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他入戏太深》 第1章 《公主殿下他入戏太深》作者:易扶【cp完结】 文案: 大夏明景四年,李尘徽被迫娶了圣上胞妹端阳公主梁蔚,成婚当日,那位传说中娴静端庄,温婉柔顺的端阳公主却在婚礼上大开杀戒,活像一尊丧心病狂的邪神。 李尘徽被这排面吓的两股战战,差点给这位爷跪下。邪神笑得妖孽异常,一声“夫君‘’脱口而出,将呆若木鸡的的驸马爷拖入洞房。 几日后,坊间盛传公主对驸马情根深种,两人新婚燕尔,眉目含情。 当夜,李尘徽看了看梁蔚搭在自己脖子上的魔爪,心如止水的驸马爷表示,“不信谣,不传谣。” 一生要强的驸马爷被迫软饭硬吃,识相的当起了梁蔚的狗腿子,含泪替公主殿下认下一口口黑锅,成了百姓口中祸国殃民的男狐狸精。 可他祸水的帽子还没带稳,就惊见自家貌美如花的娘子变成了男人,李尘徽哀叹,“你骗我的拿什么还!” 梁蔚灿然一笑,“我身无长物,只好以身抵债咯。” 后来再度重逢,他俩已是死别经年,光棍了几辈子的李尘徽对着肤白貌美的梁蔚心存觊觎,明目张胆地撒下鱼网,想揽佳人入怀,却不知不觉钻入梁蔚的陷阱,一招不慎,被他吃干抹净。 疯批戏精美人攻vs又浪又怂摆烂受 双向暗恋、破镜重圆、he 第1章 赐婚 大夏明景四年,清晨,皇城司礼监大监何泽领着一帮内官,乌云盖月般立在了礼部侍郎李平府上的花厅里。 李平今日休沐,晨时在榻上睡得正香,突然就被自家下人连滚带爬的扯来正厅,一肚子火没的发,还得强颜欢笑地招待这宫中的贵人,满腹心酸快把这平日里谦逊有礼的老头憋坏了。 “李平接旨!”何大监一脸高贵冷艳没与这位珊珊来迟的李大人废话。 李平话到嘴边的客气寒暄就此止住,他战战兢兢地掀袍跪下,暗暗回想了好几遍,确定自己这几天上无僭越,下无冲突,才拼凑起差点散架的肝胆,擦了把手上的冷汗。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兹闻礼部侍郎李平之子李尘徽温良敦厚,才貌出众,朕与太后躬闻之甚悦。今赐婚于端阳公主为驸马,望尔与公主夫妻一体,同心同德,结秦晋之好,以慰太后慈心......” 太监还在读诏书后冗长的祝词,跪着的李平却仿佛被赐婚二字给砸懵了,李府的下人清楚地看到自家老爷的脸色由白转到红又从红变成了紫,最后竟有隐隐泛黑的迹象,精彩纷呈的活像一盏走马灯。 这赐婚公主自是光耀门楣大喜事,但要看赐婚的是哪位公主。端阳公主梁蔚是圣上胞妹,身份尊贵,圣上也待她亲厚,前几年刚登基就开始为她寻觅夫婿,好不容易定下一门亲   事,结果那便宜夫郎没到婚期便一命呜呼了。 后来坊间传闻公主是天煞孤星转世,天生克夫,圣上大怒,下令以讹传讹者,杖五十,发配充军。 但这却成了京中世家贵族心照不宣的秘密,谁也不想让自家的宝贝儿子被公主克死,纷纷表示自家犬子配不上公主,早早为其定了亲。 圣上找不到门当户对的人选,于是这亲事就耽搁到了如今。 李平自己是寒门出身,堪堪当了个从三品侍郎,自家独子去年入仕,而今不过是灵枢院里一个微末小官,自觉这种事轮不到自己家,但没想到他那倒霉儿子真还入了皇家的法眼。 “李侍郎起来吧,恭贺李侍郎万千之喜!”何泽淡淡开腔,把僵成石像的李平拉回现实。 李平三魂七魄归了位,强忍着心绪对着何泽干笑一声:“臣替犬子谢皇上圣恩,公公辛苦,坐下喝杯茶歇歇脚吧。” 何泽仿佛是体谅李侍郎忍的辛苦,于是忙道:“大人客气,皇上旨意下的急,婚期定在半月后,各种事宜还得大人多上心,万万不可怠慢了公主殿下。” “宫里头还有事,咱家就先回去了”他说完便带着乌泱泱一群人走了,连给李平送他的机会都不给。 人走后,李平面上牵强附会的微笑再也维持不住,他如丧考妣的一屁股坐下,挥手把前来扶他的下人支走,召来管家颤声吩咐道:“去...去把少爷找回来。” 婚事的主角之一,此刻正伏在灵枢院制器司一间偏厅的书案上与睡神论古谈今,他昨夜为研究古器上的铭文熬了个通宵,直到东方欲晓才沉沉睡去。 他埋在如山的古籍里,丝毫不嫌弃它们与自己同案而眠,身上没来得及换下的淡青官服已被他蹉跎成一块皱皱巴巴的抹布,束发的玉冠有些松动,几缕乌发被古书压出了褶皱,张牙舞爪的悬在头顶活像要与主人分道扬镳。 