更多人因此丧命。素天心自入修途以来,一直待在门中,而五大宗向来御下严谨,最反感弟子自相残杀,所以也没遇到过这种懊糟事,但也有耳闻。只是风气已成,谁也说不清好与不好,素天心也只能专修己身,不走这些旁门左道。 这边两人说说笑笑又好一会儿,才见姜河自人群中出来。 难得的是,那张长年飘雪结霜的冷脸此时竟然是带着笑意的。 素天心很是震惊了一把,也就鲍轻棠这个一根筋的家伙没啥反应,反而还高兴的问:“师兄有买到好东西吗?” 姜河点了点头,脸色虽然平静下来了,但喜气还没褪干净。 “剑意符?”素天心问。 “嗯。”姜河点头。 素天心却蹙起了眉头,心里的不妙感越来越浓郁:“这么一来,你这些年的积蓄怕都是用完了吧?” “值得。”姜河淡淡地说道。 素天心刚想说什么,心却猛地一跳。 “快走!”素天心二话不说,就攥住两人御气疾飞。 姜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接过小修士,快速遁走。三人的离开,在热闹的人群中连一点涟漪都没泛起。 只是,三人不知道的是,他们前脚刚离开,一股强大的神识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这方门市地。 素天心心里很不安,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一旁的姜鲍二人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鲍轻棠看着素天心粉白的脸色,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姜河制止了。三人就这么一路无话地飞回了无量顶。 素天心苍白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好转,反而两脚发软,打了个趔趄。也多亏姜河眼疾手快地一把托住了她,才避免了狼狈倒地。 姜河感觉到手心的湿冷,蹙着眉担心道:“你这是怎么了?” 素天心嘴唇发白,哆嗦了两下嘴皮子,才说:“不详之气,有危险。” “这是天门宫,会有什么危险?”姜河半信半疑道,蹙起的冷眉却没松下,他知道素天心不是会故弄玄虚的人。一边的鲍轻棠插不上话,只能瞪着眼干着急。 什么危险?素天心不知道,但是她直觉危险。当初梦游溟海不知年,见识过无数蛰伏在那个大凶之地的凶兽异兽,她对危险的感觉就变得尤为敏锐。有些恶意即使被伪装得很好,但它真实存在。素天心将它理解为一种因果相生产生的不详之气,像是杀气戾气煞气怨气之类。素天心不知道出云峰那股气属于哪一类,但绝非善类。 姜河见素天心就这么愣着,也不说话,刚想送她回去,就听她说:“敢在天门宫里这么动手,不是真人就是真君。而且我能感觉到,那股气当时是直冲我们这边来的,很是强势。” 素天心这么一说,连姜河的脸色都不好了。练气期层次的门市,有什么能让真人乃至真君动手,答案不言而喻。 素、姜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不掩眼中的惊骇之色。如果只是为了那些剑意符,自是买下就行,再者令那弟子送上也无可厚非。但那前辈完全不作此想,只能说其中定是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晦。 素天心拍了下葫芦,取出一只水晶瓶,隐约可见里面那青黄色的粘稠水液,递了过去。 姜河接过,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是什么东西。 素天心解释道:“这是青铜暗行蝰的花斑液,有阻挡神识之效,不过神识愈强大看穿的可能性愈大,不过谨慎起见,用那剑意符时还是抹上一些,以防万一,省得遭了池鱼之殃。”这花斑液是素天心这一年来慢慢攒的,因为嘶嘶小蛇先天不足,素天心也不敢多取,怕伤了小蛇,所以这么久也才积了半瓶而已。 姜河愣了下,别扭地说了句:“谢谢。” 素天心笑笑,嘱咐他二人最近小心这些,无事别离开无量顶,料想即使是元婴老祖来了,也不敢在这天门宫圣地逞凶。 回到佘山洞屋后,大家伙和小蛇一如既往的不在,素天心也不担心,盘腿坐在清心蒲团上,取下皓腕上的镯子。 镯子看着挺寒碜,像是用跟枯黄的稻草杆儿编成的,不粗不细的一个圈儿。 素天心却珍而重之的托在掌心,越看越喜欢。 这草镯是分开前姜河给的,也是在门市的那个奇怪摊位上淘买来的。七阶灵器,姜河只花了八十枚灵石就拿下了。 素天心却是认识这草镯的。此镯名为飞鸟衔草环,是用金土双属性的鸟窠木参上十数种矿材炼制而成,可攻可守,算是练气期一件还不错的宝物。 素天心一债未还又欠一债的感叹也被得到飞鸟衔草环的欢喜给遮下去了,她先将草镯祭炼了一番,而后来到后山一方还算空旷的崖壁前,御气祭出草镯,草镯以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瞬间分化着,直到化为一百二十八环时,素天心觉得灵力快要失控才收住势,分出神识开始操纵那些飞鸟衔草环对崖壁进行攻击,只听一阵清脆的“叮叮”声后,崖壁被削得面目全非。素天心心里满意,而后召回草镯,草镯们在空中化为齑粉,又在素天心手间凝成一环。 素天心戴回草镯以后,心满意足地回去了。至于防御状态,她自己一人也试不出效果,打算过两天去找姜河练练。 接下来的日子,素天心又开始恢复了以往药园、修炼三点一线的生活,偶尔出门一趟,也是前往无量顶。 姜河自上次得到剑意符以后,便辞去了守山任务,专心闭关去了,素天心没找到人。小修士一个人守着山门也忙不过来,更没时间与素天心谈法论道了。 直到半月以后,姜河脸色有些发白地来到佘山药园,素天心才知道出事了。 素天心把姜河迎进自己的“佘山洞府”,递了杯清心草茶给他,问:“出什么事儿了?你不是在闭关么?” 姜河手指有些发颤地握着茶杯喝了一口,才稍稍安心宁气,只是脸色不好道:“昨日剑意符符力散尽,我就出关了。” 第30章 “可有领悟?”素天心忙问道。她可是知道姜河算是将多年积蓄全都压在这张剑意符上了。虽说剑意难悟,但要是借着剑意符还悟不到一丝,对一个倾尽家财的练气期弟子来说,不说是一个打击,更是昭告他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剑修的噩耗。一个靠剑意符都不能感悟剑意一许的人,基本上难以修成真正的剑意。当然也有些傲气的剑修,是不屑于剑意符的,在他们看来,只有自己于天地之中感悟的,才是适合自己的。素天心此时瞧着姜河脸色不对,以为是失败了之故。 没想,姜河却是点了点头,说:“那剑意符里封着的是风之无形,我倒是领悟了一些。” 素天心听着松了口气,才笑着问:“那你脸色怎还这般难看?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 姜河难得没噎她一句,反而说:“我一出来,就去一位擅打听小道消息的同门那里打听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本来也就是随意问问,没想到他却说有好些个同门无缘无故失踪了。” “嗯?或许是出去历练或是跑哪个嘎达闭关去了吧,这事不是常有么?”在素天心看来,这是平常得很的事情。 但姜河却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七个人。” “什么?” “那天门市摊位上一共有八张剑意符。”姜河说。 素天心不笨,听姜河这么一说,又见他还白着的脸色,心里也猜了个大概:“你是说正好失踪了七个人?有没有可能跟你一样闭关去了?” “应该不会。我认识其中一个叫毕同的弟子,是在无量顶任务堂作值的,他闭关不可能不把任务给销一下的。而且门市以后,就没人见过他们七人了。”姜河心有余悸道,说着,感激地看了一眼素天心:“那日我回去不放心,就把花斑液给剑意符抹上了才闭的关。” 素天心被姜河这么看着,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说:“那也是运气好。那人罔也是没料到我们会这么防着,若是神识多来回个几次,花斑液怕也起不了作用了。等等!七个人?那那个摊主呢?说起来这七个人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按理说怎么也不可能放过正主啊。” 姜河也不明白。 此事,到此为止,怕是悬着了,好些姜河那张剑意符已经用掉了,再有什么事,也找不到他们头上了。 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谁也没有开口打断这份安静。 良久,姜河说:“不说这个了。再过几日就到梧桐秘境的开启日了,你可要参加?” 素天心有些犹豫。 梧桐秘境她也是知道的,它由上古大修遗落的芥子演化而来,不过在漫漫岁月变迁中历经多场灵气暴动以后,毁损殆尽,如今落在天门宫的手里。不过即使毁损得厉害,也不能抹灭它上古宝物的名分。在这个灵气及其不稳定的空间中,生长着东华界早已灭绝的一些灵植。不是没有人想过要将它移栽出来,不过俱都失败了。最后只能归结于上古至今天地灵气变动,那些物种已不能适应如今的环境。 而且因为当初得到梧桐芥子后的滥用,导致芥子空间更加脆弱不堪,如今只能经得住金丹期以下修为的碰撞,而且每开启一次以后,都要花上十数年的功夫让其休养恢复。所以,梧桐秘境每隔十二载开启一次,由天门宫派遣练气筑基弟子们前往采撷灵物,并按所缴设有奖励。 素天心不是不想去,只因梧桐秘境着实太危险。芥子纳须弥,芥子如今不稳,须弥连接的便是虚空,虚空风暴可不似灵气暴动这般好忽悠,元婴巅峰遇上了也唯一死字。 她怕死,但为了机缘一拼确是值得的。可是她如今所背负的却不是她一人的性命。 “这次奖励的第三名是一枚筑基丹,有三个名额。”姜河下了一剂猛药。 “我去!”素天心眼中一亮,立刻道。只是说了以后她又开始犹豫不决了,“秘境开启七日,我的药园不好打理。” “我帮着你看着。”姜河说。 “诶?师兄你不去?”素天心奇怪。按理说姜河如今练气大圆满,正是需要筑基丹的时候。 “嗯。”姜河点了点头,犹豫了两下,到底没再说什么。 素天心见他不欲多说,也没追问。 接下来,素天心邀姜河后山切磋。虽然秘境中都是天门宫弟子,但大利当前,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人见钱眼开,杀人夺宝。 姜河惯用的其实是一把三阶四九禁制的法器寒章剑,用来对付素天心的七阶灵器实在是太欺负人了。所以他只是取出了一把八阶的灵剑,便御剑朝素天心攻去。剑在空中越变越多,素天心祭出飞鸟衔草环,只见镯子以极快的速度在剑网中穿梭,一阵叮叮作响以后,那些分剑全被击乱。素天心朝旁边一跃,躲开那把在空中画了个大弧后,朝背心而来的主剑。 姜河也不慢,手指掐诀快速变换起来,那些被素天心打乱,正在空中乱舞的飞剑迅速合为一把巨剑,直冲素天心而去。 素天心接过飞回的草镯,又一把掷出,草镯在空中越变越大,套进了剑身,然后噌噌得越变越多,直到如同一捆麻绳一般将剑身全部裹住。巨剑清吟了两声,挣脱不出,然后落于地上,蹦跶两下以后就服软了。 素天心伸手召回飞鸟衔草环,心里满意得紧。“这鸟窠木果真厉害,用来炼制灵器未免太浪费。” 姜河将那把颤颤轻吟的灵剑收回储物袋,说:“都是些鸟窠木的细枝或是炼制法器法宝剩下的边角料。” “边角料都比你的灵剑好,打输了居然还哭,太没剑气了。”素天心低声嘟囔。 以修士的五感,姜河就是想听不到都难,当时脸色就是一僵。 五日后,素天心打点安排好一切,来到梧桐山。梧桐秘境的入口便在此处。 素天心看着满坡或直身长立或御剑临空或三两成群或一人独立的白衣弟子们,着实震撼。这怕是有上千人不止了。门派的要求是采摘成熟期灵植,年份太小的禁取,如今这么多的人,即使十二年一轮,也怕是不够采的。如此一来,徒生事端的可能性就越大。 旁边,与素天心一道过来的鲍轻棠瞪大了眼,也是吃惊不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对素天心说:“师姐,你小心哦。” 姜河也难得温和了脸道了一句:“小心行事。” 素天心点了点头,说:“我会注意的。” 那边,一个幽蓝色带着星星点点亮光仿若夜空的巨形光团已经开启,有五位金丹长老正在主持开启法阵,法阵入口只能维持半盏茶的时间。修士们都一窝蜂开始往里面飞去。 素天心来不及多说什么,对姜河说了句:“师兄,拜托你了。”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蓝光中。 姜河点了点头,也不管她是否看得见。昨日晚上,素天心来到他的院落,将一块封着鹤尸的大冰坨和一只银瓶交予了他,告诉他,她若回不来,此二物就托他九十年内投于巫云大雪山或是鬼覃黑沼、阎罗海任意一地。姜河虽不知何故,但见素天心一脸郑重,便答应了下来。 他也有跟素天心提过,梧桐秘境并不是那么危险,虚空风暴也就三千多年前有一小支顺着须弥通道进来了而已,怎么也赶不上这么巧的,关键还是注意着点遇到的同门,别被卷进厮杀才好。但素天心却显得格外谨慎。 素天心不知道在黑暗里呆了多久,像是一瞬,却又觉得好漫长。她再次见到一丝光亮的时候,想都不想就是祭出了飞鸟衔草环。而后才开始打量周围的情况。 素天心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幽深的丛林之中,抬头就能看到一颗老树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树身上长满了青苔,还缠着密密麻麻的绿藤。 因为进入时会触发随机传送法阵的缘故,素天心先仔细检查了周围的植物痕迹,确定先前无人被传到这边。 素天心这才放心的拿出兽牌,放出一蛤一蛇。大家伙和嘶嘶小蛇一出来,就好奇地开始瞪着两双圆眼珠开始打量周围。 素天心原本压根就没想带它们进来,出于直觉,她已经感觉到梧桐之行不太简单,但为了筑基丹她还是决定且试上一试。两兽跟她没有血契,自己若是在秘境中出了事,也可以保全它们。但是大家伙向来聪慧,素天心那点小心思瞒不过它,最终也没能禁受住它们的软磨硬泡。 第31章 素天心嘱咐两兽小心着些,别跑远了,然后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张旧羊皮卷研究起来。 羊皮卷是在千金堂买的梧桐秘境简图,一枚灵石一张,稍贵,却是探秘必备。黄褐色的面上只在边上勾勒了一些简略的线条,有些地方倒有几个字注释,但地图中央大部分则是空白。素天心知道那空白地恐怕就是空间裂缝区了。这便是秘境除了虚空风暴最可怕的地方了。据说早时候连元婴老祖都是不敢涉及的。那些固定的大裂缝还好,最怕就是那些神出鬼没的游离裂缝。你刚往前走了一步,它就出现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还好,天门宫梧桐秘境开启这么多年,也没有将人随机传送到空间裂缝区的先例。 素天心看着地图,眉头越皱越紧。地图上标示出来的只有一片深山老林,老林北方就是一座奇高的雪峰。但素天心四周转了一个圈以后,完全见不到远方有什么高山。 希望没有那么倒霉。素天心叹了口气想。 素天心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放出神识往周围探查了一番。神识也是稍出即退,一点不敢做大,就怕真是在裂缝区,一旦神识撞上空间裂缝,那可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嘱咐两兽跟牢自己,素天心才开始慢慢地移动起来。 一个时辰下来,也没遇到什么危险,素天心才稍稍松一口气。 如今地图位置不显,素天心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方位,只能认准一个方向走。一路走下来,那幽幽林木见了不少,却是半点灵物的痕迹也没见着。素天心说不清心里究竟是失落还是庆幸。 那厢,一蛤一蛇却是极其悠哉,丝毫没一点危机意识,在素天心周围又蹦又跳的,好不自在。素天心抬头一看,发现嘶嘶小蛇竟挂在林木上倒悬下来的青藤上晃荡着,一晃一甩,然后身子灵活地卷住另一根青藤,荡秋千似的。 素天心刚想让它安分着点,却发现不太对劲,余光往周围的青藤上一扫,立时白了脸色。 小蛇却依旧无知无觉用身子霸着这根粗得它都卷不住的青藤,低下身见到素天心停在原地抬着头看它,还嘶嘶地叫唤起来。 “咕?”大家伙见素天心一动不动的,不明所以,然后顺着素天心的视线望去,立马就僵住了。 小蛇有些疑惑,然后突然觉得那根暗青色的藤条似乎动了一下,挪过一点身子,就对上一双有自己身子一般大的暗黄色竖瞳。黑紫色的剪状蛇信近在眼前。 “下来!”素天心一声大喝,然后祭出飞鸟衔草环。 小蛇一愣,身体一松,就往下面掉。 那大蛇哪肯放过,在空中扭转盘旋了身子就卷过去。小蛇吓了一跳,身子一绷一弹,险险躲开。大蛇正要追,却被一个枯黄的草环套住了脑袋,紧接着就是一溜红炎袭来。 “嘶——”大蛇受痛,在空中一阵狂舞,落到地上后在草丛中一阵翻滚。 素天心也没好到哪里去,只见她额头见汗,咬牙切齿,掐诀御器的手都在颤抖。 “快跑!”素天心快速地打出一个天霜,白雾弥散开来,一直停憩在她发髻上宛若朱钗的两只七星蛾飞进白雾中,所过之处五彩的磷粉散播开来。 素天心二话不说,收回草镯,拎起摔在草丛中正晕乎的小蛇就开始跑。大家伙一旁赶上。两只七星蛾也飞回她头上。 素天心知道天霜配上七星蛾的幻粉也阻挡不了那大蛇多久。先前大蛇不敌,只不过是轻敌而已。这家伙起码有四阶,练气期遇上连辙都没有。 果然,没一会儿,后面就传来草木的窸窣声。素天心只觉一阵狠戾之气自背后袭来。她一咬牙,取出兽牌,将两兽全部收回去。大家伙本是不肯,但见素天心这般吃力,不敢让她分心,至于嘶嘶小蛇,头上还冒着金星没恢复过来。 把兽牌用力一掷抛远后,又掸开头上的七星蛾,然后回头对着大蛇狂甩了一记寒冰刃后,素天心就头也不回地飞跑起来。 大蛇被蝼蚁挑衅,怒上心头,顾不上其它,就追了上去。 素天心不知道她跑了多久,还能跑多久,但是她完全不敢停下来。身后不远处草木窸窣声中夹杂着嘶嘶声,告诉她还没安全。 扔掉手中已经灰化的灵石残渣,素天心又取出一枚新的灵石扣在手心。但是灵石导出的灵气完全不够她赶路之用,素天心想,这时候,要是有上一口白芝玉,那该多好啊。 身后的大蛇在草丛中游弋着,不慌不忙。如果先前它还愤怒的话,那么此时,它有的只是戏弄地看着食物作着最后的挣扎,在必要时候,扑上去一口吞下。 素天心也隐隐有这种感觉,但她却毫无办法,除了挣扎,她什么也做不了。第一次,她发现自己原来还是这么弱小。她不甘心。 就在素天心精疲力竭的时候,她突然萌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好强大,不可逾越,躲不过去的……素天心整个人都被这种恐惧感笼罩了,连动都动不了。这种恐惧,远远超过出云峰的那次,甚至比起溟海一梦中那些海底凶兽都不遑多让。 素天心咬破嘴唇让自己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回头看到那正悠哉地追上来的暗青色大蛇,心一狠,一线生机险中求,便往那危机传来的方向艰难地挪去。 大蛇见着素天心状似已经挣扎不动,趴到在地,兴致盎然地自素天心脚尖开始一点一点将其缠绕起来。 前方不远处,空中突然出现一条细细直直的黑丝,仿佛一只黑暗的竖眼慢慢张开,黑不见底,无声无息。 等到大蛇有所察觉,抬起身的时候,那黑色竖眼已经有三丈许高了,一个小点自其中慢吞吞地飘荡出来。近了看,才发现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只不过是红色的。 大蛇也不跑,反而是陶醉一般地看着那枚种子,看着它慢慢地飘落在自己的身上。 素天心被大蛇缠紧了喘不过气来,周围也是一阵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突然她觉得身上一松,忙爬出来,却被前方那条黑漆漆的裂缝吓了一跳。 原来那股恐惧感是来自这里。素天心想。 等等! 如果是因为空间裂缝,那么身后那股嗜血的不祥之气又是什么? 素天心不敢回头。 一阵阵的血腥气自身后传来,她只觉得浑身冰冷。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咕”声,素天心恍然回神。 大家伙背着一条蛇和两只蛾子,瞪着大眼珠奇怪地看了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素天心,然后又是高兴又是委屈地拿着大嘴在素天心身上蹭来蹭去。 素天心抬起还在发抖的手安抚地摸了摸大家伙的脑袋,然后鼓起勇气转过了头。什么都没有。 可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素天心才更加疑惑。那条大蛇明明准备吃她了,为什么突然跑了? 素天心不信邪地四处找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 正不解时,却看见嘶嘶小蛇在她刚才遇险的地方围着一株只有指甲盖大的蒲公英幼苗打转,幼苗下是一小摊暗青色的灰烬。 素天心看着蒲公英苗株上仿若血管一般的红丝,不知想到什么,瞬间白了脸。 仙界九重天,下辖三千大千世界。 一天地,一日月,为一小世界。集一千小世界,为一小千世界。集一千小千世界,为一中千世界。集一千中千世界,为一大千世界。曰:三千大千世界。 然而,三千大千世界却并非界界相连。世界之间,或近或远,或只有毫米之差,或也有万年之距。在那之外,则是无尽虚空。 虚空之中,时间停止流淌,一瞬即是永恒。在那无边枯寂之中,一旦迷失,便是万劫不复。炼虚大修,以界力破界,横渡虚空,却也只敢按着前人留下的地图行走。 在那遥远的虚空之中,有山名为“虚空山”。在那里,放逐着来自仙魔佛鬼四界的恶徒。而囚禁着这些不世大能,令其俯首丝毫不敢作为的,则是一种花。 大荒之花,虚空真正的主人。上圣之外,也只有它们才敢肆无忌惮于永寂中漂流,寻找空间裂缝,穿越三千大千世界,完成生命修行。 它们,扎根于血肉,啖血肉精华为生,一生食万物无数,却无惧天道因果之力,自成一界,是谓“天外无生界”。 东华界,梧桐秘境。 空气中飘过一缕血色的香烟,在鼻尖萦绕着,令人陶醉。 第32章 素天心看着不远处直身长立,浅笑吟吟的男子,一袭绿白相间的广袖道袍迎风翩跹。 她想说:“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她想说:“这十多年,你去哪里了?” 她想说:“我很想你。” 她想说:“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她想说:“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 她想说:“别再离开我。” 她站在那里,白着一张脸,没有开口。 那人却点了点头,似是知道所有她想说的,似是明白所有她受的委屈,似是承诺她再不相离。 十年相思,三千日月,原来无需开口也能明了。 素天心冲进那人怀里,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只有肩膀微微的颤抖,泄露了她的情绪。 男人伸手,轻轻地安抚着素天心的后背,低声呢喃着:“天心,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怀里的脑袋却使劲地摇了摇头,闷闷地说:“都是我任性。” 男人稍稍推开素天心的肩膀,看着她一脸哭花的泪痕,抬手轻轻地给她抹去。 素天心傻傻地直着眼看着男人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 视线相对,男人曲起指节宠溺地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敲,“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素天心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而后亲昵地抱住男人的手臂,靠在他肩上,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揉了揉她的脑袋,浅笑道:“当年,我离开重华宗以后,就四处寻找清元丹。可惜,一路上毫无收获。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一位天门宫的道友,我二人修为相当,性情相合,颇为谈得来,便相约一同兜转游历。后那道友不巧遇上强敌,我二人竭力施法才逃过一劫。道友感我之恩,恰逢梧桐秘境开启,他知我欲寻千机草换取清元丹,便使计让我替了他的名额前来梧桐秘境。谁料,秘境关闭之日却没被传送出去,这一关,就是这么多年。” 素天心消沉道:“这些年于师姐一直都在帮我打探你的消息,却音讯全无。可是我还是相信,你一定是被困在哪里不能回来。” “傻丫头。”男人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脑袋,又轻轻落下一吻。 素天心靠在男人怀里,静静地向他诉说起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有开心的,有悲伤的,有奇异的,有惊险的…… 男人搂着她,耐心地听着,偶尔应上一声。 正当素天心说得起劲,却觉得胸口热热的。素天心奇怪地正要伸手过去,男人却抓住了她的手,浅笑着说:“然后呢?你飞升仙门了?” “哪有!我本来也以为一人得道,鸡犬都能升天,结果就被一个声音给震醒了。醒过来,还是在溟水之精的肚子里。一切,都只是一个梦。”素天心说话时神情却无悲无喜,对一切看得都还透彻。 慢慢地,也忘了胸口的灼热。 直到“叮”地一声,素天心低头,便看到自己一直戴在颈上的浅绿色小香囊不知何故掉了下来,松开的抽绳里,露出一块玉牌的一角,灰扑扑的。 素天心怔了一下,看了一眼男人,男人温和地朝她一笑。 素天心低下头,哆嗦着手指,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捡起香囊,掐白了指尖将香囊攥在手心。一滴泪无声无息地渗进泥土里。 素天心抬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说:“师兄,我喜欢你。” 男人愣了一下,温柔的说:“傻丫头,我也喜欢你啊。” “你等我。” “什么?”男人刚想问你说什么,突然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素天心。 胸前,一把剑穿胸而过。血自剑尖滴下,一滴,又一滴。 “活着,等我去找你。” 泪痕自眼角留下。素天心闭眼,拔出沾了血的长剑,往自己胸口戳去。 “吼~”一声凄厉嘶哑的惨叫。 素天心再睁开眼时,就见一株连根拔起的蒲公英幼苗在地上挣扎翻滚着。 素天心先去看了一下在软趴趴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两兽两蛾,见它们只是灵力耗尽昏迷了过去才稍稍放心。 转身看着仍嘶吼着在地上扭动着根须的诡异的幼苗,心有余悸。 素天心将灰扑扑的玉牌攥在手心,如果不是看到了它,她怕是还沉浸在幻境之中不能自拔,无声无息之中被那妖物吸尽血肉精元,就像那大蛇一般。素天心瞥了眼不远处的暗青色灰烬。 把香囊重新挂回颈上以后,素天心自胸口掏出那枚依旧散发着余温的雾息石,虔诚合手,落下一吻。它又救了自己一命。 地上的妖物却在素天心拿出雾息石以后,嘶喊地愈发凄惨。甚至拼命挣扎开始往那条还未消失的空间裂缝挪去。 素天心对那妖物警惕颇深,就怕它是示敌以弱,在引她上钩,也不敢轻易上前。 不料,那妖物刚挪到空间裂缝边时,那黑寂幽深的竖眼竟先一步消失了。妖物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转身发现素天心正一脸警惕地看着它,倏地就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素天心依旧小心翼翼地警惕着。 那厢,红色巨蛤却是四肢一弹,有了苏醒的迹象。 大家伙瞪着浑圆的眼珠,疑惑地左右看看,然后颇为失望地鼓起气囊,发出消沉的咕咕声。看到素天心正背对着自己站在不远处时,一个长蹦,就开始咕咕地叫唤起来。 素天心闻声转头,就见大家伙一脸委屈的“诉说”起来。 十多载相处,加上大家伙灵性十足,素天心很是容易地听懂了它在说什么。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好多好吃的大鸟,吃得好饱。然后又委屈地朝着素天心露出圆滚滚肥乎乎的大肚皮。 素天心知道它这是想叫自己看,事实上它饿得肚皮都瘪了。 素天心嘴角抽了一下。 不过她隐隐猜到,那幻境应该是心底的渴望。之前恍惚中闻到的香气唤起了内心的渴望,然后陷入自己编织的梦里不能自拔,直至被那妖物扎根于心口,啖尽血肉而死。 而后,嘶嘶小蛇醒后“告诉”素天心,它变成了一条巨蟒,一口吃掉了暗青大蛇,拯救素天心于危难之际。 素天心听了以后,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她发现,在幻境里,每个人都保持着一种或是失而复得后的喜悦,或是梦想成真后的满足里,神情满足而放松。但是凭借那妖物的本事,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那么只能说,这种血肉才是它所需要的。 只是不知道,那妖物的香烟最大能够产生多大的迷幻效果。 这么想着,素天心转头看向那妖物,却见原本那妖物倒下的地方如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素天心心中一紧,暗道:“该死!果然有诈!” 立马祭出飞鸟衔草环小心戒备,然后向四周探查。 却见一棵血红色的小苗株做贼一般踮着根须,轻抬轻放,小心翼翼得正往一旁茂密的草丛中挪去。 仿佛是感觉到素天心的视线,一僵,马上又软趴趴地蔫倒在地上,好似枯萎了一样。 素天心不明所以,一边小心戒备,一边慢慢地靠上前。 突然,素天心觉得眼前一黑。 素天心来不及悔恨自己居然大意地又中了计,就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 无尽黑暗中,一株万丈高的血红色巨大蒲公英摇曳着。虚空风暴对它来说,恍若只是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风。那一盏盏巨大的血色蒲公英种子,仿若被风吹散的柳絮,随风飘荡起来,向四面八方散去。 素天心看着向自己飘来的种子,心惊胆战,冷汗直流。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幻境,一切都是假的,一切皆为虚妄。但那如山倾倒的威压却让她的自我暗示没有丝毫作用。这绝不会是她心底的渴望。 直到胸口传来的热意慢慢温暖了全身,眼前黑暗一退,素天心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瘫倒在地上。 “嗷~” 与此同时,那作怪的妖物也是一声声嘶力竭的凄啸,只见它的根须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焦黑,由根部慢慢直上,仿佛是被点燃的导火线。 素天心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才虚弱地爬起身,站立不稳地倚在大家伙的身上。看着大家伙担忧的眼神,勉强扬起一丝笑容朝它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然后,看向那正软在地上耷拉着嫩芽,用小叶片轻抚着自己已经被灼焦的根须抽噎着的妖物。 察觉到素天心的视线,那妖物赶忙用叶片护住唯一还在的小须。 第33章 那妖物只是一株草,素天心却能从它的动作里感觉到它对自己的恐惧。或许,它恐惧的并不是自己,而是…… 素天心从胸口再次取出雾息石。果然,那妖物一僵,然后慌不择路地就开始拖着仅剩的根须爬动起来。 然后,“砰”地撞在树上。 素天心举着雾息石慢慢上前。 却见那妖物的小叶片上迅速化出一张脸,惨叫道:“吼~你不要过来。” 素天心本来打算用雾息石试试直接灭杀这歹物,见它竟然还会说话,心思几转以后,又改了主意。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以后说不得再遇上这类妖物,早有防范总是好的。 “你是什么妖物?”素天心问。 “吼~” “我问你是什么?”素天心见它一点不合作,把雾息石往前递了递。 那妖物马上一缩,刚想愤怒地嘶吼,却想到眼前这蝼蚁却握着为数不多的可以克制它的秘宝,只能不甘不愿地说:“大荒之花的种子。” 素天心确定自己从未听过“大荒之花”这种东西以后,问:“大荒之花是什么?” “吼~无知的蝼蚁……。”却在瞄见素天心又有往前递那珠子的动作后,忙回道:“一种花。” “你这不是废话么?”素天心扶额无语。 “就是一种花啊。”那妖物义愤填膺地辩驳道。 “那换个问题,你来自哪里?”素天心问。 “虚空山。” “虚空山在哪里?” “无尽虚空。” “无尽虚空的哪里?” “虚空山。” 素天心也不知这妖物是真傻还是假傻,反正总结来说就是那妖物来自无尽虚空的虚空山。至于虚空山位于无尽虚空的哪里,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素天心也不打算再追问,因为她知道,弄清楚了又如何,无尽虚空不是她可去得的。 所以,她转而问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修行。” “怎么修行?” “啖肉饮血。” “还有其它修行方式么?” “没有了。” “你这么枉杀生灵不怕沾染因果业力?” “不怕。” “为什么?你修炼不就是为了得成正果么?” “什么正果?我是为了回家。” “你家不是在虚空山吗?” “对啊。” “那你不直接回去?” 素天心没想到她这么一问,那妖物竟耷拉了叶片一脸忧伤。沉默了良久,它才说:“自我们离开虚空山开始修行,就再不被允许回到那里。除非穿越三千大千世界后,得到荒母的认可,才可重回虚空山,落地生根。” “荒母是谁?”问出口的时候,素天心突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先前在黑暗中仰望的那株万丈高的巨型血色蒲公英,额头不由又开始渗出冷汗。 果然,妖物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先前不是在幻境中见过了么?”而后一脸陶醉:“那是我们每一颗小种内心的渴望。回到虚空山,扎根于荒母的足下,自此落叶生根,结束枯寂的旅途。可是在那无尽的岁月里,重回虚空山的荒子却少之又少。” “说不定像你一样被人抓了或者杀了呢?”素天心开口。 “怎么可能!”那直立起的叶片上的小脸厉声呵斥:“要不是你手中有这秘宝,你以为你能破开我的幻境?即使你能破开幻境,你能打败我?我们大荒之花是上圣外无敌的存在。” “你别激动。”素天心看着那气得发抖的叶片,安抚道。只是她那一脸的不咸不淡兼之语气平平的口吻,完全没能达到安抚人心的效果。那妖物愈发生气。 素天心无奈,将雾息石往前一递。 那妖物立马又蔫了。 这恐怕是史上最憋屈的大荒之花了。 “照你这么说,你们大荒之花就无所不能了?”素天心思索了许久,才问道。 那妖物抖擞了下叶片,狐疑地望了眼素天心,见素天心一脸坦然,不像是在套取秘辛,方才开口:“很少。” 很少?素天心疑惑,不明白它这句很少指的是什么。不是所有的大荒之花都无所不能,只有很少一部分才是。亦或是,很少有人能打败大荒之花,几乎无敌。还是那妖物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素天心心里猜测着,那妖物也没再开口,任她胡思乱想。 正因为如此,素天心没有发现妖物仅剩的那根细须在不停地变换方向。 直到一阵熟悉的香气袭来,素天心才恍然回神。这次的幻境较之先前弱了许多,那个她一直魂牵梦萦的身影甚至面目模糊,素天心明心拂袖,很容易便退了出来。 只是,原地已失去了那妖物的踪影。 素天心铺开神识自周围扫过,依旧毫无所获,最后只能暗道一声失策。 一边,唤醒还沉浸于幻境之中丑态百出的四兽,一行人背道离开,南行而去。 素天心离去很久以后,幽绿的草丛中,一颗红色的嫩芽破土而出。 随着周围的景物越来越稀疏,那青黄色的荒野在眼前慢慢呈现。素天心看着荒野尽头,天地交际处矗立着的白色远峰,取出羊皮地图一对照,大致知了了自己的方位。 这才明白过来,原先那丛林恐怕就是裂缝区的边缘地带了,因为偶尔会有游离裂缝出现的缘故,一直无人光顾。 至于裂缝区灵木不生,也是正常的。在空间之力紊乱,灵气不定的环境里,就算是再过万年,也难孕育灵物。先前遇到的那条暗青大蛇,恐也是早年哪位采药弟子遗落在此,不知年里吞了无数灵草元果,才有此修为吧。 接下来两日,素天心一行都在足不点地地赶路。素天心偶尔也有采到几株灵草,约莫百年份的样子,但因为都是些外边易见的低级灵草,灵气蕴纳也有限,百年份的与五十年份的,效果其实丝毫不差,虽说对素天心来说也能换上几个灵石,但距离兑换筑基丹,还远着呢。 素天心来前姜河曾与她说过,高岭雪山深处的一处溪谷寒潭中,孕有一株稀罕的三阶冰叶心水并蒂莲,当年他来时正逢结子,取了那两盏莲蓬约有三十枚的莲子以后,也没将它拔根取走,献于门派。 如今若是无人捷足先登,想必又有一轮莲蓬可取。其它运气再好些,寻到几株百年份的三阶稀罕灵草,换颗筑基丹也是足够了。 到了高岭雪山以后,素天心仗着自己冰灵根对冰系灵气感应敏锐,直往灵气浓稠的地方找去。中间也有遇到过几个人,不论修为高低,素天心都主动避开,省得多生事端。 秘境开启的第四日,素天心兜兜转转来到一道冰瀑之下。 雪山极寒,那原本潺潺的水流自高空垂下,慢慢都化成了白白细细的雪粉飘下,散落在瀑布下的寒潭之中,波澜不惊。 素天心看着寒潭中央盛开的玉白并蒂莲,心里一阵失落。 这应是姜河所提之地,可惜那冰叶心水莲如今却正处花期,还未结子。虽然冰叶心水莲花也可入药炼丹,但价值却要差上许多。 正当素天心犹豫不决是直接取花还是再多等两天看看的时候,一直散开的神识发现有两人快速朝这边靠近。那两人明显修为高于自己,刚才离体神识料也已被发现,如真要对自己赶尽杀绝,此时逃也不行了。 素天心如此一想,果断取出兽牌收起四兽。转眼看了一眼并蒂莲,快速折取下一朵之后放入玉盒,其余一朵却是来不及了。 而后以冰灵气裹身,迅速钻入寒潭之中,收息敛气。也多亏此处冰灵气充裕,才能容素天心这般鱼目混珠。 下一瞬,两个白衣持剑修士便突然出现在寒潭边。 其中一人蹙眉,散开神识往周边一扫,却毫无发现,正心里疑惑,先前发现的那个练气十层修士不知怎的竟突然消失了,难道是有秘法遁术不成。 而另一个剑修视线不着痕迹地瞥过寒潭中央独立的一朵冰叶心水莲,眸光一闪,然后,停在寒潭不远处的一株红芽上面。 杨轩探查一番,确定周围无人的时候,才转眼回看与自己一道来的卫云深,却见它正好奇地打量着一株红芽。 杨轩皱眉,不放心地又是神识一扫,确定那仿若是鲜血滴落白雪中的红芽毫无灵气,只是凡草一根,才松一口气。 收回神识的瞬间,却突然发现卫云深神色闪动。 杨轩心中一紧,随即镇定自若道:“这冰叶心水莲被先前那人采掉一株,如今只剩一盏。为兄先前承卫师弟出手,也得了不少好处。这朵冰莲还是卫师弟取吧。” 第34章 卫云深心里疑惑杨轩这番怎如此大方,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拂袖抱拳,作了一揖,道:“那云深就谢过杨师兄美意了。” 说着,便踏水而去,停于水中央,取出药剪,小心翼翼地摘下莲花,收入玉盒。 杨轩知道这一冲突算是被自己大而化小小而化了了,不过心里又有些愤怒和不屑:“没想到卫云深竟是这种见利忘义的小人,亏自己先前与他相好,引为知交呢。” 看着面带笑意,喜不自胜的卫云深,杨轩更是气愤,心里想着待会儿找个什么理由与他分道扬镳的好。 谁料,一道剑光突然闪过。 杨轩险险避开,急转身看向还立于水面之上的卫云深,此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把出鞘的剑。 “卫师弟,你这是做什么?”杨轩忍下脾气,质问道。 “杨师兄先前得了这么许多好处,筑基丹怕已经是囊中之物了。可师弟我还差了些呢。接下来杀戮会越来越激烈,师弟我可不想卷进筑基期师叔的争夺中,只能从师兄这边‘借’些了。呵呵。”卫云深冷眼看过来,嘴角挂着阴鸷的笑意。 “卫云深,你别不识好歹。先前不与你计较,是念我二人之情,你真当我杨轩是个软柿子好捏不成!”杨轩义愤填膺地呵斥道。 “是硬柿子还是软柿子,咱们耍耍就知道了。”说着,卫云深便御剑攻了过来。 杨轩拔剑迎上。 两人都是练气十二层,不过杨轩却已入大圆满多年,只差筑基丹炼气筑基,而卫云深却刚入练气十二层,两相比较,自是差上许多。 但杨轩却越打越心惊,卫云深修为虽是不足,但灵气却极为充裕,这般打斗下来竟没丝毫力怠之相。而且剑气诡异,剑法诡谲,隐隐还有一种阴毒之气缠绕,防不胜防。 杨轩敢肯定,这绝不是天门宫的心法内功与剑诀,甚至不是道修之法,更像是魔修的东西。而魔修之物向来阴险歹毒,杨轩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会凶多吉少,一咬牙,取出自己早前花了二百灵石买下的一枚雷火丹,向卫云深掷去。 卫云深急退,却没想这丹丸威力如此之大,一个不慎,半边身子被雷火之力灼伤。正忍痛退开,却见杨轩的灵剑又攻上来,忙求饶道:“师兄,饶我……。”一命。 话还未说完,却被一剑刺穿丹田。 卫云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倒下了。他死都没有想到一贯心胸坦荡豁达大度的君子剑杨轩会这么不留情面的下此狠手。 而此时的杨轩已经再没有原本的温润神情,有的只是一脸狠戾。他疾走到卫云深的尸首旁,不放心地又持剑往他丹田处戳了几剑,温热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他的白衣上,他却浑然不觉。反而是扔下剑,疯狂地翻找起卫云深的储物袋,直到找到一块不起眼的玉简,喜不自胜地哆嗦着手贴于额头。 “……老夫当年纵横玄九界,罕逢敌手,诛天剑诀之威,谁人不晓……却被困于着小小东华界,可悲……留此剑诀,传承我脉……有缘人得之……。” “哈哈……。”杨轩攥着玉简,笑得癫狂:“三古诛天剑,哈哈……化神!化神有望!” “卫师弟,你在看什么?” 卫云深一脸警惕,却又有些疑惑:“师兄,你没看到?” “看到什么?” “看到什么?”杨轩莫名其妙。 卫云深暗中观察杨轩的神情,见他虽是一脸隐晦,但视线偶尔闪过,也是瞄着寒潭中央那株三阶冰叶心水莲的。 卫云深心里暗自鄙视:“还君子剑,当真是浪得虚名。这一路上也不知得了多少好处了,却还这般贪婪成性。”这么想着,垂眼看向脚边如同枯草一般金根菩提草,面色如常,心中却窃喜:“果真是十阶神草,竟这般了得,非常人可见,定是天赐我机缘。” 而后一脸谦恭地面向杨轩说:“小弟我这一路上多受师兄照拂,这盏冰叶心水莲师兄拿下,也是实至名归。” 杨轩脸上喜色一闪而过,仍然谦让道:“师弟这话怎说的,我二人同属一门,交情不浅,理应相互扶持。” 卫云深知道这是杨轩一贯的做派,不过是为了搏一个好名声罢了,真正大利当头时,什么交情扶持都是虚的,不过嘴上仍说:“杨师兄大义,师弟就更不能贪得无厌了,还是归师兄的好。” 两人又是一番言辞推让,最后杨轩见卫云深这般上道,才说:“那为兄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便飞身踏临水中央,小心翼翼采取冰莲来。 而卫云深也趁着这段时间快速地将金根菩提草摘下收好。 而后两人各怀心事地找到一处荒凉僻静之地呆了两日,最后一日下午,才小心戒备着前往传送阵。 那时候风波渐平,他二人虽是练气期顶尖,在一群筑基期之中却是毫不显眼。二人有惊无险地完成了这次梧桐秘境之行。 杨轩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枚筑基丹,卫云深虽是不够兑换,但因为有了金根菩提草之故,心里也不气馁,只是面上依旧作出一番颓丧之色,耳中听着杨轩假仁假义地说着劝慰之词。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卫云深迫不及待地就取下一片金叶含于舌下,然后开始闭关修炼。 仅仅半年,居然就成功筑基,而且还于筑基之时感悟锐金剑意。剑之所指,无悔;剑之所向,披靡。一剑既出,万法皆破。 进入内门后,因为善与人交,剑法卓绝,在内门之中也是名气渐长。后来于一次内门****之中名列第三,正式成为内门翘楚之一,还被元婴真君乌不悔所看重,收入门下。并承诺于他,只要两百年内他能金丹有成,便将爱女乌云姗嫁于他为双修伴侣。 卫云深自此闭关苦修,在金根菩提草的辅助下,只用了百年便炼液凝丹。在他受封为天门宫长老真人之日,也是他迎娶乌云姗之时。东华界万门来贺,风光空前。 此后他夫妻二人结婴化神,笑傲天地间。 素天心盘身坐在潭底,浑身冰冷泛蓝。 本来她还在困惑为何寒潭之上一点动静也无,甚至视线穿越幽深的冰水,依旧能看到那株摇曳着的冰叶心水莲破碎的虚影。 “难道是那二人是筑基修士?”素天心猜测着。在她看来,即使是筑基修士也不至于看不上一株三阶的稀罕灵草,除非他们存了和自己一样的心思,准备等着看看是否能等到花落结子。 这般一想,素天心叫苦不迭。 自从躲于寒潭底之后,因为收息敛气,她自身的灵气原先消耗并不快。但她却低估了这寒潭之威。一般寒潭也就是冰灵气浓郁之地而已,而此潭却是不知年里冰气沉积,液化为水,形成的寒气之所,那冰寒之力已近乎实形。 素天心呆在水里的时间愈长,灵力消耗愈发的快。因为不知水上两人如今是何打算,素天心不敢上岸。就怕得个埋身潜伏,窥探觊觎,欲行黄雀之事的名声,被倒打一耙。 无奈之下,她只能慢慢引导寒潭之中的冰灵气入体,化为己用。 只是没料到这冰灵气却并不似一般天地灵气,进入经脉以后依旧我行我素,结果就是素天心完全不能将之炼化,一股无主之气开始在她体内经脉中四处乱窜。 素天心收敛心神,不敢大意,以残余灵气护住丹田的同时,分出一小缕灵气去与那冰灵气纠缠。 那冰灵气却是傲慢之极,理也不理那小缕灵气,直接就冲丹田而来。 素天心一急,将那小缕灵气化为大嘴,直朝冰灵气啃去。 结果还真被这异想天开的一笔策反了。 素天心看着那膨胀了一小些的灵气,又驱它往冰灵气啃去。 冰灵气先前吃了小亏,哪里还敢大意,素天心的灵气没靠近,就被它直接一口吞下。 素天心也不气馁,打算再分化出一缕阻挡。却没想那冰灵气几下翻滚,竟将先前吞下的灵气又给吐了出来。 素天心不明所以,又让灵气化成大嘴啃咬上去。冰灵气一闪,却被素天心后来分化出的那缕灵气一口咬中。 几番对峙下来,素天心看着越来越小的冰灵气,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那冰灵气极为纯净,完全容不下素天心的灵气。但素天心的灵气一旦吞噬冰灵气,却马上能化为己用。此消彼长,那缕冰灵气最后不甘地化为素天心体内的一部分。 第35章 找到诀窍以后,接下来素天心不时地引入一丝冰灵气,分而化之。 这般下来,虽然灵气增长不多,却极为耐用。素天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天地灵气也有高低等之分。而这冰灵气在品级上就远胜于她一般修炼时候的灵气。 素天心这厢正玩得欢乐,却不知在自己把别人当成盘中餐的时候,别人也把她当做了碗中食。 幽深的寒潭底,一股颜色比之冰水更深的水流划过,无声无息。 素天心刚又磨完了一轮冰灵气,正想继续的时候,背后突然升上一股寒气。她直觉不妙,不顾一切发力就往水面上去,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束住了脚踝,一扯而下。 一条冰冷柔软仿若蛇一般的物事划过她的脚踝,沿着她的腿盘旋缠绕而上,停在她的腹部。一股黏腻冰冷的感觉迅速地笼罩了素天心的全身。 素天心发现,她丹田中的那团原本缓慢运转着的灵气球突然急速转动起来,灵气不可抑制地向体外泄去。 素天心大惊失色,脸色一片惨白。 那团灵气球不是别物,正是素天心通过修炼炼化的灵气本源。那灵气球若是浓郁到可以液化,便是筑基之时。而现在,那团灵气球正在飞快散去,这对于曾经有过一次经历的素天心来说,更是恍若噩梦。 素天心屏气凝神,试图阻止灵气球的扩散,却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练气九层,练气八层,练气七层…… 修为一步步地在倒退。 素天心依旧惨白了脸色,但是人却已经平静了下来。当她发现自己的灵气都是被寄在腹部上的那团鬼水给吸收以后,灵器法术一股脑儿全朝那边轰去。 但那鬼水却丝毫不惧,被打散了就慢慢聚拢,只要有一小滴水寄在素天心的腹部,她的灵气依旧还会消散。 到了只剩下练气二层之时,素天心心里一阵绝望。 “我还有重来的机会么?”素天心自问。 她不甘心。 脑中突然划过先前灵气慢慢吞噬冰灵气的场景。 那鬼水既然噬她灵气,必也是灵体。素天心想。 当境界快从练气一层跌落时,素天心咬牙,然后便抓起腹上的鬼水。 鬼水从指缝间滑出,素天心自是不会让它逃脱,运起残余灵气附于手掌,抓过鬼水就直接吞下。 而这,也仅仅发生在一瞬间。 吞下鬼水的一瞬间,素天心只觉脑中一阵剧痛,一些模糊的记忆闪过。 黑水粼粼的寒潭底不见天日,南国侯府已经遗忘的记忆,独自于无边枯寂中流淌,重华宗千雨峰往事历历在目,静静仰望自水面来去的人影,十年杂役含辛茹苦……最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一张女人的脸,琥珀色的双眸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然后平静而坚定。 她是谁? 我又是谁? 七日后,所有活着的天门宫弟子都聚于秘境传送阵旁。不多时,一阵星光投下,一片一片的弟子随之消失。 小红芽在寒潭边又守了三日以后,虽然心存疑惑,但最后还是搭着最后的星光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没有谁知道,在高岭雪山的某个溪谷,有一塘寒潭。芥子无日月,寒潭中的冰莲却结束了漫漫花开季。当玉白冰洁的花瓣渐渐凋落,晶莹剔透的心水莲子逐渐丰满,饱满圆润,譬如珠玉。 而顺着莲枝,绕过莲藕往下追溯,在那黑幽幽的冰泉寒潭底,则沉着一具女人的尸身。浑身幽蓝冰冷,不胀不腐。就如那居于海底的娜迦妖族一般,似乎只是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秋去冬来,年复一年,她却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十二年后,空雪山脉梧桐山前。 一袭白衣,身负长剑,男子立于山前,神色一派平静。周围有人经过,或是面带惊奇地道一声“师兄”“师弟”,或有作揖恭敬地称一声“师叔”。男子也只是淡淡地点头,云淡风轻。那些人却是习惯了一般,面色如常。更甚者一脸激动,想要上前攀谈,却被身边的人扯住,摇头示意。那人只得不甘作罢。 当年圆润的面庞,如今瘦削下来。褪去了稚嫩腼腆,留下的则是坚毅果决。原本清亮的双眸,渐渐沉敛,幽深而平静。 这是一个真正的剑修,不事张扬,风华内敛,却无人会忽视他的存在。就如,剑,锋芒不露,观气却知深浅。 鲍轻棠站在秘境前,静静地等着开启之时。脑中则回想着那句:“如果……就把她的尸身带回来。” 姜河当时的表情很平静,但鲍轻棠却知道他内心曾经的沉痛和自责。 十二年前,那人没有回来。他二人又在梧桐山苦等了一月,才恍然,她再也不会出现了。就在那一天,他们失去了同一个挚友,一个能谈法论道,交心交底,在今后的修途中可能再也遇不上的知交。 相比于鲍轻棠的哀恸,姜河还有太多的自责。那日素天心的犹豫不决,自己以筑基丹相诱,素天心走前的惴惴不安,仿若诀别的托付,姜河发现自己无意中仿佛明白了什么。 那一年,他没有闭关筑基。再一年,他依旧没有闭关筑基。那件事,已经成了他的心魔,他已经静不下心来安心修炼。 直到原本闭关三年的萧逸在五年后出关,才一语点破个中奥妙,姜河才开始闭关筑基。 而就在姜河闭关的第二年,年仅十七岁的鲍轻棠筑基成功,了悟木之萧飒剑意。无边落木萧萧下,风烟萧飒满僧窗。秋之寂寥,剑之悲怆。 天象异变,甚至惊动了坐镇无量顶的六位元婴真君。一番博弈较量之后,元婴巅峰修士乌不悔自爱女乌云姗之后,破例再收一徒。此事当年不知羡煞多少旁人。但故事的主角却一派云淡风轻,并无甚喜。 原本腼腆乖巧的少年,已然在不经意间悄然长大。 再一年,姜河出关,悟风之无形剑意,拜入同样修行风之无形剑意的元婴真君万长青门下。 那一时,只道天门宫天才辈出,风光空前,隐隐竟有成为五大宗魁首之迹象。 事隔一十二载,当那团仿佛幽幽夜空,星河璀璨的巨大光团再次出现于眼前时,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平静面对的鲍轻棠,心中仍然闪过一丝恍惚。 真相如同即将被揭示的棋面,那被埋藏的伤口隐隐作痛,似乎在等着他揭开旧疤,挖出所有的糜肉,还她一个雨过天青。 梧桐秘境,一人一生只得进去一次。但对于身后有元婴真君为师的鲍轻棠来说,秘境的奖励显然不过尔尔。所以,他来此地,只为解开困扰两人十二年的谜团。究竟是生是死,如果活着为何没有出去,如果死了是惨死他手还是不慎遇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因果相生,业障必还。 就在鲍轻棠奔袭各处,寻找踪迹的时候,原本如同死水一般的寒潭之中,也发生着变化。 寒潭底,一个水泡升起,接着又一个。伴随着一阵呛水声,一溜水泡划过。 原本死去的女尸,突然睁开了双眼。 琥珀色的双眸先是无神,慢慢灵动起来。 在一阵手忙脚乱的瞎扑腾之后,女人发现自己似乎善水,于水中也并不显得难受,才放松了身体,任她自己如鱼儿一般划动着。 然后,就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般,乐此不疲地游动起来,接连变换着姿势。在发现自己能毫无压力地完成这些动作时,得意地扬起了嘴角。 旱鸭子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会游泳了,没什么比这更惊喜了。 女人玩够以后,慢慢地往水面游去。却在发现周遭的环境以后,一阵愣神。然后缓缓地低下头,看着水中的倒影。 而这时,鲍轻棠按着姜河的指示,刚刚踏足高岭雪山。 高岭雪山溪谷绵长,雪瀑无数,以鲍轻棠筑基之资,也在山里转悠了好久,才寻到一个似是而非之地。 寒潭冷清,上悬冰瀑,溅雪弥烟,分明是姜河所描述的样子。只是潭中央,并没有什么怒放的三阶冰叶心水莲,甚至于灵气全无,一潭死水。 而潭边厚厚的积雪上,则有一排清晰的脚印向外延伸开来。 鲍轻棠踏雪飞身上前,一看之下,眉眼间闪过喜色。这分明是一个女人的脚印。而且按着脚印深浅来看,应该也就不久。 鲍轻棠正要顺着脚印追去,放开的神识却又有了意料之外的发现。 第36章 身后负着的那把色泽黯淡的无鞘黑剑“噌”地一声飞出,气冲霄汉,而后就这么直直地从天而坠,插于雪中,雪浪被剑气掀得翻滚四溅。 鲍轻棠并指一点,剑归原位。 而雪地里,却露出了两件白衫,衣服上各搭着一把灵气全失的飞剑和一个储物袋。 鲍轻棠走近一看,脸上一片淡然,眉头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没有尸体,甚至可以说是尸骨全无。 秘境之中,多得是同门相残,那也无非是为了夺宝。可是,如今储物袋却好好的还在这里。鲍轻棠御气招过一个储物袋,打开一看,灵草不少,足够兑换一颗筑基丹了。 是有人故布疑阵?鲍轻棠心里猜测。 不过,很快,他就推翻了这个论定,因为他完全看不出这里面可以有何玄机。 那么,就应该是纯粹的被杀了。可是,有谁杀人毁尸的前会多此一举的去扒了对方的衣服? 鲍轻棠俯身拎起白衣,衣服很完整。一抖,一小些灰白的粉末飘出。 他又拿过另一件白衣,同样在它上面发现了这种灰白的粉末,只是颜色还稍深一些。 鲍轻棠手指捻起一撮,一捏一嗅,也没辨别出来是什么。 神识倒是发现身后有人过来。转头看去,瞳孔微微一颤。 一个穿着天门宫白色束身剑服的女子以手支膝,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发髻散乱,衣衫狼狈,甚至手里还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野果。 女子见鲍轻棠目光直白地望向自己,也不害羞,大方地露出一个笑容,说:“先,哦,敢问这位兄台,可知这是何地?我在这边,小女子在这边绕了半日,走来走去却还在原地。刚听见这边动静,才忙着找过来,不知兄台可晓得怎么离开这里?” 熟悉的声音,生涩的语气,还带着一股奇怪的调调。鲍轻棠听在耳中,说不出的别扭。原本兀自激动的心情也意外地冷静了下来。 寒潭失灵,不见的尸体,奇怪的粉末,重现的故人…… 鲍轻棠眼中闪过狐疑之色,心思一转,面色淡淡地问道:“你是哪个峰的弟子?” “什么哪个峰弟子?”女子一愣,反射性地问道。而后才恍然回过味来,在发现眼前男子的衣服似乎跟自己的相似后,僵笑了着说:“那个,那个……。”眼睛瞥过自己手中吃了一半的果子,精光一闪,颓然道:“我不记得了。” “嗯?”鲍轻棠疑惑出声,语气温和了许多,甚至带了些关切:“怎么回事?” 女人垂着头一脸难过,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醒过来的时候,就躺在那边的树下,手里还抓着这颗野果。可能是先前从树上摔下来的缘故,头到现在还有些晕乎。”说着,还虚弱地按了按太阳穴。 “你过来,我帮你看看。”鲍轻棠说。 女人奇怪地看了一眼鲍轻棠,而后缓缓地走到他身前。 鲍轻棠抓住她一只手臂,灵气慢慢探查起来。良久,才面色平静地说道:“无碍。” 女人则是一脸好奇。刚才那人替她诊断时,只觉浑身神清气爽。难道这个世界的医术竟如此神奇? 鲍轻棠问:“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女人低头一番苦想后,方说:“不记得了。你可以暂且叫我秋宁,一叶知秋的秋,宁静致远的宁。”李秋宁。 然后转头问鲍轻棠:“兄台怎么称呼?” “叫我鲍师叔即可。”鲍轻棠淡淡道。 “噗……鲍师叔?我看你年纪比我还小,居然敢称……。”李秋宁笑得夸张,却见鲍轻棠神色不变,只是静静地直视着她,她才收了笑说:“你说真的啊?” 鲍轻棠没与她废话,转身即走。 “哎~你等等我呀。”李秋宁刚从这人真得已经师叔级别的震惊里回过神,却发现那人竟然走远了,忙追过去。 之后二日发生的事,则完全颠覆了李秋宁二十八年的世界观。 御剑飞行,瞬息万里。翻云覆雨,陆地仙人。一个存在于传说故事中的世界,慢慢开始呈现在她眼前。 她说不亢奋,那是假的。可是在心潮澎湃的同时,她心里又是担心的。 她的身体是谁的? 为什么会死在水底? 是有仇人吗? 仇人厉害吗? 在发现她还活着以后会不会再动手? 她这个外来者的身份会不会被人发现? 在这种又是希冀又是惴惴不安的心情里,她跟着那位鲍师叔在那个刻满了乱七八糟图案,像是鬼画符一般的巨大石面上,枯坐了整整三日。 直到第四日,越来越多的白衣弟子赶来这边。 李秋宁坐在地上,打量着周围的人群。男俊女美,皆是身着白衣。只不过有人精气神足,衣冠亮丽;有人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大多人来了,便找地坐下,互不打扰。有些人注意到她的视线,目光冰冷地回过来,却在注意到他身旁一直闭眼打坐的那位鲍师叔以后,便移开视线,不再理睬她。 当石面聚满了人群,李秋宁刚想问鲍轻棠“这是在做什么”,一阵星光便先于她的话投了下来。 日暮黄昏,正在佘山山阴打理药园的姜河心有所感,抬头望向西北方向。 一只青竹纸鹤扑腾着小翼停在姜河身前。 姜河取过,催动体内灵力。 “师兄,师姐尸身我已带回……。” “师兄,师姐的尸身我已带回。只是如今她尸身为人所占,我不知那人是借尸还魂,还是强行夺舍,但我绝不允许师姐死后,身体还不得安息。我回无量顶后会寻师傅讨要摄魂之法,还师姐安静。至于那夺舍之人,说话不尽不实。我原本担心她利用师姐身体为害,却发现师姐身体有异。她已筑基,体内灵气却丝毫不存,我引灵气渡入,也全无反应,料那人也不能动师姐遗物。我暂将她安置于无量顶殊华苑。我一切安好,师兄勿念。” 音尽,那青竹小纸鹤闪过火光,瞬息焚成灰烬。 姜河依旧一张冷脸,无悲无喜,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良久,他拿起药锄,继续小心翼翼地料理起灵植园。 药园的某个角落,一株血色的小草迎着山风摇曳,三片色泽饱满亮丽的小红叶欢快地摆动着,艳如骄阳。 殊华苑。 李秋宁看在眼前白墙环护,檐牙高啄,玲珑精致的院子,院中央一株双人合抱,枝若垂柳,却开满朵朵白色小花的的白人柳,仿若梦里。 前一刻,她溺死水中,下一秒,她于一个可飞天遁地能探幽寻秘的仙幻世界里重生。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熟悉她的这个新身体。 “你要功法?”鲍轻棠蹙眉。就在刚才,这个女人托了殊华苑的使婢引她来到他的乌啼阁,竟向他讨要起功法来。 “是啊。说不准这能让我早些恢复记忆,免得叨扰师叔。”李秋宁低头垂眼,一派恭敬仰慕之色。 可惜,鲍轻棠完全不信她的这番说辞。正当他准备随意给册入门功法糊弄于她时,一个冷冰冰的女声自园外传来,却好似近在耳边:“鲍师弟,可在?” 李秋宁听到声音的时候,只觉寒冬腊月,飞霜暴雪之感迎面扑来,整个房间冰若寒窟。 鲍轻棠拂袖,替她挡去冷意,方对着门外说:“师姐请进。” 下一瞬,一个形销骨立的身影就出现在屋内。 乌云姗一脸淡漠地瞥过还心有余悸的李秋宁,转头看向鲍轻棠,冷硬地说道:“师弟有客?” 鲍轻棠道了一句“师姐稍等”以后,便伸手从书架上随意招了一册功法,递给李秋宁,说:“你今日先离开,有事下次再说。” “是。”接过书册,素天心偷偷望了一眼乌云姗,才不甘不愿地离开了。出门以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心里更坚定了要强大的心。 却不知,她面上闪过的所有挣扎怨愤痴缠,都看在门后两人的眼里。 “是为了她?”没头没脑的一问,鲍轻棠却知道她所指何事,轻轻地点了点头。 “神身不合,运气而已。”乌云姗淡淡道。以她的本事,一眼便能瞧出这人是野魂强占人身。魂魄和身体明显不合,能不相斥崩溃纯属运气好罢了。 鲍轻棠蹙眉,“所以我在担心这样下去会提早毁了素师姐的尸身。” “摄魂之法,太伤功德,乃我辈道修大忌。”乌云姗言下之意依旧是劝他再多等些日子。只是这般关心从乌云姗冰冷的口气中听来,说不出的僵硬。 第37章 鲍轻棠摇头,坚定道:“此事耽误不得。魂魄离体,身体却依旧活着,会耽误素师姐错过重入轮回的最好时机。” 乌云姗不再多言,手中多出一本黑封的薄册,随手扔于桌上,闪身离开。 李秋宁回到殊华苑以后,遣退使婢,就回了房间。她心不在焉地将功法搁在一边,就坐在藤榻上怔怔出神。 无论是乌云姗那冰冷不屑的眼神,还是自己蝼蚁一般的卑微无力,都让她心头不甘。 她是天之骄女。即使前世生于平常人家,亲母早殇,继母不亲厚,父亲重男轻女,偏疼同父异母的弟弟,在这种情况下,她依旧靠着自己的努力,读上了一流的大学,毕业后进入大企业寻了份前途无量的工作。这是一个讲述平凡女青年积极向上,超越自我的励志故事。当然,如果忽视掉其中某个金主的作用的话。 虽然那日游艇出海时因为一桩意外自己溺死海中,可是下一刻的重生让她知道,这是上天为她打开的一扇更广阔的大门。 一世富贵又如何,最终还不是一抔黄土一场梦,哪比得上逍遥天地,万世长生。 这么想着,李秋宁迫不及待地取过一旁的功法,磁青纸面上书“坐忘诀”三字。 翻开书面,赫然是“坐忘无我”四个大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堕肢体,黜聪明,离行去知,同于大道,此谓坐忘……。” 李秋宁不知此话何意,惟盘腿闭目,五心向上,在心中默念起这段话来。枯坐了一下午后,却毫无所获。 第二日,第三日…… 终于,在五日后依旧不能明白其中所谓的“心不动故,行都泯故”是个什么意思。一番思虑后,她将功法拆乱打散,寻来几个使婢杂役,分别询问他们是否明白这些句子可是何意,杂役使婢皆摇头口称并不识字。 这般下来,李秋宁毫无所获。而且,在李秋宁无知无觉的时候,她的这番动作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本来她由鲍轻棠无故安置在殊华苑就已经引起不少注意,如今更是上至筑基金丹,下到杂役使婢,都知道殊华苑有个女修在向凡人询问道法之事,一时引为笑谈。 素天心慢慢行走在黑森林中,茫茫不知多久。 原本焦躁不安的情绪,也随着时间过去,渐渐平静下来,心中一片安宁。路还是那条路,却没了原先给人的那种无边无际的感觉。每走一步,素天心都觉得随时可能走出林子。 林子里只有一条路,不宽不窄,仅容一人通行。林子中只存在一条路,无论素天心走向何方,最后都会回到这条路上,继续向前。 当黑森林渐渐退去,一条大道开始出现在眼前。路上三三两两走着各色身着异服的人,没有人说话,都在埋头赶路。 素天心向后望去,原本那片她不知呆了多久的黑森林不见踪影,大道四周宽广空旷,一目望去,只见天地相接,一览无余。 素天心想找人问路,却无人理睬于她。 “快走,快走,要赶不上了。”有声音催促道。 素天心却没见到说话之人。 低头,一颗生着两条小胖腿,挥舞着碧绿的叶子,浑圆晶莹的白萝卜急匆匆地从自己身边跑过。 “请问……。” 素天心开口,还没来得及问话,白萝卜精已经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走远了。 她心中一急,正要追上去,却发现这一步自己竟怎么也迈不开来。两脚之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怎么也到达不了。 素天心恍然,很多原先没注意到的细节此时慢慢在脑中回复。往身边看去,才发现周围的人行路也是有快有慢。快的几步之间就消失在素天心的视线里,慢的走了好久却也是原地踏步。 素天心运起观气术看去,周围所有景象皆都消失,天地之间,唯遗她一人。 正当她惊异不已之时,空中突然泛起波纹,好似小石子落入湖中轻轻荡起的涟漪,素天心的观气术瞬间被破。 她一阵眼晕之后,人群显现。周围的人依旧艰难地在赶路,神情却严肃庄重,不似在攀山,更像是在膜拜朝圣。 素天心心中震颤,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往即使对方修为高于她,观气术也只是不能窥探境界,让人深陷白茫茫的迷雾之中而已。可是,如今观气术却什么也看不到。 难道自己又陷入了幻境之中不成? 素天心心里疑惑颇多。她是记得自己先前被困寒潭,险些落得个道消身殒的下场,最后自己拼尽最后一力,食下那滩鬼水,想强行炼化它重筑道基。后来发生何事,她却又不甚清楚了。她醒来时,便已在先前那方黑森林里,而且还只是神魂之身。她不知道自己这般模样已经多久,但是先前黑森林莫名消失,现在行人诡异,素天心说不准自己这是身陷多重幻境之中还是进入了一个波云诡谲的秘地。 素天心没来得及多想,就见身前的大道石浪翻滚,渐渐堆砌成一个丈许高的石巨人。 素天心心道一声:“幻境!”而后严神戒备,以防眼前的傀儡石人突然发难。 却见那石人眼睛一瞪,不怒自威,道:“尓在施法?”声音浑厚威严,振聋发聩。 素天心见着这石巨人竟能口吐人言,心中一诧。而后才醒悟过来它是在问她话,犹疑一番,才道:“刚有施展观气之术。” “万界山禁法,尔辈不知?”石巨人严声说道,语气中尽是呵斥之意。 素天心自知理亏,不敢多作争执,遂执礼道歉道:“前辈恕罪。晚辈初到此地,不知规矩。冒犯之处,还请前辈海涵。” 那石巨人本待再说几句,突然好似看到了什么,竟粗口骂道:“你这小辈,各方仙魔佛鬼已至,青坛道场那边忙得席不暇暖,你竟还有闲心在这边打诨磨叽。事后我定要去天君大人面前参你一本。” 素天心不明所以,奇怪道:“前辈,您是否认错……。” 话未说完,就见石巨人金刚怒目,喝道:“还不快去做活!” 说罢,巨臂一抬,双臂一合,巨大的气浪直冲素天心面门,将她直掀上了天。气劲之强,以至于素天心在空中完全无法作为。 不知多久,素天心才自空中落下。 素天心本想御气稳住身形,突然想到“万界山禁法”的说辞,才堪堪停住了已经掐诀的手指。然后快速地调整了一下身体,不至于让自己摔得太狼狈。 扶着腰,搓揉着手臂,素天心从地上爬起,才发现那向山顶延伸的石阶已到了尽头。在她的身前,矗立着一座石坊。坊身朴实无华,无甚花样,只有坊额上镌“坐忘无我”四字,笔底龙蛇,浑然天成。 素天心立于坊前,只觉巍巍天道,迎面而来,触手可得。 素天心不自觉地伸出手,颤抖着手指想要上前触摸。 “道之一字,唯心而已。你这般得到的道,可是自己的道?若不是自己悟来的道,得之何用?” 熟悉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惊得素天心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竟兴奋紧张地额头见汗。听了这话,心里一凉,恍然大悟。她抬头四处张望,不见人影。 素天心却是认出了那说话之人,面对石坊,整理衣冠,而后伏身恭敬道:“天心谢过天君大人点拨。大人多次点醒天心于困顿失我之时,譬如新生,天心无以为报。” “呵。”那声音浅浅一笑,说:“你我有缘,因果已生,我且不过遂了天意罢了。况且,每次见你,观你明心了悟更深,我心亦喜。不得不说,天道不仁,却终有钟情。” 素天心听了此话,心中苦涩,面上却不显,说:“天心修途一路,磨难重重,不敢受大人天道钟情之言。反而,天心如今这般成就,皆是因为大人所赐雾息石之功。” “你是想说,所得种种,皆是因我钟情于你?” 那声音带着点笑意,素天心知道天君大人在调侃自己,忍不住羞红了脸,却依旧点了点头。 “雾息石应天道之力而生,入你手中,我最多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后你经历种种,虽过程曲折艰难,却多有所悟。你以为,道之钟情,就是那所谓的气运?世界无穷多,多少修仙者,惊采绝艳之辈古来数不胜数,它何须以气运降身,助人成仙?” 似乎是看到了素天心越来越疑惑的表情,天君接着说道:“天从不需投机取巧。既是为仙,便要助天循道法自然之责。气运在身,一心专修我道,我欲无穷大,我命由我不由天。当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天不予我,我便逆天而修。天要他们何用?” 第38章 “那天君大人为何会说天道钟情于我?”素天心疑惑。心里想,总不会是因为我太倒霉了吧? “不是你倒霉,而是你的悟性。” “悟性?”素天心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很久以前开始,她对于功法修炼就相当愚钝,这也是她在重华宗九年,也只能练上练气五层的原因。 “悟性不是看你修炼功法的速度。如果你比别人慢,只能说明那本功法并不适合你。你的悟性更多在于你对五行灵气本源的明了。” 无论是分割灵气调制幽玉昙香丸,还是因为各种原因改造法术,这种想法不是素天心独有的,但是并不是想到了就能做得到。 五行灵气是天地本源,当能够剖析本源之力时,离道就不远了。只是,踏道飞升,也绝不容易。 “那不是灵根么?”在素天心心里,修道首看的就是灵根,灵根的好坏最直接的决定了修士能在大道上走多远。 “灵根只是媒介,以灵根之资,感五行之气,观其中奥妙,悟天地法则。天道无穷妙,能修几何,各看悟性。” 至此,素天心算是听明白了。 却不知,九天宫中,正执白子与白衣人对弈的青衣人浅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这傻姑娘,这般愚钝,又这般聪慧,果真应了‘大智若愚’这话。修途漫漫,我能做的也都做了,以后修仙道上,还得看她自己。能不能有所成,就看她自己的机缘了。” “长生今日心情甚好?可与我说说?”青衣人刚落下一子,就听对身的白衣人开口。 素天心站在偌大的青坛道场之上,只觉误入仙境。 仙音袅袅,紫气缭绕。上有仙鹤于头顶盘旋飞舞,欢快鸣叫。下有仙人临风而立,超然脱俗。她原本问路的心思也不知抛到了何处。 素天心在人群中流连,看见不远处有头戴九阳巾,身着八卦广袖道袍,脚蹬一双藏蓝翘头厚布鞋的道士,有潇洒不羁之人直接将拂尘插于身后腰带之上,有清肃沉稳之人正身以肘虚脱,有豪爽豁达之人就地横卧,悬壶饮酒。往旁边看去,则是身坐金莲,着木棉袈裟,手持佛珠,慈眉善目的和尚,周身隐隐泛有五彩金光。更甚至有头生黑角,兽首人身,面目狰狞可怖,着或红或黑袍裳肆意狂笑的妖魔。 不多时,有小道士走到山巅,轻轻撞响亭中一座半人高的铜钟。 “咚……。” 广场上瞬时安静下来,各人皆拂身整理衣冠,端正面容,直身正立,神情恭敬而郑重。 青坛道场中间的道台上突然出现一抹青色身影,面如冠玉,素履青衣,端身而立。 “天君大人。”台下众人以道礼迎道。 素天心本在人群中装模作样,听到此言,猛地抬头,怔怔地望着台上之人。 青衣人浅笑,袖手一拂,道场上出现排排素色蒲团,“今日讲道,我为师,亦为友,众生无须多礼。” 众人又是一礼,方才按位入座。 素天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坐下的,等到她醒过神来时,只听旁边有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压低了嗓子,正在窃窃私语地说:“呼~这次终于得了个席位。我都已经来了好几次了,每次只差一点点,就被石胖子给丢回去了。这次试了我新研究的缩地成寸,那石胖子居然被骗过去了,没来追我,嘿嘿~” 素天心觉得自己的脸突然黑了,她发现自己无意中似乎替某人背了个大黑锅,而那人此时正在自己身边向人炫耀。 “吱吱~你好厉害,我是偷偷在金莲子的坐骑金莲下啃了个洞,你看,门牙都磨没了一颗……。” 素天心额角抽搐,转头看去,原本还黑着的脸就僵掉了。 她身边压根没有什么人。左边的两个蒲团上,一个白白圆圆的萝卜头和一只灰不溜丢的老鼠相谈甚欢。一个头顶叶子欢快地摆动,一只细细长长的尾巴甩来甩去。 素天心是知道妖修的存在的。妖修与灵草灵兽妖兽甚至凶兽异兽同出一脉,早生灵智,习修习之法,却不走正道化形之路,以各种诡异功法,投机取巧,强塑真身,是谓妖修。 而眼前这两家伙全无妖修暴戾之气,甚至气息温和,让人尤为舒服,那么应该是真正的草木化精,灵兽成精了。 草木化精,相较于修士修炼难度更甚几何。草木之灵以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为食,本身修行不借外物,修途漫漫。还要谨慎戒备各方修士,以防它们采药炼丹,到头来为了他人作了嫁衣。 只是,素天心瞥眼又仔细打量了几眼那能说会笑,能跑会跳的白萝卜头,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灵草。 似乎是发现了素天心的视线,小萝卜双目圆睁,嗔怒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想吃我怎么嘀?” 素天心好笑,不欲与它多争。遂转回了头正身专心听道,只是此道已远甚素天心可接受的范围,一番听下来,毫无所获。 小萝卜精却不依不挠,迈着两条小胖腿倏地跑到素天心腿上,一屁股坐下来,抬头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狐疑地打量着素天心。 见素天心一直不理自己,凶巴巴道:“你怎么不想吃我?” 素天心嘴角直抽,摸了摸它的叶子示意它安静点,因为旁边的人已经有意见了,尤其是素天心右边坐着的那位。 小萝卜精舒服地又蹭了两下,见素天心的手竟然又收回去了,马上又变得怒气冲冲,刚想说话,素天心右边一股劲风吹来,把它掀了个大马趴,圆滚滚的身子四脚朝天,站都站不起来。 小萝卜精左右滚了两圈,突然小嘴一瘪,“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前排有道士侧身,拂尘一扫,哭声俱都消去。空气中,只闻道音袅袅。 小萝卜精张着嘴巴,发现自己哭不出声音以后,更是伤心,眼泪水吧嗒吧嗒地就飙了出来。 素天心见它哭得委屈,知它只是孩子心性,本性并不坏,乐得把它抱进怀里,哄弄起来。 小萝卜钻进素天心快里,一阵大哭,而后才颤抖着萝卜叶子一抽一抽地缓了下来。最后竟在素天心身上打滚撒娇起来。 素天心却发现自己的神魂竟比先前凝实了许多,正兀自好奇,就听旁边声音不咸不淡道:“那萝卜精吃多了庚申夜月华,眼泪水里都是精气,倒是便宜了你。” 素天心转头,一身宽松的大黑袍,长发未束,油腻腻的黑发扑散在地上,面色灰白,额顶至眉心画着一串诡异的红色符文的男人出现在她视野里。 她看着右边蒲团上的奇怪男人,不知为何,心中发颤。 那厢,白萝卜精站在素天心腿上,两腿叉开,小胖手指着黑袍男子的鼻尖,圆眼一瞪,凶巴巴道:“刚是你推得我是不是?你是黑几?我跟你说,我可认识黑十哦,小心我让他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不听话的。哼~” 说着,还一副你现在求我都没用了的神气劲儿。 却不料,黑袍男人广袖一甩,腰间一块平平无奇的木牌便露了出来,牌面上,赫然一个鲜红的“九”字。 小萝卜精却视若无睹,依旧颐指气使道:“现在怕了吧,哼哼~” 黑袍男子面色一僵。 素天心心里好笑,她算是明白过来了,这小萝卜精压根不识字。 道会散场的时候,小萝卜精坐在素天心的肩上,小胖腿一晃一晃的,扬着小脸傲娇地说:“带我回家吧。” “回家?什么家?”素天心不明所以。 “当然是你家喽!”还一脸能带我回家是你的荣幸的表情。 “她不能带你回家。”黑九从后面慢慢走上来,拦在素天心身前。 “为什么?”萝卜叶一竖,小萝卜精怒气冲冲地瞪着黑袍男子。 “规矩。”黑九面无表情地说。 “谁的规矩?”不屑的语气。 “昊和天君的规矩。” 黑九瞥了它一眼,小萝卜精原本还绷直的叶子就耷拉下来了,转头失落地对素天心凶道:“你要来找我玩知不知道?每天到得来!我就在玉霄天的百花园。” 说着,小嘴微张,就对素天心吹了口气,说:“一定要来啊!” 然后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素天心,就迈着小胖腿蹦蹦跳跳的走了。 片刻后,不远处依稀传来石巨人暴躁的怒吼:“好啊,你个小萝卜头,居然敢擅闯万界山,看我不拔了你的叶子……。” 素天心被小萝卜精吹了口气以后,浑身舒泰。见黑袍男子还挡在自己面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绕开往下山的路走去。 第39章 走了好一会儿,却见那人还跟着自己,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送你回家。”黑九说。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你会知道?”素天心自己都没弄清楚自己这算怎么回事儿,先前没来得及问天君大人,道会散场以后天君便消失了。 “那就跟着我走。”黑九说完便走了,素天心一思考,连忙赶上。 “你这么好心?”素天心问。 “顺便。” 两个多月来,李秋宁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毫无头绪的功法,枯涩生僻的法诀,枯燥无聊的打坐,一无所获的修炼,完全感觉不到气机的身体,种种原因交缠之下,让她由原本的兴奋期冀到后来的暴躁恼怒,整个人戾气大增。甚至私底下有杂役使婢窃窃私语:殊华苑那位仙师莫非走火入魔了不成? 殊华苑。 正在盘腿修炼的李秋宁倏地睁开眼睛,愠怒地一把抢过原本放于身侧的磁青色薄册,“啪”地一声扔了出去。中间打翻了茶壶,撞碎了瓷杯,一阵叮铃嗒啦作响。 门口的两个使婢听着里面的动静,小心地抬眼对视,然后更加战战兢兢地作值。 李秋宁睚眦欲裂,咬牙切齿,还嫌不泄气地又一脚踹翻了一个凳子,脚尖传来的剧痛才让她稍稍冷静下来。 那日,她从鲍轻棠那边取了功法回来以后,当晚就听说鲍轻棠闭关了。不然,这两个多月来,她也不至于修炼方面连个请教的人都没有,至今一无所成。至于无量顶的其他人,除了些凡人外,她却是一个都不曾见到。 殊不知,是乌云姗开了尊口,让人都安心修炼着,省得横生枝节,乱了鲍轻棠的计划。而天门宫大师姐的面子,谁敢拂了?因而一个个虽有些好奇,但也最多只是神识扫上两下,打量一番后便没了兴趣。再说,无量顶何其大,各人洞府相距甚远,修士往来御剑御风也就分分钟的事情。但若靠着肉身凡足,走上个几天也不见得能见到人影。倒是让李秋宁以为这整座山峰都是鲍轻棠一个人的,也就没多想。 李秋宁稍微收拾了一下妆容,推开门,问:“鲍师叔可出关了?” 蓝衣使婢低头垂眼,微微弓着身道:“还未。” 李秋宁眉头轻蹙,心思一转,便向外走去。身后两个蓝衣使婢连忙跟上。 李秋宁拂袖,说:“我就随便走走,你们无需跟着。”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两个使婢一顿,便退回了原地。 李秋宁出了殊华苑后,就直接往乌啼阁走去。 一路上,没了院里的金乌阵,整个雪山群的寒气就这么扑面而来。李秋宁放不下面子回去找使婢讨要上次出门时佩戴的那种暖石,只能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白狐麾,哈了口气搓搓手,踩着步子快步走着,也没了原本存着的赏雪折梅的心思。 等到了乌啼阁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冻僵了。 更气人的是,鲍轻棠的乌啼阁根本就没有杂役使婢,如今鲍轻棠闭关,整座乌啼阁的禁制全开,李秋宁根本进不了,只能在雪里干等着。 李秋宁大喊大叫也不见有用,急得直跺脚。之后试着想要强行往里面闯,却都被一层透明的光罩给拦了下来。她不信邪地四处打量起来,眼光在突然瞄到院外脑袋大小的一块覆满了雪的石头后顿了顿,然后上前使了吃奶的劲儿将石头搬起后一举砸向光罩。 见到光罩被石头砸得一缓,李秋宁正得意非常,却见那处瞬间出现了数把光剑,直往她这边射来,转瞬就到了眼前。 李秋宁脸色煞白,冷汗直冒,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的脚跟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看着即将把自己大卸八块的光剑,骇得差些神魂离体。 就在生死一线间,一个形销骨立的身影出现,持剑一横一扫,所有的光剑俱都劈散。 李秋宁虚脱软到在地,看着身前面容冰冷,一身灰纱布裙的的乌云姗,又羡又谢又嫉,心里五味陈杂,说不清是种什么情绪。而后才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了句“谢谢师叔”又低下了头。 乌云姗什么也没说,冷眼扫过李秋宁后,取出一张碧纸,嘴巴快速地说了什么,不闻声音,而后手轻轻一捏,纸便化作纸鹤的模样扑腾着翅膀,停在了禁制外。 乌云姗一把拎过李秋宁,转身消失在了雪中。 再出现,便是在殊华苑里。 乌云姗看着惊慌着脸迎上来的蓝衣使婢,丢下一句“看好你们仙子”便离开了。 李秋宁弄了个没脸,不过还是有些支支吾吾地朝使婢问了句:“鲍师叔楼外的光罩是怎么回事?” “仙子是说禁制?”使婢疑惑道。 “禁制?对,禁制!” “乌啼阁仙师正在闭关,院里开了禁制,其他人都进不去的。”使婢也不知道李秋宁究竟要问什么,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中间还不忘看看李秋宁的脸色,就怕她恼了自己说这些无用的。 李秋宁恍然,又问:“如果强闯会怎样?” 使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强闯算恶意进攻,会被禁制里的杀阵诛杀。” 李秋宁一阵后怕,心里庆幸乌云姗来得及时,不然自己也不知还有没有第二次重生的机会。不过想到自己现在的窘境,她又是一阵叹气。 晚上,李秋宁修炼无果,躺在床上闭目睡觉。恍惚间,听到有人说:“你是谁?” 李秋宁开始也没当回事,以为是外面的使婢夜里出恭,正好碰上了人。 却听到那声音又说:“我这是被夺舍了?”口气疑惑,似乎在问着什么人。 “嗯。” 李秋宁从床上跳起,摸了摸头上的汗,挑起床头的油灯,昏暗的房间里没有人影。 “呼……还好只是个梦。”李秋宁松了口气,刚想睡下,就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 “啊!”李秋宁一声尖叫,油灯掉到地上。 等看清了眼前的身影,她拉了拉身上衾被,说:“师叔,你们半夜来我这边做什么?” 晕黄的灯光里,映出的两个身影赫然是鲍轻棠和乌云姗。 没人回答李秋宁的问题,鲍轻棠转身郑重地向乌云姗作了一揖,道:“劳师姐为我护法。” 乌云姗点了点头,便退开了一步。 看到鲍轻棠上前,李秋宁再怎么迷糊,也知道事情不对了,急道:“鲍师叔,你要做什么?”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暖暖的灯光里,鲍轻棠冰冷的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灰霾,眼神锐利如剑,直指李秋宁,“你对我师姐做了什么?” “什么师姐?”李秋宁莫名其妙,看着眼前这般神色的鲍轻棠,第一次对这个她所认为外冷内热,爱慕向往的男人心生惧意。 “你以为你现在的身体是谁?”鲍轻棠冷冷开口,他不再打算与李秋宁虚与委蛇,各自揣着明白当糊涂。 李秋宁的脸色瞬间煞白,双目圆瞪,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支吾着说:“你、你都知道?难怪、那怪……哈哈……。”说着便狂笑起来。 “哈哈……我傻了才以为……是我傻……哈……。”李秋宁伏身一边趴在床上一边捶着床一边癫笑,眼泪掉在床上,渗进棉布里,留下一团深深的湿迹。 笑声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儿,李秋宁突然仰起头,将黏在脸上的黑发捋到一边,脸上慢慢地笑开了,笑容张扬而得意。她望着鲍轻棠,挑眉说:“你师姐的身体又怎样?呵!现在还不是我的。你能做什么?你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你、师、姐、已、经、死、了。”最后几个字,她跪在床上点着鲍轻棠的胸口一字一顿地说。 鲍轻棠依旧面沉如水,平静道:“这就是我今晚来的原因。” “你想做什么?”李秋宁面色一僵,警惕道。 鲍轻棠没再说话。 李秋宁戒备更甚,想要逃开,却发现自己一动都不能动,她惊骇欲绝:“鲍轻棠,你别乱来,身体现在是我的!你师姐已经死了,我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不关我的事!” 鲍轻棠却置若罔闻,以手掐诀,脸上的黑霾之色更深。 李秋宁看着鲍轻棠手心里渐渐附上的黑气,心中惊慌,软道:“轻棠,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喜欢你啊。” 鲍轻棠微微一愣,手心里的黑气也没再增加。 李秋宁见有效,眼中一亮,继续软着声音说:“在溪谷寒潭边,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你的温柔,你的体贴,你不说,但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轻棠?” 第40章 鲍轻棠一愣之后,回过神来,瞥了眼睁着一双泪目满含情意地望着他的李秋宁,淡淡道:“你喜欢我?” “嗯。”李秋宁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及你喜欢强大来得多。”鲍轻棠说。 李秋宁脸上表情僵住。鲍轻棠说得没错,她喜欢强大的人。小时候生活环境所致,她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长大以后,凭着肖生母的美貌,金主换了一任又一任。到了这边以后,鲍轻棠这类男人原本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可是在秘境见识他飞天遁地,所有人遇着他都恭恭敬敬以后,她不知不觉中开始为这个男人折服了…… 李秋宁还陷在回忆里,鲍轻棠手心黑气凝成的利爪却已慢慢成型。 黑气缭绕,青烟许许。 李秋宁看着近在眼前的鬼爪,支着胳膊往床脚退去。 一边,在这里呆了许久却一直无人发现的素天心扯了扯身旁黑九的袖摆,蹙着眉说:“小鲍这是什么功法,阴气四溢,不祥之气这般浓烈?” “应是某类摄魂擒鬼之法。”黑九面无表情道。 “有没有什么缺陷?”不祥之气太过浓烈,素天心担心得要命。她不是没想上前夺回身体,却被一旁的黑九给扯住了,还说什么不急。 “有损功德。”黑九说。 “功德?”素天心歪过头,不明所以。 “功德太差,即使悟道有成,飞升的也不是仙界。” “不飞升仙界还能飞哪里?”素天心奇怪。 “魔鬼二界。” “那快拦着呀。”说着,素天心就往鲍轻棠那边冲过去。 半路上却又被黑九截了回来,“你急什么?看我的。” 说罢,手心里便出现一条泛着黑光的粗铁链,铁链上黑烟缭绕,冒着绿泡,竟看着比鲍轻棠鬼爪上的阴气不知浓郁了多少。 在黑九取出铁链的一瞬间,素天心便跳远了。铁链上的不祥之气让她难受非常。 黑九嘴角冷冷一勾,铁链一挥,便瞬间击散了已经罩在李秋宁头顶的鬼爪。 鲍轻棠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鬼爪瞬间灰飞烟灭,自己功力反噬,咳出一口黑血。倒退了一步,险些脱力倒地。 一直护在他身后的乌云姗扶住,手指一弹,一粒药丸送入了他嘴里。鲍轻棠二话不说,吞下药丸,运功疗伤。 李秋宁刚死里逃生,正想大笑,身体突然软了下去。 夜,静得愈发诡异。 乌云姗在确定鲍轻棠已无大碍后,缓缓起身。却在视线瞥过不远处床面上的女人时,秀眉蹙起。 她几步上前,扯过那女人的手腕,灵气探入,眉头微微一皱。而后并指掐诀,指尖亮起一团蓝光,点向女人眉心,光华瞬间熄灭。 死了。 乌云姗却是不信。她虽然未曾见过谁人施展这摄魂之法,但刚才鲍轻棠施展之时,任是谁都瞧得出来功法还未施展开,便失败了。 那么,那只野魂呢? 神识静静铺开,慢慢地从房间扩散到整个殊华苑,而后向院外延伸…… 李秋宁趴在地上,手用力地掰着绕在她脖子上让她几乎窒息的长索。呛了几下以后,她才发现自己呼吸正常。先前的窒息感,不过是在要害被铁链缠紧以后本能的感觉而已。 她刚松了一口气,突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昏黄的晕光里,眼前的手透明朦胧得几乎融入了周边的环境里。 她猛地回头,看见了她之前的身体正被乌云姗半拎着,“不!” “不可能,怎么会死呢?身体是我的,是我的!”她瞪圆了眼珠,支着胳膊,往床上爬去。 “当……。”铁链绷直。李秋宁不死心地探出手想要抓住身体,“只差一点点,一点点……。”,就在快要够到的时候,李秋宁的脸上已经扬起了劫后余生的笑,却发现自己离身体渐渐拉远。 “不要!”她不顾铁索一直向后拉扯的力,趴在地上使劲地想要往前爬,却无能为力。 “我不会死的,我怎么会死呢?明明已经活过来了……放开我……。”声音带着哭腔,越来越弱,直到就这么趴倒在地上被往后拖去。 “黑九……。”素天心有些不忍,眼前之人并不算与她夺舍,最多她神魂离体以后鸠占鹊巢罢了。她虽不会大方到要把身体让给别人,但这人如今这般凄惨样子也让她心有戚戚。 “觉得她很惨?”黑九问。 素天心摇头,说:“没有。大道无望,人之一死,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她在这般在生死之间几回折腾,死生罔替,刚发现生的希望以后却又突然死去,着实心哀。” “活该。”黑九说。 素天心疑惑看他。 黑九用力,一把扯过铁链,抓着李秋宁的下颌将她拎了起来,迫她抬头与自己对视,嘴中一字一句道:“毁人姻缘无数,手不血刃,却连还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何如?” “堪比妖修魔修。”妖修食婴,魔修以鲜血魂魄炼制魔器。素天心看着被黑九抓着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直道人不可貌相。 李秋宁听了黑九的话,正惊恐不已。却在听见素天心的声音后,倏地转过头去。 “你是想来抢回身体的,对不对?你想都不要想,它是我的,是我的。”李秋宁瞪着素天心,歇斯底里地喊道。 素天心默声不语。 黑九说:“你回去吧。以后小心一点,神魂长时离体,会与身体相斥,于己无益。”说着,拔下自己一根油腻腻的黑发,递给素天心。 素天心有些嫌弃地接过那根近两米的长发,问:“干嘛?” 黑九却似没看到她的脸色一样,依旧无甚表情地说:“绑在身上,以免神魂被天地灵气吸引,总是出体。” “哦。”素天心转身,准备回体,听得后面黑九嘱咐道:“万界山所有人物事莫与他人提起,于人于己都不是好事。” 素天心点点头,走到床上,慢慢躺下,神魂覆入身体中。 黑九攥着铁链,牵着大嚷大叫的李秋宁,穿过白墙,渐渐消失在雪夜里。 乌云姗收回神识,仍是一无所获。正打算看看鲍轻棠的情况,却发现床上的人突然有了生机。 睫毛轻颤,素天心一睁眼就看到正蹙着眉冷眼打量自己的乌云姗,一怔,随即一笑,“问乌师叔好。” 乌云姗点了点头,随即不再看她,心里却疑惑难消,不知发生了何事。 “师叔,小鲍怎么样了?”素天心揉了揉酸疼不已的肩膀手臂,心里暗叹不知那占了自己身的女子对自己做了什么,竟折腾成这番模样。 乌云姗一愣,说:“小鲍?” 素天心抬头见乌云姗眼神未明地看着自己,一诧,才想起还有被夺舍这个茬,作了一福后,道:“晚辈素天心,见过乌师叔。” “素天心?”“师姐。” 素天心回了乌云姗一笑,而后看向眼前的俊朗男子。 当初只到她胸口的小孩,如今比她都高出不少,面目丰神俊朗,早不是当初模样。素天心心中酸涩,本想揉揉他的脑袋,在发现自己够不上以后,转而轻轻拍了拍他胸口的衣衫,说:“小鲍长大了。” 鲍轻棠抓住胸前的手,慢慢躬下身,将她的手放在头顶,说:“再长大,依旧是师姐心里那个小鲍。” 两人一夜促膝长谈,乌云姗无声离去。 “师姐可知先前发生了何事?”鲍轻棠问。 素天心想到之前黑九一番话,只道:“那年寒潭突变,我之后便陷入梦魇,先前你施那诡异法术时,我才刚醒过来。”话都是真话,只是缺了中间大段经历。素天心不知道黑九那话是否诳语,黑九没必要骗她,她亦不敢拿鲍轻棠性命玩笑。 鲍轻棠心里又是另一番猜测。他认为素天心只是陷入识海沉睡,却被那李秋宁占了身。后师姐苏醒,李秋宁魂飞魄灭。这么想着,鲍轻棠心里一阵后怕,若是当时摄出了师姐的神魂……好些一切都未发生。 闲谈之后,素天心心生感慨。万界山恍惚短短几日,这边却是一十二载。若是再多耽搁些日子,怕也快成一抔黄土了。 鲍轻棠中间捻了传音纸鹤,飞与姜河。 没多时,姜河便破门而入,整个人怔忪恍惚,见着素天心以后更是一脸呆愣。 素天心看着没甚多变的姜河,打趣道:“师兄,哦,不对,应该称姜师叔了。”说着,还起身行了一个正正规规的大礼,道:“问师叔安好。” 姜河一顿,才回过神来,脸色虽平静不少,但一晚上视线却没离开过素天心,深怕她跑了似的。 第41章 三人聊到东方渐白,才各自散去。临走前,鲍轻棠将他替素天心收起的乾坤壶和兽牌还于了她。至于脖子上的香囊,李秋宁当初也料不准是不是什么宝物,虽戴不惯,也只是收在了床头的小屉里。素天心翻找一番后也寻到了。 只是…… 看着对灵气毫无感应的身体,素天心觉得她极有必要好好检查一番自己身子的情形了。 素天心盘腿在床上坐下,正要修炼,却被墙角静静的躺着的磁青色薄册吸引了视线。 修炼,修心炼气。纳天地灵气于身,以周天运行,化为己用,沉于丹田。又以灵气充裕全身经脉,以供施法之用。 殊华苑中,白人柳下,素天心盘身而坐,几股灵气漩在她身边徘徊,却丝毫没有吸引进入体内的打算。 素天心收功睁眼,面上哭笑不得。 自己丹田之中的灵气球早在十二年前就消散了,那天绝望一搏,没想到那鬼水竟是先天水精这等灵物。十二年间,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那未生灵智的水精竟被自己同化,沉于丹田,作了自己的道基。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如今却成了素天心的祸事。 素天心现在的身体,好比一个聚灵阵,天地灵气极易被她吸引,甚至形成了浓郁的灵气漩。刚开始周天运行的时候,灵气还是可以被引导进体内的,但是几周天下来,灵气却累积无几,杯水车薪,可有可无。 无量顶怎么说都是大型灵脉,总不存在灵气稀薄的问题。素天心心中几转,猜测可能是灵气品级的缘故。自己如今的冰灵气得自寒潭,道基又是先天水精所筑,这般猜测也是合情合理。只是修炼的问题,却是愁煞了素天心。 无奈之下,素天心回房,躺在床上等着看鲍轻棠那边是不是能有什么好消息。 偏头,见放在一侧的磁青色薄册,便取过来起身支着窗看起来。 “堕肢体,黜聪明,离行去知,同于大道,此谓坐忘……。” 坐忘诀,东华界烂大街的功法书。谁人所著,已不可考。但是作为下九流的功法书,据说连散修都是人手一本。每逢有杂记游记提到此书,也都是或戏谑或叹息的口气,颇多不屑之意。 素天心闲来无事,拿着书册看起来,越看眉头蹙得越紧。法诀粗糙简单不说,更是连灵气运行线路提都不提,着实荒唐。刚入大道,无人指点,得了这么本功法,从何修起都不晓得。 素天心刚想扔开,脑海中却不可遏制地想起了万界山顶那门石坊。 “咚……。” “坐忘无我”四个字好似钟鸣一般敲在她的心头,阵阵回响。一个模糊的念头在素天心心里慢慢成形。 或许,这根本不是什么入门心法…… 福至心灵,素天心盘腿闭目,五心向天。放松神识,抛开原本引气入体的修炼方式,明心静气,但求存真。 四周一片安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良久,素天心睁开眼睛,心里奇怪。 奇怪什么?又应该发生点什么? 素天心恍然大悟,终究还是自己执念太过。 而后放心,任神识在无量顶四处飘荡,澄怀味象,契合自然,虚淡空明,与天地融为一体。 朱阆苑,正闭目拭剑的乌不悔忽有所感,倏地睁眼,眼神锐利似剑,探手往门外某处抓去,皱眉收手,什么也没有。 无量顶山巅的八角亭中,厉雪冰风肆无忌惮地呼啸而过,鹤发童颜的老者安坐其中,其态若饮茶赏雪,安然自得。其间突然转头看向云空处,若得若失。 巡山小弟子惊慌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雪杉顶的两位老祖,忙不迭地伏身迎接。各站两株雪杉树顶的老者遥遥相望,一眼便明了,两人都是追着同一物而来。 山间广场上大片舞剑早课的低阶弟子,贪睡偷懒的守山修士…… 神识回归之时,忘却所有,心无一物。 素天心“看着”自己周围静静流淌这的的灵气流,有萤萤光点从灵气流中飞出,颜色各异。 素天心运转体内灵气,暗合坐忘诀中悟的道意,那萤萤光点由原本散乱飞舞,开始向素天心身边汇聚。好似一番踌躇犹豫后,才顺着五心,进入素天心体内。 不多时,素天心便有一种体内灵气将溢的感觉。她赶紧修炼起来,几个大周天之后,体内灵气依旧充沛有余。 素天心尝到了甜头,一边牵引元气入体,一边修炼。 十日后,姜河抱着一只花盆来到殊华苑的时候,素天心正在白人柳下修炼。 姜河见着素天心的修为,一诧,问:“你筑基二层了?” 素天心这两天修炼顺风顺水,心情正好,见着姜河吃惊,更是一脸得意。 谁知,姜河又不平不淡地说了句:“挺快的。” 素天心气煞,却在见到姜河抱着的花盆以后愣住了。 花盆里,一株血红的三叶小草舒展着叶子,懒懒地晒着太阳。 素天心一把拉过姜河,打掉花盆,警惕地看着地上的红草。 姜河一愣,“你这是做什么?”说着,便要过去捡起来。 素天心拉住他,急道:“这是妖草。” 姜河说:“我知道。” 素天心诧异地看着他。 “当年梧桐秘境关闭以后接连几个月,天门宫一直不停地有弟子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金丹长老出面都毫无所获。有一天晚上,我突然见到你回来了。只一面,你就消失了,然后我看到了它。它本来想杀我的,却在幻境中见了你以后收手了。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它在陪着我。”姜河说。 素天心了然地点点头,说:“可你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养着这么株妖草。天门宫名门正派,被你师父发现了怎么说?” “万长青死了。” 素天心心里吃惊,那可是元婴真君啊,怎也说死就死。她问:“听说万老祖才刚过千岁寿辰不久,怎的就尸解了?” 姜河看了素天心一眼,点了点头。 素天心愣住,眼睁睁地看着姜河抱起花盆也无甚反应。良久,才呆愣着问了句:“为什么?” “可还记得当年门市那个卖剑意符的摊位。”姜河问。 素天心点点头,“那个摊位怎么了?” 她话说出口,便转过弯来。那摊位没怎么,可是当年在那个摊位上买了剑意符的八个人有七个都死了。姜河侥幸逃过,后来按着剑意符修成了风之无形剑意,而万长青正是以风之无形剑意扬名。世上道意剑意万万千,除非借用剑意符,不然很少有人会修成一模一样的剑意。 “是他?”素天心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姜河点了点头。 “为什么?” “万长青的独子在外被人杀了。” 素天心震惊道:“那凶手可真狂,竟敢跑到万长青的眼皮子底下来卖他儿子的遗物,顺便还借着万长青的手杀了几个天门宫弟子。” 这么说着,素天心拉住姜河担心的问:“你没什么事吧?” 姜河心里一暖,说:“无碍。只是当时怎么也没料到万长青会突然对我下狠手,幸亏有荒子在。” 姜河说的轻松,素天心却知道肯定九死一生,一个刚筑基的修士对付一个元婴期老怪,即使有那妖草帮忙,也险死还生。 “那后来事情怎么了结的?”筑基金丹元婴修士都有魂牌留在门派,一旦身死,必会马上为门派知晓。 “萧师兄拉着奄奄一息的我求见掌教,说是有元婴魔修约战万长青,我拼死回来报信。掌教叹气告诉我万老祖身死,之后我便不省人事了。” 傍晚,姜河留下佘山药园的阵盘以及鹤尸,抱着妖草离开了。 素天心看着姜河萧索的背影,心中坚定,只有强大,才可庇护身边的人。她承天垂青,受了这么多机缘,合该多努力些,才对得起自己。 日子在一日接着一日的静心潜修中悄然流逝,等到素天心察觉齐云山试炼将近的时候,已又过去了七个年头。 七年,于凡人来说,是人生的一个转折,或少年娶亲成家,或壮士扬名立万,或老耄垂垂老矣。七年,于低阶弟子来说是与天抢时争命,于高阶修士来说不过一个短暂的闭关,千百年寿元中不多不少,有无皆可。 而对素天心来说,是从筑基一层跨越到筑基三层。速度不快,在天门宫剑修天才齐聚的无量顶,仅仅只是中上而已。但只有素天心自己知道,一旦动手,同阶之下,除非宝物逆天,很少有人会是她的对手。原因还在于她感应的是天地元气。 第42章 元气,存于灵气当中,不显山不露水,修士吸收天地灵气时也会将它引入体内,但不经过坐忘诀的收纳,很难将它沉于丹田,最终也只是当做灵气施法之用,白白浪费。 但一旦将元气周天运转,沉于丹田,不仅可以巩固道基,亦能让体内灵气凝练,施法时灵力绵绵不绝,胜上一般人不知多少。 可惜,即使素天心与姜鲍二人说了此法,他们也有心无力。一来坐忘诀极重天赋悟性,二来元气太难吸引,不是素天心融合先天水精,又以寒潭冰灵气锻炼的纯元之体,元气很难在丹田沉积,只能慢慢积累。 是以,于一般人来说,坐忘诀当真是本鸡肋功法。 这一年,在离齐云山试炼仅余大半年的一天,素天心卖掉了她的佘山药田以及梧桐秘境之中的所得,将一半灵石交给姜河,又给自己买了一件三阶一九禁制的法器混灵索以后,素天心揣着仅剩的十三枚灵石离开了天门宫。 目的,南国都城。 南国,大庆王朝的附属国之一,一个民风淳朴,躬耕为主的小农国家。 一路上,素天心御剑飞于云霄之上,耳中尽是大家伙如上蒸笼一般的凄惨蟾鸣。 素天心无奈,只能在一个山头降落,看着四腿哆嗦,喉咙里还委屈地不停“咕咕”的大家伙,收起临行前鲍轻棠赠的飞行法剑,忙上前安慰这个吓坏了的大家伙。 她失踪的十二年,一蛤一蛇两蛾一直被困于兽牌之中沉眠,素天心心里有愧。即使如今筑基,四宠依旧不过练气,她也乐得带着。 只是如今碰上了大家伙惧高的毛病,她当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最后,只能改飞为走,一路上走走停停,原本只要两月即可飞完的行程,硬是磨了半年。 那日,素天心来到大庆朝的一个叫梁城的繁华城镇。 街道上,是一溜的喜庆大红之色。敲锣打鼓,鼓乐齐鸣。媒婆于轿前舞着红帕子,走着八字步,眉开眼笑。一脸喜色的新郎官坐于鬃毛骏马之上,向周围道喜的百姓拱手还礼。 素天心站在街边,也受着喜庆熏染,眉眼含笑。大家伙则一直微缩成半掌体形,如同一只普通蛤蟆一样蹲在素天心肩上,至于嘶嘶小蛇…… “诶哟~姑娘你这发簪哪家买的,瞧着不错,改日我也给我姑娘去捎上一支。”旁边挎着竹篮,上覆一层花布的大娘殷切地问着,眼神还不是打量素天心头上的发钗,瞧着那扑闪扑闪活灵活现的蝴蝶更是满意,就是颜色太素了点。 素天心哭笑不得,只能道了句人家送的。结果那大娘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素天心回过神来,知道大娘想岔了,也不好解释,就这么不尴不尬着。 迎亲队伍从素天心她们身前经过,还没走远,旁边的大娘就是“呸”地一口,嘴里直道晦气。 素天心不解,又看周边一个个百姓皆是摇头叹气,不解道:“大娘,这是何故?” 那大娘本要离开,听着素天心的话,回道:“作孽呦~这都不晓得是那霸王今年第几次娶亲了。” “一年几次?”素天心更是奇怪。 “唉,谁说不是呢,这次娶的还是个好人家的姑娘,不比前面那些个从怡红****仪坊出来的莺莺燕燕。还是强抢来的,糟蹋呦~”大娘摇头叹气,一脸可惜。 “那没人管?”素天心问。 “那霸王的爹老子就是县令,谁敢管?”大娘一脸愤懑,但也只敢私底下和人嚼嚼舌根。 两人这边正说着,就听到一声悲怆的哭喊声:“我的素丫头啊……。” 素天心一愣,本能地抬起头,就看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从迎亲仪仗后直扑向花轿。 “大伯~大伯~”身材娇小的新娘从轿窗里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泪痕满满,妆容尽花,探着手想握住老汉的手,却被身边的胖媒婆给拦下了。 骑在马上的新郎官眼神凶狠地瞪了一眼周围的家丁,家丁们手中的棍子就朝老汉打去,最后一个身彪体悍的黑脸家丁对着老汉就是一脚。 新娘只来得及哭喊了一声“大伯”,就被媒婆推塞回了轿中。迎亲继续。 依旧一溜红色,鼓乐齐鸣,新郎官颠着马笑着朝周围拱手,好不热闹喜庆。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错觉罢了。 素天心刚才被那一声“素丫头”喊得微微失神,这般才清醒过来,就见老汉被踹到了身前,素天心一把托住。 老汉被打得面目青紫,半张脸都是肿着的,疼痛难忍地弓着身向素天心道谢。 那边家丁本要离开,见着有个小娘们居然敢多管闲事,黑脸家丁慢腾腾地走过来,调笑道:“呦~哪来的小娘子,长得倒挺俊的,只是脑瓜子不好使,连我们柳公子的事儿都敢管。怎么样,今儿晚上陪爷一晚,这事咱就这么过了。” 说罢,周围的家丁都淫笑开来。还有好事的家丁应和着“张哥,你可不能小气了,还有咱们兄弟呢……。” 老汉身子一僵,板直了腰挡在素天心身前。 素天心安抚的拍了拍老汉,抬眼看着黑脸家丁,淡淡地说:“我陪你一晚?” 黑脸大汉淫邪的眼光在素天心鼓鼓囊囊的胸前打量着,听着素天心的话,咽了口口水,说:“对。不过小娘子要是肯多陪我几晚,我也不介意啊。” “那你先陪我的大家伙玩一会儿,看它愿不愿意?”素天心笑。 黑脸家丁被素天心的笑颜迷了眼,愣了会儿才问:“大家伙是……。”然后,没有然后了。 家丁门只见那小娘们肩上的蛤蟆喷出一道火,黑脸家丁就烧得连灰都不剩了。 大家伙打了个嗝儿,还有些金红的火星子喷出。 “妖女……。”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周围的人群才从惊讶中醒神,慌乱地逃散开来。 只有老汉还哆嗦着身子站在原地没动。 素天心朝着迎亲队伍的方向走去。人世间,不平事太多。她只有一个人,即使有心,也顾不过来。可是,既然碰上了,能帮的,就帮上一把。或许,对她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但对别人而言,却是活命之恩,何乐而不为? “仙子。”素天心回头,就见老汉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老丈你起来吧。你那侄女我替你保了。”素天心笑着说,眉眼间说不出的和煦。 老汉依旧跪在地上,嘴里喃喃着“仙子”。 素天心只道他一时激动,正要离去,却听身后老汉悲戚的哭喊声:“老汉姓邱,我那闺女叫邱念素。” 素天心疑惑回头。 “老汉有个亡弟,叫……叫邱良……仙子……可还记得他……。” “邱……良……。” 素天心站在原地,全身血液仿佛都凝结了,周遭的一切离她远去。 千雨峰上初见,那人一脸谄媚地笑着说:“仙子来此处有何事?” 后崖底,那人站在他身旁,一脸虚弱地说:“天心,你还有我……们。” 孤身远赴寒冰道前,那人站在鹤驿,和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寒冰道苦役七年,她每逢晚归,都有人坐在床头,替她留着一盏油灯。 历经十年,她重得道根,那人比她自己还开心地祝贺她:“天心,恭喜你。” 最后,在那茶驿前,那人一脸豁达地对她说:“天心,邱大哥不小了。我十四岁进重华宗做杂役,如今已有整整十四年,别人在我这个年纪,都要做祖父了。如今银两也赚够了,是时候回乡去娶个媳妇儿,享享福了。” 那个潇洒离去的身影,那个萧瑟的背影。 她想挽留,却不知如何开口。她能说什么?她又可以说什么?她甚至连一个微小的承诺都给不了他。 当初忍痛将遗憾和愧疚的疮口深埋心底,将它严密包扎起来,现在伤口又化脓出血了,它一点点地溃烂,旧伤连着新肉。一口气哽在素天心的喉头,酸酸涩涩,快呼吸不过来。 素天心仰着头,攥紧手心,好久,才回复过来,只是眼睛依旧充红出血。 大家伙察觉到素天心的不对劲,一个劲儿地蹭着她的脖子安慰她。 素天心勉强扯开嘴角给了它一个放心的笑,然后几步消失在街头。 身后,老汉佝偻的身影,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梁城柳青天柳知县公子大婚,府内张灯结彩,道喜的,送礼的,络绎不绝。柳青天穿着一身常服,在堂前招呼着宾客,笑得见眉不见眼。 第43章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柳青天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今天本老爷四十大寿,明天本老爷夫人过寿,后天本老爷老母过寿,一家子人,每年有八个月都在寿诞里度过,其余四月则是柳公子娶亲。 门外一阵鼓乐之声,宾主入座。 在礼生的“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声中,胖媒婆“扶着”新娘与新郎柳公子牵着大红绸花,双双入门。 在宾客的啧啧赞叹声中,柳青天捋着自己的一撇山羊胡,想着后堂的那满满一屋的礼品,满意地点着头,眼睛都笑开了花。 “一拜天地……。” 胖媒婆看着手下拧着劲儿不动的新娘,对着新娘的腿窝就是暗暗一踢,新娘倒在地上,柳公子满意的一笑,也跪倒在地,正要拜堂,却见一个素衣女子仿若鬼魅一样出现在门口。 “你叫……邱念素?”好似女子喃喃低语的声音响起。 新娘头上遮着喜帕,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愣后,才点了点头。 “可想嫁给此人?”素衣女子问。 新娘在喜婆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使劲摇了摇头。 “我送你回家。” 说罢,手轻轻一捏,胖媒婆吃痛地马上放开“扶”在新娘身上的手。 众人这才从素衣女子诡异的出现中回过神来。 柳公子犹自一脸惊艳,痴痴地看着素衣女子,身后的柳青天已拍案而起,怒道:“何人敢在我儿婚礼上闹事?” 素天心只是神色淡淡地望了柳青天一眼,柳青天如坠冰窖。 “爹,你别凶。”柳公子朝柳知县叫嚷了一声,还不自知地用温柔拳拳的声音对素天心说:“姑娘你别怕,我爹这人只是严肃了点,嗯,其实他大多时候还是很和蔼的。” 素天心也不睬他们,径自牵着邱念素就往外走。 柳公子一个眼神示意,门外的家丁立刻把门堵上。柳公子一脸殷切地上前,问:“姑娘,可要多坐一会儿?” “大火。”素天心说。 柳公子诧异:“什么大火?姑娘想烤火,容易,来人,去把……。” 柳公子话未说完,就见素衣女子肩上那只红色滚圆的物事掉落在地,瞬间化为锅口大的巨蛤。 屋中的人一愣之后,口中喊着“有妖怪啊”“救命”,就朝门口慌乱地推搡而去。 那一日,梁城一如既往的每一个日子,除了北街出现了妖女,柳府出现了蛤蟆妖,大贪官柳青天和着一家销声匿迹。 素天心站在梁城郊外邱家村后山的一个小土坡上,一堆土,一块碑。 “素丫头是老汉我过继给他的,他这一辈子到死都没想给自己找个人儿。” “爹大都时候不爱说话,常常自己对着画儿发呆。” “他说有喜欢的人了,问他也不说,就知道憨着脸一个劲儿傻笑。” “小时候我问爹,我为什么叫素素,爹说,有个仙子也叫素素。” “他从仙山回来以后,身子就一直不好。” “爹死的时候都攥着那张画。” 靠近过,温暖过,失去过。她没想到,再见时,会是一抔黄土。 哆嗦着的指尖摸上冰凉的石碑,碑面粗砺的感觉让她浑身颤抖。手指流连在“邱良”两个字上,一遍又一遍地描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着。 三日后,邱念素再上山时,已不见素天心踪影。带走的,还有那张毛了边,发了黄,已经不甚清楚的画。 壬戌年晚秋,素天心来到了南国都城邯丰。 距今离家三十九年,素天心对于邯丰城的印象不过是儿时的灯会,那热闹的夜,灿烂的灯火,熙攘的人群,男女老少的欢笑声。 素天心顺着主城道慢慢走在人群中,那原本迫切想要回家的脚步迟疑了。 辘辘的车轮声自素天心旁边驰过,停在前方一家铺子门口,一群四五个娇小姐从马车中相衔走下,言笑晏晏。 素天心抬头,就见一方饱经沧桑的匾额,“苏和斋”三字勾起了她遥远的记忆。 “小妹还在生哥哥的气?那肯定连哥哥买的松芝露都不要吃了,唉,只能便宜张全那小子了。”说罢,便要出门。 本来还撅着嘴鼓着腮帮子的小女孩赶忙扑过去…… 素天心走进糕点铺子,掌柜是一个四十来岁,高高瘦瘦的男人,此时正与小二一起应付着之前进门的娇小姐们。 素天心自顾自的看着,栗粉糕、玫瑰酥、吉祥果…… “姑娘可要些什么?”抽出空来的小二忙上前招呼道。 素天心一怔,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可有……松芝露?” 这下倒是小二愣住了,随即笑道:“姑娘说的可是松白露?” “苏和斋的名点不是松芝露么?”素天心问。 “嗤……。”旁边一个身着红衣,一身利落打扮的娇小姐撇嘴嗤笑了一声。 倒是原本正在柜台结账的掌柜诧异地抬起了头。 苏和斋也是邯丰城的老铺子了,糕点之名闻名遐迩,就是富贵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也有不少是这边的常客。可是这么多年了,当别的老店越做越大,越开越多,苏和斋依旧是这么个小店面,甚至连门口的招牌还都是几十年前的那块。 掌柜见小二有些尴尬地涨红了脸,出柜迎道:“没想到至今还有人记得苏和斋的松芝露。姑娘有所不知,自从老父二十多年前突然病逝以后,我苏家的松芝露就断了传承。如今这松白露是老夫照着祖方琢磨的,味道却要差上不少,老夫惭愧。” 素天心点点头,心里越发失落。 良久,才开口道:“给我包五块栗粉糕和青梅香饼。”记忆里,娘亲也是爱吃这些小点心的。 “姑娘稍等。” 一旁,却听人说:“心如,我怎么觉得这人跟你长得有几分像?” 素天心转头,就见先前那红衣娇小姐正一脸气恼地在反驳:“我哪里长得跟她像了?”说完,还瞪了素天心一眼,却在看到素天心的面容后愣住了。 “心如,真的很像诶。” “心如,赶快去认亲啊。” “唉,难怪你跟素侯爷和素夫人长得不像。” 周围的娇小姐们或摇头叹气,或掩嘴偷笑,声音七嘴八舌地想起。 素心如恼得脸都涨红了,但是看着素天心那张跟自己五六分像的脸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最后只能吼道:“我只是长得像我姑姑而已。” “你姑姑?老夫人不是只有侯爷一子?”有人疑惑道。 “我爹说我有个小姑的,只是很小的时候离家了。”素心如低落地说。她对于小姑的记忆,也只不过是奶奶妆奁里的那副手画。 娇小姐们本来也好奇着,但见到红衣女子不欲多说的样子,识趣地闭了嘴。转眼,一行人又嬉笑着离开。 素天心在一旁静静看着,直到她们搭着马车走远,转过街道,再不见踪影。 素天心才恍然从掌柜手里接过糕点,慢慢地离开,步子却不再犹疑。 鸿鹄巷,邯丰城的富贵巷。高门大院,官员府邸,大多都在这一块。 素天心站在远阳侯府的宅子前,红门金环,高墙飞檐,门口蹲着两座风华俱敛半睡半醒的石狮,呲牙咧嘴,好似打着哈欠。 一切,都如三十九年前她离开时候最后回头看到的模样,只是门口少了三个殷殷望着的身影。 “吁——五小姐,您怎的站在门口?”身后有声音响起,马蹄声渐近。 素天心回头,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牵着一匹枣红马出现在面前,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素天心不确定地开口:“张……全?” 中年胖男人一愣,他开始也只是见了张侧脸,以为是五小姐,心里还揣摩着这娇小姐今天穿的怎这般素雅,可是看清眼前人的时候,他着实被吓了一把。很像,但不是,虽然年纪看着差不多,但是五小姐的五官相较于眼前这人还更为明媚一些。侯府的老人都知道,五小姐肖当年的…… 张全激动地有些抖,规矩什么的也都被忘在一边,他上前扯住眼前人的袖摆,颤抖着声音问:“素天心是姑娘的?”很自然的,张全将她认成了素天心的女儿。 素天心一顿,继而浅笑开来,“三十多年没见了,爹娘和哥哥身体可好?” 张全眼睛倏地瞪圆了,难以置信地哆嗦了两下嘴皮子,才艰难道:“你是……小姐?” 素天心点了点头,刚待说话,就见张全抖着偏胖的身子跑到门前,连拍带踹,嚷嚷着:“你们这群瘟孙,还不开门,小姐回来了,哈哈,小姐回来了。” 第44章 门房忙开了正门,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刚战战兢兢地喊了声“张管事”,却听张全急道:“快!快去通知老夫人和侯爷,说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门房听得云里雾里,张全一见,急得往他屁股上踹了一把,喝道:“还不快去。”门房这才踉跄着跑了。 “小姐,你快进来。”张全回过身来招呼,一脸喜色地笑着,脸上的肉挤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素天心跟着他,两人边走边聊。 “他们身体可好?”素天心迟疑着问。 “嗯,都好。老太太这些年吃斋念佛,身子骨很利索。侯爷这段时间也一直闲赋在家……养鱼弄花,都好,都好。”张全笑着说。 素天心当然没有错过张全那一瞬间的不自在,可是,她被一个更大的担忧揪住了心。 “我爹呢?”素天心问,神色间满是迫切与紧张。 张全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老侯爷二十年前便去了。” 素天心如遭雷劈,僵在原地,一瞬间完全不知怎么作为。 好久,静站一旁的张全才听到素天心微微颤抖的声音:“病逝?” “不……。” “心儿~”一个苍老的满含悲戚与喜悦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素天心霍地转过身,一个头发花白,面目白净,穿着一身藏蓝绸衣的老太太在一个中年锦衣男人的搀扶下,就站在他们不远处。站在那里,伸着手,想过来,却又觉得不真实,患得患失。 “娘~”素天心再难自抑,冲过去半跪下搂着老太太的腿将头枕在老太太胸前,“娘,是心儿啊。心儿回来了,娘。”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太太掉着泪,抱着胸前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心儿,娘的心儿。” “哥,哥。” 素天问笼过妹妹,抱在怀里,抚着素天心颤抖的肩头,擦了擦眼角的湿痕,说:“回来就好。” 老太太还要说什么,素天问说:“这边风大,娘,妹妹,我们屋里说话。” “好,好。”老太太紧紧握着素天心的手,说:“心儿,跟娘回屋。” 素天心点点头,搀着老太太慢慢走去。 老太太牵着素天心回屋,三人隔着三十多个年头说着迟来的体己话。没人问她为什么颜色依旧,没人问她仙山如何,他们关心的,不过是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危不危险,有没有受着委屈了。 老太太在一边叨叨念,素天心觉得格外安心,抬头,跟素天问交流了一个眼神,又言笑着哄起老太太来。 素心如午后下了学堂回府,发现整个宅子里气氛怪怪的,小厮们在看到她以后神色间都有些诡异,还时不时地多打量两眼,害得她一直以为自己面上沾了些什么,好不自在。 正想回屋,却隐约听见另一边院墙里传来丫鬟的低声私语:“王妈妈可是府里的老人了,她说姑娘离家的时候也才六岁,这般三十多年过去了,你刚见着没,看着也就跟如今的五小姐差不多。” “真有仙人啊。” 素心如平常最厌烦下人乱嚼舌根了,况且她们的话题里还捎带上了她。她正想上前呵斥一番,却见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梅冬急急忙忙地朝自己来了。 “五小姐,夫人寻你去。”梅冬说。 素心如看着她的着急样,说:“出什么事了?” 梅冬面上闪过难色,最后说:“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小姐还是待会儿听夫人说吧。” 素心如不明所以,只得跟上。 这一幕,在远阳侯府的好几个院子里发生着。 晚上用膳,是在老太太的屋子里。老太太这些年整日在佛堂吃斋念佛,宴客的日子很少。这回消失了三十多年的姑娘回家,侯府各院的公子小姐们无论成家的还是未嫁的,除了外派的,都被召回来了,宴席摆了满满两桌。 老太太出来的时候,嘴巴依旧咧着,乐得合不拢嘴。众人心里复杂,当初就是新媳妇进门,小姐们出嫁,老太太总是神色淡淡的,虽也高兴,却从没这般开怀。 当看到一路搀着老太太的女子时,众人神色各异,有好奇的,有畏惧的,有怀疑的,最终都烂在心里。其中,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素心如。见到从未见过的姑姑,有欣喜;姑姑看上去颜色跟自己相仿,有好奇;看着老太太的开心劲儿,有失落;想到自己先前在糕点店对人无礼过,有懊恼…… 素天心伴着老太太坐下,听她笑眯眯地介绍起那些个晚辈来。看着这满满的两桌子人,素天心朝素天问递了个眼神,素天问脸上竟难得地出现了粉晕。 素天心将各人的表情都收在眼里,对于他们表里不一的行为也毫不在意。如果她还是当年的她,没有走上那条更长更远的路,那么如今她也应该如她们一般,在这四方高墙内,女人堆里,勾心斗角,如此半生。 修仙者不是无欲无求,只是凡人间的欲求放在眼前不过尔尔,他们欲的是长生,求的是逍遥。其它一切名利,不过过往云烟,并不长久。 晚宴在一席人的愉快中结束,至少表面上是的。 晚上,素天心陪着老太太睡下以后,听着耳边平稳的呼吸声,才起身出门。 小荷塘,蓝月色。素天问独自站在柳下,远远看去仿佛一团墨晕。 素天心的到来,仿佛吹皱墨水的风。即使素天问对自己的仙子妹妹早有准备,也着实被惊得不小。 瞄了一眼身后紧闭的门,看着瞬息出现在眼前的人儿,素天问吃惊过后便笑了。 “哥。”素天心的声音淡淡的,在这夜色里慢慢晕开。 素天问自先前笑完以后,便又恢复了往日不苟言笑的模样,面色平静,显得有些沉重。他知道素天心想问什么,白日里张全已经向他提到过。他也知道妹妹现在本事大得很,可是即使这样,在他心里,素天心依旧是当初那个会跟他撒娇耍泼的小丫头。有些事,就该由他们男人来解决。 可是,他却一直无力解决。 良久,素天问开口:“爹是被暗杀的。” “何故?私人恩怨还是朝权纷争?”素天心已有所猜测,心里却依旧不平静。幼时一别,那个会给她舞剑骑大马的男人不再,这成为她心底永远的遗憾。而当这份遗憾变得有预谋时,她试图以血清洗。 “政变。”素天问说。 “爹很明智,情势不明的情况下,他不会参与皇位之争。”素天心儿时有过这么一段记忆,先皇病重的那段时间,他爹一直待在家里闭门谢客,整日陪着她玩。既然如此,她爹又怎会卷入朝权纷争。 “可还记得简太妃?” 素天心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当年的简妃,便明白过来。简妃是父亲的庶妹,孕有皇十三子,当年十三皇子也不过襁褓之龄,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会牵涉到父亲。 “简妃投靠了淑妃,那时太子与五皇子纷争正盛。简妃的这个动作被视为我远阳侯府靠向五皇子党的一招明棋。父亲甚至连澄清都未来得及,便被太子一党派人暗杀了。”提起当年之事,素天问咬牙切齿,这中间尤恨简太妃,若不是她,局面至少不会是这般摸样。也幸好最后坐上皇位的是异军突起的三皇子,远阳侯府才不至于太过尴尬。后因他几番建功,远阳侯府才得以保全。只是…… 素天心点了点头,突然问:“哥哥这般闲赋在家,是我远阳侯府又被排挤了?” 素天问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说:“皇上病重,太子执政,太子于我远阳侯府当年之事如鲠在喉。” 素天问点到即止,素天心明白他是难为情说,恐怕新太子并不信任他们远阳侯府。 “此事我来解决,哥哥这几日就在家多陪陪我和娘吧。”素天心一笑,转瞬离开。 素天问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身迎着荷塘临风负手而立,在这深秋的夜,身影愈发寂寥。 素天心并不知道怎么解决这种朝权纷争,但是修仙者的事情却可以用修仙者的办法来完成。而她刚到邯丰城之时,便已感觉到太庙方向的灵气。 圆月高挂,红墙金瓦之上,素天心静静地站着。 下面巡逻的侍卫来来去去,对她视若无睹。 不多时,一个身穿蓝衫,头发花白的老者突然出现,诚惶诚恐地说:“不知前辈驾临,有何要事?” “你是南国供奉?”素天心淡淡开口,那老者却不敢称大,忙应声说“是”。 第45章 “你今年几岁?”素天心问。 “老朽不才,今年已八十有二。”老者低声下气道。 “寿元将近。”素天心面无表情地说。 老者心知,只是消沉地点了点头。 “练气十一层,筑基还有希望。”对于素天心能随意说出他的修为老者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后面那一句“筑基有望”让他倏地睁大了眼睛,惊喜地看着素天心。 素天心没辜负他的期望,说:“护住远阳侯府一脉,我允你一颗筑基丹。” “是,是。”老者连忙点头。对于一个散修来说,得一颗筑基丹难于登天,即使各大坊市拍卖行有出售,也尽是高价,不是散修的身家可以承受。老者得了这么个意外之喜,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齐云山试炼之后,若不见我了。可去空雪天门宫无量顶寻鲍轻棠,此玉为证。”说着以灵力烙印玉简,递给老者。 老者接过,小心收下。 素天心遁身离开。顺便于无声无息中御气结束了某座寝殿中安睡的身影,自此长眠。 接下来两个月,素天心一直待在远阳侯府,每日陪老太太念佛说话,日子前所未有的悠哉。 两个月后,素天问看着一纸薄书,以及一盒分门别类装在玉盒中的丹药,心中怅然若失。 匆匆一月半,素天心御剑日夜兼程的赶路,方才赶在齐云山试炼的前一日来到齐云山脚的如来镇。 此时的如来镇,五宗弟子齐聚,筑基金丹荟萃,随处可见有弟子白衣负剑,绿衣驭兽,紫衣悬葫,灰衫光头,蓝粉男女成双入对,好不热闹。 素天心与鲍轻棠通过传音纸鹤以后,很容易地找到了一行人。其中有认识的,如萧逸姜河乌云姗方盈之流,有不认识的,如那手捻佛珠,眉清目秀的佛修弟子,高瘦蓝衣男子,与之相伴长得千娇百媚的粉衫女子,等等。 素天心见着那么一大圈人,也是一愣,方才想到,如鲍轻棠乌云姗皆是门派翘楚,自然不乏结交之人。而且,因着五大宗同气连枝之故,小辈相交也是门派特许,因此即使如乌云姗这般冷情之人,也会耐着性子多说上两句。 素天心却是感到了些许不自在。早年在重华宗她也是喜闹的,交朋结友,呼朋引伴的事儿没少干。她行事向来率直随心,见着别人受了欺负力所能及也会帮衬一下,朋友也有不少,可是后来遭难,真正站出来帮她的也就路师兄和于清睿。邱良的出现,让她不至于对人间真情绝望,但相较当年性子却淡薄不少,这些年来也是深居简出。如今这热闹景象,让她着实有些适应不过来。 因此也只是打个照面,就站在一旁不甚说话了。耳中听着他们只言片语谈论着试炼之事。 齐云山炼心路,是上古门派遗留下来的幻境试炼场。真中有幻,幻中存真,真真假假,且由自己分辨。幻境之内所见,皆是心中所欲,相由心生,防不胜防。当年炼心路初现世间,不知有多少修士折损其中。后来有人脱开心中所欲,自幻境中取得一抔无尘砂回归。多番研究,才得知由无尘砂炼制的无尘符佩戴于身,可从幻境中脱身一次,保全性命。齐云山这才又变得热闹起来。 齐云山炼心路每二十年开启一次,只要筑基以上皆可进入,由于幻境之力对元婴修士毫无作用,所以参与者大都是筑基金丹期。可是每次齐云山试炼,大多为五大宗弟子,中小门派甚至散修极其少见,不仅因为势弱,更多还在于只有五大宗才有足够的无尘符可供弟子专心磨练道心,不受外扰。而弟子则需在试炼结束后双倍归还无尘砂于门派,如无所获,则取缔下次的无尘符。而炼心路三月时间可比平常修心三十年,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不外如是。 “天心?”素天心正听得出神,听到有人喊她,倏地转头,见到来人,喜不自胜:“师姐~” 来人一身绿纱素裙,温柔婉约,赫然是于清睿。 素天心这些年也与于清睿以传音符联系过,只是因为素天心中间出的各种岔子,消息时有时无,两人也没能好好说说话。 这番见了,于清睿拉了素天心正打算多聊聊,叶晟明也知趣地过去与其他人攀谈起来。 只是,总有那么几个不知趣的,譬如…… 素天心看着眼前神情好似吞了苍蝇一般的唐纤纤,心里暗道,既然觉得膈应,何苦挡在面前不依不挠。 素天心不欲多理睬她,牵过于清睿的手臂正想走远些,却听身后委屈的声音响起:“师妹可还是在记恨当年之事?” 素天心停也不停,径自离开。却有一股威压罩来,寸步难行。 素天心额头冷汗直冒,却听旁边有冷冷清清的女声响起:“江师叔这是在做什么?为了个外人,欺压同门晚辈?” 威压散去,素天心舒了口气,转身向乌云姗作了一福,乌云姗冷淡着脸,一脸事不关己。素天心知她向来如此,抿嘴一笑。 这般动静,尤其还有金丹修士出手,不知引来了多少注意。 鲍轻棠将素天心拉到身边,素天心一愣,看到鲍轻棠担忧的视线,才恍然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笑。 素天心这才得了功夫,看向那向她下手之人,白衣剑修,冰山脸,这在天门宫多见,并不稀奇。又仔细打量了几眼,有些熟悉,才想起当年曾在青牛城南园坊市有过一面之缘,而那时他也是跟唐纤纤一道的,貌似关系还匪浅,这就难怪了。 素天心看着那人旁边好似受了天大委屈默默隐忍着的唐纤纤,心里的无力感再次涌上来。似乎每次碰到她遭殃的总是自己,她何来的委屈? “师妹,我……。” “唐仙子有话直说,我二人非亲非故,天心受不起唐仙子师妹一称。”素天心打断道。 江景白蹙眉。 “素师妹是在怨我,我知道……。”唐纤纤脸色哀婉,说不出的悲戚与失落。 “怨你什么?”素天心挑眉看了一眼江景白,突然一笑:“怨你当众向路师兄表白,还是怨你一场比试把我打得灵根溃散,或许唐仙子觉得我不该怨你?觉得每次见到你都该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当了十年人下人?” 唐纤纤瞪大了眼睛看着素天心,颇有些不可思议,瞳孔震颤,哀恸地好似下一刻就会落下泪来,好久,才低声道:“师妹你……你怎可这般说我,你明知我……。” 素天心不欲与她多言,断然道:“唐仙子不必多解释,外人知道再多又如何,是非对错,你我二人心知肚明,只希望炼心路上,唐仙子不会心魔横行。” 唐纤纤脸色倏地一白。心里不由想起上次的齐云山试炼…… “站住。” 素天心回头,见着眉头紧蹙的江景白,微微一福:“师叔还有何事?” “你是天门宫弟子?”江景白问。 素天心稍稍一愣,“是。” “师妹,你!”唐纤纤一愣,震惊地看着她,“你怎可如此胡闹,你一个重华宗弟子竟称自己是天门宫门下,这可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啊。” 素天心心里一凉。五大宗虽同气连枝,但决不允许门下弟子叛门而出重转它宗。这种事情可小可大,一旦被门派发现,决不轻饶。 “说话。”江景白金丹威压又开始外溢。 素天心被威压直冲面门,顿时手脚发软,站立不住。 这般情况,乌云姗已不宜再管,就是连鲍轻棠姜河也是惊了一下,心里直希望她能反驳一声。 却听素天心干脆地一声:“是。” “师姐,你别乱说话,你明明是天门宫弟子,怎么可能……。”鲍轻棠正待说上几句,却被乌云姗止住了。 事关门派威仪,既然已有金丹长老出手,他们筑基期就不能再管,除非…… “她是我带进来的,江师叔有什么疑问问我就好。”云淡风轻的声音响起,素天心转头,赫然是萧逸。 江景白眉头皱得更紧,周身冷气直冒,“你胡闹。” “师叔就当我胡闹好了。”萧逸淡淡地说。 江景白一噎,甩袖离去。唐纤纤连忙跟上。 萧逸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眼色平静,波澜不起。 晚上的时候,素天心一个人躺在屋顶上看星星。一个白衣身影在她身边坐下。 素天心转头,看着来人,小小诧异了一番,“萧师兄。” 萧逸枕袖靠下,说:“在看什么?” 第46章 素天心一愣,才道:“星空。” 萧逸不说话了。 素天心侧着头,盯着萧逸俊挺的侧脸出神。天门宫剑修一生磨一剑,大多性情平和冷淡,各自却又有不同。譬如眼前的萧逸,他的冷淡好似是看透世事以后的超脱和浑不在意;譬如姜河,他给人的漠视感源于不善言辞,说白了就是****;譬如乌云姗,她的冷淡大多受剑意影响,是万事不过心头的冷情;譬如鲍轻棠,当年腼腆可爱的男孩到如今可望不可即的鲍师叔,是大起大落后的淡薄。又或许,是空雪山脉那终年的雪,看得人冷了,凉了,连心都淡了。素天心觉得自己原本那一点即着的脾气也在寒冰道,在天门宫被慢慢地浇灭了,磨平了。 “星空看似很近,但是你飞得再高也摸不着碰不到。” “呃?”素天心才反应过来是萧逸在与自己说话,不过看他有些朦胧的表情,素天心觉得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是因为摸不到,而是因为飞的还不够高。”素天心说。 萧逸侧头看她。 素天心指着其中一颗闪烁的星星,说:“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萧逸不言。 素天心抿唇一笑,继续道:“它或许是一颗沙砾,是虚空中某个迷失方向的人,又或许是其它的世界,小世界,小千世界,中千世界,大千世界。谁知道呢?你说是不?” 素天心转头,见萧逸难得的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曾经有个人跟我说,世界很大,东华界不过是三千大千世界中的一粒尘埃。从那时起,我就常常看着星空,我想,我一直努力下去,或许哪一天,我可以走出去看看。”跟那个人一起。素天心轻轻摸了摸脖子上的旧香囊,把最后的话藏在心里。 萧逸抬头看着稀寥的星空,若有所思。 这一晚,两人再没说话,就这么并排躺着看着同一片夜空,直到东方鱼肚白,萧逸留下一瓶灵酒离开。 素天心拿近一闻,白芝玉。她会心一笑,将它收好。 等到日上中天,一峰独立的齐云山升起一层淡淡的云霭,紫气蒸腾,烟雾缭绕,仿若雾中仙翩跹起舞,美不胜收。 一道五彩斑斓的石阶路推开雾霭,渐渐成形。 素天心将门派发下的黄底红字的无尘符收于前襟,随着人流慢慢往里而去。最后给姜鲍二人递了一个眼神后,便率先迈入。 炼心路,炼凡心。脱开心中壁障,还道心本来模样。 素天心置身在一条熙攘的街道之上,身边人群来往不息,走近,擦肩,走远,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素天心茫然地站在街道中央,这是哪里? “爹爹,这个风车好好看,心儿想要。” 素天心闻声回头,却在看见迎面走来的人时,再也移不开眼睛。 一个穿着暗红绣金锦袍的英俊男人,嘴角带笑,双手举起小心地扶着脖子上坐着的小女孩。小女孩咧着嘴啃着糖葫芦,嘴巴吃得黏糊糊的,还不老实地扭来扭去,想要去够旁边摊位上的竹风车。男人哈哈一笑,扔给小贩几个铜板,拔下小女孩指着的那彩色风车,塞到她怀里。 小女孩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举着风车,鼓起腮帮子对着风车一吹,风车滴溜溜地转起来,小女孩乐得在男人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留下一个湿哒哒的糖水印,还口齿不清地说着:“爹爹最好了。” “心儿偏心,刚刚买糖葫芦的时候还说哥哥最好来着。”少年十三,风骨初现,此时却宠溺地睨着小女孩,故作伤心的模样。 小女孩迷茫地看看糖葫芦,又看看风车,一脸难以抉择的模样。 少年仰着头正等待答案,却听小女孩突然哼了一声,气呼呼道:“哥哥坏。”惹得两人哈哈大笑。 素天心看着和乐融融的一幕,不知不觉就跟在了他们的身后。小女孩似有所觉地回头,看见素天心,小脸上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 夜空中五彩斑斓的烟花在这一瞬绽开,那无忧无虑的笑容被定格成永恒。 素天心一愣,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三人已越走越远。 素天心本想追上,却突然间停住了脚步。怔立一会儿,她跪下身,对着三人远去的背影,郑重地磕下三个响头。随后起身,背道而行。 生命中的故人相继走来,于清睿、唐纤纤、邱良、崔老、韩林、鬼王、萧逸、姜河、鲍轻棠……神色各异,或真或幻,素天心再不多看一眼。 这是她所怀念的,是她所留恋的,却不是她所追求的。她还有更长更远的路要走,为此,她已经放弃了很多东西,错过了很多人,后悔过,遗憾过,最后还是坚定下来。因为,在前面,还有人在等她。长生,没有回头路可走。 心中无碍,因果不沾,素天心一路向前,没有丝毫的滞停。 天地重又归于茫茫一片白色,周围万般景象飞快地前进着。素天心默立当中,不知多久,直到时光在突然一瞬间戛然而止。 墨发青衣,临风而立。 素天心一顿。 长日山的天灰蒙蒙的。那一年冬天,家里又穷得揭不开锅。 “王婶子诶,您别走呀,您再看看,我家二丫头长得不错的,您再看看……。”一身粗布旧衣的妇人拽着眼前面色不耐的老婆子,手里掐起身边的小女娃,抬着脸试图让老婆子再多看几眼。 小女娃踮着脚吃力地挣扎着,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被掐得紧了胀红的还是冻着了,眼泪簌簌地流着,哭得像只花猫,“娘,娘,你别卖我,我会听话的,我不吃饭了,我可以干很多很多活的,娘,不要卖了我,娘……。” 妇人一记耳刮子扇过来,凶道:“哭什么哭!”转眼又一脸谄媚的望向王婆子,“王婶子,我知道您最心善了,您就行行好,再这样下去我这一家子人可都得死在这个冬天,王婶子诶,您就是我亲娘啊,您就买了这丫头吧。” 王婆子打量着哭花了脸仍不掩秀气的小女娃,眼中精光闪过,脸上却依旧尖酸不耐,嘴上啧啧嫌弃道:“唐家的,不是老婆子我不帮你,你看看你家这丫头,瘦得没二两肉,我可是买了人给送去作丫鬟的,她这细胳膊细腿,能干什么,你给说说?”说完,王婆子转身就走,嘴上却挂起算计的笑容。 “王婶子,您别啊,算我求您了,您给行行好,多少价钱我都认了。”妇人拽着女娃快步上前,跪下攥着王婆子裤腿求道。 王婆子迟疑了一会儿,唉声叹气,一脸怜悯地说:“唉,行了,也就我老婆子心软,买了就是。可是这么个赔钱货,老婆子也得做生意,一贯钱,唐家的,你看成不?” “王婶子,这……。”粗衣妇人面上着急,这也太少了点儿。 不过抬头看到王婆子一脸不耐,仿佛只要她敢拒绝一句,立马拍屁股走人的腔调,咬牙点了点头:“成,真是谢谢王婶子了,那啥,这丫头就交给您了,家里还一圈人等着米粮开锅呢,我就先走了,婶子有空来啊。” 说着,接过王婆子递过来的一贯钱,仔仔细细地数了两遍,不耐烦地掰开小女娃紧紧抓着自己衣服的手,就快步离开了。 小女娃一个脱力,倒在地上,爬起身就追过去,边跑边哭:“娘,你别不要我,娘……。” 粗衣妇人走得更快了。 王婆子使了个眼色,身材高大,一脸彪肉的大汉上前,一拎一推就把小女娃关进了马车上的木笼子里。车上还有四五个跟小女娃岁数差不多的男女娃子。 “嘿,你可给我轻着点,这个指不上能卖个大价钱。”王婆子见大汉那不知轻重的鲁莽样,急得直跳脚。 大汉一愣,才反应过来:“您这是要把她……。”说着,又仔细打量了几眼小女娃,小女娃瑟缩着退到角落里。 王婆子脸上笑成了老菊花,回头往粗衣妇人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才上了车。彪脸大汉一催马鞭,车子轱辘轱辘越走越远。 沂州城,长乐坊。 虞三娘软软地倚在绫罗软榻上,望着窗外的红梅,眉头轻蹙,不胜娇弱。一个粉衣丫鬟跪在地上,低眉顺眼,轻轻替她捶着腿。 “我的好三娘哟,这丫头你是中意不中意,倒是给句话啊。”徐娘半老的****子等了好久,不见她说话,挥着块香帕子急道。 虞三娘这才转头打量了一眼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的小丫头,抬眼问:“王婆子送来的?” 第47章 “可不是。”****子啧啧地看着女娃身上那一身烂布头,说:“这外面不又灾荒了么,王婆子也不知道从哪个山疙瘩里弄来的,不过样子倒还行,瞧着是个漂亮的。这不打算让她先给你当当使唤丫头见见场面,等再过两年看着还行就能学着接客了。” 虞三娘托腮侧卧,看着小女娃,冷淡地问了句:“有名字么?” “唐……唐二……丫。”女娃哆嗦着回答。 “是个结巴?”虞三娘问****。 “哪是,紧张出来的。”说完,****又调笑了一句:“这男人,见了咱三娘不都这样。即使是个结巴,能叫不就行了么。” 虞三娘娇羞地睨了****子一眼,嗔道:“妈妈真是的。” 转头又看着那女娃,说:“以后叫纤纤吧。” “还不快谢谢小姐赐名。”****子看着站着愣神的女娃,推了她一把。 小女娃这两天在王婆子那里吃过亏,挨过打,也学乖了,忙跪下身磕头,“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虞三娘不耐地挥了挥帕子:“巧儿,带她下去梳洗打理一番,这臭烘烘的,熏得我难受。” “是,小姐。”塌脚的粉衣丫鬟起身,恭敬道。走到女娃旁边,说:“跟我来。”便率先出门。小女娃愣了下后急忙跟上。 丫鬟房中,粉衣婢女扔下套丫鬟服以后,就在椅子上坐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女娃,说:“给我倒杯水。” “嗯?”纤纤莫名其妙,不是要叫她梳洗么? “叫你倒水没听见啊?”粉衣婢女伸腿就是一脚,纤纤一个大力,直接摔倒在地。 纤纤看着巧儿冰冷的眼神,心里一个哆嗦,马上爬起来,颤抖着手拎过茶壶倒了一杯水递给巧儿,“巧、巧儿姐姐请喝、喝茶。” 巧儿眼色一指,纤纤将茶杯放到桌上,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良久,直到纤纤快坚持不住,就快瘫软下来,巧儿才开口:“院子东南角有口井,自己打了水去旁边的小厨里烧。还有,以后你跟我一间房,我要专心伺候小姐,这房里的杂活都你来干。” 纤纤依旧傻愣愣地站着。 “听到没有?”巧儿看着出气,凶道。 “听到了。”声如蚊吶。 巧儿睨了她一眼,甩袖离开。 “小姐,不是我,我没有拿您的芙蓉簪,不是我……。” 粉衣婢女倒在地上,背上尽是鲜血淋漓的鞭痕,她吃力地爬到榻前,恳求地望着虞三娘。 虞三娘淡淡地侧过头。 脚被一脸横肉的蓝衣打手往后一拖,地上留下一条血痕。 “不要,不是我,啊——” 鞭子狠狠地抽打在身上,连皮带肉,一下连着一下。 “巧儿姐姐,我跟你住一起的,我有什么你都清楚,你帮我跟小姐说说,巧儿姐姐,求求您了。”纤纤攀着巧儿的裙角,苦苦哀求。 听到的却是巧儿冷冷清清的声音:“我不知道。” 纤纤傻了眼,眼泪水在眼睛里打滚,她像只虾子一样蜷缩在地上,再不动弹。 “好了,再打就死了。”****子喝道,“关柴房里去,看她还敢不敢死鸭子嘴硬。” 黑漆漆的屋子里,纤纤趴在地上,背上火辣辣地疼。 “吱吱——”背上有什么爬过。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我不要死,对,我不要死。”原本两眼发直的人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她努力地爬到墙角,用手开始刨地。 身子越来越烫,好想睡。不行,要逃出去。这是柴房,外面就是后巷,只要逃出去……她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打劲儿。 她在挖的墙角有个老鼠洞,比旁边好挖很多。坑越刨越深,身子也越来越累,直到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手指上磨出的血一滴一滴地渗进土里。 她来不及想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死了,好热,好渴。她拖着疲累的身子趴在溪边,抿了一口水,甜甜的,又抿了一口。 她瘫着身就这么躺着,好久,身上稍微舒服了一点,她才想起什么似的拧了自己一把。“呼……好疼”她吹着被自己拧红的手背,正开心自己还活着。却在看见自己白白净净、毫发无伤的小手时愣住了。 柴房里虽然漆黑一片,但是刚才在刨洞的时候,手明明黏糊糊的,疼到不行,怎么可能会一点事都没有? 她四处看看,见周围没有人,手探进衣服往背后一摸,很光滑,也不再火辣辣地疼了。 想到以前在村里的时候,老人家们说的“举头三尺有神明”,纤纤马上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谢谢神仙,谢谢神仙……。” 直到磕到头昏昏沉沉,也没有神仙出现。 纤纤听着肚子“咕噜噜”的响声,四周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什么野果,看着潺潺的溪流,只能继续趴在那边喝水。 结果太累,就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依旧是那间黑漆漆的柴房,一切,原来不过一场梦。 纤纤正打算继续刨洞,却碰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她借着窗外昏暗的月光,看清是一块木头,正想扔开,一想,就开始用木牌刨起洞来。 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力气大了许多,身上好像也不疼了。 她正不明所以,外面传来****子的声音,“没死吧?” “放心,我去看过了,就是昏过去了。”纤纤听出是****的声音。 “哼,那个小娘皮,仗着得了城南苏老爷的喜,竟然连我崔丽莺都不放在眼里了,芙蓉簪丢了?反了天了她……。”****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轻点儿,轻点儿,你消消气,她也就这两年好神气了。听说苏老爷最近又瞧上了对面倚香阁的柳眉儿,她赚不够赎身钱,这一辈子还不任你搓圆捏扁么,急什么。”****说。 “那倒是。”****子得意,转而又说:“里面那丫头你可看紧点,别让她死了,我可中意着呢,这次是卖那小娘皮个面子,真伤着根骨可就坏了。” “放心吧,我吩咐过的。那伤看着吓人,伤不到里子的。”****说。 “那就好。关个两天就放出来吧,不然时间长了,背上留疤就不好了。”****子吩咐道。 “嗯,知道了。” 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纤纤抱着腿缩在柴房的角落里,遍体生寒。心里怎么也不明白,看着那么娇弱善良的虞三娘为什么要害她。 纤纤摸摸自己的脸蛋,对了,因为自己漂亮。 这几个月来,在长乐坊不缺吃不缺穿,虽然常常被丫鬟们欺负,可是人还是慢慢地胖起来的,原本面黄肌瘦的脸蛋也渐渐有了光泽。 前两天那个苏老爷来的时候,她在一旁伺候,还赞了一声自己漂亮,恐怕那时候虞三娘就不满自己了。 纤纤原本木讷的心思开始灵活起来,原本想不通的事情也逐渐明了了。 地上不远处,黒木牌静静地躺着,周边弥漫着淡淡的黑蒙蒙的光。 月懒星疏,夜深人静。 纤纤躺在小隔间的矮木床上,将黒木牌紧紧地揣在怀里,怔怔出神。 半个月前,****扔下一瓶金疮药把她扔在这里养伤,除了每日有人送来食水,就再不闻不问了。 纤纤不敢跟任何人提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幼小愚钝如她也知道,这种事情要是被人知道了,她会被绑上高台当做妖怪活活烧死的。 就在前不久,她又进入了那片仙境,她不再像第一次的时候那么紧张迷惘了。冥冥之中,有个声音不停地告诉她,这是属于你的,你将是它的主人……原本惊慌失措的心慢慢平缓下来。 只是,眼前突然一黑,好像被谁敲了一闷棍,头炸裂般的开始疼痛起来。 纤纤疼得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身体蜷缩着,像搁浅失水的鱼,孱弱地呼吸着,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疼痛过后,她忽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比如,她之前在柴房刨到的那个木头块其实是枚空间宝鉴。比如,她现在所在的这片天地就存在黒木牌之中。而这个叫做芥子园的地方,是借天地法则独辟的空间,可以行天道之能,夺万物造化。比如,那条她先前喝过水的溪流叫做灵泉,喝了可以洗髓伐身,稳固道韵,积累灵气。比如……这些东西很多她都不懂,可是她知道这是宝贝,之前正是因为喝了这里的泉水自己的伤才全好了。 第48章 在接受了这些记忆以后,纤纤发现自己可以自由地进出这个世界了。退一步,是那个唾弃自己的世界,进一步则是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仙境。 纤纤一度打算一辈子呆在仙境里再也不出去了,她也确实这么做了。不过,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纤纤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问她,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害怕。”纤纤攥着拳头对自己说。 那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纤纤迟疑了一会儿,回答道:“她们都不喜欢我,不想见到我,我……我也不想见到她们。” 不想见到她们很简单。 “嗯?” 她们消失了,你就再也不用见她们了。 “消失?”纤纤疑惑地问。 就是死了。 “死……。”脑子里飞快闪过那狠狠抽下的鞭子、无力的****、黑漆漆的柴房、滚烫的身子种种画面,纤纤失控地捂着自己的耳朵使劲地摇着头,“为什么要死?我不要死人,我不要,不要死人,不要……。” 可是她们想你死。 纤纤一下子怔住了,双目圆睁,瞳孔震颤。****子和****的谈话犹然在耳。 先下手为强。 “我不会杀人的。”纤纤愣愣地说。 那死的会是你。 “我可以一辈子不出去。”纤纤粗喘着气,失控地吼道。 这里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没有人,过几天你还是会死。 纤纤身子一僵。 你死了她们都不会知道。 她们知道了也只会更开心。 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成全别人? 出去,杀了她们。 不然死的就是你。 不然死的就是你。 不然死的就是你。 “不然死的就是你……。”纤纤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喃喃。 “喵~”院外一声猫叫。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纤纤耳朵一动。 自从饮过那芥子园的灵泉以后,她的五感就变得尤其敏锐,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这捏着鼻子掐着脖子发出的蹩脚猫叫自然也是,何况还有后院侧门门闩轻轻的摩擦声。 有贼,这是纤纤的第一感觉,不过她不敢声张。后院除了她的小隔间,只住了一个瘸腿的扫地老汉,离她的房间还远,其它则都是些杂物房。 纤纤压低了呼吸声慢慢地爬到床下,小心翼翼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阵衣物的摩擦声。 “巧儿,我的好巧儿,你可想死我了。”男人压低了声音急不可耐地说。 “轻点儿,你跟我来。” 熟悉的声音响起,纤纤吓得连忙捂住了嘴巴。 脚步声越来越近,“啪”地一个轻声,门被推开,两双脚出现在纤纤的视线里,门又被轻轻合上。 “怎么还换间房?”男人的声音响起,语气里不无奇怪。 “还不怪你,上次动静那么大,把薛瘸子都给引来了,可吓死我了。”女子柔媚的声音响起,含羞带娇,好不勾人。 “我的好巧儿。”男人果然把持不住,一把就扑上去又亲又摸。 巧儿把埋在自己肩窝里的头轻轻推开,扯了扯衣服,问:“你银钱准备的怎么样了?” 男人眼神一闪,坐到床上将巧儿搂到怀里,轻声说:“放心,就快够了。别说这些了,快让我亲亲,可想死我了。” “等等。”巧儿站起起身,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帕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淡淡月光下,一支粉色的玉簪晶莹剔透,泛着盈盈的光亮,细长的簪身上勾勒着朱色的芙蓉花纹,妖娆而别致。 男人看直了眼,“你偷的?” “虞三娘用它陷害了个丫鬟,以后也不能再戴了。她收起来的时候被我给看到了。”说着,把它重新用帕子收好塞到男人手里,“你拿去当铺换了钱就把我赎出去吧,这地儿我是不想再呆了,吃人。” “好,好。”男人连连答应,眼神闪烁。 这屋里黑漆漆的,巧儿也没发现。 男人将帕子放到一边的桌上,又嬉笑着凑过来。 纤纤捂着嘴趴在床下,怔怔地看着堆在地上的衣服,遍体生寒。 不然死的就是你…… “这是什么?” “最近老鼠越来越多,闹得厨房也不安耽,我给买了些驱鼠粉,好好治治它们。” 纤纤在水井旁哼哧哼哧地打着水,耳中听着厨房的掌厨大娘跟人聊着天。 把两个大水缸打满水以后,她又走到门口的柴火堆旁,劈起了柴。 巧儿来的时候,淡淡地睨了一眼一边劈柴一边拿着袖子抹汗,整个人灰扑扑的纤纤,脚也不停地走进了厨房。 里面传来,“小姐最近胃口不是很好,就想吃梅子糕,大娘您给帮帮忙。” “好的,我过会儿来取。” 纤纤看着巧儿离开的背影,嘴角一挑,继续劈着自己的柴。 你们想我死,我也不想你们活,现在,就看谁的命更长了。 “啊!死人啦——” 一声尖叫,把入夜后正醉生梦死的长乐坊惊醒了。 虞三娘躺在窗边的绫罗软榻上,手软软地耷拉在塌沿,面色发紫,口吐白沫。地上,一盘梅子糕七零八落地散落着。 门口,巧儿瘫软着身子坐在地上,面色煞白,汗如雨下。 一圈人围在门口看着热闹,不时有人嘴里啧啧可惜,人比花娇,命比纸薄。 坊内越来越热。 “快跑!走水啦——” 又是一声尖叫。 众人这才发现他们挤着头看热闹这会儿,不知何处倒掉的火烛已经呈燎原之势,大火蔓延开来,火光冲天。 一群人作鸟兽散,推搡着往门口涌去。 火舌舔过的哔哩吧啦声,人群的哀嚎声、怒骂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巧儿软着腿拼命地往外面挤,中间不知被谁绊了一脚,几个踉跄以后险险地稳住了身形。 背后一个大力传来,她直接被推倒在地。 有人从她背上踩过,有人踩到了她的手,她哀叫着却爬不起身来。 一双脚停在她身边。 她不顾一切地拉住,哭着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 那人一动不动。 巧儿顺着双腿吃力地抬起头,却在看到人时愣住了。 纤纤就这么站着,勾着嘴角轻蔑地笑,心中前所未有的愉悦。 眼前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 就在一个月前,她也是这么抱着巧儿的腿苦苦哀求,哀求着她帮自己说说话,哀求她救自己一命。 她当时怎么做来着?只是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她不知道。 想到这里,纤纤抽出脚,狠狠地碾向巧儿搭在地上的手。听着那哀嚎声,她蹲下身,笑:“要怪,就怪你自己。”只不过,风水轮流转。 纤纤头也不回地离开。 背后,一根燃着火的房梁砸下。 那段不堪的岁月,于一场大火中终结。她的气运自此开始扭转。 过路的仙师,与生俱来的灵根,近在眼前的大道…… 在仙师紧蹙的眉毛中,她得知纤纤是红尘****的花名后,她又捡回了那个被抛弃的姓氏。从此,世上只有唐纤纤。 知道虞三娘这般的女子惹人疼爱,她青出于蓝。她受着别人的追捧,习惯着众星拱月的生活,并为之愉悦。 直到一个叫素天心的女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娇蛮任性,肆意妄为,无忧无虑,却始终有人一脸宠溺地任着她,护着她,宠着她。 再看自己身边…… 凭什么? 炼心路上,彩雾氤氲,波云诡谲,变幻莫测。 素天心看着身前不远处墨发青衣,临风而立的背影,前行的脚步一顿。 那人似有所觉的回头,与素天心视线相触,两人皆是一愣。 那人嘴角微微一弯,笑若春风。看着素天心还傻愣愣的模样,朝她伸出了手。 素天心只是小小迟疑了一下,便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尽管她在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这都是假象,可是手却着魔似的不受控制地搭住了那只手。 两手相握的一瞬间,素天心眼睁睁地看着自那人背后蔓延而出的青山碧水的天地吞没了自己。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碧水清波中,一叶扁舟停在湖中央。青衣人闭目安坐,心平气和。忽然,手下的鱼竿一抽。青衣人睁眼,嘴角一勾,正要提竿,一群不识趣的鸭子嬉着水游过。 第49章 男人再动手已来不及,看看空落落的竿子,再看看扭着屁股划着水得意地离开的鸭群,心里哭笑不得。 “嗤……。”女子的笑声自身后传来。 男人回头,就见一身素布衣裙的女子站在湖边的柳树下,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青衣人撑着竹筏过来,一把抱起还笑个不停地女子:“晚饭都没了,你还笑得出来。” “呀!你干嘛?放我下来。长鸣哥,我错了还不成么,快放我下来。”女子羞红了脸,在男人怀里挣扎着求饶。 路长鸣知她脸皮薄,将她放下后,替她整了整折起的衣裙。 素天心嗔怒地看了他一眼。 路长鸣却没看见似的,凑到她身边,“饭做好啦?” “就知道吃,你……。”素天心指着他鼻子就要开骂,却不料手指被男人握在手心,双目相对,素天心心中一酥,原本要出口的话无疾而终。愣了好一会儿,她才慌忙抽回手,手指微微发麻,她低着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路长鸣低头看着素天心泛着红晕的耳根,眼中黠光一闪,搂过素天心,说:“那我们回去吧。” 素天心点点头,傻傻地被路长鸣牵回了竹舍。 等到饭吃到一半,素天心突然回过味来,双目睁圆了瞪着路长鸣:“你又来这一招!” 路长鸣拿筷子敲了敲她指在眼前的手背,头也不抬,说“好好吃饭。”说着,夹了一把清炒芦笋虾仁放在素天心碗里。 素天心悻悻地收回手,夹了饭菜就往嘴里送,眼睛还不离路长鸣,泄愤似的咬得咯吱咯吱响。 偏偏路长鸣还跟没事人似的,吃得淡定。 晚上,路长鸣收拾完碗筷,前后转遍了也没见到素天心。看着墙边的竹梯,一笑,便攀着往屋顶上去。 夜空如洗,不见群星。素天心仰着头,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长鸣怔怔地看着她,眼神黯然,心中一抽一抽地尖锐地疼着。好久,直到脸色恢复正常,甚至能够嘴角含笑时,他才走过去。 一条外衫披在她肩头,素天心侧头,见路长鸣坐下身,挪了挪屁股移到他怀里。等靠到了那温暖的胸膛,鼻尖满是熟悉的味道,素天心满足地蹭了蹭。 “天心。” “嗯?”胸口传来素天心闷闷地声音。 路长鸣抱人的手紧了紧,“这样的日子真好。” 怀里的脑袋砸了砸他的胸口,算是回应。 路长鸣一笑,抬头看着幽深的夜色,除了东边那一小勾月亮散发着朦胧的月光,到处黑漆漆的,不见亮色。 这里的夜空没有星星,从未有过。 月上中天,素天心拉着路长鸣回屋睡觉,却被路长鸣阻止了。 “天心,回去吧。”路长鸣背对着她说。 素天心不明所以,她这不正是想回去么,还是某人不肯呢。 “回你该回的地方去。”路长鸣说。 素天心一愣,走过来拉路长鸣,“什么该去不该去,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回屋睡觉。” 路长鸣不动。 “那我回屋了。”素天心扯他不动,径自一个人下房。 “天心,你知道的,你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假象。”身后路长鸣的声音幽幽传来,“包括我……。” 素天心脚步一顿。好久,才说出一句话:“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的夜没有星空。” 素天心身子一僵。 “你没有陷入幻境,你只是沉迷这个幻境。天心,听话,回去吧。” 素天心摇头,“我不要。” 路长鸣苦笑,看着低着头犟着的素天心,走上前抬着她的下颌逼着她与自己直视,“乖,回去。” 素天心愣愣地望着眼前那灿若晨星的眸子,死命地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天心。”路长鸣将人搂进怀里,紧紧的抱着,在她耳边呢喃说:“这不是我。回去找我,我们再也不分开。” 素天心慢慢安静下来,回抱着路长鸣,眼圈发红,“我找不到你了。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 路长鸣感觉到渐渐湿润的前襟,仰头吸气,等到气息平缓了一些,才说:“去南方,去南方找我。” 素天心抬起一双兔子眼,疑惑地问:“南方?” 路长鸣点头。 “不是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嗯。” 初春的夜风中,两人就这么相依相偎地静坐着,没再说话。 等到晨光初现,素天心看着仿佛冰雪般消融的整个世界,最后再仔细看了一眼,便转头离开。 所以,她没有看见,身后透明得几近消散的路长鸣那不舍而哀恸的神情。 等到人影消散,世界消融,一缕黑烟缓缓升起,穿过彩雾,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素天心看着手心的一抔无尘砂,默默地收到乾坤壶里。 素天心顺着炼心路往前走,看着天空中幻化出的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有的满面哀苦,有的心平气和,有的癫狂大笑,有的戾气冲天,有的扭曲狰狞…… 素天心也只是开始时多看了几眼,便再没兴趣。相由心生,心术不正都是劫。 炼心路长得没有尽头,素天心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但她想,绝对不应该是眼前的这群家伙。 灰蒙蒙的天空中,好似骤雨将至,乌云翻涌,风沙漫天。 素天心站在荒原之上,回首,已不见来时那条五彩斑斓的路。天地之间,只剩一片荒野。四处望去,寸草不生,了无人烟,唯有天地之际有一株枯木还兀自挺立着。 素天心稍一犹豫,便御剑辟着风沙往枯木赶去。 路很长,荒野好似没有尽头。素天心飞了很久,枯木依旧在遥不可及的天际。 这时,天黑得更厉害了,乌云中开始有闪电游窜,雷鸣滚滚。 素天心直觉不妙,当机立断地一拍胸口,一张黄符自前襟飞出。素天心并指夹住,手一挥一顿,无尘符无火****,一缕青烟冉冉升起。 直到风吹走了最后一丝灰烬,天地却没有任何变化。 “这不是幻境。”素天心心道。她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就见乌云中紫白的闪电密密麻麻地游窜着,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电网,滋滋作响。 素天心抬眼再看向荒野的时候,面色凝重,瞳孔中映出的是一只蛰伏的异兽。而现在,异兽正在渐渐苏醒,伸着懒腰,露出了它噬人的獠牙和利爪。 雷势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只见天边一道水桶粗的紫雷自云层窜出,惊亮了半边天。 “轰!” 伴随着第一道雷劈下,雷云再不受控制,雷群接二连三、肆无忌惮地开始往荒野奔来。一瞬间,荒原变成了雷域。 素天心不敢小觑,飞剑贴着地面小心地闪躲着,在看到荒野上被成片的紫雷轰出一个个焦灼大坑后,才明白这荒野为何会如此荒凉。 雷云越来越密集,雷群没有丝毫停歇的态势。随着灵气的不断消耗,素天心开始渐渐力不从心。偶尔一个不注意,被游窜的雷丝刮过,皮肤瞬间一片焦灼,疼痛直冲丹田道基。素天心险些站立不稳从飞剑上坠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又一次被雷丝击中后,素天心意识到这样不行。她一边躲着雷群,一边四处打量,在看到那棵依旧屹立在天边不动如山的枯木时,眼中顿时一亮。 素天心取出临行前那晚萧逸赠的白芝玉,猛地喝了一口,感觉到体内开始快速回复的灵力,掐了一个剑诀以后便不顾一切地往枯木行去。 中间,有几道紫雷擦着她的身而过,素天心疼得冷汗直冒,咬牙又喝了一口白玉芝,继续向前冲去。 看着越来越近的枯木,素天心庆幸老天没再跟她开玩笑。 只是,雷群仿佛是洞悉了她的打算一般,突然静止了一阵。素天心抓紧时间往前飞去,却在瞄见头顶的景象时,脸色倏地煞白。 天空之中,乌云急骤翻涌,原本密密麻麻的电网已不见了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带着庞大威压的雷龙。雷龙初现,仰天长啸,在云层中几下翻滚以后,便直冲素天心而来。 素天心心中惧怕地厉害,本能地掐了一个剑诀。飞剑载着素天心倏地窜了出去。 素天心不敢回头,后背发麻的感觉警醒着她,雷龙就在身后。她喝下一口白芝玉,又在嘴里含了一口,憋着气变换着剑诀往前飞遁。 只是,两者的距离非但没有拉远,反而越来越近。素天心心中不甘,拼了命地逃窜。 第50章 天空突然一暗,素天心想也不想,就狼狈地一个驴打滚往旁边滚过。 雷龙的前爪抓了个空,在地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黑坑。 素天心刚起身又是一个飞扑,躲过雷龙抽打过来的尾巴。 雷龙几番收拾不下,恼羞成怒。张口蓄气,一口紫色的雷炎便喷薄而出。 素天心一见,五指翻飞掐诀,一团团的冰雾朝雷炎笼去,遭遇雷炎以后,化为一只巨大的冰爪将雷炎握在手心。雷炎虽没有消失,但速度却滞上不少。 素天心一招成功,转身就跑。 雷龙气了个够呛,又是几口雷炎喷出。 素天心眼中一亮,且战且退。 随着距离枯木越来越近,雷龙也意识到不对。再不予素天心拖延时间,直接一个飞身靠近,四爪齐下。 素天心知道自己肉搏完全不是雷龙对手,可惜雷龙也不给她逃开的时间,几招下来,险境迭出。 素天心灵力殆尽,再要喝白芝玉,却见酒瓶已空,她心中一紧,莫非这次真的要丧生此处? 千钧一发之际,素天心解开腕间缠着的黑丝。这本是黑九给她用来守住神魂用的,如今这般状况,肉身怕是不保。元神离体,只要能够逃脱,总还是有那么一丝机会在的。 就在素天心打算自爆肉身与雷龙两败俱伤,给元神制造可趁之机的时候,雷龙却好似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个龙摆尾就向后拼命逃窜而去。 素天心正莫名其妙,却在听到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后怔住了,脸色奇差。 这片荒野上根本没有什么东西,除了…… 素天心僵硬着脖子回头,就见她原本前往的那棵枯木正一边用枯枝拍着树干上的黑洞打着哈欠,一边将自己的根须从土里面拔出来。伸了个懒腰以后,只见树干上两个黑漆漆的洞四处打量一番以后,就开始游荡起来。 素天心一眼看过去,只觉迷雾重重,完全看不出这枯树妖的修为。见着刚才那雷龙也是望风而逃,知道自己必不是对手,心里担心自己自爆肉身的主意有无作用。 这么一思索的时间,也够枯树妖发现她的存在了。 “人?”枯树妖凑到素天心身前嗅嗅,“味道真香。” 素天心背上冷汗直冒,遍体生寒,一动不敢动。 “有股萝卜的味道。” “呃?”素天心一愣,原本紧绷的身子也是稍缓。 “还是棵嫩萝卜。”枯树妖咂巴了两下嘴吧,“有点饿了。” 素天心又是一僵。 枯树妖却没感觉似的,四处看看,见道云层里微微露出的一点紫光以后,枯枝骤然一伸一抓,就见原本撵得素天心逃生无路的雷龙就被拽着尾巴轻而易举地从云层中拉扯了出来。 雷龙惨叫着发出一声声的呜咽声,只敢微弱地挣扎两下。 “嗯,这条不错,蛮大的。”枯树妖举着雷龙掂量了两下以后,支着下巴嘀咕道,“够两个人吃了。” 说着,扛起雷龙转身就走。 素天心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 却不料枯树妖走了没几步,转过头来说:“跟上呀。” “我?”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素天心只得起身跟上,好久,才讷讷地问了一句:“前辈,我们去哪里?” “会友。” “那我跟着做什么?” “唱曲啊。” 素天心一诧。 “对了,你会唱曲不?” 素天心最终不敢违逆枯树妖的意思,沉默地点了点头。 枯树妖心情大好地走了。 素天心跟在身后,看着被枯树妖用黑藤五花大绑地扛在肩头,却只敢轻声呜咽抽噎的雷龙,心里五味陈杂,说不出是些什么滋味。 齐云山试炼场,这个至今已被五大宗开垦了数千年的炼心幻境,其中竟然还隐匿着这么一群未知的灵物,却从未为外人道起。 这么多年,万千修士,真的没有人脱开心中壁障来到过这里?素天心自是不信的。 雷之本源、草木化精,还有那未见到的“友人”,当这些接踵而来,素天心心里开始疑虑,这究竟真的只是机缘巧合,还是门派高层们另有算计。而事实也容不得素天心不这么猜测,天材地宝面前,没有人敢断定自己就不会生了一份觊觎之心。 素天心心中千回百转,脸上却丝毫不显,只是暗地里愈发警惕。 枯树妖突然刹住脚步,回头看了素天心一眼,两个黑黢黢的树洞盯得素天心背后汗毛直立。 素天心压着自己惊颤的心神,才没有拔腿就跑,哆嗦了两下嘴皮子,才稍稍镇定地问道:“前、辈有事?” 枯树妖伸出了一根枯枝,素天心心中一紧。 枯枝落在素天心肩上,状似安抚地拍了两下,“你紧张什么?我又不吃人,放松点。”说完,就转身走了。 素天心愣神,好久才回过味来,原本僵硬的嘴角也扯出了一丝笑意,忙跟上前去。 接下来的路程,素天心安心不少,时不时的也敢与枯树妖唠嗑两句,倒是获益良多。偶尔提到元气修行,虽然人妖殊途,但枯树妖一言半语之中,素天心颇多受益。万物有灵,达者为师,这番下来,素天心对枯树妖愈发敬重尊崇起来。 不知不觉中,荒野便到了尽头。 素天心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水,仿佛是一口被煮沸了的大锅,黑色的水泡“噗”“噗”地翻滚着、破裂着,循环往复。水面之上,黑烟蒸腾,煞气逼人。 素天心心想,枯树前辈的那位老友不会就在这种地方吧?不过想到枯树妖的本身,心里也就释怀了,那位老友说不得就是一条鱼妖?蛇精?蛟龙? 枯树妖把五花大绑的雷龙往岸边一扔,喊道:“黑老鬼,你在么?” 音波一阵阵地扩散开来,连水面上弥漫的黑烟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素天心心中敬畏愈深。 黑水一片风平浪静,没有半丝回音。 素天心看向枯树妖,却见枯树妖那黑黢黢的表皮透着一股凝重的意味。素天心刚待开口问:“前辈,出什么事了吗?” 话还未出口,就见黑水自中间向两边翻涌起来,声势滔天。渐渐地,一条一人宽的水道出现在眼前,远远看去,仿佛是有绝世大能一剑将黑水拦腰斩断,干净利落。 枯树妖伸出枯枝卷起雷龙,对着素天心嘱咐了一句:“小心点,可别沾了水。”就率先步入了水道。 素天心点点头,从后跟上,只是通过这水道远远没有她想的那般容易。 素天心迈入水道的一瞬间,耳边便响起凄厉的惨叫,黑烟凝成的鬼影在她身边飘忽来去,狰狞而痛苦,好似生前惨死的一幕不停地重演。 素天心气息一个不稳,额头见汗,才知道这其中厉害,忙手掐法诀,宁心守静,封闭五感。 鬼烟惨叫着被撕扯成碎片,素天心来不及松一口气,就见眼前景象再变。 “心儿,救救娘~”明明已经五感尽闭,素天心却眼睁睁地看见她娘在黑水中扑腾沉浮着,手努力地够向她,脸上满是惊慌恐惧之色。 “娘!”素天心刚要伸手,就听旁边又有人朝她喊:“心儿,救我!” 素天心转头,看着在水中挣扎,已经快要被黑水吞没的素天问,急着喊:“哥,你别怕,我就来救你。” 素天心正要过去,只见旁边水中,青衣人微弱地叫了句“天心”,便往水底沉去。 “天心,救我……。” “天心,快救救我……。” “师姐,救我……。” 四面八方,一个个熟悉的身影,邱良、于清睿、鲍轻棠、姜河……一张张模糊的脸在水里惨叫****。 “啊——”素天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周围一张张狰狞而痛苦的脸不停地在她眼前闪现,仿佛是在怨诉:“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素天心再也支持不住,失声尖叫。 “跟你说了别玩水,你还一个劲往水里跳,真是的。”素天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见一个黑黢黢的大洞在眼前一开一合的。 “还记得我是谁不?” 素天心愣了一会儿,傻乎乎地开口:“前辈。” “那应该没大碍了。”枯树妖“嗯”了一声,枝条齐舞,紫光闪过,沾在枝上的黑水化成顿时一阵黑烟销声匿迹。 素天心看到后,也无甚新奇,好一会儿才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过头惊异地看着枯树妖,震颤得说不出话来。 第51章 雷域,雷龙,她早该想到的。 东华界鉴灵植卷中,提到过一种灵木,“生于雷渊,长于雷霆。万年成枝,百万年成木。避天劫,克阴邪,诛鬼煞,辟万法,聚昊天正气。有名:十方雷霄。”寥寥几字,修士们看过后大都也只是一笑置之。因为这十方雷霄木被修著界鉴的人归类于传说故事之列,意为肖想中,不曾出现的存在。如果真有,东华界何以至今化神无人? 东华界鉴中的传说故事一目,向来被修士们引为笑谈。以至于如今的各大宗门在向入门弟子发放的界鉴玉简中,早已取缔了这一块内容。 素天心也是在千雨峰藏书阁做登记弟子时,无意中发现了这么一块前人玉简,才知道还有这么些奇事异闻。只是当时也不过是闲暇时一眼看过,以至于一直没记起来。如今要不是这般情况下见了枯树妖,怎么也想不到那边去。 不过素天心也只是心中怀疑,不敢确认。毕竟那传说中的天材地宝,也无人真正见过。况且此树有异,已然生了灵智化了精。先不说是否真是那十方雷霄木,就修为而言,怕是就是元婴老祖们亲身来了,怕也讨不了好。 素天心这么想着的时间,枯树妖已经上路了,素天心再不敢大意,忙寸步不离地跟上。 接下来一路,倒也平静,没再徒生风波。 水道的尽头,是一个黑漆漆的水底洞窟。洞窟与周围得黑水融为一体,神识扫过也无甚发现。若非枯树妖停在此处,即使它此时敞在青天白日下,素天心也依旧看不到。 她想到先前于水道中的遭遇,自己恐怕又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环境。只因有枯树妖领着,才不至于迷失。 水底洞窟幽黑深长,洞壁上宝光频现。素天心跟着枯树妖七拐八绕,对四周的景象不闻不问,视若无睹。她知道,自己的所闻所见,怕都是虚影。唯有不听、不见、不闻、不问、不思、不想,坐忘无我,超脱心欲。 不知走了多久,枯树妖停下了脚步。 素天心依旧目不能视,只能听见一个嘶哑粗糙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咆哮:“死木头,你怎么带人进来!”那人像是怒到极点,声音都带着破音,仿佛沙砾刮过铜镜面,尖利得刺耳。却是连素天心都听出了一股虚弱无力。 果然,枯树妖诧异地问:“黑老鬼,你受伤了?” 一阵安静,素天心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洞窟里一下子闷得让人窒息。 “哈哈……。”枯树妖大笑的声音响起,“你个黑老鬼,只长岁数不长本事,越活越回去了,哈哈……。” 呵哧呵哧的喘气声响起,怕是那人被枯树妖气得够呛。素天心暗暗猜测。 枯树妖却没自觉地继续大笑着。 “呼……你个不生脑子的木头疙瘩,你还笑得出来?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会受伤!”那人喘着粗气嘶着声说。 枯树妖收了笑,愣愣地问:“为什么?” 黑老魔气得七窍生烟,指着枯树妖抖得都说不出话来,好久,才说出一句:“……那些人修已经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来了。” “是你。”枯树妖纠正。 “我?下一个就是你了。”黑老魔哼道。 “不是有你挡着么?”枯树妖说得理所当然。 黑老魔一僵。 “果然人修都晓得趋利避害,都是挑着软柿子先捏,呵呵……。”枯树妖继续说。 “你!”黑老魔面色一瞬间青红交加,好不难看。 奈何枯树妖却全无自觉,枯枝拍着黑老魔的肩膀乐呵呵地说:“我逮了条挺肥的雷龙,先吃了再说。”说罢,一扯黑藤,雷龙就轻而易举被拖了过来。 看见一旁面向洞壁双目无神的素天心,又说:“对了,这是我找来唱曲的,你把她的幻术给解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这些人修说不定就是一伙的!”黑老魔气得直哼哼。 “不会,我闻过了,她身上有股萝卜味,还是仙气,瞧不上你的。”枯树妖不在意道。 黑老魔吃了一惊,狐疑地看着素天心,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拂了下袖子。 素天心眼前场景一换。 洞顶夜明珠幽幽清光下,一个黑色的身影映入她的眼,视线微微上移,这是一张怎样的脸。 素天心压着心底泛滥的诡异,才不至于脸上太过惊吓。 面白无相,浑然一体。 “惨不忍睹。”素天心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 素天心心不在焉地哼着当年用来哄两只幼鹤的调调。虽然多年未唱生疏了,以至于哼得断断续续,但这并不能影响两只大妖饱餐一顿的好心情。 雷龙自被分食的那一刻,惨叫一声便化成本来的雷群模样,所以素天心并未见到太过血腥的场面。只是看着两大妖毫无风度大快朵颐的模样,心里汗颜。 先不说枯树妖枯枝全舞的场面,就是那黑老魔为了多抢点雷霆硬是幻化出了三头六臂的模样,也够素天心吃一惊的。中间,黑老魔还一脸饥饿意味深重地看了她一眼,虽然脸上看不清神色,但那股仿若实质的恶气从身上扫过,素天心只觉得有寒气自足底直窜上来,连哼曲的调调都转了几转。 两只大妖吃饱喝足后,懒洋洋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素天心看着枯树妖打了个饱嗝,口中还有雷丝流窜,料想它应该就是那传说中的十方雷霄木。这么想着,又狐疑地看了一眼黑老魔,心里暗暗猜测他的本体。 在发现黑老魔又有把脸转向她的态势时,忙挪了挪脚步退到枯树妖身后,借以挡住老魔的视线。 “小曲唱得不错,这个赏给你了。”枯树妖转身,故作潇洒地把一根黑黢黢的细签扔给素天心。 素天心不明所以,忙伸手接住。看清以后,脸瞬间黑了。先前她还看见枯树妖用它剔牙来着。 枯树妖见她脸色不好,也是一愣。忍痛又从树干上挠下一块黑皮,递给素天心,“这总够了吧。”脸上却是“你再说不够也没有了”的表情。 素天心微怔,想解释一番,最后还是没说话。只是将十方雷霄木接过,珍而重之地收进了乾坤壶。 黑老魔将一切看在眼里,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接下来,两只好久未见的大妖就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扯皮。素天心尴尬地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不久,话题就又回到了老魔受伤的事情上。 提起这个,黑老魔火冒三丈地说:“那些阴险狡诈的人修!前些年就见它们在我的地盘上溜达了,老魔我心善,留他们一条小命。没想到这次竟然敢趁我沉睡偷袭我,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他们!真当我老魔是软柿子好捏不成!” 枯树妖点头认可。黑老魔欣慰枯树妖这次总算没呛自己,却听枯树妖后面的话姗姗来迟:“黑老鬼你真有自知之明。” 素天心心里暗笑,对黑老魔的话却是全然不信的。想她先前跟着枯树妖进的水道,都差点被幻境所吞噬,遑论其他人了。他所谓的“心善”和“留他们一条小命”,怕是那些修士身怀秘术异宝,以至于骨头太硬,他一下子啃不下去,被他们逃了才是事实。 黑老魔被噎得够呛,犟嘴道:“不是老魔我无能,是这群该死的阴险的人修,想好了法子专门来对付我老魔的,招招冲着老魔我软肋来,气煞我也!” “还不是因为你有软肋?”枯树妖一言直戳要害。 “难道你没有?”黑老魔吼道。 枯树妖点了点头。 黑老魔僵住,这才想起他两人身份有别。自己是被炼成了阵魂替这地方守门的,而这十方雷霄树妖却是当年无情海天姥道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来的一根雷霄木幼枝,又特地以乾坤挪移之术将雷域移到此处,小心供养起来的,可见其中差别。只是这么多年,沧海桑田,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悠悠岁月中此地再无人来。那十方雷霄木也因此成了精,又住在他旁边,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相熟了,以至于他都忘了他们之间其实还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反而是最近千年来,那些人修又开始频频出入此地,瞧着却不像是无情海的人。黑老魔本来仗着自己阵魂身份,全然不将那些小蚂蚱放在眼里,却没想到竟被算计到了头上。偏偏那枯树妖傻不愣登,他这暴躁脾气全是让他给气出来的。 第52章 黑老魔叹了口气,说:“我带你去瞧瞧吧。等过些年他们真把我给收了,下一个矛头肯定指向你。人修卑鄙无耻,总能想出千奇百怪的花样,你也不得不防。” 黑老魔说“卑鄙无耻”的时候,脸是朝向素天心的。素天心能感觉到他在恶狠狠地瞪她,却不好反驳什么,只能看着自己的足尖,当做什么也没发现。 之后,在黑老魔的带领下,一人两妖在七拐八绕的洞窟里又转了好久,才到达一片黑潭之中。 水潭之上,黑影重重,隐约可见水面之上漂浮着好些个人。 素天心在黑老魔的地盘上,不敢妄用神识,只能依着五感仔细辨认。却见黑水包裹着的,赫然是身着五大宗门派服饰的弟子们。 素天心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地扫视起来,却在看见其中一个熟悉的绿衣身影后,目光微微滞了一下。 叶晟明! 素天心暗暗心惊,继续向周围看去,一张张或生疏或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萧逸、姜河、鲍轻棠、乌云姗、江景白、唐纤纤……还有些其他门派的弟子。当时她到如来镇时聚在一起的一行人,大多都在这里。 她先前的阴谋论得到了证实,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的朋友,如今几乎都身陷险境,可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求黑老魔?照先前黑老魔被偷袭的愤懑,再加上一直看她不顺眼,更有可能把她也一同扔下去。强攻?不用试都知道不是对手。稍作权宜,伺机救人?也只有这样了。 素天心暗下决心,却在发现黑老魔神识暗暗关注自己时,眼皮一跳。而后镇定地朝黑老魔抬头微笑,状似不在意地四处打量。 黑老魔却不吃这一套,反而发现了蹊跷,“先前没仔细看,我怎么发现你这衣服跟其中几个偷袭我的人穿得一样?” 素天心咬牙,暗恨自己竟然忘了这茬。这种情况下,她知道黑老魔必是已经怀疑自己,再掩饰也无作用,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九真一假,倒是有可能糊弄过去。 素天心状似仔细地瞅了潭里的人影一眼,点点头,说:“是与晚辈同一门派的。” “你们是一伙的!”黑老魔此时魔气四溢,一只手狠狠地点向她的眉心识海,仿佛下一秒,就会以阴毒气劲摧毁她的识海。 素天心没想到黑老魔会直接动手,眼中也是惊骇欲绝,强自镇定道:“前辈误会了。” “误会?”黑老魔显然不信,指尖甚至开始有黑气纵横。 “他们都是门派翘楚,我只是一个外门弟子,门派有什么秘密行动也万不可能让我知晓的。齐云山试炼,只要筑基以上弟子皆能参加,我也不过是为了磨练心境而来,只是误打误撞进入了雷域。之前就被雷龙追杀险些丧命,要不是枯树前辈出手,这世间也就没我了。如果我跟他们一伙,怎么也不会跑到枯树前辈面前去寻死的。”素天心急得一口气说道,眼神求救地看向枯树妖。 黑老魔半信半疑地看一眼素天心,转头望向枯树妖。 枯树妖的树脑袋毫不迟疑地点了点。 黑老魔这才收回了手。 素天心心中暗道危险,抬头感激地看向枯树妖,点头致谢。 可惜枯树妖一脸懵懂,完全没弄清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事。见着素天心对它笑,也是傻愣愣的,好一会才摆了摆树脑袋。 回去的路上,除了无忧无虑的枯树妖,两人都各有心思。 素天心跟在最后,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瞥过黑老魔的背影,心里暗暗思量救人计策,却苦无良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的。 晚上,素天心静心坐在石床上修炼。 不远处,枯树妖正在和黑老魔对饮。黑老魔埋了千年的佳酿“鬼见愁”,素天心闻着一点点酒气,都觉得道心不稳,也就他二人敢这么牛饮海喝。 喝着喝着,两人就又从拌嘴变成了斗嘴,最后开始扯着嗓子对吼,全无高人风度。 素天心眼都没抬,自顾自打坐。 不久,两人又哥俩好地勾肩搭背说说笑笑了。 素天心这才微微抬眼,笼在广袖里的手中暗暗扣着一颗黄色的丹丸,手指飞转掐诀,捏碎丹丸。 黑老魔似有所觉地往这边看了一眼,见素天心本分地闭目盘身打坐,才转回了头。 洞窟甬道里,素天心倏地现身,脸色发白。她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转身飞快地往洞中黑潭跑去。 那边以黄虚丹配合分影术施展塑造出来的替身,怕是撑不了多久。一旦被黑老魔发现,她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素天心依着自己先前记下来的岔道赶去,走了一半以后,却发现与自己先前走过的路全然不同。素天心暗道果真没这么简单。 一思量,她又退回熟悉的洞口。左右一番辨认后,她找准一个方向,开始数着脚步走起来,这边走两步,那边走两步,即使撞墙也不回头。这是个笨办法,但它无疑是最管用的。 七弯八绕以后,黑潭近在眼前。素天心庆幸自己多准备了一手。 “小鲍……小鲍……。”素天心看着水面上模糊不清的身影,压低了嗓子叫唤。 可惜鲍轻棠依旧双目紧闭地漂浮着,全无转醒的模样。 “萧师兄……。” “姜河……。” 素天心轮番叫唤了一遍,却毫无作用。 时间不多,她心里焦急。先前不敢妄用灵力,怕被发现,可是再拖下去,谁都逃不了。素天心一咬牙,冒着被发觉的危险,化灵力为爪,想要直接把他们抓取过来。 谁料,水潭上升起一层黑色光牢,她的法术瞬间被破。 素天心被逼得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幸好动静不是很大。 素天心不甘心,拂袖往水面上飞去。那层原本淡去的黑牢再次出现,直接把素天心弹回岸上。 “噗——”素天心不在意地伸手抹去咳出的血,心中发紧,这光牢不是好相与的。 她无法,只能再试,却毫无进展。时间紧迫,她也不耐吃药疗伤,只含了一颗草草吞下。几番下来,精疲力竭。 倒是她一直挂在腰间的兽牌此时传来一阵动静。看着正探着头往外面扭的青铜暗行蝰,素天心头大如斗。 “嘶嘶,回去!”素天心喝道。 嘶嘶小蛇坚持不懈地往外挤,等把整个身子都扭出来以后,亲昵地蹭了蹭素天心的手背,然后滑到地上,往黑潭游移过去。 素天心大惊,黑潭光牢非同小可,忙要把它抓回来,却晚了一步。 想象中的惨景却也并未发生。 只见小蛇软着身子牢牢地附在光牢上,张着嘴一口一口地啃在光壁上。不多时,一个小洞就成型了。 小蛇回头看了素天心一眼,素天心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小蛇刺溜一声便滑进了光牢里,朝着那些人影游去。 借着水的浮力,小蛇千辛万苦连拖带拽地终于把人都给顶了过来。 素天心看着一行人有醒转的迹象,大喜,却发现原本还累得瘫在岸边的嘶嘶小蛇不见了踪影。 素天心四处找过都没看见。看着幽深得不起波澜的黑潭,她心里发急。 “师姐。”一旁,鲍轻棠悠悠转醒,虚弱地唤了她一身。 旁边,其他人也相继醒转,正迷茫地四处打量。 身后,阴森森的喑哑的声音响起:“你在这边做什么?” 身后,阴森森的喑哑的声音响起:“你在这边做什么?” 素天心猛地转身,看着身后阴影里一步一步迈出的黑色身影,一张惨白没有五官的脸在黑潭水波粼粼的反光里显得狰狞可怖。 素天心身子僵直,一股寒气自心底慢慢扩散。她不由自主地看向黑老魔身后。 “死木头喝醉了,没个百年是醒不过来的。”黑老魔阴恻恻地笑道,言下之意是没人可以救得了你。 素天心却是舒了口气。枯树妖于她有恩,她心中对它亦是敬仰万分。如非无奈,她不会做出这种近同利用背叛的事。 此时听到黑老魔这番话,素天心意外地镇定了下来。她自认为自己的布局由始至终毫无破绽。之前黑老魔与枯树妖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她也没出手,就是因为担心黑老魔对她还有所怀疑,在引她入局。反而在黑老魔酒劲过去,警惕性最高的时候小心动手,可没想到黑老魔还是这么快就追上来的。 按理说,以太上门的黄虚丹配上分影术,即使黑老魔修为高出她许多,也绝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拾出破绽,追身上来,除非…… 第53章 “前辈从来没有信过我?”素天心开口问道,不过心里已有了答案。 果然,黑老魔阴阴一笑,说:“我从来不相信任何人。” 素天心视线扫过身后已经恢复过来的众人,见他们一脸心有余悸,脸色煞白警惕着的模样,心里叹气,脸上依旧淡淡地说:“前辈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你说呢?” 素天心静静地盘腿坐在岸边,双目微闭,不动如山。 一旁,唐纤纤靠在江景白肩上,轻轻啜泣着,脸上还残留着重伤初愈的娇弱,我见犹怜。江景白面瘫的冰山脸上偶尔闪过一丝尴尬,视线不着痕迹地瞥过萧逸。萧逸负手而立,神色淡淡地望着深不见底的黑潭,无悲无喜。再不远处,姜鲍乌三人与叶晟明等其余四宗翘楚聚在一起,商讨脱身之策。只是看着乌云姗越来越冰冷的神情,以及众人之间从商议到争辩再到冷眼相对,火药味愈发浓重的氛围,就知道事情并不顺利,反而内部分歧隔阂在无限扩大。 鲍轻棠淡淡地退出人群,走到素天心身前,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师姐,对不起。” 素天心睁眼,抬头看向低着头一脸做错事的表情,甚至都不敢与她对视的鲍轻棠。好一会儿,直到鲍轻棠手足无措地看向她时,素天心轻轻一笑,说:“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 鲍轻棠一急,云淡风轻的神情瞬间破裂,他忙要解释,却听素天心继续道:“你也不需要跟任何人说对不起。做任何事之前,问问你的本心,它是道么?是,那就不要有任何怀疑。不是,那你为什么要做呢?我心,有道足矣;我道,身外无物。” 说完,素天心重又闭上了眼。这是崔老当年临走之时告诫她的,可她却一直陷于红尘七情中不得超脱。她一度质疑,自己如今这般修炼,真的是为了共天地长生,齐物逍遥么?还是至始至终,它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执念。不能舍,舍不得。为着肩上的重担,她一路坚持着。 可是,今天对着鲍轻棠重又说出这番话时,素天心恍然大悟。 什么是道?她记得这个问题当年崔老也问过她。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她说,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崔老取笑她无知,却没告诉她什么是道。那一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一直有人逼问她什么是道,她想到了天君大人的声音以后失声尖叫。只是,这个梦却在隔日醒来以后被她忘却了。她依旧不知道什么是道,却浑浑噩噩地执着追求着。 崔老为何笑而不语?当那个意味深长的梦此时复又被响起,她恍然悟到,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道。 道,并非一成不变。它因人而异,却皆为道。每个人所感悟到的道可能相去甚远,但不可否认,它们都是天道的一种。天道不是无情道,而素天心的道就是她那不能抛却的俗世情感。她不冷清、不嗜杀;她不悲天悯人、没有济世为怀之心;她行事率性而为,向来顺从本心;她结善恶缘,得因果循环。大道直指本心,她的道,是她至今仍保持着的于人世间存有的一份纯善之心。她的道,是情。 就如当年普生寺的五苦大师,一代高僧,却于巅峰之年,自破佛门清规戒律,弃五荤三厌,自甘堕落俗世,嬉戏红尘。多少人可惜,多少人不屑,而他依然固我。金刚努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而五苦大师所修的正是佛之慈悲道。若要普度众生,不知众生嗔欲疾苦,如何渡? 素天心此时一番体悟,只觉豁然开朗,而她原本不久前才刚刚提升的修为再次暴涨。素天心连忙宁心守静,按着枯树妖当初的指导运转自己周身的元气,化为己用,于丹田道基慢慢沉积。 原本矜持傲娇的元气,此时却变得豪放而大度,源源不断的涌入素天心体内。筑基三层中期、筑基三层巅峰……筑基中期,筑基四层初期、筑基四层中期、筑基四层巅峰……筑基五层、筑基六层…… 当修为只差筑基七层临门一脚,元气才渐渐耗尽。素天心依旧闭着眼运行大周天,稳固修为。 “一朝顿悟堪比百年修行,古人诚不欺我。”素天心暗暗感慨。 而鲍轻棠自听素天心一番话以后,心中若有所悟,却隐隐约约,不得其门。 而一旁提着心一直关注此处的姜河,也放宽了心。丹田道基上正晃悠着的小红苗如有所感,镇定地拍了拍姜河,好似在说:“我就说嘛。” 萧逸转过身,惊愕地看了一眼素天心,然后笑了。 江景白身子一僵,不过正心里不屑暗笑的唐纤纤并没有察觉到。她低着头勾着嘴角,心中不屑:“身外无物?没有身外之物,何以成大道?修真界不就是当初的长乐坊,谁有钱谁有权谁就是大爷,只不过修真界看的是宝物修为罢了。” 这边众人心思各异,那边商议无果的五大宗众人终于达到极致。 一个的身着紫黑相间道袍脾气暴躁的太上门丹修不顾周围师兄弟的劝阻,一拍腰间丹葫,手中扣住一把红莲精火丹,指尖连弹。在周围人或皱眉或焦急或暗笑神情不一中,红莲精火丹触碰到了笼在他们头顶的那张巨大黑色光牢。 然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光牢上黑气涌动,那还没来得及喷吐红炎的红莲精火丹,直接化为一阵黑烟,容于光牢之中。 一旁身着蓝粉道袍的****宗男女修士一个对视,而后心有灵犀地同时出手。两人施展的法术一水一火,在空中突然碰撞,水火相遇爆裂,强烈的冲击波直袭光牢,却被黑气瞬间凝成的利爪轻而易举地抓住,一捏即碎。 这般情况下,众人不好再坐山观虎斗,法术法器灵兽花样百出,空中五光十色闪烁,最终却消弭于无形。果真应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说法。 众人颓丧,歇下阵势。先前第一个出手的太上门丹修看着还静心安坐、纹丝不动的素天心,义愤难消,粗着嗓门朝素天心吼道:“你怎么不动手?”虽然他不觉得素天心出手有什么增益,但众人都在为逃生努力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好像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人,确实容易让人愤怒异常,而这个人还是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 众人视线全部移到此处。 鲍轻棠不动声色地走到素天心身前,神色前所未有的冰冷,“郭子涛,你别忘了先前是谁救的你?” 郭子涛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看着周围有人不怀好意的笑,脸上哄的一声火辣辣的,随即扯大了嗓子强辩道:“救我?哪里救了我!还不是被关在这里,还不如先前那样昏迷不醒呢。” “郭子涛,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吧。”一旁,姜河冷着脸笑道。 “姜河,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敢这么说我,老子让你吃炎爆丹。”说着,手中扣了一枚红色的丹丸就要往姜河掷去。 却不料一把剑先他之前指在他的眉心,握剑的手瘦可见骨,握剑的人形销骨立。 乌云姗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漠,冷声说:“我天门宫的人也是你能动的。”声音平静,却让人寒到骨子里去。 郭子涛一抖,再不敢猖狂。 不过事情涉及门派颜面,即使五大宗表面上和和气气,此时也由不得再退步。一位太上门金丹长老黑着脸,怒道:“你天门宫莫要猖狂!”一阵威压瞬间铺散开来,却去势一滞。 “我天门宫猖不猖狂还轮不到你来说。”江景白站在那里,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阵势。 叶晟明想上前劝阻,却被老祖门下的金丹弟子截住了。那人不动声色地对他摇了摇头。即使知道于清睿与素天心有故,此时叶晟明也不好再做什么。 气氛又这样僵持下来。 此时,素天心才行完周天睁开眼,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鲍轻棠,心中一暖,出声道:“除非黑老魔放人,不然一辈子休想出去。” “胡说!你怎么知道的!”郭子涛不识时务地梗着脖子吼了一句。 “那你们为什么在这里?”素天心不答反问道。 五大宗联合出手,直袭黑老魔,答案不言而喻。除非是此地有利可图,而以一派能力无法拿下,而此事又极为机密,精心策划后,由五大宗各派直属弟子前往,一是互为人质,二是保证弟子不会见利忘义,携宝叛逃,三也是因为直属弟子先天有优势,修为宝物胜一般弟子不少,而此事成败与否参与人员贵精不贵多。只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小看了黑老魔的本事。 第54章 郭子涛一僵,刚要反驳,却被人止住了。 太上门的金丹修士盯着素天心看了一会儿,说:“你想说什么?” 素天心勾唇一笑,说:“你们在这里,无非是为了从黑老魔这里得到什么或者借黑老魔得到什么。既然是冲着黑老魔来的,你们总该知道黑老魔最擅长什么。” “幻术!”有人难言惊愕破口而出,其余人也是紧皱眉头脸色难看。显然他们也已猜出这黑牢不过是一个高深的幻术而已,而他们却浑然不觉。 五大宗敢偷袭黑老魔,也是早有准备。自千年前五大宗从齐云山带出无尘砂后,就不停地在研究这条炼心路,直到八百年前有弟子误入黑水拼尽宝物侥幸逃出,这片神秘的黑水开始进入五大宗的视野,可是百多年来,损失惨重,五大宗不得已结束各自为政,开始联手探索黑水,这才有了进展。 五百年前,瞿霞山钟灵宝地内惊现上古奇木红心菩提,五大宗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以辟邪破幻秘宝菩提子为倚仗,浩浩荡荡誓要征服黑水,却惨遭败北,参与者九死一生。 五大宗痛定思痛,继续小心探索,以为五百年后红心菩提再次结子时,寻出黑水宝物作出准备。可惜,再次失败。 菩提子在与黑老魔的对战中尽遭毁去,众人求生无门,气氛一下子消沉起来。 素天心看着姜鲍等人,眼中闪过一丝隐晦。她身上有枯树妖赠与的十方雷霄木碎片,或许有辟幻之能,可是她不能这么做。 