但即使是这副尊容,也难以掩盖李尘徽金玉其外的本质,他此刻阖了眼,在黑甜的梦境中舒展了眉目,挺秀的鼻骨和微抿的薄唇与之相得益彰。 微曲的锁骨凹进衣领深处因着他睡觉的姿势更显削瘦,一截窄腰没入皂玉腰带里,紧绷的腰线流畅优美,肩背却并不单薄,因而他身上既有青年人的俊秀又带着些少年人的朝气。 前朝时江湖中以修士为先,所谓修士就是引天地灵气入体修行之人,传闻其中厉害的大能可上天入地,超脱凡俗,在民间被称为仙人。 仙人是不是真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但先辈留下来的符箓咒术却一代代传承下去,刻在器物上可引灵力来供人使用。 第2章 于是到了本朝,朝廷下令设灵枢院专门研习古器上的铭文,以供兵防农事器物的制作。 李尘徽读书入仕,本不是善制灵器的能人,但其在朝中除了任礼部侍郎的父亲,便再无依靠,吏部见人下菜碟,就把他调到灵枢院当了个七品知事,给一个日暮西山的老头打下手。 李尘徽本就志不在做官,在翰林院里端茶倒水庸庸碌碌,调到灵枢院倒也乐得清闲。他为人随和,到这里大半年他不仅与院里前辈打成一片,还对研习铭文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日日泡在各种古籍里自得其乐。 此刻,冷落在皇城角落里的灵枢院一片静谧,几座简陋的官舍,在周围气势巍峨的楼宇的对比下斑驳的像一尊草庐。 匆忙的脚步声在院内长廊里由近及远,在四下无人的院里竟有回声叠起,一个身着蓝色官服的青年脚下生风,向着李尘徽所在的偏厅大步走去。 “吱呀~”木门被人从外间一把推开,门轴早已朽的经不起折腾当即断了个彻底,“当啷”一声掉到地上寿终正寝。 刺眼的天光涌入偏厅,填满了整间屋子,李尘徽被这动静惊醒,他揉了揉还在酸胀的眼皮,无奈道:“王兄,你动静还能再大些吗?这门随后算你账上” 被他讹了一笔的王慎此刻顾不上与他争论,他一把扯过李尘徽的胳膊,表情奇异地在他耳边说道:“李兄,你发达了,皇上为你赐了门好亲事,恭喜你成为端阳公主的贵婿,日后必成人中龙凤。” 王慎此人任职翰林院修撰,平日里惯会装腔拿调,拐着弯骂人,只对李尘徽另眼相看,把他当做知己,大概是两人同时入仕,却不得重用的惺惺相惜。 他这般说话,定然也是认为李尘徽入赘公主府不是一件好事。 李尘徽刚刚睡醒,脑子还有些不清明,被他这神经兮兮的一通说,顿时不敢再迷瞪,他扒拉下王慎的爪子,不可置信的说:“王兄,你莫唬我,公主婚嫁乃是国事,不可随意杜撰。” 王慎被他这话急出了乡音:“啷个唬你噻,现在旨意都到你家喽,是你小子半月后入公主府当驸马!” 李尘徽蓦地瞪大了眼,他一无功名二无才干,吏部看着他老爹的面子才把他调到灵枢院,世家贵族有得是青年才俊,圣上怎的单为他赐了婚? 他此前也听过几句关于公主的流言蜚语,他并不信命数,认为这是无稽之谈。现下朝中崔氏一族把持朝政,朝堂上众臣工多数为其卖命。 他家一向独善其身,不肯淌浑水,如今崔太后把自己的独女嫁给他,焉知不是在为其母家拉拢人心。 他明白登高必跌重的道理,这门亲事自家必得慎之又慎。 他立刻站起身把身上的官服一把扯下一股脑塞到王慎手中,急道:“王兄,我回家一趟,待会儿你见到长史帮我吿个假!” 话音刚落他人已到了门口,王慎反应过来之时,李尘徽早已不见了踪影。 “瓜娃子!你赶着去投胎吗?”王慎看着地上掉落的门轴,一嗓子把窗棂上的麻雀惊的四散飞起 。 他把李尘徽的官服仔细的叠好,放在书案上,心中叹了口气:“算你还有点脑子。” 灵枢院虽然偏僻,但离李府倒是挺近,李尘徽出了大门,疾步穿过几道胡同,又拐了道弯,李府的牌匾便出现在了眼前。 他还没到自家门前,就被府上的刘管家迎了个照面,“少爷,您总算回来了,老爷找你好一会儿了!” 刘伯在门前等了一早上,终于把这位爷盼回来了。 “我知道,刘伯,去把叫我的人领回来吧。” 李尘徽顺了口气,语调有些不稳。 “恭喜少爷得圣上青眼,成了皇亲国戚呀!”