枯树妖于她有大恩,一旦她出手,众人必然得知她有异宝。如果能逃出去,碎片以她一人之力难以保全,到头来被利用来收拾黑老魔。黑老魔一旦身死,五大宗的下一个目标必是枯树妖,素天心怎么都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另一方面,黑老魔在知道她有十方雷霄木的情况下还这么关押他们,不是有后招就另有算计,料定他们逃不出他的手掌。她此时出手,也无济于事。再者,小蛇此时下落不明,她万不可能弃它而去。 素天心正打算继续修炼,就见黑潭里微微一动。众人严神戒备,只见水中渐渐浮上一条拇指粗细,半臂长短的青铜暗行蝰的尸体。 看着那肚皮朝上的蛇尸,素天心眼前一黑,身形一晃,才踉跄着脚步跑上前去。 素天心捧起嘶嘶小蛇的尸体,瘫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鲍轻棠站在一旁担心地看着素天心,他是知道素天心有两只喜欢在太阳下晒肚皮的低阶灵兽的,素天心宝贝的不得了。他理解不了素天心爱兽的心情,却知道她此时的痛苦。 素天心抱着手里的蛇尸,看着卡在它肚子里的一块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圆状物,运气灵力想要把它化出小蛇体内。却见小蛇一扑棱,立马弹跳起来。 素天心一愣,随即恼极,把小蛇往地上一扔,就转身找了个角落开始修炼。 嘶嘶小蛇艰难地翻回神,挪着那圆滚滚的大肚皮,往素天心旁边游去。左蹭蹭,素天心不理;又蹭蹭,素天心还是不理。小蛇委屈地吐着蛇信,艰难地爬到素天心腿窝里,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不动弹了。 之后的日子里,黑老魔再没来过。众人在颓丧过后,也各自找地坐下静心修炼。 直到有一天,素天心听到一个迷迷糊糊的抱怨声:“唱曲的,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我都找你好久了……。” “唱曲的,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我都找你好久了……。” 素天心倏地睁眼,眼前什么也没有。波光粼粼的黑水,闭目修炼的众人,嘶嘶小蛇软趴趴地蔫在她腿窝里,艰难地挪动了一下滚圆的肚子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素天心叹了口气,暗道自己真是魔怔了。她复又闭上眼,继续修炼。 可是没一会儿,空中又传来一声:“唱曲的……。” 与此同时,其余众人也发现了异常,纷纷从修炼状态中退将出来,戒备着四处查探起来。 一番动作,却毫无发现。 一个重华宗兽修弟子揣测道:“会不会是那魔头在耍花样?” 普生寺的一个佛修弟子唱了一句佛号,摇头说:“那魔头杀我等易如反掌,何须多此一举。” 众人一阵沉默,有人提议道:“听刚才那声音的意思,它是在找个唱曲的,可有人会几个调调?不妨试上一试。” 无人回答,先不说此处都是仙门弟子,除了音修一派,谁会去学那些个玩意儿,再说大家同为门派翘楚,唱曲取悦这种事关乎颜面与否。 一个长相妖艳千娇百媚的****宗女修勾唇一笑,缓缓开口道:“听说唐仙子出身俗世,长于****,想必是懂上那么些个靡靡之音的。” 唐纤纤身子一僵,一脸无辜地看向那****宗女修。 那女修却视若无睹,黛眉一挑,接着道:“唐仙子不妨试试,若真可行,那仙子可是我五大宗的救命恩人了。其余四宗不说,我****宗必有厚报。”话虽正经,可是那女修软若无骨地倚在一旁的男修身上,语气轻佻,说不出的调笑之意。 即使装模作样如唐纤纤,此时也是面色一变,而后浅笑道:“佟师姐说笑了。” “我可没跟你说笑。”女修掩袖呵呵一笑,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佟湘月,莫要过分。”江景白冷冷开口,寒气四溢。 “哦?”佟湘月挑眉,笑:“敢情唐仙子是攀上了咱们天门宫的江师叔,你二人可真是门当户对啊。”说着,看了眼唐纤纤,又转向江景白,脸色倏地变冷,“一个下贱出身,一个寡情负义,真真绝配。只是不知道结为双修伴侣之日,是唐仙子嫁到天门宫,还是江师叔入赘重华宗?” 江景白脸色冰冷如铁,却意外地没有开口训斥。 佟湘月拂了拂袖摆,不屑地瞥了一眼脸色煞白娇弱不堪的唐纤纤,轻摆腰肢,径自走向一直漠然地站在黑潭边的萧逸。 唐纤纤低着头,牙根紧咬,眼中恶毒之色一闪而过。 素天心本来心不在焉,此时也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佟湘月的背影。 “佟师姐之父是****宗的烛游真君。”旁边,乌云姗冷声说道。 素天心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奇怪。 江景白之人,以一百五十岁之龄结丹,可谓是天纵奇才,理应受尽敬仰才是。可是天门宫门内众人的态度,却诸多诡异。虽说剑修弟子冷情,可是乌云姗与他形同陌路,姜鲍二人神色疏离,萧逸更是漠然冷淡,怎么都不像对待一位同门长辈的态度。只是,不知道在江景白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不过,事情也由不得她多想。伴随着又一声响起的“唱曲的……。”,素天心忙专心应对眼前状况。她想起黑老魔先前所说的,枯树妖应该至少还要百年才能酒醒。虽说此地无日月,但依修仙者对天地灵气变动的感应,也可推测出此时还远远未到百年。 素天心四处打量了一番,而后不确定地传音道:“前辈,是你么?” “嗯。”枯树妖的声音若远若近,听不真切。 “前辈,你在哪里?”素天心不动声色地说,却不见回音。她开始以为这是枯树妖小心谨慎,不过很快否决了。如果小心谨慎,枯树妖肯定会选择密语传音,而不是叫得所有人都听得到。那么只有可能是黑老魔的幻术影响,枯树妖看得见她,而她看不见枯树妖。 事实,也正是如此。 “我就站在你面前。”枯树妖幽幽地说:“还有,你踩到我的根了。” 素天心连忙退了一步。 其余众人也听到了此话,神色各异地打量着脚下,一行人渐渐围成一个圈聚拢戒备起来。 素天心一边向人群靠近,一边急忙传音道:“前辈,说话时传音即可。” 人群围拢,各自警惕,呼吸声渐止,落针可闻。 “传音是什么?哎,你走这么远干嘛?”枯树妖的声音此时更显突兀。 素天心头大如斗,此时众人已经开始互相警惕打量起来。 突然,有人吼了一句:“等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素天心听着声音耳熟,抬头,就见那太上门的丹修郭子涛正怒瞪着一双圆目警惕地望着自己。 素天心一愣,随即说:“炼心路尽头就是这黑水之地。” 其他人俱是一惊。 倒是郭子涛尤不自知地怒斥道:“胡说!没有菩提子你能走到这里?” 第55章 素天心笑而不语。 郭子涛恼羞成怒,大声道:“你跟那魔头是一伙的。” “呵呵……。”笑声响起,佟湘月笑极地看了眼郭子涛,又看向太上门的金丹修士,“卢师叔,你们太上门的洗髓丹不是偷工减料了吧?郭师弟这边可真是异于常人。”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卢一真脸色一黑,刚要发怒,看见一旁还瞪着眼虎着脸的郭子涛,脸上青红交加,斥道:“莫要再丢人现眼!” “师叔,她……。”郭子涛不甘心,指着素天心还待说些什么,就被卢一真一句“人家是脚踏实地走过的炼心路”憋回了肚子。 “呵呵……。” 众人心中一紧。 “这人真傻……。” 郭子涛脸色一虎。 “傻透了……。” 素天心扶额,心中暗暗叹气。 “前辈是何方高人?”卢一真谦谨持礼,亮声问道。 无人说话。 卢一真面色不变,继续道:“前辈既能于此地来去自如,必是有不世神通。此次若可助我等脱险,我五大宗必结草衔环报答前辈。前辈有何要求,也可尽管提。” 好一会儿,幽幽的声音响起:“你会唱曲么?” 卢一真一愣,摇了摇头。 “那算了……。” “前辈,我会。”唐纤纤突然细声细语地开口道。 “那你唱一段我听听……。” 唐纤纤转身朝江景白一笑,柔声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歌且罢,却无人出声。众人神色焦急地等待回音。 久久,才传来一句:“不错……。” 见没了下文,卢一真急声问道:“前辈?” “我要回雷域了。唱曲的,你还跟我回去不?” “前辈,我……。”唐纤纤站在江景白身边,紧紧攥着她的袖摆,神色挣扎地看着众人,显得心中犹疑不决。 与此同时,素天心愧疚的声音响起:“对不起,前辈。” 唐纤纤莫名其妙地看了素天心一眼,却听枯树妖“哦”了一声,然后说:“那我走了。” 素天心沉默地点头,心中突有所感,今日一别,怕是以后再无相见之日。 她心中伤感,其余众人也是气苦,直到那若有若无,却仿若仙音的声音传来。 “黑潭底有一条水道,通往无情海的梦仙殿,毁了灵梦仙的牌位,即可离开……慎入……。” 狭长幽暗的水底通道,脚下如附骨之疽一般浓稠泥泞的黑水,脚背上还有什么突然划过。众人却只能愈加小心地戒备,甚至连一个基本的光亮术都施展不出来。 有粼粼波光闪烁的洞壁上,露出它凹凸不平的质感。 素天心跟在姜鲍二人身后,手扶在壁面上,一路抚摸过去。那深浅不一的刻痕图案,在她的脑中慢慢重组起来。 素天心连阵法构造都不甚了解,遑论上古禁法禁制了。可她依旧乐此不疲地记着,作为一种已经没落的传承的延续。她心想,以后如果有机会,不妨花上些时间深入了解一下。 阵符之术,向来玄奥。若有所悟,也是修行路上不容忽视的一大助力。因而,作出此番动作的人并不在少数。 水道里,静悄悄的,只有洞顶水滴落下的滴答声,脚趟进水中水流涌动的哗啦声,没有人说话。前路未知,危机四伏。随着及膝的水渐渐退到脚背,众人更加小心翼翼。 面上有风拂过的感觉,众人心中皆是一喜,心有灵犀般地加快了脚步。 众人听着耳中越发嗡鸣的水声,轮流穿过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石缝,水流声轰然炸开。 素天心站在石崖前,看着眼前如银幕般飞流直下的水瀑,恍然发现原来他们正站在瀑布背后的一个崖口。 没有人急着离开。他们的视线穿过瀑布,飞过彩虹,越过群山,然后停留在远方最高的一座山峰之上。 山巅,白云悠悠缭绕间,一座青灰色的殿影若隐若现,青瓦灰墙,上古朴实而弥久的气息扑面而来。 众人对视一眼,各显神通,宝光纷现,迫不及待地向那宫殿飞遁而去。 素天心落在人群最后,心里琢磨着枯树妖临走前意味深长的吩咐。 慎入…… 枯树妖曾经与她说过小心,那是在前往黑水之前。在那里,她无知无觉中就陷入了一个事后回忆起来简陋粗糙到不可思议的幻境,可是她当时却连丝毫的挣扎都没有就直接****了。若非枯树妖及时出手,她死无葬身之地。而那之前,枯树妖也只是跟她说了一句小心。而现在,它说,慎入。 事情至此,素天心不敢生一丝大意之心,甚至连取宝的念头都不曾动起。活着离开,才能有命享受。 宝山面前,众人多数已是心神失守。 素天心为以防万一,特地传音姜鲍乌萧四人,提醒他们万不可大意。想了想,又传音给叶晟明,也说明了一下情况。毕竟,这位仅有几面之缘的重华宗师兄曾帮助于她,况且于清睿与他私交甚笃,她亦没有坐视不理的之理。 她能做的都做了,听不听且看他们各自心境。 却没想到叶晟明特地回头与她点头致意,并传音道了声谢谢。素天心见他一脸老成持重,此时更多了几分凝重,就知他是听进去了。 叶晟明与素天心传音过后,向重华宗弟子再三告诫,又不放心地向其他众人说明了一番。只是见他们利益熏心,心神迷失的模样,不再多言。 因为禁飞法阵之故,一行人被迫降落在山腰处。那通往山门的青石阶遥不可及,两边参天的四方青竹群沙沙作响。 众人一下子迷了眼。 有竹四方,名乾坤。乾坤竹,又名四方竹,乃上古灵株,炼器至宝,是上古大能炼制须弥芥子空间之物,东华界现今已不多见。每逢出世,必引起界内震荡。因而即使是素天心,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随着一个****宗男修出手,众人回神,纷纷开始祭出法器法术取木。只是,这些存了百万年的上古之物又哪是那么好得的。法器法术连番轰炸下,甚至没能在四方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众人被宝物迷失的心智这才渐渐清醒。 一番商讨之下,众人决定联手先取一株幼竹,再做分配。只是这幼竹,也有十米多高,象腿之粗,只能靠堆时间慢慢磨取,别无他法。 众人以门派为组,五宗轮番上阵,轮流休息。这般,赶路的脚步就滞下了。 素天心小心翼翼地在竹林之中巡视,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密密软软的竹叶之上,不知不觉中离众人越来越远。 竹林风穿啸而过,沙沙作响。素天心倏地回神,打量四周,周围全是密密麻麻迎风摇摆着的四方竹,来时的路不见踪影。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回音。神识探出,却如泥牛入海,了无声息。素天心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要撤回神识。识海中一阵撕扯的尖锐钝痛,那散出的神识便与她失去了联系。 素天心暗恼自己大意。四方竹乃是空间灵木,以神识试探纯属自讨苦吃。神识修炼本就不易,这般失去的几缕神识,要想再修回来可就难了。 事已至此,素天心更加谨慎,她认准一个方向,笔直快步行去。 走不尽望不到头的青竹林深处,素天心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抬头望天,见到的却是旋转的青竹群。 她从乾坤壶中取出枯树妖送的那块十方雷霄木。半掌大小的枯黑木片上,紫白雷丝流窜而过,周围的环境没有任何变化。 不是幻境。素天心心中肯定。 素天心只得继续起身赶路,视线却在无意间瞥过鞋面的时候怔了一怔。 雪白的道靴上,不知什么时候趴了一只紫色的小瓢虫。 素天心以灵力护住手指,小心地将它捏住取下,观察起来。另一只手里,一个准备好的寒冰刃蓄势待发。 黄豆大小的紫色瓢虫,如玉般晶莹剔透的身体,背上还有些不甚清晰若隐若现的黑点,素天心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一种名叫长生龙的食竹灵虫。 长生龙,虽名为龙,却与龙毫无关系,只是灵虫一种而已。区别于虫类朝生暮死,长生龙寿命极长,堪比元婴修士。只是此物除了嗜竹以外,能力不显,全无助益。东华界现今此虫极多,有灵竹生长的地方一般都有长生龙存在。因其食竹之故,一直被灵竹园守园弟子视作心腹大患。 第56章 素天心见是如此,散去法术,心中稍稍宽慰,却不知她放心得太早了些。 竹林深处,幽深一片。素天心看着周围景物,叹了口气,发现自己似乎越行越远。 突然,东方白光乍现,还伴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仿若竹磬之音。 素天心心喜,知是四方竹倒,忙运起灵力向那方赶去。 赶路中途,素天心听到身后渐渐传来一片震耳欲聋的嗡鸣声,她疑惑回头,脸色瞬间煞白。 遮天蔽日的紫影,嗡嗡作响地翅翼扇动声,那迎面而来的,赫然是数以万计的长生龙群。而让素天心色变的,是那群足有锅盆大小的长生龙,头生镰牙,仿若利剪,咔嚓一下,四方竹皆断。这恐怕才是长生龙的成虫,上古灵虫的本来模样。 素天心亡命飞奔,看着近在眼前还在争论四方竹分配的众人,涨红了脸急吼了一声:“快跑——” 众人侧身,看向素天心,不明所以。但当看见素天心身后席卷而来的密密麻麻的紫色云团时,脸色倏地大变,一把捞起地上的四方竹,就全力奔逃。 萧逸落在身后,看了眼已经快灵力不支的素天心,抛过一瓶白芝玉。 素天心接住,抬头感激地看了眼萧逸的背影,灌了一口灵酒后全力飞奔。 身后的长生龙群却紧咬不放,青石阶还看不到尽头,虫群却越来越近。 众人惶急地煞白了脸色奔逃,心中都没有底。 “臭娘们,你又做了什么好事,居然引来这么一群妖物?”逃亡中,郭子涛怒目圆瞪,涨红了脸质问素天心。 其余人中也多神色不善地看向她。 素天心面上一派冰冷,冷冷地抬眼看了郭子涛等人一眼,哼笑道:“你以为呢,这虫群是在你们砍了四方竹以后才出现的,你不会忘了吧?” 众人沉默,如非生死关头,要他们将已到手的宝物拱手相让是绝无可能的。 “说不得是你动了虫群什么东西呢!”郭子涛刚说完,一道剑气劈来。 “姓鲍的!真当你郭爷爷怕你,你给我等着。” 鲍轻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师姐,莫与这浑人多说,赶路要紧。” 素天心点点头,全力遁走,再不多言。 姜河冷着一张脸从郭子涛身边跑过,一阵几不可见红烟飘过,甜香四溢。 郭子涛脚步一顿,脸上露出迷幻的表情。 “啊——” 众人听到惨叫,脚步不停地回头,就见一具无头尸体直愣愣地伫在身后的青石阶上。 为首的长生龙镰牙上,还挂着一颗嘴角含笑的头颅。 郭子涛的神魂刚小心地从身体里探出,却看到卢一真盯着他身后一脸惊恐地大喊:“子涛小心——” 郭子涛疑惑回头,脸色瞬变,整张脸惊恐到扭曲。 “啊——” 成千上万的长生龙飞过,镰牙飞动,郭子涛的身体连同神魂俱被撕扯成一片血雾,什么都没留下。 “啊——”又一个灵气不济落在最后的普生寺佛修弟子身死。 接下去的石阶上,一个接一个的各派弟子被留下。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众人来不及哀恸,都使足了灵力亡命奔逃,就怕下一个人会是自己。 山门近在眼前,素天心突然觉得脚腕被什么束缚住了。她还来不及反应,一股大力就把她向后扯去。倒飞而过的瞬间,她看见一张劫后余生的疯狂的面孔,脸色煞白,还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却亮得惊人,好似在说:“别怪我,谁叫你离我最近,你死了,我才有机会活……。” 素天心耳中听着鲍轻棠嘶哑绝望地大喊声,看见奋不顾身冲过来的姜鲍二人,素天心扯出一个笑,然后看向陷害自己的那人,嘴巴微动:“真可惜……。” 方盈咬紧了牙根,拼命地向前跑。 山门……山门……再走两步就安全了…… 可是她没有力气了。 砍取四方竹时,天门宫是最后一轮,她没来得及恢复法力,那噩梦一般的虫群就奔袭而来。一路上,她靠着自己多年积蓄的灵石买来的丹药死磕着。 可是,青石阶好长……她的丹药用尽了…… 她软着腿瘫倒在地上,没有人回头拉她一把。为什么? 她抬头,看着前面跑动的背影,多熟悉的人呀…… 她记得她,那个曾经与自己一起领过月例,在门市上摆过香摊的同门女修。多么纯善的人儿啊…… 因为她,自己快死了。 她艰难地在地上爬着,眼睛瞥过身后越来越近的虫群,她想,如果不是她,自己应该还被困在黑潭上的牢狱里吧……那么,至少还活得好好的…… 为什么死的是我? 我不想死! 方盈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惊人。她抽出腰上的黑丝缎带,那是她前不久在青牛城南园坊市的流动摊位上淘来的。虽然一直不得用法,但却知道它有个好处,可以以神识操控。 黑色的缎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缠上素天心的脚腕,把她往后面猛地一拽。 方盈踉跄着起身,蹒跚地向前使劲跑起来。 素天心退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得意地看了她一眼,笑着想:“你死,总好过我死。” 她刚转身继续发力,就听到身后那若有若无的声音。 “真可惜……。” 淡淡的喟叹声,仿佛在嘲笑着谁。 眼前场景倏地一变。 方盈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瞳孔震颤,眼中是越来越近的泛着幽幽寒光的镰牙。 脸上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未退去,她甚至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忏悔也好,尖叫也罢。 她死了。 易身术,互换身位,且只能作用于修为低于自己的修士,一个冷僻鸡肋的法术。很不巧,素天心正好会。 素天心回头看了一眼那瞬间化为血雾的身影,眼中一片漠色。 记忆里,那个言笑晏晏一脸清婉的女子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最后那张狰狞而恶毒的脸。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外如是。 山门仿佛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阻绝了外面铺天盖地的虫群。虫群围绕着石坊嗡嗡转悠了好久,随着头虫一声尖唳的鸣叫,虫群开始转头往四方竹林深处退去。 最后,只剩下一只长生龙还哀鸣着在山门前徘徊,不愿离去。 远方,头虫第二声尖鸣响起。那只还在山门前僵持着的长生龙仿佛受到了惊吓,战战兢兢地哀叫着,执着地飞舞盘旋。好一会儿,才一飞三回头地离开了。 素天心捡起石阶上掉落着的黑丝缎带,小心地打量一番后收进了乾坤壶中。转身给了姜鲍二人一个宽心的笑,然后面色冷淡地扫过神色各异地看着她的众人,自顾自地寻了一块地打坐回复灵力。 青灰色古朴的大殿伫立在眼前,带着上古巍巍道气,众人只觉心神一片空旷。 “咯吱……。”暗红色的大门被推开,入目的是大殿中央一座巨大的飞天仙女像。仙女翩跹欲舞,美艳不可方物。石像前摆着一张供桌,各色祭品围绕中,立着一块深褐色的槐阴木灵位,上面寥寥地写着几个字,却并非东华界现今的常用文字。 素天心看着灵位上勾勒着的奇异符文字,不由想到了当年于青牛城赵家所得的那块传家木片,两者似有相同。这才恍觉,那不起眼的焦黄木块怕真是上古之物,甚至可能出自大能手迹。若那大能已得飞仙界,她手中所持的便是仙家因果。 “仙缘……顾长生……。”素天心低着头若有所思的在嘴里咀反复嚼着这几个字的意味。 抬头的一瞬间,素天心发现那飞天仙女像嘴皮子似乎微微一动。 素天心一惊,忙看向其他人。却发现众人毫无所觉,反而猩红着眼面色癫狂地看向其它地方,还不忘警惕着旁边的人,好似下一秒就能和同门师兄弟刀刃相向,拼个你死我活。 素天心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宝光若隐若现,模糊不清。 她心中微愣,这是…… 而一旁,已经有人受不住宝物****,开始动手争夺。 一下子,殿中尽是法术法器的对轰爆破声。 素天心仿佛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飞天仙女像,仙女的嘴唇微微煽动着,好似在低语倾诉一般。 素天心遍体生寒,看着眼前越发清晰的宝物模样,脸上开始泛起诡异的红晕,狰狞而疯狂。 有什么不对。心里有个虚弱的声音呼唤着她。 素天心直接无视,痴迷地看向墙面上展开的一幅纸扇,扇面上画的是仙界宴客图。仙乐阵阵,白鹤盘旋,九天玄女翩跹舞动腰肢。众仙们坐于案几前,把酒肆意言欢,突然好像有人说到了什么乐事,众仙或仰头或低首或微勾嘴角,笑得开怀。 第57章 太我邀仙扇,上古名器,对战时可得仙人半身之力相助,列上古至宝第十五位。素天心脸色潮红,猩红着眼警惕地瞥过身边的人,纵身飞扑上前夺宝。 她连甩了几道寒冰刃,逼退一个太上门丹修,脸色疯狂地把手伸向扇面。 扇面中,一直背对着她的青色身影转过身来,面如冠玉,素履青衣,看向她时微微含笑,眼神清明,纤尘不染。 “天君……大人……。” 那股疯狂嗜血的****慢慢退去,神智开始回身。素天心一个怔愣,眨了眨眼,看向除了飞天仙女像再无他物的大殿,心中后怕不已。 殿内,其余人依旧深陷七情六欲之中。 素天心左右巡视,一眼便看见不远处拼命追着姜河厮杀的鲍轻棠。姜河修为本就低于鲍轻棠,又不忍误伤,只得左突右进地闪避着,好不吃力。 素天心一把甩出混灵索,月白色的缎带灵活地缠上鲍轻棠,一圈一圈地将他全身束牢。鲍轻棠狠狠地瞪向素天心,猩红嗜血的眼神好似吃人一般,嘴里还嘶哑地低吼着。 姜河走到素天心身侧,气喘吁吁地舒了口气,说:“这地方有诈。” 素天心点了点头,说:“你看那儿。”说着,抬臂指了指飞天仙女像。 姜河顺着手臂看过去,好一会儿道:“也不知道劈烂这石像是否有用?”言罢,手指一点,身后的白鸟剑飞出,以一化万,直取石像头颅。 石像岿然不动,毫发无伤。 姜河收剑,对她摇了摇头。 素天心想了一下,问:“你是怎么脱身的?” 姜河一愣,伸出手。手心里,一株红苗慢慢浮现。只不过,那大荒之花的叶片此时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颜色黯淡,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 挥了挥手,红苗隐去。姜河开口道:“荒子自伤修为助我脱身,此时也无可奈何了。” 素天心点头,走向鲍轻棠。鲍轻棠挣扎着警惕地瞪着她。 她从乾坤壶里取出十方雷霄木递到鲍轻棠身前,鲍轻棠警惕地退了一步,却不见其它反应。素天心转头与姜河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小鲍,看我的眼睛。”素天心轻轻拍了拍鲍轻棠的肩头,放柔了声音说,“看到了什么?” 鲍轻棠仿若发狂的野兽一般对着素天心嘶吼了一声。 素天心靠近了身子与他直视。 鲍轻棠猩红的眼中浮现一丝迷茫,好熟悉…… 他疑惑地看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琥珀色眼睛,里面是一个状若疯癫的身影,那是他…… 天巫九龙剑呢? 他猛地转身,一把幽黑无光、锋芒俱敛的宝剑悬在剑柜上。他舒了口气,转过头,依旧对上那双眼睛。眼睛里,除了他,什么也没有。 怎么可能? 他怔愣着不可思议,猩红退去,眼神慢慢恢复清明。 鲍轻棠看着捆在自己身上的混灵索,疑惑地看着眼前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的姜素二人,问:“怎么了?” 素天心缓了口气,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只是,眼下的危局还未解决。 大殿的一角,两个白衣身影相对而立。萧逸一脸云淡风轻,对面的江景白脸色冰冷煞白,犹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神情痛苦不已。 不远处,乌云姗遥遥地看着二人,神色依旧。 另一边,唐纤纤和佟湘月大打出手,杀招尽现,毫不留情。 叶晟明正手拿一个白玉瓷瓶,在把同门弟子定住身形以后,小心地取出瓶中水液化入他人体内,灵力虚耗过多,脸上呈现一种苍白之色。待这个弟子清醒以后,又转向下一个。 卢一真刚又杀了一个同门师侄,夺了那所谓的“宝物”,正笑得癫狂。 整个大殿里,厮杀斗法,乱成一团。 素天心径自走到飞天仙女像前,手掌翻转,一道冰刃渐渐成形,直至化为一把巨大的冰刀。素天心手握刀柄,看了眼仙女像,狠狠地将刀劈向那块牌位。 “叮——” 一道青烟自牌位中飘出,化成一个身姿曼妙的虚影,纤指轻弹,冰刀轻而易举地被震开。她看向素天心,面色清冷地说:“你这一刀劈下去,这里所有人都得死。” 素天心怔住。饶是同为女人,饶是修真界多是俊男美女,可是眼前人的脸,还是让她倒吸一口气。 美,竟可以至此…… 那石像,不及她真身万一。 那人却好似习惯了他人的失态一般,也不恼,就这么静静地虚浮着。 素天心恍然回过神,看着一旁同样也刚刚回神的姜鲍二人,三人相视一眼,皆是心有余悸。 三人持礼欠身道:“多谢前辈。” 那虚影冷淡地摇了摇头,突然眼神哀伤地看向门外青山尽头,喃喃道:“他可还好?” “谁?”素天心疑惑地问。 “……冯天恨。”虚影幽幽开口。 “冯天恨?”素天心摇头,表示自己不知。脑中却不可遏制地想到了黑老魔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以及那句冰冷的无情的“我从来不相信任何人”。 “或者说……黑老魔……。” 大殿周边,刀光剑影,叫嚣声、怒骂声、癫笑声不绝于耳。大殿中央,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谧之中。 “他可还好?”喃喃的声音,不在问谁。它更像是一声叹息,哀伤、沧桑,带着浓浓的不舍与眷恋。 “听我讲一个故事好么?”虚影转头看向素天心三人,神色落寞地说。 没人舍得拒绝她。 素天心三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虚影看了眼素天心,清冷的面容渐渐迷茫,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故事发生的时候,我也只有你这么大……。” 上古时候,其实并没有东华界之说。那时,只有一个中千世界山海界。 山海界中,有一灵姓士族,他们得天独厚,天生半灵体;他们惨不忍睹,男女皆为……鼎炉。居无定所,避世求存。 灵梦仙,灵族的最后一位圣女,全灵体之身,山海界第一美人。等待她的却不是受人景仰,而是无尽的谩骂、羞辱和觊觎。她的出现,预示着灵族即将到来的灭族之灾。 三十岁那年,灵族最后一个族落被灭,灵族人失去了最后的家园和乐土。灵梦仙成了山海大派仙华宗一位炼虚老祖的禁脔,成为他沟通天道的鼎炉。 一百五十岁那年,山海界在与玄九界的界域之战中大败,灵梦仙作为战利品被带回玄九界,成了魔枭萧厉的第一百七十房小妾。 玄九界,是修魔者的天下。那一年,梦灵仙遇见了一个改变她一生的人。 冯天恨,魔枭萧厉的第十代弟子。 他们相遇,相知,相爱,却注定无法相守。 灵梦仙沉溺于冯天恨的温柔甜蜜之中,却清醒地知道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她,甘之如饴。因为即使是这虚假的爱,她也是第一次获得。 所以,在魔枭发现端倪的时候,她选择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他的怒火,心甘情愿地在焚仙井中受永世焚魂之苦。 可是,就是在那里,在永无止境的疼痛中,另一个她出现了。 萧厉怎么都不会想到,焚仙井那终年不熄的天魔火,会将灵梦仙积攒了百多年的怨气炼成真身。自那日起,那个为爱不悔的灵梦仙就成了一缕回忆,一道虚影。世间只有天姥一人,一个全灵体无心无情的怪物。 万多年后,天姥以大乘修为,杀魔枭,毁仙华,怒劈山海界。众人负我,我即斩尽天下人。 最后,她不顾灵梦仙绝望的哀求,悔了冯天恨的肉身,把它的元神炼成阵魂,为她永世看守须弥洞府,再无入轮回之日。 无情海天姥道人入无情大道,飞升仙界。 灵梦仙则被永远地留在了这座梦仙殿里。 遥遥相望,却永世不得相见。 听完,素天心说:“那个人不值得你这么做。” 灵梦仙摇了摇头,清冷的脸上浮起一丝甜蜜的笑,而后又变得怅然。 “焚仙井那么多年,我却不知道他其实就在另一面。他来救我,却被魔枭抓住以后关在了另一面。等我知道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天姥毫不留情地对他下了杀手,以成全她的无情大道。他、他一直以为杀他的人是我……。” “……我能帮你什么吗?”好久,素天心开口。 灵梦仙摇了摇头,看了看大殿四周,说:“我离不开这里。” “如果我把身体借给你呢?”素天心突然说。 “师姐,你要做什么!”鲍轻棠一把拽住素天心,担忧道。 第58章 素天心轻轻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宽心的笑,以示她心里有底。 她转身看向灵梦仙,灵梦仙惊讶地看着她,“当真?” 素天心点了点头,又说:“事了以后,前辈可否送我们出去?” 灵梦仙抿唇一笑道:“离了这梦仙殿,我只有半日的时间好活。等我死了,这地方也就不复存在了。到那时,你们自可出去。” 素天心愣住。事情至此,她才恍然察觉枯树妖临别那一句“毁了灵梦仙的牌位,即可离开……慎入……。”是这个意思。她在无形中,竟为灵梦仙择了一条不归路。 只是,看着灵梦仙满含惊喜和希冀,又带着丝惶恐不安的神情,她心想,这也许才是她最想要的。长生,在她看来,不如与自己心上那人见上一面来得重要。自己又未尝不是呢。 素天心解开腕间的黑丝,神魂慢慢地从肉身中滑出,看着一脸担忧和不赞同的神情的姜鲍二人,她笑笑表示自己真的无碍。 筑基期,身魂长时相离,极伤本源。但自那日梦游万界山道场,得萝卜精一口仙气以后,她神魂凝练不亚于金丹巅峰,短短半日还是无甚的。 灵梦仙的残魂附上素天心的身体,突然讶异出声,她惊奇地打量了眼素天心,看见一旁的姜鲍二人,却又止住了声。 素天心的神魂远远地跟在灵梦仙身后,心里犹自还在为出殿后灵梦仙与她说得那些话震惊不已。 “你家祖上可有灵姓长辈?” 素天心疑惑地摇了摇头。她父族母族皆世代长居南国。虽然有女子不可入祠堂的说法,但素天心身份不同。齐云山试炼前在家待着的那两个月,她受族长之邀,也进祠堂祭拜过,并未见到有什么灵姓长辈的牌位。 “你……这身上有我灵族血脉。” 素天心抬头,讶异道:“前辈可是看错了?” 灵梦仙摇头,说:“血脉虽然淡薄,但却存在。我能感受到它与我血脉里的共鸣。” 素天心却是想到了灵梦仙先前所说的“男女皆为鼎炉”,惶恐不已。 灵梦仙看着她担忧的神情,却是悠悠一笑:“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素天心不解地看着她。 “如你所言,你们东华界已有数十万年无人化神成功。你可知化神之上还有炼虚、合道、大乘?” 素天心点头。 “那你可知道上古那些天纵奇才得花多少年才可得以飞升?” 素天心想了想,迟疑地摇了摇头。 “上古云来界第一大修凌霄和,于他五十万岁那年得证大道。” “您不是说天姥万年就……全灵体?”素天心惊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灵梦仙“嗯”了一声,接着道:“不过以你这几近于无的血脉,万年是不可能的。你至少得花上近十万年去扩充血脉之力,炼成全灵之体。我将全灵之法烙于你肉身之上,你回魂以后自能看到,就当是全你我一场造化吧。” 素天心雨里雾里地点点头,突然想到:“老祖,上古时候,你可听过一个叫做顾长生的人。”素天心试探着问道。 谁知灵梦仙脸色大变,震惊无比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讷讷道:“你从哪里听来的名字?” 素天心心里有些不安,忙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她知灵梦仙不会害她,又担心其中还有其它她不知道的阴私,反而惹来大祸。 听完,灵梦仙一脸欣慰地看着她,说:“你今后若能飞升,这便是你的大机缘。” “老祖?”素天心不解。 “顾长生,九天宫之主,主轮回一界。当年以功德成圣,震惊仙界。你若是可入他门下,自是天大的仙缘。”看着素天心依旧迷茫的眼神,她解释道:“仙界九重天,又分上九天、中九天、下九天,仙位就这么多,但是却不停有人飞升得仙。一旦仙魔两界起战事,这些所谓的仙人就是战场上的炮灰。仙,并非就真能长生,上圣都可能有坐化转世的一天。轮回界自成一界,掌天地轮回,仙魔佛鬼哪一方不得敬着。这才是真正的仙缘。” 素天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时间紧迫,灵梦仙也不能再多费口舌与素天心说些无用的。两人闷头赶路中,黑水近在眼前。 黑老魔看着还敢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素天心,心里暗暗揣测这小丫头又想耍什么花样,沙哑着声音嘶嘶道:“你倒敢回来?” “素天心”仔细地看着黑老魔那张没有五官的脸,脸上带着丝欣喜,又有些不安。 直到黑老魔被看得面色不愉的时候,她才动了几下嘴皮子,讷讷开口道:“冯郎……。” 黑老魔脸色倏地一变,瞬间出现在“素天心”面前,手化作利爪一把扣紧“素天心”细嫩的脖颈,粗喘着气阴声道:“你是谁?” 灵梦仙被迫抬着头,抓着黑老魔的手,目光殷切地看着他,“冯郎,我是梦仙啊。冯郎,你……。” 话未说完,却被黑老魔一把甩开。 “我不认识什么冯郎,什么梦仙!给我滚!”说罢,黑老魔转身就走。 灵梦仙跑上前,抱住他的手臂,哀求道:“冯郎,你别不理我,当年的事……。” 声音在黑老魔面向她时戛然而止,她能感觉到面具之下,那如利剑一般的眼神狠狠刺痛着她,“冯郎……。” “当年的事?哈……。”黑老魔仰天大笑,突然又凶狠道:“你还敢和我提当年的事?我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是谁害的?你倒是说说!” “冯郎……。”灵梦仙语塞,那句“不是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天姥和她本就是一体,她再怎么推卸也推卸不掉她的责任。如果她当时在焚仙井内能够守住本心,如果她能早些发现天姥的杀意,如果…… 黑老魔冷冷地哼了一声,径直离开。 灵梦仙从后面一把抱住黑老魔,脸靠在他宽厚的背上,喃喃说:“冯郎,让我抱抱你,让我再抱抱你……。” 素天心站在瘫坐在地上的黑老魔身前良久,突然出声说:“不是她。” 黑老魔抬头看了她一眼,疲惫道:“我知道。” “你知道?”素天心疑惑。 “你有喜欢过人吗?”黑老魔不答反问道。 素天心点头。 “那你会认错他的气息么?”黑老魔邪笑了一声,像看白痴一样看了眼素天心。 如果路师兄被夺舍了,自己会发现不了?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两个人,即使再像,也是两个人。 “那为什么?”素天心问。 黑老魔抬起脸,死死地盯着素天心,直到看得素天心开始不自在,他才冷笑着说:“你觉得我这样子像什么?” “她不在乎。”素天心断言道。 “可是我在乎!我很在乎!”黑老魔嘶吼道。而后平缓了一下语气,又接着说:“你知道我最先那些年是怎么度过的么?四周都是黑水,到处都是我现在这副不人不鬼模样……她是山海界第一美人……她从来都不知道,她来玄九界的那一天,我躲在人群中偷偷看她,那么美的仙女……我呢?你说说,我现在这幅样子算什么?” 素天心心里发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以为我在乎这些?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想要什么美貌,也不想要什么全灵体,我甚至不想要什么大道长生,我只想跟你厮守一世,一世就够了……。” 黑老魔抬头,看着潸然落泪的“素天心”走近,一瞬间有些晃神。 “不管你是什么模样,那个人是你,我就满足了……我要的只有这么多……。” 灵梦仙泣不成声。 黑老魔伸出手,恍惚地叫了一声:“梦仙……别哭……。” 灵梦仙搭住手,一把扑进他怀里。 半日后,素天心站在黑水之岸,静静地看着远山间轰然倒塌的青灰色大殿。 “你该走了。”黑老魔嘶哑的声音响起,语气却没有了原本的阴森,反而多了几分从容与淡定。 “你呢?”素天心侧头看向黑老魔。 “她去了,这片天地都会消失。我离不开,也不想离开。”黑老魔负手站在岸边,遥遥看着已经开始坍塌的天地。 “生未同衾,死同穴……。” “可惜没有来世了……。” 东华界南极之地,有一片一望无际的红海。 平日里,海面上风平浪静,就如一海已经凝固的血色浆汁。甚至有胆大的凡人也敢来到这里,寻找传说中可以长生不死的丹药。他们大都作了魔修和海兽的腹中餐。 第59章 月圆之夜,红海就如刚刚醒转的暴躁凶兽,它四处觅食,兴风作浪,整个南方天际血光一片,无愧它阎罗海的威名。而平日里猖狂肆意的魔修和海兽们此时变得战战兢兢,畏首畏尾,默默地忍受阎罗海的暴虐无度。 阎罗海边的忘川城中,黑云压城,魔气四溢。 一个全身笼在黑色匿形斗篷下的身影慢慢踏进了这座魔修大本营。进城以后,他自如地穿梭在街道巷弄之中,然后来到一家酒楼,点了几个小菜,挥退了意图带路的小二,自顾自地独身上楼来到窗边的老位子。 只是,今日那桌上却已经坐了人。一个跟他一样身穿匿形斗篷的人。 来人脚步一滞,面上闪过不愉。而后径直上前,就在那桌位上坐了下来,淡淡地说了句:“拼桌。” 兜帽下,素天心收回打量楼下人群的目光,秀眉微蹙,余光扫过周围还空着的好些桌位,又看了眼一旁那些个正关注着这里准备看场热闹的魔修们,心中不愉。不过,她刚来此地,人生地不熟,这般就在魔修的地盘闹事也不是回事儿。因此,她也只是点点头,便忍下来了。 这般,倒是来人微微一愣。这些年他在阎罗海一带混迹,猎海兽无数,杀的魔修也有不少,谁不知道这忘川城里有他这么个惹不得的煞星。所以一开始,他看见有人占了他常坐的桌位,还以为是又来个寻衅滋事的。不过,现在想来,这人怕是初到忘川吧。 阎罗海一带,魔修纵横,向来强者为尊,以武力值来论说话的斤两。可惜,素天心并不知道这些。 一场饭,就在众魔修诡异而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相安无事地用完了。 素天心起身,一拂斗篷,黑色的袍角波浪翻滚,她目不斜视地径自离开。 此时距齐云山试炼已过去三年之期。那日秘境坍塌,她仓皇而逃,后来与鲍轻棠通过传音纸鹤以后,得知他二人无碍以后,便直接南下。三年来,她寻寻觅觅,徘徊于诸多险地,却未寻到路长鸣丝毫踪迹。几番思虑之下,她决定来阎罗海碰碰运气。 只是阎罗海,又哪像它表现出来的这般无害。先不说月圆之夜那席卷整片海域的灵气风暴,其中的海兽就不好对付,修为高者甚至能凭借强横的肉身对战元婴修士而不败,这种情况下贸贸然入海绝不是个正确的选择。还有那至今无人生还着出来过的阎罗海中央的罡风带…… 素天心打算先熟悉一下近海情况,再决定下面的路该怎么走。 走到阎罗海岸码头的时候,一艘猎兽船刚要起航。素天心交纳了十枚下品灵石的上船费,又花了近百枚灵石买了一份海兽图鉴,才上船寻了个角落坐了下来,翻看起来。 以她如今筑基七层的修为,一般练气期的海兽大可不必放在眼里。不过素天心还是仔细看了一眼,记下各种海兽最值钱的部位。这些年她出生入死,徘徊险地,虽说也得了不少灵石,但是随着修为增加,丹药灵酒法器全是不小的开销,能顺手多取些总是好的。接着她又按着兽鉴的介绍,注意了一下以自己能力只能险胜以及全无胜望的海兽,待会儿一旦碰到,能避则避,该逃则逃。 素天心走到船头甲板上,看着风平浪静下不知多少暗流汹涌的红海,眼中有些怅然。她不知道,如果在这里都寻不到路长鸣她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她自己又是否能活着走出这片海域。她抬眼看向阎罗海尽头那阴霾蒙蒙的地方,“罡风带……。” 是在那里么? 素天心叹了口气,刚要转身回船舱,就见一个黑色的小点飞快地向这边靠近,迅如闪电。眨眼间,黑色的人影便落在船头。 黑衣巨棺,骨瘦如柴,面色灰败,虽然一张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阴狠歹毒。 素天心面色一僵。她认得这个人…… 杨无常踉跄地往前走了一步才稳住身形,阴冷的眼神扫过一旁站着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人影,要是以前有人敢这么看自己,自己一定会挖了他的眼睛,抽了他的魂,然后把他炼成阴尸永世不得超生。可是现在…… 他捂住胸口,闷声咳了一声,脸上的颜色更加惨白,他回头往远处的天空看了一眼,见它没有追上来,舒了口气,踉跄着走到船舱里坐下,盘身闭目疗伤。 素天心四处打量了一下,没有见到那道鬼魅一般的黑影,心里又是释然又是疑惑。 走进船舱的时候,不少魔修指指点点,戏谑地谈论着杨无常的惨事。 素天心找了个离杨无常远些的角落坐了下来,看向杨无常,发现他只是面色青红交加,最终却忍了下来,自顾自地疗伤。她心里更加奇怪。 到达阎罗海乱礁群的时候,素天心下船,辨认了一下方向后,便朝着西北海域飞去。 西北海域岛屿众多,各自散乱分布着一些无名小岛。素天心一路神识探查过去,毫无发现。即使心中早有准备,也不免伤神。 她看着前方出现的一座林木葱郁小岛,正准备上前休息一下回复灵力,谁料危机乍现。 一道水箭倏地从素天心脚底的海水中窜出。 素天心身形速退,脚尖连点水面,并指掐诀,一排寒冰刃迅速地打向水面,红色的海水飙起,仿若血花四溅。 与此同时,束在腰间的混灵索一举飞出,在她周身盘旋舞动。 海面上一片平静。 素天心稍稍飞高了身体,小心地注意着脚下的水域。 那海兽仿佛一击不成,已经退去了一般,再无动作。 良久,素天心掐诀收起混灵索,朝海岛飞去。 “噗……。”水破声响起,一张满嘴尖牙,涎水粘连的大口瞬间出现在素天心身下,一口就要将她活吞。 “嗷——”海兽上颚被突然出现的寒冰刃一下从内刺穿,惨嚎一声,摔回海中。 素天心这才看清了这只偷袭她的海兽的模样。暴眼,利嘴,鱼身,全身披着一层泛着银光的鳞片,背鳍好似一组张开的利剑,整个鱼身强健有力,比她的人还大。 素天心眉头微微蹙起,神色凝重。这种被戏称为神将鱼的癸丑鱼并不好对付。 它的戏称得自于它的实力。一身仿若银色铠甲一般坚不可摧的鳞片,一般法器根本伤不到它分毫,更别说素天心的混灵索了。混灵索虽说也是攻守兼备,但还是守胜于攻,破开癸丑鱼的鳞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仿若利剑一般的背鳍也不是装饰品,一旦被它蹭到,即使没被分成两截,也肯定开膛破肚。加上那一嘴尖牙,这是一只肉身绝对强横,水系法术也不弱的海兽,素天心最不想碰到的存在之一。 事情至此,逃避已无可能,按癸丑鱼那小气记仇的性子,绝不会放过自己。自己在这片海域还要待上许久,一直被癸丑鱼撵着跑,也不是回事儿。为今之计,也只有一战了。只是,先前那癸丑鱼在自己这边吃了亏,万没有可能再给自己破绽的机会。素天心脑中急转,思索着万全之策。 癸丑鱼却没给她多想的机会。 巨大的银色鱼身从水里一跃而出,绷成半月形仿若弯刀一般的身体飞旋着斩向素天心,素天心飞身闪躲着后退。 “砰——”一声闷响,巨大的鱼尾趁着素天心躲避不及的时候抽上了她的脊背,将她一把拍飞。 癸丑鱼落回海里。 素天心吐出一口血沫,小心地盯着水面。 “噗——” 在后面! 素天心转身飞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癸丑鱼飞旋的形态,一个不察,又被健硕的鱼身抽中。 第三次。 第四次。 素天心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全是虚汗,左臂也软软的扭曲的耷拉着,只是眼神却熠熠发亮。 她轻拍腰间小葫,取出白芝玉,用嘴咬开瓶塞,猛地灌了一大口。 “噗——” 水声再次传来,素天心不慌不忙地收好酒瓶,感觉到体内开始快速回复充沛的灵力。五指张开绷紧,指尖开始慢慢出现霜花,一点一点地蔓延上去。当整张手化为晶莹剔透的冰爪,癸丑鱼近在眼前。素天心飞身一退,突然向前俯下身,脚尖发力,快若雷霆地向癸丑鱼冲去。 五指张开,弯曲向上,在天空划出了一道冰影,然后,血色慢慢晕染开来。 癸丑鱼扑空掉回海里,素天心脱力,倒在细软的沙岸上,手间的冰迅速消融,她捂着胸口,咳出了一口鲜血。 第60章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素天心翻过身仰面看着天空,扯出一个笑。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又活了过来。” 她爬起身,喂自己吃下一颗疗伤药,将药力化开后,草草地收拾了一下伤口,便御使混灵索飞出。 混灵索在海水中一阵捣弄,一具巨大的鱼尸被拖出海面。 完整无缺的尸体,只是当翻过身后,却能发现鱼腹上开膛破肚的五道血痕,以及全被冰封的内脏。 冰天折梅手,素天心这些年修行全灵之身时,根据自己如今的修为和灵根加以结合自创的法术。取冰封、溅血、一招制胜之意。因为她没有多余的灵力再使上第二招,一旦不能一击制胜,那么,死得就是她。 所以,她宁愿多添上几道伤,也要算清楚癸丑鱼的飞行轨迹,在一个最巧妙地时间段,取它最柔软的腹部。 这是一个生死赌注,可喜的是她赢了。 素天心伸手在癸丑鱼腹中一阵掏弄,摸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兽丹,珠圆玉润,光可鉴人,品相极好。她施了一个清身术,把兽丹洗净,装进玉瓶。又取出一把刨骨刀,小心翼翼地扒下癸丑鱼的鳞甲。 都收拾完以后,又将剩余的鱼肉抛回海里,将海岸清理干净,以防有人见财起意,沿着痕迹跟踪上来,杀人夺宝。 一切收拾妥当以后,她钻进小岛深处,寻了个僻静隐蔽之地,开始运功疗伤。 这时,一只紫色的小瓢虫从素天心头发上飞出,迷迷糊糊地跟着香味左飞飞右飞飞,然后叮在一株灵竹上一动不动。 素天心睁眼看了一下,便不再多管。 她也是当日出了秘境以后才发现这小家伙还叮在自己身上。难怪那时有只成年长生龙哀鸣着不肯离去,怕是因为自己孩子又走丢了,而这小家伙却睡得一脸迷糊,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当日秘境坍塌,虫群不知飞往何处,素天心只能带着它一同上路。 这般,也有三年之久。 “咳……。”草木一阵窸窣摆动声后,一声闷哼响起。 素天心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个匿形术,隐去自己的气息。 好久,嘶哑粗糙的声音响起:“你真的要杀我?” “你真的要杀我?” 素天心一惊,这声音是…… “咳……。”那疲惫的声音咳了一声,阴阴地笑道:“杀了我,你永远都找不到它,咳咳……何必呢?” 黑烟浮动,飘忽不定。仿若鬼魅一般的黑影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一双空洞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杨无常,寒意森然。 杨无常暗暗歇了口气,鬼王反噬加上这几个月来的亡命奔逃,他原本苍白削瘦的皮肤迅速地灰败黯淡,皮肤下的血肉一点一点地从他身体里剥离。他看着眼前猫戏老鼠一般追杀了他几个月的鬼王,身心疲惫不已。 不过,他心中肯定,鬼王舍不得杀他。只要鬼王一天不知道那东西被他藏在哪里,他就能多活一天。所以即使他现在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但依然有恃无恐。 鬼王冰冷的目光瞥过杨无常,见到杨无常底气不足地颤栗了一下,才淡淡地移开视线。却在目光环视过不远处藤草缭乱交错的树荫处时,冰冷的唇线慢慢勾起。 被发现了! 素天心心中发寒,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二人来得突然,她当时根本来不及遁走,只能匿了身形藏身一边,等他二人走了再作打算。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到了这边就停下来了。 杨无常和鬼王修为皆高于她。若非杨无常此时自身难保,哪里会发现不了她。至于鬼王…… 素天心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那笼在黑兜袍里的青灰色身影,想起刚才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它刚刚是认出自己了? 要知道,她身上一直是穿着匿形斗篷的,整个人身形气息大变,即使再相熟的人也轻易认不出自己,那么,它在笑什么? “呃——” 一声嘶哑地喘息声响起,却又戛然而止。 素天心猛地抬头看去。 不远处,杨无常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青灰色干瘪的利爪拖着长长的血丝从它已经粉碎的丹田慢慢拉出,“怎么会……。” 杨无常瘫跪在地上,突然仰头大笑:“哈哈……。” 笑声嘶哑粗糙,伴随着咳声和呛血声,仿佛嘶嚎。 他指着鬼王,两眼暴睁,整张脸狰狞而扭曲,“你会给我陪葬的!你永生永世都得……。” 声音戛然而止。 鬼王随手将扭下的脸上还一片疯狂之色的头颅扔在一边,一手探出,抓住杨无常仓皇逃出肉身的的神魂,不顾他的惨嚎求饶,手心黑火燃起,瞬间将他焚成灰烬。 它一手拿起杨无常腰侧的储物袋,一边弹出一个黑火球,熊熊黑焰包围了整个尸身。抬头看了一眼已经仓皇逃出老远,只能模糊看到一个黑点的人影,提着储物袋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黑火散去,岛上重归静谧。 清风拂过,草木沙沙作响。紫色的小瓢虫这才从被蛀了一个大洞的竹身上飞起,迷迷糊糊地四处转悠了一圈,然后向着远方飞去。 素天心神色疲惫地飞回那座一眼就能望得见头的无名小岛,眉头轻蹙着看向四周,到处都是微微起伏着的红色潮水。 她应经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好多天了。 自从那日鬼王杀人,她慌不择路地奔逃了许久,直到海水里再也见不到任何海兽的身影,四周安静得诡异,她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之后,她用尽了各种方法,也没能从这片海域出去。 反而,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月圆之夜将至,原本风平浪静显得温驯无害的阎罗海开始波潮涌动。 夜里,素天心盘身静坐小岛之上,五心向天,敞开心神和识海,小心翼翼地引导天地元气源源不断地醍醐灌注入体,经识海而汇于丹田道基,又在丹田一转,通过经脉扩散全身。 银白月光里,红浪翻卷,素天心周身透着盈盈清光,好似要与月色融为一体。 “嗥——”嘹亮清旷的声音自东南海面响起,震得半边天都嗡嗡作响。 素天心脸色倏地一白,周身清光瞬间消散。 “噗——”她猛地咳出一口鲜血,瘫软地倒在地上。好一会儿,她才手指颤抖着从腰间掏出一颗黄色的小药丸,塞进嘴里,艰难地撑在地上爬起身,把腿盘起,运功疗伤。良久,脸色才微微恢复一丝红晕。 素天心睁眼,心有余悸地看向东南方。 她刚才所修炼的全灵之法,需全身心地敞开识海道基,契合天地,以入天人一体之境。此法极为危险,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她本也不敢在这荒岛上随意修炼,只是先前海上观月,见清冷月色,心中忽有所感。又想到从这些日子的观测来看,这片海域极为幽僻,认定无人会来,哪知竟会出了这般岔子。 “嗥——” 那似海潮澎湃的清亮声再次响起,素天心起身,准备上前一探究竟,看看能否在月圆之前离开此地。 她刚要动身,就见一艘魔气四溢的黑色飞船迅疾地往这边醒来,眨眼间近在眼前。 素天心已能看到船头魔修看到自己时先是诧异后又变得阴沉难看的脸,避是避不开了。逃?在看到船头接二连三又出来的几个魔修脸色不善地看向自己时,逃……也不一定能逃得了。 素天心含下一颗丹丸,隐去自己的重伤之相,暗自警惕地注视着前方的魔舟。 飞船上,众魔修在看到素天心时也是脸色一变,目光扫过周围的人,各有猜忌。 “哼……。”发须花白,眼神阴毒的灰袍老者拂袖哼了一声,墨绿色的气劲直往船中众人而去。 魔修众人有哪个是好相与的,各出奇招,纷纷挡下这股气劲。 一个五大三粗,身后背着巨大黑棺的阴傀宗尸修一拍黑棺,巨棺倏地飞出,砰地一声落在正前方截下了气劲。那气劲一滞,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墨绿色虫群。虫群绕过黑棺正要往大汉飞去,一只满是绿色脓包的大手从棺内伸出,一掌包住虫群收回棺内。紧接着一阵咯吱咯吱地咀嚼声传出。 一旁蒙着面纱,一身暗红色纱裙,弱柳扶风地软在座椅里的女子恹恹地拂了拂衣袖,一阵粉红色的香风飘出,虫群俱都昏昏沉沉地掉到了地上,一会儿便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有修士直接一个火球术飞出,也有修士同样以虫群相拼…… 第61章 最末位,笼在匿形斗篷中的身影看着直冲面门而来的气劲,轻弹正在手间把玩着的玄铁针,一阵叮叮作响以后,虫群一只不少地全被钉在前方的梁柱上。 众人脸色俱是一变。 灰衣老者面色一白,一支幽黑无光的小针险险地停在他眉心前三寸处。 那人手指一勾,小针复又收回掌中,他头也不抬地说:“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看你耍威风的。有这个时间,你还不如想想消息是怎么泄漏的,还会不会有其他人来。”说着,看了一眼船外的素天心,继续道:“至于这人,我来解决。” 说罢,不顾面色青白交加的灰衣老者,径自下了船。 素天心警惕地看着船上信步走下的黑影,却见那人只是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淡淡地说:“又见面了。” 素天心一惊,狐疑道:“是你?”那个忘川城酒楼找她拼桌的人? 那人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素天心一愣,想到先前的不明嗥叫,心中愈发警惕起来。自己这怕是撞破了人家什么好事了吧。以魔修杀人如麻的脾性,一旦得知自己误入这里,会怎么做?放了自己?那就不是魔修了,只怕到时直接杀人灭口才是真的。 “等人。”素天心回道。 “等什么人?”那人面色不改地问。 素天心刚要说话,月光下,光线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一道仿若鬼魅的黑影慢慢浮现。 月光下,光线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一道仿若鬼魅的黑影慢慢浮现。 素天心僵着身子,感觉到两只晦暗干瘪的青灰色利爪缓缓攀上自己的肩头,冰冷的身体慢慢贴上她的脊背,就这么伏在她的后背上。脖颈上,微寒的气息蹭过,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素天心斗篷下的手攥得紧紧的,她勉强给自己扯出一个笑,放缓了语气平静道:“等它。” 那人自是没错过素天心先前的不自在,他狐疑地看了素天心一眼,又转向鬼王,却在对上那双晦暗冷厉的眼睛时,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这是在警告他? 那人心中一震,又打量了素天心一眼,见她身后未背巨棺,应当不是尸修之流。而且虽然她掩饰得很好,但却并不足以瞒过他的眼睛,那一瞬间的虚弱之象并非假象,此人有重伤在身。那么,这只鬼王又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暗自揣测着眼前之人此时出现在此地是何用意。若也是冲着那物来的,他会毫不犹豫地狠下杀手。虽然他生性并不好杀,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容不得任何差池,那东西他志在必得。只是现在……他抬头看向正拎着一只储物袋往素天心怀里塞的鬼王,事情怕是不好对付了…… 那人心思急转这一小会儿,素天心微微缓了一口气,知那魔修是真将自己与鬼王看成了一伙的,瞧他思虑之色,怕是联合船中另外几个魔修也不一定能拿下鬼王。况且他们貌似还有什么大计划,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动她了。 只是,素天心感觉着背上这一片凉意,心里也颇不平静。她与鬼王并无纠葛,甚至于鬼王还不知是有意无意替她解过几次围,可是她却打从心底里惧怕他。是那双冷厉仿佛要洞穿人心的双眼?是那满身的煞气杀意?还是那毫无章法的行事手段?就像现在这样。 素天心看着被强塞进自己怀里的储物袋,转头看向趴在自己背上的鬼王。黑兜帽下的面容依旧隐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是素天心在对上那双空洞的眼睛时,却能感觉到一丝浮动,迷惘而喜悦。 素天心心里一颤,转回视线看向手中的储物袋。储物袋上的神识烙印已经消散,素天心打开看了一眼,想到几日前死于荒岛的杨无常,心中了然。 她把储物袋收起,抬头看向身前心中已有了断的魔修。 “道友来此所谓何事?”那人语气依旧平平,素天心却是听出了那么股强横的味道。 她心里暗讶,这是一旦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她心中一番思忖,又想到如今有鬼王可作倚仗,直接坦言道:“路经此地而已。既然已等到鬼兄,我二人即刻离去。”说罢,作势欲走,只是神识却暗暗警惕着那魔修。 “等等!”那人晃身突然出现在素天心前方,拦身截住去向。 素天心私下戒备,面上故作不愉道:“怎么,还有事?” 那人呵地一笑,说:“不,只是想问一下道友对我等之事可有兴趣?” 素天心诧异,虽然她对魔修众人欲行之事也有好奇,不过还是不愿意参和进去。与虎谋皮,焉有其利?她如今重伤在身,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只是,素天心拒绝的话还未开口,那人突然闪身靠近。素天心早有提防,混灵索护住周身,一排泛着幽光的寒冰刃手掌翻转间瞬间成形,直逼那人面门而去。 与此同时,素天心脚尖发力,身形飞退,手指连连掐诀变换间,一面由数以千计的寒冰刃组成的冰墙在素天心身前成形。拂袖一推,冰刃群仿佛有了灵性一般四面八方地向那魔修笼去。 素天心刚要舒口气,突然脸色一白,额头虚汗直冒。 “噗——” 先前未愈的伤势此时竟又被诱发了,她来不及抹去唇角的血渍,含下一颗伤药的同时又喝下一口白芝玉。抬头看到眼前景象时,脸色又是一变,二话不说,转身即逃。 只是,那魔修却未给她这个机会。 几乎将魔修逼到绝境的冰刃群倏地炸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黑影。黑影狂舞,慢慢组成一把一丈来长的巨戟。黑光闪过,眨眼间就出现在了素天心的背心处。 素天心头也不回地一催混灵索,携卷住身体往旁边一闪,险险避过来势,咽下口中重又泛上呛血****,银牙紧咬,狼狈飞遁而逃。 背后,扑空的巨型黑戟弯过身体,第二波攻势将至。 素天心强忍着伤痛奔逃,身形却已不稳,而巨戟此时近在眼前。 一直伏在素天心背上的鬼王幽幽回过头,空洞的瞳孔上映出巨戟越来越清晰的模样。 “吼——” 凄厉的嘶嚎携着音破声以素天心为中心一圈一圈地炸开,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骤然间风起云涌,红浪翻滚。 黑戟来势一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散。 魔修身影微晃,收起重又凝成一根的玄铁针,闪身出现在素天心眼前。 在鬼王视若无睹和素天心警惕地眼神下,突然呵声一笑说:“道友好本事。”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伏在她背后的鬼王,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因他身上罩着匿形斗篷之故,这番神色素天心自是看不到的。 不过,即使如此,素天心的脸色也极其难看。 这一晚下来,她几次险死还生,此时更是面色煞白。她捂着胸口艰难地稳住身形,脸上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愤怒,寒声开口道:“你先前杀招尽现,就为了看我本事?” “当然。若是本事不够,行事之时反倒拖累我等,还不如在这里直接杀了你。”那人理所当然地说。 “你!” 素天心刚要反嗤自己根本没打算与他们一同行事,却听那魔修幽幽道:“道友不会还天真地以为能独善其身地离开吧?” 素天心面色一僵。他们所图必是大事,放任自己离开不啻于横生枝节,自己如今恐怕是进退不得了。而这人对自己手下留情,怕也是因为鬼王之故。如此看来,他们必是没有十足把握,亦或是本身就有不和? 素天心心下暗暗思忖,寻求退路。一边跟着那黑衣魔修,来到了那艘魔气四溢的飞船法宝之上。 “哼!还什么阎罗海金丹以下第一人,杀只小蚂蚱都要费上这么久的功夫,当真是浪得虚名。” 远远地,素天心就听到一个大嗓门有恃无恐地口出狂言,就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她侧头看了一眼黑衣魔修,匿形斗篷下看不清是甚表情,只是看他气息平稳,怕是压根没将那人放在心上。 “呵~”女子的媚笑声响起,恹恹无力道:“姓吕的,有本事你去找他干一架,打赢了这名头就是你的了。在这边嚼着你那张臭嘴算什么本事?” “你!”先前的大嗓门勃然大怒道:“臭婆娘,这韩小子你新找的姘头吧。” “老娘找谁做姘头还要你管?看看你那熊样,还一身尸臭味,放老娘床上都嫌膈应。走开点,熏得慌~” 第62章 “秦露华!” “你们吵什么吵!”一个阴厉的声音不耐烦地响起。 这时,素天心他们已到船舱前。 魔修众人看到黑衣魔修背后的素天心以后,皆是面色一变。 “韩林,你这是什么意思?”为首的灰衣老者面色阴郁,眼神仿佛黏腻冰冷的毒蛇一般盯着他二人。 黑衣魔修哼笑一声,说:“我不过是找了个帮手罢了。” 灰衣老者面色一变,冷声道:“我们不需要什么帮手。” “你会需要的。”韩林意味深长地说。 一只青灰色的利爪搭着素天心的肩膀慢慢显出身形。 “该死!”一旁的尸修怒目圆睁,一把祭出自己的巨棺,身形飞退,还不忘喝道:“这是杨老鬼的那只鬼王!” 杨无常之事众人也多有听说,此时听到吕梁之言,更是法器齐出。 “韩林!”灰衣老者冷厉的声音仿佛要凝结成冰。 “紧张什么?这不是好好的么。” 众人一诧,才反应过来。果然,鬼王此时正安安静静地伏在素天心背上,一动不动。 韩林转过头,对素天心道:“你先去疗伤吧。” 素天心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黑衣魔修,问:“你们究竟要做何事?” “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素天心没再多问,回到荒岛之上。她含下一颗丹药,正要闭目疗伤,余光里有血色一闪而过,她猛地抬起头。 清冷月色中,红色的细丝从那皎洁的月盘上游窜而过,消失不见。 “嗥——”远方海潮澎湃的声音响起。 不知是不是素天心的错觉,她觉得那声音似乎更近了。 魔舟上,韩林立在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在月光下闭目打坐的素天心,抬头看向那银色皎月,喃喃道:“血月之夜……潮音兽……。” 阎罗海某无名荒岛。 血肉模糊的覆海角鳄狼狈地躺在雨后的泥水坑中,一动不动。 原本冷厉的暗金色瞳孔浑浊空洞。 身上,一道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撕破坚甲,露出泛白外翻的皮肉。 而额上,那支它最自以为豪,精心养护的独角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坑。 海天之际,一道黯淡的灰影鬼魅般晃过,消失不见。 “嗥——” 素天心收功睁眼,感觉到体内原本凌乱不堪的灵气流此时顺畅地在经脉中行走,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不过,当目光不经意间瞥过那轮满是血色氤氲的月盘时,眉色复又渐渐凝重。 明晚就是月圆之夜了…… 她转身看向不远处在暗中泛红的海水里一沉一浮的黑船,魔修们依旧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素天心心中也渐渐明了,他们所欲之事怕是得等到月圆之夜方可行动。只是,人家是有备而来,她却是无意中误入此地,加上这段时间斗法疗伤,她身上的丹药也快要耗尽了。 那群魔修一边留着她,一边又防着她,甚至连丹药补给的时间都没给她,怕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他们存着的不过是留着她控制住鬼王的心思罢了。 素天心心里哼笑,到时候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 不过,想到那个一身匿形斗篷的魔修,素天心神色又有些复杂。 韩林……是她认识的那个韩林吗? 背上突然窜起一股寒气,素天心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鬼王回来了。 这些天,鬼王总是神出鬼没,常常消失一整日不见踪影,直到夜深才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只是每次回来,都显得疲惫不堪。 素天心好几次想开口问它干什么去了,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既然鬼王避着她,其中自有缘由,多说无益。 素天心此时心中有事,鬼王回来也没甚在意,只是时间一久,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些日子来,鬼王大都时候都喜欢攀在她背上,素天心对气息向来敏感,一开始那股阴煞之气环身让她极其不自在,却又奈何不得。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只是如今颈背上附着的阴气几乎微不可觉,素天心秀眉蹙起,沉声问道:“你受伤了?”语气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责备之意。 鬼王没出声。素天心开口又问了一句:“严重么?” 身后这才传来轻轻的一道呵气声。 素天心眉头皱得愈发紧了。鬼王本意是无甚大碍,只是那声音有气无力,一开口气息更加紊乱,明显是伤重之象。 素天心冷声说:“让我看看。” 身后一阵静默,好久,背上的寒气消失,眼前光线突然扭曲,一道淡淡的灰影慢慢浮现。 素天心惊了一跳,声音都不自觉重了起来:“你这还叫没事?那什么叫有事?神魂俱灭?” 一边一个人生着暗气,一边忙不及地取出当初从杨无常的储物袋里搜罗到的一些阴邪之物。 手指掐诀,祭出她前不久刚刚重新祭炼过一番的百鬼幡。 黑气自魂幡中四溢开来,骤然凝成一个巨大的鬼头,鬼头一声厉啸,仰天得意。旁边却突然一阵巨大的吸力传来,鬼头只来得及一声惨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溃散,化成一缕缕的黑烟被吸入鬼王体内。 那淡淡的灰影这才看上去稍稍凝实了一些,较之从前却依旧褪色不少。 素天心皱着眉头又是一番翻找,先后寻出一大一小两块幽黑朴实无光的奇怪石头。这石头当初被杨无常珍而重之地收在一个刻满了蕴气符阵的天湘木盒中。蕴气符和天湘木皆是温养玉类法器法宝的绝佳之物。素天心瞧不出那两块石头到底是何物,却也明白能被杨无常这么小心翼翼温养着的,绝不会是凡物。 她把石头递给鬼王看了看,鬼王犹豫了一下,拿了那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另一块大的却碰都不碰。素天心也没多想,直接就收了起来。 石头悬在鬼王头顶,浓郁不散的黑气将鬼王团团围绕住,素天心看不清里边的动静,只能站在一旁为它护法。 “哇——”婴孩的啼哭声乍然响起,仿若雷殛。 素天心心神一跳,骇然地看向鬼王周身骤然刮起的煞风。 十方雷霄木扣在掌心,刚要出手,却被一旁突然出现的黑影拽住了手臂。 “嘶——”韩林猛地收回手,面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看着素天心手中黑黢黢毫不起眼的树皮。见素天心眼睨了他一眼又要出手,才道:“那是婴石。” 素天心转头看他,不明所以。 “魔修中少为人知的一种禁术。取初生婴孩坠地啼哭时的第一滴心头血,以秘法炼制成石。煞气极重,而且极易反噬,魔修中也鲜少有人会用。”说着,抬头看了眼鬼王头顶的黑石,继续道:“那颗石头起码沾染了上千性命,一般人碰都碰不得,但对鬼王来说却是大补之物,你无需担心。” 素天心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静观其变。只是那绵延不绝的婴孩清亮的啼哭声听在耳中,看着眼前煞气冲天的场景,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黑丝,秀眉紧蹙。 韩林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说话。 黑风消散的时候,素天心看着飘忽不定黑影幢幢的鬼王,稍微松了口气。她侧身看向还未离开的黑衣魔修,开口道:“还有事?” “跟我来。”说罢,转身闪身上船。 素天心看着他的背影,心思一转,举步跟上。 船舱里,众魔修皆是一脸凝重地安坐着。 素天心眼神扫过众人,在末座坐下。 “众位道友都是老夫请来的。”为首的灰衣老者开口,冰冷黏腻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滑过素天心,见素天心不为所动,老者才又接着道:“此行的目的大家也是清楚的。” “每十甲子,火宵之月,帝流浆时,潮音兽会现身阎罗海外围,吸取庚申夜月华。”灰衣老者看过座中众人,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青墨色的龟甲碎片,碎片上隐隐有或深或浅的凹痕。 素天心发现众魔修俱是一怔,而后神色复杂眼含贪欲地盯着老者手中之物。素天心多看了两眼,只觉丝毫灵力波动也无,仿若凡物。 “这是我袁家金丹老祖留下之物。他老人家当年因事被困阎罗海,得遇传说中无惧罡风纵横红海的潮音兽。那潮音兽尚是幼兽,若非我老祖当时身受重伤,也不可能只取它一块背甲,便让它逃了。现下按照背甲上河图的指引,得知它明晚将于此处现身。血月之夜,正是潮音兽最为虚弱的时候。杀了它,取背上钢甲,便可以潮音兽之法穿越罡风带,进入真正的阎罗海。” 第63章 素天心一颤,斗篷下的手猛地攥紧,脸色激动得微微有些涨红,“真正的阎罗海……师兄……。” 下意识的,她忽视了心底一闪而过的身影。 后面袁千仞又对明晚的计划作了一个笼统的安排,众魔修有一句没一句地参差着,便大致定了下来。只是斗法之时瞬息万变,到时还得看众人的临场应变和配合能力。 其实,这其中并无素天心什么事。虽然以她筑基七层的修为,在同阶修士中可说是少有人能比肩,但在坐的魔修众人皆是筑基十层以上的修为,筑基后期与筑基巅峰之间差距不可谓不小,她的这点能力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邀她一起也不过是鬼王之故,以防万一。 素天心听完,便有些心不在焉地下了船。 船舱里,尸修吕梁涨红了脸瞪着搔首弄姿不停调笑着的秦露华,嚼碎了一口钢牙。兜帽下,韩林若有所思地看着素天心远去的背影,眉峰微不可查地皱起。灰衣老者冰冷的视线好似毒蛇一般在座下众人之间游移着,最后瞥过正把玩着玄铁针的黑衣魔修时,眼中厉光一闪,嘴角轻蔑一勾,不知在算计什么。 素天心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鬼王,一下回过神来,“怎么了?” 鬼王青灰色的利爪从兜袍下伸出,一根匕首大小呈半弯状的黑色兽角出现在素天心眼前。 素天心接过,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圈,黑角尖头泛着幽幽的冷光。她猛地抬头,黑角发出,直逼鬼王而去。 “噗——” “砰——” 素天心看着鬼王身后连排被洞穿后爆裂倒塌下来的老树,有些失神地握住飞回掌心的黑角,瞳孔震颤不已。她刚才并无催动灵力,只是把黑角当做普通暗器一般发出,却没想到那双人合抱的铁鳞木竟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她一拍腰间小葫,收起一直以来只能眼巴巴看着,却无力取得的铁鳞木,而后看向鬼王:“你受这么重的伤就是为了它?” 鬼王不置可否地飘来飘去。 素天心心中了然,把黑角递回给它,鬼王却直接亮出了自己干瘪的利爪,爪尖冷光闪过,毫不逊色于黑角。 “你……。”素天心一怔,琥珀色的眼睛对上那双空洞无神的白目,她鼻尖一酸,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 鬼王却往后飘了一步。 素天心倏地回过神,脸上僵硬地牵出一个笑,“谢谢。” 鬼王没出声。 眼前光线扭曲了一下,冰冷的气息覆上她的脊背。 素天心站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儿,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师兄,你等我。” “嗥——” 红月仿佛烧烫的热铁,血色氤氲里,有火星四溅。 海面上,狂风大作,怒潮翻涌,掀起百米高的暗红巨浪。 魔舟早已不见了踪影,众人悬立在荒岛之上,临着暴虐的飓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东南方的海面。 黑霾重重里,百米高的巨潮一浪扑着一浪,涛声澎湃。却在骤然间,飓风散去,海怒平息。 众人心中一紧。 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一抹巨大的黑影开始慢慢浮现。 天空中,滚滚黑云退散,露出幽深清亮的夜空。诡异的血月散发着丝丝朦胧的红霭,好似喷薄的血雾。 在这风暴的中心,却静谧异常。 匿去身形的众人,收敛声息,看向海面的眼神炙热而紧张。 一道淡淡的水痕慢慢地从天际延伸过来,撕裂了平静如镜的海面。 “呵……。” 漫长的等待中,不知是谁发出了焦切难抑的喘息,尽管只是轻轻的一下便戛然而止,但听在屏息凝神的众人耳中,却仿若雷殛。众人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儿。 海面上,水痕的来势一滞,竟倏地一转,毫不犹豫地就往来时的方向退去。 “它要跑!”袁千仞喝道,手中早就蓄势待发的毒箭嘣的射出,直逼海面下的黑影。随后转身,眼神阴冷地瞅过众人,“动手!” 毒箭入水,这一片的海域仿佛煮沸了一般,冒起泛着阵阵恶臭的水泡,海水一下子变得乌黑浑浊。 众人服下事先准备好的避毒丹,呈围绕之势渐渐圈拢起来。 “嗥——”嘹亮的潮音响起,带着浓浓的被冒犯后的不满与愤怒。 红黑交杂的海水瞬间剧烈翻腾起来,化成巨大的漩涡。漩涡携起的劲气好似成千上万细碎的利刃飞溅,逼得众人狼狈一退。 漩涡里,黑色的阴影慢慢浮起。 素天心这才看清了潮音兽的真身模样。 足有海岛大小的身子,后背覆着颜色不匀,仿若旱地龟裂一般沟壑纵横的厚重背甲。那覆满暗青色细鳞的柔软脖颈长长地扬起,愤怒地对着众人嗥叫,音波一般的气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动手!”躲过音浪,袁千仞一拍腰间的竹篓,密密麻麻的虫群绵延不绝的飞出。 “呜——”哀鸣的埙声响起,原本漫天凌乱飞舞着的虫群突然化成一道劲气,直取潮音兽首级。 袁千仞一手扣着虫埙,一边示意众人行动。 刹那间,鬼气粉雾、火光剑影齐飞。 潮音兽暗金色浑圆的瞳孔一滞,原本扬起的长颈猛地一缩,钻回背甲之下。 众人法术全都落在它坚不可摧的背甲之上,只听一阵叮叮响动,潮音兽毫发无伤。 众人却不气馁,因为连同袁千仞在内的三名毒修口中埙音一转,虫群去势猛地一变,而后密密麻麻地扑向潮音兽缩回壳中的头尾四肢处而去。 不久,断断续续的哼气声响起,被烦得忍无可忍地潮音兽终于重新伸出头,嘹亮的潮声响起,虫群被震得噗噗直掉。 潮音兽浑圆的金瞳微微一缩,愤怒非常地瞪着企图猎杀它的众人。而后毫不犹豫地身形一转,四肢狂舞,飞速地向后逃去。 众人愣神,恍然明白过来,这潮音兽怕是除了音波攻击,再无杀招。如此庞大的体形,却有着一颗与其完全相反的胆子。 袁千仞面色不变,眼神扫过脸上毫不掩饰惊喜与炙热的众人,嘴角轻蔑地勾起,发出一声冷哼。 而后在众人追在潮音兽身后不停以法术法器攻击之时,不着痕迹地边打边四处游走,时不时甩出几支毒箭,脸色涨红,看似卖力异常,事实上究竟出了几分力也就他自己心里清楚。 素天心瞥过再一次从自己身侧飞过的灰衣老者,面色平静地朝着潮音兽打出几道寒冰刃,潮音兽不痛不痒地继续遁逃。 她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若无其事专心地对付潮音兽的韩林,手中暗暗扣住了鬼王送的鳄角。 众人又一波强攻后,也发现事情不太对了。 按照他们先前从袁千仞处得知的,潮音兽的确不好对付。若是容易,袁千仞也不会邀请他们了。只是依袁千仞的说法,集他们一行人之力,拿下潮音兽不在话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可是,这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些? 红月已经西沉,一旦出了这片不归海域,再往东南可就是罡风带了。到那时,可就由不得他们追或不追了。 而且,这大半夜下来,他们的连番攻击,除了让潮音兽速度受阻,逃不开他们的视线以外,其余再没给潮音兽造成什么困扰,潮音兽至今毫发无伤。 它那身一开始让众人觊觎不已的厚甲,如今却坚固到让众人懊丧。 “袁老鬼,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很好收拾的,还商量了一大堆法子,怎么对着这孙子一身壳就屁用都没有了?”巨棺砰砰地撞击着背甲,就是山都该震塌了,奈何潮音兽依旧岿然不动。吕梁啐了一口,怒气冲冲地朝还在四处游走的灰衣老者吼道。 袁千仞又是几道毒箭甩出,才抽空瞥了吕梁一眼,冷哼道:“你们再不动老底,可就到罡风带了。”说着,眼神阴厉地扫过同样面色一僵的众人,“想进内海,又不拿出真本事,你们还真当纵横罡风带的潮音兽这么好对付,随便甩两个法术就有了?” 说罢,看都不看众人,继续全力对付。 “你!”吕梁一塞,指了指袁千仞,怒道:“你给老子瞧着!” 吕梁拿出一颗黑色的小丹丸,拍进嘴里。 “姓吕的,你疯啦?”秦露华一见那药,脸色猛地一变,闪身一把拽住吕梁的手臂。吕梁直接唾沫一咽,就把药给吞了下去。 秦露华气得身子发抖,怒不可遏地瞪着吕梁。 “臭婆娘,你给我一边去!”吕梁粗鲁地一手把秦露华推开,仰天喝的大吼了一声,原本就彪壮异于常人的身体发出滋滋的爆裂声,肌肉一节一节地鼓起,原本穿在身上的黑兜袍也被胀破,随着他痛苦地嚎声,整个身体长了原本一倍不止。 第64章 他向前猛地一跳,跃到潮音兽的背上,拳头猛地锤向那龟裂一般的背甲,气浪一寸一寸地爆裂开来。吕梁毫不停手地一下连着一下。几击下来,就连原本一直无动于衷拼命奔逃的潮音兽也是面色剧变。 “嗥——”惨厉的哀叫声响起,背甲上道道细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开来。 众人一喜,连磕了好几颗药,欣喜若狂地对着细纹处强攻起来,一时间,法术宝光频现。潮音兽再没了先前的淡定,连连吃痛下狼狈而逃,却怎么也甩不脱蚂蝗一般的众人。 潮音兽背上,吕梁神色一靡,整个人迅速地干瘪下来,仿佛血肉一点一点的被剥离,最后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几乎站立不住。 一双手架住他的身体,闻着鼻尖甜腻的香粉味,吕梁眯着眼,嘴角勾起一个笑:“臭婆娘……呃……。” 秦露华怒气冲冲地往他嘴里拍了颗药,拿出件衣袍给他披上,没好气道:“穿上。” 吕梁皱巴巴的脸呵呵地傻乐。 秦露华睨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个没脑子的,袁老鬼一句激话,你就真上当了。他都没动真格,你就掀了老底,赶着去死啊?” 吕梁却依旧笑得乐呵:“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袁老鬼激我,我称了他的意又如何?我暂时出不了手了,你自己小心着点,我总觉得袁老鬼还瞒了什么,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嗯。”秦露华眼角含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跟上已经追捕远了的众人。 “嗥——” 在众人猛磕丹药,围追堵截之下,潮音兽也几近穷途末路。随着背甲上的裂痕越来越大,潮音兽的嚎叫一声比一声凄惨,但这却又激起了众人沸腾的贪欲,好似宝物近在眼前,以至于落在它身上的攻击又是一下比一下狠。 素天心和着韩林堵在潮音兽的前方,确切地说,是韩林堵在潮音兽的前路上,素天心不过是在一旁放上几个可有可无的寒冰刃,大多数还都是打偏的。 眼前的潮音兽哀戚地低声啜泣着,湿润的暗金色瞳孔渐渐空洞,它快死了…… 谁都知道,所以谁都更加小心了。一边攻击越来越猛烈,一边又防着潮音兽的临死反扑,警惕着身边众人突然反戈。 素天心却觉得胸口发闷,她看着那双失神的金眸,心里反复地质问自己,我在做什么? 这只是一只幼兽。尽管它已经六百多岁了,但素天心却从它稚嫩而迷茫的眼神里知道,它还没有长大。它不明白,它只是出来晒月亮而已,为什么就有一群人不肯放过它。 它很怕人,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听到动静以后就义无反顾地转身就跑。 可是,没来得及…… 素天心想,这是谋杀吧? 就像当年的唐纤纤。 就像当年的大白和小红。 原来自己跟唐纤纤也没有什么不同。 身为一个兽修,却做了兽修最不该做的事。 她看着慢慢黯淡的暗金色瞳眸,说:“帮我个忙好么?” 背上寒气晃悠了一下。 “救救它……。” 不过,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韩林,你做什么?”袁千仞阴冷愤恨的声音结了冰渣子似的,让人不寒而栗。 韩林负手而立,语气平平地说:“这倒是我想问你的,你要做什么?”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其余众人不明所以,纷纷收了手,警惕地打量着他二人。 “姓韩的,你别得寸进尺。”袁千仞冷哼出声。 “我要的不多。” “这不可能!”袁千仞脸色一变,驳斥道。 “那我们只能一拍两散了。”韩林无所谓地说。 “你!” 韩林却没打算再多说,玄铁针一弹,以一化万,瞬间空中全是密密麻麻的黑影。 黑影瞬间化成巨戟,直袭袁千仞。 韩林侧头对素天心说:“让鬼王拦住其他人,这整片背甲都是你的。” “好。”素天心毫不犹豫地说。 韩林一笑,转身专心对付袁千仞。 他从来没有小看过这个老家伙。事实上,这老家伙的狡诈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从一开始,他就示他以弱,既愤恨又隐忍,不敢得罪自己又一脸阴险算计,好像随时会择人而噬。这种情况下,自己会戒备他,却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以至于真正正面动手时,可能小看对方的实力,而马失前蹄。事实上,若非那位前辈提醒,他还真有可能被袁千仞这副样子给骗了。 所以,动手时他丝毫不敢大意,全神戒备着袁千仞。 袁千仞一手拍向竹篓,一手扣住虫埙呜呜的吹奏起来。 虫群与针影相拼,袁千仞堪堪抵住韩林的攻势。 韩林冷哼一声,巨戟以一化二,其中一把倏地扭转方向,对着空中某处袭去。 袁千仞脸色剧变。 一阵叮叮声响起,一群金色的飞蚁显出身形。 “我倒是小看你了。”袁千仞冷笑一声,再不隐藏实力。 这边二人斗得旗鼓相当,那边鬼王身影虚晃,以一人之力挡住了众人的攻击。 素天心站在奄奄一息的潮音兽身边,抚了抚它暗青色的大脑袋,见它猛地一缩,安抚道:“别怕,没事了。” 潮音兽艰难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迷迷糊糊中,有个人跟它说:“你先在里面待一会儿,等安全了我就放你出来,别怕,我们会没事的。”然后,天地一片黑暗。 “鬼王,走!”素天心收起兽牌,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鬼王扔下几个黑火球以后,迅速跟上。 韩林和袁千仞面色一变,对视一眼后双双收手,往素天心的方向追去,众人紧随其后。 素天心不知道她跑了多久,灵力不济了就喝白玉芝,白玉芝喝完了就嗑药,可是这并不是她能逃到现在的理由。如果没有鬼王,她怕是早就死了。 背后寒意消失,素天心看着身前虚晃而过的黑影,脚步一顿。 前方不远处,韩林静静地立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她。 身后,袁千仞众人也已赶上。 瓮中捉鳖,素天心苦笑。 她看向挡在她身前的鬼王飘忽的背影,眼神一暖,脸上的颓丧也渐渐化开。 “把它给我。”韩林淡淡地说。 素天心摇了摇头,说:“它会死。” “不然你会死。” 素天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给你了你会放过我么?” 韩林冷冷地看着他。 “你不会。”素天心肯定地说。 “所以你说的对,人心易变。又或许,这个才是真正的你。”素天心自嘲一笑,抬头时,脸色重又平静,“动手吧。” 韩林却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韩小儿,你与她磨蹭什么?你不动手,老夫可先来了。”袁千仞喝道,虫埙响起,黑色的虫风直逼素天心而来。 混灵索舞起,虫风碰撞间,一阵金铁之音。 素天心正全力对付袁千仞,鬼王燃着黑火的利爪直接抓向空中某处,滋滋声响起,一群被焚成灰烬的金蚁簌簌掉落。 袁千仞一阵肉疼,这可都是他花了大功夫才培育出来的,灵石精力可没少耗在这儿,结果在人家鬼王手里居然吃不了一招,甚至连看家的匿影本事都直接被看破。他转身朝众人喝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众人醒神,法术法器齐飞,鬼王一一拦下。 袁千仞看着依旧一动不动的韩林,心中气煞,眼神阴郁地瞥过素天心,却见她好似对自己一笑。 袁千仞一愣,危险! 他猛地侧身一避,一道黑光险险地擦着他的身而过。感觉到腰上火辣辣的刺痛,他心有余悸,暗道自己竟还小看了这人,险些还被扮猪吃老虎。 不曾想,黑光竟又去而复返。 韩林站在一边看着激斗正酣的二人,心说:“今日之后,千雨峰恩缘即了,你我再无瓜葛。” “值得么?用一块潮音石去还一场无所谓的因果。” “呵,或许对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于我而言,却是……一份做人的尊严……。” 八岁那年灾荒,父亲卖了跟他最亲的小妹,一大家子人靠着这点卖身钱度过了饥年。 九岁那年开春,他收拾了包裹,偷了村长家一只鸡,义无反顾地离开了那个贫瘠的小山村。 十岁那年,他从淮水码头搬运工到从张记铁匠铺打铁伙计,从云来客栈跑堂小二到官老爷家的喂马小厮……林林总总,也不知换了多少活计,最后机缘巧合做了盐帮的小喽啰。 第65章 十二岁那年,他凭着一股不顾不怕死的横劲,入了淮北道大盐枭苏青岸的眼,成了他的贴身随从之一,专门为他一个人卖命和挡刀。 或许是老天眷顾他,又或许是他天生命硬,几年下来,也不知多少回出生入死,险死还生,最严重时甚至连大夫们都摇头叹气示意可以准备后事了,可他却都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然后,他成了苏青岸的心腹,有了一群专门为他挡刀的随从,成了淮北道上响当当的人物“韩横子”。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过一辈子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生活直到死掉的那一日时,发生了一件彻底颠覆他今后命运的事情。 那一日…… 淮北道苏府。 韩林一路穿过蜿蜒曲折的门廊。 亭台水榭,碧树琼花,这些曾时迷花了那个山村走来的少年眼睛的物事,如今在他眼里却变得淡薄。 两侧的侍婢仆役看到一袭玄衣匆匆而过的身影,皆是马上低头垂眼,战战兢兢。 韩林来到舒华阁的时候,屋里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一个青衣身影正负手而立,背对着他看着悬了半壁的猛虎下山图。 “大哥,你找我?”韩林看了一眼墙上的图,心中略微有些奇怪,这墙上挂的不是副猛虎上山图么。倏地,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眉头一蹙。 “咳咳……。”青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异常病白的脸,清癯的身子因为连声的咳嗽颤抖得厉害。 “大哥。”韩林上前扶着青衣人在榻上坐下,又沏了一盏茶递过去。 青衣人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压下喉头直泛上的恶心,才抬起头看着眼前带着忧色的脸,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无碍。” 任谁都不能将这个身形清瘦,面色虚白,说话时都习惯轻声细语,好似病弱书生样的青年人跟那个跺跺脚淮北道都会抖上三抖的大盐枭苏青岸联系到一起,而他却恰恰就是。 韩林点了点头,退了一步在旁边的椅中坐下,询问道:“大哥寻我可是有事?” “林子,你跟了我几年了?”苏青岸摩挲着手中的青瓷盏问道。 韩林一愣,回道:“今年是第五个年头了。” “是啊,都这么久了。”苏青岸怅惘道,而后转头看向韩林,神色温和,“这么多人,只有你一人如今还在我身边。” 翰林默默地低头,身上那大大小小,致命的不致命的伤疤此时隐隐作痛。 “林子,你看我这副猛虎下山图画得如何?”苏青岸突然问道。 韩林一顿,说:“大哥,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个玩意儿。不过,此画看着不如先前的猛虎上山图。” 苏青岸却是笑笑:“猛虎上山,虎啸山林;猛虎下山,为祸四方。可是这只猛虎也有可能不是要下山作乱,而是有人真把他当成了病虎,欲图抢了他的山头,把它驱出这片山林。林子,你说这时候病虎是应该下山等死呢,还是趁着敌人大意之时拼死反扑一口重振虎威?” 韩林心中了然,面色平静道:“我韩林能有今日全托大哥厚爱,大哥之事,韩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青岸病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又过了很久,韩林脸色平静地快步离去。在他走后,舒华阁又换上了那幅猛虎上山图。 “新皇帝继位以来,一直对我盐帮盐权虎视眈眈,明里暗里分化剥削,如今竟还把主意打到了我淮北道的头上,试图杀鸡儆猴,威慑众路盐枭。据我所知,朝廷为此还派了一位钦差大臣专行此事,自京都从水路南下,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清江府一带。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再也离不开清江府。林子,大哥身边如今只有你一人可信,这件事事关我淮北道盐帮存亡,大哥只能托付于你。朝廷此举准备已久,此行千难万险,你需步步谨慎。林子,大哥只剩下你一个兄弟了……活着回来见我……。” 韩林在山道上纵马疾驰,脑中回想起当日舒华阁的一番对话,用力地抽打了一鞭,喝道:“驾——” 黑马绝尘而去。 淮北道与清江府的接壤处,有一道迂回艰险的鹿山峡谷。水流湍急,曲折迂回,暗石林立,险象环生,却是经水道从清江府行往淮北道的必经之路。 韩林将身形隐藏在峡谷边的某棵老树的树冠中,轻轻拨开几片树叶观察那越来越近的的大船。 韩林所在的地方,是个弯口,处于整个鹿山峡谷的后半段,最艰险的弯口皆已过去,水道已经渐渐拓宽,淮北道近在眼前。 可是即使是常年行船途经此地的老山民,也没把握能引导一艘大船安全离开此地。那隐于水下的暗石群,是船毁人亡的致命一击。 而仅有的几个有十足把握能安全带领船只驶离此地的老山民,此时正被韩林绑了困在山间的某个洞穴里。 果然,大船被卡在此处,虽然船只没有撞破,却是搁浅了。 韩林没有动,他耐心地等在树荫里。 一个一身黑衣的精瘦中年汉子走上船头的甲板,四处打量着周围。 高手! 韩林心中一震,不动声色地往树荫深处移了移。 中年汉子一番打量,无甚发现,正要回船舱,船舱里突然又走出了一个锦衣少年。 韩林远远见着中年汉子似乎劝说了几句,那锦衣少年不耐烦地掸开汉子径自走到船头,中年汉子还待说什么,却被锦衣少年喝退了。 一支带着劲气的弩箭划破长空,直袭锦衣少年眉心。 中年汉子大喝一声,一拳崩出,却晚了一步。弩箭虽然一偏,却也射中了锦衣少年的左胸。 少年倒地,中年汉子盯着簌簌抽动的某片树冠,吩咐了一句便飞身追了上去。几道黑色身影接二连三地跟上。若是韩林有心回头看上一眼,就会知道这群人皆是外功高手。 只是此时的他却没有这个心思。从发出弩箭的那一刹那,他便转身飞退而逃,只是那句惊喊“有刺客!王爷受伤了!”以及随即出现的一抹身着钦差官服的身影,韩林就知大事不妙。他刺杀错了人。 一场追捕在鹿山峡谷拉开了帷幕,结果不言而喻。 韩林虽然于武学极有天赋,但修炼时间不过短短三年,哪里比得上身后这群在绝顶武学中浸淫熏陶了大半辈子的武学大家。 他且战且退,却终是不敌,最后被逼到了鹿山峡谷另一侧的落日崖上。 “林子,大哥只剩下你一个兄弟了……活着回来见我……。”终究还是做不到了。如果自己此时被他们抓住了,反而会成为朝廷收拾淮北道盐帮的把柄和借口,到那时,死的可就不是他一个人了。 想至此,韩林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黑影,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山风自他耳边迅捷地刮过,嗡嗡直响,仿佛利刃划破皮肤,全身火辣辣地疼。 我要死了么?韩林自问。 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了一片黑影。飞快中,韩林调整了一下身形,一把抽出腰带,使力掷出绕住了那团黑影。 然后,他被吊在了半空中。 黑影是从崖间裂缝中横长出的一棵枯木,此时韩林吊在上面,被捆住的树枝发出一阵阵难以承受的咯吱声,仿佛随时会断。 韩林歇了口气,纵身跃到树上。看着四周平滑毫无借力点的崖壁,他心中暗暗苦恼。 这番查探下来,倒也让韩林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枯树的下方,有一个仅够幼儿通过的小洞,但这对于修炼过缩骨功的韩林而言完全不成问题,为此韩林决定进去碰碰运气。 爬过小洞,韩林伸展身形。 黑幽幽的洞穴里萤光闪闪,模糊能看清洞内的景物。 一具残破的白骨盘腿坐在一处蒲团上,身前放着一个没上锁的木盒。白骨身后的石壁上铁画银钩的写着“欲入吾门,奉吾为师”八个大字。 韩林看着这只在话本传奇中出现过的情节,一时忘了该如何反应。 他先四处打量了一番,毫无发现,才又将视线放回尸骨和木盒处。 按着话本传奇中主人公的遭遇,这盒中装的多是暗器陷阱一类,是为了检查闯入者的品性。等到主人公在尸骨前持拜师礼磕下三个响头,可能会触动机关,这时出现的才是真正的绝世武学秘籍。 韩林却没有这般无聊,因为他发现白骨的的右手是垂下的,中指指骨搭在座下的蒲团之上,而蒲团上也有一丝轻微的褶皱。 第66章 这只能说明白骨死前碰了蒲团,却连把手收回来都做不到直接就死去了。他死前还念念不忘摸摸身下的蒲团又是为了什么? 韩林爬回洞外,折了根枝桠,回到洞里后小心翼翼地挑开了蒲团。 蒲团下,一枚浑圆的黑色石珠幽黑发亮。 韩林拿树枝仔细把石珠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陷阱之后,才用手拿了起来。入手微凉,有一种沉坠的质感,石珠仿佛有魔力,仔细看它时,好似要将人吸到里面去一般。 韩林将石珠收起,走到蒲团前拿手在地上扣了三下。果然,一个暗格缓缓打开。 他拿起暗格中的木盒打开,一本磁青色的薄册映入他的眼中。 “坐忘诀……。” 从石洞的另一侧出口离开以后,韩林先易容改装回了淮北道打探消息,得知钦差船队途径鹿山峡谷时遇刺,当今天子幼弟重伤,危在旦夕,在某些朝臣的鼓动下,此任钦差硬是被治了个护主不力的罪名,盐权之事暂了,苏青岸依旧笑傲淮北道。 韩林因为刺客身份,当时又被好些个朝廷高手瞧见过模样,皇帝虽然受朝臣联合上书暂时妥协,收盐权之事搁置再议,但刺杀事件本身来的蹊跷,明眼人都能看出那一箭是对着谁去的。苏青岸身边此时不知道有多少眼线盯着,他暂时怕是回不去了。 韩林倒也淡定,先前得的那本秘籍他苦心研究,一直不得其门,此番正多了时间让他可以寻个静所好好琢磨。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走,会是那么多年。 后来的事,就简单了。只是于韩林来说,却譬如新生。 重华宗千雨峰下的某处茅屋前,一袭蓝衣身影沉着马步,出拳、击掌、踏步、踢腿,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破空的音爆声,舞得虎虎生风。 一套锻体拳罢,韩林收功纳气,抹去额头细密的汗珠,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回屋拿了一个竹篓背上,便向潜龙湖方向行去。 半年前,他隐居在翠微山中,苦研武学之道,餐风饮露,幕天席地。 只是那本名为坐忘诀的神秘秘籍却意外艰涩难懂,他隐隐料到这是本内功心法,却苦于不得其门而入。多月下来,依旧毫无进展。 这日,韩林练功无果,如往常一般出了自己居住的隐蔽洞穴,准备猎只鼠兔果腹。 只是到了他埋下陷阱之地,却发现那个简易却精巧的捕兽夹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片。 韩林为人向来细心,他蹲下身捻起碎片的缺口看了看,便发现了不对。 这种他以前从村里的老猎人手里学来的兽夹手艺,虽然并不复杂,却胜在精巧。一旦触动机关,两侧的钢牙便会紧紧咬合,穿肉刺骨,即使是虎熊之兽,也不能轻易挣脱,何谈碾成碎片。而捕兽夹旁边更是丝毫毛血也无,证明这并不是野兽所为。那么,又有谁会那么无聊,无缘无故就毁了他的陷阱? 韩林仔细地检查着落叶腐泥上的痕迹,终于让他发现了一丝线索。四个奇怪的爪印,类似野兽走过留下的痕迹,却又不能与记忆里任何一种兽爪模样对上。 韩林心中疑惑,稍稍犹豫了一下,便顺着爪印的朝向行去。 只是那爪印却显得尤为奇怪,往往要百余丈外才会再有出现。韩林抬头看了看周边参天的老树,心中料想可能是猿猴一类,只是什么样的猿猴才能在落地之时一脚就踏碎一个捕兽夹? 脑中突然想到前些日子他在树上休息时无意中听到两个当地的猎人进山狩猎时说起的翠微山深处有仙人出没的传说,他摇了摇头苦笑,暗叹自己想多了。 韩林跟着脚印继续前进,直到来到一块峭立的山壁之前。 山壁平滑,高不可攀,上面只稀稀疏疏地爬了些藤蔓。韩林绕着周围看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那未知名野兽毫无踪影可寻。 确定没有野兽离开的脚印,韩林试探着在山壁上不时地探摸敲打起来,也没有发现任何蹊跷。 之后一连几日,韩林都会来此地转悠一圈,直到那天…… 韩林躺在老树的枝桠上,手里拿着颗野果心不在焉地啃着,眼睛盯着那面崖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的耳朵一动,一阵脚步踩在落叶腐泥上的窸窣声越来越近。 韩林立刻收敛气息,藏到树影里。手轻轻地拨开一片树叶,一行人的身影渐渐出现,高矮胖瘦,参差不齐,但大多都在弱冠之年以下。唯有的几个年纪稍微长上一些、穿着绿白相间道袍的,气息不显,但却给韩林一种危险的窒息感。 韩林藏得更深了。 “师兄,这是最后一批弟子了,等他们通过考验,我们就能回门派了。”一个绿服少年开心地说。 为首的精瘦男子淡淡地点了点头,看着身后已经快累趴下的众人,眼中蔑色一闪而过。若非门派发布的此项任务报酬优渥,他才懒得和这么群凡夫俗子打交道。即使根骨奇特又怎样,能比得上身怀灵根的修仙者?即便是他们通过了考验,也不过是成为他们重华宗的记名弟子。 “记名弟子,哼……。”精瘦男子哼笑,所谓的记名弟子还不是杂役?只是门派会赐下凡间武学,助他们成为武学大家,然后做些普通杂役办不到,修士又不屑做的活计,说穿了就是杂役中的上等人。 精瘦男子正冷笑,忽然好似察觉到什么,锐利的眼神倏地转向某处树荫。 韩林浑身一冰,只觉如坠冰窖。这是被发现了? “出来。”冷冷的声音传来,压的韩林喘不过气来。韩林心中大骇,这一刻的他弱小好似蝼蚁,一捏即死,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让他崩溃。 他终究还是不甘,袖里箭崩的射出,他身形飞退,几个弹跳,就要往后奔逃。 一只额生尖角,身似黑豹的奇异野兽踩着优雅的步子从一旁走出,挡在了韩林的退路前。 韩林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爪印,是它! 黑獠呲了呲牙,暗金色的双瞳戏谑地盯着韩林,作势欲扑。 韩林心中警惕,看着此兽异常发达的四肢,若是真如自己想的这般,此兽一跃即有百余丈,那么它那尖利的犬齿咬断自己的脖颈不过瞬息的事,一想到此,韩林更不敢大意,他可没忘了身后还有一群他看不穿本事的人在。 黑獠后肢微微一动,韩林猛地往身侧一扑一滚。下一刻,他原本站着的地方一抹黑色的身影优雅地踱着步子,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韩林额上冷汗直冒。 “诶~师兄,别呀,我瞧着这人身手不错,前不久半道上不是刚死了一个么,这个刚好可以顶上。”绿服少年忙劝道。 精瘦男子略一思索,点了点头,“黑獠,回来。” 黑獠缓缓地擦过浑身僵直的韩林,走到精瘦男子身侧。 韩林缓了口气,刚想向绿服少年道谢,却见绿服少年转过头,一脸厌恶轻蔑地打量了韩林一眼,喝道:“还不快跟上!” 韩林息了原本道谢的心思,脸上一片淡漠。敌强我弱,他也不愿鱼死网破,只作权宜之计跟在众人身后,只是没成想,这一跟,就再没能离开。 从回忆里醒过神的时候,韩林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潜龙湖。 湖滩上,稀稀拉拉地堆着些蓝色的衣衫和竹篓,不时能看到有大汉光着膀子从湖里窜出,将鲜活的扁梨鱼抛进竹篓,然后又憋口气一头扎进水中。 这就是各大派所谓的记名弟子。 韩林脱下蓝衫,将它和竹篓放于一边后就下了水。 水很冰,但对刚打过一套锻体拳的韩林并无影响,他慢慢地往深水处潜去。 扁梨鱼群悠哉地在他身边游来游去,完全没有将死的自觉。韩林伸手一探一吸,原本滑不溜丢的鱼儿便被他牢牢擒住。将鱼塞进腰间的网袋,他又变着招式向下一条扁梨鱼抓去。 等到鱼篓被完全装满,天已经半亮。至于接下来扁梨鱼的去处,自有鹤苑杂役来做,就与他无关了。 只是韩林还未离开,他鱼篓中的扁梨鱼便少了一半。他抬头看向身前一脸市井痞气还挑衅地看着他的人,整张脸面无表情,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爬虫冲着自己张牙舞爪。 黄升心中的火气直窜,他最恨的就是韩林这个表情。明明大家都是记名弟子,这个人却总是一脸高高在上,还真当自己是仙师了不成? 第67章 韩林功夫好,这在千雨峰记名弟子中是广为人知的,其中未尝没有韩林自己刻意的表露。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实力可以免去很多麻烦,所以韩林并没有扮猪的意思。但是,在这群记名弟子中,有一个例外,黄升。 黄升此人根骨一般,但他却有一个练气三层的外门弟子堂哥。黄升就是托了他堂哥的关系才进的重华宗,而这个关系也足以他笑傲记名弟子之中。可是,这一届的新人中,来了一个叫韩林的,一身杀人功夫,在初来的第二日就直接废掉了一个上门寻衅的老弟子,威慑众人。 本来这也没黄升什么事,只是那个被打断了双腿挑断了手筋的老弟子是黄升手下的聚宝盆之一,专门为他敛财。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想当然的,黄升把韩林给记恨上了。 只是,韩林也听说了黄升有个仙师堂哥,悸于此,面对黄升时不时的挑衅,韩林也都忍下了。 韩林斜睨了黄升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径自走开了。因此他没看见身后恶狠狠盯着他背影的黄升眼里凶光闪烁。 韩林回屋洗了个澡后,就往知进堂前的善因道场行去。在小屋取了竹帚以后,就开始慢慢地清扫起来。 这种清扫道场的活计,其实完全不用记名弟子来做,但韩林却心甘情愿。 半年了,见识过飞天遁地,他再不甘心回到原本的武侠世界。称霸武林,一统江湖亦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千秋万载面前都显得的那么微弱无力。 我要问仙,我要长生。韩林心里坚定道。即使他后来知道了修仙需要灵根,需要资质,这依旧没能动摇他的信念。 所以,他站在这里,做着卑微的打扫工作,只为了仙师来知进堂授课时他可以听懂个只言片语。同时,每天晚上他都会花上半宿的时间来研究那本神秘秘籍的诡异石珠,冥冥中,他亦察觉到了此二物的不凡,极有可能就是所谓的仙家之物。 知进堂散课时,韩林也结束了他的打扫工作。 “堂哥,就是他。”韩林正打算离开,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了他的耳朵,他直觉不妙。 果然,下一刻,黄升和一个身着绿白相间仙师道袍的男子出现在他面前。 黄升阴险地朝他一笑,而后谄媚地看着那绿服仙师,“堂哥,就是这个人一直跟我过不去。” 黄远蹙着眉不耐烦地看了眼黄升,虽然他一直看不惯这个从小就狐假虎威到处惹是生非的堂弟,但毕竟跟他一个祖父,亲情还是有的,这种杀鸡用牛刀的事他心中不满,但既然求到了他头上,帮下也就帮下。 “你就是韩林?”黄远漫不经心地问道。其实他对这人是谁完全不感兴趣,也就走个过场而已。 韩林看着眼前仰着头轻蔑地垂着视线看着自己的仙师,余光瞥见黄升阴毒的冷笑,以及周围漠不关心散去的仙师以及战战兢兢逃开的杂役们,心中就知自己今天怕是凶多吉少了。因此,他也懒得卑躬屈膝,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脑中急速地思考着脱身之策。 这下,黄远可真是恼了。居然连一个凡人也敢对他蹬鼻子上脸,不要命了。 黄升看着黄远满脸怒容,冲他打了个眼神,而后趾高气扬地睨着韩林,说:“今天你要是从我们兄弟俩胯下钻过去,这事就算了了。” 韩林面色冰冷地盯着黄升,看得黄升一哆嗦,而后想到身旁的仙师堂哥,底气又足了,他挺了挺胸,说:“怎么样?”心里暗暗想,“姓韩的,你死定了!” 韩林想着对策,脚步刚微一后挪,却听黄远一声冷哼,如山的威压直压得韩林喘不过气来。 韩林努力稳住自己已经开始打颤的双腿,却见黄远轻蔑一笑,韩林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爬吧。”黄升得意道。 韩林咬着唇,借着嘴里的疼痛和血腥味才稍稍保持了清醒,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瘫了下去,看着就像是已经臣服正要钻胯一般。 韩林眼中满是不屈和仇恨,“今日我若不死,将来必要你们百倍偿还!” 黄升脸上愈发得意,黄远依旧一脸高高在上的清冷,只是两人心中都等着看韩林的笑话。 “你们在做什么!”韩林意识模糊间,只听一道娇俏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喝道。然后,身上的威压一散。 韩林软在地上,微眯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女子娇美玲珑的身影,“仙子……。”他微弱地喃喃道。 “师兄,你看他们居然欺负一个凡人,太不要脸了。”女子不依不饶道。 “路、路师兄,您怎么来了?”黄远立马收起那副高不可攀劲儿,微微躬着身说话。一旁的黄升更是颤颤巍巍,努力缩着身子。 “还不走?”路长鸣冷冷看了他们一眼,黄家兄弟落荒而逃。路长鸣转身看着已经蹲在那个蓝衣记名弟子身边嘘寒问暖的娇俏身影,扶额无奈地笑笑,纵容而宠溺。 韩林不记得那日他是怎么回去的,只记住了那个仙子的声音。那晚他发了高烧,整个人火烧火燎地疼,仿佛搁浅濒死的鱼。 “想要变强么?”梦里有人问他。 “想!”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可以帮你。”那人说。 “你要什么?”韩林从来不信天上会无缘无故掉馅饼。 “呵呵……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小子说话,省事……以后你会知道的……。” 韩林猛地睁开眼,夜还深,他感到身上一阵汗湿黏腻,想去屋外冲个澡,却看见微弱的月光下,一直被自己放在床头的黑色石珠熠熠发光。 自那之后,他的前路开始一帆风顺。 无意中被发现的五行灵根,成为令人艳羡的修士,加入重华宗外门成为兽修,一日千里的修炼速度……他感激那个赐予他新生的神秘石珠,但他更感激那个给了他新生机会的女子。前者是一场交易,后者却是纯粹的恩惠。 可是在他越来越好的时刻,他却见证着另一个人越来越坎坷的大道之行。 外门****,她灵根被毁,他无能为力。 知进堂前,她遭人羞辱,他一句“唐师姐莫不是认错人了吧,这人可不就是鹤苑的一个饲鹤杂役,我去鹤苑租鹤时可见过她好几次了”,本意是为她开脱,却得了她狠狠一瞪。 她不认识自己了吧…… 后来自己闭关,再出来时她却已去了万万里外的寒冰道。 瞿霞山钟灵宝地探秘之后,无意中被传送到寒冰道,一眼便见了她。 南园坊市中,他得了那位前辈的指引,竟在一流动摊位上看到了一颗藏有千年虚寅石髓的黑石,本欲掩人耳目地买些化精丹,却听到之前就一直蹲在摊位上却因为自己心中狂喜而被忽视的低阶女修急切地询问他:“这位师兄,那个、那个化精丹可否匀、匀一瓶给我?” 天门宫门市上,他为了报万长青的夺宝重伤之仇,刻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卖起了他留给他宝贝儿子保命的剑意符,好让他也尝尝这种锥心刺骨之痛,却意外地见到了穿着剑修服站在不远处和两个天门宫弟子有说有笑的她。 韩林看着眼前与袁老鬼激战正酣的素天心,会心一笑。 红月西沉,血光晕透了半边天空,一排黑色的鸟影仓皇划过夜空。 幽深的夜色中,罡风带下,一片巨大的阴影慢慢浮动着,若隐若现。 玉颈苍蛇静静地盘在海底的一株云涡木上,悠哉地晃着尾巴尖,如同既往的每一个月圆之夜,等待着海怒过去。 突然间,剧烈旋动的海水平息下来,玉颈苍蛇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似乎比以往早了一点?它不确定地想。 它松开云涡木,正想舒展一下身子,海水却猛地一阵激荡,他忙不急又重新死死地缠绕住树身,但掀起的暗浪还是把它颠得七荤八素。 风波过去,玉颈苍蛇气恼地看着自己打了好几个死结的身体,努力地扭来扭去,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远去的黑影,“长得大了不起啊。” “轰!” 血海红光下,黑影猛地撕裂密密麻麻的虫群,轰然碰撞在一起,掀起的气浪逼得素天心和袁千仞双双急退。 素天心一把握住飞旋而回的黑角,冷眼看着与她相对而立的灰衣老者,余光瞥过在众魔修之中游走僵峙不下的鬼王,面色微微凝重。 第68章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灵力耗竭是早晚的事,到时候自己势必更加被动。素天心心思百转,看着鬼王飘忽的背影,突然下了决心。 “怎么?没招数了?”袁千仞阴森笑道,“小丫头,劝你还是乖乖把潮音****出来,不然……。”话音一顿,他瞥了眼独善其身地站在一旁的韩林,一脸事不关己看不出他有任何打算。袁千仞冷哼了一声,继续对素天心道:“老夫的噬魂虫可不是吃素的。” 素天心嘴皮微动,传音与鬼王说了两句,而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韩林,心里暗暗祈祷他不会突然出手。 再看向袁千仞时,素天心神色严肃,灵力蓄在脚尖,崩的化成一道黑光直冲袁千仞,与此同时,右手快速地冰化着。 袁千仞一诧,随即冷笑,这是狗急跳墙,要与他近身肉搏? 袁千仞连吹虫埙,空中密密麻麻的虫群迅速包裹住他的全身,化作一件幽光闪闪的虫铠。 这时,素天心也到了。 冰爪微扣,狠狠地撕过虫铠,拖出了五道深深的抓痕。 袁千仞一惊,手中突然出现五面暗黄色的小旗,小旗绕在他周身急速旋转起来,身上的虫铠嗡嗡蠕动,原本撕裂的抓痕也不见了踪影。 素天心也没期望一击毙命,她忍着灵力耗竭后的经脉刺痛,压着最后的灵力手掌翻舞,狠狠撕过虫铠,一下接着一下。 “哼!” “噗——” 袁千仞毒掌拍飞素天心,正暗笑其不自量力,突然腹间一痛,他不敢置信的低下头。身上的虫铠不知何时已被冰爪撕出一个裂口,一道黑影倏地穿透他的身体。 袁千仞抬头,瞳孔里黑角刺破长空,越来越近。他刚要避开,却发现双脚被月白色的缎带死死束缚住。 混灵索! 只是一瞬间的僵滞,黑光却近在眼前。袁千仞惊骇欲绝地看着黑角,面色狰狞扭曲,“不——” 黑光狠狠地贯穿过他的身体,来回的穿透间,轰然爆成一瀑血雾。 素天心面色煞白,浑身瘫软就往水里掉。她艰难地掀起眼皮,就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直奔自己而来,嘴角微微扯出一个笑,却听到了鬼王声嘶力竭的鬼啸。 素天心不明所以,余光里瞥见众魔修皆是一脸惊骇欲绝地看着她身后,转身即跑。 天空一片昏暗,素天心迟钝地转过头,一个黑影遮住了半边天。 “嗥——” 震耳欲聋的潮汐声轰然炸开,海水爆裂,飓风呼啸,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天昏地暗。 素天心被一阵巨大的吸力直接往后拽去,昏迷前,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一个冰冷的怀抱紧紧地笼住了他。 “快走,你救不了她。”韩林看见瞬间被黑影吞没的素天心和鬼王,面色大变,刚要上前一拼,就被识海中嘶哑苍老的声音给阻止了。 “不行,我要去试试。”韩林祭出玄铁针,玄铁针以一化万,凝成巨戟。韩林立在巨戟之上,直逼黑影而去。 “你个糊涂小子!成年潮音兽哪有你想的这么好对付?就算是老夫当年在全盛时期,也只能与它斗个旗鼓相当,如今你金丹未成,哪里是它对手?那丫头手中有潮音幼兽,必会无事,你这么硬拼,倒会先死。”老者恨铁不成钢地苦心劝诫。 韩林却置若罔闻,巨戟划破长空,速度更加快了。 潮音兽若有所觉地转过头,一双暗金色的双瞳冰冷欲滴,“嗥——” 音爆声一寸一寸地炸开,翻江倒海。韩林的玄铁巨戟瞬间被音浪冲散,人也直接被掀飞。 “叫你小子不听我的话。”老者叹了口气,黑气瞬间携裹住昏迷的韩林,狼狈远遁而去。 海面上,依旧混乱。 仿佛巍峨巨岛一般的潮音兽静静地浮在水面上,耸立着一根根粗壮的利刺的墨黑色背甲在汹涌的海水中一沉一浮。不同于潮音幼兽覆满细密鳞片的的脖颈和脑袋,它身上鳞片俱是厚如岩甲,一双暗金色的巨瞳凶光毕现。 “嗥——” 海面上音波到处炸开,稍一碰到就是血肉模糊。 众魔修仓皇飞遁,却仿佛被圈在笼中供人随意逗弄的玩物,尽是慢慢的折磨,就好似他们先前磨杀潮音幼兽一般。 “啊!”终于有被音波炸得狼狈不堪的魔修不甘大吼,化成一道黑风直冲潮音兽背上,手上一把青光大现的长刀直斩潮音兽柔软的脖颈处。刀中钻出双头巨狼呲着利牙,流着涎水直咬潮音兽要害,眼中是撕裂一切的狠劲。 潮音兽视若无睹,继续绞杀其余众人。 青刀劈到潮音兽脖子上时,魔修面色已经白得惊人,但脸上却露出丝丝红晕。他眼睛发亮得意地盯着潮音兽,癫狂地大笑。 潮音兽背甲上玄奥的凹痕中暗光流过,啃在脖颈上的双头巨狼一声惨嚎,便化为一阵青烟消散,青刀寸寸碎裂。 那魔修僵着笑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噗地一声爆成一滩血雾。 原本同样起了跟潮音兽硬拼心思的其余众人面色大变,夺路而逃。 秦露华险险地又避过一团音波,飞快地向远处遁去。 她之前因为吕梁的提醒,一直小心地提防着袁千仞,远远地坠在众人身后。没成想,却会在此时成为她逃命的先机。 所以,潮音兽一出现,她见形势不对,二话不说转身即逃。 只是,随着潮音兽大显神威,魔修众人一个个死去,她自己也几近油尽灯枯。 就在她以为下一个死的会是自己的时候,风浪突然间退去,身后一阵平静。秦露华转过头,看着风平浪静的海面,以及其余还幸存着跟她一样难以置信一脸迷茫的魔修时,脸上慢慢扬起劫后余生的笑容。 “我还活着。”她心中窃喜。 她欲转身往东而去去寻吕梁会合,却在磕下一颗药以后面色猛地一变。 此时已经到了天明时分,可是东边的天空却一片漆黑。一个巨大的阴影慢慢靠近,露出了它狰狞而让人绝望的真面目。 它根本没有退走! “嗥——” 声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就在身侧,秦露华看着还作垂死挣扎的其余人,绝望地闭上了眼。 “跑!”想象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一声熟悉的暴喝声在耳边炸开。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着挡在身前筋肉虬结的巨汉,“吕梁……。” “臭婆娘,快跑!”吕梁艰难地转过头,整个人青筋暴起,睚眦欲裂,巨大的音浪把他绞得血肉模糊。 “不!吕梁……。” “快跑啊!”吕梁鼓着眼怒喝道。 “吕……。” “滚!”吕梁空出一只手,猛地拽住秦露华,狠狠一甩,将她抛了出去。 “吕梁!不——”秦露华在空中稳住身形,刚要回头,就见一滩血雾砰然绽开。 “快跑!”余音还在空中回荡,秦露华猛地转身,亡命飞遁。 “吕梁——”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暴怒了一夜的阎罗海重又恢复平静。熹微的日光里,一个巨大的黑影慢慢远去。 不多时,一只飞得七弯八拐的紫色小虫扇动着翅翼迷迷糊糊地在这里转悠了两圈,嗅着气味往罡风带飞去。 天地一片混沌,女子安静地躺在无尽的荒野之上,久久没有醒转。 风起云涌,岁月境迁,沧海变桑田。 女子眼珠微微一动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双眸带着一丝刚刚苏醒后的迷惘,失神地看着头顶灰色的天空。 “鬼王……。”稍稍清醒后,她撑起身子呼唤道。 四周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回音。 她揉着依旧发昏胀痛的脑袋,勉力站起身向四周望去。 什么都没有。灰天,黑地,天地之间唯有她一人。 “这里是?”她拨开袖摆,看着紧紧缠在腕间的黑丝,“不是魂身……那我是在哪里?” 她扶着越来越沉的脑袋,踉跄着向前走去。 “鬼王……。”她蹒跚着脚步看着四周呼唤着。 依旧没有人回答。 素天心一个趔趄瘫倒在地上。 “感觉很无助?”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素天心眼中疑光一闪而过,她爬起身警惕地打量起四周,空无一物。 “你是谁?”她镇定了声音问。 “你很害怕。”那声音不答反说道。 “你出来!”素天心喝道。 “当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他们都会死。到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 素天心脑袋一阵尖锐的刺痛,错杂的画面在脑海中纷纷闪现。 第69章 满身是血的青衣男子倒在血泊中,双眼空洞地望着天空,天心…… 黑稠的药汁随着碎裂的陶碗溅了一地,男人看着墙上笑靥如花的女子画像,安静地闭上了眼。 高墙大院里,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躺在床上,在床前众人哀戚的哭号啜泣声中,浑浊的双眼执着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天心,以后的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盘身坐在山巅的绿衣女修阖上了双目,生气淡去。 女子背身哭得撕心裂肺,身后鬼魅一般的黑影渐渐消散…… “不——”素天心抱着胀痛不已的脑袋尖声嘶喊着。 “臣服于我……这一切将都不会发生。”那声音柔声诱哄道。 “都不会发生?”素天心木着脸问。 “对,死而复生,永世长存。” “你是谁?”素天心呢喃道。 “我是魔。” “心魔?”素天心问。 “呵,小小心魇,怎敢妄称为魔。我乃玄九界魔枭姬獠手下第一魔将,无所不能的轮回者。”那声音傲笑道。 “轮回者?”素天心奇怪道。 “是也。跳出六道轮回,自主生死。” “无所不能?”素天心眼中幽光闪过,面色平静地问。 “当然。” “那么应该也能死而复生了?”素天心勾唇一笑,眼中尽是冷意。 “那是。”那声音得意道,却在看见素天心一手攥着一条黑绸缎带,一手扣着十方雷霄木点去之时,声音陡然大变,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素天心颠了颠手中当日在梦仙殿前方盈用来困住自己的诡异缎带,无所谓道:“当然是看看你怎么死而复生。” “你!”那声音气急攻心,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说吧。”素天心淡淡道。 “说什么?”那声音没好气道。 “当然是说说你趁虚而入,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素天心有意无意地把黑绸缎带和十方雷霄木拿近了一点。 “别!”那声音急忙喝止,一道游丝般的黑烟从黑绸缎带中飘出,化成一个模糊的虚影。 面上拂过濡湿的气息,素天心手指微微一抽,随即缓缓睁开眼来。 模糊的视线中,一只半掌大小的墨绿色青龟拿着小脑袋在自己脸上顶来顶去。她撑在湿软的沙滩上坐起身,一手接住扑棱着四肢往下掉的小龟,拿手指戳了戳它的小脑袋,就看见一双雾气蒙蒙的豆豆眼迷茫地看向自己。素天心抿唇一笑,将它捧在手心,四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不同于阎罗海那长年的灰霾天和血光粼粼的红水,这里天蓝海清,碧空如洗。苍郁葱绿的海岛,细软的沙滩,一只只半掌大小的青龟从白色的龟卵里爬出,迷茫地四处转悠着。 素天心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去。果然,她先前躺着的地方不远处就有一只破裂不久的蛋壳。 小龟不停地在她手心里爬来爬去,麻麻痒痒的。 素天心嘴角含笑,伸出手指细细地抚着小龟的背甲,感受着手下的纹路,神识四散铺开,探查起现下的处境,却发现此地不过是一个全无灵气波动平平无奇的海外荒岛。 素天心蹙眉。昏迷前的事,她隐约还记得一些。自己先前全力一搏,险杀袁千仞。而后自己也是灵力耗竭,几近强弩之末,按着先前吩咐鬼王的,它应该会带着自己远遁。 她四处打量了一番,鬼王呢? 不对!想到昏迷前最后出现的那个遮天蔽日的黑影,那是…… 潮音兽! 素天心神色一变,一手摸向腰间的兽牌,却摸了个空。 她神识四处扫过,没有任何发现。 海面一片平静,除了海滩上慢慢爬行着的小青龟们,不见任何活物踪影。 素天心手指无意识地在小龟的背甲上打着圈圈,神色陡然一僵。 她低下头,面色复杂地看着手心里爬来爬去的小青龟,龟背上玄奥的图纹似曾相识。小青龟似有所觉地扬起小脑袋,“嗥?” 素天心苦笑一声,自己这怕是已经在阎罗内海潮音兽的大本营之中了。 不过一想到此,她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师兄…… 素天心将小潮音兽放到沙滩上,却看到了沙面上若隐若现的痕迹。 有些像是大家伙的脚蹼印?素天心不确定的想。稍一思索,她便决定跟上去一探究竟。 脚印顺着沙滩一直向岛深处延伸而去。素天心久唤鬼王没有回应以后,在沙滩留下灵力印记,看了眼幽深的密林,便毅然决然地踏了进去。 “嗥?”小青龟从细沙里钻出身,黑溜溜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远去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无视血脉深处本能的抗拒,迈着四只小短腿跟了上去。 幽深苍郁的岛深处漆黑一片,素天心不敢大意,祭出黑绸缎带盘旋在周身小心警惕着四周。她原先的混灵索早在与袁千仞最后一战时为了困住袁千仞而被毁,此时祭出黑绸缎带也实属无奈。 “小女娃,你说过会放了我的,你们道修最重因果,你可要言而有信。”黑绸缎带上飘出一抹模糊不清的黑色虚影。 “你知道我是道修还想诱我成魔?”素天心无视虚影,继续小心地前进。 “当然,只要你弃道从魔,我自可助你脱困。”虚影傲然道。 素天心睨了他一眼,“无须我提醒你吧,你如今可是自身难保。” “这你大可不必担心,只要你肯入魔,我自有秘法将一身魔力寄身于你,撕裂罡风带出去。” 素天心脚下一顿,多看了他一眼。虚影以为素天心意动,再接再厉道:“其实修道修魔又有何区别,最终还不是为了修成正果。况且我魔修无论修炼速度还是对敌威力都更甚道修,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素天心看着一脸殷切,苦口婆心劝诫她的虚影,哼笑道:“然后有朝一日飞升魔界,做个不生不死的魔头?” “你知道?”虚影惊诧了一下,坦言道:“没想到在这个闭塞的小千世界中居然还有人知道魔界。确实,但那又如何?人有善恶性,道以仙魔分,归根究底又有何区别,不都是求一个正果。” “道循因果,魔主生杀。杀气让人泯灭良知,我虽不戒杀,却也不认可以杀止杀。我求长生,为的是齐物逍遥。如果修仙只为永无止境的杀戮,我宁可永世****轮回之中。”素天心瞥了他一眼,不再理睬,自顾自向林中走去。 虚影愣了一下,看着素天心怔怔出神,突然道:“先前你在我的轮回境中很痛苦,你怎么清醒过来的?” 素天心一顿,摸了摸胸前尚有余温的雾息石,笑答:“天道为我明心志。” 虚影哼笑:“天道却不能为你起死回生,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求我……。” 漆黑的密林中,一阵细细的草木窸窣声响起。 “吱——”余光里,绿色的虚影飞快地闪过,消失不见。黑光绕了一圈以后,无功而返。 素天心一手接住黑角,眼睛四下打量着,凝神小心地戒备着周围。 “吱——”绿色的鞭影霍地又从昏暗处袭来,素天心闪身急退,险险避过。再抬头时,鞭影已不见了踪影。 她慢慢挪动身子,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破空声突然炸开,她脚尖连连发力,身影往一侧虚晃而过,鞭影抽空,瞬间退去。 素天心眼神一凝,哪容得它这般嚣张。身形飞速向前几闪,一手探出,五指成爪,一把扣住那条粗壮的绿藤狠狠拽住。 “吼~”藤蔓在空中扭动翻转过身,藤蔓尖张开,露出一圈细密的利牙,直咬素天心手臂而去。 素天心连挥轮回索,黑绸缎带抽开了藤蔓咬下的利嘴的同时,她拉紧了藤蔓飞身急退,直到藤蔓绷直后一股大力传来,素天心二话不说握住黑角,狠狠地刺下。 “嗷~”藤蔓被黑角紧紧地钉在地上,绿色的身子痛苦地扭动蜷曲着,甩得草屑尘土四溅,墨绿色浑浊的浆汁不断从伤口流出。 素天心扣住惨嚎着的藤蔓利口,拉到身前仔细看了两眼,转头看向正兀自悬浮在空中的轮回索:“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轮回索上黑烟飘渺浮动,虚影在藤蔓威胁的吼叫声中绕着它上下打量了两圈,摇了摇头,“没见过。”转身看到素天心怀疑的眼神,虚影脸上一臊,怒道:“三千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万物有灵,循天地异变,皆能成精。这种犄角旮旯里的小东西,我哪能全认识?” 第70章 素天心收回目光,放开了手中的长藤,正想一朵冰炎直接将它焚烧了,却没想长藤先她一步动手。 “嗷——”尖锐的利嘴将被钉住的身体一口咬断,长藤飞速抽退,素天心再想动手却已来不及了,藤蔓隐入黑暗难觅踪迹。 素天心看着被钉住的一截藤蔓一阵蹦跶后就没了动静,只得收回黑角,甩出一朵冰炎转身离去。 冰焰无声地跳动着,慢慢熄去。 素天心离开不久,幽黑的草丛中微微拂动。 “吼~”较之先前更为粗壮的青藤从草中突然窜出,张着满是尖牙的圆口愤怒地嘶吼。 “嗥?” 草丛中又是一阵簌簌摆动,青藤瞬间软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多久,一只半掌大小的小青龟从高长茂密的草丛中探出头。小家伙黑溜溜的豆豆眼疑惑地四处张望,奇怪先前明明有听到声音的此时却不见踪影。愣了一会儿,它艰难地爬过挡在路中间的大粗藤拍打着四肢慢慢爬远了。 这时,青藤才微微一动。 素天心小心地穿梭在密林之中,在这个满是妖花异草的秘地,神识起不到任何作用。无论怎么探查,这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间小岛,没有丝毫可疑之处。可是不管先前的藤鞭,还是之后她险险避过的密林狩猎者们,显然都不是好相与的。她就亲眼看见过一只展翅有百余丈之巨,四处喷吐红炎的巨鸟栖在一棵黑色枯树上休息时,瞬间被密密麻麻的的黑色虫群湮没,只眨眼间,那虫群便又化成树形,继续等待猎物上门,而原先的火鸟则尸骨无存。这种情况下,任谁都不敢相信此地是无害的。至于外放的神识完全没有预警,只能说明她的修为在此地被狠狠地压制着,亦或是密林中有什么奇物能够完全反弹回她的神识,并给与假象。 素天心不是没试过御气飞行,只是一旦提高海拔,体内灵力便紊乱凝滞,甚至经脉逆行,随时有爆体之危,她不敢随意冒险,最后还是选择在林中穿行。若是她当时飞出这片荒岛,就会发现,罡风带内,根本看不到任何陆地。有的,只是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红海,昏天黑地,黑云压海,游窜的空间裂缝肆意地切割着这片海域。水底下,一个个巨大的黑影沉沉浮浮,若隐若现。 可惜,她不知道。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有溪流潺潺淌动的叮咚声响起。素天心拨开足有人高的草丛,看着幽暗中映着盈盈蓝光的水流,吩咐轮回索为她护法,自己则盘身坐下开始恢复几近耗竭的灵力。 不远处的巨树荫里,一双幽暗的眼睛透过层层的树叶冷冷注视着这边,眼中时不时划过狠戾之色。草丛中,暗青色的粗藤游移扭动着身子,不着痕迹地慢慢靠近…… 素天心原本闭着的双目陡然睁开,身形飞退,黑角化为黑光倏地射向草丛,草屑飞舞四溅中,一丝绿意露了出来。 素天心收回黑角,祭出轮回索护住周身,小心地靠近草丛。 “嗥……。”被劲气掀飞的小青龟四脚朝天地躺在草地里,四肢无措地划动着,一双雾气蒙蒙的小眼珠中满是害怕和委屈。 素天心连忙将它捧到手心,安抚地抚了抚它的小脑袋,疑惑道:“你怎么进来了?” 小青龟缩着头尾四肢瑟瑟发抖,素天心暗幸自己刚才射偏了,转身安抚起小东西来。虚影飘在轮回索上,神色莫名地看了眼小青龟,又看向草丛深处。 青藤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重新匿回黑暗当中。 素天心把小青龟放到胸口,才继续赶路。她本意是往溪流的另一边去,直觉告诉她前面很危险。但是,冥冥中,又有一股力量吸引着她继续往前走,暗示着她,在那里,她将会得到她所想要的,她所追溯的真相,她一直寻找着的人,她迷茫的长生大道…… 素天心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继续向密林深处前进。 不可否认,那若有若无的蛊惑让她悸动,却不足以让她迷失心智。她这一路前来,不知经过多少幻境淬心,即使真是心中所欲,也不能轻易动摇她的意志。 只是如今鬼王失踪、大家伙的脚印,她心里总有种隐隐的不安。虽然与鬼王相处不久,但她却深知鬼王不会无缘无故离开,大家伙更是不会不管不顾昏迷不醒的她到处乱走。嘶嘶小蛇自从上次在黑老魔的黑潭之中吞下一颗奇怪的圆石以后,每天都昏昏欲睡,最近更是有了进阶之象,陷入沉睡。如今兽牌下落不明,它们亦是生死不知。 之前阎罗海相遇时,听杨无常所言,显然是他手中握有鬼王所图之物,而且那东西对鬼王来说貌似极其重要,鬼王当时虽有杀意却无杀心,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出现横生枝节,鬼王最后竟然狠下杀手。后来她仓皇逃离,也不知鬼王终究有没有得到它所要的。如果没有……素天心摸着胸口一直微微散着温意的雾息石,她想,鬼王真有可能会去那里一探究竟。 自从进入密林以来,雾息石就有别于以往,一直存有一股淡淡的温热。虽然不甚明显,但素天心还是感觉到它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而自发护着自己。这么多年来,她虽然始终没有弄清楚雾息石的用法,却也明白它是真正的仙家秘宝。当年黄粱一梦入仙境,忠灵将只与她说了一石可毁人间三千城。后来她误得长生冰,雾息石耗自身本源之力助她重塑道根,自此原本有指甲盖大小的石头只剩黄豆模样。后来几次身陷幻境,包括初遇大荒之花之时,都是雾息石勘破恶意,在将死之境助她脱身。其余时候雾息石都是仿若凡石,以至于一直无人发现它的奇异之处。即使它如今有异样……素天心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轮回索上的虚影,见他一直没有异色,当然也不排除那魔头另有想法的可能。只是雾息石还从未曾如现在一般,一直散着余温警醒着她。那么也只存在一种可能,这里有她未知的危险,并且她一直深陷险境之中,只是她不自觉而已。 而危险的源头,怕就是这密林的深处了吧。 接下去的一路,出乎素天心的预料,平静得惊人。没有奇形怪状的狩猎者,确切的说应该是狩猎者们对她视若无睹。甚至素天心在经过一片刀锋蚁丘时故意从一只正在觅食,足有一般成年犬形大小的刀锋火蚁身边经过,那家伙泛着幽光的螯剪本就要动手,却突然面上闪过痛苦之色而后停住了。之后无论素天心怎么挑逗,那家伙都对她视若无睹。本该松口气的,素天心却更加提心吊胆,任是谁都能发现其中的不妥之处了。 素天心当下更加谨慎,却也不忘一路上采集了很多外面难得一见的灵植灵种,但更多却是她认都不认识的,问虚影,他也只能认出几种,最后被素天心问得烦了,干脆甩下一句:“老夫是魔修,要知道这些个灵草作甚!” 素天心睨了他一眼,不管认不认识,全部收入囊中。 直到来到那片毒瘴四溢的黑沼。 黑色的沼泽之上,毒瘴密布。 暗青色的烟雾毒霭层层弥漫笼罩中,一个巨大的黑影若隐若现。 素天心顿了一下,将避毒丹含于舌下,又不放心地运起冰灵力形成一件冰盔罩住全身,才小心地辟开毒瘴,缓步前进。 脚下乌黑的泥沼微微蠕动着,踩在脚心细腻稠滑,却好似黏腻阴冷的毒蛇窜过,毛骨悚然。 素天心一脚一步,慢慢地朝黑影所在的方向走去。 黑霭氤氲中,周围的景象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能时不时听到沼水翻腾水泡破裂的声音。 “丫头,你可小心点,这地方不大对。”轮回索飘在素天心周围,虚影看着重重迷雾,难得严肃了语气说。 “嗯。”素天心应了一声,四处打量了一圈,问:“前辈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潮音兽是亘古异兽,天地初开之时自鸿蒙而来。其音暗合天道,可引天地潮汐异象。其背刻有河图洛书,显沧海桑田古今之变。可惜其太古之时便已退出世外,我玄九界对其也知之甚少。没想到它们竟会在这么个破落的小千世界出现。”虚影感慨道。 “它们?这和潮音兽有什么关系?”素天心奇怪道。 虚影轻蔑地哼了一声。 素天心大概猜测出他又在笑自己才疏学浅没见识了,心里也不恼,只是凉凉地说:“前辈你也别忘了,你如今不过是以器灵形态寄身轮回索,功力受限,要离开此地恐怕还需借我之力吧。你这什么也不说,我可想不到办法出去。” 第71章 虚影脸色一变,勃然大怒,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缓了缓语气,说:“你怎么知道的?” “魔枭姬獠手下第一魔将,无所不能的轮回者大人巴巴地跟在我这么个金丹未成的小道修后面,本身就很值得怀疑。”事实上,那次轮回境中她以十方雷霄木威胁虚影,虚影将她放出后,她就知轮回索不过虚影一个寄身之处,她可以毁了轮回索,却对付不了虚影。虚影舍不得跟她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拿她怎样。自此本该桥归桥,路归路,各走仙魔道,没想到虚影竟一直跟着她,时间久了,素天心也大致猜到了其中的阴私。 虚影恨恨地看了眼素天心,懊恼道:“你想知道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素天心直言问道。她低头看向胸前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瞅着四周的小青龟,心里有一丝不确定的预想。 果然,虚影说道:“潮音兽体内孕有一珠,合天道之力而生,自成一界,为潮音世界。潮音石以火宵之夜帝流浆温养,可育苍生奇物。潮音兽年寿愈久,潮音世界愈大,其世界生灵能力更强。” 素天心回想起先前种种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狩猎者们,心中了然。只是没想到不同于她所猜测的此地是潮音兽脊背一方,居然会是在潮音兽体内。 而且潮音世界不同于芥子空间,芥子空间多是大能借天地之法另辟空间,行天道之能,夺万物造化,但归根究底还是遵循天道本源之力的。但潮音世界不同,潮音世界成于鸿蒙之力,自成天道法则,世界运行,全以潮音兽本源意志为中心。如此一来,接下去的事态变化,怕是会远远超出她所能预计的。 “前辈,你可知道这黑沼尽头是何物?”素天心抬头看向重重毒瘴中若隐若现摇摆着的黑影,秀眉紧锁。 虚影摇头,语气沉重道:“古简中没有记载。” 素天心侧头,疑惑道:“从来没有人进入过潮音世界?” “没有人出来过。” 这边,素天心和虚影二人神情愈发凝重。黑沼外围幽黑的巨树丛中,一道绿影快速地划过,树叶无声地簌簌抽动着,越来越近,却在黑沼边戛然而止。 一双墨色的眼睛隐藏在重重树叶之中,冷冷地盯着黑沼方向,目露凶光。草丛里,毒蛇一般窥伺着的青藤扭动游移着,一条,两条,三条……最后,仿若蛇群****一般,密密麻麻地交缠成一片,藤蔓群张着满是利牙的圆口无声地嘶吼嚎叫。 素天心小心地往黑沼深处行去,随着越来越深入,四周开始有黑影晃动,却抓不住痕迹。 后颈上,阴冷的气息拂过,有什么黏滑的东西慢慢攀上来,素天心面色不变,一个寒冰刃出手,转头时,身后空空如也。 素天心看了眼虚影,虚影摇了摇头,两人心里更加沉重。 刚走了两步,那湿滑的东西又滑过她的脚背,绕着她的腿开始向上缠缚。素天心冰灵力外放,化成冰针四射,同时身形飞退。只见一道黑影飞速地溜进泥沼中,几下消失不见。 “看清楚了么?”素天心问。 “……鬼藤。” “妖物?”素天心不确定地问。 “不一定……。”虚影面色几变,最后咬牙道。 “怎么了?” 虚影看了素天心一眼,阴着脸说:“可能是鬼物。” “鬼物?”素天心诧异,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鬼界?” 虚影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几乎要滴出水来。 三千大千世界为下界,上又有仙魔佛鬼四界,其余散界诸如轮回界、天外无生界等若干。太古之前,常有仙魔佛鬼使者行走于世间,传承道统,度化世人。上古之前,四界尊者以旨意沟通下界修士。上古之后,天机断绝,修士以自身为桥梁,洞悉天意,各行其道。自此,除非持有九天宫特允的下界文碟,不然上界生灵自行下界皆以轮回转世处置,洗去一身造化神通,按身前功德罪恶,重入轮回。 这些,素天心他们自是不晓得的,可是无须知道,便也明白那鬼物不是宜于之辈。此行若无转机,怕是十死无生。 “确定吗?”素天心不死心地问。 “老夫当年曾跟随魔尊征战鬼修之界太阴,当地有一个传承自上古的鬼修世家便是以此物作为家族图腾的。他们世代与鬼藤签下契约,以血肉饲养为代价,借鬼藤之力供自身驱使。” “太阴……。”素天心喃喃着,突然道:“无尽溟海的太阴界?” “你知道?”虚影奇怪道。 素天心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转而问道:“那鬼藤很厉害?” 虚影睨了素天心一眼,哼道:“那世家族长出手,我魔将八人皆败。后魔尊亲自动出手,才力挽狂澜。” “你们魔尊当时什么修为?” “合道后期。” 素天心心里一凉。 虚影兀自提醒道:“那鬼修当时也不过炼化了数百条鬼藤。我曾听魔尊说过,真正的万幽鬼藤藤数成千上万。” 素天心点点头,心里明白虚影是在劝她前路死地,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是……她紧了紧手中的雾息石,这是她最大的倚仗,也正是因为它,她才敢义无反顾地去试试。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做法有些傻了,修士长年苦修,求的不过就是长生,她却堪堪把自己往死境里逼。只是先不说两兽和鬼王与她有旧,曾数次助她脱险这份恩义,以心境来说,因果在身,也容不得她恣意离去。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她如今赌的不过就是这一线生机。 接下去一路沉默,素天心执意要去,虚影气得要死,却终究奈素天心不得,只能巴巴地跟着。 沼地越行越深,重重迷雾慢慢退去,巨大的黑影露出狰狞的真身。 一株只有百丈余高的巨树,其形似柳,浑身乌黑,不时还有沼水粘连滴答落下,漫天舞动的黑藤遮天蔽日。 素天心被一瞬间扑面而来的鬼煞之气骇得全身僵直。 “你怎么了?”虚影虽然也惊得不小,但万幽鬼藤却并没有威压外放,显得相当“温和”,所以他还游刃有余。只是素天心这副极端不对劲的模样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即使她修为低下,在鬼藤刻意收敛了恶意的情况下,也不该会这样。除非…… 虚影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素天心的眼神愈发幽深。 那边鬼藤却伸完了懒腰,一根黑藤轻轻地抚上素天心僵硬的脸颊,树干上黑色的大口一开一合,声音浑厚,“多么漂亮的小姑娘,细皮嫩肉……。”说着,黑藤滑到素天心的颈上,感觉着皮肉之下血液汩汩的流动,一脸心旷神怡:“血气蓬勃……呃?还有一丝灵族血脉,真是……。” “大补啊……哈哈……。”粗犷的男声一转,妩媚的女声肆意大笑。 素天心煞白着面孔任黑藤恣意摸着,努力安抚着体内被鬼煞之气刺激得血脉贲张那丝半觉醒的灵族血脉,镇定了声音问:“鬼王呢?” “鬼王?”妖娆的女声呵呵娇笑,漫天的鬼藤散开,露出其中被鬼藤缠成黑茧,只剩下一个头还露在外面的鬼王,“你是在说这个小家伙么?” “你对它做了什么?”素天心看着生机几乎断绝的鬼王,面色更加难看了,人却意外地冷静了下来。 “我能做什么呢?当然是……。” “吃了它。”男声复又出现,说完兀自哈哈大笑起来,男女声夹杂,诡异非常。 黑藤飞舞间,另一个黑色的大茧也露了出来,隐约透出一丝红意。 “大火。”素天心心里一紧,继而面色冰冷地望向鬼藤,“你引我来这里做什么?” “本来是想借你的身子用用。”女声呵呵笑道。 “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浑厚的男音响起。 “把你做成鬼茧。” “让你慢慢修炼。” “不愧这上好的鼎炉。” “哈哈……。” 说话间,黑藤漫天飞舞,霍地就把素天心卷向空中。素天心身上的冰盔瞬间粉碎,黑色的鬼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她层层缠缚起来。 素天心这才知道自己真是托大了,她所有的法术对于鬼藤来说不过挠痒痒一般,黑茧越来越大,素天心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虚影,他自己都应接不暇。 素天心疲于抵挡,却无济于事。直到茧丝缠到胸口之时,雾息石爆出一阵耀光,黑茧瞬间炸裂。 第72章 万幽鬼藤吃痛,一阵嘶吼。 素天心空中一转,还没站稳身形,黑藤的第二波攻击又到了。 眼看危险近在眼前,一根破空而来的青藤却迅速地卷住素天心,猛地往后一扯。 “该死的,你又跟我抢!”万幽鬼藤暴怒,漫天黑藤齐袭而来。 无数绿影抽来,天空中瞬间乱成一团,黑绿交加,遮天蔽日。 倏地,青藤却全部抽身而去。此时,已经没了素天心的踪影。 “你给我等着!”万幽鬼藤愤怒地大吼,男声和着女声,在整片黑沼里回荡,久久不绝。 身体不受控制地在空中摇来甩去,一沉一浮。素天心从混沌中勉强睁开眼,视线里一片漆黑模糊,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条拖长的绿色虚影。 她努力地眨了眨眼,让自己稍微从眩晕里清醒一点。抬起头的一瞬间,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迎风舞动的绿色藤蔓,尖利的圆口怒张着嘶吼叫嚣。 “蛇藤……。”素天心面色一变,本能地想甩出一个寒冰刃撕开紧紧缠在腰间的青藤,手下却突然一滞。 腰间,蛇藤上布满的倒钩好似洞悉了她的意思一般,先她一步狠狠地扎进皮肉,素天心浑身一麻,随即瘫软下来。 她忙不急催动体内的冰灵力抵抗蛇藤上的毒素,一股青色的灵气却沿着她的经脉迅速运转起来,转瞬间就如茎藤一般瞬间爬满了她的经脉。冰灵力一片死寂,任她再如何催动,也不见丝毫反应。 素天心心中一凛,咬牙发力,软软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一动。她眼中一亮,手艰难地摸向腰间的黑角,才刚刚碰到,余光里就瞥见一条青色的鞭影快速抽来。 素天心拔角一挡,堪堪抵住。脑袋却突然间炸裂般轰的一声嗡嗡直响,世界天旋地转,素天心软软地蔫了下去。 身后,偷袭成功的青藤嘶叫了一声,重新缩了回去。 黑暗里,一个绿色的身影飞速地奔跑着。树叶微微簌簌抖动间,绿影在枝桠上几下飞跃,便没了踪迹,只留下狂风一般呼啸而过的漫天青藤,以及被藤蔓拴着随风摇摆的人影。 素天心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一片繁星点点的幽蓝夜空。 她摸了摸依旧胀痛不已的后脑勺,勉力站起身,脚下却突然一空。素天心催动灵力御气稳住身形,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颗巨树的枝桠之上,那细碎的夜空正是树叶间透出的。 巨树旁是一片清亮的湖水,夜风里微微泛着涟漪。小青龟正努力怕打着四肢往湖水里跑。 她努力回忆着昏迷前的种种,却也只记得自己被蛇藤给抽晕了。 “蛇藤!”素天心心中一紧,神识快速地向四周扫去。 静谧安宁的夜晚,除了时而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四周平静非常。 素天心松了口气,探查了一番身体以后,除了脑袋还有些疼,全身完好,体内灵力也是运行自如。她用灵力祛除头上的瘀伤以后,便跳下了树,蹲下身把小龟捧回掌心,慢慢地向湖边走去,四处打量起来。 湖边很空旷,神识检查过以后也没发现隐匿亦或暗中窥伺的狩猎者,但这并不足以让素天心放下心来。潮音世界里,她的神识几乎不能为她提供任何助力。在这里,她所能信赖的,也只有那种灵族血脉对于不祥之气的直觉。但是,在感应到危机的同时,她却没有相应的能力逃脱,这源于一种实力的差距。但也让素天心发现,这些奇灵异兽多是肉体强横之辈,它们更多时候倚靠的不是法术,而是肉身。这类似于人修中专注肉身的炼体士,但体修也只是在修为低下,攻击手段不足、威力不够时才多出现,后期法术法宝之威愈强,体修之弱势愈显,可谓是颇多制肘。因此,炼体也大多作为一种辅助存在,类似丹符阵法之术。当然,也有例外,妖修便是以肉体强横横行于世,但无论炼体士如何修炼也达不到妖修的高度,这还得归结于妖兽血脉之故,不是体修能比,而潮音世界的狩猎者更甚妖修…… 这是否又说明修行没有唯一法,万般皆是道呢? 素天心只觉心中一亮,她脸上喜色一闪而过,连忙就地坐下盘身闭目。不多时,一股泛着盈盈微光的乳白色灵气慢慢将她包裹起来,渐渐形成一个光茧。 小青龟趴在她腿窝里,看着突然出现的白色四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满是好奇。 等到光茧淡去,素天心才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亮得惊人。虽然此次体悟道蕴并没有直接助长她的修为,但却打开了她的道心,对她今后的修炼可谓是助益良多。 素天心还没从喜色中醒过身来,就听湖中水声哗啦啦一阵巨响。 素天心抬起头,就见一个曼妙的背影从水中窜出,一头没水的绿色长发挡住了绝大部分视线。 素天心一愣,随即面色一红,即使修士不拘小节,可是这赤裸裸的美人出浴场面她还是头次遇见,当真有些手足无措。 “道友见谅,我不知此地还有人在,若有打扰,道友请勿见怪。”说话同时,素天心身形飞退,就往远处遁去。 一条青色的粗藤先她一步卷住了她的腰,将她猛地往湖边拽去。 素天心一惊,才发现那所谓的美人哪是什么美人,分明是先前与她纠缠已久的蛇藤。不,应该说蛇藤只是那美人的一部分。 那美人身形似人,却浑身透绿,有着极为秀气俊雅的五官,但眼神凶狠幽暗,一头及腰迎风飘动的绿发细看之下竟全是蛇藤。缠在她腰间的蛇藤就是他发中一根。 素天心手指掐诀,黑光猛地自腰间飞出,直袭拽着自己的青藤。 想象中的爆裂声嘶吼声却并未传来,素天心抬头一看,面色瞬间难看起来。那妖物头上抽出的一根蛇藤倏地变粗变长,轻而易举地就缠住了黑角。大力之下,黑角完全动弹不得。 素天心又试着连发了好几个寒冰刃,却无济于事,蛇藤岿然不动。 这么一耽搁,素天心与那妖物近在咫尺。 青魈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面色变了好几变的奇怪生物,蛇藤一用力,将素天心拖进怀里。上下摸了一把,确定无害后就把她扔回了湖岸上,顺带连她那个奇怪的小角也一同扔了回去。 素天心莫名其妙地看着慢慢从湖心走上岸的绿影,这是不打算杀她? 又或许是从来都没打算杀她? 这么一想,先前种种也就解释得通了。蛇藤明明有力抗万幽鬼藤之能,却会在密林中为她所伤。那时,他怕是在阻止自己深入密林吧。只是,他又为什么要救自己呢? 就在素天心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青魈自顾自地走到素天心旁边就开始抖水。 素天心回过神从地上坐起身,一抬头,面色又是青红交加。她从乾坤壶里拿出一件男式道袍侧过身递给青魈,青魈嗤了一声,没理她。 素天心把道袍往前递了递。 青魈甩了甩头发,蛇藤一阵吼叫。 “穿上。”素天心执拗地说。 青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接过衣服,又看了看素天心身上穿的,又不动了。 “我帮你穿。”素天心咬牙。若这妖物是雌性,虽然难堪一点,素天心也不至于这么坚持。但是这个身形娇小,个头也只稍微比她高一点点的家伙居然是个雄性,而且除了头发和肤色,几乎还跟人没什么不一样,就这么光溜溜地站在她身前,就够她郁猝了。 青魈却对身上多出的这一层布极为不喜,一方面会影响他的奔跑速度,另一方面还影响对五行之气的感应。是以,素天心在蛇藤的叫嚣声中,忍着被咬了好几口才替他系好腰带,下一秒,原本好好的道袍就被撕成了破布,素天心的脸瞬间黑了。 青魈一个转身,眼不见为净,蛇藤吼得更加畅快了,其中数在密林中被素天心断了一截的那根蛇藤最盛,刚才穿衣服时也属它咬得最起劲。 最后,几番妥协之下,青魈终于答应像妖修一样在腰间围块兽皮。 素天心担心被万幽鬼藤擒住的鬼王和大家伙,自己又力有未逮,想到青魈那一身能与鬼藤分庭抗礼的本事,刚动了求他的心思,却不料青魈直接摇头拒绝了。 素天心见他拒绝地果断,心中一沉。她摸了摸怀中的雾息石,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再去试上一试。 第73章 她刚动身,一根蛇藤就又把她拖了回去。素天心听着青魈皱着眉叽里咕噜地说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 青魈一愣,指尖青色灵气一转,点向素天心眉心。 识海中,一个清冷的男音响起,“你打不过它。” 素天心刚想说什么,就听青魈又说:“我也不是它的对手。” “怎么会?”素天心睁大了眼难以置信道。 “在这个世界里,有一颗潮音之心。拥有它,便能借用潮音法则之力。” “潮音之心在万幽鬼藤手里?”素天心惊道。 “嗯。” “那不是……。”素天心心中绝望,天道本源之力,哪是她能抗衡的。即使她能力战万幽鬼藤,却也脱不开天道之法。更何况,这经年的鬼物哪是她一个金丹未成的小道修可以对付得了的。 “不,潮音世界的运行依旧以潮音兽的本源意志为中心。鬼母所能做的不过是借用潮音之力而已。她当时费劲心力得到潮音之心,就是为了等有朝一日像你这样的外来者进入此地。你的身体不受潮音法则的约束,有朝一日修成正果,是有机会飞升离开的。” “她想夺舍?”素天心想起之前对战万幽鬼藤之时她所说的话,原来那句“借你的身体用用”是这个意思,只是她又有些疑惑,“万幽鬼藤神通惊人,为何还要夺我的舍?” “神通惊人又如何,终究还不是被困在这潮音世界里。这世界就这么大,界门闭塞,哪里都去不了。再大的神通,又有什么用?” “那她后来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因为你的全灵之体。” 素天心更加疑惑,虽然她从灵梦仙那里得知全灵之体是最好的鼎炉所在,但那不过是对修士而言。万幽鬼藤早是可与仙界真仙对抗的鬼界之物,哪需要她这副只觉醒了半丝血脉的全灵之体。 似是明白了素天心心中所想,青魈说:“全灵之体是沟通天道的桥梁,她想以你为线直接辟开潮音世界以本身飞升外世界。” 素天心点了点头,也明白万幽鬼藤若是真的得逞自己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两界相连,中间隔着的可是无尽虚空…… “潮音之心在鬼母手中,那我们就拿她没办法了?” “鬼母虽然不能用它改变天道运行之法,却足够她保持不死之身。” “不,有办法。”苍老的声音响起,素天心一惊,转过头去。 “不,有办法。”苍老的声音响起,素天心一惊,转过头去。 晦暗的虚影慢慢从漆黑的密林中显出身形,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此时毛毛躁躁,衣衫拖沓,面上还带着尤未退去的惊慌,狼狈不堪。 “前辈?”素天心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这是……。” “好你个臭丫头,事到临头居然自己一个人跑了,害得老夫自爆了轮回索才堪堪逃过一劫。”不提还好,一提这事虚影就气得直哼哼。他早就提醒过素天心此地危险,这臭丫头非但不听劝,反而死犟着一个劲儿要往里边走。结果碰到万幽鬼藤这么个煞星,没说两句就动上了手。这丫头是他离开这个世界的唯一希望,他又不能袖手旁观。结果倒好了,他拼死拼活想救她,一个转眼她居然就没影儿了。这下可苦了他,万幽鬼藤把怒气全往他身上发泄,若不是他急中生智,不但自己玩蛋,本尊也会受创不小,到时候才真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那时是……。”素天心刚想说自己当时是被那蛇藤给救了,可是话未出口,她就发现原本站在她身侧的青魈不见了。湖边一片空旷,除了她和虚影二人,以及趴在湖岸边的磐石上晒月光的小青龟,再不见他人。 “你那时怎么了?”虚影眯着眼顺着她的目光四处打量,发现一切如常,狐疑地看向素天心。 “没有,我当时自顾不暇,一看万幽鬼藤不知怎么突然就跟蛇藤打了起来,我就趁机脱身了,没想到会害得前辈身陷险境。”素天心惭愧道。心里想着既然青魈躲着,怕是不想让虚影发现他的存在吧。 卢遗风看着素天心一脸愧色,面色坦荡,不似作伪,才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那蛇藤与万幽鬼藤之争他也是亲眼所见,虽然不知因何而起,但总不至于和素天心扯上关系。只是转眼看到素天心脚边破烂的道袍,疑心又起,问道:“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呵。”素天心失声一笑,“前辈多心了,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我还能和谁说话?先前我怕是因为苦无良策,心中焦急,才不自觉出了声。”话说得有些牵强,但青魈与她说话皆是在识海中进行,即使卢遗风有所怀疑,也抓不住什么把柄。再者,卢遗风此人说话不尽不实,素天心总隐约觉得他瞒了自己什么,他二人如今的关系说难听点不过是相互利用,还没有到敞开心扉的地步。 卢遗风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倒是素天心想着刚才的话,忙问道:“前辈刚才说有办法对付万幽鬼藤?” 卢遗风上下打量了素天心几眼,才说:“对。” “什么办法?” “这还得看你。”卢遗风语带深意道。 “看我?”素天心不明所以,“我修为与万幽鬼藤相去甚远,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所以你得去给她做鼎炉。” 素天心当下面色一变,脸上有些难看,“前辈,你说笑了。” “老夫可没功夫跟你说笑,不以此法,你我就在这鬼地方困上一世吧。”卢遗风哼道。 素天心看卢遗风的神态不似玩笑,疑道:“前辈另有打算?” “潮音兽既把我等纳入潮音珠内,就无再放我们离开的打算。此地又有万幽鬼藤坐镇,我们完全不是对手。要想离开此地,那么只有一个办法,飞升。”卢遗风顿了下,看素天心一脸云里雾里,又继续道:“飞升之时,天道之力灌下,那时自可打破界门,飞升中千世界。” “这与我做鼎炉有何关系?”素天心不解道。 “哼,你个丫头也不想想,等你化神,没上个五千来年能行?到那时,斗转星移,世道都不晓得变了几遍,老夫可不想在这鬼地方虚耗上这么久。”卢遗风轻蔑地瞥了素天心一眼,哼道。 “那前辈是想?”素天心试探着问。 卢遗风手势一变,一掌拍向素天心头心,容不得素天心动作,喝道:“别动。” 素天心面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收了飞退的身势,停在了原地。 一个个蝌蚪一般的符号慢慢在她脑海中游荡,渐渐交汇成一幅幅****不堪的画面,而后画面突然消散,又变成满目的文字,当字体淡去,蝌蚪慢慢收拢成了一卷功法存在素天心的识海之中。素天心初时面红耳赤,几乎恼羞成怒,可是越看下去越心惊,最后惊异地看向虚影。 “这是我魔尊当年于上古秘地得到的一卷顶级双修功法,只要你专心修习,自可在万幽鬼藤以你为鼎炉之时,吸取她的精元,同时也可加快你自身的修炼速度。两厢助益之下,千年化神可成。” “千年化神?”素天心难以置信道。 “当然。此功法奇就奇在它是看双修之人的修为的,对方愈强,修炼愈快。而且即使万幽鬼藤发现,于她无害,她也不会多问。” “真有这么好?”素天心狐疑地看着卢遗风,她虽然知道卢遗风并无害她的必要,可是千年化神这种事,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哼,老夫骗你作甚?”卢遗风眼见素天心这般不识抬举,勃然大怒,直接甩袖离去。 素天心站在原地,心思百转,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靠着小青龟晒月亮的磐石坐下,对着湖面怔怔出神。 只是坐着坐着,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就多出了一个绿色的人影。 “难道真的只有这一法了?”素天心喃喃道。 青魈默默地坐在素天心身边,也不多言。 相寂无声。 “青魈,你慢一点。” 周边景物飞退着,化作一片朦胧的光线。素天心被蛇藤缠着腰肢,在空中颠来甩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前面奔跑着的人影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放慢了些速度。 素天心自是没错过他眼中那丝鄙视,可是她真是有苦说不出。她原本心情不好,青魈突然提议带她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看着青魈说起潮音世界时眼中的亮色,素天心有些迷了眼,不自觉地就点了头。 第74章 接下来,对素天心来说,完全就是梦魇。 青魈头上的蛇藤一甩,把她像纸鸢一样放在空中,然后便开始疾跑。这跑动的速度却完全已经超越了御剑飞行,素天心估计这比上那些自损精血修为而强行提速的秘法遁术也胜上许多,而这,仅仅是靠肉身的力量。素天心一边对炼体有了新的认识,一边却开始吃不消了。 这一路下来,别说观赏周边的景物了,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完全一片混沌。尽管中间她几次恳求青魈缓一点,可是依旧无济于事。 这不是说素天心有多娇弱,相反,修士在修炼过程中,不断以灵气洗髓伐脉,肉身不断得以凝塑,可说是强健异常。只是青魈奔跑的时候速度实在太快,这已经远远超越了自然,开始像缩地成寸一般牵涉到天道本源之力,素天心于此道一窍不通,在不能感悟此力的情况下,她所看到的周边景象只能是模糊不清的一团。 终于,在一棵巨大的树冠之上,青魈把素天心放了下来。 巨树长在高峭的悬崖之巅,四周风光一览无余。 幽蓝的夜空下,繁星汇成了纵贯天际的星河。崖底漆黑的密林中,一条银色的溪流迂回曲折,直通天际,竟与天边与星河首尾相连,仿若九天玄女蹁跹舞动的银缎。 青魈以一览众山小的姿势舒展开手臂,颇有俯视苍生之态。素天心觉得好笑,却在看见他周身开始泛起盈盈微光时僵住了。 天上星河此时仿佛也被牵动,洒下一片清光,慢慢笼罩了青魈全身。 青魈睁开眼,侧头看向素天心,那双原本幽暗冷厉的凶目此时意外的温和。 他嘴巴动了一下,素天心刚想说自己听不懂,却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闭上双目,慢慢地伸出手臂,仰起头,开始拥抱这片夜空。 星河毫无反应。 素天心“看见”一条青色的气丝从青魈眉心慢慢漂浮而出,往她眉心而来。她放下心中杂念,敞开心神任由它注入自己体内。 星河在这一刻开始摇摆不定,慢慢的,随着第一缕星光洒下,其余星光仿佛也受到牵引,越汇越多,慢慢地包裹住了素天心全身。 冥冥中,素天心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片温润暖融的水中,水缓缓地渗入了她的身体,记忆中那些美好随之而来。远阳侯府无忧无虑的时光,千雨峰上初行大道,寒冰道,天门宫……一颦一笑填满了心海,素天心不知不觉中嘴角微微扬起。 “啊——” 黑沼里,鬼藤漫天狂舞,遮天蔽日。 树干上,一张扭曲的男人脸和女人脸交叠在一起,发出愤怒绝望的嘶吼:“不——” “鬼母,你怎么了?”卢遗风看着万幽鬼藤突然脸色大变,心中惊疑不定。 他话还未说完,一条黑藤就将他狠狠抽飞。 “该死的!你们会付出代价的!青魈——” 卢遗风一身狼狈地回到湖边,心里暗道晦气。万幽鬼藤也不知道突然间发了什么疯,前一刻两人还有说有笑,下一秒竟然就直接对他动手想向,当真是叵测无常。 回到湖边的时候,湖滩上一片安寂。他四处扫过,没发现素天心的气息,甚至连她那只呆蠢的小乌龟也没了踪迹。 卢遗风哼了一声,也没多想。在他眼里,那些个道修佛修向来最是虚伪,顾着一张仁义正直的面子,背地里干得尽是些同门相残,师徒相煎的勾当,杀人夺宝、见利忘义的事也不见得有比他们魔修鬼修做得少。还不如他们肆意恩仇,杀人全凭喜恶来得痛快,这般遮遮掩掩、拖泥带水的,犹自不知道心早已受损,竟还做着长生美梦。难怪上古之后,这些小千世界界门闭塞,不达天音,飞升的修士越来越少。道修佛修也就算了,更可笑的还属那些个魔修鬼修,明明早可飞升中千世界,却不晓得从何时开始受的误导,竟不知还有魔鬼二道,妄图飞升仙界,真真是笑煞人也。 因此,对于素天心存的这番犹豫心思,他也无甚见怪。他从未觉得有人对着千年化神这般****还能视若无睹,素天心此时还推诿两下,等到真尝到了甜头,说不得怎么欲罢不能呢。 想到此,卢遗风又是一阵哼笑。那卷名唤太易魑长经的双修功法确实是魔枭姬獠早年于秘地所得的顶级功法,而且效用惊人。由此,他也并未与素天心说谎。只是,他刻意隐瞒了后果,而这,恰是此功法鲜有人修习的缘由。因为太易魑长经一旦修炼有成,将是绝顶鼎炉之资,如果再配上素天心的全灵血脉,采补之效可说是一日千里。而这,将是他送给魔尊即将到来的七万岁寿诞大礼。 至于万幽鬼藤那儿,他当然舍不得自爆轮回索。轮回索是他分魂所在,一旦受创,玄九界本尊势必也修为大损。与素天心这般说,不过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事实上,当时素天心一跑,他见形势不对,就立马向鬼母服软了,保证自己有办法让素天心乖乖回来做她的鼎炉,并为了博取鬼母的信任,咬牙将轮回索留下为质。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卢遗风心里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素天心这也离开的太久了。如果先前只说她四处转转,他也觉得正常。可是,密林之中,危机四伏,哪一个狩猎者都不是素天心一个金丹未成的小道修能对付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一想至此,卢遗风马上又摇头否定了,以鬼母的打算,必不会让素天心出事,那么,能有什么可耽搁的? 卢遗风突然想到先前鬼母莫名的暴怒,面色惊疑不定,莫不是与这有关? 而此时卢遗风心心念念的素天心,正站在树顶不可思议地看着崖底无尽的密林。 星辰之力散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在素天心睁开眼的一霎那,五彩氤氲、仙雾蒸腾的密林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褪去漆黑幽深的外衣,那让人望而却步的险地此时美得惊心动魄。 素天心抬头,夜色开始往后退去,慢慢地将这个世界切割成两部分,一明一暗,日月同生。 “这是?”素天心脸上难掩惊异地看向青魈,即使修真界无奇不有,可是此般场景却是前所未见。 “潮音世界。” “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男声的粗哑嗓音和着女声的尖利,配上那张极度扭曲狰狞的面孔,愤怒不言而喻。 鬼藤紧紧掐着素天心的脖颈,把她拎到了半空中,鬼气瞬间一圈一圈,将她紧紧缠缚住。 素天心忍着被扑面而来的鬼煞之气骇得浑身颤抖的身体,面色煞白地抬起头,镇定道:“鬼母,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尖锐的女声扯着嗓子不可思议道,随即粗哑浑厚的声音愤怒地响起:“你居然还敢问我做什么?” 说话间,掐着素天心的鬼藤又大了几分力度。 “不是鬼母叫我来的么?”素天心缓了口气,继续道:“只要鬼母放了我的这些个兽宠,你的条件我都能答应。” “都能答应?”黑藤暴躁地把素天心摔到地上,万幽鬼藤怒睁着双目嘶吼道:“你竟然敢擅自接受星辰之力的灌注,你竟然敢……我留你何用?” 说罢,鬼藤一挥,倏地抽向素天心。素天心大惊,忙往身侧一退,却不料还是被狠狠抽中。 素天心只觉神魂一阵激荡,险些扑出肉身,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腕间的黑丝猛地扯回。 “噗——” 身体重创之下,一口鲜血喷出。素天心落回地上,动也不动。 一旁,卢遗风眯着眼神色莫测地看着奄奄一息地瘫软在地上的素天心,顿了一下,一脸急切不解地劝道:“鬼母,你这是为何?离开此地,可还要靠这丫头呢……。” “靠她?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在那个死藤妖的诱骗下,沟通了潮音世界的星辰之力。潮音之力一旦灌下,她原本受制的天道之力就变得混淆不清。一旦出错,甚至有可能飞升到虚空山或者是轮回界这种不归之地,与死无异。”万幽鬼藤暴怒难消,狠狠地瞪向素天心,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神魂俱灭,“除非那只老乌龟哪天心情大好,不然……她就一辈子守在这鬼地方吧。” 说到这里,万幽鬼藤暴怒中又难掩一丝憋屈。她萌芽在潮音世界冥冥混沌之中,本不通外世界的一切,但是随着实力愈强,血脉中的记忆不可遏制地开始慢慢苏醒。确实,这为她带来了无尽的实力,却也让她变得更加不甘。从那时起,她就开始苦心谋算脱身之策。她费尽心力,从羽翼未丰的死藤妖手里抢来了潮音之心,天天磨着那只老乌龟。可惜老乌龟一觉就是万年,根本睬都不睬她。时间过去越久,她就愈加暴躁。这次,好不容易等到那老乌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居然放了个人进来,她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可是,转眼间,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就被老乌龟给收服了。她心里暴虐难消,恨不得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焚魂烧身,却又舍不得。好歹她也是沟通外世界的一个桥梁,虽然不知道会辟开哪道界门,可是还是可以试上一试的。 第75章 卢遗风听了万幽鬼藤的话,眼神中幽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又开口道:“鬼母打算怎么处置她?” 却没想,万幽鬼藤只是睨了他一眼,一根黑藤迅速地卷上昏迷不醒的素天心,黑色的茧丝慢慢将她包裹起来。 漫天的黑藤散开,露出一条漆黑的通道,隐约露出里面不甚清晰的茧团。 绑着素天心的鬼藤慢慢往通道里缩去。 就在这一刻,原本昏迷不醒的素天心乍地睁开双眼,面上全无虚弱殆死之象,原本紧攥的拳头蓦地松开,一片刺眼的绿光炸开。 “吼——”绿光之下,万幽鬼藤枝蔓齐舞,发出凄厉的嚎叫声。 素天心一甩腰带,托住两个巨茧,确认鬼王和大家伙还有一息尚存,舒了一口气。抬头时面色重又凝重起来,脚尖连连发力,飞速往万幽鬼藤控制外遁去。 万幽鬼藤受伤,暴虐之气更盛,哪肯轻易放素天心等人离去。漫天鬼藤好似群魔乱舞,渐渐包拢起来。 素天心面色不变,她盯着黑藤间犹露出的间隙,脸上一凝,慢慢地闭上眼。再睁眼时,面色一肃,整个人如同炸开的白光,飞快地奔向缝隙处,在缝隙合拢之前激荡而过,带起一片黑色的藤屑。 一条绿色的藤蔓在素天心力竭之时,快速卷上她的腰。 素天心往卢遗风所在的方向看上了一眼,正好对上卢遗风晦暗不定的眼神,她轻轻地点了下头。 青藤与黑藤轰成一片,硝烟散去,徒留下鬼母愤怒的嚎叫声。 卢遗风若有所思地看着素天心离开的方向,脑中回想起不久前的对话。 “他是谁?”卢遗风面色惊疑不定地看着蓦然出现在湖滩上的素天心,转而打量起她身旁的异人。 等到看到那人无风自动的绿色长发赫然就是初进密林时偷袭过他们的蛇藤时,面上更加难看。 “一个可以帮我们离开这里的人。”素天心浅笑道。 “帮我们?怎么帮?用他那几根破藤把潮音珠咬出一个洞?你还不如安安分分地好好修炼我给你的太易魑长经,争取早日飞升呢。”卢遗风不屑地哼哼,手下却小心戒备着,就冲那绿人可以不着痕迹地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就不敢起任何轻视之心。他这么说,不过是存着点试探之意,同时也是不喜素天心起了他心,破坏他原有的打算。 素天心面色一肃,难得强硬道:“卢老,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还存着其他的心思,而我只想救人。不怕跟你说,我虽然在外世界尚有牵挂,但是我耗得起,甚至如果只能在潮音世界一世我也认了。可是,你怕是不行吧……。” “你!”卢遗风看素天心面色坚定,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没错,他的确耗不起。先不说玄九界不日就将有大动静,他这个第一魔将一旦缺席,不知道要为多少人所诟病,甚至可能直接触怒魔尊,按着魔尊阴晴不定的性子,本尊怕是会好不到哪里去。再者神魂分离之术本就危险,自己这个分魂一旦被困在此地一世,本尊神魂不全,实力大减,在强者为尊的魔修之界,自己这个不知手中沾满血腥的第一魔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吧。 “你想我做什么?”卢遗风说。 素天心这才露出一丝笑容。 之后,二人商讨了一番营救之策,而卢遗风只需要在素天心使用秘药诈死的过程中引开万幽鬼藤的注意力即可,其余之事,她自有打算。 末了,卢遗风还狐疑地看了眼素天心,“你有能骗过鬼母的秘药?”这可真不是他小看素天心,实在是在万幽鬼藤面前耍诈无异于班门弄斧,自寻死路。 素天心看了眼青魈,淡淡道:“卢老可别小瞧了这潮音世界,虽然此地闭塞,但天材地宝之多,俱不弱于外世界。” 卢遗风一愣,点了点头。心里却想,天材地宝,也是能者得知。此地狩猎者皆是神通不凡者,即使本尊来了,怕也讨不了多少好去。这么想着,他又看了眼青魈,却看不透修为高低。 从回忆里醒过神,卢遗风看着还犹自怒火中烧的万幽鬼藤,一脸殷急道:“鬼母,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树干上,一张粗犷的男人脸突然拖出,冷哼道:“哼,他们以为把人救走就好了?也太小看我鬼母了……。” 男女面孔不断变换间,最后化为一阵哈哈大笑。 崖顶望星树宽旷的树顶上,素天心神色担忧地看着奄奄一息的鬼王和大家伙,她试探着唤了几声,两者俱无反应。 她蹙着眉把目光转向困着它们的黑茧,层层缠缚着的茧蛹泛着幽幽森光。 素天心放在身侧的手掌渐渐凝结成冰,冰爪撕裂而过,徒留下几道虚影,黑茧依旧不动分毫。 素天心心中一凛,她含下一颗药,歇了口气,而后手势一变,宝物法器齐上。 光芒散去,黑茧好好地呆在原地。 “吼~” 青魈面色淡淡地站在一旁,蛇藤肆意舞动间发出阵阵讥笑。 素天心拍开那根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明明短了一截连尖牙都没了还笑得特别起劲的青藤,侧身看向青魈:“你可有办法?” 青魈扫了她一眼,微哼着甩了甩头发。身后蛇藤齐舞,一张张尖利的圆口发出一声长嘶,争先恐后地咬向黑茧。 素天心心中一紧,见黑茧在蛇藤撕咬下慢慢的缩小,才放下心来。 等黑茧全部消失,一鬼一兽蔫软地躺在地上,气若游丝。 素天心看了眼鬼王,发现它只是体内有两股不同源的鬼气相冲,肆意争夺主动权的情况下一时灵力失控,虽然不知长此以往会如何,但当下两两相争之下体内暂时维持着一个诡异的平衡,无甚大碍,奄奄一息不过是因为先前全力抵挡鬼母鬼气侵体力竭而已。而且鬼王本是阴物,无惧鬼气,相反一旦能将体内鬼气炼化,必会获益良多。 而更让她担心的却是一边翻着圆肚皮昏迷不醒的大家伙。这些年,随着素天心功力愈高,又常常在险地游走徘徊,只有练气期修为的一蛇一蛤只能长年呆在兽牌里。她何尝不知道两个小家伙在兽牌里无聊的紧,她也不是没动过将它们放生的心思。可是事到临头,它们一下一下地蹭着她委屈地一声一声哀叫着,她就怎么也舍不得。后来也就绝了这个心思,反而更加卖力地搜寻各种灵材灵药,只是那些东西又哪是好得的。去灵山宝地找,往往有各种强大的伴生灵兽守护着,素天心单身独闯,好几次九死一生;去坊市购买,提升等阶的秘药一般人哪舍得用在低阶灵兽上,因而炼丹所用的灵草俱是珍品,一颗秘药动辄成百上千灵石,而灵兽升阶又岂是一颗就够的? 素天心涩笑,轻轻地抚着大家伙的圆鼓鼓的肚皮,只是它再没如以往一般眯着眼发出舒服的咕咕声。素天心舒了口气,开始专心地检查起大家伙体内的情况,结果相当不妙。 昴日金火蟾是火灵兽,体内赤阳兽火本有辟阴之能。可是鬼母哪是一般的阴邪鬼物,兼之二者之间修为天差地别,鬼气入体,火灵气式微,甚至连本命兽丹中都隐隐有黑气游窜。若不是早年在寒冰道时大家伙误食深渊寒铁,体内融合了冰火循环,此时鬼气侵体怕是早已性命不保。 素天心只是稍稍犹豫,在青魈应下为她护法之后,她便不再迟疑。 她先分别用十八枚火灵石和木灵石在大家伙周围以五行相生之理按四九之阵摆出聚火灵阵,才催动体内灵力一掌按向大家伙的头顶。随着火灵力和冰灵力的变化,大家伙体内的冰火循环开始不稳。冰火不融则爆,一个个的小气涡在经脉中突兀生起。 素天心额头见汗,脸色虚白,它看着昏迷中的大家伙因为疼痛难忍发出微弱的咕咕声,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手上又加快了动作。 气涡越来越大,原本粘连不清好似附骨之疽一般附着在经脉上兽丹中的鬼气竟被一丝丝的撕扯下来卷入气旋之中。 而这时,聚火灵阵中的灵石耗尽,火灵力慢慢停歇下来,素天心撤回冰灵力的同时,将鬼气迅速封结拽出。 可是她依旧小看了鬼母。 素天心的冰灵力刚与鬼气触到,鬼气就好似嗅到味儿的苍蝇,立刻顺着灵气流往素天心体内窜去。素天心收手不及,再想停手却已来不及,鬼气竟全一股脑儿涌进她的体内。 第76章 一旁站着的青魈见素天心面上突然黑气四溢,就明白这是又着了鬼母的道儿。蛇藤一抽,将素天心的手从巨蛤身上拉开。伸手直接按向素天心的丹田,绿色的灵气波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突然间,青魈面色一诧,奇怪地看了眼素天心,竟把手收回了。 而此时的素天心并不好过。鬼气一进入她的体内就好似打家劫舍的土匪马贼一般,横冲直撞四处掠夺她体内的灵力,最后竟全部涌向丹田道基。 素天心全力阻止,但奈何先前灵力损耗过大,以致后力不继。原本丹田处还有一股木灵气助她一臂之力,她料是青魈护法,心中稍定。却不想那木灵气竟又一下子撤回,素天心一个不慎,鬼气全全涌入丹田。 素天心全身绷紧,倏地睁大了眼睛瞪向青魈,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 大家伙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见了昏迷不醒的素天心,旁边还站着一个目露凶光的妖物。它眼睛一转,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二话不说,挡在素天心身前就开始朝着那绿莹莹的妖物喷火。奈何重伤刚愈,也只堪堪呛出了几个火星子。不过,这依旧不能阻止它用一双圆鼓鼓的暴眼怒瞪着青魈。 “水深易寒,寒彻成冰。” “水极为阴,阴者聚鬼。” “因水生,因水灭。” “成于水,终于水” “……。” 你是谁?素天心问。 “因水生,因水灭……。” 我在哪里? “成于水,终于水……。” 水?素天心喃喃着。 天地有五行,万物顺五行而生,循环不息。五行为本,诞雷、风、冰、光、暗……冰暗源于一体,为……水。 素天心蓦然间豁然开朗。她得长生冰,塑后天冰灵根。但她的道基却是先天水精,是天道之下的水之本源,哪会畏惧这区区鬼气?成于水,而终于水。 丹田之海刹那间波涛汹涌,在鬼气的哀嚎声中,被一个巨浪席卷而去。 与此同时,一滴水珠降落在素天心空旷的识海中,慢慢地蠕动着,越来越长,或许终有一日,它能凝成一片汪洋大海。而此时,它只是一滴小水珠。 素天心醒过来的时候,耳中是一阵又是欣喜又是委屈的咕咕声。 她抱着大家伙的脑袋使劲蹭了蹭,对一旁的青魈投以一个感激的微笑。 青魈视若无睹地撇过头去,身后的蛇藤发出阵阵窃笑。青魈回过头狠狠瞪了它们一眼,大多很识抬举地闭了嘴,除了某根没牙的还在一个劲儿叫嚣。直到被旁边一根抽了一鞭子,才左右看看,迟钝地软了下去。 素天心好笑,左右望了望,却没发现鬼王的踪影,疑惑道:“鬼王呢?” 背上寒气倏地窜起,素天心转头,就看见一只干瘪的青灰色爪子搭在自己肩头,她心中更加疑惑:“你没事了?” 身后鬼王呵了一声。 素天心疑惑地看向青魈,青魈不着痕迹地扫过她背上的黑影,才说:“你已经昏迷半个月了。” 素天心一惊,恍惚地点了点头,没想到混沌中晃晃一刻竟过去了如此久。 “你要不要跟我学星辰吞纳术?”青魈瞥过鬼王,突然说道。 “什么?”素天心一愣,才醒过神来,“星辰吞纳术?” “就是……。”蛇藤突然一甩,直逼素天心背后的鬼王。鬼王本能往后一退,却没想蛇藤直接卷上素天心,扬长而去。 鬼王知是上当,看着空旷再不见素天心行踪的四周,凄厉鬼啸。 正在晒肚皮的大家伙虎躯一震,努力往惬意地晒着背壳迷蒙着一双小眼珠的小青龟身边挪了挪,感觉稍稍安全了一点才松懈地咕了一声。 素天心被青魈卷着一路狂奔,直到一片幽暗的湖滩上才落下身来。 天很亮,此处却似有化不开的夜色,一片黑蒙蒙的,抬头甚至还能看见繁星闪烁的星空。 “这是哪儿?”素天心看着这突兀的夜空,不可思议道。 “落凰滩。” “落凰滩?” “只有夜晚没有白天的地方。”看着素天心满脸疑惑不解,他慢慢回忆道:“天道的执法者在这里永堕黑暗,此处再无轮回。” 素天心闻言看向那滩巨湖,果然死气阵阵,湖面上时不时还有阴火爆开,慢慢地灼烧起来,没多久却又无风自灭。 “你先前所说的星辰吞纳术是什么?”素天心问道。 “吞吐星辰之气,藏于己身。就和我一样。” “和你一样?头上长蛇藤,浑身变得绿油油的?”素天心犹豫了一下,难道青魈是想让她修妖,再以妖身窥探天道?虽然她欣羡青魈这一身神通,但是如果要自己也变成这幅模样她还是有些迟疑。毕竟女修爱美是天性,甚至还有女修为一颗长颜丹散尽大半家财的。素天心虽不至于这般,但也心有戚戚。 青魈却是一愣,面上有些阴郁,不过想到自己至少比某个连实身都没有,只能飘来飘去的家伙好上不少,面色又多云转晴了,“是速度。” 素天心一惊,想到青魈那让修士都望尘莫及的遁速,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头,再顾不上是绿是红了。 漆黑的密林中草叶簌簌抖动着,风卷过,扬起一片草屑。 “嘶——” 一个巨大的黑影倏地展开足有百余丈之宽的两翼,冲天而去。 巨翅扫过之处,狂风大作,草木凋零,这才露出蛇头鹰身,身覆乌黑浓密油光发亮的利羽的大鸟身形。一对利爪鹰钩下,紧紧地攥着一只青色的小龟。 小青龟含着一双水雾迷蒙的小眼珠,后知后觉地缩回背壳之中。 就在黑影乘风而去,引颈长鸣,不无得意之时,一个相较之下微不可见的小影子疾跑间撕开密林,猛地窜到树顶,身势一变,竟冲天而起。 蛇鹰一惊,周身开始迸出灰白的气劲,转眼间风遁而去,远远消失在天际。 小影子落回地上,弹身而起,钻入密林中不觅踪迹。 天空中黑影一晃而过。好久,蛇鹰收势转向,锐利的鹰目看着身后宽旷无垠的晴空,料定那争夺者已被远远甩开,才又悠哉地继续翱翔起来。 谁知,刚一转身,就见远处天空中一个黑点刺破长空,直逼自己而来。 以蛇鹰的视力,当然不难发现,那黑点就是先前密林中半路杀出的追击者。只是没想到自己源自血脉的风遁之术竟然会屈居于人,蛇鹰不甘的同时,心里又升上一丝惧色。 不过转瞬间,它重又自信起来。它们蛇鹰一族长久以来霸据天空一方,靠的可不单单是速度。 黑点越来越近,蛇鹰却突然收拢翅膀,鹰身一旋,鹰翼上飞出的鹰羽好似利剑一般射向来人。庞大的身体自空中直往下坠,蛇鹰展开双翅,低空一阵盘旋,才往上冲去。却在看见上方景象时,去势猛地一滞。 原本无往而不利的鹰羽飞刺而去,来人身影几个虚晃,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攻击,直身快速往自己这边奔来。而黑羽转向后第二波攻击却迟迟未到。蛇鹰仔细一看,才发现鹰羽竟远远坠在那人身后,而且还有越来越远的趋势,蛇鹰这才心知自己小瞧了来人的速度。 只是危险将近,蛇鹰也来不及多想,虽然心中懊恼还不如先前识相地把这塞牙缝都不够的小乌龟让给来人,但事已至此,身为天空霸主的蛇鹰怎么也脱不开王者的面子,临阵脱逃。 蛇鹰心痛地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精心养护了百余年的黑羽,牙一咬,两翅狂拍,空中瞬间卷起一道黑色的飓风。风散去,只见漫天密密麻麻的黑羽仿若利剑一般虎视眈眈的对着来人。随着蛇鹰一声嘶叫,好似蝗虫过境一般席卷而去。 来人却是不急不躁,身影连晃。蛇鹰再看去时,那人已穿梭过黑羽群,速度不减地朝自己而来。 蛇鹰大骇,凄叫一声,便往密林里钻去。它此时一身利羽皆去,速度大减,虽有风遁之术护体,但灵力总有耗尽的时候。蛇鹰悔不当初,自己当时飞过云间崖望星树时看见那只晒背壳的死乌龟就不该一时贪图口腹之欲直接把它抓了来,如今可好了,那一身黑色华衣没了,命也快了没了,都是那乌龟惹的。 乌龟? 蛇鹰一惊,看向自己的鹰爪。果然,那仿若青色卵石一般的乌龟依旧还被自己紧紧扣在爪间。 它心里哀叫一声,再想松手却已来不及。转眼间那追杀者便来到了眼前。 第77章 蛇鹰怀着最后的期冀看向尾随而来的鹰羽群,却发现还有丈远,而这以来人的速度足够杀它好几次了。蛇鹰心里暗暗思索自己现在服软是否还来得及,又有些埋怨族中长辈,明明跟它说只要避开那浑身透绿的藤妖,以它们的速度就能无往而不利了,怎么到了它这边就不灵了呢。 蛇鹰心中发苦,又想到自己好歹也是个空中霸者,怎么都得死得有尊严些,索性也就不逃了,潇洒地把小青龟往旁边一扔,挺了挺胸脯,一派大义凛然。 好久不见动静,它睁开眼,却见来人竟捡了青龟径自走掉了,顺便收走了它那一身的利羽。 秋风打着卷儿吹过,带走了几片落叶。蛇鹰抖了抖肉红色光秃秃的鸟身,好冷…… 素天心一路上轻言轻语地安抚着受惊不小的小青龟,看着它一双水雾迷蒙的黑眼珠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心里愧疚不已。 这四十多年来,她每日待在落凰滩苦修星辰吞纳术,以身为芥,化星辰之力藏于己身。但星辰之气不同于天道五行之气,冥冥中自成一派。即使身边有青魈不厌其烦的开导,这么些年,她也不过堪堪摸到了门槛。不过虽然还不能似青魈一般无时无刻与星辰相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却也足够她临时爆发或者脱身之用。而且两道并修,于素天心的道法修为也是裨益良多。不过尔尔四十载,她竟已突破到筑基九层巅峰,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直接步入筑基巅峰。这还是在她专修星辰吞纳术的情况下。 今日她如往常一般在落凰滩修炼,一蛤一龟自是留在望星树上拜托青魈代为照顾。至于鬼王,不知为何,一直以来似乎就与青魈不太对付,二人相看两相厌,最后竟是王不见王,眼不见为净,甚至于两人出现在素天心面前的时间都是岔开的。素天心不明缘由,也问了几次,鬼王不会说话,青魈含糊其辞,她见无甚大碍也就算了。谁知今天两人竟在望星树大打出手,青魈不屑以修为压人,两人最后竟打得难解难分,不相上下,一路从云间崖顶打到崖底,又从崖底打进了五色密林,动静不可谓不大。素天心远远感应到动静,刚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劝架,就正好看见还迷迷瞪瞪晒着背壳的小青龟一爪就被蛇鹰给叼走了。这才有了先前万里追杀的一幕。 回到望星树的时候,大战刚歇,至今还能感觉到灵气流隐隐的紊乱。青魈鬼王二人难得安分地聚在一地,只是依旧互不理睬,自顾自的待着。大家伙左看看右看看,瞪着一双暴眼咕咕着不明所以,看见素天心回来,一个长蹦就挤过来蹭蹭。刚要过来的鬼王和青魈看见对方的动作,对视一眼,各自侧过头去。 素天心抚了抚大家伙的下颌,抬头看见青鬼二人的模样,哭笑不得。 夜间,素天心难得没有修炼,而是靠着大家伙怀里揣着小青龟坐在树顶看星星。 青魈看着那只红色大蛤蟆时不时的咕两声,而这个时候素天心总会含着笑一脸柔和地说上两句话,好似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在喃喃细语。青魈为此还用上了星辰之力,却也没听懂那大蛤蟆到底在表示个什么意思,但是看向素天心的眼神却愈发温柔缱绻,殊不知在外人眼里那双凶目依旧幽暗冷厉非常,也难怪鬼王一直对他防备得紧。 这边正一片安逸祥和,天地间,变故却陡然发生。 天际一道银白的光柱直直从夜空高处坠下,直贯天地,落在密林深处,晃亮了这一方天空。 密林四处,一阵阵凄鸣哀叫声响起,遍彻苍穹。 素天心正疑惑,全身猛然间一阵钝痛,直接瘫跪在地上,浑身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额头细密的汗珠不多时便凝成一片,顺着鼻翼往下滴落。 她勉力抬起头,看向一旁的青魈和鬼王,却不想他二人看着比她还严重,俱都软软地伏在地上。倒是大家伙和小青龟貌似没事,在一旁不安地叫着。 素天心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安抚它们表示自己还好,转头看向青魈,问道:“这是怎么了?” 青魈翻过身,仰面朝天,哈了口气,声音虚弱地说:“天谴。” “天谴?谴谁?”素天心面色虚白,浑身好似有千虫万蚁慢慢吞食撕咬一般,疼彻骨骸。 青魈哼了一声,说:“潮音世界。” 素天心心道难怪两兽没事,她接受星辰之力醍醐灌顶后自是与潮音世界脱不开关系,只是鬼王它……素天心断了心中的连篇浮想,继而问青魈:“为什么?潮音源于鸿蒙,与天道何干?” “天道的执法者在这里永堕黑暗,此地再无轮回。当年刑天黑凰在这里被杀,神魂俱灭,肉身化为落凰滩。天道陨落,此事甚至惊动了九天宫昊和天君,天君以轮回之眼遍查事情始末原委,最后竟愤然拂袖而去。自此,潮音世界每万年都会降下天谴,惩戒生灵万物。” “刑天黑凰?”素天心面色一诧,良久,才又开口道:“是你们斩落的?” 青魈摇了摇头,说:“潮音珠自生灵智,辟开潮音兽欲自成一界,主宰万物。那日正好有刑天黑凰途经此处,潮音之灵吞噬天道造化,一举斩落黑凰。后昊和天君亲临,潮音之灵心生恐惧,竟将自己融于界内生灵万物之中,以求躲过此劫,他日卷土重来。却不成想万载一轮的天谴之劫直接诛杀异灵,让它的这般打算落了空。” 素天心恍然地点了点头,明白这天谴其实并不是什么惩戒。天谴是针对潮音之灵而来,以防它夺舍之后死灰复燃,才不得已以天谴为牢。他们虽然也是疼痛难忍,却并不致命。 素天心抬头看向天际依旧还在的光柱,发现它竟隐隐降在落凰滩之上,想起如今还在自己乾坤壶中待着的鹤尸,百年之期已近…… 素天心一咬牙,“大火,背我去落凰滩。” 四周景物飞退,两边密林中哀嚎声此起彼伏。素天心软绵绵地伏在昴日金火蟾背上,额头上的汗珠淌进眼睛里,视线一片模糊。 好久,身下的大家伙奔势一滞,停了下来。听到耳边轻轻传来的咕声,素天心抬起头,才发现已经到了落凰滩边。 银白色的光柱直贯入落凰滩中,激得湖水四下翻腾汹涌。湖面上的阴火却越烧越旺,最后竟呈燎原之势蔓延铺散开来。 “唳——” 黑雾氤氲中,一道模糊的黑色凤凰虚影围绕着光柱上下盘旋,清音鸣叫。 素天心瞳孔一颤,说:“大火,放我下来。” 蛤舌一弹一卷,裹住素天心轻轻地放到地上。 素天心一拍腰间小葫,拿出一个刻有八卦图案的灰色石盘,又取出六面只有巴掌大小的黄色小旗,黄色小旗上布满了一个个黑色的玄奥符文。素天心喘了口气,忍着浑身剧痛,并指吃力地调动起体内灵力。 寂静了许久,指尖慢慢地有一丝冰气升起。素天心眼中一亮,面上却更加虚白,她颤抖着手指一转,更多的冰气一丝一丝慢慢在指尖聚集,直到散出盈盈白光。 素天心面色猛地煞白,并指点向灰白石盘,那冰光朝着石盘缓缓飘去。素天心哼了一声,指尖使力,冰光迅速钻入石盘,一圈一圈的气波荡漾开来。六面黄色小旗突然仿佛活了一般,围绕着石盘快速旋转起来,越来越快。 做完这一切,素天心软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灰败的脸上布满了不正常的红晕,好似搁浅濒死的鱼在垂死挣扎。 而在素天心气息紊乱,伤重力竭的时刻,石盘却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只见六面黄色小旗飞旋间石盘嗡地颤鸣起来,天空中黄云翻涌,一个土黄色的气形八卦图在石盘上空渐渐成形。阴阳双鱼间白光流过,竟开始徐徐打开。 素天心缓了口气,从颈间的小香囊里拿出当年崔老用来容纳鹤魂的银瓶。打开瓶盖,一个微弱得黯淡无光的灰白光团慢慢飘出,依稀可见其中有一只微型的小鹤闭目沉睡着,毫无生气。素天心忍下眼中的酸涩,衣袖一挥,光团直往阴阳双鱼的开合处飞去。 与此同时,原本围绕着光柱飞舞的凤凰虚影发出一声清亮的长鸣,目光仿佛受到吸引一般直直地看向没入阴阳双鱼的灰白光团。凤凰虚影回头留恋地看了一眼光柱,再不犹豫,径直往八卦图飞去。 第78章 “唳——” 在凤凰虚影的鸣叫声中,阴阳双鱼慢慢合上。黄云一阵剧烈翻涌,天地间飓风骤起,六面黄色小旗在第一时间被撕扯成灰烬,紧接着石盘也在剧烈的颤鸣中化成齑粉。 大家伙将素天心护在身下,吃力抵挡着飓风的侵袭。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大风散去,天地间重又归于一片宁静。 一个黑色的光团从空中缓缓落下,素天心伸手接住。光团里,一只黑色的雏鸟影像双目冰冷幽暗地直直盯着自己,素天心只觉被冷水兜了一身,遍体生寒。而这一切又仿佛是错觉一般,下一秒,小雏鸟亲昵地用自己稚嫩的小嘴一下一下啄着素天心的掌心,发出软软的哼唧声。素天心抛开先前的不自在感,拿指尖小心地抚了抚雏鸟头上初生的绒毛,小东西眯着眼一脸的享受,甚至在素天心停下动作以后还自发地蹭起来。 素天心轻声安抚了几句,才又将光团重新收入纳神银瓶之中。而在离开素天心视线的一瞬间,雏鸟原本灵动的表情瞬地消失,只余一派冰冷和死寂。 素天心此时的面色也不好看。 大白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的,对于大白的性情她最是清楚不过。幼时惨遭剧变,大白在与小红的相处中向来是以兄长自尊,对顽皮的小红也是处处迁就照顾,一派成熟稳重的模样。即使骨子里再渴望得到呵护,面上也依旧会是无欲无求老气横秋的样子。虽然常常适得其反,闹出各种笑话,但是不妨碍它依旧怀有一颗纯善的赤子之心。 可是大白如今的样子却让她担心不已。那枚阴阳鱼引灵阵盘是在她逛坊市之时无意中得到的,品阶不高,但并不影响它的作用。引灵阵重在“引”字,意为顺其自然。此阵多用在神魂分离之术之后元神的相融和温养,因而阵法更多的只是起到牵引作用,被牵引的神魂灵物的意志才是阵法有效与否的关键,不然,即使品阶再高也无济于事。她先前看到在光柱周边盘旋的凤凰虚影,得知它不过是一丝未散的残魂而已,心中暗暗惊异,震撼于残魂居然还可逗留世间百万年不灭,由此可见刑天黑凰生前是何等的大神通者。 而如崔老所言,大白神魂却只可存于纳魂银瓶中百年。如今百年之期渐近,素天心心中亦是发急。想到自己身上的引灵阵盘,又想到当年崔老所说的大白身上隐有一丝黑凰血脉,虽然这些年世间行走素天心长了不少见识,也知崔老当年之言亦不过是安慰之举,可是如今当真正的刑天黑凰残魂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却按捺不住心头突生的激动之情。她告诉自己,这可能是大白复生最后的机会了,错过了这一次,也许再也等不到下一次了。这样想着,她心中愈发坚定。 以引灵阵盘为引,有黑凰血脉的大白神魂为饵,成败在此一举。也好些,最后的结果没让她失望。只是阴阳鱼关闭以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化,她不觉得先前那蔑视冰冷的目光只是她的错觉,如果不是生前残留的惨死记忆作祟,改变了性情,那么就应该是在与黑凰残魂的融合过程中起了异变。只是修真界虽有夺舍一说,却从没夺魂之论,这也是素天心敢放手一搏的原因。而小家伙后来亲昵的掩饰之举,更是让素天心疑窦横生,这绝对不是大白会做的事儿。素天心面色阴晴不定,只能暗暗期望这一切不过是她多想罢了。 随着刑天黑凰最后一缕残念的消散,原本阴火燎原的落凰滩变得一片死寂。那原本幽黑深不见底的湖水在阴火的炙烤下,竟慢慢地蒸腾、挥发,水位越来越低。 黑色的阴火慢慢地燃着,时不时有扑哧声响起,直到湖底再不见水迹,变成一处龟裂干旱的低洼地。火势这才失去了依托一般,慢慢地变小直至熄灭。 等了好久,再不见任何动静,素天心依旧不放心,吩咐大家伙从旁边捡了几块石头扔下去。 石头滚动间发出沉闷的骨碌声,然后卡在裂缝中再不动弹。 素天心见真是安全了,才稍稍放下心来,嘱托大家伙把自己驮到白痕处。她伸出手小心地摸上那处白痕,触手的一刻,一种阴寒彻骨的灼烧感瞬间席卷了素天心全身。 素天心痛得浑身蜷曲起来,大家伙担忧地咕咕叫唤着,想要上来蹭蹭。素天心忙摇头制止了它。她收回手,重又看向白痕,虚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尽是喜色。她颤抖着手指压着心中的急不可耐慢慢刨开白痕边的干土,看着里面露出的更多白痕,再也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眼中一片湿红。 大家伙蹲在一边,看着又哭又笑的素天心,歪着脑袋一脸懵懂。 等到天色大亮,光柱散去,一片蒙蒙的白雾笼罩在落凰滩上。此时的落凰滩好似沟堑一般,硬生生地从五彩密林的西南方茂盛的林木区中撕扯出一大块的荒地,一夜之间,沧海变桑田。 夜里的大动静,周边密林中的灵兽妖兽们自是注意到了,只是当时正处天谴当中,灵兽妖兽们自顾不暇,任谁都没有这个力气来关注这边究竟出了什么情况。等到日头渐升,天谴过去,众生灵往这边赶来时,怎么也没想到落凰滩竟会变成这般模样。 素天心回到望星树顶的时候,青魈和鬼王各自盘身坐在一处修养。见到素天心回来,两人都投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素天心淡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事。只是先前瞧着光柱所在之地正好是落凰滩,我觉得事有蹊跷,打算往那里去看看,谁知半路上竟疼得晕厥了过去。大火背着我找了处隐僻地藏身,等到醒转的时候天色都已经亮了。我一路上看见密林中的生灵不知何故都往落凰滩赶,其中还不乏大神通者,也就不敢上去凑热闹直接回来了。” 因为落凰滩异变,素天心平日修炼星辰吞纳术之地聚集了大量密林生物,她今日也就没再过去。这在素天心忙里偷闲的同时,也导致一直针尖对麦芒的鬼王和青魈更加不对付,最后,鬼王竟直接负气离家出走了。 