刘伯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 “您老别拿话刺我了,我爹呢?”李尘徽被他恭喜的头皮发麻,只想赶紧让他闭嘴。 他们说话间已进了府门,李尘徽不想应付前来道喜的下人,刘伯刚给他说了在书房,他就像兔子般一溜烟跑了。 “爹,我回来了!”李尘徽大步走进书房,就看到他爹在书案边正襟危坐,面上带着即将丧子的沉痛。 “儿啊,赐婚的事你知道了吧?”李平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差点老泪纵横。 “爹,我知道,你先甭急着哭。咱有事好好说。” “徽儿,你当真要入那公主府吗?”李平害怕自家儿子一入府门深似海,便直接葬送在里面出不来了。 “我的亲爹唉!圣旨都到咱府上了,你难道要我抗旨吗?现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崔家和太后。”李尘徽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随手抹了一把唇边的水渍。 “此次赐婚明面上是太后在拉拢咱们家,但暗里说不准是皇上在试探您的底细,若我们顺水推舟归了崔党一派,他老人家动不了崔家,便会拿我们开刀,给我们扣上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咱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臭小子,用你提醒啊,这点道理你爹我还是明白的,但崔家势大,要是咱们不肯跟他们合作,被他们报复怎么办?” “您别急呀,我还没说完呢,所以我们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既让圣上放心又得让崔家寻不出错处。” “我得慢慢想一想”李尘徽在书房里踱起了步。 李尘徽出生不久就没了娘,李平追念亡妻不肯再娶,他当时刚入了仕,丧期过后就带着李尘徽辗转多地任职地方官,平日里公务繁忙没多少时间管他。 第3章 等李平反应过来要督促李尘徽读书时,才发现这孩子早在市井田间散漫惯了,染了一身的烟火气,读书只读自己想看的,一脑子旁门左道。 李平深知自己亏欠了李尘徽太多,对他的不学无术虽然头疼,但也不忍心过分苛责。 后来李平发现,他那平日里看上去有些不着调的儿子,在大事大非面前从来都比常人清醒,稳重的令人心惊。 “老爷!老爷!”晨起拽他下床的小厮,此刻又跑到了书房里,李平见他就头疼,扶额道:“又怎么了,你叫魂呢?” “崔府来人了,说是恭贺少爷新婚之喜。” 他话音刚落,李平就变了脸色,李尘徽立刻转身,镇定的说:“小禾,你先去给客人奉茶, 我们随后就到。” 第2章 争端 半个时辰前,皇上赐婚的圣旨没经过内阁便到了御史台,等到众臣得到消息时,司礼监的人已在去李府的路上了,此事实在是太过离奇,让在政事堂里的众人不约而同的愣了半晌。 “皇上的旨意既已到了李府,君无戏言,便再无回转,只是这般把公主匆忙下嫁,恐有些不妥。” 在一片死寂的政事堂里,内阁次辅韩谦率先开了腔。 众人这才回过神,有耿直的大臣开始为惨遭下嫁的公主鸣不平。 “对啊,公主身份尊贵岂是那李家的竖子配的上的。” “你说李家配不上公主,难不成你家配的上 ,你这是在质疑皇上的眼光吗?”一人反唇相讥。 “呸!你血口喷人,我们这是心系国事,岂是你这小人鼠目寸光!”一人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诸位在政事堂要注意言行,莫传到宫中污了皇上尊耳。”一人言语威胁。 刚刚寂静如鸡的众人,此刻炸开了锅,言官吵起架来除了不会动手,其乌烟瘴气的场面不比闹市好到哪去。 在首位上坐了许久的内阁首辅崔阁老像是受不了吵闹般微微皱了皱眉,他轻咳一声,吵成乌眼鸡的众人立刻偃旗息鼓,政事堂恢复了平静。 “阁老对此怎么看?”察觉到首辅大人有话要说,内阁学士徐斌赶紧起了个话头。 “皇上圣心明裁,我自是没话说的,但李府不甚富足,本辅怕委屈了公主,便着人备了厚礼去帮扶一二,诸位既然忧心国事,不若也去聊表一下心意。” 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还把李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是端阳公主的外祖父,帮扶孙婿自是理所应当,但他在朝堂上提出来,就等于告诉所有人李家现下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韩谦捻须不语,心中暗骂:“老狐狸,还挺会隔应人。” 群臣恍然大悟,与其但心那位跟着国师出宫修行常年不在京中的端阳公主婚事不遂,还不如顺了皇上的心意推李家一把,让阁老承了人情。 此刻,李府花厅里崔府管事何闻被李家父子奉为坐上宾,他身上带着些儒雅的文气,端坐于檀木扶椅之上,矜贵的不似常人。 他方才已向李平递了礼单,表明了自家阁老的心意,顺便打量了一下端阳公主的便宜夫郎,心中盘算:“这小子皮相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个败絮其中的草包。” “劳烦管家亲自跑这一趟,阁老的恩情,我们定然铭记于心!”李平做感激淋漓状,像是直接认了崔先瑜当爹。 李尘徽被他爹这一出弄的眼皮直跳,心说:“您这造作的模样,都快赶上唱南曲的了。” 但面上却也配合的天衣无缝,跟着他爹一起拜倒在崔氏富贵无极的门楣之下。 何管家在这对父子的热情的问候下差点维持不住面上的风度,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免得自己沾染了此等凡愚的俗气。 “唉!哪里的话 ,日后令郎与公主成婚,李大人和我家阁老就是一家人,咱们同气连枝,讲恩情就见外了。” 他说完便起身告辞,把被迫和自己成为一家人的李家父子拋之脑后。 他带重礼来此本来就不是来招安的,他们家老爷手上又不缺一个吃干饭的礼部侍郎,此举不过是为了让外人明白崔家手上捏着大夏的半座朝堂,让当今圣上放下不该有的心思罢了。 人走后,李尘徽紧绷的后背终于放松下来,他就知道崔家不会失了先机。 李平拭了拭头上的冷汗,拍了拍笑僵了的脸,他忧心忡忡的看着何闻走远的身影。崔家送来的东西被他照单全收,不知道圣上听说后会不会对他心存芥蒂。 “爹,人都走了好一会儿了,您再对人家念念不忘就不识礼了。” “臭小子,你还有心情取笑我,你叫我收了人家的东西,上了崔家的贼船,现在人家就是做戏给外人看呢!时候一到,便会卸磨杀驴,到时候你躲在公主府里逍遥快活,就擎等着你爹人头落地吧!” “您老别生气呀!当心身体,我自有打算,到时候会给您风光大葬的,这几日估计还有别人上门,我笨嘴拙舌就不在家现眼了,劳烦你再辛苦几日。”李尘徽赶紧给他爹顺气,然后又给他爹来了一刀。 “你...你...”李平顿时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养育喂了狗,他被气的差点撅过去,“大逆不道!你这没有良心的白眼狼!” 李尘徽被他气成葫芦的亲爹撵的满院子跑,在燕语莺啼的春晨里,他那双澄澈的含情眼里仿佛揉进了流动的碎光。 第4章 雏燕被春风捎去了雕梁画栋的皇宫,鳞次栉比的殿宇深处,一位宫装妇人正跪坐于神龛前,手持念珠低声祝祷。 崔太后年过四十,满头珠翠的云鬓上虽已染了风霜,但昔日风华绝代的神韵犹存,如今更显雍容华贵。 她已在慈宁宫的后殿里跪了半晌,殿内宫人蹑足屏声,唯恐扰了太后清修。 掌事宫女玉兰掀帘进了后殿,她悄声行礼后便静立在一旁等待太后起身。 一刻后,太后被近侍扶起,她便立刻挥手屏退左右。 “娘娘,阁老按您的吩咐,已着人备礼送去了李府,那李侍郎立时收了,对咱们阁老感恩戴德。”玉兰回禀道。 “李家不敢不要,李平在lt;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gt;官场上当了半辈子的滚刀肉,最是识时务。只是他那儿子资质平庸,不堪大用。” 太后缓步走到贵妃塌前,由着玉兰扶她坐下。 “来人回禀,李家公子模样甚好与公主很是般配。”玉兰察言观色,及时递上清茶。 太后撇了她一眼,仿佛对这话起了玩味,她抿了抿盏中的茶水,既而开了尊口。 “皇帝近来愈发独断,赐婚大事竟也不同哀家商议,怕是看上了端阳身后的镇北候府,想要人家对他俯首听命,以为不把公主嫁到咱们手上,便能卖项家一个人情。”太后把茶盏搁到案上,面上带了些讥讽。 “镇北候狼子野心,当年先皇后把公主夺走养在身边,让您与公主骨肉分离,死后镇北候府又横插一脚,让公主与您离心,实在是可恶。”玉兰姑姑最会讨太后欢心,她这几句骂到了太后心坎上,虽是不敬,但太后也没有出声阻止。 “端阳如今常不在京中,哀家着人去寻也不能探其行踪,宋翎把人藏的很好,总是不让哀家放心。” 她嘴上担心的很顺口,但眼里却冰冷异常。 “娘娘放心,殿下婚期将近,就快回来了,国师总不能拦着不让殿下回京。” 玉兰一边宽慰着她,一边给她换了一盏新茶。 泼墨般的寰宇笼罩在济州城上空,夜已深,城中百姓皆已闭户,空荡荡的街道上除了廖廖几声狗吠伴着更声阵阵,便再无任何声响。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更夫王二今夜当值,他掐算着时辰敲响了手中的梆子。 春寒料峭,王二在午夜的寒风里瑟缩着,他搓了搓手,加紧脚步走过穿堂的胡同。他所在的甘水巷地方不大,一刻的脚程便能逛完,他走了十几年,对每一条路都了如指掌。 不多时一座宅院就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宅院几乎被黑夜吞没,若大的院子里竟无一丝灯火。 那是平帝年间就荒废下来的宅院,据说之前是一位富绅的住所,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没了人烟,传闻那富绅一家被人灭了门。 这宅院就成了鬼宅,白日里还好,到了晚上,森然的鬼气能让周围的一切活物都退避三舍。 王二今夜本不想走这条路的,但他这会儿有点内急,便想着抄近路赶回家去,不得已才到了这里。 一阵阴风刮过他的脸,惊的他一哆嗦,他几乎跑起来,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好不容易过了那宅院所在的巷口,他终于松了口气,但就在这时变故陡生,只听“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在他耳边炸起。 王二惊恐的转过身,一截黑影落在他的身后,他手上提着的灯笼照亮了那物事的轮廓,这才发现他跟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大眼瞪了小眼。 “啊啊~鬼!有鬼!”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打翻了灯笼里的烛火,腿间的衣物湿了个彻底。 下一刻他无声无息的倒下,一道如鬼魅般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身影融在黑暗中,能依稀辨别的出是个男人,他手脚麻利的将昏死过去的的王二拖到墙角,还细心地把掉到地上的灯笼放在其身旁。 接着他转身走向那具尸体,灵巧的捏了个手决,下一刻一道蓝光从他手上飞出,如灵蛇般缠上了尸身,那落在地上的死鬼竟被他轻松的浮在了半空中,接着他身形一闪连带着尸体消失在了暗夜里。 此刻在刚刚王二经过的废宅内部,竟有隐隐的火光闪过,本该空无一人的宅子里,今夜却来了数位不速之客。 宅院中央的天井处此时整整齐齐的躺着一地的尸体,与刚刚那位吓煞王二的仁兄死的如出一辙。 庭院中央立着一小撮手持火把的黑衣人,他们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摇曳的火光中身影竟有些模糊,像是这暗夜里烟尘, 再仔细一瞧天井上方,似是有粼粼暗光流转,这是被人布下了结界,与外间隔绝。