素天心哭笑不得,看着鬼王的背影追也不是,留也不是。 青魈直直地盯着她脸上的笑,看得素天心想不察觉都不行。素天心刚想问他看什么呢,青魈清冷的声音先一步想起,“为什么说谎?” “为什么说谎?” 青魈冷冰冰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听不出疑惑,也不是质问,更多的倒像是在单调地陈述。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姿态,知不知道其实都好像无所谓的口气,例行公事的一问而已。 素天心一愣,转头对上那双天生冷漠幽深的黑瞳。好久,她才从那种名为认真的神色里反应过来,青魈这是在关心她。 想到此,素天心不由苦涩一笑,原来她自以为滴水不漏的伪装竟然如此脆弱,以至于青魈这么个表情极度缺乏的外人都能轻易洞穿,那么它呢?也发现了吧,只是没问出口吗? 想起先前那个蹩脚的借口,素天心突然觉得臊得慌,它没再多问怕是因为顾着自己的颜面,在等自己主动开口,只是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贪婪成性?见利忘义?她这么想,嘴角愈发干涩。 她忍下心中的失落,以及那浓浓的担忧,再抬头时,面色如常地对着青魈摇了摇头,“没有的事儿。” 却没想话音刚落,就听青魈肯定道:“有。” 素天心一怔,随即笑道:“没有。” “有。”青魈认真地说。 “没有。” “有。” “都跟你说了没有!”几番争执不下,素天心看着不依不饶的青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 “有。”青魈依旧不紧不慢道。身后的蛇藤们则痉挛一般一抽一抽的,已经笑得发不出声音了。 素天心气得七窍生烟,几乎暴走。但是对上面上一派严肃认真的青魈,一下子也说不出话来,愣了片刻,最后无力地挥了挥手,“你说有就有吧。” 其实这种时候,任是碰上谁也不会再死揪着不放。只是,青魈并不在这个常人之列。 第79章 素天心刚要走开,就听身后青魈清冷的声音固执地响起:“你还没说为什么说谎。” 素天心无力地敷衍道:“你怎么想的就是怎么回事儿。” “因为鬼王。” 素天心背影一僵,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你在避着它。”青魈继续语出惊人道。 素天心僵硬着身子转过身,脸上却是一片平静。她认真地看着青魈,问:“那你说我为什么要避着它?” 青魈瞥了她一眼,理所当然道:“因为它根本不是鬼王。” 素天心瞳孔一颤,诧异道:“你知道?” “当然,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她了。”青魈自傲道。 素天心看着青魈微微抬起的头,蛇藤们一片叫嚣讥笑,她此时也无意理会,困惑道:“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青魈面上得意之色一滞,僵了一下才说:“……昨天。”声音比先前的理直气壮不知低了多少。 素天心顿了下,再看向青魈时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天谴的时候?” 青魈摇了摇头,说:“我昨天经过黑沼那里,正好看到它行踪诡异地从那儿出来。鬼母向来老奸巨猾,我有点不放心,就寻思着跟它打一架看看。毕竟我跟鬼母斗了不是一年两年了,只要它稍微露出点破绽,我就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她。” “后来呢?”素天心想到他们从望星树上打到五色密林,打了这么久,总该是有些发现的。 青魈直直地看着素天心好久,才开口说:“它应该是让鬼母给融合了,而且,真正的鬼王应该还在鬼母那里,这个不过是鬼母塑造的一个分身罢了。” 素天心垂头,面色一暗。其实之前她也隐隐猜到了一些,毕竟天谴之时鬼王的异样太过明显。虽然他之前也融合过鬼母的一丝鬼气,但根据素天心的了解,这并不足以牵动潮音法则之力。按理来说,鬼王根本不算是这个世界的人,天谴并不会对它有多少影响,而事实却刚好相反,鬼王当时完全痛不欲生,这由不得素天心不怀疑,因而才会瞒下落凰滩异变之事。 沉默了许久,素天心抬头问道:“还有办法么?”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青魈却知道了素天心在问什么。他摇了摇头,为难道:“神魂分离之术我不会。” 素天心却是眼睛一亮,“神魂分离之术有效?” 青魈被素天心的样子吓了一跳,故作镇定道:“不同的神魂融合极伤根本,依鬼母的谨慎,肯定不会这么做。她最多是把鬼王的神魂困在自己身体里,以供随时搜魂之用。所以,神魂分离之术还是能把鬼王从它神魂里剥离出来的。”说着,他抬眼看向素天心,“你会?” “我不会,但是有人会。”素天心说。 密林湖边。 “臭丫头,你又来找老夫何事!”卢遗风眼神阴郁,一脸不耐烦地看着素天心。这个该死的臭丫头,叫她好好修炼不干,净想些邪门歪道。四十年了,这才堪堪到了筑基十层,要是按着他的意思给鬼母做鼎炉,修炼太易魑长经,怎么也该筑基大圆满了,再努力些,结丹都未尝没有可能。她却在那里瞎耗着,害得他堂堂第一魔将每天在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老妖面前卑躬屈膝、阿谀奉承。想想魔尊姬獠虽然也是阴晴不定的性子,但哪会整日逼着他伏低做小讨笑卖弄,简直跟个最下等的魔奴没什么两样。卢遗风心里憋闷,这一憋就是四十年,等看到素天心传音来说老地方见时,卢遗风的怒气彻底找到了宣泄口。“去她的老地方!你给老夫等着!”卢遗风暗自磨牙。 “卢老,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素天心刚开口,就见卢遗风一声冷哼,阴阳怪气地说:“既然是不情之请就甭用说了,老夫没那个闲心替你那些懊糟事操心!” 说罢,拂袖转身离去,只是步子走得却是极慢。 果然,素天心忙上前拦住,急道:“卢老!” “哼!”卢遗风阴沉地睨了素天心一眼,撇过头去,心中却暗自得意。 “卢老,晚辈也是无法,这事只能求您了。此事一了,晚辈保证好好修炼,争取早日飞升离开此地。”素天心恳求道。 卢遗风斜眼睨着素天心,阴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晚辈不敢。只是此事只有卢老能做,晚辈不得已,求卢老再助天心一臂之力。”说罢,素天心毫不犹豫地直直跪下。 卢遗风颇为受用,想他这些年来在鬼母那里处处吃瘪,当年在魔宫之时万千魔奴跪安行礼,他都无甚感觉,如今素天心这一跪,却让他浑身舒泰。他当下暗暗明白万幽鬼藤为什么千方百计要离开此处了,果真是在这地方呆久了人都会变得不正常。 享受够了,卢遗风慢悠悠道:“什么事?说说吧。” 素天心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卢遗风一听要对鬼母用神魂分离之法,面色倏地一变,想也不想就转身而去。这回,他可是真怒了。 他在万幽鬼藤身边这么多年,鬼母的本事他自是清楚,不然何须他如此奴颜婢膝,甚至连生为一个修魔者的傲气都堪堪丢掉了,不过是为了保住这个分魂。如今素天心要他做的事,不啻于老虎头上拔毛,他先前的苦心毁于一旦,他又怎么能答应! 素天心见卢遗风二话不说就走,急道:“前辈,你看此物!” 卢遗风感受到身后突然传来的浑厚气息,带着一种异样的熟悉感,卢遗风顿了一下,脑中忽的闪过某物,面色顿时大变,猛地转过头去。 一块只有铜钱大小的幽黑的玉石静静地躺在素天心手心,晶莹剔透,周边弥漫着一缕一缕似有似无的氤氲。 卢遗风一脸震颤,痴迷地盯着那黑玉往素天心走去。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拿那块玉石,才恍然发现自己不过是虚体,顿时急得红了眼。 “卢老,你认识它吧?”素天心的声音此时幽幽响起。 “没错,肯定没错,是它,幽骸元石!是幽骸元石!”卢遗风两眼不离素天心手中的黑玉,不停地喃喃道。 “幽骸元石?”素天心疑惑。这是她在挖出那些白痕之时意外寻到的,一共只有三块,而手中的这块是最小的一块。她先前询问过青魈这是何物,青魈却是摇头表示不知。不过此物既能与那白痕同存必然不是凡物,素天心这才斗胆用来试探卢遗风。如果此物于卢遗风毫无价值,素天心只能另想法子。可是,那法子又哪是能随意有的?也好些,卢遗风动摇了。 “你在什么骸骨上找到的?”卢遗风两眼发红地逼视素天心,煞气尽露。 素天心一怔,随即镇定道:“是青魈给我的,据他说是以前在一处巨大的鸟骨上无意中寻到的。” “鸟骨?什么鸟骨?”卢遗风急道。 “落凰滩底沉了一具不知名的鸟骨。”素天心说。 “带我去!”卢遗风急不可耐道。 “卢老。”素天心叫住急哄哄就要走的卢遗风,为难道:“昨日夜里天谴,落凰滩发生异变,如今那边聚满了各类狩猎者,我们不是对手。” “杀进去!”卢遗风理所当然道。 “卢老?”素天心此时完全被惊到了,这究竟是何物,能引得卢遗风如此疯狂?还是……为了那具骨架?素天心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一派为难,劝道:“卢老,此物即使再珍贵,可也得人活着才能用,您说是不?” 卢遗风这才从疯魔之态中醒过神来,看着素天心手中的黑玉,直接道:“此物给我,神魂分离之事我可以帮你。” 素天心面上一喜,说:“可以。” 对素天心来说,此物再有价值,也抵不过多次救过她性命的鬼王,何论她身上还有两块,皆是婴儿拳头大小。而对卢遗风来说,为了此物他甚至可以舍去这一个分魂。二者你情我愿,再是公平不过。 卢遗风看着素天心手中的元石纵然有些不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昨天鬼母虚弱如斯,我想动手都没有机会,一时半会儿怕也下不了手,还得等待时机……。”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晃晃百年间,素天心在青魈的指导下,闭关潜心修炼星辰吞纳术,从初窥门径到略有小成,说不上惊采绝艳,但也算得上是天资聪慧过人。 而后五十年间,她凭着一手传自青魈的碎影步,四处挑战潮音世界中修为相近的狩猎者,因着点到即止之故,也并未触怒狩猎者中的大神通者。久而久之,潮音世界的奇灵异兽们也就坦然接受了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只要不在它们觅食的时候前来打扰,它们也不介意陪她练上几手,而族群中的长辈也乐意将此作为磨练后辈的手段。 第80章 在这无间断的苦修中,对手从筑基十层慢慢过渡到筑基大圆满,素天心的收获也不可谓不大。随着体内星辰之气渐趋饱满,碎影步日渐驾轻就熟,甚至隐隐已触摸到融会贯通的门槛。而此时的素天心已能以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凭着强悍的速度,在金丹初期修为的狩猎者手下僵持百招而不败,甚至只要不是速度见长型的风灵根狩猎者,素天心大多时候都能从容脱身。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被素天心收走了一身鹰羽,只剩得全身透着一股肉红色光泽的秃毛蛇鹰在蛇鹰一族中受尽嘲讽之后,每日乐此不疲地跟随在素天心身后,极尽可能地拖后腿,对于素天心功力快速增长可谓是助益极大。 而这日复一日的生活却在某天被打断了。 那日经过一夜星辰之力的洗礼之后,素天心如以往一般,准备去北地的吞云漠海会上一会天尾鳄蝎。 天尾鳄蝎,其形如鳄,生青黑大螯一双,有三尾,皆生有剧毒尾刺。若被蛰到,除非在半日内服下吞云荒漠深处罕有的七星蜃草解毒,否则灵气毒化,深入丹田,唯死一字。 为此,这半月之中,素天心多次出入吞云漠海之中,寻找七星蜃草以防万一。七星蜃草极其罕见,且有未至花期的恶魇花长得与其极其相似,若是服错,半刻钟之内恶魇花便能将元神化成一滩酸水,再不入轮回,因此由不得素天心不小心。而素天心多次取回的七星蜃草,后都被青魈冷言断定为恶魇花,素天心也不气馁,继续前往漠海。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日素天心在又摘了一株七星蜃草正打算回去的时候,却突然遇上了漠海云暴。漠海云暴,就似平常沙漠中一般多见的沙尘暴黑风暴之流,只是极其危险,一旦被卷入其中,肉身元神在一瞬间就会被撕扯成齑粉,闻者色变。也好些,素天心遇上的漠海云暴已过了巅峰时期,此时已将近溃散。素天心以法器堪堪抵挡,却突然间福至心灵,竟试着以碎影步跟上云暴的旋速,结果竟出乎意料的轻松。等到云暴溃散而去的时候,素天心已身处一片不知名荒漠地带。夜幕下,一株株迎风舞动的银蓝色花朵之上隐隐有星光流动。素天心小心挖取了一株回到望星树顶,才从青魈口中得知这是传说中难得一见的七星鸢尾。七星蜃草不过是七星鸢尾尚未长成时的叫法,而当七星齐聚,蜃草开花之时,整片天空都会被染成夜幕。 有了能够抵御天尾鳄蝎尾毒的七星鸢尾,素天心才放心大胆地往吞云荒漠行去。 天尾鳄蝎不是善茬,实力又普遍都在金丹以上,那三段巨尾更是天尾鳄蝎驰骋漠海的无上利器,斗法过程中自是素天心最需戒备的大敌。而素天心冒险寻找天尾鳄蝎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身坚不可摧的硬甲,好似牛犊一般的身躯,能以三尾劈山裂地的巨力,可以说是素天心如今碎影步下最难拿下的对手,而这类对手却是当前最能磨练素天心的碎影步的。一力降十会,还是唯快不破,素天心隐隐料到自己一直以来摸得到却迟迟不能迈入的融会贯通阶段的碎影步,就看这一场比试了。 素天心进入吞云荒漠的时候,刚过午时,炙热的烈阳烤得漠海滚烫昏沉。一只还在金丹二层的天尾鳄蝎幼兽刚刚饱餐了一顿,空气中还弥留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它却毫不在意地半埋在沙子里享受这惬意的午后时光,只留下三根蝎尾暴露在空气中或翘着或拍打着沙面。 素天心的到来也并未激起它任何的反应。 反倒是素天心在看见一旁沙地中还明显新鲜的骨骸时,面色微微凝重。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只蛇鹰,而且看体型比鬼鬼祟祟跟在自己身后的秃毛鹰大了不知多少,应该有金丹三四层的修为。而蛇鹰的风遁之术向来号称青魈之下无敌手,此时却落入蝎口,是偷袭还是…… 素天心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她犹豫着是不是换个对手。而身后秃毛鹰见到同族被杀时义愤填膺的一声尖锐长鸣却是替素天心做出了选择。 安逸的午后时光被打破,性情暴虐的天尾鳄蝎二话不说,一根粗壮的黑色蝎尾变长后狠狠扫向秃毛鹰,来势之迅骇得秃毛鹰僵立当场。还是素天心反应及时,碎影步下一把撞开秃毛鹰。 此时,天尾鳄蝎已经从沙子底下整个爬了出来,一双暗金色的双瞳狠狠得盯着一人一鹰,愤怒非常。三条蝎尾好似孔雀开屏一般,倒立在空中,随时准备攻击。 素天心面色更加凝重。速度太快了!远远超过她从青魈处所了解来的天尾鳄蝎的信息。 她突然转头看向一侧的蛇鹰尸骨,心中一颤。 血脉异变! 素天心拦住一脸怯色还怒气冲冲就要往前冲的秃毛鹰,冷静道:“你不是它的对手。” 秃毛鹰愤怒地朝素天心嘶嘶。 素天心却视若无睹,继续道:“我也不是。” 秃毛鹰一愣,就听素天心淡淡的声音接着响起:“你回望星树去找青魈来,我拖着它。” 秃毛鹰惊疑不定地在正对峙着的素天心和天尾鳄蝎之间打量,素天心冷声喝道:“快去!不然你我都得死在这里!” 秃毛鹰神色复杂地看了素天心一眼,转身快速地风遁而去。 素天心计算了一下秃毛鹰全力赶路的速度,加上青魈赶来的速度,考虑上青魈此时不在望星树顶的可能性,她至少还要撑住两个时辰。 素天心面色凝重的几乎滴出水来。筑基大圆满对金丹二层本就式微,她自以为豪的碎影步在这只血脉异变可能还有风灵根的天尾鳄蝎手下占不得多少好,冰天折梅手只有极小的可能性破开天尾鳄蝎的硬甲,但是自己近身力竭之后几乎没有可能避开天尾鳄蝎的攻击,倒是不妨用黑角试上一试。但是,天尾鳄蝎的三根蝎尾她却是硬抗不得,如果先前她是准备用碎影步避开蝎尾攻击,那么此时在不弱于自己的速度下,她很有可能会直面三根蝎尾。在这种情况下支撑两个时辰对素天心来说,绝对是九死一生。 素天心双目紧紧盯着天尾鳄蝎的一举一动,而天尾鳄蝎似乎也没了耐心与这么个小家伙徒耗时间,打算速战速决一举收拾掉素天心好继续埋沙。 三根仿若铁鞭一般的蝎尾以惊雷之势呈包围之状同时轰向素天心。体内星辰之气瞬间运转,素天心飞身疾退,转身欲跑。 天尾鳄蝎哪能容得她这么来去自如,自己颜面何存。素天心飞退之时,它的三根蝎尾便倏地伸长,一根一根地钉向素天心。 素天心几次险险避过,但是尾刺戳在沙面中爆出一阵一阵的气浪,近距离之下,素天心仓皇逃窜,狼狈不堪。 她吃力地稍稍拉开距离,天尾鳄蝎虽然速度上稍稍不及素天心,但蝎尾却仍然可以伸长。 而在这素天心一点一点拉开距离中,天尾鳄蝎的尾刺也越伸越长,等到眼角余光中有黑影一闪而过时,那三根蝎尾却已来不及及时回防了。 “嗷——” 天尾鳄蝎原本暗金色的右瞳处此时徒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血坑,而左瞳则不知因为疼痛还是愤怒一片充血,仿佛嗜人一般。 听到身后传来天尾鳄蝎凄厉愤怒的哀嚎声,素天心一手接住飞回的黑角,看着上面沾染的一丝血色,面上依旧毫无喜意,甚至更加凝重。天尾鳄蝎受创,势必愤怒非常,而她只能趁着天尾鳄蝎吃痛停滞的这点时间,多拉开点距离。 素天心心中一定,二话不说就往漠海深处跑去。 这半个月来,她多次在这一带荒漠中走动,对此处还是较为熟悉的。此时,在身后天尾鳄蝎几乎贴身追击的情况下,她依旧能从容不迫地避开当地潜伏着的其余蝎群,以免误入险地,腹背受敌。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迟,情况却不容乐观。 素天心晃身避开身后扫来的又一波蝎尾攻击,面色却在感觉到身距又一次被拉近时微微一紧。 天尾鳄蝎一目受创,彻底激发了体内的暴虐气息,蝎尾一波接一波的攻击之下不见力竭变弱,反而更加狂猛。 素天心狼狈窜逃,再不是先前的佯装势弱,而是真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的碎影步已经提升到了极致,却依旧不能摆脱天尾鳄蝎。而此时体内的冰灵力在多番对阵中几乎耗竭,若不是碎影步只需星辰之气支撑,她怕早是天尾鳄蝎的尾下亡魂了。 第81章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素天心身上的伤口愈发的多,但是在天尾鳄蝎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之下她依旧勉力支撑着,局面一时僵持不下。 而奔逃过程中,素天心干涸的经脉里,随着冰灵气式微,原本偏安一隅的星辰之气竟慢慢成了主导,星辰之气流过,原本泾渭分明的冰灵气和星辰之气渐渐汇合。 轰! 识海中原本昏暗混沌一片的天空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一丝淡淡的雾霭流动间,天空慢慢变得明朗。幽深夜空中,隐隐有星辰开始闪烁。地面上原本小小的水洼也似乎受到了牵引,汩汩流动起来。 识海中的变化素天心只来得及稍稍瞄了一眼,而她最直观的发现便是原本一直滞涩的碎影步倏地活络起来,奔跑间不知一下子速度快了多少,而原本紧紧贴在身后的天尾鳄蝎一下子就被拉得老远。 这就是融会贯通的感觉? 素天心心喜,转身直逼天尾鳄蝎,却在与天尾鳄蝎相近时,猛地又提升速度,不理会暴躁愤怒的天尾鳄蝎,绝尘往吞云漠海外退去。 身后传来天尾鳄蝎愤怒至极的吼声,素天心没在意,等到破空声近在耳边时,素天心再想躲避却来不及了。 黑色的尾刺狠狠刺入她的背心,她怎么也没想到天尾鳄蝎在一目受创之后竟还会自断尾刺以达伤敌之用。 感觉到毒气入体后经脉之中一阵剧烈刺痛,素天心连忙服下七星鸢尾。奔逃途中,却听见身后隐约传来的天尾鳄蝎惊恐嘶厉的惨叫。素天心回头,漫天黑云搅动中,强大如斯的天尾鳄蝎瞬间被撕扯成粉末,分毫不存。 漠海云暴! 素天心脸色猛地煞白,这可不是半月前碰到的那垂垂暮矣的云暴。看着身后黑云压城声势滔天的漠海云暴,素天心甚至来不及多跑两步就直接被云暴给席卷而去。 呼啸的飓风中,素天心隐隐看到一道绿色的身影往这边奔来。 呼啸的飓风中,素天心隐隐看到一道绿色的身影往这边奔来。 青魈! 只是眼下的情况却容不得她稍稍犹疑,飓风传来的巨大吸力猛地把她卷向中心地带那直通天地的巨大黑色云漩。而天尾鳄蝎惊恐嘶厉的惨叫犹然在耳,即使以它能力抗金丹中期的肉身坚甲都不能在云暴中撑下一刻,她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瞳孔中,将天地搅得一片昏暗混沌的黑色风暴越来越近,素天心催动星辰之气以碎影步死命支撑,也才堪堪挡住。但是随着云暴越来越大,撕扯之力愈盛,她明显感到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体内星辰之气疯狂催动下猛然间一个凝滞,素天心面色一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云暴卷去。翻搅的黑云近在眼前,一条青色的藤鞭在这时破空而来,在素天心被卷入云暴的前一刻险险将她拉住。 风云暂歇,素天心稳住身形艰难地回过头,却在看见青魈此时的情况时原本劫后余生的喜色全从脸上褪去。 “放手!”她嘶哑着嗓子吼道。 青魈看都不看她,在蛇藤被云暴凌虐的血肉模糊后面不改色地继续用其余蛇藤顶上,一次接一次,好似一点事情都没有,如果不看他已经泛白的青色面孔的话。 “傻瓜,放开!”素天心嘶声喊道,声音在漫天黑暴轰鸣声中消弭无形。 青魈依旧置若罔闻,蛇藤狂舞间吃力地将素天心从云暴边缘慢慢向外拖拽回来。 看着短短时间内已经受损过半的蛇藤,素天心明白,青魈此时的做法于她来说不过垂死挣扎。在漠海云暴面前,即使强如青魈,都不敢肆意妄为。等到蛇藤断尽,等待她们的,将是一起被云暴吞没。 所以她很理智。 青魈不经意间抬头,就看见素天心对着他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而后绽开一个笑颜,转过身去。这时又一根蛇藤断去,青魈面色一急,不等他动作,那抹白色的身影就消失在黑色的风暴之中,再不见踪迹。 “咕——”青魈愣神间,一个巨大的红色身影义无反顾地跃入其中。 云暴在吞没了素天心以后,不再停留,转瞬远去消失在天地尽头。 过了好久,风云散去,一只只的沙居灵兽才慢慢从吞云漠海的地底深处爬出来,享受这个劫后余生的午后时光。 青魈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已经没了踪影的云暴,眼神幽黑莫名。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人低柔的话语,“我会回来的……。” 等到天空染上了暮色,一抹青色身影滑过黄沙,消失不见。 夜很静,冷色的月光笼罩在银蓝的沙漠戈壁上,透着一种异样的美与寂寥。 “嗡……。”紫色的小瓢虫扑闪着翼翅,东倒西歪地落在沙地上,呵哧呵哧地喘着气。好久,才又蹒跚地爬起身,迷迷瞪瞪地往漠海深处飞去。 被卷进漠海云暴的那一刻,肉身元神传来的双重撕扯之苦痛彻心扉,仅仅一瞬间,素天心就开始七窍流血,丹田被猛地压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爆裂开来。 素天心忍着浑身剧痛和那未知的恐惧,催动起体内的星辰之气,顺着云暴的轨迹运行起碎影步。皮肤在云暴的凌虐之下一丝一丝地撕裂开来,浑身被血渍所浸染。但是素天心觉得没一开始那么疼了。 碎影步有用! 她咬着牙,更加不敢懈怠。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师兄没有找到,鬼王还没救出来,嘶嘶小蛇依旧下落不明,甚至于大白如今也只是魂身……她不能死,不想死,不甘心死! 碎影步催发到极致,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可能很多天,也可能不过短短一瞬间。这一刻的她,赤红着眼,浑身浴血,好似来自地狱的修罗。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我要活下来。 眼角一抹巨大的红影闪过,素天心面色一变,冒着丹田破裂的危险,手指掐诀,在那红影变小时探手勾住,快速藏入前襟。 额上晕红一片,不知是汗是血,素天心喘了口气,听到前襟里传来微弱的咕声,更加卖力地催动起体内的星辰之气。 碎影步被提升到极致,刚刚突破不久后就又连续突破,直至炉火纯青。可是,这依旧不能抵挡来自云暴的撕扯之力。从青魈不敢擅入云暴开始,素天心就知道,这根本不是她所能力抗的,可是那又怎样?她坚信自己可以活下来,活着回去。 云暴在这一刻仿佛微微凝滞,素天心只觉得一股冰灵气突然自丹田窜出,灌入四肢百骸,浑身通彻舒泰。 “这是……。”素天心心中一惊,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结丹!”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危急时刻,她竟有了结丹之象。 天地灵气在这一刻疯狂地灌入素天心体内,丹田道基剧烈翻涌着,随着外界灵气的进入,不停地汇聚分散、汇聚分散,愈发凝实。 但是因为云暴的存在,灵气流在进入时明显受到了阻碍。一般人在这种时刻,因为灵气匮乏,都会不得不中断结丹,等待下次状态圆满再行冲击。但素天心不同,她的丹田道基是当初在梧桐秘境的寒潭中吞噬先天水精化成的,如今虽被素天心同化成身体的一部分,但灵性未失。此时素天心临危突破,乃是大际遇,丹田中的先天水精自是不会错过此等良缘。因而,在周边云暴隔绝灵气贫乏的情况下,在吸尽最后一丝灵气任未能将道基由液凝丹之后,先天水精竟直接冒险吞噬漠海云暴中的至纯灵气,试图化为己用。 素天心对于此刻会有结丹之状虽有诧异,但也未放在心上。此时她应对云暴都来不及,专心催动星辰之气施展碎影步,哪有心思用来凝丹。况且她也知道灵气不足,结丹自会中断,因此也没过多在意。等到她发现丹田异状的时候,却是来不及了。 周边的云暴肆无忌惮地往素天心体内涌去,在道基不断凝实的同时,也对她的经脉造成了剧烈的创伤。诚然,云暴之中的灵气至纯至浓,但是同样极为暴烈危险,一不小心,更有可能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如果是先前,素天心绝不会动起夺云暴灵气以塑自身金丹这种念头,只是此时木已成舟,她再收手也已经来不及了,素天心也索性直接放开,专心吸纳起云暴灵气,争取尽快结丹脱险。 只是事实依旧没有她想得那般容易,云暴凌虐中,她的经脉好似寒风中萧瑟的纸窗,随时都有可能被撕裂的危险。而一旦缺少了经脉中灵气不断的削减缓冲,云暴直接就会绞碎她的丹田。所以,素天心一边要小心应对经脉中的暴虐灵气,谨慎结丹,一方面又得不停催动碎影步,一心二用,干的皆是亡命之举。 第82章 短短一刻钟,她便心力交瘁,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来岁。只是此时求退无门,退一步即是死,她也只能咬牙坚持下来。 随着丹田之中一团混沌的灵气液慢慢收拢,凝成一颗饱满圆润金光闪闪的丹体,素天心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却发现云暴此时还在不停涌入体内,而且相较先前更为暴虐。素天心体内灵气全用来结丹之用,此时身体就仿佛一座空城,云暴进入她身体以后四处烧杀抢掠,她原本羸弱不堪一击的经脉此时更是千疮百孔。而没了经脉的阻挡,云暴一下子便涌向她丹田中刚刚结成的金丹,灵气激荡中,才刚刚成形不久的金丹摇摇欲坠,竟有了碎裂之象。 素天心面色煞白,拼命抵挡。而这时,身外的云暴好似也有所感一般,更加猖狂了。 大家伙一脸萎靡地从素天心胸前探出身,一双溜圆的眼睛中倒映着云暴狰狞的模样。它抬头看向满面痛苦扭曲之色的素天心,相依为命二百余载,她们之间早已不需要任何语言亦或是眼神交流,就能明白对方心中的所想。它修为不高,只有练气四层,这还是素天心几番出生入死才硬生生用各种灵草将它从一只一阶灵兽拉拔上来的。可是它天生灵智却不弱于任何筑基期金丹期的灵兽,它懂什么是相亲相爱,什么是不离不弃。对它来说,素天心不是它的主人,更像是它的亲人。破开蛋壳的第一眼,看见的是她欣喜的笑容,濒死之际,看见的是她一脸血色小心地将自己揣回怀里。中间足足有两百多年的时间,她们是形影不离地生活在一起的。对它这个原本就只有二百年寿命的一阶灵兽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它最后贪恋地看了素天心一眼,猛地从她怀里跃出,身形剧烈膨胀,转眼就恢复成本来模样。而后鼓足了一口气,张嘴狠狠将素天心周身的云暴吸入体内,竟然在素天心周围清出了一小片真空区域。 胸口传来微微的暖意,素天心借着雾息石的力量专心驱赶着体内四处凌虐的云暴,而外边一时顾不上的云暴似乎也有了暂缓。 等到素天心稳固好金丹睁开眼,一个巨大的红色气球占满了她的视野。她一愣,后知后觉地摸向胸口,却摸了空。 “不……。”她赤红了双眼,几乎发不出声音,“不要……。” 气球越胀越大,红色的皮质几乎透明,只是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素天心,眼中满是不舍。 “不——” 云暴在一瞬间将体内世界绞碎,红色的身体猛然炸裂。 素天心来不及动作,一道紫色流光一闪而过,瞬间笼罩了整个世界。 天空中弥漫了紫色的雾霭,万物皆寂。 素天心全身僵硬地悬在半空中,唯一还能转动的眼珠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茫然幽紫的世界。 潸然落下的泪珠静止地漂浮在空中,大家伙维持着即将爆裂的状态,一双碗口大的黑眼珠此时迷惘地扑闪扑闪,满是疑惑地看向素天心。再旁边,云暴被定格在猖狂旋转的一瞬间,周围弥漫了黑云、黄沙,还有化形的风。 素天心看着一脸憨态可掬的大家伙,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一刻她是感激的。一种劫后余生,恍然未失的喜悦填满了她的心口。 大家伙看着素天心眼中浮现的泪光,想开口咕一声,却没能成功。 素天心试着催动体内的灵气和星辰之气,但是毫无作用。体内仿佛巨大的黑洞,空空如也,一点气感都没有。 慢慢的,素天心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个荒谬的念头。她从心底把它否决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越想越有可能。 这里不是潮音世界…… 素天心仔细地盯着眼前的世界,试图穿透重重紫雾发现它背后所隐藏着的世界。 储物袋、乾坤壶、芥子空间之流,都是大能以空间灵物为媒介,自虚空中辟开一方空间以特殊的灵力印记烙印,化为己用。只是空间灵物品阶、大能自身修为和炼器手段的高低都会影响到所辟空间的大小亦或是功用。此时的情况却不像空间宝物的效果。青魈都惧怕的云暴,等阶肯定不弱于虚空风暴,而这种风暴强度所造成的空间动荡不稳可以说是空间类宝物的死穴。这就排除了有过路的大神通者以宝物相救的可能性。 那么,这片紫色的世界又是什么? 逆转时间,借天道之力,徒手辟开虚空,撑起一方领域。如果不是潮音兽这等天生孕有空间的亘古异兽,就是仙人才有的手段。而她们此时丝毫不能动作也似乎印证了她的想法。别人的空间领域,以他人的意志重塑天道法则之力,就如同潮音世界。 时间,就这么静止着,一动不动。 在素天心和大家伙的默然对视中,不知过去了多久,紫色的天地中才响起嗡嗡的声音。像是小虫扇动翅翼的声音,很微弱,但在这万籁俱寂的空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素天心现在连一个简单的寒冰刃都施展不出来,纠结过后,她给大家伙传了个眼神,示意它静观其变。 这时,声音的主人才姗姗来迟。 听着耳边近在咫尺的嗡嗡声,素天心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她心里也握不准来人的意图,出于善心,素天心真心感激。出于恶意,素天心自知不会是对手,到时候只怕又是九死一生。只是,当看到那只飞得跌跌撞撞的紫色小瓢虫醉了一般在自己眼前飞起八字舞时,素天心一下子呆愣住了,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劫后余生有之,哭笑不得有之,最后却觉得无比荒唐,又无比庆幸。 两百年前,齐云山秘境坍塌,长生龙群不知所踪,她带着一只貌似孤苦无依,实则贪睡误事的长生龙幼虫四处游历。后三年,她于阎罗海荒岛误撞鬼王和杨无常的生死事,慌不择路逃亡之下却被困在不归海域不得其路而出。而以往一直能寻着她踪迹寻来的小虫也再没见踪影。后来遭遇魔修,被迫参与猎杀潮音兽之事,反被困于潮音世界近二百年。此番遇险,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只遗失已久的小虫会以如此惊艳的姿态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所看到的,不只是此次得救,更有离开潮音世界的希望。或许,再不用等千年以后化神飞升…… 在小瓢虫累得有一下漏一下地扇动着的翅翼,身子时高时低的飞舞中,紫色的空间好似剥开的茧丝,一条一条的紫线被抽走,露出世界本来的模样。云暴早已远去,素天心站在一望无垠的沙海里,才真正有了活下来的不真实感。 小虫累得叮在素天心衣领上一动不动,大家伙依旧浑身气鼓鼓地浮在空中,只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还能动来动去。 回到望星树顶的时候,青魈背对着她临崖而立,背影在幽黑的夜空下说不出的萧寂。小青龟静静地趴在青魈肩膀上,亲昵地一蹭一蹭。 “青魈。”素天心含着笑慢慢靠近,与他并肩而立,“我回来了。” 尽管先前承诺过,当时亦不知前路如何,不过是为了不再拖累于他徒留下一个念想罢了。可是,当真的重新站在这里,亲口再说出这句话时,她心里的雀跃是难以言表的。 身边的人却迟迟没有开口。 素天心当青魈又在为她先前的所作所为闹小脾气了,正觉得好笑。但是在转过身看到那张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侧脸时,她一下子愣住了。好久,她喃喃了一声:“青魈?” 男人转过头若有若无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尽是她所不熟悉的淡漠清冷。 冥冥中,素天心发现有什么变了。这个青魈再不是那个她所认识的青魈。 她嗫嚅了一下嘴唇,没头没脑地问了他一句:“你是谁?” “人类。”男人淡淡开口。 素天心一愣,静候下文。 “我儿伤势已经痊愈。”男人说。 素天心不解,突然想到了什么,惊诧道:“你是那只潮音兽?” 男人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点了下头。 “青魈呢?”素天心急道。明明是青魈的身体,体内却是那只老潮音兽,怎么都让素天心往不好的方向想去。 “他很好。”男人模棱两可地说。 素天心仔细地看着男人,见他神色如常,料想他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骗她,才稍稍放下心来,转而疑惑道:“那您来是因为?” 第83章 男人勾着冰冷的唇角,看着素天心衣领上的小瓢虫,不屑道:“若不是我有意打开界门,你以为这么只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能勘破界力,强渡到潮音世界?” 素天心心里一惊,垂首感激道:“谢谢前辈活命之恩。” 男人转过身去,看着浩瀚星海,淡淡道:“先前你救我儿一命,如今也算两清。” 素天心点了点头,就听男人继续道:“既然因果已消,你也该从我的世界里离开了。” 本该开心的事,毕竟她这些年不知多少次期冀过。只是事到临头,素天心却全无喜色,反而有些迟疑,“青魈他……。”知道么? “人类。”男人眼神冰冷地瞥过素天心,略带警示之意,“你需谨记,人仙殊途,莫要憧憬那些你所不该憧憬的。” “我没有……。”声音越来越弱,素天心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久,她抬起头看着男人,慢慢露出一个笑:“前辈,我懂了。” 男人多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颇为满意。 黑沼之上,黑藤狂舞,遮天蔽日。 “没想到你们居然还敢来送死……哈哈……。”好似看到了什么笑话,万幽鬼藤上黑黢黢的鬼脸靠近了肆意打量着青魈与素天心二人,狂狷的男音满是嘲弄地大笑。 “这是送上门的鼎炉,不取白不取。”邪魅的女音阴阴笑道,空中飞舞的黑藤方向一变,俱都涌向青魈身后的素天心。 素天心退后一步,青魈身后蛇藤齐齐舞动,面上却一派不动如山的镇定之色。 果然,黑藤与蛇藤的针锋相对中,渐渐不敌,被蛇藤逼得溃不成军。 万幽鬼藤嘶嚎一声,更多的黑藤开始向青素二人抽去。 青魈依旧镇定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落下风。随着万幽鬼藤气急败坏,青魈抓住一把黑藤,手中青光亮起,快速顺着黑藤向树干蔓延而去。 万幽鬼藤树干上,一张粗犷的男人脸和一张妖媚的女人脸重合在一起,脸上俱是惊骇之色:“老乌龟!是你!” 万幽鬼藤再不敢有所保留,黑藤俱都冲向青魈处阻截青光。 素天心看着密密麻麻的鬼藤中露出的黑茧和轮回索,脸上一肃,碎影步下,乘着鬼母力不从心一把夺回。 “卢老,动手!”素天心带着一茧一索逃脱后,立刻朝一旁的虚影喊道。 卢遗风神色莫名地打量了素天心一眼,也不耽搁。虚影晃身出现在万幽鬼藤身后,燃着黑火的手掌一把扣进鬼母背心。 万幽鬼藤腹背受敌,勃然大怒道:“你找死!” 卢遗风看着急速向自己抽来的藤鞭,又看向一旁替自己打掩护的素天心,心一狠,咬牙催动自己的魂力,黑火燃得更剧烈了。 “啊——”神魂分离之痛下,鬼母失声大喊,半数的黑藤竟然回防狂涌向卢遗风。 卢遗风面色一紧,手掌猛地转动,在万幽鬼藤凄厉地尖啸声中一把抽出一道黑色的影子。黑藤齐齐轰下,烟尘漫天飞舞。素天心托着卢遗风安然退到青魈身后。 青魈眼中暗色一去,专心对付起万幽鬼藤来。 素天心怔怔地看着鬼王昏迷着的元神,手掌不自觉地扣进肉里,眼睛渐渐赤红出血,她踉跄地退了一步,瘫坐在地上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青魈听见身后的动静,眉头微不可觉地一皱,手下更加用力。 万幽鬼藤颓势已显,落败是迟早的事。随着青光蔓延到树干,在鬼母惊骇欲绝的神情中,整棵万幽鬼藤炸成碎片,慢慢燃起,消失。 一颗青色的珠子慢慢飞到青魈掌心,他看了眼身后依旧癫狂痴笑的素天心,默默地合上手,将潮音之心收回怀里。 三日后,一阵白光罩下,这几个匆匆而来的外来者只在潮音世界待了短短两百年便匆匆而去。 是夜,望星树顶,一抹孤寂的身影临风而立。清冷的月色下,唯有身后蛇藤揶揄的笑声,唱着一个人的独角戏。 空气中,不知谁叹了口气,说:“为什么要骗她?” “她不属于这里,迟早要走。”青魈淡淡地说,声音一片冰冷。如果素天心在这里,就会发现,那夜冰冷漠然的侧脸是多么熟悉。 “为什么装作不见她?她走前明明那么想见你一眼,况且……你也心软了……。”空气中,声音重又响起。 一片沉默。好久,久到天色将明,那声音都以为青魈不会回答的时候,青魈开口道:“既然不会再回来,何必徒留念想……。” “你这又是何必呢?”伤人,伤己。那声音叹了口气,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青魈哼了一声,抬头冷笑道:“你这老乌龟是膈应我借用了你的名义?我都没还嫌弃你呢。” “你!”那声音憋了一口气,噎到不行。但在看到青魈那双冰冷到哀伤欲哭的双眼时怔了一下,怒气慢慢消了。 “你为她做的她都不知道。”那声音幽幽叹息道。那个人永远不会知道你为她承诺了多少。你用永生永世看守潮音之心换取她一命,值得么?知道了情爱之苦的你,又可能忍受今后岁月中漫漫的孤寂…… 青色的身影划过天空,消失在密林深处。 那句“她不需要知道”慢慢消散在风中,天空中,徒留下谁的叹息…… 白光越来越刺眼。视线里,那个娇小青色的背影自始至终都没再转过身来。 到最后,她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与他说。素天心嘴角勉强牵起一个苦涩的笑,慢慢重又释怀。 二百年朝夕相处,于她,青魈亦师亦友,更甚至朦胧间她也依稀感觉到两人之间道不清的情愫。她彷徨过,动摇过,梁城外的那座孤坟,那个早已逝去的人无不在提醒她,她的情伤人至深。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怕是很难再对路长鸣以外的其他人再做出回应了。 事到临头,她却优柔寡断了,面对感情尚懵懂的青魈,她一直刻意回避着两人的关系,让青魈以为他二人不过师友之谊。只是她没想到,当一切揭开的时候,会是青魈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来斩断两人之间因果成全于她。 是的,成全她。就如当年的邱良。 此时此刻,万丈悬崖之上那萧索的人影竟与寒冰道外荒村野驿前萧瑟远去的背影渐渐重叠。素天心怔立良久,张了张嘴巴,无声道:“青魈,有缘……再见……。” 一闭眼,一睁眼,便是两个世界的距离。 素天心再次从茫茫混沌中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个自己所熟悉的日月同存,苍郁幽深的密林世界再不见踪影。 她站在一丛凌乱的礁石上,有些迟钝地打量起眼前这个血红色的世界。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阎罗海上。 血红色的海面风平浪静,一轮冷月高高地挂在西方的天空。月影中,黑色的孤鹜飞过,悄然消失在浓重如墨的夜色当中。 素天心低头,卢遗风所在的轮回索早已不见了踪影。她叹了口气想,如此也好,再见怕就是你死我活了。潮音世界中,卢遗风有求于她,奈她不得。可是在这里,他依旧是那个肆无忌惮、杀人随心的魔修,一个曾经被素天心百般要挟恨她入骨的魔修。 一旁,缩小版的大家伙神色颓靡地趴在她肩膀上一动不动。漠海云暴中,大家伙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受损不小,何况它本身寿元无多…… 再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嘶嘶小蛇,素天心叹了口气,她时间不多了。 这边素天心正兀自出神,计划着接下来的打算。那厢,东边不远处的海域却传来巨大的音爆声,一浪接着一浪,动静不小。 素天心看着周边一望无垠的陌生红海,不知身在何处。她稍作犹豫,便从腰间小葫中取出许久未穿的匿形斗篷穿上,隐去气息。虽然她如今金丹有成,仗着碎影步几乎元婴修士都奈她不得,可是此地是魔修大本营,谨慎着点总不至于吃亏。 这么想着,素天心便飞身往五色法术光华频现的海域飞去。只是没想会接下来会看到这么一副场景。 一场艰苦卓绝的拉锯战已接近尾声,法术法器的威力频率也削弱不少。追杀方胜券在握,此时也不急着一下子结束战斗,反而猫戏老鼠一般看着逃亡者求生无门的窘境。而被团团围困住的被追杀方更是穷途末路,所有人脸上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痕,神色疲乏,显然已经是到了极致,只是不同的是有人一脸不甘愤懑,有人已经认命,还有人则暗暗思索脱身之法。尽管如此,但奇怪的是,却没有人低声下气求饶。而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被追杀方一行十数人之中竟然囊括了重华宗兽修、天门宫剑修、太上门丹修、****宗双修、普生寺佛修,以及魔修妖修散修数人,而他们此时更是同仇敌忾地对着包围他们的四五个魔气四溢的黑衣人,不可谓不怪。 第84章 “林师兄,我们快挡不住了。”身穿鹅黄裙衫的女子被对面黑衣人邪气四溢的魔戟逼得一退,一口血就呕了出来,她转头看向被一行人紧紧护在中间的白衣冷脸剑修,急说了一声,随即又马上把缺口堵上,重新硬抗住了黑衣人的攻势。 周围的人情况也大同小异。而被众人护在中间的白衣剑修此时也不轻松。他双手掐诀,御使着身前那把冰气凛然的寒光剑,剑气以一化万,剑阵慢慢成形,而白衣剑修的脸色也越来越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随着白衣剑修并指一点,剑阵大成,万千剑雨自空中飘落,锋利的寒光直袭黑衣五人。 黑衣人被这类似临死反扑的攻势惊得阵脚一乱,但也仅仅只是一乱而已。随即五人魔戟一抛,在他们上方直接合成一个法阵,轻而易举地挡去了剑雨。而趁机脱身的逃亡者们根本没有跑出多远又重新被追上。 就在众人绝望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海面上,冷眼静静地旁观着这一切。众人一惊的同时却又涌上一阵希望。这时还敢这么大大咧咧出现在这里的,要不就是傻子,要不就是高人。众人当然更倾向于后者。 “前辈,我等是东华联盟忘川城分地的修士,任务归途中遭到这些玄九界魔修的截杀,求前辈就我等一命,我东华联盟不会亏待前辈的。”鹅黄裙衫的女修满眼殷切的喊道。 却没想那黑色人影却一动不动,依旧置身事外。 鹅黄裙衫的女修见此,神色一哀。但是看到身后近在咫尺的黑衣魔修,最后尝试着喊道:“我知前辈久居世外,不理世事。但是此时东华界正值生死存亡之际,前辈,唇亡齿寒,您忍心看着东华界百万修士沦为玄九界的魔奴么?” 女修说完,就见黑衣人影不见了踪影。她心里苦笑,那前辈只是离开而没有杀她她该感到庆幸么?女修朝众人快速喊了一句“你们快走,我来断后”后,便再不顾一旁同门的拉扯,反而朝黑衣五人冲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是打算同归于尽为众人争取时间了。众人见此,为了不辜负女修一番情意,只能拼命赶往忘川城分地报信。此时,只有将消息及时递给联盟,尽快组织人手支援被偷袭围困在不归海域的众位金丹师叔,才对得起死去的道友。 想象中的爆炸声并没有想起。众人惊诧回头,就见那一直追杀着他们,几乎将他们逼入死境的魔修五人直挺挺地顿住了脚步。众人疑惑的一瞬间,五人轰然爆成一瀑血雾,连神魂都没有逃出来就灰飞烟灭了。 一个黑色的身影倏地出现在鹅黄裙衫女修面前,苍老嘶哑的女声响起:“东华联盟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玄九界魔修,给我说清楚。” 鹅黄裙衫女修还沉浸在震撼之中。前一刻她都打算自爆肉身元神了,不求同归于尽,只为了稍稍阻挡魔修五人追杀的脚步,而下一刻,那五人竟然直接在她眼前爆成一滩血雾,而那个她自以为不顾东华存亡兀自离去的前辈竟然又出现在她眼前。很明显,那五人的死皆是出自这位前辈之手。 女修先是为先前怀疑这位前辈不顾同道之谊,对东华存亡视若无睹而感到惭愧,但当听到前辈的问话又是一阵惊诧,不过马上就释怀了。界域之战初始之时,五大宗尚有不少元婴老祖正在闭关之中,还是门内掌教以紧急传音才将各位闭关老祖请出的。如果这位前辈当时正在闭关中,又是独居的散修,那么一直闭关至此,毫不知情也是正常的。倒是这位前辈居然敢长居阎罗海闭关修炼让女修震撼不小,但又隐隐有了一丝希望。 这个所谓的前辈当然是闻声赶来的素天心。素天心先前瞧着正邪两道修士联手惊异不小,后来见到那群出手诡异,像是魔修又有所不同的黑衣五人,正在感慨难道她才离开了两百年这世道就变了?后来鹅黄裙衫女修求救,素天心听到什么东华联盟玄九界魔修的时候正不明所以,也以为只是修士杀人夺宝一类的事,所以打算问了路就直接离开,谁知女修后来竟提到了东华界危机,素天心这才正色起来。 界域之战,她当年也曾从灵梦仙那里听到过。可那是百万年前上古时期的事情了,那时候东华界还是中千世界山海界,山海与玄九一战,山海败北,灵梦仙就是那时被送给当时的魔枭萧厉作了鼎炉,当然,还有大量修士被炼成下等魔奴充入魔宫。后来天姥怒劈山海界,山海一分为三,其一便是东华。魔枭萧厉惨死,玄九界进入乱战时期。只是没想到百万年后,玄九界居然会卷土重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玄九界会直接将矛头指向东华,山海分裂的其余两界如今又如何? 想到此,她突然想到自称玄九界第一魔将的卢遗风,为什么他的这个分魂会正好出现在东华界,想到他一心诱人入魔,误入潮音世界中急于离开的表现,原本毫无关联的事情此时想起来,原来这个惊天大阴谋早有预兆,只是当时无人注意罢了。 素天心突然眉头一蹙,既然卢遗风作为第一魔将都能以身试险将分魂寄托在轮回索中谎称机缘引人入魔,那么其余魔将呢?玄九界又有多少魔将?素天心心里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 所以她才会毫不留情地杀了黑衣五人,而随着鹅黄裙衫女修的诉说,整个阴谋浮现在眼前,可惜为时已晚。 就在她误入潮音世界的八十年后,即一百二十年前,东华界的界门被打破,一场玄九界针对东华界策划已久的界域之战被发动。玄九界悍然入侵,安逸了百万年的东华界修士被打得措手不及,死伤惨重,一度更是被逼到齐云山—鬼覃黑沼以西。后来,经五大宗倡导,团结东华各中小门派成立东华联盟,摒弃隔阂,联合对敌,情况才稍稍好转。而与此同时,玄九界魔修在悍然进入阎罗海后,情况也并不顺利。虽然同为魔修,但明显的修炼差异让两界魔修反而针尖对麦芒,玄九界魔修嘲笑东华魔修愚昧无知,妄图飞升仙界,而东华魔修则暗恨玄九界魔修居然敢在老虎头上拔毛,还妄想来瓜分东华界资源利益。两厢不对付之下,居然打得如火如荼。后来天门宫掌教提出外敌当前,东华界修士应当同仇敌忾,正邪不是唯一道,如果合作可以让玄九界的入侵者滚出东华,何必守着正邪观念一成不变。后来东华联盟在魔修对战中援助东华魔修,一举将魔修妖修毒修等邪修纳入联盟之内。至此,东华联盟才真正意义上成立。而经过百年的交战,如今情况已经好转不少。而且近三十年玄九界内部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派遣过来的修士也越来越少。东华界在界域之战中胜利在望。 胜利在望?素天心却觉得离死不远了。先不说卢遗风曾经提到过,现任魔枭姬獠的修为当年在征战太阴的时候便到了合道后期,卢遗风等魔将的修为也低不到哪里去。就说玄九界作为一个中千世界,在与东华界的界战中甚至没出动化神以上的修士,从此来看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玄九界完全没有把东华界放在眼里,而是另外世界还有更大的战场,更需要这些修士。而不管是哪种可能,他们都对东华界胜券在握。而依鹅黄裙衫女修所说,玄九界近三十年派遣过来的修士越来越少,只怕是另一个战场已经到了收尾阶段,那么接下来的,怕就是东华界的倾覆了。 素天心越想越心惊,她没想到自己只不过离开东华界两百年,回来之时面对的竟然会是这个庞然大物的即将倒塌。 想到自己体内全灵血脉与玄九界的渊源,素天心眉头蹙得更紧了。 向鹅黄裙衫女修打听清楚天门宫如今的下落后,素天心正想回去看看故人,就听身后冰冷的男声迟疑的响起:“素天心?” “素天心?”似乎是感觉到素天心身形一瞬间的凝滞,那声音又带着点不确定试探道:“可是无量顶的素天心?” 素天心转过身,看向鹅黄裙衫女修身后站着的那位被称作“林师兄”的白衣男子。冷脸,傲骨,背负长剑,虽然伤势颇重,面色虚白,却浑不显狼狈,仿若一把宁折不弯、出尘脱俗的利剑。 第85章 天门宫剑修! 素天心认真打量过后,确认自己对于眼前人没有丝毫印象。她与天门宫有旧,认识的人却着实不多。虽然如今名义上还是天门宫弟子,但真正与她交心的也不过姜鲍二人,再算上相熟的,也就萧逸和乌云姗,以及在梦仙殿前被她斩落的方盈而已。但是这剑修既然在此种情况下还能叫破她的名字,想必对她却是相熟的。故而素天心停下脚步,静待白衣剑修的下文。 白衣剑修本来也只是抱着一丝期冀而已,但是当看到那黑衣前辈果真停下身形看向他时,他却是有些失神,真是的她?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白衣剑修随即回过神,执剑作揖道:“素……素前辈,晚辈林远霄,师承天门宫千元道君宋云休。当年齐云山试炼,承蒙前辈黑水救命之恩,晚辈一直铭记于心。”林远霄如今也料不准素天心修为,只得以前辈相称。至于宋云休,素天心倒是知道的。天门宫内有六位元婴真君坐镇,千元真君宋云休便是两位元婴巅峰老祖之一,还有一位便是乌云姗之父乌不悔。 只是,素天心心中仍有疑问。她对自己的敛息术极有自信,林远霄如今也不过金丹初期修为,按理说不应该能一眼认出她的,所以她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是如何认出我的?”声音也从先前用以掩饰的嘶哑苍老的老妪声回复到干净清朗的音线。 林远霄一愣,才开口道:“晚辈也是认出了前辈肩上的昴日金火蟾。” 素天心看了眼无精打采地趴在她肩头的大家伙,心里疑惑,她记得黑水之时大家伙并未现身,倒是嘶嘶小蛇助益不少。 似乎是看出了素天心的不解,林远霄继续道:“无量顶曾传与姜鲍二位师兄交好的素姓女修育有冰火双灵根的变异金火蟾。但昴日金火蟾只是一阶灵兽,极少有高阶修士饲养,所以晚辈才斗胆一问。” 素天心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问:“你还有何事?”她自然不会以为林远霄叫住她只为了寒暄几声,看他们一行人行色匆匆面露焦急的样子肯定还有要事在身,林远霄不是笨人,知她要去如今天门宫所在的云门崖驻地,何必选在此时与她浪费时间。 果然,林远霄面色一凛,肃声道:“鲍师兄一行人可能遇险,还请素前辈出手相助。” 素天心面色一变,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本次由晚辈带队追杀几名潜入忘川城分地的玄九界魔修探子,在追杀至碧螺屿海域将探子击杀后,我等本要回来。谁知竟然碰上一行数十人皆是金丹修为的魔修,那领头的魔修吩咐先前五人灭杀我等,然后径自带着其余人前往雾安山。要知鲍师兄一行金丹修士正驻守在雾安山灵石矿脉,一旦与那些魔修相遇,后果不堪设想。”林远霄神色凝重道。 “多久前的事了?”素天心问。 “已有两个时辰。”林远霄刚说完,就见眼前的素天心失去了踪影。他一怔,对身后众人道:“我等也赶快回忘川城通知联盟,加派人手支援雾安山。” 说罢,一行人也不敢耽搁,迅速往忘川城飞去。 天空中一道虚影遁过,不留痕迹。 雾安山在阎罗海的西北方,说不得近,但也不远。以金丹修士的速度,这两个时辰怕是已经已经短兵相接了。素天心此时赶去那厢战斗估计已经即将告罄。以她的碎影步加上神出鬼没的黑角,以及……即使难以斩杀那一行金丹修士,但是要救出一个鲍轻棠却是不成问题的。 “鬼王,待会儿可能又要麻烦你了……。”四周一片寂静,但素天心知道,它就在旁边。 黑沼最后一战,鬼王因祸得福,炼化万幽鬼藤残留在神魂内的阴鬼之气以后,修为已接近金丹大圆满,只差临门一脚,便可进阶元婴。如今敛去一身阴寒之气,匿于无形,可谓防不胜防。 背后传来轻轻的呵气声,素天心知是它在回应自己,可是眼神还是不由一黯。 事实却由不得她多神伤,转眼间,雾安山近在眼前。 雾安山,山如其名,云雾缭绕,安逸祥和。不同于阎罗海凶杀嗜血之地,雾安山盛产灵植灵兽,更是有一条大型灵石矿脉盘踞深处。但这也不足以让五大宗放在眼里,因而先前雾安山一直是由周边的几个中小门派共同管理着的,依门派实力瓜分灵石利益,以及在雾安山划分灵植园和灵兽园。 界战之初,东华联盟退守西域,却也并未将雾安山作为战略要地把守,虽然说是大型灵石矿脉,但出产的毕竟只是下品灵石,数量再大对于两界交战时所起到的作用也极其有限。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某次两界修士在此处相遇,经历大型交火之后无意中造成一处废弃矿洞坍塌,却露出了深埋的一脉极其充裕的上品灵石矿,自此,此地便被东华联盟严防谨守。不同于下品灵石多作为交易之用,上品灵石足够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在战斗中快速回复灵力,或战或逃,意义极大。 而这种情况下,玄九界修士其实以云炎爆裂法阵、群魔乱法之阵之流亦或是噬灵虫群、混雷珠等灵兽法宝一举毁去雾安山矿脉最为直接有效。但是,玄九界征战东华,为的不过就是资源利益,如今见一处毁一处,到头来即使征服了东华,得到的也不过一处废墟,要来何用?还徒徒浪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虽然这对魔宫来说,不过沧海一粟,并不见得看得上眼。但对依附魔宫的小门派和家族们,却足够他们为之拼上一拼了。是以,雾安山之战不可避免。 素天心到达雾安山的时候,战事却并未如她先前预想的那般不堪。玄九界魔修虽然人多势众,但东华界修士也并不势弱,以鲍轻棠乌云姗为首的五大宗翘楚齐聚于此,再加上另有邪修数人,修为皆都在金丹之上,斗法应变能力也不弱,而且人数也不像先前林远霄所说的只有寥寥几人。想必是早有准备,小心提防着玄九界卷土重来。 素天心的到来,交战的两方皆有发现,只是一下子空不出手来对付。再说,素天心来势汹涌,气势堪比元婴大能,却偏偏又瞧不出修为,是以,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观其变。而这一观,却让众人几欲吐血。 因为来人不动了,就这么停在不远处的天空静静地观望着这边的战事,也不知作何感想。 玄九界魔修众人这边小心警惕,那厢东华界修士出招却依旧大开大合,毫无保留,显然,来人是他们那边的。隐藏在魔修众人里的带头人面色一郁,眼神越发阴狠。 事实也正是如此。素天心看见战局以后,就放弃了原先独自带走鲍轻棠的想法。传音给鲍轻棠说是自己以后,素天心便在一旁心无旁骛地观察起来。鲍轻棠虽关心素天心这两百年音信全无,但也知此时不是时候,对方两个金丹修士招招紧逼,他亦分不开心。 素天心以神念与鬼王沟通,眼神不停地在玄九界魔修中四处打量。她记得林远霄说过,这一群魔修并非散兵游勇,自发而来的,而是有人领头组织的。如果那领头人冲锋陷阵,那素天心即使杀了他也无用,毕竟修士之战不同世俗战事,魔修个个心高气傲,哪会诚心听人指挥,领头之人若是以实力相压,素天心偷袭领头人反倒替魔修众人剔去心头大患,而素天心自己也会暴露底细,引得众人更加提防。所以修真界并无擒贼先擒王的说法。 但此时情况不同,那领头人非但躲在众人中不现身,而且随着时间的过去,素天心发现这些人虽然实力强劲,但出手之间却有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鲍轻棠等人交战中可能也有发现,但却应对不及,也来不及深究。但素天心不同,她初来之时就发现魔修众人中除了一人神识打量过自己,其余人虽都提防着自己,但却不曾动用神识。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一人提醒过他们了,可是这未免也太过信任了一些,自己都不用再确认一下? 这种诡异的违和感让素天心不由想到了玄九界一种特殊的存在——魔奴。魔奴是玄九界魔宫特有的一种法宝。是的,法宝,一种只有历代魔枭才能炼制的法宝。存修士肉身,强行抹去神魂意志,重塑灵智,却只听命于人,类似傀儡,却比傀儡强悍百倍不止。可以修炼,可用法器,可以施展法术,伤重可食用灵丹恢复……除了没有独立的思维,与真人无异。魔奴只听名于魔枭。但是不乏有手下立下大功,魔枭以魔奴相赠。而眼前这些人的出现,无一不是在昭告东华界,真正的界域之战开始了。 第86章 一想至此,素天心心里虽沉重,但是还得先应对眼前的局面。既然已经确定那群玄九界魔修多是魔奴,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锁定住领头之人以后,素天心就消失在了原地。 魔修群中一直注意着素天心这边的万娇一见素天心消失,就知事情不妙。虽然不明白那人是如何发现她的,但她却清楚那人下一招必是针对自己的死招。万娇勾唇一笑,想杀自己,哪有这么容易? 黑角即将划破万娇柔嫩的脖颈,万娇却向旁退了一步。一个魔奴恰在此时出现在黑角与万娇之间,一拳狠狠轰向虚空处,素天心一愣,易换身形消失在原地。 万娇哼了一声,倒是小看她了。 素天心这边更是惊讶,碎影步下例不虚发,她从未想过还有人能够料敌于先,避开她的攻击的。素天心不信邪地再次出手,万娇又先她一步避开。 素天心闪过魔奴的攻击,这才确信这人是真能看破她的路数。不过,那又怎样? 就在素天心又消失的同时,万娇暗哼一声不自量力,等到颈间的碧玉珠传来警示,她不多不少地退了一步,冷笑着看着被魔奴逼得逃遁的人影。忽然,颈间一凉,万娇还没反应过来,一条血淋淋的豁口就出现在后颈之上。 万娇大骇退去,一个如同鬼魅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那青灰色的利爪犹挂着肉丝血痕,一双冷厉幽深的黑瞳冷冷地注视着她。 万娇这边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碧玉珠又传来警示,万娇一退,背上又一条深可见骨的血痕拖出…… 几番下来,她这边阵脚一乱,魔奴也在东华修士的重重攻击下败下阵来。 万娇暗恨碧玉珠预警需要调息,一旦对方出手过快,她就会应接不暇。那厢素天心和鬼王配合无间,更是让万娇手忙脚乱。 “你们给我等着!”言罢,一阵紫烟乍起,众人只觉神识一滞,缓过来的时候,万娇等人已不见了踪影。 众人见危机已去,也不敢大意,立马原地疗伤回复起法力来,而素天心则担当起警戒护法之劳。 天空中,一架奢华镶锦的黑銮马车慢慢地驶来。车前三头头生黑角,身披鳞甲的异兽踱着脚步嗤鼻鸣叫,鼻间可见一簇一簇的黑火喷出,转瞬化为黑烟散去。 鸾车在雾安山的上方慢慢停了下来,驾车的车夫低眉顺眼,神色谦恭地站到一侧。 一只黑色勾金的靴子缓缓挑开车帘,马车里传来轻轻的啜酒声,好久,似有似无的声音响起:“全灵血脉……果真有趣……遗风这事办的不错……。” “多谢魔尊夸奖。”车夫垂眼,一脸受宠若惊。 “走吧……。” “是。” 鸾铃声响起,马车渐渐远去。而雾安山上的众人,由始至终都未发现任何异常。 素天心若有所觉的抬头,远方的天空徒留下一个微不可见的黑点慢慢消失。 重华宗以北,天门宫偏南,横贯有素有清心禅道之称的柳明山脉。 柳明山上,曾有佛寺庙宇连绵上千座。从山脉北端破落简陋的凡间无名小庙南至最高峰空明禅山上佛音绝响东华的普生寺,这里,曾是佛徒前往往生之地,侍奉我佛的乐土。 每日清晨,在稀稀朝露中传来的钟鸣声、诵佛声,仿若荡涤人心的天籁,洗去红尘贪嗔痴欲,还世间真本模样。曾有山林樵夫误入迷境,得闻净世之音,不知时日。下山后毅然剃发出家,诚心礼佛,度化世人,终成一代高僧。自此之后,不知有多少向佛者徒步行遍柳明山,只求一朝顿悟。 但是,百年前的一日,佛音戛然而止,屹立于云海之中的青灰庙宇轰然倒塌,空明禅山顶的千丈巨佛也瞬间化为齑粉。 香火熄,佛陀倒,万千庙宇毁于一旦。凡世间自此陷入大乱,兵战,灾荒,妖乱……民不聊生。 而在凡人无知无觉,修士们人人自危中,一座黑色的琼楼玉宇不知何时开始耸立于空明禅山上,云雾袅袅、彩气氤氲的佛家圣地一夕沦成黑气肆意、群魔乱舞的修罗场。 死一般寂静的空明禅山上,偌大的黑色宫阙中,垂首寡言的黑衣人进进出出,默然无声。 空中远远有鸾铃声传来,不甚清晰。四处走动忙碌着的黑衣仆役们俱都一愣,而后飞快地涌向大殿门口,额面贴地,伏身跪下,转眼间整整齐齐铺满了黑压压的一片。 宫殿中原本不安地踱着步子的诸人皆是神色一紧,而后快步走到门侧,垂首屏气,恭敬地站在一旁。细看之下额上竟隐隐有细密的汗珠渗出,神情忐忑局促,藏于宽袖中的手也紧紧地攥着。 这时,天空中微不可见的黑点越来越大,三头拉架的乌啼角麟马踱着步子,头高高地仰起,不顾身后黑了脸的马夫,仿佛君临天下的王者巡游一般,慢悠悠地走向山顶的琼楼。 四周更安静了,除了乌啼角麟马踱步的嗒嗒声,时不时的嗤鼻喷气声,再不闻其它音响。 “恭迎魔尊——” 万声齐响中,黑色的鸾车缓缓落在宫殿前,马夫快速走到一侧掀起黑色绣金的车帘,然后恭敬地站到一旁。 车内久久不见动静,黑衣人群依旧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但是宫殿门口站着的诸位门派世家的掌教和族长却是面色虚白,手脚发软,只能强装镇定兀自坚持着。 “砰——” 终于有人开始坚持不住,颤抖着跪倒在地,呼道:“魔尊恕罪——” 其余人面色一白,相继跪下,直呼:“魔尊恕罪——” 轻轻的啜酒声响起,呼声一滞,众人再不敢开口,皆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 好久,才听见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透着一股子慵懒:“都长本事了……。” 跪着的众人身形不可抑制地一抖。 “敢背着本座擅自开辟战场,怎么就没能耐在百年内拿下一个小千世界……。” “呵……如今倒还敢求到本座头上来……。” “是这些年本座太宠你们了,娇惯得你们没大没小了……。” 慢悠悠的语调,夹杂着轻微的啜酒声,貌似浑不在意,但是众人心知肚明,魔尊已然大怒。如果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连带着背后的整个门派家族都要遭殃。 万北楼瘫软在地上,时不时看向鸾车边垂首低眉,静默站于一旁的卢遗风,见他神色不变,俨然一派车夫模样,完全没有替自己说句好话的迹象时,汗流得更厉害了。 好在这时,一个含娇带笑的声音响起,万北楼眼中一亮,悄悄舒了口气。 “尊上,您怎么来了?都不和娇娇说一声,亏娇娇还想给您一个惊喜呢?”女子一身轻薄的黑色纱裙,妖娆的身姿一行一迈间,风华无限。女子此时撅着嘴,似嗔似怒地走向鸾车,却被一旁不识趣的卢遗风给挡了下来。 万娇狠狠瞪了卢遗风一眼,卢遗风不为所动。 “哦?娇娇想给本座惊喜?说来听听……。”车内人呵声一笑,颇有兴趣道。 万娇瞪了卢遗风一眼,娇声道:“人家只想说给尊上一人听~” “遗风就是快死木头,过来吧,就给本座一个人说……。”车内人缓缓道。 万娇得意地瞥了眼卢遗风,秀发一甩,越过他径自入了鸾车内。 卢遗风嘴角冷冷一勾,不过是个玩意儿,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转眼间,面色又重新归于平静,波澜不惊。 等到万娇扯着衣衫面带红晕地下了车,鸾铃声响起,鸾车转身慢慢走远,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回到宫殿后,万北楼拉住匆匆又要离开的万娇,斥道:“你之前跑哪里去了?” “要你管!”万娇冷哼,连一个眼神都欠奉,转身就走。 “哎呦,我的好女儿诶,爹这不是关心你么。你先前受着伤回来,可把爹急得呦~”见万娇真的要走,万北楼立马软声好言道。 第87章 “哼,要不是我大意,他们伤得了我?下次碰到他们,定要他们好看。”一说起这事,万娇就来气。突袭雾安山之前,她就将情况探听清楚了,谁知变数一个接一个,先不说那些修士实力明显高于她得到的消息,后来出现的那个不明人和那只鬼物身法就诡异得紧,要不是自己身上有迷神烟,当时还真可能陷在那里。 看着咬牙切齿的万娇,万北楼就知道事实没那么简单。万娇不欲多说,他再问也无济于事。他话题一转,试探道:“你在鸾车内跟魔尊说了什么?” 想起魔尊,万娇不由面色一红,而后不耐烦道:“我还能说什么?不是你说的东华界可能有灵族的消息,要打下这个小界庆贺尊上七万岁寿诞么?” 万北楼眼中幽光一闪,而后连连道:“当然是,当然是,爹就是想暗暗给魔尊准备一份大礼,也不知是谁进的谗言,居然让魔尊误会了,唉……。” “除了卢遗风还有谁?”万娇哼了一声,不屑道:“居然连我的面子都不给,早晚要他好看。” 万北楼连连点头说是。 父女俩又说了些话,万娇就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万北楼看着万娇离开的背影,满脸堆着的慈爱笑意慢慢消失,面色阴郁不明,“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跟你那贱人娘一个样……。” 天空中,鸾铃阵阵。卢遗风挥了一击马鞭,躲过乌啼角麟马怒喷的黑火,看向身后的车帘,迟疑着要不要开口。 “遗风有话要说?” 卢遗风一顿,开口道:“魔尊就打算这么放过他们?” “遗风觉得呢?” 慢悠悠的语调,卢遗风却全身一寒,强自镇定道:“手下不敢妄自揣摩魔尊意思。” “呵呵……遗风这么紧张作甚?本座又没怪罪于你。” 卢遗风头低得更低了。 “这么多年,遗风你还是这么无趣。” “至于那些小蚂蚱,蹦跶死了也飞不上天……。” 卢遗风点头应下,却不想那慵懒的声音重又轻笑着响起:“不过,既然既然他们那么急着找死……杀!” 卢遗风早已习惯从那温吞到不咸不淡的语调中听到冷厉血腥的话语,漠然应了声:“是。”迟疑了一下,又道:“万娇……。” “那丫头本座还有些意思,先留着吧。” “是。” 素天心跟着鲍轻棠行走在幽深的矿道里,两侧石壁上点起的长明火忽明忽暗。周边挖矿的修士们麻木地一锄一锄凿向石壁,心里既期待着下一锄能直接挖到一块上品灵石,好早些完成任务修炼,又明白矿壁坚硬非常,在不得不使用灵力挖矿的情形下,要挖到上品灵石也不容易。 素天心跟着鲍轻棠一路行去,直到矿洞到了尽头,再无路可走。 鲍轻棠手指掐诀,嘴中无声念起咒语。不久,一个黑黢黢的大洞出现在矿洞尽头的石壁上。 “师姐?”鲍轻棠看着有些出神的素天心,轻轻唤了一声。 “嗯?”素天心一愣,只觉一股炙热的熔岩之气扑面而来。她看向鲍轻棠,疑惑道:“这就是怒焰天?” “嗯。黑洞通向一处熔岩秘境,里面火灵气充沛异常。师姐的本命真火既然还未催发,不如入内一试,而且里面的火灵气对于昴日金火蟾也助益不小。只是秘境也是这些年发现的,中间又多忙于与玄九界的界域之战,秘境探索未全。不过师姐只要沿着外围行走,莫要深入,还是无碍的。” 素天心看了眼肩上神色颓靡,但闻到洞穴中依稀游窜出的火灵气跃跃欲试的大家伙,点了点头。 鲍轻棠又嘱咐道:“秘境内还有其他修士在,道修邪修都有。虽说如今有东华联盟在,正邪一家,但杀人夺宝什么年头都不会少,师姐还需自己注意着点,莫要轻信他人。我这段时间还得驻守雾安山,以防玄九界魔修卷土重来,不然倒是可以陪着师姐走上一趟,也不至于……。” 素天心看着一本正经喋喋不休嘱咐着的鲍轻棠,像极了游子离家时语重心长又言带不舍慢慢交待着的长辈。素天心会心一下,使劲揉了揉鲍轻棠的脑袋,转身融入黑暗中。 鲍轻棠一愣,清冷的脸上不自觉地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 不远处,一个瘦弱的身影静静看着这边,双眼幽深难辨。良久才拂袖转身离去。 漆黑的洞穴里,充斥着一股火灵气躁动的炎热之意,时不时还能见到一丝一缕金红色的火灵气丝游窜而过,转眼间又消失在黑暗尽头,像极了风雪夜破落的茅舍中将熄未熄的烛火。 素天心运起冰灵力护在周身,将那一丝燥热之意隔绝在外。大家伙也一扫先前的神色恹恹,饕餮一般黏舌一弹一卷,就将那些从周边游过的火灵气丝吞入腹中,随着体内火灵力的慢慢增长,面上浮现出餍足之意。 黑色的通道并不长,但素天心在发现洞穴中这些微乎其微的火灵气丝貌似对大家伙颇有裨益以后,便刻意放慢了脚步。这一慢,就在这黑漆漆的通道里待了足足半月。其间也有不少修士进出来去,自然有人发现这边的异常,不过怒焰天最不缺的便是火灵气,与其在这里为了些散乱的灵气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深入寻找火源宝地。众人一阵暗暗嗤笑后也就相继离去了。 素天心对此却毫不以为意。诚然,怒焰天不缺火灵气,但那充沛却又暴虐的火灵气对于只有练气四层的大家伙来说却是致命的。就好比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瓶子,你可以用细沙慢慢将它填满,但却放不下一块足有脑袋大小的石块。一旦用力过度,瓶子便会砰地碎裂。精纯的灵气可以化为己用,但太过充裕却会导致爆体而亡,而此地零散却不失精纯的灵气正适合大家伙修炼。是以,素天心静静地盘身坐在一角闭目打坐,任由大家伙四处吞噬火灵气修炼己身。 大家伙的资质不差,素天心早就知晓。奈何品阶受限,修炼一直事倍功半。自从素天心当年九死一生于夜荡岭诛杀梦魇兽采得归元一心草,助大家伙突破到二阶,大家伙的修为也一直停滞练气四层不得寸进。但现如今大家伙却在短短半月内借着这些游离的灵气丝突破练气五层后势头依旧不减地直奔练气六层巅峰,半步跨入练气后期,直让素天心看直了眼。 练气六层以后,火灵气丝的效果变小,素天心这才带着大家伙又往怒焰天赶去。 越靠近怒焰天,火气愈发浓郁,远远就能看见一片刺目的金红光芒四射。 “咕?” 就在快抵达怒焰天的时候,大家伙却突然从素天心肩上跳了下来,开始四处蹦跶着嗅来嗅去。 素天心一愣,随即神识外放到处检查起来,还真让她发现了点什么。而此时大家伙也在一处石缝上站定,回头朝素天心咕咕叫着,赫然是素天心发现了异常的地方。 素天心靠近那条约有一寸大小的地缝,掐指放出一个光亮术,一条黑黢黢深不见底的石缝蓦然出现在眼前。 素天心探出手,小心地在石缝里摸索起来,不一会儿,便在石缝一侧的缝隙里摸到一个冰冷的物事。拿出来一看,便见是一块尾指长短的黑色铁牌,黑不溜秋的,毫不起眼,兼之铁牌表面丝毫花纹也无,光秃秃的一块,任是如何试探也感觉不到丝毫灵力波动,更是显得平平无奇。如果不是大家伙的动静,素天心根本没心思留意地缝,更别说放出神识一寸一寸地排查。但也正是因为铁牌太过普通,素天心才会觉得异常。 此地靠近怒焰天外围,空气燥热异常,地面更是如同烧烫的热铁,水滴落在地面上眨眼间就会化成白烟无迹可寻,凡人间的事物根本难以在这里生存。如果这只是普通的铁牌,早就化成一滩铁水蒸发不见了,哪还会有入手微凉之感。 可是任素天心怎么试探,也依旧没发现铁牌有何不凡之处,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素天心也就将它装进乾坤壶不予理会。 一人一蛤继续赶路,没多久就到了怒焰天。饶是素天心早有准备,也不禁被眼前的情景惑得心神一时迷失。 整个怒焰天,就好比是一座巨大的熔炉,金红色的岩浆翻滚涌动,时不时还有火泉喷发,直冲天际。巨大的熔岩海高处,一块块的碎石悬空而立,四处飘动着,向着深处蔓延而去。 第88章 目光尽头,一座掩映在浓浓黑焰中的巨大火山沉默蛰伏着,但任谁看到那从火山顶涓涓留下的火溪慢慢汇入熔岩海,就能想到,这整片熔岩海不过火山喷发后经年累积而成的。 而这座带着洪古传来的雷鸣嗡响声的巨型火山,便是素天心此行的目的地——怒焰天。 而素天心来此的真正目的,甚至都没有与鲍轻棠提起。当然不是她暗自提防鲍轻棠,只是因为她知道,一旦她说明真正的来意,鲍轻棠绝无可能会同意她来此地。 大家伙本就寿元不多,又逢潮音世界漠海一役,身体受到重创,虽经青魈以秘术相救,但依旧无力回天,大限将至之日愈近。而潮音世界五行以木为主,是以专克五行木灵气的火之精反倒被死死压制着。火灵气式微,火属性灵植便难以生长,而素天心已知的几种可以替大家伙洗髓伐身,脱胎换骨的灵植潮音世界中皆无生长,这也是素天心急着离开潮音世界的原因。结果还没等素天心外出寻找五行主火的秘境宝地,鲍轻棠就无意中提到了灵石矿洞中新近发现了秘境怒焰天,当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而素天心来此的目的并不单纯,至于所谓的催发丹田本命真火的说辞,也不过是为了让鲍轻棠安心罢了。而她的目的,则是怒焰天深处,火灵气乱流之地才有可能生长的九转重明草。 重明草并不稀罕,一般坊市药铺皆有卖,而且价格也不贵,是诸多中阶丹药炼制时都需用到的辅药。但那烂大街的重明草与素天心所寻的九转重明草却有天壤之别。外界有卖的重明草最多不过三叶,名为三转重明草。重明草一甲子才生第一叶,为一转重明草;又经两甲子才得第二叶,为二转重明草;再经三甲子生第三叶,成三转重明草。是以一株三转重明草最短也要三百六十年才能收获。按理依此类推四十五个甲子便能有一株九转重明草长成,但事实却没有这么简单。重明草三叶以后,对生长地的火灵气要求便变得极为苛刻,独阳方长。不然,即使再过上百个甲子,三转重明草也不会蜕变成四转重明草。而天地自古以来五行循环,单灵气之地可遇不可求,是以三叶以上的重明草极为少见。再者,重明草达至三转之时,所需火灵气亦是成倍增长,人为塑造的纯阳之地依旧难以支撑重明草达到九转,由此可见九转重明草的稀罕。更甚者曾有传言流传九转重明草是上古丹方中化神丹的一味主药,不知惹得多少修士趋之若鹜,奈何九转重明草无迹可寻,慢慢的众修士也便歇了心思。 九转重明草是不是化神丹的主料素天心不清楚,但她却知道重明草可以帮大家伙脱胎换骨,重塑肉身,消去品阶受限所带来的修炼凝滞、不得寸进。 怒焰天内有无九转重明草素天心不得而知,是以她也不急着深入此地,反而带着大家伙在熔岩海外围行走修炼,看看它能否借着这独阳之气自行突破二阶灵兽的壁障。 这一待又是一月有余,大家伙的修为依旧被死死地卡在练气七层之外,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可是这一脚却是如何都跨不过去。 素天心知道再待下去也是徒然,招呼了鬼王,便带着大家伙继续深入。 随着越来越进入熔岩海,大家伙愈发兴奋的同时,素天心却注意到了鬼王的不对劲。 熔岩海中火灵气极盛,初入此地时素天心因为冰灵根之故也被压制得颇为难受,但五行相生,素天心全灵体修炼也是初窥门径,因而慢慢也就适应了。可鬼王不同,虽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但鬼王是阴鬼之气化形,如今不过半步元婴,正好为此地纯阳之气所克制。随着不断深入熔岩海,还会被压制的更加厉害。 素天心犹豫再三,还是劝鬼王先行离开此地,谁知鬼王二话不说便拒绝了。素天心无法,只能继续赶路。 一日,素天心带着大家伙在熔岩海上的一块巨石上回复法力,谁知一簇火泉突然在她们不远处喷薄,金红色的熔岩化为一条粗壮的火柱直冲天际。素天心却无心观看此番盛景,反而如临大敌一般一把捞起大家伙便飞速往后边退去。 火柱的顶端,一条足有鲸鱼大小的火蝾螈慢慢醒转过来,暗红色的眼瞳中尽是被打扰后的暴怒。巨尾在身后不耐地左右抽打,空中传来一下接一下沉闷的破音声。 火蝾螈原本正在熔岩海底沉睡,身下突然爆发的火泉眼却直接将它喷上了天。醒了也就醒了,它在发现自己月余没有进食,腹中饥饿后便将视线往四处扫去。在看到素天心后火蝾螈刚要动作,谁知那人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火蝾螈扭转过与它庞大体形全然相反的灵活躯干,跃入熔岩海中几下游动,便消失不见。 素天心停下身形,看向身后发现火蝾螈没有追赶上来,刚松了口气,便听到一声惊恐的尖叫刺破长空。 “江师兄——” 素天心一愣,眼中幽光闪过。 是她! 金红滚烫的熔岩翻腾咆哮着,岩浆下,一双双暗红色的厉瞳冷冷地注视着海面上的人影,整片熔岩海域剑拔弩张。 随着时间的推移,熔岩海里爆出一簇簇的火泉,一条接一条的火蝾螈借着火泉之势攀上空中的碎石,转眼间零零散散爬满了天空。 天上海中,到处都是火蝾螈。当无意中触怒了成百上千修为皆是筑基金丹以上的火灵兽,即使是元婴道君遇见了都要慎重相待,何况是区区几个金丹修士。 “江师兄,你有没有事?”唐纤纤一把扶住被逼得一退的江景白,心里感动他在危险之际挺身而出,替她挡去那致命一击,但当看着江景白胸口撕开的血淋淋的爪痕时,不由担忧道。 江景白冷着脸,面上有些虚白,挥了挥手示意唐纤纤自己无碍,又快速从储物袋里取出一颗青色的小药丸服下。不久,焦灼的伤痕上一阵黑烟冒出,但流血不止的伤口依旧鲜血淋漓。 江景白面色一沉,提醒道:“这些火蝾螈的火毒极厉害,你们注意着些,小心被抓到。” 周围除了唐纤纤其余三人脸色都不是很好。 他们本就是无意中与江唐二人遇上,原先几人也不过是因着同为五大宗核心弟子,存着点门派情谊打个招呼。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是。谁知恰逢熔岩海异变,熔岩海深处五色光华齐迸,明眼人一瞧便知是异宝出世的气象,而周围发现异动的修士们都往那边赶去。自然而然的,他们也就一道出发了,毕竟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谁也预料不准,多个帮手就多份倚仗。一路上,又接连碰到好些个相熟的同门师兄弟以后,一行人迅速扩展到十数人,皆是翘楚之辈。按理说,这么一群人碰到一起,只要不碰到元婴期修为的妖兽和陷阱,几乎可以横行熔岩海了。而他们也是这么想的,结果损失惨重。 异象发生之地是在熔岩海深处的一处石穴里,众人赶到的时候石穴外围除了争相赶到的各路修士之外,还有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火蝾螈,几乎将整片熔岩海域挤满。不过虽然场面看着让人毛骨悚然,不过都是些练气修为的小东西,众修士也就没放在心上,反而更加防范周边的人群。 他们一行人到时,异象已经达到鼎盛,五色华光晃得人心笙动摇。整座石穴如同颤巍巍的筛子,摇摇欲坠。 众人不再迟疑,由江景白一剑劈开拥堵着石****的密密麻麻的火蝾螈群以后,众人各显神通开始往石穴里闯去。 石穴里一片阴暗,石壁上滴滴大大地流淌着暗红色的液体,粘稠腥臭无比。众人安然无恙地淌过熔岩暗河,但那种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异样感搅得众人心头愈发不安起来,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众人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单单异宝二字就足以众人拼命一搏。 随着越来越深入石穴,血腥气也由先前的似有似无开始变得浓郁刺鼻。众人心神一紧,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 等到达石穴尽头时,众人皆被眼前的场景骇得面色发白。石穴尽头,是一汪巨大的血池。血池里,成百上千的火蝾螈翻涌拥挤着,就如同群蛇****一般,甚是骇人。而更让人心惊的是,这些火蝾螈皆是筑基以上修为,金丹期更是不少。并且从血池里隐隐透出的不容抵抗的威压来看,血池中还隐匿着他们完全惹不得的东西存在。 第89章 血池上方,一颗只有龙眼大小的石头悬在半空中,灰不溜秋的毫不起眼。 众人看了一眼,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喜色再也掩饰不住。 灰烬火灵!先天之火中排名十四,无所不燃的灭世之火。 众人急不可耐地就要动手,一双双冷厉的暗红色瞳眸齐齐扫来,原本兴奋得血气上涌的众人不由脊背一寒,汗如雨下。 火蝾螈群中此时一阵骚动,一条庞然大物慢慢地从血池底露出身影。巨鲸一般的体形,粗壮的尾巴好似利鞭一般左右扫动着,一双暗红色的巨瞳漫不经心地扫过众人,毫不停留地重又转开,目露红光地盯向半空中还未完全觉醒的灰烬火灵。 唐纤纤自看到灰烬火灵的那一刻,想到的远比众人更多。 无所不燃的灭世之火……是不是代表着也可以直接焚杀盘踞在她识海中的那个魔将分魂,从此再不必受他威胁?只要收服了灰烬火灵,自己从此以后就可以随心所欲,再无后顾之忧了。一想到此,唐纤纤就一阵激动。不过她不敢有太大动作,前些日子她按照那魔修的吩咐在龙泉谷偷袭一个普生寺佛修,从他手中抢夺一枚神秘铁牌时,不慎被那佛修临死耗尽肉身精华所施展的舍我慈悲金光咒所伤,却没想到佛修功法竟对魔修有克制作用。那魔修分魂盘踞在她识海中,功力受限,竟也受伤不小。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沉眠疗伤,唐纤纤此时有了击杀之法,虽然激动,但也不敢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就怕那魔修提早出关,害得她功亏一篑。 唐纤纤心中对灰烬火灵势在必得,即使是元婴期妖兽都不能阻挡,毕竟错过了这次机会,一旦那魔修醒来,她有无出头之日怕是难说。因此,在看到其余人摄于元婴期火蝾螈之威裹足不前时,唐纤纤心里就急了。 她面露焦切地看向身旁的江景白,扯了扯他的衣角,哀求道:“江师兄……。” 江景白此时却有些出神。他犹记得当年那个人的本命真火便是灰烬火灵…… “景白,为师此次前往龙泉谷,生死未卜,逸儿就留由你照顾了……。”半大的少年最后的记忆中,便是那人颀长的背影,翻飞的白色衣裾。 “师兄~师兄~”小小的少年飞扑过来,肉嘟嘟的脸颊在他怀里一蹭一蹭。明媚的笑脸,亮晶晶的黑眸,满是孺慕之意。 “江景白,你师父如今已死,掌教即使再过宽容,无量顶也再无你二人容身之处。老夫看重你的天资才华,抛开前尘,入我门下,老夫自会助你扶摇上苍穹,你考虑考虑吧。”那一年,那个人的老对头出现在前途渺茫的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援手。想到这半年暗地里处处受排挤欺侮的生活,半大的少年动摇了。 “师兄……。”别走……小小的少年攀在墙角,一双晶亮的黑眸满是期冀地看着他,小手无措地抠着墙皮,想要伸手抱他的胳膊,却在他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一走时僵在了半空中。 “我走了,以后别再来找我,师父……他不喜欢。”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无视小小少年受伤的眼神,擦肩而过。 记忆里最后留下的,是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小小身影,孤单,无助……他转过身,冰冷着面孔视若无睹地离开。 再见面时,却是萍水相逢,陌路故人。 青牛城的坊市里,一个冷清的酒摊前,他云淡风轻地跟他点头示意。他愣神,原来不知不觉中,那个小小的少年已经长大了,长得就像那个人……那个被他已经刻意遗忘了的人…… 这一刻,愧疚就像滋生的毒蛇,无时无刻不在噬咬着他那颗已经冰冷的心,毒液深入骨髓,那些被淡忘被抹杀的情愫重又死灰复燃,开始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江师兄。”唐纤纤发现江景白的失神,焦急地又叫了一声。 江景白这才注意到唐纤纤殷切的神情,他点了点头,目光紧紧地注视着灰烬火灵。这东西他势在必得。 前方血池中,元婴期火蝾螈就等灰烬火灵觉醒,一口吞下它后成就先天火体。身后,扫清障碍的其余各路修士也成群结队地陆续赶来。 江景白明白,一旦灰烬火灵完全觉醒,以他金丹七层的修为不一定制服得了它。虽然提前收服火灵会对火灵造成折损,但这种折损却可以通过后天温养慢慢修复。 江景白下定了决心便不再犹豫,他传音示意周边众人做好准备,又吩咐唐纤纤一番后,便掐诀御剑,万剑纵横,直劈元婴期火蝾螈。 另一边,唐纤纤趁着火蝾螈群被江景白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应对不暇时,避开几只金丹期火蝾螈的围攻后,一举抓过灰烬火灵,回到众人身边。 这时,火蝾螈群的怒火也到了,众人边打边退,往石穴中退去。 唐纤纤看向身后还吃力地以一人之力抵挡元婴期火蝾螈攻击的江景白,心中莫名一酥,“江师兄——” 江景白面色发白地以剑气堪堪挡住元婴期火蝾螈的巨尾抽打,头也不回道:“你们先走,我就跟上。” 唐纤纤看着江景白吃力地背影,有心想要上去帮忙,但江景白话已说死,她一咬牙,一拍兽牌道:“毛球,去帮江师兄。” 灰扑扑的小毛团站在唐纤纤肩上,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蓬松的灰毛,才应了一声:“吱——” 随即,只见它毛丛中露出的小短腿在空中几下扑腾,便飞跃到了江景白的身边。 “吱——”毛团上蹿下跳地挥舞着自己的小细爪,在庞大的火蝾螈群面前颇有些不伦不类,不自量力。可是偏偏随着毛团的出现,火蝾螈群中出现了不小的骚动,攻击也都停滞下来,神情畏惧而有迷茫得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元婴期火蝾螈一阵嘶吼,火蝾螈群才安静下来。 趁着这段时间,唐纤纤便带着其余人率先离开。 后来晚到的修士们则是不明所以,一进来便受到了火蝾螈群的无差别攻击,可谓是无妄之灾。场面乱成一团以后,一方面为江景白分担了压力,一方面也替唐纤纤等人的离去攒足了时间。 而江景白敢独自一人以金丹后期的修为直面元婴期火蝾螈的挑战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一开始便发现这只元婴期火蝾螈似乎身上有伤,气势虽强却未达到鼎盛时期,这也是江景白敢放手一搏的原因。 又撑下元婴期火蝾螈几波攻击以后,江景白余光瞥见周围场面已经乱成一团,翻飞的残肢碎肉,四溅的鲜血,分不清是人的还是火蝾螈的。 江景白看准时机,孤注一掷以剑直劈元婴期火蝾螈后,趁着火蝾螈退步抵挡之时,抓过一旁依旧不依不挠地在火蝾螈群中上蹿下跳到处挠来挠去的毛团,往石穴里退去。 “嗷——”血池里传来的愤怒的嚎叫声在石穴里一层一层地扩散开来。 江景白一行人没有想到,他们最终还是低估了惹怒元婴期妖兽的后果。在这场不死不休的追杀中,丹药几乎耗尽,人手死伤惨重,最后却还是被火蝾螈群追上,围困在这片熔岩海域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唐纤纤等人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不知何时,旁边多了一双窥探的眼睛,幽黑,深不见底。 他们更不知道的是,有一条元婴期火蝾螈在被无故喷发的火泉惊扰后,正饥饿着肚子四处觅食。不巧的是,它所游动的方向正是这里。 素天心御气远远地站在一旁,目光幽冷地看着这边即将结束的围剿。 一场穷途末路的围追堵截,自从被火蝾螈群追上的那一刻,江唐等五人基本上就已经没有了脱身的可能。 元婴期的火蝾螈慢悠悠地摇摆着巨大的躯干从蝾螈群中爬出来,老神在在地看向捉襟见肘的江唐五人,一双暗红色的竖瞳里溢满了愤怒和暴虐。 对蝼蚁的不屑,最终却为蝼蚁所伤,甚至连势在必得的灰烬火灵也被夺,元婴期火蝾螈深深地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但是,此时它却又不着急了。它不急不缓地浮在熔岩河面上,任由火蝾螈群围攻江唐五人,看着一场厮杀的饕餮盛宴慢慢接近尾声,享受着猎食的乐趣和胜利的余韵。 素天心的到来没有丝毫掩饰,所以她一出现交战众人所察觉了。 江唐五人即使师出名门,法宝功法也强横无比,但在火蝾螈群的轮番车轮战下,也已经被消磨得有心无力了。素天心的到来,仿佛是一道曙光,众人喜上眉梢,唯有唐纤纤神色颇为复杂。她抽空看向远处天空中那个不甚清晰的人影,是她吗? 第90章 而这时,旁边已有修士大喜过望,忙唤道:“道友,还请相助一二。我等脱险之后,自当厚报。” 如若是一般人,必不会为了那空口无凭的厚报身陷囹圄。但此时的情况却有些不同,火蝾螈群一等妖兽,生性嗜杀,而且事关灰烬火灵,它们绝无放过素天心的可能。所以,素天心一出现,基本上就已经跟江唐五人拴在一条线上。只有合力突围,方有一线生机。因此那修士才敢这么笃定地招揽素天心,拖她下水。而且,他们也敢肯定,素天心必会答应。 只是,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远处那人竟然一动未动,就这么事不关己地瞧着这边,没出手帮忙,也没趁机离开。 众人心中一沉,虽然因为那人令人费解的行为面色不愉,但眼下危机重重,他们也顾不上这么多,只好继续全力突围,还不忘唤道:“道友好好想清楚,火蝾螈群一旦解决我等,道友是否有本事独自面对整个蝾螈群怒火。” 却不想,那人依旧无动于衷。 众人气煞,还待说些什么,异变突生。 江唐五人此时向南突围,分别由江景白冲在最前主杀,左右两翼分别是一个太上门丹修和一位散修高手,而唐纤纤和另外一个****宗女修则负责后方清剿。这断后的工作本相较于其它,本是危险度最小的,可此时却偏偏出了问题。 “啊——” “茹妹——” 左侧的太上门丹修闻声回过头,就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得睚眦欲裂。只见与唐纤纤一起断后的那个女修被突然窜出的一条火蝾螈生生撕裂,只来得及一声哀叫,分成两段的尸身落入熔岩海中,瞬间就被数条跃出海面的火蝾螈哄抢一光,连神魂都没来得及逃出肉身就香消玉殒神魂俱灭了。 唐纤纤吃力挡下两条金丹期火蝾螈的攻势,脸色虚白面带愧色地对那太上门丹修说:“杨师兄,对不起。若是我能早些从这两条火蝾螈的围攻下脱身,沈师妹她……她也就不会死了……。”唐纤纤愧疚道。 那太上门丹修却没听到一般,傻愣愣地看着熔岩海面上蠕动着的火蝾螈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前方,江景白回过头,看到这边的情景心里一咯噔,不过此时哪有时间感慨逝者,稍不注意,他们这些人全得搭在这里。所以,他也只是一愣,随即喝道:“快跟上!”便重新陷入厮杀之中。 唐纤纤扯了一下那个姓杨的修士,就飞身跟上江景白。 那太上门丹修不舍地望了一眼海面,才讷讷地转身离去。 素天心看着一行四人的背影,面上一片清冷。 不愧是唐纤纤,刚才那精彩的一幕,当真是让人过目难忘。这么多年过去,她可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的……自私阴险。 素天心嘴角冷冷地勾起一个笑。 她一直站在包围圈的外围,刚才发生的事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唐纤纤先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生死之际居然还敢分心,要不是那****宗女修替她拦下一击,她怕是性命危矣。前一刻唐纤纤还对那女修露出感激一笑,亲切地叫着沈师妹,下一秒面临金丹中期火蝾螈的致命一击时,她毫不犹豫地就以易身术让那沈姓女修作了替死鬼。可怜那沈姓女修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就死的不明不白了。看唐纤纤事后毫无愧疚的一番虚伪作态,也不知是做过多少这类舍人为己的事才能表现得如此从容淡定。 素天心望了一眼某处虚空,只见那处似在回应她一般,光线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素天心眼神一凝,继而失声笑了出来。 哪能这么便宜了你…… 元婴期火蝾螈淡淡地瞥了一眼素天心,随即重又看向江唐四人。在它看来,素天心一个刚刚凝丹没多久的小家伙,此时参战,也不过是自寻死路,最后无非是给自己的子子孙孙们多添一份肉点。不过当见她识相地待在一边,没再给它多添乱时,元婴期火蝾螈自然也不介意让她再多活一会儿,等解决了灰烬火灵之事再行收拾她。 元婴期火蝾螈冷冷一笑,再看向江唐四人时双目充红嗜血,却意料外地与素天心死死盯着唐纤纤的冰冷幽暗的眼神相重合。 江景白在又替唐纤纤挡下一波攻击,击溃数条金丹期火蝾螈的联合攻势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身后心有余悸的唐纤纤,事情至此,他也发现了唐纤纤的不对劲。不过此时却容不得他多想,江景白郑重地嘱咐了唐纤纤一句“小心行事”以后,又继续向南突围而去。 唐纤纤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又分心后,面色阴郁得几乎滴出水来。她回头往素天心的方向看了一眼,心神越发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心中忧虑的同时,唐纤纤手下愈发狠辣。手起刀落间,一个风雷刃将身后追上来的火蝾螈一劈为二,鲜血碎肉迎风四溅。唐纤纤旁边的毛团在浓重的血腥气中受到了鼓舞一般,一双晶亮的豆豆眼变得赤红,上蹿下跳间不知撕裂了多少体形大了它无数倍的火蝾螈。 “啊——” 旁边的太上门丹修突然一声惨叫,唐纤纤闻声转过头去,就见那杨姓修士丹药断绝后还习惯性掏向储物袋,一个不慎,被一旁追身上来的火蝾螈一口撕掉了一条胳膊。 断肢落入熔岩海中,瞬时有数十条火蝾螈从海底窜出,争先恐后地一抢而空。 杨姓修士低着头,面色不明。似乎是在看到自己的断臂被哄抢一空,连骨渣都没留下后呆愣住了一般。 “快走!”唐纤纤不情愿地替他逼退火蝾螈后喊了一声,转身去追已经飞远的其余二人。要从成千上万源源不绝的火蝾螈群里厮杀出一条血路,一旦离众人太远,后路被封,等待他们便是被活活撕裂吞食的下场。 唐纤纤不敢有丝毫大意,因此在身后突如其来的炎爆术袭向她时,她也堪堪避过。虽然衣裙的一脚被灼焦,但好歹人安然无恙。 “杨师兄,你做什么?”唐纤纤面色不愉地看向杨姓修士,只见那先前失了一臂的太上门丹修浑身浴血,此时在火蝾螈群的重重围攻下依旧满脸癫狂地看着她嘿嘿大笑。 “杨师兄?”唐纤纤心里诡异的感觉越来越甚,她看向还在嘿声笑着的丹修,试探着又叫了一声。 那杨姓修士没有说话,唐纤纤耳边此时却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呵,唐纤纤,你可当真一点没变,只是可怜了那个****宗女修……。” 似有似无的感慨声,却似深渊梦魇一般,唐纤纤远远看了素天心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人仿佛在对她笑,笑得讽刺。 她心里一个咯噔,刚才的事她看见了? 随即仿佛想到了什么,唐纤纤脸色猛地大变,她忙不急地看向杨姓修士。 果然,那丹修正不顾周边火蝾螈群的攻击,自顾自地以手掐诀,赫然是炎爆流火的起手式。唐纤纤面色倏地变得狰狞扭曲。 素天心! 她几乎敢肯定素天心已经将事情的始末传音都告诉了杨姓修士,不然他不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出手。 唐纤纤睚眦欲裂,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口中呼道:“江师兄,救我——” 话还未落,就见一颗颗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仿若漫天火雨,在唐纤纤周围化成一朵朵烈焰红花。 “唐纤纤,给我茹妹偿命!”火雨淹没了唐纤纤的同时,那杨姓修士也被火蝾螈群所吞没。 唐纤纤面色狰狞地在炎爆流火中左突右进,虽然这些火雨伤不了她,但这么一耽搁,周围的火蝾螈群已经将先前那条厮杀出来的血路重新又堵塞住。而且因为灰烬火灵在它身上,火蝾螈群除了一小部分还在拦截江景白等人,其余的全都往她这边涌来。 “江师兄——” 唐纤纤看向不远处正浴血厮杀的江景白,短短的距离,却被火蝾螈群隔成了天堑。 江景白回头一看,面色突地一紧。唐纤纤此时已经被火蝾螈群重重吞没,元婴期火蝾螈的注意力也被引向那边,如果他和那散修高手此时趁机联手突围,脱身的机会无疑很大。 而当他正要这么做的时候,唐纤纤仿佛是察觉到他的想法一般抬头与他视线交错,那双泪目带着难以置信,哀怨地看向他。这一刻的情景竟意料外地开始和记忆力那个小小的少年落寞黯淡的眼神相重合。 第91章 江景白只是一个停滞,便转过身不顾一切地朝唐纤纤所在的火蝾螈群厮杀而去。 “师兄——”唐纤纤眼睛一亮,拼命支撑着往江景白所在的方向移去。 那散修只是淡淡地瞥了江景白的背影一眼,便趁着火蝾螈群的注意力都被他二人吸引,奋力往外逃去。 素天心远远看着这边的场景,就在江唐二人即将会合时,哼声一笑,消失在了原地。 “嗷——”一声浑厚的嚎叫声从西方的熔岩海面上传来,整个火蝾螈群突然受惊一般骚动起来,然后都开始拼命地往东边游逃。 元婴期火蝾螈面色倏地一变,巨鲸般的身子一扭一弹,猛地跃向空中,一把叼住唐纤纤后便夺路而逃,几下消失在熔岩海中。 唐纤纤手刚刚碰到江景白,面上的喜色还未来得及褪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啊——” 凄厉的惨嚎声划破天际,却无人关注。 熔岩火海是怒焰天喷发流下的岩浆河经年累月汇合而成的,熔岩中不可避免地携卷了来自怒焰天深处的大日天火的残火。大日天火位列先天之火第三,独阳之地千年方才有可能诞生一小簇。其性至阳至刚,且经久不衰。曾有古简记载,完全苏醒后的大日天火百万年间便能炼化一个小千世界。而这也是怒焰天的大日之火无人窥视的原因。不是不想,而是无能为力。先天之火排名前五的灵火已远超修士肉身所能承担的极限,即使是元婴巅峰强者,强行融合大日天火后不消片刻也会爆体而亡。 既然不能融于自身,那也可以引回门派充作火脉,不论是炼器还是炼丹,无疑都是一大助力。事实上,五大宗当初发现这片秘境后不是没这么打算过,只是原来还为此事僵持不下的五派掌教在怒焰天一行仓皇而走以后,就绝口再不提此事。众人猜测纷纷,但也不敢在这界战的关键时刻去触了五大宗的眉头。不过,众修士还是从五大宗的表态里窥得了怒焰天一星半点的恐怖之处。 在怒焰天沉默了数百年的今天,熔岩海内部的温度依旧居高不下。虽然大日天火的残火已不足为虑,但即便是如此,除了五行主火的灵兽妖兽天生对火抗性极高,其它一般生物依旧很难在海里待得长久,金丹修士也不外如是。 先前元婴期火蝾螈突如其来的攻势猝不及防,唐纤纤甚至没来得及给自己施加一个辟火术就被拖进了熔岩海里,炙热的岩浆顿时铺天盖地将她吞没。鼻中、耳中、口喉间,尽是沸腾滚烫的熔岩肆虐。 唐纤纤顿时凄声惨叫,却还记得给自己套上了一个辟火罩。淡淡的莹白波纹将炙烫的熔岩隔绝在外,唐纤纤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可是还没等她静下心来思量脱身之策,又被撑起辟火罩后体内迅速抽走的灵力骇得面色大变。她之前的半月跟着江景白都是在海面上的碎石层行走,怎么也没料到在熔岩海里维持一个防护罩灵气耗费如此之巨。 不消片刻时间,唐纤纤体内的灵力被抽干,原本圆润的辟火罩一阵扭曲,马上就要支离破碎。唐纤纤咬牙,只能取出自己还剩为数不多的几颗培灵丹死命支撑。磕下一颗丹丸,感觉到体内灵力快速回满后,唐纤纤马上又将防护罩支撑起来,心中期冀江景白能快些赶上来。 只是,她注定要失望了。 江景白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一下子回不过神来。前一刻他都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他了,可是唐纤纤那声欣喜无比的“江师兄”却让他清醒过来。他看着眼前虽然满脸血污但不掩颜色的人儿,一双同样亮晶晶的眼睛就这么深情地看着他,江景白却觉得心里突然一空,不是他…… 所以,唐纤纤被拖走的时候,他原本因为正对着元婴期火蝾螈是有时间拉开唐纤纤避过这一击的,可是他分心了。 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周围已经一片空荡。火蝾螈群如同潮水退去一般,元婴期火蝾螈仿佛受惊一般,叼住唐纤纤以后就夺路而逃。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还未散去,经脉因为灵力耗竭而隐隐胀痛着,江景白一瞬间觉得空落落的,无所去从。直到西方海面又传来那浑厚的嚎叫声,隐隐夹带着不容反抗的浩大威势,江景白这才从失落中猛然醒过神来,面色难看地看向远处金红色暗流涌动的海面,突然明白刚才那只将他们逼得走投无路的元婴期火蝾螈为什么事到临头反而慌不择路逃跑了。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元婴期火蝾螈和唐纤纤远去的方向,转身背向离去,几个晃身就消失在了海面上。 而这时,一个鲜红色的庞大身影慢慢浮出海面。一双暗红色的巨瞳巡视过海面,闻着空气中还残留着的腥甜的血香气,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而后巨鲸般的躯干灵活地一扭一转,没入熔岩海中几个游动就不见了踪影,远去的方向赫然是元婴期火蝾螈和唐纤纤他们所走的东面。 火蝾螈离开以后,炙热的熔岩海上白烟袅袅,一个素衣身影逐渐显露出来。人影身后,幽幽飘荡着一个鬼魅般的黑影,将她笼在阴影之下。 素天心神色复杂地看着东边沸腾的熔岩海面,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先前她原本已经打算出手,以碎影步出其不意直接绞杀唐纤纤,了断这场纠缠了百多年的恩怨情仇,还自己一个公道,也为他……报仇…… 可是没想到事情至此,既然还会横生枝节,徒增变故。元婴期火蝾螈一招得手,挟持了唐纤纤以后就夺路而逃。她一击失手以后不是没有机会再出手,事实上,虽然她奈何不得元婴期火蝾螈,可是要趁元婴期火蝾螈毫无防备之下取唐纤纤性命,她还是有把握的。可是她最后还是收手了。当然不是因为以德报怨,手下留情这类屁话,倘若杀身之仇、生死之恨都能轻易化解,因果之说又谈何说起。她这两百多年来伶仃飘荡,不过求一个结果。到头来,却还是得了个天人永隔的下场。如果说原本两人之间还有转机,现在只能有一个结局。不是唐纤纤死,那就是她素天心亡,再无其他可能。以心魔立誓,至死方休! 而时机难得,素天心却恰恰在这个大好时候收了手。要知道,唐纤纤虽然如今也才金丹初期,但那是因为她的五行伪灵根之资对她修行颇多制肘。五灵根筑基就已难比登天,唐纤纤当年以五灵根之资凝丹震惊重华宗,更是以此拜入重华宗元婴道君鹤道人祁阳门下,可谓风光无限。只是结丹以后,灵根制肘越来越厉害,唐纤纤此次进入怒焰天,就是遵照识海内盘踞着的魔将分魂的指示,来寻找传说中方有的九转重明草重塑火系单灵根,以为百年之后的龙泉谷之行增添筹码。饶是如此,也可窥得唐纤纤的不俗之处。法宝丹药无数,再加上唐纤纤身边那只无意中契约成功的灰不溜秋毫不起眼但却连魔将分魂都瞧不出出处的诡异毛团,素天心要是平时和唐纤纤单打独斗,虽然因为碎影步在手唐纤纤留她不住,但是她也休想能轻松了结唐纤纤。如今大好时机,唐纤纤丹药断绝、伤势颇重,甚至连那毛团也因为力竭受伤被收回兽牌之中,机会着实难得,素天心却收手了。 不是因为她善心大发,而是时机不对。机会确实难得,可她不打算以命相拼。不是不敢,因为唐纤纤不值得。她当时如果二次出手,绝对有把握杀掉唐纤纤,可是元婴期火蝾螈不会放过她,而一旦被纠缠住一时脱不开身,那头尾随她而来的半步化神的火蝾螈就要到了,那时候她再想离开怕是难了。 “半步化神……。”素天心低着头喃喃自语,神情一派茫然。 当年崔老离开时曾与她说过,东华界已有数十万年无人化神成功。普生寺五苦大师以元婴巅峰之能,号称最靠近化神期的存在。可是如今在这片熔岩海里,却有一只半步化神的妖兽存在,对如今岌岌可危的东华界来说,又是福是祸? 素天心会认出火蝾螈修为并不奇怪。素天心这些年来混迹潮音世界,潮音世界中低至练气,高至可位列仙班的灵兽妖兽大有所在,她在青魈的陪同下自是见识过的。那只火蝾螈先前被火泉喷出,又因半步化神不久,威压难以收放自如,素天心才能在发现不妙后迅速逃跑,后来那半步化神的火蝾螈身未至就已惊得猎物四散而逃也是这个道理。素天心在无万全的把握的时候,也不敢贸贸然与它发生冲突。 第92章 素天心神色莫测地看了一眼远方沉默着的怒焰天,是因为它吗? 化神的机缘……素天心攥紧拳头,兀自按捺下悸动的心,犹豫了一下,往东边追去。 “嗯……。” 全身是火的唐纤纤神色萎靡地被元婴期火蝾螈携卷着在熔岩海内一沉一浮。培灵丹用尽,辟火罩破裂后,唐纤纤就不可避免地遭到了熔岩中残留着的大日天火火毒的侵蚀,那煅烧神魂的剧痛疼得她撕心裂肺地惨叫,可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她甚至连叫也叫不出来了,只有时有时无的呻吟声还证明她依旧活着。 江师兄为什么还没来? 我的脸! 我是不是要死了? 感觉到从皮肤切入神魂都在滋滋地燃烧着,唐纤纤蜷缩着身子发出蚊吶般的哀叫声。 为什么? 自己不是气运所钟么? 我怎么可能会死? 我不会死的! 这一刻,唐纤纤被灼焦的脸越发狰狞,她咬紧牙关,恨声道:“素天心!都是你!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该死,这是怎么回事?”识海里,气急败坏的怒吼声突然想起。 原本让唐纤纤深恶痛绝的声音此时显得那么美妙,唐纤纤眼中一亮,急不可耐道:“前辈,前辈,快救我,前辈……。” “给我说清楚!怎么我一出关就是这种情况?”那声音阴郁不愉道。 接下来唐纤纤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自然中间省去了自己想要用灰烬火灵将他一举消灭的打算,只是简单地说是江景白的计划。 “是这样?”那声音将信将疑道。 唐纤纤忙不急地连连点头。 “以心魔立誓。”那声音直接道。 “前辈?”唐纤纤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既然你说的都是实话,有何不敢?” “……是!”唐纤纤咬牙,攥紧拳头狠下心道:“我唐纤纤在此以心魔立誓,先前所言若有半句虚假,定叫我止步金丹,不得寸进。前辈,可以了么?” 那声音知道唐纤纤野心极大,没缘由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嗯了一声便也满意了。 唐纤纤低头暗笑,她先前一番作态不过为了取信于他,她所言确无虚假,只不过缺了只言片语而已,心魔又能奈她如何?不过她面上依旧急道:“前辈,快救我。” 那声音应了一声,好久不见动作,唐纤纤疑惑道:“前辈?” “该死!是大日天火!”那声音突然一声哀叫,原本慢慢钻出唐纤纤识海的分魂猛地又缩了回去。不止如此,还一下子窜逃到了唐纤纤识海深处,只恨声留下一句:“老夫如今是阴魂之身,这独阳中心之地无法现身,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便自顾自修复起自己伤上加伤的元神来。 唐纤纤此时的面色那叫一个复杂。 原来,元婴期火蝾螈慌不择路逃亡之下,早已偏离了原先的路线,反而越来越靠近怒焰天。大日天火盛极的独阳之气,专克阴邪之物,是以,那魔将分魂在此地被压制得极厉害,几乎寸步难行。 “嗷——” 唐纤纤还来不及再想方法,伴随着如山般倾来的威压,粗壮的巨尾狠狠地抽中元婴期火蝾螈,元婴期火蝾螈被掸到空中,连连将一路上的大小碎石全都撞飞,才堪堪在退了百余丈以后停住了身。 喷出一口鲜血,元婴期火蝾螈体内的凶气也被催发,它知道这一战已不能免,索性也就不逃了。一山不容二虎,那火蝾螈虽然厉害,但自己也已元婴后期,要不是有伤在身,它先前也不会为了权宜直接逃跑,那家伙还真当自己怕了它不成? 只是,熔岩海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条厉害的火蝾螈?身为熔岩海霸主的自己居然会没有察觉。 元婴期火蝾螈将疑虑暂且搁置,随意将已经被震晕过去的唐纤纤扔在一边的碎石上,元婴期火蝾螈便先发制人地冲向半步化神的火蝾螈,巨大的躯干一扭一转,狠狠扫了过去…… 素天心看着已经被削弱到极致的鬼王,疾言厉色地将鬼王劝了回去。鬼王也自知理亏,这样贸贸然靠近怒焰天不仅帮不了素天心什么,反过来还可能会拖累到她,也就答应了下来。不过只承诺在这附近等她,不愿先行离去。素天心拗它不过,只能答应下来,千叮万嘱它别在这独阳之地到处乱走以后,才不太放心地朝火蝾螈远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素天心到的时候,两条火蝾螈激战正酣。你抽我一尾巴,我还你一爪子,招招见血。天空中不绝于耳的肉身碰撞发出的闷响声仿若惊雷平地而起,敲得人心里一鼓一鼓的,甚是惶恐惊惧。 素天心这次到了以后没再像先前那般大大咧咧地就直接出现在众人眼前,两只火蝾螈正打得胜负难分,素天心蓦然出现,很有可能引起两条火蝾螈的猜忌,以为她是来坐收渔翁之利的,到时候她要面对的怕是两条火蝾螈共同的怒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二人这边生死相斗,你一个小家伙也敢在旁边捡便宜,当真岂有此理! 所以,素天心在以星辰之气将自己包裹住后,便施展碎影步极速奔跑起来,让自己契合自然,融入周边环境之中。这其中也有素天心自己的一番思量的。的确,一些匿影藏身之术以及隐身符等符器宝物也能达到隐身之效,可是此地有半步化神的大修为者在,她一个金丹小修士想要瞒天过海全然无可能,一旦被它们外放的神识发现,下场怕是比直接坦然现身还惨。 况且,她此行也不是为了什么宝物而来,她想要的…… 素天心眯起眼看着远方碎石带上卧着的昏迷不醒的身影,目光冰冷,她想要的不过是唐纤纤的性命罢了。 素天心绕过火蝾螈交战的区域,免遭池鱼之殃。她御气站在半空中,面色平静地看着一旁浑身焦黑的唐纤纤。残火还未散去,有几簇小火苗依旧在唐纤纤身上滋滋地燃烧着,轻微却又磨人。她那一张原本我见犹怜的脸颊此时如同焦炭一般一寸一寸皴裂着,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唐纤纤,怕是连素天心也要认不出她来了吧。 本能地似乎感觉到了危险逼近,原本陷入昏睡的唐纤纤此时竟然不安地动了动,眼珠快速地转动起来,竟有了苏醒过来的趋势。 素天心握着黑角的手一顿,她靠近唐纤纤,在她耳边好似****喃喃私语一般低声道:“呵,差点还真被你骗过去了。”说罢,黑角直直地刺向唐纤纤脐下丹田,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冷厉。 原本沉睡着的唐纤纤猛地睁开眼睛,身形暴退。焦黑糊成一团的脸上一双幽幽的眼眸狠狠地瞪着素天心,满是恨意,全无刚刚苏醒后的迷茫。 素天心余光里瞥见灰光一闪而过,不急不缓地往旁边一避,只见一只灰不溜秋的小毛团此时正挡在唐纤纤面前对着她张牙舞爪地吱吱叫着。 素天心居高临下地看着灵力不济又倒在碎石上的唐纤纤,语气淡淡道:“这就是你最后的底牌?” 唐纤纤面色阴郁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她咬牙切齿地狠狠盯着素天心。她先前被火蝾螈巨尾攻击的余波扫到,半昏迷了过去,但却没多久就醒了。她本想借着那两只火蝾螈两败俱伤的时候趁机脱身,所以一直在暗暗积蓄灵力。同时为了不引起不远处激战中的火蝾螈的注意,她封闭了五感,只留下一丝感知以作预警之用。可谁想这其间又生了变故。素天心来的时候她就有所察觉,只是那时素天心没有动作,她也握不准来人是谁,现在出现在这里又是出于何种意图。后来素天心身上泄露出的冰冷气息让她误以为是江景白来了,本来还兀自高兴,只是那冰凉凉的话语却直接将她打入了深渊。她也再顾不得其它,只能解除五窍龟闭术避过那致命一击。 而唐纤纤此时面色阴狠也不只因为素天心搅了她的局,更是因为素天心真的已经把她逼到了绝境。先前一战她丹药法宝尽毁,如今识海中那魔将分魂又不便出面,她能依靠的就只有毛球。想到这里,唐纤纤看了一眼上蹿下跳对着素天心吱吱威胁着的毛团,面色复杂。其实她原先兽牌中是有不少珍稀契约兽的,这两百年来她也毫不吝惜地以各种珍贵兽丹灵草助它们进阶,至今金丹契约兽就有五头之多。可是,这一切都在三个月前被生生地毁掉了,而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蹦跶个不停的毛团。 第93章 那日她原本在龙泉谷附近的问西岭寻找一味灵药,临走前却意外碰到一个普生寺佛修在龙泉谷口流连,这本与她无关,谁知那魔将分魂却突然开口要自己击杀那人。自己受迫于他不得不做,结果最终得了个两败俱伤的结局。那佛修身死,魔将分魂重伤闭关,她当时也受伤不清,几乎昏迷过去。昏迷前,她迷迷糊糊看见龙泉谷中的灌木丛里钻出一只灰不溜秋的毛团,吱吱地往她这边靠近,然后爬到她身上嗅嗅舔舔,最后竟然以她受伤流下的血渍强行与她签订血契,当时如山倾来的剧痛瞬间在脑中炸开,她一下子便失去了知觉。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原先的契约尽毁,契约兽们不知所踪,只留下这么一只毫不起眼的小东西。她当时几乎气煞,但在魔将分魂也说不清它是个什么品类以后,心里又突生期冀。这小东西说不定是上古凶兽异兽的血脉呢?可是之后毛球却没给她带来什么惊喜。确实,它比一般同阶的妖兽灵兽要强,可是强得却极其有限,根本不足以与先前那五只金丹期灵兽给她带来的增益相提并论。 不过,也好些,毛球对她足够忠心。譬如现在,在情势不乐观,她处处受制肘的情况下,毛球依旧会挡在她面前,不惜为她去死。 毛球跳回唐纤纤肩膀上,亲昵地在她颈窝里一蹭一蹭,在唐纤纤鼓励的眼神中,继续气势汹汹地跳回素天心面前张牙舞爪。 唐纤纤在毛团转过身的一刹那面色倏地就冰冷下来,暗暗思索起应对之策。而在毛团志得意满地对素天心一番耀武扬威以后转过身来向她寻求夸耀的时候,她就会露出春风一般温暖人心的微笑。毛团得到了夸奖,对素天心越发猖狂起来,伴随着吱吱的尖叫声小爪子一挥一舞,嚣张极了。 素天心静静地看着面色变来变去的唐纤纤,又神色不明地瞥了眼还在吱吱威胁着她的灰团,摇了摇头,人一瞬间消失在原地。 唐纤纤一愣,走了?随即突然面色大变,狼狈地往旁边一个驴打滚,素天心的身影下一刻就出现在她原先所在的位子上。只是身影还没凝视重又消失不见。 唐纤纤如临大敌,忙把毛球召回了自己身边,看了一眼还在激战中的火蝾螈,一咬牙,奋力往那边奔去。只要素天心投鼠忌器,她就能多拖延一会儿。 那厢,随着时间慢慢的流逝,两只火蝾螈之间的形势也慢慢明朗。元婴期火蝾螈终究修为低人一等,而且又有伤在身,随着半步化神的火蝾螈在对战中由原先的笨重不活泛,常常吃暗亏慢慢到对身体的控制越来越灵活,斗法也越来越得心应手,这时,元婴期火蝾螈的劣势愈险。胜负已定,其余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在又一次对轰中,被半步化神的火蝾螈巨尾抽得狠狠一退,元婴期火蝾螈艰难地从碎石上站稳身形。它知道自己败局已定,先前被激起的怒气也慢慢平静下来。随着理智逐渐回炉,逃跑的念头就重新萌发。而这时,看到直往这边快速飞来的唐纤纤,机不可失,元婴期火蝾螈二话不说就大口一张,径直咬向唐纤纤,企图抓了她直接遁逃离开。 唐纤纤一见情势不妙,马上吩咐道:“毛球,挡住它。” “吱?” 毛团吱了一声,有些疑惑,对战元婴后期妖兽它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不过唐纤纤既然吩咐了,它毫不犹豫地就从唐纤纤肩膀上一跃而起,小爪子刷刷地挠向元婴期火蝾螈暗红色的眼瞳,吱声尖叫着全身绒毛俱都炸开,凶悍异常。 只可惜,修为的差距毕竟不是可以靠凶悍来弥补的。元婴期火蝾螈看着眼前聒噪的小东西,不耐烦地用巨爪一掸,只是这么轻轻一下,就把灰团拍飞了。 元婴期火蝾螈则去势不减地咬向唐纤纤,唐纤纤面色煞白,只能咬牙拼命逃跑。后有火蝾螈追杀,周边有素天心窥探着,她此时腹背受敌,一旦被缠住,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也好些,元婴期火蝾螈一击没中,又被身后追击而来的半步化神的火蝾螈的巨尾绞住,元婴期火蝾螈脱身不得,只能继续与半步化神火蝾螈厮打。 被拍飞的毛团落在碎石带上,全身崩血,体内渗出的血珠将原本蓬软的糊成一团,血淋淋的甚是骇人。毛团哀叫一声爬起身,被血糊住的眼睛左右寻看着,当发现唐纤纤远去的背影时,眼睛一亮,一瘸一拐地飞跑着跃向唐纤纤,一举跳上唐纤纤肩头后,亲昵地在她肩窝里一蹭一蹭的。 只是唐纤纤此时疲于奔命,哪里还顾得上它。 虽然身后火蝾螈厮打成一团,但暗处的素天心却让她顾忌不已。没想到这些年不见,她竟然有机缘学了这么一门诡异的功法。 唐纤纤出神间,心头突然一悸。同时,脑海中的魔将分魂也惊促出声喊道:“小心!” 半空中,一道黑光刺破空间蓦然直冲她而来,此时再避却已来不及了。唐纤纤面色一狠,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依赖在她肩窝里的毛团就往那黑光方向一掷。 毛团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中越来越近的黑光,它回过头,只见到唐纤纤狰狞的侧脸以及毫不留恋远去的身影,随即剧痛轰地传来,顿时失去了知觉。 素天心一把接住黑角,看着唐纤纤远去的背影,冷冷地勾起嘴角。 唐纤纤看着危机暂解,不由舒了一口气。虽然牺牲了毛球,但好歹自己还活着,只要有时间,契约兽都不是问题,那么恢复实力也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这就是兽修的好处了。 唐纤纤咬牙恨声道:“素天心,你给我等着……。” 只是话还未说完,她倏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低下头,一道黑光自她丹田霍然刺出,一瞬间就将她丹田绞得四分五裂。 黑光遁破长空,消失在天际。身后幽幽有声音传来:“你当日予我的,今日一并奉还……。” 唐纤纤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双目逐渐黯淡。噗地一声,尸身落入熔岩海中,顿时被岩浆吞没。 素天心看着还未死透的毛团,怔愣了好久,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声,将它收入兽牌之中。 稚兽何辜? 她转身刚想投入熔岩海中探寻唐纤纤的尸身,没有见她在她眼前神魂俱灭,她就不能安心。唐纤纤气运太好,修真界又有太多的意外,不是亲眼所见,就不能相信。即使亲眼所见,见到的也不一定就是事实。 那厢,几经缠斗以后,半步化神火蝾螈一举咬碎了元婴期火蝾螈的脑袋,刺溜一声将兽丹吸入体内后,得意地仰天长嚎。 而这时,意外却又陡然发生。 “轰——” 漫天黑烟滚滚,原本沉默的怒焰天却仿佛蛰伏的异兽苏醒一般,夹杂着阵阵轰鸣闷雷之声,毫无预兆的,怒焰天在沉睡百年之后突然爆发了。 素天心也来不及去管唐纤纤的尸身了,一见情势不妙,转身即跑。要知道,他们这些人兽因为先前的追杀,早已跑至了怒焰天旁边,如今怒焰天突然火山喷发,危险可见一斑。只是,她还是低估了怒焰天的威力。当漫天金红的熔岩将她吞没之时,素天心隐隐约约看见一个鲜红色的庞大身影向她罩来。 素天心有些迷茫地睁开眼,昏迷前的一幕蓦然在眼前重现,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危险! 她二话不说以手撑地发力,身形暴退。 “嘶——” 手心传来滋滋的灼烧声,饶是素天心已有金丹修为,也不由嘶声吸气。 素天心站稳身子,掌心就这么一小会儿便被炽红的地面烫掉了一层皮,变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并且还有一层似有似无的红烟慢慢萦绕在她的掌心,挥之不去。 素天心看着掌心附着着的红烟,不由眉头一紧。她用另外一只无碍的手单手掐诀,手指快速变换间,一个散发着莹白微光的辟火罩将她全身包裹起来。随即又不间断地直接催动灵力,将一直附着在掌心的火毒一点一点地逼出体内。直到最后一丝红烟散尽,素天心擦了一把额间的细汗,从腰间小葫里取出一个小玉瓶,将瓶内绿色的药粉均匀地铺散在手心受创处。血肉模糊的伤口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素天心收起药瓶,这才有空闲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第94章 她似乎身处在一个洞穴里,洞穴四壁如同烧烫的热铁泛着一层炙热的红光,将整个通道都映透得金红一片。通道很长,尽头是何处素天心一时也握不准,可是按着这洞穴里连她一个金丹修士都难以支撑的奇热的温度来说,怕是就在怒焰天附近,甚至还很有可能已经是在怒焰天的某处。 素天心想起昏迷前怒焰天无故爆发,那连绵溅射的熔岩根本没给她一丝反抗之机就将她吞没。她记得自己昏迷前似乎看到了那只半步化神的火蝾螈朝自己扑来,素天心面上闪过疑色,看向自己刚才躺着的位置。 一层薄膜似的粘液糊了一地,可是正因为它,自己先前才不至于在昏迷中脱一层皮。 素天心有些不解,是那只火蝾螈救了自己? 正当素天心沉思之时,洞穴深处传来咚咚的闷响声,似乎是什么巨大笨重的兽类在慢慢靠近。素天心稍微一犹豫,也没有拔腿就跑,毕竟人生地不熟,一步踏错可能就将自己置身于险地,反而那只火蝾螈救自己的动机让素天心新奇不已。一番思量以后,素天心静静地待在等待着,想了想,又取出黑角握在手心以防不测。 洞穴深处拐弯角,一个鲜红色的庞大身影慢慢走出,巨大的躯干一摇一摆,每一步走动都伴随着闷响轰鸣声,慢慢地靠近素天心。 素天心握着黑角的手不由紧了紧。 那火蝾螈却好似没察觉到素天心的紧张一般,自顾自地走到素天心旁边,看了素天心一眼,而后巨口一张,几条扑腾着的火红色的灵鱼就掉在素天心脚边。随后巨尾一甩,潇洒地一扭一扭走到素天心不远处趴了下来,一双暗红色的巨瞳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素天心。 素天心看着趴在面前的巨型火蝾螈,又看了看脚边蹦跶着的火鱼,一时猜不准火蝾螈到底是何打算。 久久不见素天心动作,火蝾螈不耐烦地指了指地上的火鱼嚎了一声。 素天心不明所以,火蝾螈气急败坏地嚎叫了两声,见素天心怎么也理会不了它的意思,突然暴躁地四处走来走去,巨尾不时抽在石壁上发出一阵阵的闷响。 素天心神色莫名地站在一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你会神识传音么?” 火蝾螈脚步倏地一滞,脸色变了几变,显得懊恼不已。 不久,一个粗噶的声音在素天心耳边响起:“这火鱼血可以抵挡此处的火毒。” 这回倒是轮到素天心一愣。的确,她的辟火罩可以隔绝此处炎热,但是却极耗灵气,终究不是长久之策。如果火鱼血可以避毒,倒不失为一良计,只是她心里有些估不准这只半步化神的火蝾螈几次三番救自己是何原因。 心思几转间,素天心手下却是毫不犹豫。她抬眼看了一眼火蝾螈,知道它完全没有骗自己的必要,也就不客气地拿起黑角在火鱼尾上三寸的地方割开一个小口,又拿出一个玉瓶接取血液,等到差不多时便收手换另外一条火鱼取血,下手极有分寸。 鱼类生命力本就顽强,此时几条火鱼失血过多最多也就衰弱一会儿,于性命却是无碍的。 火蝾螈将素天心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心里暗叹一声,颇有些可惜地想:“妇人之仁,难成大道。” 却不想识海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却突然出声感慨道:“非也。只是她所求之道与你不同罢了。” “求道最终为的不过是长生逍遥,她这般修道,道根不净,因果不断,束手束脚,大道何日方能有成?” 那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好久,才怅惘道:“众生之道面前,其余道门皆为小道,不过是企图窥天登天的捷径罢了。你莫小瞧了她,她将来若是真能度过众生劫,走得怕是比你我都还要远……。” 火蝾螈心中一惊,再不多说,脑海中那苍老的声音自然也安静下来。 素天心伸手一抹,将几条神色萎靡的火灵鱼暂时收入兽牌之中。饮了一口鱼血,感觉到周身热感逐渐退去,她会心一笑,随即就将辟火罩撤掉了。 素天心抬头,执礼恭敬地道了一声:“小女素天心谢过前辈救命之恩。” 火蝾螈正出神,听了素天心的道谢,也只是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这下,素天心又有些为难了,她料不准火蝾螈接下来是何打算。 犹豫再三,她还是试探着问了句:“前辈之恩,晚辈没齿难忘。只是天心此时还有要事在身,不知可否先行离去?” 火蝾螈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刚要点头,却停顿了一下,传音道:“此地位于怒焰天深处,你既来此地,定是有所求,此地应有你寻之物。”既然前辈对她都称赞有加,今日自己何不送她一段机缘,因果既生,也是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想到这里,火蝾螈不由暗暗苦笑,当日他为修无情大道一心想要斩断与此女的因果姻缘,此时却又不得再种因果,当真是天意叵测、造化弄人。 素天心一诧,随即反应过来又向火蝾螈作了一揖。她此行的目的便是怒焰天万分之一机会方有的九转重明草,此时若是离开,便又功亏一篑,大家伙已经支撑不到自己再去寻找其它火行秘境的天材地宝了。 这么一想,素天心便坚定下来,随着火蝾螈慢慢往洞穴深处走去。 通道很长,而且随着越来越深入,温度越来越高,素天心喝鱼血的频率也越来越快。只是这依旧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素天心的冰灵根与火行之气本就相生相克,除非二者达到均衡,不然一旦比例失调过重,一方就会被另一方压制得极其严重。而随着靠近怒焰天中心,素天心只有金丹修为的冰灵力哪里扛得住独阳之气的层层冲击,不可避免的人便虚乏起来。 火蝾螈看着素天心吃力的模样,也知道自己失策了。自己这个身体本就是火行灵兽,而且天赋异禀,对火耐性强于一般火灵兽不少,所以它在给素天心抓了几条专辟火毒的蚀日鲤以后,也就没再多想。此时方才发觉素天心女子之身属阴,又是冰系单灵根,此时遇上独阳之气,几乎被削弱到极致,再走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懊恼之色一闪而过,火蝾螈随即又恢复原本镇定淡然的样子。它向素天心传音道:“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了,此地独阳之气不是你一个金丹修士可以力抗的,此时若要离去还来得及。” 素天心白着脸,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何尝不知道危险,可是上天没给她选择的余地,那她只能放手一搏。她伸手握了握颈间陈旧的小香囊,那里面有她最后的底牌。若是真遇到危险,相信雾息石还能再为她提供一丝喘息之机。想到这里,她一手拍向腰间的兽牌,召出大家伙,然后趴在大家伙身上由它带她前行。大家伙修为虽低,但在这种火灵秘地却明显比她更适应。 火蝾螈只再传音了一句“莫要逞强”便转身继续赶路。 大家伙不安地在原地蹦了蹦,素天心安抚地朝它一笑,大家伙又是兴奋又是犹豫地跟着火蝾螈前进。也亏得它灵智不俗,若是一般低阶灵兽,可表达不出如此复杂的感情。 接下来一路无话。 洞穴的尽头,一池金红的熔岩仿若皴裂的旱地,一条条焦黑的火纹把这只有十余尺见圆的熔岩池不均匀的分割成一块块。一眼看去,无甚稀奇,再仔细看时,却会觉得这每一条纹路都带着无限奥义。 熔岩池上方,一簇婴儿拳头大小般的小火静静燃烧着,无色无息,却有淡淡的红色烟霭升起。看似不起眼,但任谁也不会忽视了它。 大日天火! 素天心没有想到,让人闻之色变的大日天火竟然会如此得不起眼。可是,就是这么不起眼的东西,居然会让五大宗诸位元婴掌教望风而逃,可见其恐怖之处。 素天心收回目光,以她冰灵根之资,催发丹田本命真火还需寒性之火,大日之火这等阳极之火于她百害而无一利,因此素天心虽有意动,但理智尚存。 她转头看了一眼火蝾螈,果然,火蝾螈暗红色的巨瞳此时一眨不眨地盯着大日天火,火热异常。 素天心叹了口气,大日天火又哪是这么好肖想的。她低头从兽牌中将几条火灵鱼取出放回熔岩池中,刚要起身,视线忽的一凝。 熔岩池中金红的岩浆暗流涌动中,一片破碎的虚影随之浮动着。九枚樱红的叶片好似燃起的一簇簇火苗,带着日轮的热量,在池底摇摆浮动着。 第95章 素天心瞳孔猛地一紧,九转重明草! 熔岩海底,炙热滚烫的岩浆静静浮动着。 一块焦黑的怪石不知是何时被熔岩暗流携卷到了此处海域,落地生根。不时有一些小型火灵兽成群结队好奇地在怪石周围游过,转了一圈后败兴而归。 日复一日,当周围的火灵兽都对它习以为常的时候,怪石慢慢发生了变化。 一颗灰不溜秋约莫龙眼大小的石子从怪石内部飞出,停在怪石上方三尺的地方。在熔岩的冲刷下,灰石好似破茧而出的蝶,表面黯淡无华的石皮皴裂破损,一层一层盘剥开来,渐渐凝成一朵灰雾蒙蒙的火莲。 火莲的出现,引得周围火行灵兽大片异动,争先恐后地往此处赶来。 双目狂热、脾性暴虐的火灵兽们为了灰莲的归属大开杀戒。没日没夜的厮杀,熔岩被染得血红一片。 血雨腥风中,唯有怪石不动如山。 已经神智迷失的众灵兽们没有发现,在它们的下方,有一块黑色怪石周身蒙着一层淡淡的红光,正在无声无息地吞噬熔岩之中的血气。 慢慢地,这片海域内的火灵兽在一场接一场的厮杀中几近死绝,剩下的一些神智尚算清明的火灵兽要么偏安一隅对外界不闻不问,要么也另觅其它地盘仓皇离去。 灰莲依旧静静地漂浮在怪石上方。 随着海域中的血气越来越淡,怪石又恢复了原先黑丑的模样。 这时,灰莲却好似枯萎了一般,花瓣在无声无息中化为灰烬,慢慢湮灭。一颗龙眼大小的灰色石子出现在灰莲凋谢的地方,它微微颤动了几下,重新飞入身下的黑色怪石之中。 暗浪扑来,黑色怪石被冲向远方。 又一场血雨腥风在不知不觉中拉开了帷幕…… 外界的变化素天心自然无从得知,她此时正和火蝾螈被困在怒焰天内部的熔岩池边进退不得。 是的,困在。 那日,她在看到熔岩池底的九转重明草时一个激动,毫不考虑地伸手就抓了过去。手在触碰到熔岩水面的时候,原本静静流动着的焦黑色火纹却突然好似活了一般,全都飞快地涌向素天心。 素天心也知是自己大意了,九转重明草这等逆天之物哪是那么容易得手的,她先前着实太过冲动了。素天心眉间微拧,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之意,身形暴退间一个冰墙便施展出来,挡住火纹的连波攻击。 只是火纹却远远没有这般好对付。 一条条焦黑的火纹好似灵动的长蛇,在遇到冰墙后倏然转向,依旧不依不挠地攻向素天心,有如附骨之疽一般纠缠不清。 素天心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摆脱它们,最后还是火蝾螈出手,以肉身硬抗火纹强势一击后,这些火纹才志得意满地重新回到熔岩池里装死。 可是,就是这一次硬碰硬的交手,无意中竟不知又触动了什么机关,这一方天地瞬时就被一层透明的光膜给独自隔绝开来,连让素天心和火蝾螈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火蝾螈在替素天心扛下那一合击以后,经脉震荡,受创不小,便径自伏到一边吸收此地独阳之气闭目疗伤。 素天心一人苦寻脱身之策一筹莫展之下,只得专心等待火蝾螈伤愈再另行想办法。 时间如此又过去了月余。 这日,素天心正坐在熔岩池边看着池底若隐若现的九转重明草怔愣出神,大家伙则蹲在一边逗弄趴在角落里神情低迷的灰团。 灰团自从前些日子被素天心抽空治愈以后,心情却依旧特别颓丧,也没有了往日的张牙舞爪嚣张跋扈,常常自己静静地呆着,无精打采的。 素天心知道它是因为先前被唐纤纤无情利用在黯然神伤,只是这种心理创口也不是她力所能及的,只能让它自己慢慢愈合,从阴影里走脱出来。不过,大家伙却不是个安耽的主,自从小蛇失踪以后,它一直无聊得紧,此时来了个伙伴,大家伙可以说是热情似火,一心想要用自己的一份赤诚之心将拒人千里之外的毛团融化。 火蝾螈睁开眼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模样。一人独自出神,一兽黯然神伤,那只缩成拳头大小体形的红蛤蟆则不消停地到处蹦跶,凌乱却意外的和谐。 火蝾螈醒的时候,素天心也察觉到了,她转过身,欣喜道:“前辈,你好了?” 火蝾螈点了点头,传音道:“这熔岩池暗合天法,循天地之理,五行四象而生,自成玄机。这一整个熔岩池就是一个天地阵法,这火纹便是大阵的第一道关卡。你要闯阵,绝非易事。” 素天心一怔,她明白火蝾螈的话其实是婉转之词,如果这熔岩池真的已成天地之阵,那她要取九转重明草根本是毫无可能的事。 火蝾螈见素天心垂首静默,便知她听懂了自己的言下之意。只是希望她真能如前辈所说的…… 素天心心思几转,抬头又问道:“前辈,可有法子辟开这层光牢脱身?” 火蝾螈闻言神色复杂地看着素天心,开口道:“只要能收取大日天火,光牢自会不攻自破。” 素天心一诧,言下之意便是只要一日收取不了大日天火,她们就会在此地多困一日。但依大日天火之威,他们怕是这一世都不用肖想从此地离开了。一想到此,素天心心里难免一堵,眉宇间皆是颓丧。 倒是火蝾螈开口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有其他法子?”素天心眼睛一亮。 “不然。”火蝾螈却甩了甩脑袋。 素天心疑惑,不明白火蝾螈这是何意。脑中灵光一闪,素天心不由想到了什么,惊疑道:“前辈你有法子收取大日天火?” 火蝾螈点了点头,说:“此法施展于我有创,到时怕会虚弱无比……。” 素天心听懂火蝾螈言下之意,毫不犹豫地一指指向眉心,不多时,眉间沁出一滴精血。素天心神色顿时萎靡不少,她手下不停地将精血抓住抹在掌心,并指指天道:“小女素天心以心魔发誓,前辈收取大日天火期间我若生出不轨心思,定叫我天魔侵体、神魂俱散。”以眉心精血发心魔誓做不得任何虚假,素天心明白火蝾螈对她有所顾忌,此时她以心魔发下毒誓,也是为了消除火蝾螈的后顾之虞。 火蝾螈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径直走到熔岩池边,巨口一张,一口红雾喷出。 红雾凝而不散,慢慢的竟似活了一般,开始蠕动着飘向熔岩池上方的无色无息的大日天火。 这期间,素天心抽空望了火蝾螈一眼,见它神色虽然镇定,但是瞳孔缩紧,显得颇为紧张,怕也是第一次出手,没有十全把握。这么一想,连带素天心也紧张起来,目不斜视地紧紧关注着大日天火的变化。 红雾的接近,明显引起了大日天火的忌惮。凡是先天之火,都有自己的傲气,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 是以,红雾还没接近,就被大日天火焚烧一光。但是,素天心却隐隐见到一丝红光一闪而过,瞬间没入大日天火升起的红色烟霭里悄然消失不见。只是那红光几乎微乎其微,若非素天心修习碎影步有成,对速度极其敏感,怕也是难以发现。饶是如此,素天心也有些不敢确定地看向火蝾螈。 果然,火蝾螈面上泛起一丝喜色,几乎在红雾被大日天火焚尽的一刻,又吐出一口红雾。 红雾在凝结以后又开始慢慢地移向大日天火…… 这个过程很漫长,足足持续了半月之久。 直到半月后的一天,大日天火被接连不断的红雾骚扰地烦躁不已,几乎已经暴躁到了极致。果然,红雾还刚刚出现,大日天火便怒不可遏地颤动起来。 素天心一见情势不妙,立马趴下,其间还不忘以手掐诀迅速撑起一个辟火罩将自己与大家伙毛团包裹在内。 大日天火颤动后,一圈圈的火浪便以大日天火为中心铺散开来,瞬间将整个光牢盈满。 素天心咬牙坚持着辟火罩,却奈不过大日天火之威。不多时,辟火罩破裂,素天心暗叫一声糟糕,正打算抓起大家伙和毛团跑路时,一个红色的光罩先一步将他们护住了。 素天心向火蝾螈投去感激的一眼,只是火蝾螈此时也到了收服大日天火的关键时刻,一点都分不开心。 以肉身硬扛住火浪,火蝾螈巨口大张,连绵的红雾从口内喷出。在火浪的冲刷下,红雾犹如随波飘荡的浮萍,虽然飘摇,但却不曾散去。 第96章 不多时,红雾凝结,开始逆着火浪向大日天火渗透而去。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火蝾螈巨目暴睁,死死地盯着红雾的走向。 红雾也终于不负期望地靠近了大日天火。大日天火被激怒,正要如往常一般以天火本身将红雾焚烧一空。 “嗷——” 但就在此时,火蝾螈一声长吼,一个金色的诡异符文从口中吐出,瞬间罩向大日天火。 大日天火催动本命真火的动作不由一滞,但就是这一滞,让它再没有了反抗的机会。 随着红雾与大日天火的红色烟霭融合成一体,一张红色的气丝罗网逐渐成形,将大日天火紧紧地收拢起来。 符文的威力散去,大日天火恢复了自由,但却任它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红色罗网。 火蝾螈在吐出金色符文以后神色就萎靡到了极致,看了一眼大日天火在劫难逃以后,便放心地伏在一边恢复起来。 接下来的,便是时间问题。 素天心看着时不时挣扎两下,欲要破网而出的大日天火,心一直悬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一旁,火蝾螈似乎对那红色罗网极有信心,表现得相当镇定。除了偶尔抬起眼看上一下,其余时间都伏在一边回复自己耗损的本命真元。 素天心寝食难安地在熔岩池边守了几宿,其间看到大日天火几次火光大盛几乎破网而出,担忧不已。但是每次火光耀到极致以后,随着红色罗网上暗光流过,罗网便会收紧一寸,大日天火瞬间就被压制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几次以后,素天心也就安下了心。而大日天火似乎也发现自己此时落于下风,全然不是罗网对手以后,便安耽了下来。 但无论素天心还是火蝾螈都不相信大日天火是屈服了,它此时不过是在积蓄能量,等待时机一举冲破红色罗网的束缚罢了。 只是,看火蝾螈信誓旦旦的模样,谁又说得清它是不是还留有后手呢? 这些自然也无须素天心去操心。在这漫漫的等待中,她自然又将目光移向熔岩池身上。 其实,自始至终她都不曾放弃过探究熔岩池阵法的心思。先前火蝾螈提及天地之阵时,素天心避而不谈,反而寻求退路,其实又何尝不是对火蝾螈存着戒心呢。诚然,火蝾螈几次三番救她,她这般防备似乎有些忘恩负义了。可是,这是修真界。虽然它曾经璀璨似浩瀚星海,天才辈出,惊采绝艳,那时修真者们和衷共济,一心问鼎天道。但谁也不可否认,那个灿烂无私的年代已经远去,徒留下如今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它冷漠更胜纯良,私利麻木了道心。诚然,道心坚定者不少,但为一己私欲反目成仇者更多。 素天心当初拿不准火蝾螈是否存了其它什么心思,小心提防也属人之常情。 本来,她是想等火蝾螈离去以后再返身回来研究这天地之阵,可惜这打算也破灭了。 素天心抬头看了眼正闭目休养生息的火蝾螈以及还是不见动静的大日天火,她明白过来短时间内她们是出不去了。想到此,素天心也心安理得地研究起熔岩池内自成一系的阵法。 说实话,素天心对于阵法之道了解如今还停留在入门阶段,这也是当年在黑水底的密道中见识了上古禁制的无穷奥妙以后,出来后心痒难耐购置了几本阵法入门书籍以后抽空自学的。 丹器符阵向来是修真界最热门的辅助之术。丹丸可攻可辅,攻可予敌致命一击,辅可治自身濒死之伤抑或用于修行,更因有化神丹的传说,炼丹之术向来最受修真界所推崇,修士热情自古不减。一件好的法器法宝攻守兼备,可让修士在敌众我寡于己不利的情况下仍能游刃有余,来去自如。可取敌首级于千里之外,可一击如泰山崩倾而色不改,是修士赖以生存必不可少的物件。符箓之术更不用提,提前绘制好的五行攻击符箓可在斗法对敌中自身灵力不济时救己一命,或可伤敌于意料之外,更甚者如果你有足够多足够强大的符箓,甚至能越阶堆杀比自己强上不知多少的敌人,还无须担心会出现使用丹药强行激发潜力而造成副作用,也不会受到法器法宝之流对修为阶层的制肘,可谓一大杀器。 而当前三者正因为其实用性在如今的修真界大兴之时,唯有阵法之术却在逐渐走向没落。 东华界中,如今仅剩的类似于门派护法大阵、幻阵之流的大型法阵,以及其余多做侦测禁止之用辅助性小型阵盘,多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由于阵法之道极考验修士对天地两仪四象五行八卦的悟性,因而入门甚难。这就导致大多数修士在低阶时入不了门槛,高阶以后这些入门的东西却已经于己无用,也就懒得再去浪费时间学这个东西。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学些炼丹炼器之道,再不济,多绘制几张符箓傍身也是好的。久而久之,阵法之道的没落也就成了众修士暗暗默认的情况。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上古秘地洞府开始重现人间寻找机缘者传承先人之道时,阵法禁制却在此时成了困住众多修士前进脚步不可逾越的鸿沟。也到了这时,众修士才反省过来,自己当初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只是为时已晚。很多关于阵法构造的秘识已经在那些无人关注的岁月里消失殆尽,这个文化的断层几乎关闭了今人研究上古阵法的大门。甚至在这界战正酣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上古时候东华界其实是有专门为防止他界修士恶意争夺资源造成世界大乱而设置的界阵存在的,只是随着阵法淡出修真者的视野,界阵也因为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直得不到补充而慢慢消弭于无形了。这也是玄九界发动界域之战后轻松打开东华界界门的直接原因。 东华界现如今尚存的阵法之术也大多流传于大中型宗门之中。一则是因为阵法之道门槛极高,散修疲于奔命,常常为块灵石为本功法就要努力好久,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钻研阵法一门,中大型门派则不然。二则是因为也只有中大型门派才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去研习阵法知识,并通过开堂授课传承下去。而有前辈指点入门又比自己闭门造车不知要容易上多少。 只是素天心这些年在外四处漂泊,也无时间回去天门宫专修阵法一道,中间又因为在潮音世界被困了两百余年,一心修习碎影步而无时间再做其它。这种情况下素天心阵法还能入门,全托她天生对于五行易动的敏锐。 只是,要依靠她这么点粗浅的知识就要妄谈破解天地法阵,着实太过痴心妄想了。是以,素天心在苦研几日熔岩池的焦黑火纹毫无寸进以后却也不气馁,反而收起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心思,取出阵法入门的几块玉简熟读起来。要破阵,首先要对阵法构造的运行原理理解透彻,会设阵方能破阵。 是以,接下来的时间,素天心拿出一直在乾坤壶里积尘的一堆阵盘阵旗和阵笔,开始不停地摆弄试验起来。有时候在用阵笔将阵法在阵盘上勾勒出来后信心满满地输入灵力,阵盘却不见任何反应,她会拿着阵盘不停地推敲演算是哪一条阵纹出了问题,然后不断的以五行八卦之位改进,务求阵法威力达到最大。有时候一个阵纹耗费半月依旧不见成效后,终于在某一时刻灵光一闪,她会激动地从地上蹦起来重新绘制阵纹,在阵盘发出盈盈白光时喜不自胜……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火蝾螈偶尔会睁眼瞧上一眼素天心,神情幽深莫测,随即又重新闭目修炼,好似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一般。 素天心却无暇顾及火蝾螈的心思,随着对阵法的越来越了解,她整个人的心情却反而越来越颓丧,最后甚至足足有月余没再动笔,只这么呆呆地望着熔岩池,不动也不说话。 火蝾螈的识海中,一场对话正在无声无息中展开…… “莫老……。”火蝾螈欲言又止,神色间带了些茫然。 “呵,你是想问我可否将那上古禁制之术传于那姓素的丫头吧?”苍老的声音呵声一笑说道。 火蝾螈没说话,却是默认之意。他一身学识皆是识海中老者所传,丹器符阵自是无一不通,只是他如今是火蝾螈之身,受制于身体,即使他有心破阵,却也奈何不得。 第97章 “韩小子,莫要以为以你如今这一身本事便是无敌了。老夫当年纵横寰宇三千世界,丹器符阵无一不精,更是与顾凌二人并称云来界三圣。可是后来凌霄和白日飞升,顾长生执掌轮回,老夫却落得个不生不死的下场,若非你当年于落日崖底寻得老夫寄身的乾坤石,老夫如今说不得还得等多少年才能重见天日。” 老者怅惘的口气听得火蝾螈一阵唏嘘,火蝾螈心中堵闷,坚定道:“有朝一日我韩林得以飞升浮天大千界,定当前往混沌山为莫老寻回肉身。” 莫老嗯了一声,他生前生性多疑易怒,这百万年的孤寂却将他的性情打磨得平和淡然,对于这个他一手****出来待他如师如父的好徒儿他却是信得过的。 “莫老,您是不希望我将这禁制之术外传,以免徒惹祸因么?”韩林如是问道。 却不想老者叹了口气,摇头道:“非也。这姓素的丫头我看在眼里,品性确实不差。虽然如今修为不高,但若能与她因果深种,对你将来绝对助益良多。” “那为何?”韩林疑惑道。 “这熔岩池不是凡物,它不知何时生,却自成轮回。” “轮回?”韩林惊异道。 “你看见姓素的丫头几月前放生的那几条火鱼了么?” 韩林点了点头,想到素天心当时将鱼放生后,那鱼立马生机勃勃地一窜游走了。想到此韩林面色却不由一变。 老者知道他发现其中的异常之处了,才淡笑道:“那姓素的丫头以为你这火鱼是从这熔岩池里抓取的,理所当然地将它们放生此处了。若不然连老夫都没发现这天地之阵已成轮回之阵了。” 韩林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过来。阵法生灵,自成轮回,这阵已无法可破。熔岩池中,万物循轮回之理而生而死,它接纳了火鱼却排斥素天心,这就足以说明它于火鱼是生阵,而对素天心来说却是必死之阵。 火蝾螈抬头看向还兀自怅然失神的素天心,暗叹了一口气。却没见到素天心眼睛在此时忽然一亮。 大日天火蛰伏的这半年,素天心一直在苦心钻研阵法之道,从一开始对阵理排布的懵懵懂懂到后来的颇有心得,进境不可谓不大。这其中最大的缘由还归结于素天心天赋异禀的感知和悟性。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天地之阵无不是循此理而生,但熔岩池情况却颇为特殊。 怒焰天为天地炎炉所在,独阳缺阴,方有至阳之火大日天火产生。而熔岩池位于怒焰天中央,更是阳气至精,阴邪鬼物莫敢近其身。但是天地间阴阳相和是为正理,孤阴不生,独阳不长。熔岩池自然也逃脱不过天道之力的约束。阳地生阴何其艰难,更遑论此地已有大日天火存在,一旦有阴气出现,大日天火自会为了维持火源地的纯净而诛杀阴物邪魅。 可是天道却不会手下留情,一旦逆天之举为天道所发现,降下的罚劫却不是任何生物死物可以承担得起的。 为了躲避天道的窥测,单属性秘地通常会以天地两仪四象五行八卦之术,结成天地之阵,以阵法瞒天过海,欺瞒天道。而连天道都能隐瞒的阵法,试问又有何人能够破解。 素天心无知者无惧,依她原先所想,阵法皆有休、生、伤、杜、景、惊、死、开八门,没有一个阵法会是无解无生之阵,她不求破阵而出,但却可寻到阵理,依阵法走向取到九转重明草以后再开启生门离开。只是,想的这般容易,做起来却何其艰难。随着对阵纹阵理涉及愈广,素天心原先的雄心壮志几乎被打击得一点都不剩。 要在天地之阵之中来去自如,必先明悟阵中天地之理,只是那无穷奥义又哪是想要明白便能明白的。是以,随着时间消逝,素天心有心无力之下越来越颓丧,常常神思不属地盯着熔岩池或依旧欢快蹦跶着的大家伙就是一日,心中满是闷堵与无力。 这日,她正靠在石壁边对着手中那块月前绘制好的聚灵阵阵盘发呆,腕间的黑丝却无意中脱落了。她心中一惊,这可是黑九当初予她用来约束神魂离体之用的,如今黑丝无故脱落,是否…… 素天心还没来得及多想,神魂突然一抖,她知道事情不妙,刚要开口向火蝾螈呼救,嘴巴才微微一动,整个元神就不受控制地被从肉身中抽离,吸向未知的地方。 而正与识海中老者交谈的韩林却未注意到这边发生的变化,莫老若有所觉的转头看向素天心…… 无尽虚空中,崔紫原刚刚在殊罗界以一个命途多舛的宫廷御医的身份寿终正寝,正打算前往迦南界进行下一世修行,身边一阵飓风忽然刮过,崔紫原以为是虚空风暴,面色一骇,忙不急地闪身往一侧遁去。只是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这就安全了?转头间,只见一条白色的虚影从后方一闪而过,除去那惊惧的神情,面目却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是谁呢?百思不得其解,崔紫原笑笑,暗叹自己记性当真一日不如一日了。 鸾铃声声,三头乌啼角麟马嘀嗒嘀嗒踏着细碎的步子,磨磨蹭蹭地拉着一辆黑色的锦车行走在虚空之上。车帘随着异兽的走动一起一伏,露出里面正惬意侧身小睡的人影。一头如墨般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赤尾狐毯上,宽大的黑色绣金锦袍松松垮垮地笼在身上,露出里面同样松垮大红内衫,蜜色的胸膛就这样毫无阻挡地展现在眼前。男人生有一张艳绝天下的脸,但却丝毫不显阴柔,反而透着一股子的慵懒和邪魅,让人怦然心跳不止。突然,这美人酣睡图被打破,男人的眼睛倏然睁开,丹凤眼中厉光闪过,身形刹那消失在了锦车之中。白影飘过,转瞬不见踪影,乌啼角麟马们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男人,扬蹄鸣叫了一声,停了下来。男人神色深邃地望着白影远去的方向,突然勾唇一笑,颇有兴趣地喃喃道:“本座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素天心……。” 苍山陡峭的山路上,一个穿着陈旧的白衣书生背着竹篾书箱,吃力地拄着一根树枝艰难行走着,还不忘拉一把身后精疲力竭的同乡学子。坐下休息时分,那同样穿着寒酸的学子不忘恭维白衣书生几句,说了不少“此次进京赶考贤弟必能高中”之流的话。白衣书生不咸不淡地应了几句,便径自吃起粗饼来。穷酸书生识相住嘴,在一旁坐下时却又不甚打翻了白衣书生的书箱,一纸陈旧的画卷滚出打开,露出画上抿唇浅笑的俏丽身影,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尤其生动传神。穷酸书生一时尴尬不已,倒是白衣书生有条不紊地将粗饼放于一旁,而后小心地拾起画卷,掸了掸画上沾惹的草屑灰尘。人是否真的有前世今生,因果轮回?若没有,那么,这个一直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女子又是谁?心突然间怦然一跳,白衣书生错愕地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收起眼中的失望,白衣书生又恢复先前古井无波的淡然模样,继续拿起了粗饼…… 同一时间,虚空中还有很多正在横渡虚空的不世大能感觉到了一道白影从身旁飘过,却在还未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又悄然流逝。 这看似漫长的时间对素天心来说却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再睁开眼时,她看着身前端坐蒲团之上,眉眼温和,唇角含笑的青衣男子,先是一愣,而后察觉自己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极为冒犯,马上跪倒在这波光粼粼的地面上,垂首伏身恭敬道:“天君大人。” “嗯。”青衣男子淡笑着应了一声,仿若春风拂过,素天心全身一暖,原本绷着的身子也放松下来。 伏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耳边是微风轻拂水面的涟漪声。素天心低头看着水中自己清晰的倒影,疑惑道:“大人,是您寻天心来此?” 青衣男子点了点头,温声道:“遇到麻烦了?” 素天心一怔,微微点了点头。 “很丧气,想要放弃了?” “没……。”素天心猛地抬头,但当看到青衣男子清澈晶亮好似洞悉一切的双眸时,讷讷地收住了口,羞愧低头说“是。” “不用不好意思。放弃,谁都有过。学子离开慈母,放弃了子女承欢膝下的本分,远走赴学。将军离开牙牙学语的幼子,前往边关保家卫国……修真者舍弃凡间安耽快活几十年,一心追求大道,万年孤寂。明知里,不经意间,无时无刻,都有人在放弃。你不过是他们其中一者罢了。” 第98章 “天君大人……。”素天心语带梗塞,心里更加难受。她知道她的放弃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她也知道自己放弃的代价可能是大家伙的命,只要有一丝丝的希望,她都不想放弃的。可是,她真的无能为力。 青衣男子唇角依旧带着似有似无的笑,他看着双肩微微颤动的素天心,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抚过。虽然不曾开口说话,素天心的心却意外的宁静了下来。 “莫伤莫怕,世间没有不解的局。天道主善,万事皆留有一线生机。”青衣男子缓缓开口道。 素天心一诧,问:“天君大人是天心此局的生机么?” “不,是你自己。”青衣男子浅笑着说。 “我?”素天心不解,她若非黔驴技穷,也不会颓丧至此。 青衣男子将她神情看在眼里,温煦道:“看见我身后的山了么?” 素天心再抬起头时,发现身边场景已然变换过。无尽的黑暗中,只有一座巍峨的巨山横亘在黑暗之中,带着难言的威压,让人心生渺小膜拜之意。 “这是我轮回界的镇界之山,其名‘六道’。山上无处不是禁制,一步一困。” “我当年身死,残魂一丝误入轮回界,本以为终有一日魂飞魄散,世间便再无我了。因而那时我整日自暴自弃,在这轮回界中闲逛等死。终于有一日,我走到了它面前。”青衣男子追忆道,脸上却自始至终带着温煦的笑,没有伤悲,没有缅怀,淡然而又超脱。 “我生前无你这般机缘,三灵根资质,金丹中期以后便再无寸进。只是那时阵法之道正处大兴,我于阵法又颇有天分,倒是小有名气。死后残魂到了这禁制山,千奇百怪的的禁制让人目不暇接。我当时便想着反正早晚也是死,不如再多看两眼这些禁制。这一看,我便在这六道山上流连了两百万年,直到那日无意中破解山腰之上的六道轮回大阵后被一束白光笼罩。再醒过来时,我又回到了仙霞山脚那个日照小村,我六岁还未入道修行的那一年……。” “大人……。”素天心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 “去吧,你要的破阵之法就在这山上。记住,凡事莫要强求。” “大人,我……。”这天大的机缘砸得素天心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但是她也知道,今日她受了如此大恩,将来必要还上一个更大的因果。 青衣男子蓦然一笑,好似拨开了心头的重重迷障,月明星灿。素天心看着黑暗中远去的青衣身影,攥了攥拳头,转身毅然踏入巍巍巨山之中。 六道山无日月,转眼已万年。 素天心一开始还会担心,自己这么无故离魂肉身会不会腐朽,亦或是像当年梧桐秘境一般被人趁机夺舍;大家伙见自己只剩一具躯壳是否会伤心难过,火蝾螈又能否保大家伙平安;熔岩海上鬼王苦等自己不得,会不会做了什么傻事;小鲍久久不见自己从怒焰天回来,会不会因为自责愧疚耽误了修炼……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素天心也明白自己此时想的再多也是无济于事。既然天君大人都说天道主善,万事皆留有一线生机,那么自己此局必是有解的。而这个破局关键便是这座六道山,是自己。 所以,素天心踏入六道山的那一刻便明白,一线天机其中觅。不能寻找到破阵之法,即使自己回去了,等待自己的也是陪伴自己二百余年的兽宠身死魂灭的结果。 六道山无愧于它轮回界镇界之山的威名,处处禁制,一步一阵。素天心收起原先纷杂的心思,专心破解起阵法来。 从山脚的青石路拾阶而上,平平无奇的青石阶上布满了阵法,或多或少,或难或易,那一步还未踏下去之前,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什么。或许只是一个简单的流火阵,刻板缺乏灵活的风刃杀阵,困敌所用的水牢阵,这些简单的五行阵法刻板僵死,只要按部就班就能化解。但是更多的却是步步杀机的活阵,一草一木皆藏杀机,一步之差可能就是万劫不复。其中尤属那些蛊惑人心的幻阵最为危险不过。一眼望穿的幻阵最容易破解,让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幻阵其次,最难缠的莫过于神志清醒的知道这不过是个幻阵,却依旧心甘情愿深陷其中。要破阵,必先强心。 素天心花了一年时间走到了第五块石阶,在第六块石阶上遇到了一个极其玄奥晦涩的法阵,不得已之下,她又重新退回五阶以下,打算从其它路线上山。中间又花去了三年,可是就在她能走上第六阶的时候她却回头了。之后十年,她一直在第六阶以下的青石路上徘徊。 直到确定自己对这些阵法禁制都了若指掌,闭着眼都能根据阵法中五行灵气的微微变动猜测出大阵的变向以后,她又回到了最初那条青石路上。 她在那个大阵里转悠了五年,中间几乎用尽了之前十四年所学的所有阵法知识,一层层的将那个晦涩的组合阵法分离剥开,最后凭借着一丝运气,一点侥幸才堪堪破阵而出。这也让素天心知道,她所学的还远远不够。 之后百余年,她一直在第十层青石阶以下游走,不骄不躁,不贪不冒进。直到最后能够在破阵之后又能将阵法补全以后,她才开始踏足十层以上。 那时的她,衣衫褴褛,素色的道袍上有火焰灼烧过的黑痕,有被水弹打到以后晕开的的污痕,有风刃撕开的裂口,有炎雷在身上游走之后留下的焦痕……但是,那双琥珀色双眸却熠熠发亮,包容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自信,最终凝成嘴角一抹傲人的笑。这一刻的她,是锋芒毕露的。 十层以上,阵法变得愈发玄奥,常常一阵连一阵,防不胜防。素天心原先积起的那点傲气也在这些连环禁制中被消磨一空。一百年,她都没能向前跨出一步。这时,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原先的那点自以为傲的学识是多么的脆弱。 素天心按捺下心里突如其来的的失落,平心静气地开始解析起阵法,仿佛回到了百年前在十层以下心不骄气不馁,一心只为了探寻阵法奥义本象的日子…… 万界山顶,天君殿。 袅袅的香烟从空寂的大殿中飘出,门口的小道童垂目静立,粉嘟嘟的小脸故作正经严肃,在这巍峨的大殿衬映下,丝毫不显滑稽,反而庄重威严。 大殿内,一青衣一白衣执棋相对而坐。 突然,青衣人执着白子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嗒。”白子按在棋盘之上,青衣人收回手,嘴角一抹笑意油然而生。 白衣人将视线从棋盘移到青衣人脸上,原本冰封的脸慢慢化开。良久,开口道:“那丫头走出第十层了。” “嗯。三百多年了,也差不多了。”青衣人和笑道。 “仙魔佛鬼四界的那些老家伙守个百万年才等你开一次六道山的山门,你倒好,直接让那个小家伙自由进出。”白衣人冷冰冰道。 “霄和若是想进,我自是不会阻拦的。” 白衣人面色一僵。稍微带了些不自然。 好久,大殿内才又有落棋声响起。 素天心从第十块石阶走出,心中豁然开朗。她抬头看向掩映在重重迷障中的前路,心里却一片安然。 不知不觉中,悠悠万年匆匆而逝。 这万年里,素天心堪堪走到了百阶之高。除却在因着心中对路长鸣的执念而生的幻阵中虚耗了近千年,最后化开心结才从幻阵中脱身而出,素天心在阵法一道上进境可谓是速度惊人。 这一日,素天心在第一百零一阶的青石阶上遇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阵法。看似阴阳相和,五行相生,万物循天理而生而灭,可是当进入其中的时候,素天心眼中却只见一片冰天雪地,山峦平川皆被冰雪覆盖。除了阴寒属性的一些灵植灵兽,几乎可说寸草不生,人烟断绝。素天心步步小心地踏遍了整个冰雪世界,依旧毫无所获。最后还是…… 素天心破阵而出的那一刻,熟悉的吸力传来,六道山离她越来越远。迷迷瞪瞪中,素天心只来得及想,世道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熔岩池边的角落里,大家伙乐此不疲地用蹼掌拨动着无精打采的毛团,毛团眼都不抬,继续黯然销魂,于是大家伙又恶作剧地拨了一下…… 韩林与老者一番交谈以后,得知熔岩池中阵法已无法可破,心里默默替素天心叹了一口气。 第99章 火蝾螈识海中,莫老感觉到素天心身上莫名一颤,不由抬起头看向素天心。 素天心合上微微张开欲要呼救的嘴巴,低头系着手腕上松散的黑丝。那被垂在面颊两侧的墨发挡住的眼睛熠熠发亮,瞳孔紧缩,带着难以压抑的激动和兴奋。 一切,还都是原来的模样…… 突然,素天心感觉到有一束无形的目光注意着自己。她迅速收起脸上的表情,神色淡淡貌似不经意地往那方向看去,发现火蝾螈正目光幽深地看着自己。 素天心皱了皱眉头,不是它! 这万年她在六道山不是白待的,在那一步一杀机的禁制阵法中,稍微一点迟钝和差错都可能致命,所以素天心习惯将周边的天地融成自己的一部分,只要有一丁点的变化她就能有所察觉。而现在很显然,那目光虽是从火蝾螈那边传来,极其隐晦,若是原先的她,肯定毫无所觉,可是现在不同。 素天心还没来得及深究,那束目光便又消失。素天心面上不显,可是心里对火蝾螈的防备更甚。它身上还藏着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很危险。在不能完全信任对方之前,任何戒备都不嫌多。 素天心对上正看着自己的火蝾螈,颓然向它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继续盯着熔岩池发呆。 “咦?”火蝾螈识海中,老者惊异出声,想到先前与那姓素的丫头透过外相直接对视一般的错觉,心里惊诧不已。老者面色一冷,这是察觉到他了?可是看到素天心依旧一幅怅惘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多想了。一个金丹修为的小丫头,怎么可能轻易察觉的到他呢?只是心里对素天心还是不由多了一份忌惮。 素天心靠在熔岩边,双目无神,心里却在想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摘取到九转重明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先前火蝾螈几次三番救她,可是九转重明草对火属性灵兽来说,其****不低于大日天火灰烬火灵之流。而且像大日天火灰烬火灵吞噬过程中一旦不慎,很可能会被反噬,九转重明草则不然。重洗灵根,重塑灵体,即使已经是先天火体的灵兽,服下九转重明草也能增加千余载修为,而且因为灵兽妖兽不存在境界不稳的问题,价值更大。所以,素天心根本不敢冒险。而且在察觉到火蝾螈体内还寄身着让她忌惮不已的不明存在后,素天心更加警惕了。 时间在这一日接一日的苦等中慢慢过去。 这一日,原本沉寂半载有余的大日天火突然毫无预兆的爆发了,光牢内顿时火光冲天。压制着大日天火的红色罗网仿佛不堪重负一般膨胀得几欲炸裂开来。火蝾螈面色一肃,一口口红雾不断喷出弥补着红色罗网的亏损消耗…… 素天心看了一眼战场,她知道,自己的时机也到了。 素天心缩在熔岩池边的角落里,手指微不可查的颤动着,即使火蝾螈分神看到了,最多不过是当她太过惊惧,难成大器罢了。而素天心特意屏气敛息,降低存在感,就是以防火蝾螈体内的不明存在注意到她这里。 随着素天心手指一收,指尖有红光一闪而没。 旁边,大家伙瞪大了眼睛看着没入自己和毛团体内的的五朵小火花,惊奇不已。成人巴掌大的小阵在大家伙和毛团脚下一亮,然后消弭不见踪影。 素天心看着迷迷瞪瞪搞不清楚状况的大家伙,抿唇一笑。她也是在阵法一道小有所成以后才发现的,借助阵盘阵旗等外物所绘制而成的阵法并不是最契合自然的,一旦被人找到阵器,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打碎阵器破阵而出。只有以周边天地五行之力调和而成的阵法,无影无形,让人防不胜防。而大能者画五行阵法,徒手便可,无须借用他物,当然如传送阵之流必须借用各种外物来运转的阵法则另当别论。素天心在阵道浸淫万年,虚画一个五炎离火阵还是轻松的。 这边确保大家伙和毛团无碍以后,素天心便盘身坐起,在身上支起一个辟火罩,好似在专心抵御大日天火余威,实则注意力早就不在这边了。 指尖一缕气丝弹出,落入熔岩池中。一石激起千层浪,焦黑的火纹在一个凝滞后,就像被香饵吸引的鱼群,一股脑儿全往气丝窜去,在瞬间将气丝吞没以后,又顺着气味全都扑向了素天心。 火蝾螈又吐出一口红雾,红雾化成流光融入红色罗网中,这才堪堪撑住了大日天火的一轮爆发。但是看着大日天火还有越来越炽热的趋势,甚至让人产生日轮爆裂般的错觉,饶是火蝾螈,也不由变了脸色。莫老原先早已提点过他,能帮的也都尽力了,接下来能不能收取大日天火,全看他的本事和缘分了。 想到此,火蝾螈更加不敢大意,一个玄奥的金色符文在体内酝酿开来。 就在此时,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熔岩池居然又生事端,看着异动的焦黑火纹,火蝾螈深知它的厉害,当下就要退开,谁曾想它们竟然全都一股脑儿涌向了素天心。 火蝾螈没有松口气,反而眉头蹙的愈发紧了,这硬碰硬地攻击,饶是他肉身强横都有些吃不消,何况素天心这个法修。可是收服大日天火正当关键时刻,他一步也离开不得。不然一旦大日天火脱困,它们几人连骨灰渣都留不下来。所以,这火纹只能靠素天心自己抵挡了。 而莫云申此时也关注着素天心的方向,先前他对素天心存了几分猜忌,此时倒是个机会。这丫头是否有异,一试便知。 素天心正苦撑着辟火罩抵御大日天火躁动时被波及到的一轮一轮余威,蹙着眉头神色吃力。焦黑火纹的异动她全然没有发现,等到她察觉不对的时候,火纹群近在眼前。 素天心面色一骇,二话不说起身就跑。只是没等她跑远,火纹群一拥而上瞬间瓦解了她那脆弱的辟火罩,将她吞没。 火纹消散,素天心也失去了踪影。 熔岩池里,一条条新的黑灰色焦纹从池底游出,转眼间爬满了整个池面。 韩林和莫云申一下子都有些回不过神来,素天心这是死了? 莫云申转眼看了一旁呆愣住的两兽,并指聚起一丝魂力往眼前一抹,契约已经消弭不见。人死契散,那么,她是真的死了…… 两只小兽自然不会知道它们的表情让人产生了误解,它们会呆愣住完全是因为素天心消失前那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本来素天心遇险,大家伙忙不急就要扑过去,就是连一直无精打采的毛团都不由露出了利爪,可是这一切动作都被素天心劝住了,而看素天心那双丝毫不显惧色的清亮眼睛,两只小兽都是一愣,一时反应不太过来。 而素天心兽修出身,大家伙又与素天心心意相通,任是谁都会认为这昴日金火蟾是素天心的契约兽。而契约一般人又无从发现,莫云申难得消耗魂力观察血契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自然不会想到素天心压根没和大家伙签订契约。 素天心若是知道自己这般躲过一劫,也不知是喜是忧。 而素天心被焦黑火纹包裹后,再睁开眼时,便已在阵中。 素天心看着眼前金红一片的天地,就像是一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熔岩海。天上悬着的十轮日盘照得人头晕目眩,旱地在烈日的炙烤下升腾着袅袅白烟。从地皮上皴裂出来的一条条犹若游龙一般粗壮的沟壑往下看,幽黑深不见底,说是裂开的大地,还不如说是万丈深渊中的落脚石。 天地相交之际,是一望无际的熔岩海,在它面前,怒焰天汇流而成的那片熔岩海就跟个孩子似的,渺小而又温顺平和。 素天心看着熔岩海上掀起的万丈巨浪,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年天君会对她说此局的生机是她自己,也知晓为什么独独在自己破解了九阴寒煞阵以后得以回归,原来答案都在这里。 素天心一路走来,独阳之气对她的冰灵根压制到了极致,几乎寸步难行,她单手在空中一画一推,九朵赤火红莲凭空迸现,围绕着素天心缓缓转悠起来。而在九炎离火阵成形的一刻,素天心周身热气立马削减不少。 此阵完全是借花献佛,借力打力。先前在怒焰天,独阳之气相交于此弱上不少,她只能化周边火灵气画出五炎离火阵,而到了这九阳金乌阵中,五炎直接化为九炎,可谓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第100章 素天心一路上慢悠悠走下来,看着时不时冒出一簇的大日天火、焚阳蚩火、天昴明王火……全是位列先天之火前十的独阳之火,修真界一旦出现不知要惹得多少修士争破了脑袋,可是此地万步便可见一簇,可见其不凡之处。 可惜素天心冰灵根偏阴寒,此等阳火与她天生不和,贪墨的下场可想而知。素天心因为一路上多是避着走的,所以也未遇到什么麻烦。这便是这九阳金乌阵无形的第一关,见贪则死。 素天心入阵以后没有盲目乱行,她一直顺着一个方向在走,她很清楚,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熔岩池边,火蝾螈看着被暗金色的禁字符文彻底压制住的大日天火,终于松了一口气。如果这都没有办法收服大日天火,他只能先行离去,等到日后符术大进以后再来图谋,就是怕那时候大日天火也成长到了他难以企及的高度。也好些,这些事情统统没有发生。 火蝾螈看了一眼躲在熔岩池边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两只小兽,心里不以为忤,继续转过头去盯着已经萎靡不振显得蔫巴巴的大日天火,此时不收,更待何时? 红色罗网已经消失,大日天火周边的束缚不见轻松,反而更紧。因为那罗网已经化为它身体的一部分,粘皮带骨,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它还可以慢慢将它化出体内,可是眼前的这只妖兽不会给它这个时间。这么一番争斗以后,大日天火也明白此兽神通,被它收服以后自己虽然要屈居人下,但也可离开这块囚禁了它半世的牢笼。不然,自己将永世寄身在这个不死不灭的轮回阵中,困在这方寸之地。 一旦相通,接下来的事情便变得简单了。 而火蝾螈的感觉最为直观,因为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大日天火一下子变得温顺起来。火蝾螈面色大喜,鼻孔用力一吸,大日天火化为一道红烟没入它体内。 收服了大日天火,接下来便要及时将它炼化,不然便是大日天火将它炼成一滩恶血。火蝾螈不敢有丝毫大意,原地闭目趴伏下来专心炼化起大日天火。只要炼化了这道大日天火,自己被困在鬼覃黑沼深处万幽城中的本身就可以突破那道寒灵骨火屏障。不然自己这个身外化身虽强,但却是夺舍而来,绝无飞升的可能。而且夺舍违逆天道,霍乱轮回,一旦被天道察觉,怕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其实先前素天心问火蝾螈可否有破开光牢的方法时,韩林是有的,只不过素天心一走,难免横生枝节,索性它也就故作无可奈何,绝了素天心的念想。此时大日天火消失,光牢便打开了。 大家伙看着一动不动的巨大妖兽,叼着毛团,踮着蹼掌,轻手轻脚的偷溜了。主人不见了,得告诉鬼王去…… 殊不知,它这鬼鬼祟祟的行为皆看在韩林和莫云申的眼中。两人不由感叹,这灵兽修为虽不高,但却灵性十足。只是作用于他们来说并不大,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九阳金乌阵中,素天心安然若素地坐在熔岩海边。 突然天空中一道炎雷划过,整个九阳金乌阵不可抑止的一抖。素天心抿唇淡笑,开口道:“现在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万丈熔岩巨浪幻化成熔岩巨魔,悲愤地仰天长啸:“蠢货!你胆敢背叛我,将天机泄露给天道,你将受到我熔岩一族永世的驱逐!不死不休!” 熔岩翻滚,整片熔岩海怒浪冲天。九阳金乌阵中的灵火们都忍不住颤颤发抖。 发泄完怒气,熔岩巨魔低头看向素天心,粗声道:“成交!” 发泄完怒气,熔岩巨魔低头看向素天心,粗声道:“成交!” 素天心心中一喜,面上依旧一片淡然,镇定自若道:“我要的东西呢?” 熔岩巨魔粗声粗气道:“你先帮我补全九阳金乌阵,躲过天道窥测以后九转重明草老魔我自会给你的。” 素天心蹙眉,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行,先给我九转重明草,不然等我弥补阵法缺陷以后你若是出尔反尔,我岂不是白忙一场。” 熔岩巨魔嗤气,不屑道:“我老魔岂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你速速布阵,九转重明草自是不会少了你的。” 素天心如此一听,面色更加凝重。这熔岩之地是熔岩巨魔的寄身之所,这阵中所有全是它囊中之物,区区一颗九转重明草对它来说不过九牛一毛,此时它这般推诿摆明了是要赖账。 想到此,素天心更不可能退步了,她直言道:“先前天上炎雷闪动,想必那怒焰天的大日天火已被人收服,如今天机外泄,一旦天道发现此地异常,你以为它会放过你这个躲在此地疗伤的天外炎魔么?他只会把你当做妄图吞噬天机的入侵者,直接诛杀。” 素天心一剂狠药下去,灵智不高的熔岩巨魔果真开始犹疑了。好久,它咬咬牙,没好气道:“你收了老魔我这九转重明草可得把事情给我办好,若是让老魔我发现你滥竽充数,天道追杀我之前,老魔我就先把你宰了。” 素天心不由笑出声来,开口道:“既然我答应了会帮你完善九阳金乌阵,便不会食言。如果你还信不过我,我大可立下心魔誓保你安心。” “什么心魔誓不心魔誓,老魔我要杀你个金丹小修士,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哪里需要借他人之手。”说着,语气一转,说道:“这是允诺你的九转重明草,拿去!” 素天心看着凭空出现在眼前的九转重明草,眼睛一亮。她忙伸手接住,神色突然一诧,惊异失声道:“十叶?” 只见九转重明草樱红如灼日一般的九枚叶片之上,一粒小火珠一般的小芽正在萌生,整株九转重明草的气势却翻了一倍。火红色氤氲下,气势全然不弱于先前看到的那些先天火灵。 “那是。不然你当老魔我先前为什么这么舍不得。这可是九转重明草中万中难见其一的十转明王。老魔这些年为了供养它,可是将独阳之气全都供给它了,结果倒让你捡了个便宜。” 难怪一路上过来,一点火行灵植灵兽都未见着,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如果不是性命堪忧,熔岩巨魔怎么也不会把它给献出来。 只是,素天心听了熔岩巨魔的话没有兴奋,反而更加担忧。她求九转重明草就是为了给大家伙洗髓伐身,如今变成这十转明王草会不会又多生了变数? “前辈,这十转明王草可否为练气期火灵兽洗髓伐脉?”素天心不由问道。 “什么?”熔岩巨魔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道:“你要用这十转明王去给只练气期灵兽洗髓伐脉?” 素天心看着熔岩巨魔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难道不行?如此一想,她眉间忧色更甚,连拿在手里的十转明王草都觉得毫无意义了。 “你居然要拿十转明王去给只低阶妖兽洗灵根,这十转明王草可是炼制通天丹的主料,什么是通天丹知不知道,吃了可以白日飞升的。你居然暴殄天物要把它拿去给只低阶灵兽啃?你把它还给老魔我,老魔我有的是其它洗髓伐身的玩意儿跟你换!” 素天心看着眼前伸着的巨大火掌,忙不急地把九转明王草往乾坤壶里一塞,干笑道:“前辈莫要跟我多见识,我也就随便问问。” 熔岩老魔还嫌不够出气地哼哼着,素天心留下一句“我去补阵”便离开了。 熔岩池边,火蝾螈睁开眼,眼中亮色一闪。此番半月有余,它不仅成功炼化了大日天火,而且还从大日天火处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秘闻。 火蝾螈看向一旁的熔岩池,目露贪色,不过只一刹,便重又收敛。按莫老所言,熔岩巨魔属天外炎魔的一个分支,是能力战大乘期神通者的存在,绝不是他这个半步化神的分身可以觊觎的,尽管熔岩之地宝物甚多,但也得有命享受。若是平常,他绝无可能从熔岩巨魔手中脱身。 可是,老天助他。按着大日天火的说法,熔岩池中所成的九阳金乌阵未至大成,所以才会有大日天火在熔岩池外混淆耳目,借机躲过天道的窥测。如今大日天火为自己所收服,九阳金乌阵天机外泄,无须做什么,就会招来天道的罚劫。熔岩巨魔自是不会甘心俯首任诛,到时天道罚劫与熔岩巨魔一战,他便能趁机入宝库一探,到时只要能取到一两件熔岩之地的灵物秘宝,他的实力定能更上一层楼。 第101章 而且他这身外化身虽好,但总归不是自己的。原先凭着这半步化神的修为,几乎也可以独步东华界。可是如今界战告急,依莫老所言,玄九界大能者无数,东华界此役必败。一旦东华沦为玄九界的资源地,东华界修士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他急需在这乱世站稳一方立足之地,这熔岩之地便是一个好的开始。 想到此,火蝾螈退到怒焰天外围静待天道罚劫。坐镇此地,一来可以避免被天道罚劫误伤,二来也可以威慑那些宵小之辈收起觊觎之心。 熔岩之地内,素天心这半月来也是四处奔波。这个笼罩了整个独阳之地的九阳金乌阵阵基极大,阵法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理,由不得她不认真对待。而且,弥补这种轮回生死阵她又是头一回做,自是没那么容易。 之前在六道山破解九阴寒煞阵,她只需脱身即可,因此她花了百年将自己与阵法合为一体,然后以鱼目混珠之法骗过大阵,为自己开了生门。可是此阵不同,以素天心冰灵根之资,全无可能与阵法相契为一,所以破阵只能寻找阵灵。若是平常,没有哪个阵灵会无故替闯阵者大开方便之门,可是素天心知道,熔岩巨魔会。 大日天火的存在意义,熔岩池中阵法的缺陷,素天心在从六道山回来以后便发现了。所以,无形中,韩林收服大日天火也是帮了她一把。要不然,在熔岩巨魔毫无危险窥伺的时候跟它谈条件,无疑会难上很多。 素天心没有弥补九阳金乌阵的经验,也没有徒手绘制轮回阵法的能力。可是,她与九阴寒煞阵融而为一的那百年不是白过的,没有对阵法了若指掌,何谈鱼目混珠,破阵而出。而五行相生相克,孤阴独阳相逆,她只要以逆行之理梳理通整个大阵的脉络即可。 而其中最难的是她完全预测不到天道罚劫何时回来,而且阵法相逆梳理也非易事,一旦迟了,天道罚劫一来,她也会跟着遭殃。所以,她现在独缺时间。只希望那个模仿灵气暴动之象的五行乱灵法阵可以多骗天道一会儿,为她争取足够的时间。 如此又过去了半月。这日,火蝾螈正伏在熔岩海面上休息,不远处又传来一阵极其浓郁的血腥气,然后没多久,血气就像被收敛起来一样,慢慢消弭不见。 这已经不知是这半月里第几次了,一开始那不明存在见到自己还会远远避着,可是近来却越发猖狂了。只是碍于天道罚劫不知何时会到来,火蝾螈也不想多横生枝节。是以,它只是蹙了蹙眉头,便不再动弹。 “韩小子,这情况不太对。”识海中,莫云申突然开口。 “什么?”韩林不解道。 “天道罚劫降下的可太晚了,这一月时间,若那熔岩巨魔有心,也足以它逃跑了。可是如今罚劫不至,炎魔不跑,这其中怕是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一些东西在。” 韩林知道莫老见识广博,所以对他的话向来推崇。此时听了这话,也不由开始担心起来。 这时,远方形如鬼魅一般的黑影突然飘忽出现,青灰色的利爪左右各抓着一只红色的蛤蟆和一个灰色的毛团。 它们身后,一大片血雾犹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影,不将它们吞噬誓不罢休。 火蝾螈眉色一紧,这是素天心的那只鬼王和兽宠。 “咦?难怪最近总觉得熔岩海有些异常,原来当真是有人在修炼血魔之法。”识海中,莫云申感叹出声。 “什么血魔之法?”韩林疑惑道。 “以血肉精气为食,铸血魔无上魔体。这是玄九界这等魔修界位的一种以血气铸造魔体的秘术,杀戮极重,即使是魔修也讳莫如深,很少有人会去修行。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太过血腥,为天道所不容。即使将来能渡劫飞升,也不会被上位魔界接收。如今轮回有主,仙魔佛鬼四界都得卖轮回之主面子,这等霍乱轮回之法,不是上赶着跟人结仇作对么?只是如今那血魔不知为何瞧上了素天心的两只低阶灵宠,当真是奇怪。” 韩林听了此言,神识往外一扫,果然,只他在怒焰天待得这半年多,熔岩海中的灵兽几乎死绝,只剩寥寥几只躲过一劫,韩林看得眉头大跳,正想威压外放逼退那血魔,救下素天心的鬼王和兽宠。天空中,却凭空降下一道紫色的天雷,直往怒焰天而去。 来了! 一时间,韩林也顾不上鬼王和两只灵兽了。 随着紫色神雷的降下,天空中雷云开始凝结,紫色的雷丝从虚无中来,快速地在云群中游窜穿梭,瞬间笼罩了怒焰天的上空。雷云滚滚,带着万法皆灭的威势,一时间撼得下面的人丝毫不敢动作。 而血雾在紫色神雷出现的一刹那,犹如受惊一般,退潮般狼狈向后退去,仓皇而逃。 而鬼王在血雾退去以后也松了口气,它能坚持至此,已是极限。先前大家伙寻到它说主人不见了,鬼王顿时一急,就怕素天心又遇到了什么危险,想也不想就直接往怒焰天而来。它虽有金丹大圆满的修为,但在此地被压制的厉害,功力只能发挥十之七八,一旦碰到金丹中期的妖兽,很可能就会陷入苦战。所以,一路上虽急,但却极其小心,因而也没碰到什么危险。不,应该是连妖兽的影子都没看见。难怪凭红蛤蟆练气期的修为能安然无恙的找到它。情况不对,它却来不及多想,素天心生死未卜,它急着想要知道她的下落。 结果,在就快靠近怒焰天,鬼王的功力也被压制在金丹初期的时候,危险猝然发生。 那血雾不是实体,鬼王也不是血肉之身,因而影响不大,但是大家伙和灰团就不动了,稍微被血雾沾上一点,血气就会流失,而且速度极快。不得己,鬼王只能带着它们逃窜。按大家伙的意思,怒焰天有只非常强大的妖兽在,而且不坏,因此鬼王想都没想就往这儿来了。 可是,没等火蝾螈出手,一道凭空出现的神雷却把那血雾后的黑手给惊退了。可是鬼王不但没有脱险,反而情况更加不容乐观了。因为下一刹,鬼王发现自己在雷云威压之下,甚至连动弹都动弹不得。它能感觉得到,自己的神魂在颤抖,在惊声尖叫,可是他丝毫反抗不了。 雷云扫过鬼王这个阴邪鬼物,便不放在心上了。它们此行的目的是为天道扫清恶瘤,诛杀偷窥天意者,其余人和事,都不在它们职责范围内。它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等先前降下的那道紫霄神雷传达回情况,到时天道自有主张。 火蝾螈眼中有一瞬间惧色一闪而过,然后变得更加热切起来。古往今来,能得道飞升者寥寥,我辈修士自当于逆境中辟开一条通天之道。危险又何妨,死亦何惧,若不能险中求生,死中求存,何谈大道。 熔岩之地,火风呼啸,炎浪翻涌。整个世界犹如寒风中飘摇的落叶,颤颤发抖。 天空中,熔岩巨魔睚眦欲裂的暴躁声一波接一波的荡漾开来:“小丫头,怎么样了,天道罚劫可是来了。” “该死!先头兵就是紫霄神雷。天道,你要灭我老魔,老魔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素天心面色苍白,脸颊上还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显然,这半月来毫不间歇的布阵,已对她自身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凝结成豆大的汗珠,不时滴落。素天心顾不上这些,如今她与熔岩巨魔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一旦神雷降世,可不会体恤你是不是无辜的,一并作为异己诛杀。所以,她此时救的不仅是熔岩巨魔的命,还有她自己的。 还有一点点,还有一点点,只要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素天心心里默念着,虽然也紧张得浑身颤抖,可是手下的动作却有条不紊,丝毫不显凌乱。也正是如此,熔岩巨魔才打算再赌上一赌。这一个月来它也见识到了素天心的本事,还真不说,就这么个元婴都没成的小丫头,阵法之道却一点不含糊,这也是它能纵容素天心还活着至今的原因。不然,天道罚劫一来,以熔岩巨魔的暴躁脾气,第一个反应怕就是劈了素天心,好让她知道敢蒙骗他老魔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就要好了,就要好了…… 素天心手下动作不停,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可就在这时,她面色突然一僵,猛地抬头的瞬间,紫霄神雷已至! 第102章 这一刻,身处熔岩之地的素天心和熔岩巨魔一瞬间骇然失色,魂飞胆颤。而怒焰天外的韩林则是眼睛一亮,面上期许之色闪过,整个身体蓄势待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素天心手指以肉眼难察的速度颤动起来,一个乳白色的光阵迅速将她包裹起来,素天心想也没想,直接飞身而起,直冲紫霄神雷而去。 事情仅仅发生在一刹那,紫色的雷花就已经擦着乳白色的光罩而过,光罩如同碎裂的蛋壳,一瞬间炸成万千碎片。 “啊——” 光罩散去,紫霄神雷直直地轰在素天心身上,素天心身子一绷,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濒死般的喘气声,便砰地落回地上。 紫霄神雷一滞,似乎很疑惑。 熔岩巨魔远远看着被神雷劈得血肉模糊,全身没有一寸好肉的素天心,震撼非常,好久,它才想起了什么似的,焦急道:“丫头,你怎么样?老魔我这人情可是欠大发了,你可千万别给我死了。” “咳……。” 素天心勉强动了动,呛出一口血,没有时间了,她只能趁着紫霄神雷这迟疑的一刻,将阵法补全。 手指微微一抽,然后慢慢动了起来,由慢到快,指尖红色的荧光飞快地舞动中,最后,随着素天心手指一弹,咻地一声冲上天空,绽开成朵朵灿烂的烟火。这时,一个金红色的光罩出现在整片熔岩之地的上空,红色的流光凌乱而又有条不紊游窜着,最后消弭不见,随即金红色的光罩也黯淡下去,消失在了视线中。 可是熔岩巨魔知道,这不是消失了,而是隐藏起来了,它这个半吊子的九阳金乌阵大成了! 熔岩巨魔喜不自胜,刚要好好夸赞素天心两句,发现这丫头已经昏迷了过去。 空中的紫霄神雷还因为先前莫名劈中无辜之人而奇怪,此时又失去了目标,正不上不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素天心颈间的绿色香囊一动,抽绳无故松开,银灰色的小瓶里,一抹黑烟飞出,在空中凝成黑色的雏鸟。雏鸟又小又瘦,稍微不经意就会弄坏一般,可是那双幽黑的眼珠却冷厉莫名,让人止不住瑟瑟颤抖。 而紫霄神雷在看到雏鸟出现以后,仿佛受了惊一般,转身仓皇而逃。 “唧——”稚嫩的鸣叫声响起,紫霄神雷不受控制往后吸去。 雏鸟张口吞下这道雷气后,餍足地打了个饱嗝,转过身亲昵地在血肉模糊的素天心身上蹭蹭,还不忘瞪了一眼看傻了眼的熔岩巨魔,见熔岩巨魔高壮的身子止不住抖了两抖,才满意地重又化成一道黑烟钻入纳神瓶中。 而这时,天道失去了熔岩巨魔的踪迹,先前派遣出去一探究竟的紫霄神雷也不见了踪迹,天道几乎可以立即断定,这是有不轨者在混淆它的耳目。先是以天机外泄之象诱下天道罚劫,而后趁机夺天地造化,窃取神雷。 想窃它神雷成就先天雷神之体的修士古来有之,天道发现原因以后,也就不再执迷不悟了。 而看在韩林眼里便是,紫霄神雷以势不可挡之势冲向怒焰天,最后却消弭无声。而正当他不明所以的时候,怒焰天上空的雷云居然开始消散了。 他有心阻止,奈何天不由人。即使是识海中的莫老,也是两眼抹黑,道不出个所以然来。韩林心中失望肯定是有的,不过随即也明白机缘已定,强求只会让自己变得贪得无厌,最终折损的还是自己。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想到此,韩林也就释怀了。识海中,莫云申捋了捋自己的长须,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随即,他又转头看向怒焰天的方向,眼中疑色一闪而过,这事不正常…… 想通以后,火蝾螈不再耽搁,身子一扭一摆,便遁入熔岩海向出口游去。是时候去鬼覃黑沼取回自己的本身了…… 如此又过去了月余。自从那天血雾被紫霄神雷惊退以后,便再也没出现。熔岩海中的妖兽几乎死绝,寥寥无几的幸存下来的那些妖兽也整日战战兢兢,除了觅食的时候走动一下,其余时候都是呆在自己的妖兽窝里闭门不出。如此,鬼王便心安理得地在怒焰天安了家,静候素天心归来。 大家伙则整日无所事事,叼着毛团四处蹦跶,好不欢快。 这日,怒焰天的火山口发出一阵仿若雷磬般的轰鸣声,鬼王和两只灵兽都以为是怒焰天又要喷发了,忙不急就要逃离。谁知火山口只是冒了几阵黑烟便又熄火了。 滚滚浓烟里,一抹素色的身影悄然出现。 东华联盟忘川城分地。 这座历史悠久的魔修之城在经历过最初的烽火硝烟洗礼以后,又在东华修士旷日持久的抗争下将它收回手中。原本已经荒凉颓败的小城因为成为东华联盟修士抗击阎罗海范围内玄九界入侵者的一个据点,而又重新繁荣喧嚣起来,其盛况远超往昔。 有所不同的是,当年那座魔修纵横的小城如今随处可见正派人士的身影,重华宗的兽修、太上门的丹修、天门宫的剑修、普生寺的佛修、****宗的男女修士……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名不见经传的中小门派弟子,妖修尸修毒修鬼修之流的邪派人物。一路走来,可能看到有正派修士在大打出手,也有可能看到正邪两派的修士在把酒言欢,这在东华联盟成立以后的每个分地都随处可见。 此时,忘川城分地北街一家不甚起眼的小酒楼里,一群刚刚在雾安山附近截杀了一波准备偷偷靠近探取消息的玄九界蠹虫的修士正在此地调整修养,等待下一次分派下来的任务。而他们出现在此地并不是偶然。事实上,这间默默无名的小酒楼里此时聚集了不下十队的修士,而他们来此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程兄,这次收获如何?”看着以一个面白无须的病弱书生为首的一对九人修士进来,坐在窗边正闭目调息的大汉突然睁眼,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望向他。 病弱书生模样的蓝衣修士闻言,原本冷峻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些,也向窗边的大汉点了点头示意,料是两人关系还算熟络。 病弱书生目光在酒楼大堂里转了一圈,看看座无虚席,索性直接往窗边大汉这边走了过去。大汉一愣,而后豪爽地哈哈一笑:“兄弟们,卖我老符一个面子,给程道友他们留一桌。” 原本坐在符姓修士隔壁桌的修士们在看到病弱书生一队人往这边过来时脸色都多少有些难看,但碍于病书生程见风的煞名,又硬挺不起来。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如今既然符姓修士开了口,他们倒也好顺坡下驴,且当是卖了符姓修士面子。 在恭维了符姓修士几句以后,那桌修士很快就与符姓修士的一桌拼到了一起,因为原本就是一个小队的人,倒也没再发生什么不愉快。 病弱书生朝符姓大汉点了点头,权当致谢,而后一行人很快在桌边坐了下来。 “程兄,看你们这队人伤势不轻,还折损了一人,是遇到什么强敌了么?”符姓修士扫过他们一行九人,且见他们神色全都疲倦不堪,身上伤口血渍不少,心里颇为震撼。别看他符红阳长得五大三粗,其实他心里比谁都细致,先前他一句话既化解了众人的尴尬,又免去了一场纠纷,可见其不一般。如今他看到病弱书生一行人这般模样,自然发现了异常之处。那病书生有金丹四层修为,散修出身,可是下手阴狠毒辣,凶名远扬,五大宗同阶修士对上他也不一定得的了好,他符红阳自认也只能跟病书生拼个平手,而病书生同队之人皆是好手,如今看他们这般情景,心中自是震撼不已。 听到符姓修士的话,病弱书生面色一黑,阴郁得几乎要拧出水来,等到稍微好转一些以后,才开口道:“碰到了一个骨魔。” “骨魔?”符姓大汉吓了一跳,骨魔是玄九界魔修才有的一种摒弃血肉之身,专炼骨骼的魔修之法。大成后,浑身白骨外露,坚不可摧,而且每根白骨都可单独作为法宝制敌,其威力不弱于金丹修士的本命法宝。而且骨魔遁速奇快,常常可伤人于无形。界战至此,骨魔出现之数屈指可数,且多在界战的中心区域出现,在这南极之地出现还是头遭,这也由不得符姓修士不担心。试想想,如果本来任务都要完成了,在众人最松懈的时刻,却跳出一只骨魔来搅局,到时候任务失败是小,把性命也给搭上可就冤枉大了。 第103章 病书生的声音本来就没收敛,再加上符姓大汉惊异出声,把原先注意力没放在这边的修士也都给吸引过来了。一时间,小酒楼里也没人在说话了,修士们面色都变得不太好看,气氛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酒楼的掌柜和小二面色发白地躲在柜台下面颤颤发抖,心里不停地呼唤着:“蟾爷,蟾爷,吃饭的时间到了,求求您快出来吧。” “咕——” 仿佛是听到了掌柜和小二的心声一般,二楼的客房里,一只脑袋大小的红色蛤蟆准时从客房里蹦跶出来,慢悠悠地一蹦一蹦地跳到了柜台上。 “蟾爷,您等着,饭菜马上就来——”小二哥哆嗦着嗓子,也不待掌柜的发话,一甩肩上的白巾,拔腿就往后院的厨房里跑去,只留下掌柜张着嘴巴一溜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暗恨自己关键时候怎么连句话都说不溜了呢。 “咕。” 一听到吃的马上来,红蛤蟆欢快地应了一声,一双大眼热切地看着小二哥远去的背影。 而这时,小酒楼里原本压抑的氛围早就一挥而散,大堂里在座的修士全都双目殷切地看着柜台上的红蛤蟆。 在忘川城分地,在小部分修士间流传着一则故事。曾经有一个筑基期修士在北街的一家小酒楼里用餐,被一只红蛤蟆叼走了挂在腰间的火灵佩,蛤蟆的主人讨要不得之下只能无奈向筑基修士道了歉。筑基修士摄于对方有金丹修为,即使心里不爽也发作不得,只能暗自认栽。那蛤蟆的主人却在筑基修士临走前送了他一块阵盘。筑基修士看那块灰扑扑的阵盘看了好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也就随便放在储物袋里没当回事。后来筑基修士一队人出任务时遭到一支玄九界魔修队伍的截杀,腹背受敌之下,筑基修士一队人死伤殆尽。筑基修士临死之前抛出储物袋打算自爆法宝死也要拖个垫背的。谁知储物袋大开以后,那块原先被他忘到哪里去都不知道的灰扑扑的阵盘最先飞了出来。据那筑基修士后来回忆说,当时狂风大作,一下子昏天黑地,他还没来得及自爆宝物,周围惨叫声一道接一道响起。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风烟已经消散,他站起身,周围再无活人。一行二十多人的玄九界魔修,包括其中五个金丹修士,一个都没能逃走,全都死在了这边。 如果一次可以说是偶然,那么后来又发生的一起大同小异的事件让修士们回过神来,这家酒楼里,藏身着一位真正的阵道大家,一个可以炼制阵杀多个同阶修士的阵盘的阵道师。这对于一直身陷杀戮朝不保夕的东华修士来说,无疑是一道福音。 也就是从这时起,北街这家原先籍籍无名的小酒楼从门可罗雀到每日门庭若市。其中不乏有人起过恶念邪意,打算用强让那个一直住在酒楼二楼的客房里,未曾出现过阵道师屈服为他所用,修士们也大多静观其变。只是客房一直很安静,进去的人却再也没有出来过。直到有一天,一位途经此地的元婴期大能一语道破其中玄机,这整座酒楼都在阵法之中,遇善则善,遇恶则恶。 众修士脊背发寒,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自那以后,再没人敢将主意打到那位阵道师身上去了。 可是,修士们对于阵道师的阵盘却是向往至极,偏偏这几个月来那位阵道师一直都未出过房门。饶是如此,也常常会有修士在任务归来后守在酒楼里期待能与阵道师见上一面,有些接取到任务的修士则无奈离开。 后来,有个修士正垂头丧气地离开准备执行分派下的任务,谁知正下楼吃饭的据说是那位阵道师的兽宠的低阶蛤蟆在看到修士以后,两眼发亮地扑了过去,一把抢走了那位火系剑修大剑上的火云珠剑穗,然后在修士傻了眼的时候飞快地回屋了。修士回过神来,暗道一声晦气,就要离开,没曾想那蛤蟆竟然叼了一块阵盘送到了他面前…… 自那以后,求阵无路的修士们终于找到了换取阵盘的方法。 所以在红蛤蟆出现以后,即使是病弱书生,面上都不由带上了几分红晕,显然是激动出来的。而且忘川城分地附近有骨魔出现,众修士心里的危机感更甚。程见风有本事能从骨魔手下脱身,他们可没有,如果能用一些火系宝物换到一枚保命阵盘,这买卖无疑是划算的。而且,即使是病书生程见风,他自己也不敢肯定下次自己还有没有这个侥幸可以从骨魔手里逃出生天。所以,即使是原先对被一些人传的神乎其神的阵盘表示不屑的程见风,此时也不得踏入这个小酒楼碰碰运气。而这在他见到名头不逊于他的火无常符红阳以后,原本那点犹疑也都烟消云散了。因为他知道,符红阳从来不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既然他也在这里,那阵盘的事,十有八九就假不了。 这边,大家伙被一群两眼放光的修士们层层包围了。 那厢,一直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阵道师素天心正躲在房间里用她那蹩脚的炼丹术炼制洗灵丹。 紫金铜的丹炉立在房间的中央,不时有袅袅白烟缭绕升起,素天心坐在丹炉前的蒲团之上,双眼微阖,面色淡然,一手虚托腿弯,一手捏掐丹诀,任是谁看到了都会以为这是一位炼丹造诣炉火纯青的炼丹大师。 如果不看丹炉那时而膨胀时而紧缩的炉身的话…… 事实上,素天心于阵道确实天赋惊人,但是于丹道一术简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一年前,素天心从怒焰天回来以后,辞别了鲍轻棠等人,在忘川城这个两百年前曾吃过一顿饭的小酒楼里住了下来。一来,是为了稳固她的丹田本命之火,二来,则是为了替大家伙炼制洗灵丹洗髓伐脉。 说到丹田本命之火,还得从那日她以肉身硬抗紫霄神雷,争取时间弥补九阳金乌阵说起。那日,她昏迷醒来后,熔岩巨魔感她之恩,除了十转明王草以外,熔岩巨魔还另外告诉了她一件秘事。此事就关于丹田本命真火。 按着素天心原先的理解,她是冰灵根之资,若是催发阳刚之火,极易造成体内灵气紊乱,虽说五行可相生相调,但是物极必反,一旦她使用本命真火不慎,丹田炸裂,一身修为可说全都付之一炬,这也是素天心身入熔岩之地却对此地各种先天灵火无动于衷的原因。 可是,按熔岩巨魔的说法,她这种说法属于愚见,简直愚不可及。本命真火位于丹田,不像金丹元婴等到化神以后会散入全身,它在金丹期被催发以后,便一生都会存在丹田之中。金丹期修士在炼制本命法宝以后,内放于丹田温养,全靠本命真火不断的锤炼法宝品质才会稳步提升。 