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地的尸体都是死于他们之手。 另有一人立于他们身侧,火光有限,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辨认出其高挑的身形。 此人身处一地血污之中,竟如同在自家庭院闲立一般,正在擦拭长剑的污血,血迹从剑身上缓缓滴落,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 “殿下,刚逃走的鬼修已被属下毙命,他死前一刻用了传送符逃走,辛阳已去追了。”从后宅回来的黑衣人对着持剑者行了礼。 “连个刚入门的鬼修都抓不住,你们能耐挺大的。” 冷淡疏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这声音肃肃如山间清风,又带着些忽远忽近的飘渺,让人一时辩不出男女。 第5章 那位殿下收了剑,缓步走到黑衣人面前,靠近光源后才发现,此人竟穿着一身暗红女装,同色的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嫣然是一位妙龄女郎。 这位便是太后口中不见踪影的端阳公主梁蔚,半月前梁蔚在桐州府发现一小股鬼修,寻着痕迹一路追来了济州,查到了他们的藏身之所,今夜便带人端了他的老巢。 泱泱大国江湖上的修士千千万,自然也会分门别类,拜入门派的是灵修,自家胡乱琢磨的叫散修,而修习邪术伤人性命的便是鬼修,是修界人人诛之而后快的败类。 梁蔚从小跟着国师宋翎在玄清宫修行,是正而八经的灵修,自然不会放过这些阴沟里的老鼠。 平日里这些琐事梁蔚是不愿插手的,但这次的情况有点不一样,追察中梁知道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但属下发现了崔景留给贼首的信件。”炳刃将手上的东西递呈给梁蔚。 崔景是崔家偏房庶孙,前几年外派到地方做官,明面上是作为巡察使监督桐济两州知府,实则是为崔家在地方大肆敛财,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但梁蔚并没有伸手,仿佛是不想被那些东西脏了手。 “不必给我,明日自会有人送去府衙交给薛颖,他会咬死崔景不放的。” “可若是此事被官府知晓,我们的行踪可能就会暴露,是否太过冒险。”炳刃忧心忡忡道。 梁蔚像是撇了他一眼,讥讽地笑出了声。 “你要是当真这般不动脑子,本公主可要对你始乱终弃了。”她虽是开着玩笑,但语气却淡然的近乎认真,炳刃被她突如其来的温柔惊出了冷汗。 “罢了,这点你本就不如辛阳。” 话音刚落,辛阳便带着鬼修的尸体赶了回来,他将那尸体顺手扔下,便大步走到梁蔚面前。 “多谢殿下挂念,属下幸不辱命,将人带回来了。”少年清亮的嗓音轻快的仿佛刺破了云层。 “嗯,你该赏,但炳刃又当罚,只好功过相抵了。”梁蔚的语调似乎带上了笑意。 “若你能将今夜的事好生圆给薛颖,我就把你看上许久的剑谱给你。” 公主殿下哄起人来,劈头盖脸的温柔能把人砸死。 辛阳跟在梁蔚身边许久,自然明白这样的公主心情不甚美好。 于是收了脸上的轻佻,正色道:“今夜,此处鬼修因分赃不均而起了内讧,贼首见夺财未果激愤之下动用邪术意图同归于尽,此地灵修见有邪术临世,便赶来查看,惊见被桐州府衙通缉已久的凶犯毙命于此,遂报了官。” 辛阳这番扯淡,可以说是离奇的惨绝人寰,但此处众人却丝毫没有觉得不妥,显然是早已习惯了他的胡说八道。 梁蔚淡淡的说:“妥,就这样办吧。” 在周围众人哀其不幸的目光中,她抬手起势,一道银光闪过,在空中化为点点磷火,落于地上的尸身之上便立刻燃起烈焰,但火光却是不带温度的白色,像是传说中的离火。 不多时地上除了那贼首的尸身,便再无一人。 其余鬼修的尸身竟被梁蔚用灵力湮灭了,可见她修行已至臻境,在修界年轻一辈中可称翘楚。 “殿下,方才搜出的财物要如何处置?是否要作为崔景勾结鬼修的证物一并留下?”炳刃像是将不动脑子贯彻到了底。 “当然是按之前买去黑市周转,全数送去漠北给侯爷填补军费呀!