而东华界现有的情况往往是,修士在修为提升到一定阶段以后,就会发现自己的本命法宝常常不能满足自己如今的需要而显得滞后了,不得已之下,修士只能折损修为废弃原先的本命法宝重新炼制新的本命法宝,周而复始。而按着熔岩巨魔的意思,这种方法是极不可取的。 何为本命法宝?一生只取其一,契合元神。世人只艳羡传说中可成长的逆天神器,却不知自己的本命法宝也是可以升级的。而其中关键便是本命真火。 取至阳之火和极阴之火,阴阳相和,刚柔并济,成两仪紫府真火。以紫府之火温养本命法宝,无时不在淬炼重锻,本命法宝又岂有滞后之理。 素天心在熔岩之地的那些日子里在熔岩巨魔的默许下炼化了一簇只有水滴大小的大日天火,而且还是未觉醒的,按着熔岩巨魔的说法,等将来寻到阴极的灵火再一起催发,阴阳二火的融合度会更高,所以素天心现在要做的,便是慢慢渗透到温养在丹田的大日天火之中,以至于觉醒的时候不会对她造成太大的冲击。 至于如今以十转明王草炼制的洗灵丹,这是也是说来话长。十转明王草药效太甚,大家伙直接服下只有爆体而亡的下场,是以炼丹是缓和十转明王草的不二法。洗灵丹等级并不高,丹方也不是不传之秘,只是洗灵丹主药太过难寻,才会世所罕见。 素天心主药也有,花了三日时间找齐了其它几味主药和相应的辅药便开始炼丹。十转明王草足够五次炼丹,是以素天心在学会丹方以后便开始自己着手炼制。 第104章 理所当然地,第一炉药失败了,而且连丹炉都给炸了。若不是她先前进门时随手布了个禁制,怕是连整座小酒楼都要遭殃。 素天心将此归咎于自己对于炼丹不够熟练,因此她特意购买了大批药草和丹炉从最简单的丹方练起。可是,在持续两月的炸炉,炸炉,不停炸炉以后,素天心明白,她于丹术一道是真无天分。 所以,后来的炼丹,她就开始投机取巧。一层一层的阵法禁制环绕下,丹炉很多时候想炸都炸不了,渐渐地,开始有成丹出炉。 其间,素天心一直在研究丹炉变化,改进相应的禁制和阵法,为将来炼制洗灵丹做准备。 其实,她远可以高价聘请高阶炼丹师为她炼制洗灵丹,可是一想到熔岩巨魔所说的十转明王草可炼制通天丹白日飞升,想到此,素天心便绝了这个念头。索性,后来她以阵法强制炼丹也颇有成绩。 从半月前开始,素天心便开始着手准备洗灵丹的炼制。 她如今还剩四份十转明王草,也就是说只有四次机会炼制洗灵丹,所以必须得慎之又慎方行。 第一炉丹,素天心先将以往炼丹通用的阵法和禁制布上,增强丹炉可伸缩性的方圆矩阵,用以防爆的四象镇灵阵,观测炉内丹药变化镜影阵,当做炼丹之火的使用的火鸟风行阵……诸如此类,层层叠叠,将丹炉环绕起来。然后,素天心又仔细回忆了一番当初炼制洗灵丹时炸炉的情况,酌情又增减了一些禁制后,素天心才放心炼制。 在不受外界困扰的情况,她所需要做的,就是在镜影阵反映出炉内草药的情况变化以后,适量催动火鸟风行阵即可。即使有失误也没有关系,别人会炸炉,她不会,火势一下子过了也没关系,有禁制会及时缓和掉。 饶是如此,第一炉药还是在中间时间失败了。原因还归咎于素天心往其中添加辅药时错过了时机,导致洗灵丹难以融合成丹。 第二炉的时候,素天心吸取了前次的教训,却在后期的时候一时手抖,将两味极其相似的灵草的顺序弄混淆了,导致开炉的时候,炉底一片焦灰。 如今到了第三炉丹,素天心虽然看似一片淡然,但心里却比谁都急。终于,丹炉在急剧地收缩后,安静下来。等了好久,丹炉都不见反应,素天心这才微微睁开眼,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御气打开丹炉,一粒粉红色的小丹丸安安静静地待在炉底,素天心以手捻起看了看,心中又有些困扰。这粒粉红色的丹丸全无书中所提的浑圆饱满晶莹剔透的润泽之感,反而坑坑洼洼,甚至算不上圆形,如此,素天心心里又有些纠结了,这吃了真的没事么? 想了一想,素天心还是不敢拿大家伙冒险,好些还有一份原料在,素天心反省了上一炉丹手法不够纯熟的地方,打算再试上一次。 那厢,大家伙正蹲在柜台上,气囊一鼓一鼓,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厨房那个做得一手好菜的凡人厨子。在它身后,一群绿了眼睛的修士巴不得扑上去。 “咕?” 大家伙这才迟钝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疑惑地转过头。 符姓大汉赶忙上前一步,递出一块产自檀云山的火檀玉,玉色晶莹剔透,火灵气充裕显形,盈盈的红色氤氲缭绕在玉玦周围。 大家伙看到以后,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晶亮晶亮的,恨不得扑上去。事实上,它也确实这么做了。 不过,符姓大汉很识抬举地先它一步将火檀玉送到了眼前。 “咕!” 大家伙很满意地咕了一声,转头看看后院小二还没上来。它黏舌一伸,卷住火檀玉就转身往楼上蹦跶去了。 符姓修士知道这事算定了,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连带着符姓修士的队友们脸上也是一阵喜色。好歹以后出任务时生命保障是有了。 看着周边修士又是艳羡又是贪婪又带着点惧怕的模样,符姓修士心里暗自讥笑,真当有运气就行吗?别看那红蛤蟆修为不高,可精着呢。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了。第一次的时候直到任务派下,他都没有见到红蛤蟆,第二次的时候他见到了红蛤蟆并且也送了火属性宝物,可是那颗火岚石红蛤蟆压根都没正眼瞧上一眼,所以这次他再也不敢起鱼目混珠的小心思了。果真这次他坦坦荡荡地送上这枚自己珍藏已久一直舍不得用的火檀玉时,那红蛤欣然接受了。诚然,火檀玉难得,却是还能再有的,命可只有一条,修真者所图的不就一个长生么。 蛤蟆很快就下来了,不出意外,它嘴里正叼着一枚灰石阵盘。 符姓大汉激动地接过阵盘,仔细查看了阵盘的刻纹,在发现自己丝毫看不出所以然来以后也不心急,反而求教地看向红蛤蟆。红蛤蟆咕地疑惑了一声,而后反应过来似的,舌头噗噗连弹,而后眼睛一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符姓大汉面露喜色,是攻击阵盘! 这时,大家伙才从地上爬起来,蹦到柜台上继续等投喂。 旁边的病书生在看见符姓修士拿出火檀玉的时候就惊诧不小,符红阳外号火无常,可见其是用火好手,兼之其主修火灵根,可见火檀玉对他的价值。可是他此时却能毫不犹豫地将它献出来,病书生犹豫了一下,打算看看情况再说。结果等符红阳得到一块攻击阵盘时,饶是病书生也心动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一只冰蚕。这冰蚕全身晶莹剔透,仅背上覆有一条绿丝,赫然是碧游蛊。这蛊虫似蚕,是寻找冰系宝物的好手,而且还能依靠吞噬冰系宝物反哺其主。依病弱书生的想法,既然,那神秘阵道师既然养了只蛤蟆,怕是个兽修,碧游蛊绝对意义重大。 只是,大家伙却一动不动,跟着病书生大眼瞪小眼。病书生手心里,碧游蛊扭来扭曲,这里有让它很不舒服的东西在。 病书生见大家伙一动不动,眉头慢慢蹙了起来,这是看不上眼? 大家伙依旧无辜地看着病书生,他绝对不会告诉病书生其实它也很想要这只冰蚕,但是主人留给它把玩换东西用的阵盘都让它败光了…… 酒楼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颇为诡异。 病书生本身就不善言辞缓和氛围,况且他一直视为珍宝的碧游蛊此时竟然被一只低阶的昴日金火蟾蔑视得十分彻底,这种近乎于打脸挑衅的行为让他面色当下就变得不太好看起来。但碍于自己有求于人,又不能立马甩脸子,一时间面色青白不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生尴尬。 而大家伙依旧无辜地瞪着一双圆鼓鼓的大眼珠看着病书生。可不能让他从眼皮子底下跑了,这条大虫瞧着好好吃的样子…… 也是一旁的符姓修士在检查完阵盘,基本了解了阵盘的用法和威力以后,大喜过望地回过神来时发现了局面不对,忙出口缓和道:“程兄勿急,你这碧游蛊的价值大伙儿有目共睹,蟾爷这般做法,怕是其中还另有隐情。” 周围修士看到符姓大汉开口调解,纷纷附和应声道。笑话!今日他们瞧了病书生的吃瘪样,以病书生的小心眼和好面子,能让他们安安稳稳的?虽说如今整个东华修士一体,共同抵御外敌,可是哪天没有修士在死,联盟哪有工夫去关心每个修士的死因。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里,修士们才更加惜命。 因此,在场的众位修士还是很识趣地帮病书生圆了这份尴尬。程见风的脸色虽然依旧不愉,但是比之先前却是好上了不少。 程见风想了想,也觉得那蛤蟆并不一定是看不上自己这碧游蛊,而是可能因为属性不对的关系。按着先前的一些传言,这蛤蟆似乎独好火属性灵物。想到此,程见风不由蹙了眉头。他自己是金水双灵根修士,对火灵物并无需求,但修士间谁没有那么点阴私,杀人夺宝亦或是反杀劫掠者,都会存下一笔不小的积蓄。有些东西转手容易,有些却不行。而程见风手里自然也是有这么几件火灵物的,但是因为目标太明显,他思虑再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至少不能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从他程见风的手里拿出来。 想到此,程见风转身看向二楼那个一直毫无动静的客房,突然执礼亮声道:“程见风求见阵道前辈,恳请前辈屈尊一见。” 第105章 众人一诧。很久之前也的确有修士这般请见过,只是屋中一直未传来任何回应,久而久之,众人心领神会,也就无人再这般虚耗时辰了。 所以,见病书生大大方方求见时,连一旁的符姓大汉都吃惊不小。只是,这注定是一场无果的等待。 那日,继病书生以后,其余准备了火灵物打算与大家伙易换阵盘的修士也皆都铩羽而归。之后几日也是如此。渐渐地,不知从何时开始,忘川城里流传起一则阵道大师闭门谢客,不再炼阵的传言。 修士们满怀期冀而来,败兴而归,修士们来来走走,小酒楼渐渐又恢复了门可罗雀的景象。 符红阳依旧坐在窗边的桌位上,举着酒壶一杯一杯喝着,视线不离自那日起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病书生,眼中闪过深思之色,而后化为平静。 素天心收气调息后,才从蒲团上站起。看着紫金铜鼎炉底部浑圆饱满,色泽剔透的粉红色小丹丸,素天心脸上溢满了喜色。整整四十九天,远远超过她先前炼制的任何一炉丹药。她由开始的彷徨无措到心焦急切再到慢慢平静下来,可是在看到这颗与书上分毫不差的洗灵丹时,素天心抓着炉耳的手都是颤抖的。 大家伙在大堂里吃了个大饱,挺着圆鼓鼓的肚皮,一蹦一咕地慢慢跳进了房间。 一缕粉红色的香气钻入鼻中,懒洋洋的大家伙全身一哆嗦,立刻精神抖擞地四处寻找起香味的来源。等看到是素天心手中的小丹丸发出的味道时,大家伙立马蹦到素天心脚边撒娇似的一蹭一蹭。 素天心恍然回过神来,看着大家伙一双晶亮的大眼珠垂涎欲滴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丹丸时,不禁一笑,蹲下身将丹丸递到它身前。 大家伙眼睛一亮,发出欢快的咕咕声,而后长舌一卷,素天心手里便空了。 大家伙吧嗒了两下嘴回味了一下,正想再蹭蹭素天心时,浑身轰地一热,便失去了知觉。 素天心看着瞬间软趴趴伏倒在地上的大家伙,知道这是洗髓伐脉时的正常现象,因而也并未担心。只是认真地在大家伙身边画下一个五刹聚火阵,见一切妥当才安心一笑。 旁边,将两人互动收入眼中的毛团黑溜溜的眼珠中露出一丝艳羡,继而黯淡下来。 小酒楼冷清的大堂里,时不时响起掌柜随意拨动着算盘珠子的嗒嗒声,小二单手支着下巴头一点一点的打着鼾,符红阳转着酒杯心里越来越搞不懂程见风的心思。 事实上,程见风自己心里也没底。 几个月前,他在任务途中截杀了一个身份成谜的玄九界魔修,只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枚尾指长短的奇怪铁牌,他先前一直未放在心上。可是接下来的几次任务中,各种各样的危机迭起,他也从中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直到这次任务中骨魔现身,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小子,将你的玄龙令交出来!” 当时小队成员皆是一头雾水,程见风也有些不明所以,可是当一件件事情串连起来在脑海中重现,指向的赫然正是那块奇怪铁牌,程见风当时便吓出了一身冷汗。骨魔却误以为他冥顽不灵,哼笑一声,毫无预兆便动了手,招招杀手都是攻向他要害,其余人不过是顺带的罢了。如此,他最后的一点期望也破灭了。可是天无绝人之路,他们还是靠着那个重伤的队友自爆肉身拖延了骨魔追击的脚步而逃出生天。但是,在有必胜的把握之前,程见风再也不敢兀自离开忘川城执行任务了。因为他隐隐料到,下一次,怕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可是让他将那块吸引了无数玄九界魔修前仆后继奋不畏死前来争夺的奇怪铁牌丢弃或者销毁,他又有些不甘心。所以当他想起传言中北街小巷的酒楼中居住着的神秘阵道师时,他的心中突然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正陷在回忆里的程见风并没有发现二楼房间的们突然打开了,倒是一直作为旁观者的符红阳率先发现了。门口没有见到那只红蛤蟆熟悉的身影,一抹隐在黑兜袍里身影蓦然出现在房外。 符红阳愣了一下,随即眼中一亮,起身恭敬地唤道:“大师。” 黑影下楼的脚步一滞,看向他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 程见风这才醒过神来,但是感觉到被他嵌入皮肉贴身携带的奇怪铁牌一阵颤动时,程见风原先激动欣喜的表情突然有些诡异起来。难怪骨魔会对他身上藏有铁牌一清二楚,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程见风偷偷打量了那黑衣人一眼,见他毫无所觉的样子,犹豫了一下,面上浮现出焦急和欣喜,上前几步恭敬道:“大师,晚辈想求一保命阵盘,还请大师成全。”说完,便又取出了那只碧游蛊。 乾坤壶中铁牌的波动素天心自是察觉到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年在熔岩海追杀唐纤纤时铁牌就有过动静,只是当时她又哪有时间顾及这个。正当素天心打算回屋一探究竟时,病书生上前求阵来了。素天心本想拒绝的,但是看到那条碧游蛊时素天心突然又有了其它打算。 “你随我来。”说罢,素天心便转身回房了。她先前也发现自己给大家伙把玩用的阵盘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消耗一空了。此时她又不能徒手在病书生面前绘制,自需回屋遮掩一番。 程见风站在房间门口,犹豫再三,还是制止住了自己想要进屋杀人夺宝的冲动,铁牌背后存在的秘密的确诱人,但此时贸贸然上前,无疑是给那人白送上自己的铁牌,他可没忘了那些此屋有进无出的传闻。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不知不觉中,程见风又救了自己一命。只是当时的他尤不自知,自始至终他都不曾从鬼门关前离开…… 收到鲍轻棠的传音纸鹤的时候,素天心刚准备前往鬼覃黑沼依靠碧游蛊寻找阴寒之火,为自己早日催发紫府本命真火做准备,只是在听了纸鹤的传音以后,素天心只能暂行改变了行程,先行前往西方太上门,也就是界战的中央战场区域。 如今五大宗中重华宗、普生寺、****宗相继沦陷,太上门是保住东华界西域的一道天然屏障。一旦太上门沦陷,整个东华界都会沦为焦土。 而鲍轻棠等人,已在完成雾安山的交托以后,便先行赶去。如此仓促的原因很简单,太上门告急! 素天心一路上披星戴月施展碎影步赶往前太上门,现图云山分地时,鲍轻棠一行人刚刚踏上太上门宗的山门。 门前的守山修士将一行人引入太一殿,各门派的翘楚此时大多都已到席,唯独不见急召他等前来的各派掌教。 太一殿中,一股沉重的氛围蔓延着,修士们三三两两或站或坐,但多沉默不语,鲜有几人也是在互相谈论着各方战场的情况。 鲍轻棠他们刚到不久,萧逸姜河二人也到了,同行的还有佟湘月、叶晟明等人。 界战之后,几人便各奔东西,前往不同的战场,虽然平日也会传音互递消息,但见面却还是头一次。 几人闲聊间,还是叶晟明问了一句:“素师妹呢?” 五十年前,叶晟明与于清睿结为双修道侣,因为界战之故,典礼操办的并不隆重,甚至于鲍轻棠乌云姗因为镇守忘川城之故,只能捎去一份祝福。那时素天心还在潮音世界之中,传音请柬久久得不到回应,若非留于门派之中的魂牌未碎,魂火未熄,保不得众人以为她早已陨落在外。 一年前,鲍轻棠突然传回消息说素天心回来了,只是后来因为又在怒焰天耽误了时间,直到几个月前众人才与素天心联系上,同时送到他们手上的还有攻击防御阵盘若干枚。那时众人还一头雾水,直到后来收到联盟分发下来的据说是阵道大师手笔的阵盘时,众人才若有所觉。所以,这次太上门会面,除却于清睿冲击筑基后期不能到来外,众人都以为会见到素天心,当年齐云山相救之恩,众人至今铭记于心。 “我等动身之时师姐尚在闭关,怕是要耽误些时间才能赶到。”鲍轻棠开口道,“对了,此次联盟急召我等是为何事?” 这还是界战以来头一遭,由不得众人不心生疑窦。其余人俱都摇了摇头,同样不明所以。 倒是萧逸突然出声说了一句:“可有发现近月来玄九界的动静越来越大了?” 第106章 “何止动静越来越大,那些魔修一波连着一波,而且修为似乎越来越高。”有人应声道。 “是啊,我们那边也是。” “我们那儿也是。” 众人一愣,随即面色凝重起来,原来不止自己有这种感觉,那么就证明真的是玄九界方面的问题了。再联想想在场混迹中央战场的修士俱都一副心存死志、倦怠疲惫之色,众人隐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鲍轻棠想的却更多。从怒焰天出来以后,素天心拿了一大堆阵盘交给他,说是保命之用。结果在他谈及界战胜利之日不远时,他记得素天心当时的表情是怔愣的,不是欢喜的惊异,更多的是一种面无表情的茫然,而后她才清醒过来似的提醒他莫要逞强,小心行事。隔了几日素天心再次出现的时候,她面色疲倦地又拿了一储物袋的阵盘叫他通知联盟的管事,说有一笔大交易。鲍轻棠不明所以,所以传音找来了他的师父,乌云姗之父乌不悔。交易结束的时候,素天心却拉住难得面带喜色的乌不悔,再此郑重强调道:“阵盘留作保命之用。” 保命之用……是这个意思么…… 没过多久,收到太上门急召的正邪散修中的金丹修士俱都到齐,后堂的门这才打开。 众修士难以置信地看着后堂中走出的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七十来个修士,面上的诧异之色怎么都掩饰不去。 七十来个元婴修士……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东华界正邪两派中的元婴老祖加上散修强者,再聚集上那些不世出的隐世家族的族中元老,怕才勉强够这个数吧。 如今这些元婴强者齐聚一堂,必是有大事发生。而看众元婴老祖面上挥之不去的凝重之色,恐怕绝非好事。 “这次召尔等前来所说之事,怕是也有不少人已经知情。”开口的是太上门的掌教,玉虚子齐东坤。 果然他话说完,一些混迹在中央战场的金丹修士面色就变得难看得厉害。 “这件事其实我们这些老匹夫此次不说,过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发现。如今谈起,也是为了让你们早作准备。” 在座众修士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一月前,老夫和沈道友、乌道友等九位道友潜入空明禅山的天都殿,准备摧毁玄九界通往东华的空间节点,关闭界门。” 众修士眼睛一亮,难道成功了? 玉虚子捋了一下颌下长须,面色郑重,慢声道:“我等几人误入天都殿的藏书室才发现,玄九界根本不是什么小千世界,而是一个中千世界。” 看着众修士有些茫然的神情,玉虚子解释道:“天地世界以五等分,自上而下依次为仙魔佛鬼四上界,大千世界,中千世界,小千世界,小世界。小世界是皆是俗世,灵气断绝,无修者,而我东华这类有修士存在却无化神大能的便是小千世界。” “玉虚子师叔的意思是中千世界有化神大能存在?”有修士惊异出声。底下众修士神情也多是惊骇,惊骇中却又夹杂着一丝急切和向往。 东华界数万年无人化神,此时听闻化神大能说是震撼,还不如说是向往。 玉虚子摇了摇头,叹气道:“何止化神,化神之上还有炼虚、合道、大乘。据老夫得知,玄九界魔枭姬獠便是合道大圆满修为。” 众人愣住。 “那……。”东华界何以生存至今…… 那修士话未说出口,玉虚子却是明白了,他暗叹了口气,开口道:“东华界何以尚存至今老夫不晓得,可是玄九界此时明显不打算再拖延时间了。你们也应该发现了,最近玄九界的魔修修为越来越厉害,甚至在中央战场,已经出现了十人一队的元婴修士开始对场面进行镇压,饶是我们这些老匹夫出手参战,也依旧力有未逮。如果之后还有化神乃至炼虚神通者出手呢……。” 众修士面色一白。一旦东华沦陷,整个东华界便会成为玄九界的下等资源地,至于修士,最好的结果怕也是成为这资源地的苦役,差一点便是被洗去神魂意志炼成魔奴充入魔宫又或者是一个死字。 这是一个简单却又艰难的选择,是战是降?战,死路一条;降,不死不活。七十多位元婴大能在后堂商量了一宿,却依旧难以作出决定。 东华,你的前方可还尚有生路可走? “战!” 好久,萧逸突然开口。 “战!”佟湘月看了萧逸一眼,开口道。 “战!”鲍轻棠开口。 “战!”乌云姗开口。 “战!”叶晟明开口。 “战!”…… 此起彼伏的战声响起,铿锵有力。 如果东华前方无路,我辈修士愿以性命铺出一条往生之道。 我等求的是长生,却不是苟且偷生。若为自由故,死亦何妨! 九天宫。 袅袅香烟,道音轻吟。 一子落下,白衣人突然开口:“最近,阴司可又忙坏了。” “人间杀孽,以战止戈。玄九早已不是头一回。”青衣人一手执棋,淡淡开口。 “可这回你看中的那小丫头就在乱世之中。”白衣人冷冰冰道。 “天姥当年能一剑斩去萧厉首级,怒劈山海一分为三,她又何尝不可?”青衣人浅笑道。 白衣人轻轻哼了一声,道:“你可真看得起她。” “她有这个本事。”青衣人说。 “可她没这个时间。”白衣人断言。 青衣人闻言忽然一笑。 白衣人一愣,仿佛想到了什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不由出声道:“你!” 饶是素天心一路上马不停蹄地以碎影步赶路,也在半月之后才赶到太上门所在的图云山万里之外的一座小山。 她落到小山上,选了一处隐僻之地,又谨慎地在周围绘下隐身法阵和幻阵,以防万一。做完这一切,才安心地调息起来。 一路上,原本繁华的人间城镇化为一片焦土,往常修士川流不息的仙城如今荒凉冷清,到处是硝烟、死尸、白骨,这一幕幕不停地冲击着素天心的眼球。 原本在素天心看来,东华界此役,惟败一字,所以她一直将界战之事看得很淡,即使几次出手,也都是为鲍轻棠等人的安危着想。其余时间,她都在强塑己身,以让自己在这乱世中获得一席容身之地。可是在亲眼见识过界战的惨烈局面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原先的想法是有多么天真以致残忍。她每一次理所当然的忽视和妥协,都有无数的生命在消逝。可能是她的亲人和好友,又或许是那些不相识的人…… 世道已乱,她又如何独善其身。修者得天道之赐,就该替天行道。素天心不由又想起当年在六道山天君抚顶时所说的话。 天道向善,万事皆留一线生机。虽然不知道生机所在何方,却可以血肉之躯打开一条生路。当年天君赐下大恩予她,今日,该是她还下这个因果的时候了。 想到此,素天心只觉颅顶百会一阵通彻,金丹二层自然而然成。她又花了半日在此地稳固修为后,正要起身继续赶路,南方天空传来的一阵动静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桀桀桀,两个不自量力的小鬼,遇到了我老魔,你们今天可就有去无回了。嘶……精血这么旺盛的血肉,元阴元阳都尚未失,可是大补啊。” “师弟,你先走,我来断后。” “乌师姐……。” “走!” 熟悉的声音传来,素天心刚要赶过去,飞奔间余光瞥见远处有黑影一闪而过,素天心一愣,是他?! 可是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正当素天心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道惊叫声传来。 “师姐——” 素天心猛地回过神来,再顾不上其它,先往南边赶去。 鲍轻棠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形销骨立的瘦弱背影,目光幽深难辨。算上这次,已经不知道是乌云姗第几次出手救他了。 这个沉默寡言,总是冷冰冰的,对谁都是一脸无情冷漠之态的师姐惟独对他却极其宽容,说是宽容,还不如说是……溺爱。鲍轻棠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事实上,他也确实不由笑出声来了。 乌云姗吃下那和合老魔一击,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她手势一变,化为剑阵却久久伤不了那****一根汗毛的冰剑群突然合而为一,在身前重新凝为一把大剑回防。 听到身后的笑声,乌云姗一愣,而后蹙眉喝道:“还不跑!” 第107章 鲍轻棠却几步上前,并肩道:“我二人合手都不是这****的对手,如今师姐你让我先走,等他拿下你,追上我也是分分秒的事。若是如此,还不如此时奋死一战。黄泉路上,我与师姐也好有个伴。” “你……。”乌云姗看着鲍轻棠认真的神色,没再开口。多说无益,既然打算拼死一战,乌云姗也再不留手,一手拍向储物袋。待一张玉白的符指飞出,她双手合一,嘴中念念有词,再分开时,十指间夹满了灵犀符。符纸连弹间,俱都围绕着乌云姗身前的大剑旋转起来,随着玉符越转越快,大剑的气势迅速增长着,在半步元婴的时候停了下来。 乌云姗并指一抬,大剑带着惊天威势朝和合老魔斩去。而这时,鲍轻棠的无锋重剑也到了,只是因为先前一战中受伤不小,如今战力大损。但饶是如此,两人合击也堪比元婴修士全力一击。 但问题却是,这和合老魔本身便是元婴期的高手。 “桀桀桀……。” 和合老魔阴笑,双臂一震,穿着的黑色兜袍冲天而起,有灵性一般朝两把大剑卷去。飞快穿梭间,仿若一根难缠的锁链一般将两把大剑绞在一起,动弹不得。 乌云姗和鲍轻棠面色俱是一变,任是怎么催动灵剑都毫无反应。二人一惊,飞身抽退。而和合老魔晃身间已出现在他们原先的位置。 “小娃娃,束手就擒吧,老魔我会好好疼惜你们的,桀桀桀……。” 褪去黑兜袍现出真身的和合老魔,一张阴笑的脸半边好似面白无须的文弱书生,另半边却是黑丑的壮汉模样,此时盯着乌云姗和鲍轻棠的目光,黏腻而淫邪。 和合老魔拂袖一挥,一道粉雾直袭鲍乌二人而去,二人侧身躲过,正想出手,头却猛然一阵眩晕。 “桀桀,老魔我的和合烟可是提炼九百九十九个童子童女的元阳元阴炼制而成的,你二人还不中招?” 和合老魔一手揽住一人,看着怒视着自己的二人,得意地大笑一声,而后埋进鲍轻棠颈窝里狠狠嗅了一口,目露沉醉道:“桀桀,没想到这小千世界还有这种极品。” 想到此,鲍轻棠看向一旁急赶而来的素天心,若非她及时出手,自己和乌师姐怕是真的难逃一劫。 “多谢师妹相救之恩。”乌云姗收敛起眼中的冷意,对一旁的素天心冷冰冰道。 素天心闻言摇了摇头,“无妨。我也是刚好就在附近罢了。” 她来的也巧,正好赶上了和合老魔施展粉雾,碎影步带走被打得措手不及的鲍乌二人的同时,一个幻阵便出手了。诚然,一个幻阵骗不了元婴期高手多久,可奈不住素天心的幻阵信手拈来,层层叠加之下要破阵而出绝非易事,而且其中还暗布杀机,和合老魔****成性,虽然精通采补之术,但也因为虚耗过多以致根基不稳,而且修魔者不修心,意志极差,此时落在素天心手里,再想逃脱,恐非易事。 鲍轻棠看向若有所思地看着和合老魔的素天心,奇怪道:“师姐,怎么了?” “你说呢,桀桀桀……。” 鲍轻棠飞身后退,神色惊骇地看着眼前之人。素天心的外表一瞬间化为飞灰散去,露出画皮之后那张淫笑的阴阳脸,那元婴高手的威压瞬间铺散开来。 鲍乌两人面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和合老魔突然抿唇一笑,广袖一拂,素天心重又出现在眼前。 “这是?”鲍轻棠疑惑,而后似乎猜到了素天心的想法,眼前不由一亮。不过随即又皱眉道:“不行,太危险了。” 乌云姗也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 她自是知道忘川城中的神秘阵道师就是素天心,而且也亲眼见识过素天心阵法的厉害。此时界战告急,有这么一个阵道大师坐镇东华,再联合其他几位大师,在对战中可谓是助益巨大。更何况,素天心只金丹修为,一人战力却不弱于元婴期强者。可是如今看素天心的做法,明显打算孤身一人深入险境,一旦折损进去,不说于东华来说是一个巨大损失,而且就单单素天心先前的几次救命之恩也让她不能昧着良心由着素天心去冒险。 元婴期确实厉害,可是如果天都殿还有尚未露面的化神高手呢?而且按着界战如今的局势,此种可能性还极大。 素天心却是摇头拒绝道:“东华此战如今已完全被动,战事什么时候结束也完全由玄九界操控着。只有进入天都殿才有办法寻求关闭界门之道,而此事非我莫属。而且,玄九界有何密谋打算,我都能传回你们手中,到时也好早作打算。” 看着有些意动,但仍然不赞同的鲍轻棠,素天心继续再接再厉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况且我若是想走,要留我甚难。”素天心这话说的倒是事实,碎影步配合她的一手阵道之术,饶是碰上了元婴后期强者,措手不及之下,怕也奈何不得她。只是,化神期这等存在…… 素天心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见素天心去意已决,鲍轻棠只得冷硬地点了点头。 素天心以和合老魔的身份回到天都殿的时候,已是半月后的黄昏,天色已晚。 她刚打算先回和合老魔的屋子探查一番再进行下步计划,就听身后突然冒出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道:“桀桀,淫老魔你今天这气色可真不错,怕又是炼制了不少人干了吧。”说着,还意有所指地打量了眼和合老魔的腹下之处。 素天心侧身看到这魔修的一刹那,便从和合老魔的记忆里找出了这人的印象。她按捺下心里的紧张,面上眉都不皱,阴笑道:“你若肯跟老魔我试上一试,便知道这滋味绝对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了。像你们无情魔道那般戒色戒欲,当真是暴殄天物,污了魔修的名号。” “你!”那魔修气得面色发青。 素天心依旧面色不变地讽声道:“怎么,狗急跳墙打算和老魔我动手?” “淫老魔,你给我等着。”说罢,那人拂袖而去。 素天心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径自回屋。只不过转过身的一刹那,脸便阴沉了下来。 也好点,刚才没出什么纰漏,那魔修又摄于和合老魔威名没有直接动手,不然自己怕是就要露馅了。毕竟相貌功力可以靠阵法伪装,和合老魔的记忆也通过搜魂之术全都了然于心,但一旦动手,自己却必会露馅,这真本事却是没法掩饰的。 不过也好些,总算是蒙混过关了。只是真当是时运不济,一回来就碰上个有过节的。看来这老魔在魔修中树敌甚多,以后行事还需谨慎着些。 素天心回屋后,不放心地又将记忆仔细翻阅了一遍,将记忆里那些面孔和关系牢牢记在脑中,又设想了一遍碰到这些人之后依和合老魔的性子最合理的表现,确定不会再出差错以后,才又出门。 一路上,素天心看似随意地在天都殿中行走,实际上却一直不着痕迹地注意着天都殿中魔奴的分布走动。 几天下来,她趁着闲逛时间倒也将周边的地形摸得差不多了,而且如今正处界战正酣之际,天都殿中每日魔修流动甚大,和合老魔这般行走倒也未曾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这天,素天心正准备去传送室探探路,不过那里算是天都殿的禁地,戒备森严。而且和合老魔除了第一次从玄九界传送过来外,其余再没踏足过,对这一带不甚熟悉,所以,素天心此行还需万分谨慎才行。 只是,素天心设想了种种情况,却没想到自己这一步还未踏出,就出现了意外。 素天心刚刚走到天都正殿,就听一娇俏的女声嚣张道:“你,过来!” 素天心一愣,正想是不是自己出了什么纰漏,就见一道黑色风刃从自己脸侧刮过,素天心愣神间躲闪不及,被划个正着,脸上顿时崩开了一条大口子,血流如注。 第108章 那女魔修却以为和合老魔是故意取悦她的,毕竟以和合老魔元婴中期的修为没理由躲不开她金丹修士的一个风刃,女修虽然面上不屑,但是心里却缓和了很多。只是见那人还一动不动,不由又心头火气,喝道:“叫你呢,还不过来!” 素天心这才转过身,却在看到女修的一刹那,恭声道:“是万小姐啊,万小姐找小魔何事?” 素天心的姿态放得极低,因为在和合老魔的记忆里,这个名叫万娇的女人修为虽不高,但却是魔枭姬獠的宠妾之一,所以即使他们这些元婴修士见了,也只能伏低做小。 只是,不知道这女人此时叫住自己所谓何事。 万娇上下打量了一眼和合老魔,在看到他被酒色几乎掏空的身子时,眼中闪过不屑。不过她也知道****道擅长采补之术,而和合老魔更是其中佼佼者,尤擅以处子元阴元阳壮大元婴,身子虽然虚空,但是本事不俗。 她周围看了一圈,见再无合适的人,一咬牙,说:“跟我来。” 素天心眸光一闪,应声道:“是。” 万娇深深看了和合老魔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和厌弃,而后拂袖离去。 素天心跟在万娇身后,一时间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静观其变。 迂回的廊道里越走越深,慢慢的,素天心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按着她这几天打探的消息来看,这条路通往后山禁林。 空明禅山的后山禁林曾经关押着佛修们行走世间之时于东华各处抓捕而来的十恶不赦之人,其中有修士,也有凡人,有江湖恶徒,也有逞凶魔修。普生寺将他们终生囚禁于此,每日谛听佛音,度化世人。 后来玄九界悍然入侵,普生寺一夕崩塌,这后山禁林的囚徒大多沦为了玄九界魔修的血食。那之后,禁林便废弃了。后来东华界久攻不下,玄九界的掌权者们便改变了路线,禁林又变成了圈禁东华界大能者的地方,魔修们企图从这些人手里套取东华界的辛秘。 这本是素天心打算破坏完传送室后的下一步计划,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因为万娇提前到来。但是按着和合老魔的记忆,这地方不比传送室,传送室虽然戒备森严,但由于传送之便还能自由出入,这地方没有腰牌任是谁也不许靠近的。 这般,素天心心里更是纳闷。和合老魔的记忆里,跟这个魔枭美妾可没什么瓜葛,如今她这般做法,着实想不通。 素天心思索间,两人已到了禁林入口。 守林修士恭敬地唤了一声万小姐便面无表情的伫着了,万娇也不恼,从腰间储物袋里掏出两枚腰牌扔给守林修士后,便带着素天心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素天心低垂的眼中暗光一闪,腰牌居然是一次性的。 禁林周围刻有一个七煞迷魂阵,对于缴过腰牌的两人自是不成问题,因而一路畅通无阻。但素天心的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这阵,她破不了。 当年在六道山百阶之地,她就碰到过这个七煞迷魂阵,只是阵理构造太过复杂,素天心想尽方法都无力破阵,无奈之下她只得退往其他青石路等日后再来,可是在破解九阴寒煞阵后她就被迫离开禁制山,到那时为止她依旧没有破解此阵的把握。 在万娇的带领下,两人很快就到了禁林深处的石穴。 到这时,素天心再不问倒要叫人起疑了,掩去眼中的深思,她低顺道:“万小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叫你来就来,问那么多做什么?”万娇瞥了她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素天心眼中闪过怒色,很快掩去。 万娇看到她的神情却舒了口气,喝道:“跟牢。” 石穴很长,漆黑凝水的石壁上点着几盏长明灯,照得洞内影影绰绰。 又拐过一个弯时,素天心一手摸着洞壁突然停了下来。 万娇眯起眼,看着突然刹住了脚步的和合老魔,面色阴沉道:“你做什么?” 素天心心中一凉,故作镇定道:“无事。只是突然想到先前约了骨魔道的老家伙打算一起出去猎人,这会儿怕是要耽搁了。” 素天心说话时关注着万娇的一举一动,果然,万娇在听了她的话后表情一松,随意道:“不差这么一会儿了,跟上,这石穴可没看上去的这么温顺。” 这石穴中一环套一环的禁制素天心自是从一进来就发现了,所以她一直跟着万娇的脚步在研究这个连环禁制的全貌,而这会儿她也基本掌握了禁制的走向,所以在万娇突然出阵的时候才会感到疑惑。按理来说,这禁制绝不该是往这里走的,因为前面是一条死路,而且杀机凛然。但是万娇的神色却不见丝毫紧张,排除掉万娇走错了尤不自知的可能性,素天心认定其中还有蹊跷。所以她一直留意着周边的情况,当摸到洞壁上的淡淡描画着的阵纹时,一切就全明白了。 藏阵,是阵道里极其少见且绘制麻烦的一种用阵手法,却是衡量一个阵道师真本事的尺度。阵中藏阵,防不胜防。素天心如今最多只能做到藏二阵,意为三重阵法。一旦入了三重阵,非阵道师除非修为远胜素天心亦或是运气惊人,不然,一世都莫想离开。 而此地藏阵布置手法说不上精妙,不然素天心也不会轻易发现,但阵法却与周边契合得天衣无缝。她这一步踏进去,要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素天心不由有些迟疑,制服万娇不成难事,可是势必会触动石穴中的禁制,一旦被发现,可说是功亏一篑。这么一想,素天心还是决定冒一回险,看看万娇究竟有何打算。 踏入藏阵以后,万娇便不管素天心自顾自向洞穴深处的一个石室走去。素天心缓步跟在她身后。 万娇一进石室,看着角落里烂泥一般的一大滩黑水,带着点畏惧又有些不耐烦道:“人我给你带来了。” 黑水慢慢凝成人形,走到万娇面前,大笑道:“好女儿,我的好女儿哟,爹这些年果然没白疼你。” 说罢,那人毫不顾忌地走到素天心面前,狠狠嗅了一口,满意道:“一个****,真不错~看看这元婴,嗯……真香……。” “我走了。”万娇不耐烦地皱眉,拂袖转身离去。 “我的好女儿,你这是想去哪儿啊。” “万北楼,你做什么?”万娇看着石室门口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层光膜,厉声喝道。 “我能做什么,我当然是想让我的好女儿多陪陪我咯,好女儿,你不会不同意吧?” “你什么意思!”万娇怒道。 “为爹的想和我的好女儿多亲近亲近,这都不行么?”万北楼伤心道。 万娇却不吃这一套,她瞪眼怒视万北楼,气得发颤:“万北楼!你要元婴修士,我给你带来了,现在你又出尔反尔不让我走,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的好女儿,你就这么急着要离开爹?” 万娇攥着拳头不言不语,只是看她发颤的肩膀便知已经是气到了极致。 “哦,我想起来了,我的好女儿急着去见他的尊上。”万北楼的语气突然一转,变得阴恻恻起来:“就跟她娘当年一样。” 万娇面色猛地一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哦,你娘亲死前没来得及告诉你吗,她当年可是把自己送到了魔尊床上。唉,可惜魔尊瞧不上。这不转眼间,魔尊收了你。没看你那不争气的娘没过两年就给气死了么?” “你说的都是真的?”万娇讷讷地问,心里却明白了。魔修无情,但虎毒不食子,由于修真者子嗣艰难,因此对于自己的血脉极为疼惜。这一切万娇也曾享受过,却在五十岁筑基那年被魔尊纳入魔宫以后戛然而止。她爹向来对她漠不关心,娘亲也一夕间对她冷漠仇视,她曾经不懂,此时却全明白了。 她抬起头,突然问道:“那你呢,为什么……。” “我的好女儿,爹养了你四百多年,你看你怎么回报我的?如果我是你亲爹,还不得气死……。” “不是么……。”万娇失神地踉跄着倒退了一步,喃喃道:“那我爹是谁?” 第109章 万娇面色瞬间变得煞白,打击过后,她又有些失控地喊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娶她!” 黑水慢慢化开,万北楼的手上蓦然出现了一枚尾指长短的黑色铁牌。他痴迷地看着铁牌,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为了它,玄龙令。这可是你娘家的祖传之物,不娶她,我怎么伸手啊?” 神秘铁牌微微颤动着,万北楼抚上万娇的脸,靠近说:“我的好女儿,爹最后还要好好谢谢你呢,你瞧,你随便弄了个人来,身上就有爹梦寐以求了那么多年的玄龙令。爹该怎么感谢你呢?要不……留个全尸吧……。” 万北楼话未说完,万娇就面色大变,转身往石室门口冲去。但是因为光膜的阻拦,黑水马上就追上了她。万娇面色狰狞地想要自爆肉身,黑水却顺着她的五窍向身体内滑去。 她痛苦地瞪着眼睛张大了嘴巴,好似在向素天心求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久,万娇浑身一抖,面色恢复正常。她转过身来,看向素天心,低笑道:“现在,该轮到你了……。” 素天心踏入藏阵的一刻,饶是她已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也来不及丝毫反应便被阵法所挟制。 重重白色的迷雾包裹中,她看不清周围的情况,却能听到万娇在和一个神秘人说话。在发现阵法只是困住自己,没有其他意思后,素天心也就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反而认真琢磨起万娇和神秘人的关系。 当发觉那人正是万娇之父万北楼时,素天心心中更是震惊。 魔枭姬獠降临天都殿的时候,和合老魔正在外狩猎东华修士,因此记忆里并没有当时的具体情况。可是轮回魔将卢遗风手持魔尊旨意,对天都殿各位私自行事,贸然侵入东华的玄九各派各家族掌事者进行血洗的事情,和合老魔事后却有所耳闻,其中便包括这位魔枭美妾的父亲,黑魔诡道的传人,万北楼。 按着和合老魔的记忆,以及卢遗风本尊的身手,万北楼早该是已死之人,却不想他竟然还能逃过一劫,藏身于此,料他必是身怀黑魔诡道早已失传的偷生秘法黑魔变。 传闻此法可偷天转生,夺人造化。却又不同于夺舍那般被动,夺舍一旦失利,误投凡人亦或是资质灵根极差者,可说是回天乏术。但黑魔变只须在百年之内完成九变便可重塑原身,恢复先前的修为,堪称逆天。只是此法在上一任黑魔诡道的道主无故失踪后便已失传,没想到万北楼还身怀此绝技。 黑魔变虽是厉害,但却也有缺陷,它在还没完成九变之前需要不停服食修士的金丹元婴亦或是妖兽灵兽的兽丹来维持自己的修为,支撑自己完成黑魔九变。 如此说来,万娇带素天心来此的动机不言而喻。只是听着不远处持续上演着的伦理悲情话本,素天心一时不知作何感慨,万北楼阴狠毒辣,万娇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单单就万娇的遭遇而言,素天心却是同情的。上天待她不薄,饶是一世颠沛流离,那些温暖她却曾经都拥有过,一个温暖的家,一段刻骨铭心的爱,只是世事变迁,大道渺渺,时光将他们越推越远罢了。而万娇,风光无限的表面下,又还剩下什么? 素天心感慨间,迷雾外面又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我的好女儿,爹最后还要好好谢谢你呢,你瞧,你随便弄了个人来,身上就有爹梦寐以求了那么多年的玄龙令。爹该怎么感谢你呢?要不……留个全尸吧……。” 玄龙令? 素天心从储物袋里拿出那枚自从进了藏阵一直有所感应微微颤动着的奇怪铁牌,这枚她无意从怒焰天外的石缝里捡来的铁牌,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从遇到唐纤纤第一次发生异常,到后来在忘川城小酒楼里遭遇前来求阵的病书生再到如今,素天心再迟钝,也该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周围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说话声,打斗声全都归于一片寂灭。素天心感觉到周围的迷雾正在逐渐散去,朦胧里,万娇娇俏的身影近在眼前,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语气阴恻恻地笑道:“现在,该轮到你了……。” 素天心怔了一下,而后了然道:“万北楼。” “呵呵。”万北楼低声闷笑了一声,而后猛地抬起头,眼神前所未有的阴狠:“玄龙令呢,交出来!” 素天心面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五指松开,玄龙令慢慢地飞到眼前,颤动间弥散着淡淡的黑色氤氲。 万北楼在看到玄龙令的一瞬色眼睛亮得惊人,他不由上前一步想要将铁牌抓在手里。 素天心的手却先他一步夹住了玄龙令,而后收于掌心。她忽然抿唇一笑,说:“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万北楼阴沉着脸,冷哼了一声。 素天心却全然不在意,继续道:“你跟我说说这玄龙令的事情,我则……。” “哼,老夫杀了你自然能拿到它,何必与你多言?”万北楼哼道。 “……我则考虑考虑放你出去。”素天心未说完的话这才姗姗来迟。 万北楼一愣,忽然面色一变,阴森道:“你做了什么?” 素天心微微勾了勾唇角笑道:“没什么,只是在你这藏阵中又藏了一阵而已。” 万北楼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忽然,他眯着眼认真地打量了几眼眼前的阴阳脸魔修,疑忌道:“你不是魔修,你到底是谁?” 既然被看破,素天心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索性撤去了自己身上的伪装。 “东华修士?”万北楼疑惑道。 素天心不答,万北楼自是知道自己猜中了,心里更加不解。以他这百多年对东华的认识,这个封闭的小千世界道途滞后,修真派系混乱,相较于山海界分离的其它二界简直不可同日而语,遑论已经快要问鼎中千世界重现山海当年辉煌的南华界。而如今,在这个甚至连界阵都已经败落的小千世界里,居然还有修士懂藏阵之法,而且是三重阵,这让万北楼不由暗惊了一把。诚然,他的阵道造诣只可说是一般,但用来对付东华界这些井底之蛙却是足够,如今却在这么一个小小金丹上吃了暗亏,他哪里能不恼。 只是万北楼心里越气,面上却越发平静,只一双幽暗无光的黑眸死死地盯着苏天心。素天心对上万北楼的黑眸,不禁有些心笙动摇起来,一时拿不准这万北楼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 万北楼将素天心的神色转变看在眼里,心中暗哼了一声,阴沉道:“把玄龙令给老夫,老夫留你一命。” 素天心有些心动,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了手。 万北楼眼睛一亮,看着玄龙令伸手就要去取,素天心却猛地回过神来,手掌一握,飞身抽退。 “哪里跑!”万北楼眼见自己的迷魂之术失效,大喝一声,便往素天心追去。 素天心这一逃也颇为吃力,虽然有阵法阻挡万北楼的脚步,但二人修为相差甚远,兼之她这阵是建在万北楼的藏阵内,本身所能发挥的效力也极其有限。而万北楼老妖怪一般的年纪,斗法阅历自不会差了去,这一削一涨,双方高下立时即现。饶是素天心一手高超的弄阵之术,也无力回天。 黑水从万娇的体内渗出,一把缠住了素天心,而后将她慢慢吞噬。 素天心想逃,却发现自己一动都动不了。黑水渐渐钻入了她的耳鼻眼口之中,世界变得一片混沌起来。黑暗中,无数灵魂在嘶声惨叫,尖利地哀嚎着。素天心看到了万娇,此时她的神魂尖啸着,仿佛曝了日光的糖人,慢慢有了融化的趋势。在她的脚下,则是一汪黑水。黑水里,还有无数的神魂,有些已经腐得只剩下一个头颅,有些只损了半身,有些则身上溶解出一个一个的黑黢黢的洞…… 黑水之上,一个虚影在不停吸收着黑水的精华中逐渐越来越壮实,透明的身子已有了凝形之象。 素天心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撕扯力从虚影中传来,直欲把他的元神从肉身内撕扯出来,却一直僵持不下。 万北楼看着双目失神的素天心,咦了一声,明明已经能够吞噬掉眼前这人,却不知她还有什么锁魂秘术硬是还坚持着。 万北楼冷声一哼,黑水上的虚影猛地往素天心罩去。 素天心无力地低垂在身侧的手腕上,缠缚着的黑丝发出盈盈黑光。 第110章 齐云山北,青牛城。 无数的尸体和翻飞的血肉将这座传奇之城染得一片血红。只是,没有人退后,没有人后悔。性命可以没有,青牛城却不能倒。因为它所承载着的,是东华修士们最后的一丝仙望。无数的玄九界修士冲到这里,死在这里,无数的东华修士挡在这里,死在这里。自玄九入侵的那一天起,这里的纷飞的战火就不曾比中央战场弱上分毫。 只是,这城倾的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随着三队十人行的玄九界元婴魔修的到来,镇守此城的五位元婴强者一个接一个的陨落。青牛城中的凡人们静静地站在城墙之上,看着护城大阵外拼命厮杀着的修士们,血将眼睛染得通红一片。 修士慢慢地变少,魔修愈发猖狂,护城大阵在攻击下摇摇欲坠。 年近八旬的赵元甫拄着一根竹杖,慢悠悠地从青石弄的赵家老宅子里走出来,萧瑟的身影,踉跄的身形,脚步却很稳。就这么一步一停,一停一走,他努力地挺直了躬曲的脊背,走到了斜对里的破屋。 他祖父,北梁首辅赵月昇离世的时候,他才刚刚懂事。祖父死前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再回到这座老宅子,所以,他回来了,回到这个怀揣了赵家人无数年仙梦的地方,平平稳稳的度过了他人生中最安逸的半世。可是,在他即将行将就木的时候,乱世来了。他时日无多,可这座小城不应该。 祖父说过,赵家曾有一块传家宝,后来被他送给了对曾祖父有救命之恩的一位仙姑,可是顾长生这个名字,赵家人依旧不曾忘却。 老人跪在这座曾名为蕴道的破屋前,泣不成声。不求仙缘,只求一条往生之路,为城外浴血奋战的仙师们,也为这座濒临危矣的小城。 泪落在青苔上,渗进土里消失不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城中的人缓缓都走到了这间破屋前,跪下,默然流泪。 城外的厮杀越来越惨烈,无论是东华修士还是玄九魔修,一个个都杀红了眼。 轰的一声,护城大阵碎裂炸开的光花里,尘埃落地。 东华修士愣了一下以后,继续厮杀开来,只是不知道,天空中翻飞的,是血还是泪…… “哞……。” 清亮的牛叫声,在这个时刻显得极为突兀。 小城中的人从悲怆中抬起头,一头青牛静静地站在破屋处,嗤了一声鼻后,轻踏着步子悠悠走出。 人群不由地为它分开了一条路。 青牛慢悠悠地走过街道,走过城门,穿梭过浴血厮杀的修士群,踏云慢慢远去。 “哞——” 绵长的牛叫声在天际回想着,绵延不绝。 原本摇摇欲坠的青牛城上空青光一闪,消弭不见。 玄九魔修们刚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想要闯入青牛城,一只巨大青牛虚影突然浮现,牛角将那些试图闯入青牛城的魔修们狠狠粉碎。 一个穿着曳地宽松黑袍的男人视若无人地行走在青牛城外的尸山血海间,活人看不见,死人颤抖着。突然,他收起手中的锁链抬头看向西方,油腻腻的长发乱舞间,露出一张面色灰白的脸,犹能看见额顶至眉心画着一串诡异的红色符文。 青牛城外,厮杀还在继续,只不过,在青牛虚影的协助下,强攻方和弱势方倏然扭转。刀光剑影宝光血影中,无人注意到,就在刚才,有人擦肩而过。猎猎晚风将他黑色的衣衫和长发吹得四散飘扬。 黑衣人旁边,一群眼神空茫的魂魄在黑衣人舞动的铁链的驱赶下,神情麻木地顺着黄尘飞扬的羊肠小道慢慢地往前走着,脸上还残留着身前最后的模样。 突然,黑衣人眉头一皱,抬眼看向西方,一张灰白的脸露出几丝凝重。 “白九。”黑衣人开口唤道。 不远处,正蹲在一具死尸前拿着铁链锁着尸体的脖颈使劲儿要把某个负隅顽抗的元神从肉身里给拽出来的白衣人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黑衣人,好似在问怎么了。 “我离开一下,这里就交给你了。”黑衣人面无表情道。 白衣人一听,立刻扔下手里被自己几乎勒断脖子的元神,一把朝黑衣人扑过去,大喊道:“你休想!这么多魂魄,我一个人来,何年何月才能把它们赶回忘川河?你想都不要想!” 黑衣人淡淡地睨了白衣人一眼,微微晃身避过白衣人飞扑而来的身影,气死人不偿命道:“我只是通知你一下而已。” 说完,人便已不见了踪影。 “黑老九!有本事你就别再回来!白爷爷我要去天君面前狠狠地参你一本,不把你降到黑九九,爷爷就不姓白……白……。” 青牛城外,厮杀继续着。黄泉道上,魂魄们依旧磨磨蹭蹭地走着。白九听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才听得到的回音,怆然泪下。突然,他猛地转过身,手中粗大的黑链一挥,几圈缠住那具还在负隅顽抗的尸体,恶狠狠道:“还不给爷爷我出来!再不出来爷爷直接化了你,哼哼……。” 藏在肉身内的神魂一抖,这才缓缓飘出,结果在黑链一鞭子抽打过后,神情忽的变得迷茫起来,木然地汇入魂群,渐渐消失在了飞扬的黄尘里…… 空明禅山,后山禁林。 黑水之上的巨大虚影漂浮在素天心的元神上方,张开的巨口将素天心半个元神吸到了体外,徒留半个元神还在僵持着。 素天心面色煞白地挣扎着,无论是元神撕扯的剧痛,还是身外半个元神在与万北楼神魂的交融中所受到的剧烈冲击,对她造成的创伤都是巨大的。 脑海中,画面一幕幕地更替,自己的,万北楼的,像极了当年炼化先天水精的场景。那一次,自己凭借着一丝尚存的神智同化了灵智未全的先天水精,可是这一次,注定是神魂远远强于自己的万北楼炼化自己。想到此,素天心挣扎得越厉害了。 而此时,万北楼也不好受。 前面的一切很顺利,偏僻小国的侯府小姐出身,六岁有幸踏入大道,九年庸庸碌碌的下等修士生活,十五岁那年外门****,被人重伤后灵根皆废……然后,记忆被死死地卡在这里,任是万北楼怎么窥探,都只能见到一片浓稠的白雾,无边无际。 万北楼心里吃惊,但眼中垂涎之色更甚,料定素天心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奇遇才会有此机缘。心下一狠,他咬咬牙,分离出一丝元神狠狠刺向素天心的识海深处。 “啊——” 素天心顿时两眼暴睁,嘶声惨嚎。 记忆里茫茫的白雾退去,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一个似远还近的温和声音缓缓响起:“我今日晨起,望西方光华乍现,一眼便见了你,也是一份缘。此石赠你,就当全你我一场造化。忠灵将,送她归去吧。” 万北楼还未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何事,识海深处威严刚正的大喝声铺天盖地地响起:“何方妖孽,竟敢暗窥天道,还不速速退去!若不然,本将的降魔道杵可不是吃素的!” 去字话音刚落,万北楼如遭雷殛,黑水之上的虚影神色猛地萎靡下来,就是连吞噬了素天心肉身的黑水都无力支撑,退潮一般向后缩了回去。 素天心失力,险些软倒在地上。好一会儿,她稍微缓过了一点劲后,抬头看向不远处连人形都无力支撑,重又化成一滩恶水的万北楼,抬起了手指……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得住我?”万北楼看着周身一个若有若无的光罩,不屑地哼声道。 万北楼失手,神魂被忠灵将重伤,可素天心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元神几乎被万北楼撕扯成两段,可想而知受了多大的伤,而神魂的创伤对于修士来说是致命的,一个不慎,修为倒退是小,一命呜呼也不是不可能的。素天心如今还能坚持,凭借的不过是一丝求生的希望。 万北楼不死,她便难活。所以,即使撑着最后一口气,她也必须让万北楼先断气。 素天心不理会万北楼的冷言讥笑,兀自布置着阵法,一个连一个。 万北楼看着素天心的手迹,面色越来越阴沉,最后竟然一改先前的嚣张狂狷,诱声好言相劝起来:“小女娃,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以心魔保证,绝不会动你一分一毫,这样你也不必强撑了。你看看你的元神,千疮百孔,如果不及时疗伤,元神残缺,一世修为怕就止步于此了。想想,你放我出去,岂不是皆大欢喜?” 第111章 素天心手下不停地抬头,露出一张灰败的白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淌过脸颊,在下颌处不停地汇聚滴落。她吃力地动了动嘴唇,万北楼面色猛地一变,极其难看。 “你一辈子都别想再从这里出去……。” 素天心手指一抽,一个一个的大阵接连亮起,然后猛地一闪后消弭无形。她踉跄地后退了一步,瘫倒在石室的石壁边上。喘了口气,她盘起双腿,五心向天,闭上了双目。 石室里,只余下万北楼的诱劝声,久久得不到回应后的怒骂声和叫嚣声。 一抹黑影此时突兀地出现在石室里,他先看了一眼素天心,眉头微微一蹙,而当看到被困在石室一隅做着困兽之斗临死挣扎的万北楼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安慰,而后重又晃身消失。 素天心从疗伤中睁开眼,扫视了石室一圈后发现除了一滩恶水外依旧空荡荡,心下不由疑惑,刚才难道是错觉。 半月后,素天心突然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静静站在身前不知已经这么看了多久的黑衣人,怔愣了一下,说:“黑九?你怎么来了?” 素天心当初在前往图云山太上门的路途上前往援助鲍乌二人时便隐约感觉到了黑九的行迹,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她也未来得及多想,后来回想时也不过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她也知道上界位得道者不得肆意在下界行走,否则以自甘轮回论处。结果半月前,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再次出现,只是等到她灵气温养神魂一圈收功完毕后,已是人去楼空。是以,这次一感觉到黑九出现,素天心及时睁眼,看看她究竟在搞什么鬼。 对于素天心的疑惑,黑九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而后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株黑色的散发着浓重腥臭味的草梗递到素天心身前。 素天心看了黑九一眼,不明所以的结过,结果一阵恶臭扑面而来,饶是素天心金丹修为,也直欲干呕出声。 素天心正要本能甩开,已经抬到空中的手却突然一滞,而后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恶感过后,融融暖意升起,素天心只觉这半月来丝毫不见好的元神突然一阵舒坦。她惊奇地将草梗拿近,微微嗅了一口,才确认并非自己错觉。 素天心心喜,不由抬头望向黑九。 “这是十念草,专治神魂之伤。”解释完,黑九看素天心还直直地看着自己,愣了一下后说:“半月前,我感应到发丝有不正常的反应,料是罔是你神魂有碍,正好又刚刚就在附近,就过来看看。果不其然,不过你这神魂伤得颇重,我只得又回了酆都一趟取这十念草。” 素天心心头一暖,诚心感谢了黑九一番,才说起先前的疑问:“你说你就在附近?” 黑九点了点头。 素天心不由疑惑道:“你在附近做什么?” 黑九深深地看了素天心一眼,广袖一甩,露出腰间一块平平无奇的木牌。牌面上,赫然一个鲜红的“九”字。这木牌,素天心当年梦游万界山时便是见过的,她不知黑九此时给她看这个是何意。 还没待素天心发问,黑九转过木牌,背后简简单单只刻有“无常”二字,只是右下角,印有的一枚名为酆都的印章却看得素天心毛骨悚然,神魂都不由一抖,有种几欲飘出体外夺路而逃的冲动。 素天心惊惧不已,也好些黑九也很快就又将木牌翻了过去。 “自昊和天君重掌轮回,我等无常便是天地间生死者的引路人,轮回的捍卫者。” 素天心木愣地点了点头,心有余悸。 见素天心这般神情,黑九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修真界与我阴司走的并非一道,因此除了轮回簿在册的人,修士凡人俱是看不见我等的,大乘修士也不例外。” 素天心抬头,恍然有些懂了,却又不是太明白。正如一旁的万北楼,他一直对黑九的到来毫无察觉,素天心原本以为是修为差距甚远造成的,却不想还有这么一个缘由。可是自己又为何例外? “天君大人曾在梦中为你解惑,开了天道之眼,所以你才能看见我等。”黑九看了眼素天心,继续道:“但是,相对的,在你眼中修真界和阴司原本两条不在一个界位的路也就重合了。一旦你神魂离体,在世巡逻的无常可能会直接将你当做孤魂野鬼直接驱入黄泉道前往忘川投胎,所以你自己需格外注意着,莫走错了路。若出了意外,记住无常在抓捕游魂的时候会唤上三声,千万要应。不然无常牌的酆都鬼印会直接炼化掉贪恋凡世的生鬼。” 素天心应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不是还有鬼修这等存在么,况且修士神魂向来能在世间存的长久,怎么就……。” 素天心话未说完,却见黑九面色越来越难看,她迟疑了一下,知道自己可能是触到什么辛秘之事,也就识相的停了口。 黑九却是又嘱托了素天心几句,言说有事要忙便离开了。 接下来的时间,素天心一直待在石室中借十念草疗治神魂创伤。 直到一月后,后山守林修士才见万娇离开了此地。 空明禅山后山禁林,其中关押着不少东华界各门派金丹元婴期高手,在玄九大型魔宗都在全力攻打南华界,化神以上的修士分身乏术,况且也不屑于在小小东华界分取一杯羹之时,久战不能拿下东华的玄九魔修们从五十多年前便开始不停活捉东华高阶修士,试图以此种方法蚕食瓦解东华界。因而后山禁林一直是天都殿重地,平日里轮番有五位元婴期魔修强者坐镇此地,七煞迷魂阵阵口则由两队二十人的金丹后期修为的玄九守林魔修把守,其余更有十数队金丹修士全日无间断在大阵周围巡逻,一旦某地有任何动静,魔修们都能在三息之内赶到,可谓是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万娇出来的时候,守林修士愣了一下,随即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吩咐一边的魔修速去通知坐镇此地的元婴高手,一边面无表情的唤了一声:“万小姐。” 万娇冷眼打量过拦截在自己身前隐隐呈包围之势的一队十人的守林修士,这才挑眉看向领头人,一双美目中尽是不屑和被冲撞后的愠怒,不耐烦道:“干什么!” 按理说,以万娇魔尊宠妾的身份,一般魔修即使修为远高于她都不得敬她三分,可是那修士却不为所动,依旧冷冰冰道:“万小姐是什么时候进林的?” “哼!本小姐的事也轮到你们这些看门狗管,还不快给我滚开!”万娇冷哼一声,口不饶人。说罢,便径自就要离开,看都不看周围的修士一眼,全然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那领头修士身影虚晃,出现在万娇面前,冷硬道:“还请万小姐合作。” “你!”万娇大怒,厉红鞭在手,猛地一挥直抽向那领头修士。 鞭影乱舞间,那领头修士只是随意几个晃身便躲了过去。 万娇见此,气得面色涨红,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瞧!” 她也知道这边任何一个守林修士修为都高于她,平素里卖她几分薄面自是不会违逆了她,可是一旦这些人真要动手,她却是一份把握都没有的。 领头修士面色不变地看着万娇:“还请万小姐合作。” 万娇气得要死,却无可奈何,好久,才气道:“一个月前。” 那领头修士眉头一蹙,似乎在想什么东西,停顿了一下,才看着一脸“我可以走了么”的万娇,问道:“万小姐在禁林这么久所为何事?” “本小姐做什么还要你来管?”万娇刚斥完,就见那修士不为所动,明摆着“你不说就别想走”的态度,气得几欲吐血,缓了口气才说:“杀人。” “杀人不需要这么久。”领头修士说。 万娇不屑地看着那修士,哼笑一声,冷笑说:“慢慢地折磨一个人让他想死都不能死这才是最痛快的。”她说话时,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领头修士,仿佛在说“下一个就是你了”。 领头修士面色丝毫不变,转而问道:“杀了谁?” “哼……白、华、远。”万娇看着那领头修士,嘴角突然一勾,一字一顿慢慢吐道。 那领头修士却在听到这个名字时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盯着万娇的时候眼里难得露出了几分魔修的狰狞:“为什么?” “呵,为什么?”万娇好笑的看着领头修士,面色突然一变,盯着他恶狠狠道:“得罪本小姐的都没有好下场,他是……你也是!” 第112章 说罢,万娇不再顾忌那些怔住的守林修士,拂袖径直离开。 后山禁林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送来一批东华修士,玄九魔修们有的是各种方法从他们那里套取机密,所以等过了一段时间,有些修士记忆被榨干,再无利用价值悲惨死去,而有的修士则还有利用余地,他们则会一直被困在石穴禁制之内,灵力被封,过着惨不忍睹的生活。 白华远就是其中一个,但却又有点不同。白华远散修出身,元婴中期修为,是重华宗的客卿长老,重华云微真君尹宜雪的双修伴侣。他自从被抓以后,在后山石穴中已经被关押了有近三十年。三十年来,玄九界魔修试遍了各种搜魂秘术,企图从白华远那里套取他们想要的秘密,最终依旧无济于事。可是,那事却又极其重要,几乎牵连到玄九对东华这个小界发动界战的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因此,在一日不知道秘密之时,白华远一直活着。 守林魔修们不一定知道这么多,但是,上面的命令“白华远出事,所有人陪葬”。就这一句话,就足够所有守林修士小心翼翼的了,唯恐有东华修士潜入救人,亦或是石****横生枝节,白华远出了什么问题。可是现在,白华远死了,就死在万娇手里,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动手。得罪万娇是一回事,可是杀了万娇,得罪的就是魔尊,这是任何有人都难以承受的罪行。 万娇面目骄横地回了天都殿,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缓了口气,暗叹总算又是逃过一劫。万娇已死,这万娇自然不会是真身,而是素天心伪装的。 和合老魔的身份自是不能用了,他与万娇一同进入禁林,他出来了,万娇却没出来,这是极易惹疑的。反之却不同,以万娇的脾性,守林修士最多问一句与她一道来的人哪里去了,万娇回一句死了那些守林修士都不好多说什么。可是素天心出来的时候,没想到那些守林修士已经轮过值了,而且据素天心之前与万北楼那里融合而来的记忆得知,这领头的修士不是一般人,而是魔宫一位炼虚期魔将的后辈,所以他对万娇并不怎么畏惧。 所以在那领头修士盘根问底的时候,素天心其实也是色厉内荏。她对万娇的印象全是先前自己的观察和从万北楼的记忆里得来的,并不完全,接触太久极易露出马脚,无奈之下,她只能以白华远之死来脱身。 想到白华远,素天心不由目露悲伤。 半月前,她以黑九那里得到的十念草没花费多少力气便弥补了先前半月无论以灵气如何温养都不见任何起色的元神创伤,素天心禁制住万北楼的黑魔体保证万娇不会元神俱灭后,才打算以万娇的身份出阵,可是石****禁制一环扣一环,饶是素天心阵道了得,也不乏拐了不少弯弯道道,最后阴差阳错见到了那个人。 白华远此人,素天心兽修出身,自是听说过的。只是那时一个是元婴长老,一个是外门弟子,自是不会有什么交集。可是如今形势却有了微妙的不同,一个阶下囚,一个阵道师。按理说,两人的交情最多不过是素天心救下白华远,亦或是见死不救,无甚好说的,可是事实偏偏这么出人意料。 那日,素天心刚从一个音杀阵中破阵而出,辗转来到了一座黑牢前。素天心此时自身难保,能不能脱身都是一回事,况且救人不能急于一时,传送室未摧毁之前,一旦暴露只会横生枝节,徒惹风波。 是以,素天心咬咬牙,只能暂行搁置,等待时机。可是,就在素天心经过黑牢的时候,里面一身青色道袍的老者睁开了眼,露出一个彻悟了然的笑,嘴唇微微动了动,不知说了句什么。只是被黑牢自身所带的消音阵抹去了,可是尽管如此,素天心还是看着老者的唇形变动,听到了他在说:“你来了。” 素天心一愣,惊诧道:“您知道我会来?” 老人笑而不语,过了会儿才说:“它告诉我的。” “谁?”素天心本能地回问道,反应过来后面色不由一变。有人洞悉她的行踪,有可能是她的一举一动至始至终都在他人的眼皮子底下,也有可能是已被人察觉到,排除掉老人乱打诳语的可能性,无论是哪一种,都让素天心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起来。毕竟,谁在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在他人的指掌之下时都不会愉快到哪里去,尤其在自己所行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安全的情况下。 老人在看到素天心的神色转变后,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捋须道:“莫要紧张。饮啄之间,前尘已定,老夫今日知你会来,不过因果一场。” “当年,老夫还是一介无名散修,踏上修途之路颇多坎坷,但后气运加身,虽危难重重九死一生,但最终多有获益。久而久之,老夫便自以为是天道所钟。九百年前,老夫金丹初成,应好友之约,前往断雁山龙泉谷……。” 随着老人娓娓道来,素天心原本不安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随之又随着老者的慢慢叙述一起一伏。 千年前的古老往事,扣人心弦的龙泉秘境,层出不穷的迷陷杀阵,波云诡谲的战斗场面,最终老人的脚步停在了龙泉秘府的三十三境。 “三十三境中一片空荡,只有一口青石井,井边有一青石,上书因果二字。我踏遍三十三境苦无收获以后,便来到了井前,我以为它会是通往三十四境的入口,却在望向那汪幽深的银水时,前尘往事一幕幕有如昨日黄花,晃晃浮现,我那时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幻境罢了,可是慢慢的,我看到了我金丹初成,初入龙泉,一鼓作气直冲到三十三境,我站在井口往里望去,然后我被传送出了龙泉秘境……五十年后紫来山论道之时与宜雪相识……两百年后婴成之时与她结为双修伴侣,入重华宗为客卿……之后兜兜转转,一心苦修……五百年后元婴中期成……再之后,玄九入侵,东华大乱……而我则将于界战一百二十二年的秋天,死于婴碎,想想,也就是半月后了。” “等前缘后尘有如白驹过隙一般匆匆而过,死亡仿佛就是前一刻的事,我在断雁山的龙泉谷口醒来,那个荒诞不堪的幻境被我随即抛诸脑后,只是,接下来,幻境中的事情一件一件都应验了。我当时抗争过,怯懦过,畏惧过,狂躁过,然后在紫来山,我遇到了宜雪,那个谪仙一般的人儿,我才恍然发现一切冥冥中都已注定。后来我试尽了所有办法,可是即使那些微不可微的事情改变了,可是大事件依旧按着既定的路线继续前进着,无法中断,无法更改。” “……您看到了我?”好久,素天心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怔愣问道。 老者笑而点头。 “那之后呢?界战结果如何?”素天心忽而想到了什么,急切地问道。 老人摇首,说:“人死如灯灭,黑暗中的事又有谁知晓呢?” 接下来的半月,素天心一直与老者呆在一起,一个坐在牢中,一个站在牢外,老人将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尽心指点着素天心道途上的迷惘。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素天心对老人更加敬佩,因为她发现,老人自己苦心琢磨的大道,与自己竟是不谋而合,却不知比自己明了透悟多少。在听到素天心出身重华兽修之时,老人面上难得露出恍惚的神情,最后,只叹息道:“冥冥中自有天意。” 其间,素天心几次起意要救老者脱身,老人却皆是摇头拒绝了。老人自知自己的状况,虽然他一直以自己早年获得的九禁封识秘术绝了魔修各种搜魂的手段,但是元婴已有裂隙,加之九禁封识的后果,陨落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如果死亡已是一场既定的宿命,就让它平平静静的到来吧。 素天心在万娇房里休整了一夜以后,便不死心地又往传送室的方向行去。 如今界战告急,摧毁玄九界魔修通往东华的传送法阵,关闭界门,已是当务之急。炼虚大能可踏碎虚空自是不提,而若真有玄九炼虚魔修降身东华,胜负有了既定的结果,东华再多的反抗也不过是临死无谓的挣扎罢了。 可如今化神魔修既未现身,东华还尚有一丝机会。无论是垂死挣扎还是苟延残喘,对东华百万修士,亿万凡人来说,都无疑是微渺的福音。 第113章 传送室,位于天都殿西北角。原先本是普生寺千丈拈花大佛的倾倒之地,后来因为此地空间节点薄弱之故,才被勾画下传送法阵,建立传送室。 尽管魔修们建立天都殿之时,将原先的普生寺庙宇群付之一炬,但空明禅山顶的大致格局却并未有所改变。素天心先前与鲍轻棠以传音阵相通之时,借鲍轻棠之手从佛修弟子口中知道了不少空明禅山的情况和秘闻。只是如今普生寺毁于一旦,东华岌岌可危,这些秘闻也就无关紧要,但对素天心来说,却好似瞌睡来了送上的枕头。 素天心行走在天都殿的廊道大殿之间,神色倨傲,目不斜视,将万娇的娇蛮傲慢样子做了个十成十。一路行来,魔修魔奴无数,硬是没有引起其他人的疑心。 其间原因,万娇凶名在外不说,更是因为万娇往常来往于东华玄九频频。先前,万娇于后山禁林受挫,义愤填膺之下回玄九界与魔尊哭诉也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众人此时见她怒气盈胸,自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去触她的眉头,自寻死路。 因而,素天心一路行来,倒是出人意料的顺利。 饶是如此,素天心也没有直闯传送室,反而是走向了传送室不远处一处僻静的院落。 这院落本是传送阵师的居所,可是卢遗风持魔尊口谕诛杀那些不安分的小蚂蚱时,那位传送阵师也受到波及,没能逃过一劫。这间院落自此便因为无人居住而沉寂下来。 素天心在院落里转了一圈,没寻到丝毫关于传送阵的消息,她原先早有准备,因而也并未太过失望。 一无所获后,素天心便径直来到了庭院西边的小荷塘边。素天心看到小荷塘的时候,暗自庆幸先前那传送阵师并非粗蛮之辈,这小荷塘才得以幸存下来。 她抬头看了看被黑色的魔气所笼罩的天空,长年阴霾不散,只余几丝日光侥幸穿过乌霾,落入此地。 素天心认真地观察着日光在池面上的变化,当发现某个晕光紫气一闪而过时,素天心毫不犹豫地窜入池中,向着紫气光晕消失的方向潜去。 荷塘很深,素天心游了很久才潜到水底。她用神识在周围仔仔细细探查了好几遍,才在淤泥底看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凸起。 素天心眼睛一亮,游近将手按到凸起之上,往旁边一推,露出泥底一块约有棋盘大小的石板,石板上凌乱地勾勒着一些线条,深浅不一,粗细不匀。 素天心却如获至宝,认真地将石板上的图案记在心中后,手用力一捏。她本想以防万一毁去石板,却在见到石板丝毫不变时,不由轻咦了一声。不过此时并非研究石板的好时机,她将石板放入腰间小葫后,便往小荷塘的一方游去。 池底的水道因为常年无人使用早已瘀堵,以至于一直无人发现这小荷塘底还隐藏着如此秘密。 素天心以冰灵力护身,按着先前记下的路径,在泥底钻行着,时不时拐一个弯,绕一个圈,看似凌乱毫无规律,但素天心知道,这却并非是画蛇添足。 按着石板上的指示,素天心在荷塘底穿行着。慢慢的,小院恢复了安寂,水面平静不起一丝涟漪。 素天心在池底水道兜兜转转不知多久,水道里的淤泥才开始硬化,渐渐有了块状的硬土出现。 素天心手掌翻转,一道寒冰刃在掌心凝结。冷厉的寒光忽的一闪,便将水道的最后的一层壁障撕裂开来。碎土飞溅四射间,一个幽黑的地底密道出现在她眼前。 素天心却毫不感到意外,径自踏入其中。密道内岔路极多,素天心也不见犹疑,熟练地在地道内穿行着。不过,即使有石板作导向标,素天心仍是不敢大意,毕竟按那些佛修的说法,这条密道已经废弃了好多年了,其间是不是有什么变故素天心也无从得知。 也好些,一路上安然无恙。 地道尽头,是一个泛着微微黄光的石室。 两盏火光熹微的长明灯在石室尽头的案龛上静静燃烧着。案龛正中,紫金炉里插着三支红色的线香,香烟袅袅。旁边则是一个桐木制的木鱼,案龛上瓜果香火一应俱全。 案龛前的石壁上,悬着一幅佛祖坐莲讲经图。慈眉善目,神情生动,活灵活现。案前,一个黄布蒲团中间微微凹陷着,黄布因为过多的磨损而显得晦淡。 这是普生寺的苦禅堂,佛修们了却心中执念,忏思己过的地方。千年前,还是无苦大师的五苦大师正是在此地南柯一梦后,毅然破五荤三厌,遁入红尘。佛堂也正是在那时因为执念难消,佛已堕世之故被封闭起来,近千年再无人前来。 而素天心会来此地的原因便是,苦禅堂位于原拈花大佛的身下,即如今的传送室地底。 这座平平无奇仿若人间小庙的佛堂在建立传送室之初传送阵师自是有所察觉的,只是神识扫过确认其无大碍后也就由着它去了。后来传送阵建成,阵法波动干扰了神识的窥测,这个佛堂便再无人窥得。传送阵师被杀以后,佛堂便成了天都殿的死角。 素天心确认位置无误后,在佛前庄重地行了一个道礼,而后取下佛画,移开佛龛,开始认真在佛堂里勾勒起阵法来。摧毁传送阵不容有误,一旦失手,下次便只能硬闯,在元婴期多如牛毛的玄九界魔修中杀出一条生路,可见其艰巨。所以,阵道小成以后对一般阵法禁制信手拈来的素天心,也难得面色严肃起来。 杜泽修面色冷峻地穿行过重重廊道,出现在传送室中。 守阵弟子看着突然晃身出现在面前的黑影二话不说法术法宝齐齐招呼上去,杜泽修身形几个虚晃便安然避了过去。 守阵弟子们发现来人是杜泽修以后,不由停下了接下来的攻势。见杜泽修行色匆匆,面色不复以往的平静,众人颇为疑惑:“杜道友来此所为何事?” “万娇来过没有?”杜泽修扫过传送室,并未见到想要看的人,眉头微微拧起。若是素天心在此,必会发现来人赫然正是后山禁林守林修士中那个对她颇多刁难的领头魔修。 守阵修士们一愣,俱都摇了摇头,说:“万小姐并未来过。” 杜泽修心头疑虑,不由神识外放向周围探查起来。 “杜小子,你找老夫又有何事?”人未到,声先至。苍老的声音在传送石内响起,众弟子连忙躬身欢迎道:“余前辈。” 杜泽修神识遍查后一无所获,恰巧听到老者的声音,便道:“还望余师叔为我彻查天都殿。” 老者听到他的话也是一怔,而后声音才又想起,只是声音里少见的带了些凝重,“发生什么事了?” 昨日万娇踏出禁林时声称已手刃白华远,杜泽修其实是半信半疑的。尽管白华远被下了禁制,修为受限,而且百余年的折磨让他实力大不如前,但无论如何,也不是万娇一个小小金丹初期修士可以虐杀的。 所以在余承晦到来时,他跟随进林查看,在看到白华远死于婴碎之时不可谓不心惊。白华远元婴受伤他自是知晓的,可是按着余承晦的说法,他的元婴距离碎裂之日起码还有百年,怎么会在一个月内就死了呢。 线索无故断了,余承晦和杜泽修心里虽然都恼火,但碍于万娇是魔尊的人也不能做什么。可是,杜泽修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万娇的说辞颇多疑点,再联想到万娇当时的神色,他猛地惊醒过来。 不对!这个万娇有问题! 诚然,那人将万娇的神态模仿得活灵活现,语气也甚是逼真,一看之下并无大碍。可是据她对万娇的了解,那女人绝不是善予之辈,即使杀了白华远她也会有恃无恐,那日何必急于离开。 随即,他又去问了一月前轮值的守林弟子,从他们口中得知万娇一月前是跟一个****道的元婴期魔修一同进的林,杜泽修察觉到其间怕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所以在魔奴传来消息说万娇一大早就往传送室赶去的时候,杜泽修隐隐感到有些不妙,心中也变得躁然不安起来。他没多犹豫便也赶来了传送室打算一探究竟。 此时,余承晦问起,杜泽修便将大致情况都说了一遍。余承晦沉默了一会儿,一股沉重的威压突然沿传送室向外铺散开来。 神识重重扫描下,依旧毫无发现。余承晦暗哼一声,一股更大的神识外放出来。 第114章 杜泽修原本正等着余承晦的消息,腰间的宝宁石微不可觉的一闪,一股巨大的危机感顿时笼罩了杜泽修全身。杜泽修面色猛地一边,迅速从储物袋里抓出一枚极品灵石,二话不说扣入传送阵中。 而这时,发现了传送室下不明波动的余承晦也是大骇,神识急忙收回,还不忘喊道:“杜小子,快躲开!” 素天心看着身后佛堂内四周石壁地面连同穹顶上密密麻麻的的各种禁制法阵被激活后一环扣一环发出微微的亮光时,猛地窜入来时的地道,头也不回地施展碎影步亡命而逃。 苦禅堂内白光大亮。白光所过之处,俱都化为齑粉。 杜泽修的身影虚晃了几下,堪堪消失在传送阵中,余承晦的话音也才刚刚落下,一股巨大的白光顿时吞没了天都殿的西北角。 空明禅山才从黑夜中苏醒不久,天都殿中昼夜人群川流不息。有魔修一身疲惫地狩猎归来,脸上或带着喜色或一脸愤恨;有魔修兴致满满地准备出门执行任务,舌头轻舔过嘴唇,满是对鲜血杀戮的渴望。 而正在此时,天都殿的西北角突然白光大炽,视线里天地变得一片白茫茫的,再不见其它。 无论是归来的还是远行的,亦或是驻守此地的魔修,都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诧异过后,众人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起来。 果然,白光在三息之后湮灭无痕,可是天都殿的西北角却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以及漫天的黑色飞灰。 那一场爆炸,直接将天都殿的四分之一所吞噬。 魔修们皆是脸色大变地往传送室赶去,只是,传送阵在爆炸的第一刻便化为了齑粉,难觅踪迹。 这时,众魔修才真的相信,自己这群人是真的被困在了这东华小界之中。 困,一想到这个词,众魔修心中眼中的怒火就恨不得直接把东华界化成齑粉。 无论在小千世界还是中千世界,阵道师都是极为稀罕的存在,尤其是一个擅长传送阵的阵道大师,可以说是万中难寻其一。这在魔修界位就显得更为珍贵。因为魔修一直是以肉身强横,功法诡异著称于世。他们亦或是啖肉食血,亦或是杀生放血,因为都是天地极恶的存在,将来飞升也是前往上位魔界。秉一颗杀戮之心,在化神之前根本无须感悟所谓的天地道义本源。而以沟通天道为基础方能有成的阵道一术,可想而知其在玄九化神之下魔修中的稀缺性。而此次入侵东华本是极密,因此并未大动干戈,只有一位阵道大师以秘法前往东华开辟界位传送法阵。可是这位唯一随同前往东华的阵道大师却在几年前的大清洗中被轮回魔将诛杀了,而如今传送法阵被毁,可见这部分未能离开又尚未攻打下东华界的玄九魔修的尴尬之处了。 莫说在魔尊不置可否的情况下是否还有阵道师敢在玄九与东华之间开辟传送法阵,即使有,寻找到下一个界面薄弱的空间关节点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而东华既然能设下此局,就代表全面大****已经迫在眉睫了。 柳明山脉,空明禅山不远处的一座无名小山上,树叶突然簌簌地抽动起来。一直潜伏在此地窥测玄九魔修们动向的一队东华修士在看见天都殿白光大炽的时候,留下半数人继续原地待命以后,其他人飞快地退往最近的东华联盟分地汇报消息。 图云山分地,太上门观知殿中,鲍轻棠站在窗前,怔愣地看着窗外狂风暴雨中飘零欲坠的紫绒花,神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身后,一抹瘦弱的灰色身影蓦然出现。却也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花,窗前的人,并不说话。 “你说,师姐她能成功么?”好久,鲍轻棠突然开口出声道。 “能。”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么肯定?”鲍轻棠呵声一笑,转过了头。这一笑,好似天门宫长年阴雪乌霾天中露出的一丝熹微的日光,暖暖的,融化着空雪山无垠的冰雪。 乌云姗冰冷的面色此时也不由一阵松动,出神了一会儿,才收敛心思道:“因为彼此依赖,相互信任着。” “是吗……。” 窗外,紫绒花肥硕的绿叶将花朵紧紧呵护在身下,尽管一夜的风吹雨打,却依旧坚守着。所以即使紫绒花看着飘零欲落,却依旧还悬在枝头随风摇摆着。 乌云姗看着又看向窗外怔怔出神的鲍轻棠,眼神微微一黯,转身就要离开,却听身后恍若呵气一般的声音幽幽传来,轻轻的,却意外的撩人心弦。 他说:“即使在某一天不得不直面死亡,我希望,我是跟你在一起的……云姗……。” 乌云姗离去的脚步一滞,好久,她才听见自己带着微不可觉的一丝颤抖的声音响起:“好。” 一份原本不抱希望的感情,却在两百年后得到了回应。这种感觉,比之当年结丹,亦是增色不少。 这时,太上门的丹童叩响了观知殿的门扉,急声道:“师叔,诸位老祖请诸位师叔太一殿集合,说是有要事商议。” 鲍乌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疑色。这时候有要事…… 太一殿中,诸位元婴老祖到齐,门下金丹筑基修士齐聚。 依旧是太上门掌教玉虚子齐东坤说话,只是他的面上,此时带着一抹消不去的喜色:“柳明山菩提镇分地传来消息,今日一早天都殿传送大阵被毁。” 众东华修士先是一愣,而后欢呼起来。此时的他们,不是高高在上的修仙者,更像是一群即将打下胜仗的士兵,在提前预祝即将到来的胜利时刻。 近两百年的界战,东华处处受到制肘,如今,总能放手拼命搏上一回了。 而众元婴修士此时也是眉眼含笑,神色间多了一抹亮色,再不复月前愁眉苦脸的惨淡模样。 而玉虚子齐东坤示意众修士安静一下以后,又继续说道:“而且,据青牛城分地传来的消息说,青牛城保下了。” 众修士一阵安静,颇有些难以置信。谁都知道,青牛城这一战,打得比哪里都辛苦。在那里死去的东华修士和凡人,几乎可以将连瀑泊填满,将湖水染成血的颜色。而现在,它居然保住了。 “青牛城城破之际,上古青牛虚影出现,在青牛大阵的协助下,青牛城周围的玄九魔修已经被屠戮一空。如今,青牛城分地就是东华全面****玄九界入侵魔修的第一战。” “把玄九界的魔孽们赶出东华!” “东华必胜!” “东华必胜!” “东华必胜!” 一时间,太上门中豪气冲云,而以太上门为中心,这两个好消息开始辐射向东华联盟的各个分地,每一个在为东华的明天和自由抛洒热血的东华修士。 乌云姗看着身旁眉头微微蹙起,神色凝重的鲍轻棠,轻声问道:“怎么了?” 鲍轻棠示意乌云姗出去再说,一旁的萧逸、姜河、叶晟明等人见状也随即跟出。 鲍轻棠此时的忧虑不无原因,先前他一直以传音阵与素天心互递消息。可是今日凌晨之时,素天心跟他通信说是她已有办法炸毁传音室后便没了音信。此时传来天都殿传送阵被毁的消息,鲍轻棠自是明白这怕就是素天心的手笔了,可是这一日快过去了,消息都从其他修士的口中传了回来,素天心却依旧杳无音信,这由不得鲍轻棠不担心。毕竟,即使素天心手段再多,也只是一个金丹初期修士。而天都殿却是玄九魔修的大本营,其中元婴修士更是不知几何。素天心这般断了他们的后路,难保那些玄九魔修不会恼羞成怒,一旦动上真格,素天心怕是危矣。 鲍轻棠如此一说,众人神情俱都凝重起来。当下一合计,众人便决定前往天都殿附近一旦究竟,怎么也总比这么干等着要强。 而此时的素天心,情况也的确不容乐观。 苦禅堂连环禁制被激活之前,素天心预估了足够的时间好让自己全身而退。可是饶是如此,素天心还是低估了界位传送阵的厉害之处。 素天心的本意只是炸毁传送室,截断玄九魔修的进路亦是退路。可是当连环禁制一环连一环被激活后,竟然不可预料地直接影响了传送大阵的气场。虽然最后传送阵如愿被炸得支离破碎,可是阵法爆炸的威力却远远超出素天心的预料。原本只能摧毁一间百十个平方的传送室的阵法最后竟然直接将天都殿的西北角俱都吞噬。 第115章 但这绝不是素天心所喜闻乐见的。 诚然,爆炸的气波不费吹灰之力就诛杀了不少反应不及的魔奴魔修,可是却也把素天心自己推入了险境。 素天心面色严峻地在山中暗道之中疾驰飞遁,身后的炸裂翻滚的炎波却越来越近。碎影步被施展到了极致,素天心甚至听到了自己体内星辰之气噗地一声冲破某层壁障,流转全身,碎影步速度猛地提了上去。 素天心面上欣喜之色一闪而过,没想到凝滞已久的碎影步会在此时有所突破,这可说是因祸得福。这般,素天心虽不能直接逃离爆炸中心,但依着碎影步,却足以保证自己不会被白光直接吞没。白光一旦式微,便是她的脱身之时。 而爆炸之始,便注定素天心不可能原路返回,回到传送室旁的小院。那么,她务必得靠自己再寻一法脱身。直接飞离空明禅山的希望不大,毕竟天都殿就在此地,自己出去,不啻于自投罗网。素天心稍一思索,便打算以冰灵力化剑直贯空明禅山山体,辟出一条前往山脚的路,再行机会离开。 只是,素天心还未走出多远,一股浩大的神识便从素天心身上一晃而过。 素天心心中一惊,极力隐藏起自己的灵力波动,此时隐身已晚,那神识的主人只要稍一思索便能发现其间可疑之处。所以素天心飞快地从乾坤壶里取出一个两仪化生阵,将自己化为空明禅山中一颗毫不起眼的砾石。 此阵隐蔽性极强,却也有弱点。一旦发动,素天心一月内不能言不能动,若非受到攻击,不得主动脱离此阵。 可是此时,却是素天心从玄九高阶魔修们眼皮子底下保住一命的大利器。 果然,接下来的半月里,一股连一股的浩大神识时不时地从素天心身上扫过,皆都毫无停留地离开了。 这般,素天心算是侥幸活了下来。可是素天心的面色却不见丝毫喜色,反而一日比一日沉重。 这半月来,听闻界位传送阵被毁的诸多玄九魔修皆都三三两两地回到了天都殿。而且,在东华修士团结一心开始大****的今时今日,原本依仗着传送阵能源源不断将魔修传送来此地,因而丝毫不将小小东华界看在眼里的魔修们此时也该好好筹谋筹谋了。 自青牛一役开始,玄九魔修就开始损伤惨重,如今传送阵被毁,后路被断,时间拖延的越久对玄九魔修们就越不利。此战,还需速战速决。 而玄九高界魔修都回到天都殿的后果是,空明禅山上不时有高阶修士外放的神识,而且依着修士间神识强弱波动的差异,素天心发现玄九魔修留在东华界的元婴期修士就这几日所见已不下百人,而且还有越来越多趋势。这种情况下,一旦双方正面交战,东华界必败无疑。修士的战争,不是靠人数来取胜的。东华界低阶修士再多又如何,元婴期大能一招出手,灭了他们不过分分秒的事情。 情况依旧很严峻,素天心必须尽快把消息传回东华联盟内部。不然一旦正面遇上,后果不堪设想。只是,她却一直没能找到离开的机会。 这日,素天心一如既往在山里做着她的砾石。突然,不远处一只头生黑角,匆忙逃窜的异鼠引起了她的注意。 看着神情慌张,已经被逼得慌不择路的金银双线鼠,素天心直觉不妙。 果然,这以探宝寻物著称的金银双线鼠本来都要跑开了,突然鼻头微微一抽动,就寻着素天心的气味跑了过来,然后缩在素天心身边不动弹了。 察觉到跟着金银双线鼠而来的不弱的气息,素天心心里不由一紧。 “呵呵,追了你这么多日,这会儿怎么就不跑了?”懒懒的戏谑声响起,一个身着黑袍的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出现在山内,捏住金银双线鼠的尾巴将它拎了起来,放在掌心一戳一戳。 金银双线鼠身子抖得跟筛子一样,浑身软趴趴的一动都不敢动。 少年见它这般怂样,不由乐了,好笑道:“又不吃你,怕什么?” 金银双线鼠抬头,见到少年深不见底的幽邃黑眸时,抖得愈发厉害了。 “没出息的东西。”少年伸出手指,弹了弹金银双线鼠的小脑袋,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少年得了金银双线鼠,便要离开,素天心悬着的心不由一缓。可还未来得及全放下,就听少年诧异地咦了一声。 素天心心里一紧,因为少年看着的正是她的方向。 少年慢慢靠近,蹲下了身,手谨慎地摸向腰间的乾坤壶。 素天心看着少年的架势,心下暗自戒备,只待少年出手,便立马逃遁。少年年纪虽然不大,但却有金丹修为,而且瞧着身着打扮以及行动间隐隐流露出的久居上位的气息,便知不是一般魔修。况且如今还在魔修大本营,一旦不能及时脱身,腹背受敌之下,再要离开怕是千难万难了。 这般素天心有了打算,神色严谨地盯着黑袍少年的一举一动。而少年此时也有了动作。 只见少年腰间摸着乾坤壶的手一动,一根赤鳞竹就出现在少年的手心,然后少年慢慢地将竹子往素天心这边一点一点递了过来…… 正紧紧将素天心幻化而成的砾石抓在身下睡得迷迷糊糊的紫色小瓢虫突然触角一动,然后迷迷瞪瞪地飞了起来,叮在赤鳞竹上便一动不动了。 少年嘴角愉悦地勾起,幽邃的黑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到手! 在魔修少年拿出赤鳞竹的一刻,素天心就知道大事不妙。可惜她此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瓢虫闻着竹香,歪歪扭扭地飞了起来,然后叮到竹子上再不动弹。 素天心心中的哀怨可想而知,可是最哀怨的还莫过于小东西是只护主的好灵虫,所以它一直用自己的小细足把素天心幻化而成的砾石紧紧护在怀里,即使是爬到了竹子上也没将她放开…… 魔修少年一见长生龙上钩,眼中得意之色一闪而过。他轻拍腰间乾坤壶,取出一颗鸽蛋大小的光石,不着痕迹地向正吃得欢快的紫色小瓢虫靠近。 饶是素天心急红了眼,小东西却依旧无知无觉地扒着赤鳞竹不松口。等到小东西有所察觉迷迷瞪瞪地抬起头的时候,光石已经化为一座小牢笼将它关在了里面。 小东西这才扇动着薄若蝉翼的小翼翅,左飞飞右飞飞,可是都被光牢给挡了回来。 在不知多少次撞在光膜上被弹了回来以后,小东西使了吃奶的劲儿才翻过身来。它内疚地蹭了蹭怀里的砾石,发出咿咿的哀鸣声。 素天心安慰不上,心里明白这也怪不得小东西。若是它有那聪明劲儿,当年也就不会因为睡得迷糊脱了群跟着她走了。尽管这个平日里只会吃吃睡睡的小家伙本事不显,可是当年在潮音世界中漠海云暴时的救命之恩素天心却没齿难忘,因为它救的不止是自己,还有舍命相救的大火。 素天心这么想着的时候,魔修少年已经收拾妥当了。令素天心稍歇一口气的是,那魔修少年并未将光石收入乾坤壶中,而只是随意地往袍袖中一塞,而后拎起瘫在一旁哆嗦得厉害的金银双线鼠,伸指一弹,勾唇笑道:“小家伙,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不顾金银双线鼠抖得愈发厉害的身子,少年伸手在它身上狠狠地****了一把,才晃身离开。 清冷的月光从纱窗透入天都殿东北角的一间房内,桌上,鸽蛋大小的光石散发着盈盈微光。仔细看去时,尚能发现月光中不时有气丝流入光石之中。每当这时,光石中一只紫色的小瓢虫就会发出惬意的哼唧声。 素天心坐在桌子上,无所事事地看着正盘腿坐在床上运功修炼的魔修少年。 月光稀稀洒洒地落在少年身上,细细描摹着少年细致的眉眼。没了白日里那丝调笑和狡黠,尚未长开的脸上甚至还残留着少年郎尚有的婴儿肥,肉嘟嘟的。在月光的柔和下,显得纯良而沉静。素天心恍然发现,这魔修少年怕是不是修炼了什么奇特功法或是服用了某些驻颜还颜丹药才这般摸样的,应当是本身岁数就不大吧。 这边素天心看的出神,原闭目沉修的魔修少年却突然睁开眼睛,看向素天心这边,眼中闪过一丝疑色。仔细检查了一遍也无甚发现后,摇了摇头,这才继续闭目静修起来。只是在素天心看不见的地方,少年眼中暗光一闪而过,嘴角勾起一个邪魅肆意的笑,转瞬又变为人畜无害的模样。 第116章 素天心却是在少年望向她这边时心中警铃大作,暗道自己大意了。修士感触何等敏锐,自己这般盯着魔修少年瞧着,不是自寻死路么。这般想着,素天心不由一身冷汗。 为今之计,也只有在半月之内两仪化生阵失效之前,逃离空明禅山才是正事。 只是,饶是素天心想了种种掩人耳目瞒天过海的脱身之计,可是前提也需是在魔修少年不在的情况下才行。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出手就拿下少年,凭借少年不亚于她的修为,一旦被缠上,在如今元婴期魔修大能集聚的天都殿,她怕是被发现的瞬间就会被轰得连渣都不剩。 可是,也真当是怕什么来什么。素天心想的再多再好,可也奈不住魔修少年这么每日都与她形影不离的待在一起。 少年每日不是待在房内修炼便是在一旁逗弄吓得窝在素天心旁边一动不敢动,只会浑身哆嗦的金银双线鼠。偶尔少年心血来潮,也会拿了各种灵竹****一下睡得欢快的小东西,看着小东西被耍得团团转时,不由会心露出笑颜。 素天心虽然暗恼魔修少年坏事,可是每当看到他那纯良无辜,人畜无害的笑容时,总会心头一软,神思不由飘远。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她已经好多年未曾见过了…… 素天心当然没发现,每当她走神时,少年的眼中总会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笑得勾人。 随着半月之期将近,素天心心中愈发焦急。每当这时,少年眼中的愉色愈深,吓得一旁的金银双线鼠夹着尾巴吱吱惨叫。 也好些,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这日,魔修少年正坐在桌前,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挑着一段灵空竹左右摇晃着,逗弄着还未睡醒的小东西。 “扣扣……。” 素天心来此半月,第一次听到少年的门扉被扣响。 少年懒懒地说了一句“进来吧”便不再多言,继续浅笑吟吟地喂着小东西。 来人是一个约莫四十来许的中年修士,剑眉鹰目,神色严肃,却在见到少年时不由软下了一直僵挺的脊背,显得恭谨尊敬。 “什么事?”少年头也不转地问道。 中年修士往桌上看了一眼,眉头微不可觉地一皱,而后低眉顺眼,目不斜视道:“他们来了。” “哦?”少年依旧无甚反应。 中年修士不再多说,静默地站在一旁。听着耳中不时传来少年被小东西逗笑的呵气声,站得愈发僵直硬挺了。 好久,少年玩够后得了兴,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懒懒道:“那我们就去看看吧,本座倒是想看看,她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呵……仗义……。” 说罢,戳了戳光石内的小虫,呵声一笑后,随意将它丢在桌上便拂袖离去。 中年修士目光深沉地又转头看了桌上的光石一眼,才跟着魔修少年的脚步离去。 素天心疑惑地望着中年修士的背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总记不起来究竟何时见到过。只是,时不待人,难得得了脱身的时机,素天心当下也理会不得中年修士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当下便催动起体内的灵力来。 两仪化生阵一成,非受到攻击不能破。素天心此时强行催动灵力,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一旦强行破阵,对她经脉损伤极大,一不小心,还会导致金丹不稳修为倒退,容不得半步差错。可是若是此时不逃,一旦魔修少年回来,就怕又走不掉了。 “噗——” 素天心咳出一道血,手拍乾坤壶取出一颗疗伤丹丸快速吞下,当下再不耽搁,径自飞遁而走。 “她走了。” 前往天都殿正殿的小径上,中年修士突然开口道。 少年勾唇一笑,说:“待会儿就回来了。” 素天心伪装成一个普通魔修快速在空明禅山中飞快地行走着,心里有些好奇前些日子山中纵横来去的元婴期魔修大能的神识怎么突然就消匿无踪了。 她心里虽然疑惑,可这无疑方便了她逃离。 一离开空明禅山的界限,素天心立马拿出传音阵准备将消息通传给鲍轻棠,可是还未等她说话,只听传音阵中传来一阵阵法术法宝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小鲍!”素天心不明白什么情况,焦急地唤了一声。 “……师姐,别来空明禅……。”鲍轻棠的声音响起。话未说完,便断了音讯。 素天心听着耳中绵延不绝的爆炸声,心头一沉。她转头看向身后苍茫的大山,毫不犹豫地一头扎入其中。 与此同时,空明禅山南边山腰上,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必败无疑的对战摧枯拉朽地进入了收尾阶段。 魔修少年站在山顶上远远地看着,山风将他黑色的袍裾鼓吹得猎猎作响。 身后中年修士自始至终低眉顺眼,目不斜视。 山腰的遭遇战已经接近尾声,在如今各路魔修盘踞的空明禅山,十数个金丹修士的潜入,不啻于以卵击石。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何况敌我众寡之数分明。在诸多魔修猫扑老鼠般漫不经心的戏谑逗弄之下,斗法依旧很快拉下帷幕。 其实也怪不得鲍轻棠等人轻举妄动,素天心生死未卜,他们原本也没冲动到要直闯空明禅山。只是半月前,一份匿名传音纸鹤传到了他们手里,信中写明,素天心不慎落入玄九魔修手中,重伤濒死。 众人原本只是将信将疑,奈何接下来几日任是鲍轻棠怎么折腾传音法阵,素天心那边依旧音信全无。几天下来,众人神色愈发凝重。想到先前的匿名纸鹤,心中不安更甚。 一番交谈下来,众人还是决定前往空明禅山一探究竟。 只是当下空明禅山虚实不知,众人也不敢大意冒险。最终,确定由鲍轻棠带领十数个自愿前往的东华修士潜入空明禅山,其余人则驻守菩提镇,一旦事情有诈,也好及时支援。萧逸便是其中之一。 鲍轻棠带人潜至空明禅山山腰之时,众人已隐隐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安静得仿佛死山一座,不禁让人心惊肉跳。就像暗中窥伺着猎物的黑獠,隐藏在阴影里等待着时机,一举收割猎物的性命。 众人直觉不妙,不敢再深入涉险。只是还没等他们退去,黑獠便开始了这场饕餮的盛宴。 战况危急之时,鲍轻棠刚传音给萧逸,说事情有诈,提醒他们莫要妄动,却发现这一月多以来毫无反应的传音法阵居然接通了。对方料是素天心无疑,鲍轻棠却只来及朝对方吼了一嗓子,便去支援一旁在诸多玄九魔修围攻下开始捉襟见肘的乌云姗。 只是,结局早定。在鲍轻棠等人上当之时,胜负便已注定。 鲍轻棠被魔修封住了丹田,全身灵力散尽,与凡人无异。其余十数东华修士也皆是如此。 鲍轻棠与乌云姗对视一眼,心中疑惑,不知这些玄九魔修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只能暗自警惕。 殊不知,不远处,一个全身隐匿在匿形斗篷下的人影正恨得咬牙切齿,不明白明明是将东华新生一辈一网打尽的大好时机,为什么这些玄九魔修事到临头却手下留情了。亏自己暗中打探计划了许久,结果却是功亏一篑,此时哪能不气。 但气归气,在这么多元婴期魔修大能会聚也毫无异议的情况下,他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省得到头来羊肉没吃到,反惹得一身骚。 “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喑哑粗糙仿若老妇一般的声音响起,却是一字一顿,恨意十足。 素天心沿着空明禅山的山脊向上寻去,追至南坡山腰,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景色,心中不由一沉。等到确认此地没有鲍轻棠等人的尸身之时,她眉头微蹙,望向空明禅山顶魔气纵横四溢,黑雾缭绕间的天都殿,神色变幻莫测。 这般行进到山腰已是极致,再上去,便是元婴期魔修神识交替往复构成的神识网。直闯是不行的,那就只能再…… 守山魔修看着信步走来,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魔修少年,没好气道:“令牌。” 少年懒懒地瞥眼看向他,尽管脸上犹带着一丝戏谑的笑,但是眼中却是一片幽冷,他嘴角一勾,说:“你再说一遍。” 外放的威压骇得那守山魔修面色一白,随即双目呆滞地说:“你进去吧。” 魔修少年笑哼一声,踏步离开。 少年走后,守山修士依旧双目无神。突然,他的脸上闪过狰狞痛苦的颜色,砰地一声炸成一滩血雾,溅得四周的林木鲜血淋漓。 第117章 两道黑色的身影浮现在守山魔修的尸血处,黑色的锦靴纤尘不染。 少年负手而立,碾了碾脚下的血泥,勾唇道:“不成器的东西。”说罢,看向先前少年离开的方向,不由呵声笑道:“觉得她与本座几分相似?” 中年修士猜不准魔修少年究竟是何心思,一时也不敢搭话。 倒是少年懒懒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调笑道:“你啊,真是越老越回去了。” 年纪大了,才更惜命。中年修士心中暗想。 素天心这半月里将魔修少年的神情举止学了个八九分,况且那少年向来深居简出,素天心才敢大胆地冒用身份。 她一路上一直注意着鲍轻棠等人的消息,也渐渐从那些个魔修口中零散地拼凑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东华内部出现了叛徒。再联想当年卢遗风寄身在轮回索里趁人之危引她堕落之事,素天心便知道这种事情无独有偶,绝不可能只有她一人撞上。只是再联想到界战以来从未有化神以上的修士出现,为何魔将之身的卢遗风又要以分身行走世间。素天心的迷惘一时也解不开,索性便不再多想。按着从魔修口中听来的消息,前往天都殿前的慈悲台。 这本是空明禅山佛修每日做早课的地方,此时却直挺挺地竖立着十来根巨魔柱,鲍轻棠等人就被死死地烙在这些魔气缭绕的柱身上,神色萎靡。 看到这般场景,素天心心中明白小鲍这些人是被当做诱饵了。只是引蛇出洞引得不知是哪条蛇?但无论如何,素天心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只是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救人却是棘手的很。之前炸毁传送室的方法可一不可二,一时之间,素天心也想不出救人之法。除非……空明禅山上的玄九魔修全都死光…… 只是,这又谈何容易。 素天心深深地望着慈悲台上的几人,鲍轻棠、乌云姗、叶晟明……有熟识的,也有仅仅只是照过面谈不上认识的……既然我救不了你们,那就等有能力的人来救你们,而你们要做的,就是撑下去…… 素天心心意已决,飞身而起几步踏上慈悲台顶。 “小子,速速下去!再逗留老夫可就不客气了!” 这边的动静自是落到了天都殿里诸多魔修大能眼中,立刻就有人出声喝斥。 原本正阴沉一人待在大殿里角落里的某个隐藏在匿形斗篷下的人眼中暗光忽的一闪:“是她吗?” 素天心此时却全然不理会魔修大能的警告,兀自从乾坤壶里取出一根黑黢黢的细签。这细签是当年十方雷霄木所赠,素天心早年全然没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某次机缘巧合之下看到它后便无所事事地拿出来研究了一番,才发现这应当是十方雷霄木的一枝幼芽。而雷霄木便是以避天劫,克阴邪,诛鬼煞,辟万法,聚昊天正气名动十方。 邪魔惧正气,十方雷霄木便是阻绝魔修伤害的天然壁障。 素天心向天郑重扣下三个响头,朗声道:“小女素天心今日为一己私心借造化之力夺万物生息,他日定当以造化百倍还之,告天恩准。” 唱罢,素天心再不犹疑,将十方雷霄木幼枝一举投入慈悲台中央,在玄九魔修大能的又愤又骇的抽气声中,快速地勾画起万物化生阵。 阵法在魔修们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刻画了近半,空明禅山上的草木灵植以天都殿为中心快速地枯萎着,还有越来越快越来越广的趋势。 “杀了她!”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的攻击俱都朝台上素天心轰去。 “师姐,快走。” 鲍轻棠见此场景,心知是素天心来了,不由虚弱地喊道。 素天心却没听见似的,一手不停地继续勾画法阵,一手扯下颈间的小香囊,对着微微散发温意示警的雾息石道:“一石可毁人间三千城……帮我挡住他们一息。” 说着,将香囊抛向空中。 香囊微微一颤,突然间白光大现,朦朦胧胧的迷雾瞬间笼罩了整座空明禅山。远远看去,好似整座山突然从人间蒸发,消失无踪。 等到一息后,香囊暗沉一片地落回素天心手中,而这时,万物化生阵成,整座空明禅山乃至柳明山脉俱都化为一片荒土,生机断绝。取而代之的则是,慈悲台上一棵丈余高的黑色枯树。 黑色枯树在慈悲台上撑起了一层紫色的雷网,魔修一旦碰触到,轻者修为大损,重者灰飞烟灭。 而在魔修们惊骇欲绝的神色中,素天心二话不说施展碎影步向空明禅山外飞遁而去。 紫色的雷气萦绕在天都殿前的慈悲台上,辟开了空明禅山常年不散的乌云黑霾,一束亮光自云霄被接引入慈悲台,照得这一方天地大亮,也硬是逼得在座的诸位魔修大能不敢越雷池一步。 魔修少年临风悬立半空之中,衣衫猎猎。他望着前方不远处三丈见圆的一方雷域,嘴角肆意勾起,饶有兴致道:“十方雷霄木……倒是我小瞧她了。” 身后的中年修士微眯着眼,眸光闪动,说不得是惊骇亦或庆幸。 而素天心则是趁着众人失神的瞬间全力施展碎影步破空而去。她知道,一旦玄九魔修们回神,在这些个大能之士的联手合击下,她要脱身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只能趁着这点时间尽快逃离空明禅山,只要飞到东华联盟分地附近,如今势不如前的玄九魔修在无必胜把握一击制胜前是不会妄动的,那时便是她的脱身之时。 只是,有人似乎并不打算让她好过。 素天心刚离开没多久,就发觉自己身后有人跟了上来。她仗着自己碎影步遁速一流,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而事实也证明,那人虽然勉强能跟上她,但要截下她却另当别论。 两人维持这般一逃一追不多时,随着距离越来越拉开,那人似乎也意识到这般下去不是办法,一咬牙,神色忽的一萎靡,眉间一滴精血沁出,转眼间弥散成血雾一片。 血雾携卷着黑色的身影飞速朝素天心而去。 素天心直觉身后不妙,晃身间飞速避开。一道血光倏然落下,紧擦着她的身子而过。 素天心这才看清了一路追逐她而来的人的模样。一袭黑色的匿形斗篷将那人完全隐藏在阴影之中,但乾坤壶里又隐约颤动起来的玄龙令却告诉她此人不同寻常。 只是,这人是否是为了玄龙令而来,为何出身玄九魔修之中却又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素天心心思百转,当下情势却容不得她再去多想。因而素天心只是瞥了那人一眼,便不再多做停留,径自远遁而去。 她已经感觉到,身后那股磅礴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越来越近。 那人却好似吃了秤砣铁了心,依旧不依不挠地从旁骚扰着素天心,一副不把她留下决不罢休的架势。 这般下来,素天心变得颇为被动,一时之间竟然脱身不得。而且由于那斗篷人不时的干扰,素天心躲闪间速度提不上去,险况愈甚。 素天心何尝没看出来那人是在拖延时间,只是她此时却毫无办法。先前绘制万物化生阵耗费了她太多的灵力,施展碎影步逃生是一回事,短兵相接却又是另一回事。况且那人身法着实诡异的很,素天心也没有把握能否一击制胜,如若不行,反倒会令自己置身险地,岂不是如了那人的愿。但这样下去亦不是个办法。 但是,这样全力逃遁无疑却是最明智的。 素天心没再多想,对于那人不时的骚扰视若无睹。 就在快飞离空明禅山的时候,那人似乎也意识到再不做点什么就来不及了。 只听一道苍老喑哑的声音响起,有些咬牙切齿,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素天心。” 素天心一愣,一瞬间记忆纷沓而至,即使这个声音听着很陌生,但是第一时间,她就认出了它来。它属于一个她恨不得挫骨扬灰也已经被她挫骨扬灰的人。 她居然还活着! 素天心脚步未停,她知道那人此时出声是为了扰乱她的气息,她若是上当,岂不是也太好骗了些。 可是下一秒,那人说出的话却是让她心头大震。 “你难道不想知道路长鸣这些年去了哪里?或者说是……死在了哪里么?呵呵……。” 素天心回过头,死死地盯着那人,睚眦欲裂道:“是你!” 那人见素天心上钩,笑得愈发开心了:“这可怪不得我,谁叫他路长鸣这般不识抬举呢。他当初若是早早地顺了我,何至于惹来杀身之祸呢?说到底,一切还得怪你。” 第118章 “你杀了他。”素天心呢喃道。 那人见素天心神色怔忪,再接再厉道:“你知道他死在哪里吗?呵呵……你当初也去过的呢。齐云山,你说,你当初是不是从他尸身化成的腐泥上走过呢?也不知道是踩了几脚,可怜他死的时候还唤着你的名字呢,呵呵……。” 齐云山郁郁葱葱的山林里,腐叶在地面上铺下厚厚的一层,柔软疏松。鲜红的血溅落在青色的衣衫上,化成点点黑梅。男子倒在血泊中,双目无神地望着天空,天心…… 那人兀自还喋喋不休地说着,感觉到身后那股磅礴的神识越来越近,眼中亮光一闪而过,暗自哼笑道:“素天心,这次你死定了!” 她不是不想手刃素天心,只是在素天心身上吃过几次亏以后,她再不敢夜郎自大。反正素天心怎么死都是死,她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 正在窃喜的唐纤纤没有察觉,素天心此时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冰冷以及孤注一掷。 她说:“唐纤纤,我要你给他偿命。” 唐纤纤不屑地哼笑一声,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素天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冲她而来。没有理智,没有防御,只是最简单的肉身相搏,却是招招致命。 唐纤纤被逼得步步紧退,无奈之下,她拂去身外的匿形斗篷,露出她的血雾本身。 血雾重重弥漫中,是一具仿若焦炭干尸一般黑色的躯干,触目惊心。 “拜你所赐,我才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素天心,你我今日不死不休。” 唐纤纤苍老喑哑的声音中透着股扯着嗓子的声嘶力竭和歇斯底里。时隔多年,唐纤纤再次看到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依旧不能接受。当初要不是素天心在熔岩海狠下杀手,置她于死地,她又何须撑着最后一口气被迫修炼血魔大法,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样子。还要每日食鲜血啖生肉,自己心里有多厌恶,吃的时候就有多津津有味。在这般折腾下,饶是唐纤纤也几乎快要崩溃。 可是,她不甘心。她要素天心也尝尝她这般滋味。 血雾携卷着唐纤纤与素天心狠狠地撞在一起。一被血雾触及,素天心就觉得体内的血液不受控制地躁动沸腾起来,几乎要爆体而出。 素天心却浑然不在意,面色冰冷地出拳狠狠地轰向唐纤纤。拳间阵法萤光闪过,唐纤纤被逼的一退,血雾的影响也是一弱。 还不待唐纤纤再近身,素天心已飞扑向她,霸体拳连出,唐纤纤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而这时,身后紧随而来的那股磅礴的玄九魔修大能的神识也到了。只是当看到眼前的场景,也不由一愣。不久,一个颇有威信的老者的声音响起:“生擒。” 众人当下便明白了老者的意图。一个阵法修为还不错的小修士,对于如今被困在东华界内进退不得的玄九魔修们来说,无疑是一大福音。 唐纤纤见到玄九魔修们到时,神色一喜,却在听到余承晦的生擒二字时,面色一下子又变得青红交加,说不出是憋屈还是气愤。 素天心却是毫无顾忌,对周遭围观的玄九魔修们也是视若无睹,脸色麻木,一心要取唐纤纤性命。 “小家伙,莫要嚣张!”冷哼声响起,带着元婴期的威压,化成一道气劲直伤素天心而去。 素天心在察觉到那气劲并不致命以后,就没再多管。以一伤换一伤,又将唐纤纤轰飞百丈。血雾被撕裂开一条大口,血气翻腾间,唐纤纤受创不小。 “噗——” 素天心被气劲击中背心,口吐鲜血。她却是管都不管,又朝唐纤纤紧逼而去。 那先前出手之人冷哼一声,却并未再动手。他原本出手只是因为看不惯素天心目中无人,只是想给她一点教训,并未狠下杀手。 此时怒气已泄,那人自是认真观察起素天心的阵法造诣,评价有无留下她的价值。其余魔修大能也皆是如此。 上面的人不动,那些小魔修自是不敢妄动。天空中,只剩下唐素二人肉身相搏发出沉闷的气劲空响声和爆裂声。 而这也正中素天心下怀。先前被唐纤纤激怒后耽搁了时间,后来理智回炉,她就一直在思索脱身之策。而对于被困东华玄九魔修来说,一个能力不俗的阵道师正是他们所需要的。凭着先前一手万物化生阵,此时只要再显露一下阵道修为,由不得他们不动心。 这也是素天心敢在玄九魔修的包围圈中肆无忌惮诛杀唐纤纤的原因所在。 唐纤纤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轰出一个巨大豁口的身体。身边,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血雾还弥留着。 “不可能……。”唐纤纤难以置信地讷讷道。识海中那老魔明明跟她说血魔之法堪称无敌,而这些年她也以鲜血验证了血魔的强大。虽然对于血魔的外形她说不出的厌恶,并一直在寻找易形驻颜的灵丹试图让自己恢复往日美貌,可与此同时,她又沉迷在血魔强大的力量之中不能自拔。 可是,让她自以为豪的力量却在素天心面前不堪一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素天心,似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只是她再也没有明白的机会了。 毛团站在素天心肩上,看着紫白雷光流窜过全身,渐渐化成一片焦灰的唐纤纤。在唐纤纤求救的眼神里,毛团眼中闪过思忆,有过挣扎,最后,它只是缓缓地转过身去,化成一道流光飞入素天心腰间的兽牌之中。 颈间的小香囊里,稚嫩的鸟鸣声响起,欢快却又悲伤,似乎是在庆祝自己大仇得报,又在悼念已经逝去的亲人。 素天心微微松开拳头,露出手心里一片黑黢黢的树皮一角,赫然是十方雷霄木。 她抬头看向周边将她紧紧包围住的众多玄九魔修,不由呵笑出声。 接下来,是你们了…… 素天心站在人群中间,艰难地稳住身形,双目之中只余一片通红血色。 翻飞的衣裾,溅落的鲜血,分不清是谁的。怒喝声,厮杀声,惨叫声,亦不知是生是死。 停不下来的杀戮,她想做的,只不过是杀出一条血路,一条回归之路。 魔修大能们原本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只当她是负隅顽抗,却不想,会造成如此惨烈的一场厮杀。 阵道师,从来都是珍贵的存在。他们的禁制,他们的阵法,小到个人修行,大到界位安全,都离不开这些人。一个辅助修炼的聚灵法阵,一个克敌制胜的攻击法阵,一个能抵挡高阶修士全力一击的防御法阵,一个护派大阵,乃至一个界阵。和平时期,阵道师无声无息地融入在修士生活的方方面面。界战时期,阵道师便是一座巨大的炮台。层出不穷的阵法禁制,单体的,亦或是群伤的,可攻可辅,在战场上绝对是以一敌十的存在。 玄九界此次攻打南华败北而归,原因之一便是因为南华界出了一个不世天才聂无远,此人修为绝顶的同时,其阵道造诣就是连魔枭姬獠都要让步三分。 因而,玄九对南华一战不了了之。魔枭姬獠谈及聂无远此人时,只道南华界重登中千世界之日亦不远了。 玄九魔修们先前虽然惊艳于素天心的阵法造诣,但却并未如何上心。侵入东华的这百余年,他们自是知道这个小千世界的阵道之术已经没落到了何种光景,甚至于连一些魔修界位都比不上。 玄九魔修们原本见到素天心,有意培养塑造她一番,若是有朝一日能够辟开前往玄九界的传送阵,也是一番意外之喜。 只是现如今,她还未成为喜之前,便先成了煞。 素天心自知拿不下元婴期大能者,只好从中低阶魔修中杀出一条生路。而魔修向来自私自利,这些个玄九魔修自是也不例外。所以,素天心大开杀戒的时候,这些个魔修大能非但未出手阻止,反而作壁上观,在一旁品头论足着。素天心能力愈强,他们愈是高兴。 只是,在素天心即将辟开一条血路而出的时候,这群精于算计的老家伙也开始动了。 一层接一层的元婴期神识威压阻拦下,素天心几乎寸步难行。她强忍着体内经脉丹田间的绞痛,一步、一步地往外走着。 魔修少年自始至终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是分毫不动,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只是嘴角暧昧不明地扬着一抹慵懒的笑意,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第119章 少年不动,身后的中年修士更是沉静如山。 素天心的脚步越来越慢,直至慢慢瘫软倒在地上。就在众人都以为她要支撑不住准备全力以赴的时候,素天心虚白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释然而又欣喜的笑意。 金红色的火光凭空窜起,转息间就将素天心吞噬其中。这浮空之火却并未停下,反而有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的趋势。 火焰中,一只小山般的赤红色巨蛤露出身形。身逾百丈,暗金色的巨瞳中赤红的火焰跳动着,冷冷地注视着身前的众人,巨大的裂吻微微呲开时尚能见到那两排如同利器一般的三角利牙泛着寒光。 这是一只上古凶兽。 魔修众人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似乎不明白这种自上古之时便已长眠不世出之地的昴日明王蟾为何会突显此地。 就是连魔修少年也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才仿佛是明白了什么,不由笑出声来:“她倒是好算计。” 中年修士面上犹带着惊骇,听到少年的话,颇为不明所以。要知道,每一只上古凶兽,都有堪比大乘期修士的能力,吞天吐地,翻云覆海,这是一群比魔修更加肆无忌惮的家伙。 玄九众魔修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那昴日明王蟾并未凶性大发,众人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情况这般僵持着,魔修少年看着借着昴日明王蟾身形和周身弥漫的明王火遮掩,飞速向空明禅山外飞退的素天心,眼中的笑意愈甚。 只是,还未等素天心全身而退,那昴日明王蟾便生了异状。只见它如山般的身体仿佛被扎破的鱼鳔,快速地蔫了下去,没两息,便只剩下碗口大下。 昴日明王蟾咕地叫了一声,一个长蹦,便追着素天心离开的方向而去。 众魔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些人怕是被那小修士使得什么幻术障眼法给戏耍了。那小修士本身就精通阵道,一个幻阵当然不在话下。 众魔修朝着素天心远遁的方向追去,下意识已经忽略掉了昴日明王蟾出现之时那铺天盖地的凶威,即使还记得,也只当是自己被幻阵所迷惑,元婴魔修大能也不例外。 所以,在追上那只冒充昴日明王蟾的破蛤蟆时,生性嗜杀的玄九魔修未多想便一刀斩向那红蛤蟆,准备顺手先收拾了它再去截杀素天心。 只见红蛤蟆眼中火焰一跳,蟾唇一张,一束金红的火焰迅速袭向那动手的魔修,转眼间就将他整个包裹住了。火焰散去,只落一地青灰。 这般,红蛤蟆扮猪吃老虎,倒也收拾了不少无知的魔修,直到引起了魔修大能的注意。 素天心一手虚画一个禁制,替大家伙挡去了元婴期魔修的阴招,喝道:“大火,回来。” 蛤蟆咕了一声,意犹未尽地将吐至一半的明王火收回口中,一个长蹦,跳到素天心肩头,亲昵地蹭蹭。 素天心此时却是自顾不暇。 这场持续已久的杀戮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和灵力,全身经脉因为过度力竭已经呈现一种浮肿胀痛。再这样下去,即使她能逃出生天,怕也会落个经脉俱裂的下场。没个百多年,再靠灵植慢慢温养,想要重回巅峰时期怕是难了。 只是在十数元婴期魔修的环饲下,脱身又岂是易事。 空明禅山外围,离菩提镇只有百余里的一处溪谷,素天心吃力地喘了一口气,几乎站立不稳。 “考虑的怎么样了,是自己走还是老夫拎着你走?” 余承晦临风立在不远处的树顶,冷眼看着已经被逼到了极致的素天心。 素天心面无表情地回复着体内干涸的灵力,听到余承晦的话头抬都未抬。 余承晦冷哼了一声,拂袖突然出手。素天心飞退一步,刚要应敌,一道剑光却先她一步迎上了余承晦黑色的巨掌。 剑光在巨掌的来势下,很快溃散。但是,一道连一道的剑光好似冷冽的霜花,终于在巨掌落至素天心头顶三寸处将巨掌劈得粉碎。 余承晦眼神倏地一暗。 素天心见到这熟悉的剑气,不由抬头向来人方向看去。 来人一袭白色的束身剑袍,远远地站在逆光处,被山风吹的翩跹的衣袂纤尘不染。一人、一剑,便是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 萧逸…… 白衣剑修身后,一个一个东华修士的身影慢慢显出,显然是早已埋伏在此地。 余承晦冷笑一声:“就凭你们这些个小娃娃就想留住老夫几人,当真是痴心妄……。” 他话未说完,只见萧逸的身后,一道灰衣身影慢慢走上前。 余承晦神色一惊,他先前明明丝毫未察觉到此人的存在。若非这人有隐匿气息的秘术,便是修为远高于他。无论是哪一种,此人都不是好对付的。 “这边交给我,你去救那女娃娃吧。”老者开口道。 萧逸向老者点了点头,清声道:“谢乌师叔。” 老者未再说话,只是慢慢地将腰间的乌鞘剑拔出。 剑被保养得很好,剑身上寒光凛冽,冷意惊人。只是剑的材质似乎太过普通了些,看上去与凡铁无异。 当下就有玄九元婴魔修出声嘲讽道:“果真是小界,堂堂的元婴修士居然只能用些凡兵破铁,当真是可悲。” 却也有修士面色变得异常难看起来,全神小心戒备着。这些人,都是在眼前这个灰衣老者身上吃过亏的,而且吃亏不小。 老者闻言,只是并指细细地抚摸过剑身,凉薄道:“剑,只要能杀人即可。” 老者慢吞吞地挽了一个剑花,日光下白光亮得人晃眼。 “啊……。” 仿佛被踩住了脖颈,惨叫声还未出口,便消弭下去。 先前出声嘲讽的魔修咚地一声,落在溪谷中的水潭里,溅起水花无数。三息后,一丝一丝的血气开始浮现出水面,转眼间化为一池血泊。 “这就是杀人的剑。”老者淡淡开口道。 众魔修此时的脸色凝重得几欲滴水。仿佛是约好的一般,在灰衣老者话落的一瞬间,法术法宝纷纷出手。 老者游刃有余地躲过第一波的攻击,瞥向一旁的虚空处,淡然开口道:“还不出手?” 几声爽朗的笑声响起,十来个东华元婴修士踏出虚空。其中,有普生寺五苦大师,重华宗掌教宁清远,太上门掌教玉虚子齐东坤,****宗烛游真君佟放…… 素天心远远看着已成定局的战事,终于安然地昏倒在了萧逸怀里。 素天心醒来已是半月后的事情。那日,她刚刚睁开眼,便见守在床侧一直照看于她的太上门小道童眼睛倏地一亮,还不待她问话便风风火火地破门而出。 紧接着,萧逸、姜河、于清睿……乌不悔、宁清远、佟放等人接踵而来。神色间皆露关怀之色,又留下各色疗伤温养的灵药灵丹,嘱咐她接下来的日子好生休养,早日重回巅峰。 素天心谢过了众位道友长辈的好意,她也知自己此次受创不小,如今重塑经脉缺不得灵药灵丹的辅助,是以也并未推辞。 等到天色将晚,晚霞将图云山映染得昏黄一片,拜访的东华修士才渐渐离开。 素天心嘘了一口气,她已经三百余年未一下子应付这么多人过了,当真累得不轻。 屋子里安静地惊人。素天心盘身内视着受伤的经脉,眉头越蹙越紧。 “呼……呼……。” 呵哧呵哧的喘气声响起,素天心睁眼,看着门口处撑着膝盖累得大喘气的小道童。 似乎察觉到素天心的注视,小道童汗涔涔地抬起头,见是素天心时,嘴角咧开一个明媚的傻笑。逆光里,素天心看着门口的黑影莫名怔忪,以至今后望不穿尽头的无数年里,即使她模糊了少年的印象,却也还记得这个笑容。 而这时,那个傻乎乎的小道童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奇怪地挠了挠头,疑惑道:“咦?众位师叔师祖太师祖呢?青放明明都有去通知啊……咦?那我刚才是去哪里了?” 小道童青放挠着头,说话间,又转过身准备再去通知各位长辈。 素天心闻言一愣,看着小道童又要往外跑的身影,唤道:“你叫青放?” 小道童青放听见身后的声响,立马回过头,大声道:“师祖好。” 素天心点头应下,说:“你进来吧。” “青放要去通知师叔师祖太师祖们,师叔醒了。”小道童说。 “他们已经来过了,你莫再去了。” “诶?”小道童圆圆的大眼颇为疑惑,随即嘴角咧开一个明媚的弧度:“好。” 第120章 师叔师祖太师祖们真是太厉害了,青放都还未去通知,他们竟然都知晓了,还已经来过了。青放将来也要变成这么厉害的人…… 小道童紧紧攥着小拳头,一时间斗志昂扬。 素天心几番观察下来,也基本上发现了小道童的异样之处,却并未有所反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有所失亦有所得,只是尚未察觉罢了。 “青放,过来。” “啊?哦!” 接下来两日,小道童青放眉飞色舞外兼手舞足蹈活灵活现地像素天心述说着这半月来的战况,好似其亲身经历过一般。 当素天心疑惑问及时,小道童眨巴着眼睛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师兄说的呀。” 素天心没再问下去,因为依照这两日来她对小道童的熟悉,如果她问他那位师兄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小道童绝对会满脸不解地看着她,然后说“难道不是师兄的师兄说的吗?” 剔除掉那些脑补外加神化的因素,素天心从小道童的话里大致拼凑出了当日的场景。 乌不悔等东华元婴大能力挫玄九魔修,而后在玄九众魔修们发现异常从天都殿倾巢赶来时,他们却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速杀玄九八位元婴大能,从容脱身而去。 之后,酝酿已久的大****终于拉开了帷幕。在东华联盟的迅速动作下,玄九魔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且由于镇守各地的魔修大能大多因为传送室被炸一事赶回了天都殿,从而造成魔修守地防御薄弱,没多久,东华和玄九的交兵线就往东北方向大大地推移前进了一步,而后以齐云山为界分庭抗礼。 素天心一方面为东华前路有光心喜,一方面却只能感慨自己如今有心无力。 素天心醒转后的第三日,素天心前往拜见了太上门掌教玉虚子齐东坤。约莫两盏茶的时间后,素天心带着小道童青放径直前往太上门药窟,租下了其中一个地级洞府,吩咐小道童隔三差五分门别类地向窟内地黄泉投入灵植灵药,素天心便迈入药泉中专心疗治经脉之伤。 时光荏苒,匆匆百年。 这百年间,大事不断。 图云山告捷。 齐云山会战,东华联盟胜。 玄九魔修突袭雾安山,上品灵石矿失守。 天门宫掌教杨一元约战玄九万哭道老魔余承晦,余承晦死。 玄九魔修屠杀北梁数百万无辜凡人,以煞鬼连城之术用百座枉死之城的煞气令东华联盟元气大伤。 散修强者韩林连斩十余枉死城煞鬼,破开煞鬼连城的不灭神话,一战成名。 鲁方山告捷,重华宗归。 青岩道告捷,****宗归。 空明禅山会师,天都殿大战。 东华元婴修士陨三十七人,金丹修士一千二百七十五人,筑基修士八千余,低阶修士不计其数…… 东华此役元气大伤,但,玄九魔修多覆天都殿,只余漏网之鱼望风而逃,隐匿无踪。 东华玄九一战,东华胜! 万物萧条的空明禅山上空,鸾铃声声。拉架的三头乌啼角麟马狠狠地朝一旁的中年修士嗤着鼻,火星四溅。 中年修士却视若无睹,只低眉顺眼地望向鸾车之中,恭敬道:“尊上。” 山风吹乱了车帘流苏。好久,带着慵懒笑意的声音从车内响起:“呵……走吧,早晚还会再见的……。” “是。” 三头乌啼角麟马愤懑得颠簸了几下身子,见中年修士依旧恬不知耻地赖在鸾车上,怒瞪了他一眼,愤愤地跑远了。 此时,图云山药窟的某个地级洞府中,乳白色的药泉翻滚着,一丝一缕的绿气带着盎然生机,涌入池内闭目静坐的人影体内。 池旁,过了百多年还是小道童的小道童青放双手支腮,时不时呵呵傻笑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 不多时,池内绿气殆尽,小道童连忙就要将身旁药篮里的灵草一股脑儿往药池里倒。 “青放,可以了。” 素天心缓缓地睁开双眼,运气收功。感觉到体内澎湃充裕的灵力之泉在经脉中畅通无阻地按着大周天的方向流动运行着,心中又是庆幸又是好笑。 百年前,她经脉大损,而且几乎到达了崩溃的边缘,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那日,她抱着试上一试的心态求见太上门掌教齐东坤,想借药窟地黄泉一用。她原本并未抱多大的希望,药窟一直是太上门的秘地,非太上门弟子不得进入。就像天门宫的剑冢,重华宗的万兽谷,除非门派将倾,不然怎么也不会任由他派弟子出入。 可是齐掌教想都不想直接就答应了下来。一来,素天心摧毁传送室,于东华百万修士都有大恩,他齐东坤自认为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辈。二来,也是素天心冒险在慈悲台以十方雷霄木设立万物化生阵所救的人当中,正有齐掌教的爱徒。 素天心传音几位知交好友以后,便带着小道童青放直接闭百年关。只是她没想到,她的这一决定差点害得自己功亏一篑,到头来却得了一个意外之喜。 而这个又惊又怕的源头,自然还得从小道童青放说起。 那时候,界战正值紧要时刻,太上门所有的丹修乃至道童都被遣往丹房炼丹亦或是打下手。素天心醒来后,见到照顾自己的是一个不过十一二岁且灵智未全的小道童时,也并未放在心上。前往药窟闭关时,素天心也曾迟疑过,但是想到若有一人帮助自己添药自己就能全心疗伤,况且小道童虽然有些地方颇为迟钝,但好歹也是太上门的丹童,绝无不识灵药之理。 确实,小道童青放是识药的,可是素天心却低估了这家伙的迷糊程度。一个连自己下午刚做过的事都能马上忘记的丹童,不是一个合格的丹童。一个连药草顺序都记不牢的丹童,才会在这个炼丹制药极为紧缺的时刻,还有那么多时间每天与素天心比手画脚,傻呵呵得笑得没心没肺。 事实证明,素天心对小道童委以重任的一月后,事情就出了问题。 小道童看着药窟内满满一地的足够今后几年所用的药篮,挠着头再也想不起来哪一篮才是这个月该投入药池的。小道童只是犹豫了一下下,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索性拿起药篮将灵草一个一个地倾倒入药池,一个一个试了过去,并且还为自己想出的好主意兴奋了一把。 今后几年的灵草一下子全都投入,乳白色的药泉顿时一片莹绿。即使是全身心闭关疗伤的素天心都察觉到了不对,赶快从闭关状态清醒了过来。 看着一池绿莹莹的药泉,再看向一旁已经发觉自己做错了事潸然欲哭的小道童,素天心叹了口气,也并未去责怪小道童。虽然心里颇有些郁猝,但也知道是自己先前考虑有失妥当了。 地黄泉能极好的化出灵草中的药力,化为己用。但是一旦不能及时将这药力吸收,便会白白损耗。小道童这一浪费,就将她先前得自众多道友长辈处的灵草浪费了大半,也不知还能不能撑到自己痊愈。若是不行,怕是只能以药泉微弱的愈合之力,慢慢来了。 想到此,素天心再不迟疑,转身坐入地黄泉中继续闭关疗伤。 咬着袍袖嘤嘤欲泣的小道童看见素天心未责怪于他,心里更难过了。他捏了捏拳头,励志一定要替师叔将灵草找回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但是,你好歹也把之后几年要用的药草给留下吧…… 半年后,灵草用尽,素天心无奈再次醒来,看着空荡荡的药窟,她叹了口气,只能从乾坤壶里拿出当年在潮音世界得的为数不多的几棵疗伤之用的灵草暂补虚空。 再十年后,素天心只能靠着药泉慢慢修复经脉了。 只是这一日,地黄泉中的药力突然浓郁起来,池边传来低低的抽噎声,而且有越来越响、越来越响的趋势。 等素天心吸收了这一波药力睁开眼来时,那无语凝噎已经变成了嚎啕大哭,一声比一声凄惨。 素天心看着一把扑进自己怀里糊了自己一身泥污的人影,在发现他的身份后改攻击的手势轻轻地落在他的肩上,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嚎啕大哭一顿后,变成了鬼哭狼嚎。 眼前浑身褴褛、面上覆满了黑黑稠稠污垢的小少年此时委屈地憋着嘴,一下连一下控制不住地抽噎着。若非那双黝黑明亮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眨巴眨巴着,以及那十年未变的身形,素天心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一下子将人认出来。 第121章 小道童委屈地攥着素天心的袖摆,什么话也不说,执着地从储物袋里往外掏灵草,一株连着一株,转眼间就将放在地黄泉一旁蒙尘十年已久的药篮给装满了,看得素天心怔愣不已。 也不怪素天心这般吃惊,若是太上门齐掌教见了眼前这般场景,第一反应怕也是火速赶去灵药园查看门内的灵草是不是失窃被偷了个精光。 当然,小道童是没这个能耐能从诸多守园弟子的眼皮子底下偷下灵草,还安然无恙的归来的。即便如今大战时期太上门内部颇为混乱,但怎么说它依旧还是幸存的顶级大宗之一。况且,若是这关键时候灵药园遭盗,太上门哪还能这般平静。 素天心各种念头从心头划过,但都一一否决掉了。她回过神,看着一边抽噎一边还在往外不停拿灵草的小道童,阻声道:“青放,够了。” 小道童手下一顿,抬头看向素天心,好似在问“真的么?” 素天心无奈,点了点头。 小道童这才刹住了抽噎声,嘴角咧开一个明媚的笑容,明晃晃的,看的素天心也不由微笑起来。 她如今经脉重创未愈,灵力丝毫使用不得。原本一个清身术便能解决的问题,如今只能手把手做起。 小道童听话地在地黄泉里将自己洗得白白净净,然后目不斜视地开始为素天心布置药泉。每次一脸郑重地扔下一种灵草后,他就会快速地抬头看向素天心,见素天心点了点头,先是一喜,而后又郑重地继续扔下一种灵草,如此循环往复。 素天心将小道童的言行看在眼里,眼中柔意更甚。不可否认,十年前她发现小道童随同余下的灵草一夕不见踪影以后,心里是失望的。虽然她与小道童相处并不久,但她从这个名叫青放的小少年身上看到了很多修真者乃至凡人都已经泯灭的天真和善良。所以,她愿意这般和他相处着,在他身上,她好似见到了三百年前那个还是侯府小姐的自己,快乐、无忧无虑。 时间越久,儿时的记忆便越模糊。素天心知道,这是修行大道上不可避免的。随着对大道的感悟,道心愈发纯粹,很多人和事,在不知不觉中就会消弭。可是,她舍不得。那些曾经的美好,是她人生里不可磨灭的光亮,她不想以后回忆往昔时,记忆里只余一片茫然。 可惜,大道是一条不能逆行的路。修真者自以为逆天修仙便已跳脱了天道的束缚,殊不知,冥冥中,它依旧主宰着一切。 但是,每次看到那些似曾相识的人和事,记忆里淡去的影像又会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所以,小道童十年后的回来,无形中为素天心打开了一道枷锁,一道将她一直困在淤泥深陷里的枷锁。 有些事情无需刻意牢记,即使早已模糊却从未从生命里消失,该消逝的却再如何挽回都无济于事;有些事无需刻意忘怀,即使这刻忘了又如何,总会有那么些人和事不时提醒你那些从未磨灭的存在。道,从无须强求。以自然的心态感怀天地道义,顺从本心,心境至,境界自然而然成。 素天心没来得及问小道童这十年发生了什么,便开始闭死关。 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感悟萦绕在心尖,好似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薄纱,看不真切。素天心所有的思绪都追逐着那丝感悟在动,冰灵力则本能地开始沿着经脉缓缓流动起来,温养滋润着干涸皴裂的经脉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沟壑,就向久旱后第一场雨水,无声润泽着这块龟裂的大地。尽管表面上旱地依旧干涸,但地底深埋的种子却在雨水的润渍下开始散发绿意,等待着某一场雨后破土而出。 小道童见素天心前一秒还在和自己说话,下一秒突然就进入了入定状态。他挠了挠脑袋,直觉此时不该去打扰她。他看着定定站在池边的素天心,迟疑了一下,开始并指微微地转起小圈,直到指尖一点绿色萤光亮起,小道童眼睛一亮,更加卖力地调动起体内的木灵力,直到指尖萦绕绿色气丝才高兴地将指尖对准素天心,小心翼翼地移动起来。 素天心的身体保持着僵立的姿势慢慢地漂浮起来,然后忽上忽下地飞向地黄泉中。 小道童看着素天心安然落入地黄泉中,不见醒转的模样,才安心地吐了口气,脸上尽是得意,嘿嘿傻笑个不停。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样一样地开始往药泉中加灵草。 这一加便是近百年。 百年间,因为战况愈盛,太上门诸多修士人来人往,却多是行色匆匆。小道童中间出去了几次,被来往的修士们挤得不轻,往日相熟的丹童们有的已经成了一名正式的丹修,但更多的却是在丹房谋了个闲职,彻底放弃了长生大道只求百年富贵荣华。 小道童虽然迟钝,但一心以师叔师祖太师祖这般的强者为目标,立志要成为一个陆地仙人。他不知道什么是桃花依旧人面全非,他只是莫名的觉得有些失落。没一会儿,想到素天心那边离不了人,发现自我价值的小道童眼中猛地一亮,重又斗志满满地回药窟去了。 另一边,素天心一直紧紧追逐着那丝感悟游走着,或近或远,有时明明已经触手可及,却又忽然觉得恍若隔世,飘渺难以捉摸。这般追追停停不知多少日月,素天心的心境由原先的摇摆不定愈发坚决稳重起来。先前在追逐中,她时常会因为一个突生的念头而变得犹豫不决,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远远的落下。慢慢的,随着这一进一退循环往复,她被迷惑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有一天,素天心蓦然又想起了路长鸣,千雨峰初识,相濡以沫的九年,两百余年漫无边际的寻找,最后一丝希望,那仰身躺在血泊中最后的身影…… 记忆开始变得模糊,素天心想要伸出手去抓住。迷雾慢慢散开,露出一抹青色的身影。那人缓缓转过头,嘴角犹带着微笑。他说:“向前走,莫要回头。” 素天心心中酸涩无比,只觉得喉咙里堵了什么。她想开口问“那你呢?那我们呢?”可是,她却难受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傻瓜,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的。”仿佛洞悉了她的话,他温柔地回道。 “骗子……。”她嘶哑着声音说。骗我说你会回来……骗我说你在南方…… 素天心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看向青衣身影,泪,不自觉就掉了下来,“原来……原来……。” “向前走,莫要回头。傻瓜,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的。一直都在……。” 素天心闭上眼,仿佛要把那个人,那句话,那些记忆融进骨子里。等她再睁开眼时,迷雾不再,青衣男子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五色华光。 素天心一步一步地向它靠近,那五色华光居然未再闪躲,任由素天心伸手将它握在手心里。 五色华光入手的一刹那,炽白的光芒从素天心手中迸现,照亮了整片空间。一股巨大的暖流流彻四肢百骸,那沉寂的绿意破土而出。 素天心感觉到这是即将突破的征兆,立刻抱元守一,专心吸纳周边的灵气。 池边,正无聊地蹲在地上画圈圈的小道童突然感觉到耳边劲风刮过。一抬头,就见药泉里起了一个大漩涡,周遭的天地灵力全被牵引向漩涡中间的素师祖。只是稀稀拉拉的灵力似乎完全满足不了师祖的需要,看得小道童直跳脚。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将泡药泉要用到的草药搁置到摇篮里后,就开始不要命地从储物袋中捣鼓其它灵草往药泉里倒。见莹绿的气丝皆能被素天心吸收,小道童倒的更卖力了。 小道童青放抖了抖储物袋,将最后的一点灵草杂屑也一股脑儿倒进地黄泉,然后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呵哧呵哧喘着大气。 素天心被一池灵草纯正的灵力和药力包裹着,只觉全身舒泰。经脉里充裕的冰灵力又在体内运转完九个大周天以后,经脉留下的伤势终于在这百年间药力的不停温养和调理下愈合如初。然而,冰灵力去势不减,直冲向金丹二层的壁障,只听噗地一声,那壁障顺势就被冲破了,一切水到渠成。灵力运行完一圈,然后又开始冲击金丹三层…… 最后,灵力咯吱一声撞在金丹五层的壁障上,那层无形的隔膜颤了几下,却离破开还差了一些,冰灵力却在这一下后消散殆尽了,修为最终停在了金丹四层巅峰。 第122章 素天心睁开眼时,金丹中期修士的威压不自觉流露出来,见一旁提着药篮面色煞白的小道童,素天心拂袖将威压俱都化于体内,收敛起来。 小道童睁着一双星星眼一脸崇拜地望着素天心:“师祖好厉害~” 欲向龙泉行,先到问西岭。 问西岭地处齐云山西南方向,灵气浓郁,林木茂盛,先天孕有灵兽草植无数,是东华西域的门户之地,也是修真者的资源宝库。 沿着问西岭无尽树海向西行去,便到了眠云山。不同于问西岭常有修士来去斗法,热闹非凡,眠云山因为其灵气匮乏、物资贫瘠之故,一直少有人来。 却不知,齐云山之所以谓之齐云,并非是欲与天公试比高,而是想和眠云山比肩。上古时候,众生只知眠云而不知齐云,由此可见一斑。 而眠云山之上,更是有闻名三千大千世界的上古秘境——龙泉。 秘境的来源出处无处可考。有些秘境是天地灵气沧海桑田之变中沉积而成,有些则是大修借天地之法另辟空间而成的须弥芥子,还有些是上古飞升大修遗留下界的洞府……其形成因素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龙泉秘境作为上古最富盛名的秘境之一,便位于眠云山龙泉谷。据传,龙泉谷中即有一座上古洞府,而且不同于其它上古大修的洞府,龙泉府的主人飞升前是一位禅道双修的大人物,更有传言这位大修师从顾长生,是他唯二的弟子中的其中一位。 这传言不知缘何而起,却不知引得自古以来多少修士前赴后继。顾长生,凡是对上古轶闻稍微知道一点的修士,便知道这个名字的背后代表了什么…… 不似有些上古洞府,每隔多少年就会开启一次,有着固定的周期。龙泉秘境的开启从来都是不确定的,短则三年五载,长至千年万年亦不是没有过。而且不同于某些秘境现世时只要在开启时辰内在秘境的修为或者人数允许范围内皆可进入,龙泉秘境从来是在三千大千世界随机择人传送的。也许你上一秒还被妖兽追得穷途末路,打算自爆肉身元神同归于尽,下一秒却到了秘境之内;也许你上一秒还在闭关苦修,下一秒睁开眼时却是另一番光景;也许你上一秒刚刚雷劫锻身完毕,就等天界仙门大开,接引天光落下,下一秒你便又只能从头开始滚打摸爬…… 没有人会拒绝龙泉秘境的美意,因为漫漫修仙路,有些修士直至渡劫飞升都未能一睹龙泉府的真面目,而一睹了龙泉府真面目并在龙泉府中有所收获而出的修士,今后没有一个会是庸人。 但说起龙泉府的具体情况时,有些人说它是一座山,有些人说它是一座洞府,也有些人说它是一颗石子……更多的人却是沉默无言以对。所以,关于龙泉府的真面目,从未被世人知晓。 按理说,龙泉秘境这般诡异,选人又是随机的,这过程中丝毫没有投机取巧之处,一般修士只能祈求气运光顾。 但凡事都有例外,龙泉秘境也不例外。龙泉秘境的例外之处便是玄龙令。 这种非金非木的的奇怪铁牌便是开启龙泉秘境的一把钥匙。它可以让人不受龙泉秘境随机择人规则的限制,拥有玄龙令者可自行抉择是否进入龙泉府。 而玄龙令并不是无限使用的。每次秘境开启前,这种非金非木的铁牌就会出现在三千大千世界的任意角落。阴湿的地牢、樵夫的柴火堆、修士的储物袋里、妖兽的内丹旁……无处不在,更甚者甚至连摔个跤上个茅房都能捡到一块,全凭运气罢了。至于你是否能够在秘境开启之前保住玄龙令,安然等到秘境开启,就不在秘境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值得一提的是玄龙令之间是能相互感应的,只要附近有其它玄龙令出现,随身携带的玄龙令便会有所感应。玄龙令共同服务于龙泉秘境,但相互之间却是吞噬融合的关系。每多吞噬融合一枚玄龙令,所能开启的龙泉府禁制便会多上一重,意味着所得收获也会愈大的可能性。而每次龙泉秘境结束,这些非金非木的铁牌就会随风散去,等待下一次秘境开启时再次重现世间。 而玄九某些个小型魔修门派和世家此次会慌慌张张没做多少准备就趁着魔宫和大派们与南华激战正酣的时候贸然出手攻打东华界,一来是因为天演宗演算出最近的一次龙泉秘境开启将是在两百年之后,时间紧迫。二来则是因为东华界这个封闭小界正好在这段敏感时期被发现了。要知道,龙泉秘境所在的龙泉谷原是位于山海界眠云山上,山海界一分为三后,眠云山属东华界内。这般巧合由不得众魔修不多想,比如东华界的玄龙令是否会多一点…… 先不论这猜测是否有根有据,单单就这一个念头,就足以东华界面临灭顶之灾了。 只是让玄九魔修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居然会在这小小界面遭遇滑铁卢,传送阵被毁不说,就是连安插在东华界的据点都会被奋起反抗的东华修士连根拔起。无奈之下,后继无力的玄九魔修们只能沉寂下来,隐藏在人群中,等待即将到来的龙泉秘境开启之日。 只是,命运似乎在此时又跟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无来界天演宗的天道演算之术极少出错,历来大事走向、秘境异象之兆皆在指掌之内,只要你付得出足够的代价,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 可是,两百年后本该是龙泉秘境开启之日,龙泉谷却无任何异样,玄龙令也没任何反应。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一年一年的消逝,龙泉谷却迟迟不开放。势力不复当年的玄九魔修们只能收敛起原本的嚣张无忌,在这个小千世界中继续沉寂隐藏着。 而这与刚刚出关的素天心却无甚搭噶。 “师祖,你听我说哟……。” “师祖,师兄们说……。” “师祖……。” 一路上,素天心听着小道童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那些个被添油加醋的近百年大事件大致已经可以简单的概括为某师叔在某地大显神威,玄九魔修死了一地;某师祖在某地大显神威,玄九魔修死了一城;某太师祖在某地大显神威,玄九魔修死了一山……只要有东华修士出现的地方,玄九魔修都死了…… 素天心看着小道童说得激情澎湃,脸颊潮红的模样,不由会心一笑。虽说小道童说的是实情,可是能将原本跌宕起伏、回环曲折的大战情况说的如此枯燥乏味,自身却犹然不觉还一脸热血,不得不说,小道童是素天心平生仅见第一人。 这般,太一殿很快到了眼前。 如今正处界战结束之后不久,东华界虽赢得了胜利,保住了自己的家园,但东华各地在战争的洗礼后,满目疮痍,一片萧条之景。在这百废待兴的时刻,素天心尚是天门宫弟子,自当回天门宫述职。所以素天心前往太一殿,一来是向太上门齐掌教谢过百年药窟借用之恩,二来则是告辞。 素天心见到齐掌教时,他身边尚有一身着丹修袍服的年轻男子。素天心只觉有些眼熟,并未多想。倒是那男子先向素天心拱手作了一礼,而后颇为煽情地说了些道谢的话。 素天心这才知晓此人便是齐掌教爱徒。当年于他,素天心不过是顺手救下,太上门给予素天心的恩惠却也着实不轻,当真应了因果相循,福祸相依的老话。 那年轻男子向素天心道过谢之后,便先行告辞闭关去了。这百来年,虽说有十方雷霄木支撑的雷域护身,免了他们被玄九魔修折腾折磨,可是生生被烙在巨魔柱上百年,魔气侵蚀,却不能以灵力驱除,更不能修炼,这百年可说是白白荒废掉了。 想到此,素天心又思及鲍轻棠等人,归心更甚。 只是当看到一旁听到她告辞之后,由一开始的怔愣到失落,又眼含不舍泫然欲泣的小道童,素天心闪过一丝犹疑,还是问道:“青放可要跟我走么?” 小道童眼睛猛地睁大,想都不想,飞快地点了点头。对只是低级丹童的小道童来说,百年时间,原本熟悉的师兄弟要么已经出人头地有了更大更广的圈子,要么已经化为不知名山头的一抔黄土,他所熟悉的、会耐心停下来听他说话的,也就素天心一人而已。所以,素天心说要离开时,小道童是伤心的,他觉得自己的最后一个朋友都要走了,就像自己小时候养的那只小黄鹂,有一天突然消失不见了,就像自己那些师兄弟们,不知为何对他越来越疏远。小道童是孤单的,他觉得自己又要再一次被抛弃了,所以在听到那人说“青放可要跟我走么”时,小道童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头。他心里想,师祖最疼青放了~ 第123章 “齐师叔,天心尚有个不情之请。天心手下尚缺一个执剑道童,不知师叔能否忍痛割爱,将这个小道童送予天心?”临行前,素天心向齐东坤说道。 齐东坤有些诧异地看了小道童一眼,没做多想便应下了。这般的小道童,太上门庇护下诸国每年都会送上一批,其中极少是有灵根的,大多却都只是凡人小孩。太上门炼制丹药,禁忌颇多,好些个灵草灵植只能经由童子之手才能保持药性流失最小,这些接收来的道童大都在丹房打打下手,只有极少人在将来能成为一名正式的丹修,大多是在年纪到了的时候,给上一些银两,便送下山了。 对于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道童,齐东坤也不吝啬,没多说什么也就点头应允了。 第二日,素天心便带着兴奋了一夜未睡的小道童前往天门宫。 此去天门万万里。 前往天门宫的路上,素天心带着小道童绕远路先去了一趟天都殿旧址——空明禅山。 这个曾经的佛修圣地,后来盘踞着的玄九魔修大本营,在最终之战中,随着天都殿倾倒、玄九魔修溃败而逃而得以解脱,只是再不复当年模样。原本灵气弥漫彩云缭绕,有仙鹤盘旋飞舞,有佛音袅袅清响的空明禅山在两百余年魔气的侵染之下,灵脉已不复纯澈,兼之素天心当年情急救人,以万物化生阵强行催化十方雷霄木,夺了空明禅山万物造化,导致空明禅山生机断绝,草木死鸟兽绝,一夕之间便成了一座死山。 界战之后,普生寺佛修们回到这块失守之地,绵绵佛音一月未绝。一月后,佛修大部队开始前往更西之地另觅灵山重建普生寺,传承佛修一脉。他们的离去,代表着空明禅山已成为了过去,成了东华佛修不能磨灭的耻辱。这座荒山,是佛修被迫远离故土,难以忘怀的殇。 素天心走在空明禅山的小道上,心里除了感叹,更多的却是歉疚。当年因她一己私心,空明禅山一夕沦为死地,她所欠因果,当是天大。 小道童跟在素天心的身边,好奇地四下打量着道路两边满目疮痍的山景,眼中流露出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悲哀,转瞬即逝,恍若幻觉。 除却九十年前下山为素天心寻药的那次,小道童还从未出过太上门的山门。即使是九十年前那次,他也是据以往师兄们说起的见闻,在灵兽园租下了一只风行雕,懵懵懂懂地随意指了个方向。结果飞到问西岭的时候,灵石告罄,向来看钱办事的风行雕毫不犹豫地随便找了个山头就将他放下了。小道童在深山野林里磕磕绊绊走了大半月,然后就被一只不明灵兽给叼走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界战正酣的岁月里,修为低微且涉世未深的小道童才得以保全,能在十年后安然无恙地归来。 小道童本欲开口说“师祖,这山长得好奇怪啊”,只是抬头一瞬间看见素天心沉重的神情时,愣了一下,然后,便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先前要说什么了。 走至山顶慈悲台的时候,满眼只见断壁残垣,穷山废土。黑色的魔气已经腐蚀了整座空明禅山的灵脉,即使天都殿已成废墟,玄九魔修不再,那经年累月沉积的魔气依旧残存在这片土地上,化成山间的阴风,化为漫天的黑霾,如影随形。或许,再过千年,这里便会成为另一处魔域,另一个忘川城。 素天心走到慈悲台的中央,捻起一簇黑色的齑粉。山顶罡风吹过,黑色的粉末连同其它的尘埃,被吹散吹远。 这是十方雷霄木的灰烬。 世人只当天门宫素天心一战成名,却不知当年空明禅山之上,她又究竟付出了多少。那枚陪伴她三百余年的神秘雾息石,被她暴殄天物地用来抵挡了诸多玄九魔修的合力一击,就如本该是运筹帷幄的笔却被她当做盾牌来使用一样,即使这笔是书写诏书的笔,也抵挡不住万千刀光剑影。这个不合时宜的无奈之举,为她赢得了至关重要的一息时间,却也让她失去了雾息石。这百年来,无论她如何试探,雾息石都无任何反应。 其二便是十方雷霄木。连当年天资纵横,惊采绝艳的天姥道人都视若珍宝的十方雷霄木,素天心为了从玄九众魔修手下护住鲍轻棠等人性命,只能以空明禅山以及方圆万里的万物生气为引,硬是将万年方能成枝,百万年方能成木的十方雷霄木强行催化到幼生期,代价便是事后十方雷霄木立即枯死,灵气全失。 而强行夺取万物造化,有损天德。若是将来不能了却这份因果,长生大道于素天心而言,便再也无望,这是第三失。 经脉大创,百年才得恢复。若非其中又有机缘,于素天心修炼一道,又是一个大坎。 一道微渺的日光透过空明禅山顶层层的乌霾,落在素天心的手心里。 素天心一愣,有些失神地看着手心里流淌着的明亮。明明那么微不足道,素天心却觉得手心里炙热得疼。那亮光,勘破迷雾,直直照进心底。 她恍惚想起,如若不是当年奇遇,就没有当初救人之举,又何尝会有今日的素天心。冥冥中,一切皆有天意。若是重来,她依旧无悔此言此行。如今又何须徒生怅惘,惹得道心蒙尘。 想至此,素天心心中阴霾退散,复又清朗。她慢慢地收拢手掌,将这微不足道的一抹日光掬在手心里,嘴角露出会心的笑意。 原本还在纠结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的小道童看到素天心缘自内心的笑颜,莫名地挠了挠头,也跟着傻呵呵地咧开了嘴巴。 回到天门宫,已是半年后的事情。 不是素天心耽搁,只是看着一路上东瞧瞧西看看,对什么都好奇的小道童,素天心不由放慢了行程。这期间,因界战而关闭的多个坊市也都重新开始开放营业。素天心带着小道童参加了好几场仙坊的拍卖会,阵盘寄卖后,获得的大笔灵石也全让她换成了如今用得上的丹丸和法宝,顺便帮小道童也置换了一身行头。 说起法宝,素天心又不由将前往鬼覃黑沼寻找极阴之火,合体内的大日天火火种催发紫府真火,炼制本命法宝提上了行程。只是,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还待鬼王从鬼覃黑沼回来再说。 当年太上门告急,素天心有意混入天都殿伺机行事。这般,在玄九元婴魔修的眼皮子底下,鬼王自是不能再跟着素天心了。恰巧,那时鬼王忽然感觉到了东南方鬼覃黑沼似有异动,隐隐似乎有什么在召唤着它。一如当年鬼王还是阴尸之身的时候,便是在鬼覃黑沼深处得了机缘,一举突破金丹,自生灵智。只是当年离开以后,鬼覃黑沼的记忆便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若隐若现,却如何都想不起来了。这么多年过去,重新察觉到那来自鬼覃黑沼的似有似无的召唤,素天心知道鬼王只差半步便可结婴,自是不会让它错过了这等机缘。鬼王也知道素天心今后的险境,明白若非自己能力不够,不能一举捣毁天都殿,素天心也无须冒险。急于提升修为的鬼王因而也没拒绝。之后两人便分道扬镳。 只是没成想,素天心疗伤百年都已出关,鬼王却还未归来。素天心分别前在鬼王身上设下了魂阵,就如魂牌魂火之流。魂阵百年间明明灭灭,却都安然无碍。素天心猜测鬼王怕是另有机缘,一时脱不开身,因而也并未心急,只待先回天门宫等消息。 半年多时间,天门宫的整顿已逐渐步入正轨。各宫各殿各堂各弟子各司其职,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天门宫复苏如此之快,原因有二。一来,天门宫地处西北,西有冰古荒原,北有巫云大雪山,气候恶劣,地势严峻,易守难攻,玄九魔修绝无可能从此二地突破。二来,位于空雪山脉东南方向的青牛城是阻击玄九魔修脚步的第一线,青牛城不破,玄九魔修就不能靠近天门宫一步。所以,不同于沦陷的重华宗、****宗,以及被魔修盘踞的空明禅山,天门宫可说是五大宗之中受创最小的宗门,因而战后复苏也是最快。 若说界战之前天门宫新生代天才辈出,已有隐隐成为五宗翘首之势,那么界战之后,天门宫成为五宗翘首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即使有心人心中不服,亦是无话可说。 第124章 素天心到达无量顶的时候,守山弟子看到她先是一愣,随即赶忙放出传音纸鹤,然后将她引向无量山顶——剑心殿。 素天心到的时候,殿内一片冷清,只有一鹤发童颜的老者端坐高堂之上,眉眼含笑,手中捋着颌下长须,温和地看着素天心。 老者右手边,则有一白衣剑修清身而立,风姿俊逸,仿若谪仙。 守山弟子将素天心送到殿外便自行退下了。素天心看着殿上两人,微微一福,恭敬道:“天心见过掌教、萧师兄。” “青放见过师祖、太师祖。”小道童有模有样地朗声作礼。 老者面色和煦地点了点头,示意她二人无须多礼。 “素天心。”老者出声唤道。 “弟子在。”素天心应道。 “你出身重华宗,却是我天门宫弟子。” 老者慢慢说道,素天心面色不变地静待下文。 “三百年前,逸儿来向我求了一块弟子腰牌,我信任于他,相信他不会做出有辱门楣之事。”老者顿了一下,继续道:“事实证明,他亦没有看错人。” “只是,你尚算不上是我天门宫正式弟子。” 素天心心中隐隐猜到老者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素天心。” “弟子在。” “老夫今年一千四百五十岁,膝下尚未收徒。听闻逸儿说起你亦尚未正式拜师,老夫有意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若是一般人听闻天门宫掌教要收他为徒,肯定想都不想立马就点头答应。在天门宫成为五宗翘首的时下,掌教首徒的地位不言而喻。而且以素天心之资,有了这么层身份,完全有机会角逐下一代掌教之位,而老者的话中,也不乏这么一层意思在。就是一旁什么都不懂的小道童,听了老者的话,也猛地睁大了眼睛,欣喜地看向素天心,为她开心。 只是,素天心却只是沉默。好久,她才开口道:“多谢掌教好意。” 饶是迟钝的小道童,也听出素天心语气不对,自认为不着痕迹地拽了拽素天心的袖摆。 老者也是一愣,却没有生气,只道:“为何?”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重华宗白华远长老于天心有授道解惑之恩,虽未行拜师之礼,却有师徒之谊。如今白长老逝去不久,天心再拜他人门下,是为不孝。所以,只能推却掌教好意。” 小道童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呵,你这丫头,倒是直接。”老者笑道。 “天心不敢欺瞒掌教。” “嗯,那收徒之事便先行作罢。我天门宫长老一职,你总不会推却了吧?” “天心不敢。天门宫对弟子有再造之恩,天心自当结草衔环以报。天心谢过掌教。”素天心真诚道。 之后,两人一问一答又说了好些话。素天心带着小道童正要离去,却听掌教突然说:“老夫尚缺一徒传承我剑道一脉,本瞧着你天资奇高,意欲收你为徒。既然你不愿,我瞧你这道童也颇为不错。小家伙,可愿入我门下,拜我为师?” 后一句,则是对小道童说的。 空雪山的天永远是雾蒙蒙的,鹅毛般的大雪模糊了前行的路,及膝的深雪里,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一路蔓延着。 素天心转头看向身边的人,那无悲无喜的侧脸上一如当年的云淡风轻。 素天心不由想起,自己的人生怕是从认识他开始才发生了转变。 若是当年没有到青牛城,没有遇见他,她就不会来到天门宫,也不会认识小鲍和姜河。自是没有后来梧桐秘境的遭遇,也没有齐云山的风波,不会去到阎罗海,不会在那个时间遇到鬼王,也没有那么巧遇见韩林一干人围猎潮音兽,就不会有后来的青魈,也没有学会碎影步。 那么,她的人生会是怎样呢? 与邱良分别,按她当年练气五层的修为,又身无分文,徒步御气赶回东南重华宗少不得需要三年五载,如果再遇上个什么事,浪费个十年八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若是遇上专生杀人夺宝的散修魔修之流,有无性命之虞都是待定的事。即使回到了重华宗又能如何,自己当年一心回去便是为了等路师兄。可是,师兄若是没回来呢?一身修为和地位都远高于自己的唐纤纤会放过自己么?没有得到潮音世界黑凰残魂的大白又会如何?没有碎影步在身的自己还能安然无恙么? 素天心没再想下去。人,不该老是执着于过去,对过去那些未曾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如果生命走向了另一条岔路,那么,自该披荆斩棘从那里走出一条通往终点的路。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走的这条路是易还是难,但是她却由衷地感谢萧逸。因为他,自己是如今的自己。 两人这般静默无言地走到了殊华苑,萧逸没多说什么,便沿着下山的路慢慢离开。佘山药园的那座小院,才是他的家。 素天心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慢慢远去,直至消失在风雪中,才转身唤道:“青放,走吧。” 一路踩着素天心脚印跟在身后的小道童紧了紧身上的棉布袄,缩着身子哈气搓手,一副冻得不轻的模样。此时听到素天心的唤声,连忙跟了上去。 素天心瞧他原本白嫩的小脸蛋被冻得通红,跟颗白里透红的萝卜似的,打趣道:“刚才怎的不应下掌教的提议,那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也省了这无谓的苦。”话虽这么说,手下却连连给小道童施加了几个御寒咒。 小道童吸了吸鼻尖也不知道是寒气遇热凝成的水珠还是冻出来的清水鼻涕,紧紧跟在素天心身后,说:“不行,青放要言而有信的。师祖当初就跟掌教太师祖说了要青放来作剑童,青放才不会抛弃师祖呢。” 想到当时掌教提议“小家伙,可愿入我门下,拜我为师”时小道童想都不想就矢口拒绝,那坚定果决的“不要”两个字,直听得在场三人额角直抽抽,但也让素天心心中一暖。 她知道这是小道童的大机缘,自是不会去阻止,可是开心之余这般被挖了墙角,心里多少是有些不痛快的。她不知道隐隐中与小道童那种若有若无的联系是怎么回事,但是那种熟悉和亲切却是骗不了人的。 那厢,掌教再三诱哄无效,小道童终究还是跟着素天心走了。 回来的路上,素天心从萧逸口中得知,小鲍等人正在闭关疗伤,姜河在界战之后留信突然离开了,似有急事,却什么都没说,这段时间也一直联系不上。索性,留于门派中的魂灯一直无事,素天心也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百年,是东华界最相安无事的百年。各大门派忙着战后恢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为了资源利益挑起争端,加剧门内的损耗,以免便宜了某些个作壁上观,坐等渔翁之利的窥伺者。 这段日子,也是素天心修道以来最为安耽的岁月。闲时教授指点一下小道童的道法修行,偶尔接下几个门派任务带着小道童四处游历一番,增长见闻。时而混迹在各种大小仙坊中,看看能不能淘到自己需要的一些灵材法宝,大多时候却是给小道童倒腾了许多可有可无的物件,倒是让小家伙逞足了瘾头。 素天心原先还担心他舍本逐末、本末倒置,在外物中迷失自己,没曾想小道童却是个心志坚定的。平日里打坐修炼,一点也没落下。只是以往资质不好,丹童地位又低,身上也没个多余的灵石购置丹药,才把修为给落下了。如今有了灵丹辅助,进境不说一日千里,但也算快的。 素天心担心小道童闭门造车,境界不稳,特意在任务堂守了几天,替他接了几个力所能及的猎兽任务。 苍冥雪狼的狼牙两颗,噬风蛇蛇胆一颗,鬼面寒蛛的蛛丝五卷……都是练气后期以下能对付的,而且怕小道童乱跑,这些个物品都是能在空雪山脉西边的天目雪原上找齐的。 素天心一开始还担心小道童遇险,远远尾随着。 结果,小道童在雪原里走了三天,硬是连只妖兽的影子都没见到。第四天晚上,小道童正着烤火呢,就听两声凄惨的狼嚎阴惨惨地响起。小道童后知后觉地用雪将篝火扑灭了,便小心翼翼地寻了过去。结果正好瞧到两只头狼争抢狼王一位,两败俱伤,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就差最后一口气没咽下。小道童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周围没有危险,两个火球术就把两只堪比练气大圆满境界的头狼灭了。苍冥狼牙任务完成。 第125章 又几日有惊无险地正好错开了雪原上几只修为高深的妖兽,雪原罡风却来了。小道童发现一旁正好有个石缝可以容身,不大不小刚刚好。罡风刮了整整五日未绝,小道童迷迷糊糊地在石缝里打起了瞌睡。然后就听砰地一声,一条噬风蛇撞晕在了石缝边的山崖上……剥皮、取胆,噬风蛇胆任务完成。 接下来的任务亦是大同小异地完成了,竟是丝毫危险也没遇上,直看得素天心目瞪口呆。她以往也只天道之下有气运一物存在,看不见摸不着,却是遥遥仙途上一大隐形的助力。于唐纤纤,于韩林,于她自身,她都有所明了。气运所钟之辈,能走的路远比他人要远的多。唐纤纤五灵根之资,却能成金丹大道,由此可窥一斑。 可是,她从不曾想过,一个人的气运能浑厚到这般。以小道童这些日子的遭遇来看,气运几乎已能化形。这般,当初那些个几乎穷尽一山药园的灵草也就有了解释。只是惊诧过后,素天心心里更多的却是担心。 气运,并非一成不变的。一事一物,一静一动,都在无形之中运动、发展、变更。诚然,小道童此时的气运亨通到无以复加,可是谁又能保证今后一直都会有呢。今日他可以凭借气运加身轻而易举地完成素天心精心为他挑选的磨砺任务,可是以后遇险时若是气运不再呢? 小道童圆满地完成了素天心交代下的任务,在任务堂兑换了他第一笔灵石,高高兴兴地回到了殊华苑。 素天心看着小道童将灵石袋塞给自己后,一脸等待表扬的小模样,心里不由一软。她伸手揉了揉小道童的脑袋,开口道:“青放,你可相信师祖?” 小道童想都不想便用力点了点头,一双纯澈的黑瞳亮晶晶地望着素天心,满是信任。 素天心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第二日,在素天心疗伤的百年里已经成功筑基的大家伙被放了出来。 服下十转明王草炼制的洗灵丹后意外觉醒了上古凶兽昴日明王蟾血脉的大家伙,其实力不可同日而语。当初在空明禅山以血脉之力幻化的先祖之象甚至骗过了炼虚后期的中年修士以及一干玄九元婴魔修,若非后来灵力耗竭露出破绽,单单那威压就可以震慑住诸多大修。 素天心让大家伙担任小道童的陪练,也是用心良苦。凭借小道童气运加身,要想在明年天门宫的门内****上脱颖而出,实属易事。可是那之后呢?的确可以借着自己独有而他人望尘莫及的外物逍遥自在,做那别人艳羡不来的人上人。可是,当某一日气运用尽,他还剩下什么呢? 一颗在无所不能中慢慢变得妄自尊大、目中无人、气焰膨胀的心。 只是没有了可以容得下它的气运,等待着的是什么,素天心比任何人都清楚。唐纤纤当年不就是这般被她一剑斩落么? 她不想小道童去步了唐纤纤的后尘,却也不会一味自作主张地替小道童决定他的未来。所以她征询小道童的意见。但是,一旦作出了决定,小道童就没了反悔的余地。他说,他信任她,所以素天心不会白辜负了他这一份信任之心。她要承担起的,还有小道童的未来。 日子,便在这一日一日中过去。 说是练功,还不如说玩闹。小道童每次对战被大家伙逼得手忙脚乱、一败涂地后,还会反过去安慰旁边一脸愧疚“我不是故意要赢的”的大家伙,然后互相蹭蹭半天。除去一起斗法修炼的时间,一人一兽还会时不时跑去天目学院祸害雪原中的妖兽。 大家伙灵智极高,遇事遇险的反应不比人差。久而久之,小道童无形中将大家伙斗法对战的架势学了个十成十,就差蹲在地上鼓腮帮子了。 素天心将一切看在眼里,这才放心闭关去冲击隐隐已有突破之象的金丹五层…… 又是两百年后的一天,一只传音纸鹤飞到了殊华苑的禁制外。 原本安排好一切准备闭关冲击金丹大圆满的素天心收到信后,顾不得闭关,携卷了院子里不明所以的一人一兽,就往空雪山外飞遁而去。 广陵山中有仙踪,重华兽修立鲁峰。 横亘在东华界东南两极之处的广陵山脉上,有当世五大宗之一的兽修大派重华宗。 界战之后,玄九魔修退匿人群,广陵山脉又重新回到了重华宗的手里。这失去山脉掌控权的百多年,对整个重华宗的创伤不可谓不小。但是,相比于普生寺佛修举宗迁徙的处境,重华宗无疑要幸运的多。 五月,广陵山脉正是清风徐徐,鸟语花香的好时节。 千雨峰上,于清睿一身青衣,立在山巅。山风将她的道髻微微吹得凌乱,于清睿却好似未觉,就这么眉眼含笑,神色柔和地望着广陵山脉间云海沉浮、波澜壮阔的景象。 身后,同是一身青衣的叶晟明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神色间说不上是悲怆还是释然。 无人开口说话。耳边,只能听见山风呼啸而过的声响。 时间,悄无声息地偷偷流逝。 金红的日盘慢慢开始坠下,沉入了西边的云海,将一海翻涌着的白云染成火一般耀眼的颜色。明亮、鲜艳,这是生命的颜色。 于清睿伸出手,想要去触摸云海。 手指划过云朵,才恍然发现,云,一直都是白色的,那鲜艳明亮的红,不过是因为沾染了生命的活力罢了。等到日暮落下,金红便会消失,白云还是那片白云,自己……也还是那个自己…… 一抹仓促的白光划破天际,转眼间就降落在眼前。 素天心看着那如同日暮下的晚霞,仿佛随时都要飘散飘远的于清睿,喉头堵塞,哽咽道:“师姐……。” 于清睿放开手中的飘云,转过身,眉眼含笑地看着素天心,一如当年。 多少年,匆匆相聚,又匆匆离别。当年情同姐妹的二人,如今却只剩得传音纸鹤下寥寥数语。 你平安吗? 我很好。 千雨峰,于于清睿来说,是离不开的根,是她生根发芽的地方,也是落叶归根的枯冢。 千雨峰,于素天心来说,却是回不到的过去。这里,埋藏了她最初九年无忧无虑的修真岁月,有她落入尘埃后最困顿的两年时光。这里,有路长鸣,有邱良……有她再也追忆不回的过去。 当年,她因为放不下,所以想要归来。最终各种机缘巧合之下,却是没能回来。 后来,因为放不下,所以她不敢回来,怕碰触到那些伤心那些痛。 再之后,放开一切时,千雨峰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一座单纯的山峰。这时,已没有了回来的必要。 所以,素天心没有想到,在她离开千雨峰后七百年间第一次回来,要面对的居然是又一场生离死别。 于清睿的面色很平静,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她说:“天心,不要为我哭,也不要为我伤心。死,从来不是一种结束。轮回,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另一种长生。只是会忘却前尘,忘了你们罢了。可是,谁又说得,下一世,我就不会再碰见你们了?所以,不用伤心……。” “师姐……。” “过来,陪师姐好好再看看这千雨峰的云海。说不得下一世,师姐还能在梦里见到它……见到了它,也便是见到了你们……。” “……好。” 直到日暮完全落下,幽蓝的夜色开始弥漫开来,于清睿原本清明的瞳眸慢慢变得僵滞,光华不觉中黯淡了下来。 她轻轻地阖上双目,生机逐渐淡去。 空气中,还飘荡着她轻柔而虚弱的话语。 “天心,以后的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 丁未年春末,于清睿受灵根之限,终是未能冲击金丹中期,大限至,寿终正寝。 三月后,素天心慢慢地行走在鬼覃黑沼外围的瘴毒岭上,时不时避过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的毒虫,也不多出手,就这么一路在瘴毒密布、毒虫横行的山林间穿行着。 小道童怀里抱着大家伙,小心翼翼地跟在素天心身后,不时抬头看一眼周边阴惨惨的环境,脚下走得更快了。 这瘴毒岭的毒虫可不一般,修真者被咬上一口,都会痛痒不止。甚至于有些毒虫群,连元婴大修见了都要避着走。除了毒修,很少有修士愿意来这种毒瘴毒虫遍布的地方,麻烦不说,要是惹到厉害的家伙,连命都得搭在这里。 第126章 因着有小道童的气运护身,两人一兽一路走来,虽然也遇上了某些个难缠的家伙,但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小道童偷偷摸摸地快速抬头看了一眼素天心,面上闪过迷茫之色。 自从于清睿死后,就是连迟钝如小道童,都发现素天心不对劲儿了。 素天心平日里话就不多,这三个月来开口更是寥寥几句。 按着修真者的传统,死后是不会以真身入棺的。大多修士都是付之一炬,让骨灰重归这天地之间,意思便是断去这一世的姻缘纠葛,重新开始。不然,若是下世重回修真界,前世今生两具躯壳相遇,只会徒徒沾惹因果,影响今世机缘。 于清睿自是也不例外。 不过,这不是于清睿身前的意思,而是叶晟明的主意。 他说:“身死道消。清儿既然去了,就让她去的干净些。若是来世还能再遇见她,不消她记得我,我也能重新与她再续前缘。” 于清睿的尸身化成灰烬后,便洒落在千雨峰的云海间。 素天心独自一个人在云海上待了两月,不吃不喝,不眠不睡,也没有修炼,就这样每日看着日升月落,脸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留下。 两月后的一天,素天心突然就带着小道童离开了,没有预兆,也没有告别。 她没有回天门宫,径自带着小道童直接来了这东域的鬼覃黑沼。 要进入鬼覃黑沼的深处,必先穿越外围的瘴毒岭。 这才有了先前一幕。 只是,素天心一味面色麻木地赶路,有时候甚至连小道童叫她都好像听不见似的,看得身边的一人一兽直着急。只是,素天心自己却好似一点没察觉似的。 也好些,一路上没遇上什么大危险。 至于那些小危险,也让已经金丹中期的大家伙和五十年前也结丹成功的小道童合力拦下了。 只是,情况在两人一兽到达瘴毒岭边缘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小道童面露惊骇地拉住还欲往前走的素天心,着急地直摇头。 素天心看了一眼小道童,奇怪道:“怎么了?” “师祖,前面很危险,不能再进了。”小道童还怕素天心不信,拍着胸口保证道。 素天心这才发现那迷瘴重重的鬼覃黑沼已经近在眼前。 鬼覃黑沼是与冰古荒原、巫云大雪山、阎罗海齐名的东华界四大禁地之一,向来有“死地”的说法。活着的人进去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死了的人进去也不见得能死回来,这就是鬼覃黑沼。 素天心看着身边正满脸着急之色的小道童和大家伙,心里一暖。只是鬼覃黑沼,她非去不可。 于清睿死时的场景是那么清晰,清晰到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发生过的一幕往事。 那时还是她误入潮音世界之初还未清醒过来的时候,一直蛰伏在乾坤壶中的轮回索突然发难,卢遗风当时试图以幻境诱她入魔,被她识破后还扬言自己早晚会回去求他。 她当时只道卢遗风死鸭子嘴硬,却不想那幻境中的一幕幕恍若重新浮现一般。 满身是血的青衣男子倒在血泊中,双眼空洞地望着天空,天心…… 黑稠的药汁随着碎裂的陶碗溅了一地,男人看着墙上笑靥如花的女子画像,安静地闭上了眼。 高墙大院里,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躺在床上,在床前众人哀戚的哭号啜泣声中,浑浊的双眼执着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天心,以后的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盘身坐在山巅的绿衣女修阖上了双目,生气淡去。 女子背身哭得撕心裂肺,身后鬼魅一般的黑影渐渐消散…… 这一幕幕,她看见的,亦或未见的,不停地在她眼前浮现着。 云海两个月,她一直被这似真似幻的情景困扰着,以致差点心旌动摇,产生心魔。 所以,她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赶来鬼覃黑沼,确认鬼王是否安然无恙。 只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未免太过于冲动了些。鬼覃黑沼不是寻常地方,自己这么鲁莽行事,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牵连到大家伙和小道童。 一丝黑烟从素天心头心窜出,然后无声无息地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理智回炉的素天心这才猛地清醒过来,不由后怕不已。原来那抹曾经试图侵占她神魂的心魔还有残余,若非小道童及时拉住自己,怕是早晚都要出事。 她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先带小道童回天门宫再从长计议。 只是,她还没走出多远,却又生了意外。 鬼覃黑沼深处,万幽城中。 万鬼王慵懒地倚在白骨王座上,尖锐如枯爪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掌心的寒灵骨火,银灰色的火团将熄未熄,火焰尖上,幽蓝的火光飘忽不定,若隐若现。 好久,他突然猛地攥紧手指,寒灵骨火砰地一声化成灰烟迸散。万鬼王抬起眼,望向王座下一身黑衣,不卑不亢的男人。 枯骨殿中,原本凄厉阴森的万鬼哀嚎啜泣声猝然而止,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万鬼王挑眉,一双浑浊空洞的灰眼直直地望着座下的人,幽幽开口道:“你又来做什么?” 黑衣人袍袖一甩,一旁被缚灵绳五花大绑后随意丢在一边身死未卜的蓝衣人在黑衣人的气劲下不由飞向白骨王座,然后准确地落在万鬼王的脚边。 万鬼王挑眉,不置可否道:“你这么千辛万苦来一趟,就为了给我送这个一个……。”他鼻子微微一吸,一道精纯的血气自脚下蓝衣人身上飞出,被万鬼王吸入体内。 他闭上眼,颇为享受道:“这么一个连元婴都结成的血食?” 话一出口,阴森的气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浓郁程度自白骨王座向四周蔓延,群鬼震颤。 黑衣人却依旧不卑不亢,袍袖一翻一转,气劲在蓝衣人的胸口划出一道十字裂痕。 万鬼王随意低头,目光却倏地一凝。 蓝衣人胸口裂开的衣衫下,露出其皮肉里镶嵌着的一块黑色铁牌,不大,也就尾指长短,此时在皮肉里蠢蠢欲动。 万鬼王死死地盯着那块铁牌,面上闪过惊诧和狂喜。 他抬头看向黑衣人,语气好了很多:“你想要什么?” 一物换一物,这是他万幽城的规矩。当年此人以半步化神的身外化身跟他换取了一丝寒灵骨火,这次再来此地,而且献出了这他梦寐以求的玄龙令,必是另有所图,而且所图还不小。 “我想知道龙泉秘境的事情。”黑衣人毫不客气地开口道。 万鬼王闻言,面色猛地一寒,阴冷地看向黑衣人,似乎要将他看穿一般。 黑衣人却丝毫不惧,坦然地迎向万鬼王阴森幽冷的目光。 没什么好怕的,就像莫老说的,万幽城既是万鬼王横行无忌的屠戮场,却也是他难以迈出的牢笼。他此次前来的不过一具分身而已,如果万鬼王食言,他有的是办法在万鬼王发难前毁去这枚玄龙令。 可惜,他舍得,万鬼王却不一定舍得。 果然,万鬼王面色闪过挣扎犹豫后,虽然面上依旧不悦,但还是开口道:“你想知道什么?” 韩林嘴角微微露出一笑,不客气道:“全部。” 好久,万鬼王的声音才在枯骨殿里响起。 “好……。” 一场交易,交易结果双方俱都颇为满意。韩林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万鬼王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东西。 临走前,韩林突然开口道:“我从那些玄九魔修的口中得知,最近的一次龙泉秘境开放应该是在三百年前,可是至今未至,这是怎么回事?” 心情大好的万鬼王难得大方了一回,半躺在白骨王座上懒懒开口说:“无甚好大惊小怪的,怕是有上界尊者下凡,误了天机,多等些日子便好了。” 韩林心中一动,面上却丝毫不显。他刚要迈出枯骨殿,见队列末位的鬼王颇为眼熟。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殿中站着的诸多鬼王,眉头微微一蹙,上次来这里时,可没有它。 却不想,在韩林看过去的一刹那,那鬼王也轻微地抬了下眼,目光正好与韩林对上。 韩林一愣,是它! 只是,万鬼王的视线已经因为他迟迟未离去而看了过来,韩林不好再多待,举步离开。只是心中又多了一层思量。 而瘴毒岭中的素天心,则正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前些日子,她本已打算带着小道童和大家伙离开瘴毒岭,哪知回去的路上却遇上了一只元婴初期的深沼爬鳄。 第127章 深沼爬鳄原本便是以肉体强横著称,那一张能吞鲸食象的巨口能轻易撕裂防甲,直接咬断猎物的躯干,而一段粗壮仿若利鞭的巨尾,只靠甩过的气劲便可将十人环抱的巨木生生折断。而且深沼爬鳄常年身处瘴毒岭中,一身鳄甲绿光粼粼,可见其毒之甚。 素天心原本不打算与深沼爬鳄硬拼,毕竟金丹元婴差距甚大,虽然以她金丹巅峰的修为加上小道童和大家伙从旁协助,不见得拿不下这只深沼爬鳄。只是无论是肉搏之术还是一身毒术,深沼爬鳄都对素天心极为克制,素天心也不打算多纠缠,碎影步带了小道童和大家伙就要走人。 可谁知,这鳄兽竟然不依不饶缠上了她。 素天心无奈,只得停下来与这深沼爬鳄一战。饶是素天心阵道之法不俗,也被这鳄兽逼得极为狼狈,后来还是借助大家伙的先祖之象,以上古凶兽昴日明王蟾的凶威震慑住了深沼爬鳄两息,素天心和小道童联手之下才得以一举斩落了这不识好歹的鳄兽。 素天心也因此折了元气,受了点伤,小道童见了,忙递上疗伤灵果。 素天心接过小道童递过来的疗伤灵果以后,脸色就变得五彩纷呈。 她抬头面色复杂地看着小道童,问道:“这百灵香果你是何时得来的?” “诶?”小道童愣了一下,然后有些迷糊道:“就是刚才。” 这下,素天心的脸色更加精彩了。 她当然知道小道童所说的刚才是哪个刚才。就在遇到深沼爬鳄不久前,小道童涨红了脸扭捏着跟她说要去嘘嘘,然后抱着大家伙就跑了。 回来后两人一兽就继续赶路,没多久深沼爬鳄便出现了。而对深沼爬鳄有作晋阶之用的百灵香果此时出现在小道童手上,事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素天心不用猜都知道了。必是小道童嘘嘘的时候气运爆棚,正好遇上了千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的百灵香果到了结果期,而一直守在旁边的深沼爬鳄因为一些原因刚好离开了一段时间,结果一回来就发现自己守了不知多少载的百灵香果被人趁机夺走了,然后顺着味找到了素天心等人,最后却把命都丢在了这里。 事已至此,素天心只能感慨一句无巧不成书。 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也就没什么了,问题是素天心刚刚将深沼爬鳄剥皮抽筋,将有用的兽材收拾妥当,他们就被一群绿色的野人给包围了…… 野人围着他们又叫又跳,咿咿呀呀也不知喊着些什么,素天心不欲与他们多做纠缠,见这群野人也无恶意,举步就要离开。 哪知,野人们见她要走就急了。素天心昏迷前只见野人们身上绿色的符文好似活了一般,瞬间冒出大量绿色的浓烟,素天心暗道一声不好,便中招昏了过去。 “……一方万幽石印化成巨城,最终把作恶多端多行不义的大妖镇压在了下面,省去了人间不知多少祸事。” 素天心醒来的时候,故事已经到了结尾。她飞速地为自己加了一个护身法阵,戒备地看向四周。 木屋里空荡荡的,除了简陋的家具,一个人也没有。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却在看到屋外的场景时不由一怔。 很久以前,她就在一些修真杂文游历笔记上看到过一些内容。据说在某些偏僻的环境恶劣的山林野地里,还居住着一些避世不出的人。他们介于修真者和凡人之间,算不上修真者,因为他们所求的不是长生,他们也不算凡人,没有哪些个凡人能力抗妖兽的,他们却可以。 素天心眼前所见的就是这样一处地方。这是一个巨大的广场,由一圈木草屋围绕出来的村寨。 广场上,有男性野人轻而易举地扛着不知比自身大了多少倍的妖兽从寨门进来,有女性野人正在浇花种菜。 说是野人,其实过了。更贴切的说,他们应该是这瘴毒岭的山民。 而广场的中央,一个穿着灰袍的年老长者被一群山民小孩围在中央,正面色慈和不厌其烦地跟他们讲着那个古老的故事。 素天心一眼就看见了一群山民小孩中抱着一只红色的蛤蟆,显得格格不入的小道童。 这边,有山民发现了素天心,咿咿呀呀开心地叫唤了起来。 小道童转过头,看见素天心,忙开心地唤道:“师祖,师祖,你快过来。” 其实他们如今同是金丹修为,小道童本该称素天心为师姐的。可是,这么多年小道童叫习惯了,所以一直未改过口来。 素天心见小道童无事,便知道这些山民没有恶意,她便顺了小道童的意往广场中走去。而且,她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这些山民中,貌似只有那位老者能为她解开这些疑惑。 而在素天心走向老者的时候,老者也转过了头,面带笑容地看向她,那双眼睛睿智而明亮,看得到时间留下的馈赠,却无时间的沧桑。 他说:“我们终于见面了。” 万幽城,枯骨殿。 韩林走后,万鬼王一直懒懒地半躺在白骨王座里,双目无神地望着黑色的殿顶,不知在想些什么,亦或者……什么都没在想,只不过是习惯了这种生活。 殿顶上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不知通往何方。而整座万幽城,其实都被这样的黑暗笼罩着、环绕着、隔绝着。 这是一座牢笼,被拘禁住的却只有万鬼王。 “咳……。”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王座边昏迷不醒的蓝衣人已经渐渐恢复了意识。 他睁开眼,惊骇欲绝地看着周遭的处境。 空旷不知几何的大殿,枯骨堆砌出来的颜色,灰沉、冰冷。大殿内,只有一架白骨座椅孤零零地伫立着。自座椅往下看去,左右各有两列黑袍人默然垂首而立,竟有数百人之多。而让蓝衣人惊惧的,是这数百人间,没一个人的修为是他能够看透的。这对已经金丹大圆满的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一群数百人的元婴修士! 整个东华界都没有这么多的元婴修士,会是玄九界的余孽吗? 他想了想,便摇头否定了。最终之战他也参加了,玄九魔修死伤惨重,留下来的不足为惧。若是还有这么多元婴强者,早就卷土重来了。 但是,不管他们是谁,自己落在这群人手里,怕是已经没有活路了吧。他低下头,摸了摸胸口,指尖是冰冷坚硬的质感,原来,还是因为它么? 这一刻,程见风是后悔的。如果当初没有那般贪心,惹了不该惹又惹不起的人,或许,就不会是如今这般下场。 但是,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自从得了这块神秘铁牌,并且得知这是开启上古大仙秘境的钥匙以后,他就已经疯了。他早在忘川城遇见那个阵道大师的时候就发现了这种令牌不止一枚,而且是可以相互感应的。 所以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他杀了一个同样拥有铁牌的低阶修士,他想知道,铁牌之间的感应是因为什么。如果没有其他更多的隐秘,这种感应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结果,他成功了。铁牌是可以相互吞噬融合的,融合后的铁牌原本光秃秃的表面开始出现了细碎的花纹。程见风大受鼓舞,接下来的三百年间他四处游历,也还真让他又找到了几枚。铁牌上的花纹也越来越明显,隐隐开始连结起来,就像……一幅地图! 有了这个发现的程见风变得更加积极,直到他在流云坊市的拍卖会上见到了一男一女…… 只是,此时再多的懊悔,再多的不甘心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而另一边,素天心听到老人的话,也是一愣。 “您知道我?” 老人含笑不语。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素天心想到了当年在天都殿后山禁林见过的那个老者。他们一样睿智、通达,对一切了然于心,却又默默于世,安于平静。 素天心没再多问。 而老人也已转过了身去,继续他未讲完的故事。 “但是,大妖绝不会甘心一辈子被困在那片方圆之地。一如百万年前,他逃过了虚空之主的禁锢,借着虚空风暴逃脱,可是万幽城却如影随形地约束着他,他哪里都去不了。况且,那场虚空风暴,还带来了一个它不敢得罪的存在……。” 素天心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老人讲着故事。可是她隐约间明白,或许这根本不是什么故事。 第128章 而接下来的日子里,素天心也没能离开。这是一群久居世外,民风淳朴的山民,他们表达感情的方式,一如他们的人,简单明了。当他们把素天心两人当做救命恩人的时候,他们热情的招待让素天心他们想离开都难。 是的,救命恩人。 这个故事的起因还得从那条倒霉催的深沼爬鳄说起。百灵香果树的位置就在符人村不远处,半年前,就在百灵香果即将成熟之际,一条深沼爬鳄从鬼覃黑沼闻香而来。理所当然的,符人村的男女老幼就成了深沼爬鳄的血食。 符人村世代居住在瘴毒岭的这片土地上,祖宗遗训,死也不能离开。所以,即使山民们一直不是深沼爬鳄的对手,也从未生过举村迁移的心思。而且当他们去向老者求禀天意的时候,老者只是神色怅惘地说:“黑暗终将被驱散,那个人将会带领族人们走向自由。” 那天,小道童去嘘嘘的时候,深沼爬鳄不在就是因为它又去符人村觅食了。山民们就在刚才又失去了一个亲人,当哀伤的山民们以古礼为死者的衣冠进行了山葬,风声却送来了远方发出的巨大动静,夹带着深沼爬鳄痛极的怒号。 山民们心中惊疑不定,一群年轻力壮的符人勇士准备前往一探究竟,临走前,老者突然开口说:“记得把我们的客人请回来。” 这才有了后来素天心一行人被迷晕以后扛回来的事。 这般,素天心两人在符人村一待便是半月有余。有次,素天心跟随一群符人勇士外出猎兽,见到符人猎兽之法与修真者相去甚远,不由好奇了起来。 符人村的山民无论男女老幼身上都长满了青色的符文,密密麻麻,远远看去,就像一个绿人。而素天心经过这半个月来和山民们的接触,也发现了一些不同之处。每个符人村山民身上的符文乍眼一看都差不多,其实差别很大。无论是符文的纹理、繁复程度、色泽都不尽相同。有次,一个山民小孩来找小道童和大家伙玩,素天心在一旁研究了好一会儿,恰巧老者经过,还向素天心解释了一番。 符人身上的每一条符文都有它特殊的用处,有些可以激发力量,有些则是激发速度,提高敏捷,还有些则是隐匿气息和身形,不一而足。就像上次他们迷晕素天心所用的瘴烟,便是其中一条符文的效果。 而纹理的繁复程度、符文的多少及颜色都是影响一个符人实力的因素。符文越多、纹理越复杂、色泽越深的符人和其他符人比试时,他的胜算会大上不少。 综合来说,符人其实是一种很强大的存在,他们天生便有媲美练气高阶修士的实力。而之前会受制于深沼爬鳄,完全是因为深沼爬鳄各方面对他们的压制。符人是天生的炼体士,是山林里的王者,而深沼爬鳄的肉搏之术却远在他们之上,又因为村寨内老人小孩的制肘,才会被深沼爬鳄欺负到了头上。 听了老人的解释,饶是素天心,也不由感叹符人当真是天地的宠儿。老人却是摇头,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说:“不,这是枷锁。” 素天心再问时,老人却不再多说,转开了话题,素天心也就不好再多问了。 不过,这样一来,素天心反倒不急着回去了。她本身就擅长阵道之术,而符、阵两道说起来也是殊途同归,被老人这般一说,素天心心里好奇更甚,索性就打算多留一段时日再研究研究。 老人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嘴角的笑意,说不上的高深。 而在素天心在此地待了有半年之久,也稍稍从符人身上的符文之上找到一些眉目的时候,这座久居世外的小村寨迎来了一男一女。 这日,安逸的小村寨一如既往的平静。符人勇士们出门猎兽未归,妇人们在家生火做饭,老者被一群山民小孩围着,不厌其烦地说着外面世界的故事。 素天心坐在木屋门口,身前,一个符人小男孩在素天心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涨红了脸激发着身上的符文。符文亮起的同时,素天心手中的细木枝刷刷地在沙地上迅速勾画起来,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图案出现在地面上。 小道童抱着大家伙坐在旁边的矮凳上,睁大了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符人小男孩身上的符文明明灭灭,在看到小男孩绿色的皮肤下通红的脸色时,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么赤裸裸的视线符人小男孩想装作没看到都不行,脸上顿时尴尬别扭极了。察觉小道童越来越好奇的目光,小男孩恼羞成怒地朝小道童咿咿呀呀地喊了起来。 小道童似是听懂了,委屈兮兮地收回目光,抱着怀里正肚皮朝天一边晒日光一边怀念嘶嘶小蛇的大家伙蹭啊蹭。 而小男孩这一气,原本催发到一半的符文几个明暗后便彻底熄灭了,顿时尴尬得不知所措。 素天心倒是没在意,只道是符人小男孩累着了。她知道符人激发身上的符文需要符力支撑,小孩符力有限,符文不能完全激发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她将沙地上的图形整理了一下,而后抬头和煦道:“戈雅,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小男孩一愣,随即面色一垮,转头恨恨地瞪了小道童一眼,转身就跑了。 小道童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脑袋,想问素天心,却见她已经心无旁骛地研究起地上的阵图来了。 戈雅走在村寨外的林道上,泄愤似的拨打着路两边高高的灌木丛,委屈到不行。明明自己平日里都有好好修炼的,已经可以完全激发三等符文了,要不是小道童在一边捣乱,他怎么会在仙子面前丢脸。 一想到仙子肯定以为戈雅是个不勤奋不努力的坏孩子时,戈雅肩膀就不由一耷拉,又是委屈又是泄气。 戈雅在符人语中的意思是勇士,阿爸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勇士,保护好家人保护好村寨,可是他阿爸看不到了。就在半年前的那一天,深沼爬鳄又袭击了符人村,阿爸为了保护村民自己却被那只恶兽叼走了,那时,他就知道,阿爸回不来了,就跟以往被叼走的每一个村民一样。在村民的帮助下,戈雅为阿爸的衣物进行了山葬。这是符人村的传统,“死都不能离开”。 但是山葬过后,风声为他们送来了不同以往的消息。就在符人勇士们组队前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心中满含丧父后的伤心与悲愤的戈雅也偷偷跟了过去。 然后,在那片常年漆黑幽深、毒瘴弥漫的山林里,他透过灌木丛的缝隙,看到了一个仙子。而仙子的脚下,赫然是那条不知残害了他们多少同胞的鳄兽尸骨。戈雅当时想,我将来一定要娶一个仙子这样的婆娘。 所以,当素天心向老者询问能否请村民为她演示符文时,趴在窗口听墙角的戈雅在得到一旁小道童的解说后,立马自告奋勇地冲了进去,咿咿呀呀地表示自己愿意,全然没有自己作为一个听墙角者的自觉。 但是,老者拒绝了,原因是他符力还不够,激发起符文太过吃力。戈雅却不泄气,之后每日白天便跑去素天心屋里找小道童玩,然后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仙子屋里待上一天,晚上则是努力修炼,争取早日突破。 结果半年后等他成功激发三等符文成为一个正式符民,又纠缠了老者许久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跟仙子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却因为小道童被搅黄了,戈雅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听着远处山林里野兽的嚎叫声,戈雅突然眼前一亮,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来挽救自己在仙子心目中的形象。 就在戈雅找上了一头筑基初期的妖兽火蛮牛想要重振雄风的时候,不远处,一黑一红两道身影正慢慢行走着,神识无声无息地铺散在周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久久查探不到消息,一身暗红色纱裙,面上蒙纱的女子眉头微蹙,开口道:“你确定是在这个方向?” “应当没错。”男人一身简单至极的黑袍,面目平凡,说话间神识依旧不停地扫视周围,掘地三尺。 “我们在这边都快耗了半年了,除了毒虫妖兽,可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女子开口说。 “莫急,我们还有时间。”黑衣男子不急不缓道。 “我是不急,可是万一龙泉秘境突然开启,若还没找到那些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