炳哥你莫要再问了,再问你酒钱都要被殿下扣完了。”辛阳生怕炳刃再惹恼了公主,让他快要到手的剑谱不翼而飞,立刻出言接话。 “不,给我留一半,余者送去漠北。”梁蔚这次出乎意料的没允准,接下来一句话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京中来报,皇上给我找了个便宜夫君,若我回京身无长物,恐遭人厌弃。” 众侍卫此刻心中集体飘过一句话,“失敬失敬,原来您还害怕遭人厌弃啊!” 这些年,梁蔚常在江湖中奔波,镇北候府在京中遭崔家排挤,驻守漠北的镇北军军费时常被克扣,梁蔚只得自掏腰包加以填补,平日里干过许多黑吃黑的勾当,堂堂一国公主,实在是穷的快要当裤子了。 反应过来的炳刃竟又不怕死的问道:“驸马若是与崔家有所牵扯,殿下又当如何?” 梁蔚闻言便勾起了眼角,瞳孔里映着摇曳的火光,艳丽的让人不敢直视。 “若他是崔家派来的细作,本公主就剐了他下酒。” 此刻睡在灵枢院偏厅的李尘徽于梦境中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他皱了皱眉,将放在外面的手臂缩回棉被之下。 第3章 暗流 翌日,李府门庭若市,前来送贺礼的人差点踏破了李家的门槛,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如流水般进了李府。 李侍郎告假在家筹备儿子的婚事,他看着刘伯命人一箱一箱往家里抬的贺礼,顿时一个头做两个大,觉得那不要脸的小混蛋害他不浅。 昨日,李尘徽同他商量让他收了崔家的礼,消息一出朝堂上的风向就变了,京中官员起哄架秧子的来李府恭贺,活像要把李家捧杀。 李尘徽昨日就住去了灵枢院,把烂摊子留给了他爹,李平只好强装镇定出来周旋。 几日后,李府终于清净了起来,没人再上门拜会,躲了几日的李尘徽终于回了家。 第6章 他在他老爹的怒视之下,把府上的下人聚集了起来,继而宣布了一项令人震惊的事。 “刘伯,这几日各府送来的贺礼是否都整理在册了?” “回少爷,都弄好了,您有何吩咐?” “好,那就麻烦诸位和我带着贺礼,去一趟端阳公主府吧。” 李平:“......” 李平在原地站成了一尊不动如山的石雕,他觉得自己不如以死谢罪算了。 他这儿子是要把半个朝堂都得罪个遍吧。 但他却没有阻止,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为了自保,只能走这一条路。 李尘徽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公主府,沿途行人都驻足观看,以为是京中哪家贵胄之子今日行纳征之礼,但却发现这一行人的终点竟是端阳公主府。 “礼部侍郎李平之子李尘徽参见公主殿下。”李尘徽站在端阳府的大门口,态度恭敬的行了个大礼。 门口的守卫见这阵仗,便赶来答话:“公主殿下不在京中,李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圣上既为我与公主赐了婚,殿下又不在京中,臣自然就得帮公主分忧,这几日特将朝臣托李府送给公主殿下的贺礼整理妥当,今日悉数奉上,望公主不弃。” 他这话说的无从反驳,守门的侍卫虽不是傻子,却也不知如何回话,只得请了府中的管家来。 梁蔚常年不在京中,府里的人基本上都没见过公主,日子久了便生了惫懒之心,府上的王管家是崔家十一子的远亲,自视甚高,把自己当成半个主子。 他闻讯赶来,见准驸马竟送了这样多的财物,便立刻笑脸相迎。 “小李大人,您真是太知礼了,我这就叫人帮您把东西抬进去,您里面请。” “多谢管家体恤,但公主殿下既不在府中,我若贸然上门恐失了礼数,立于此间就好。” 李尘徽面上滴水不漏,仿佛将克己复礼融到了骨子里。 他不想让自家得罪皇上,便只能打崔党的脸,但若是能让崔党被打脸还口不能言,又能得皇上的庇护,如此便有了一条活路。 不多时李家把贺礼送去公主府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消息传到乾清殿的时候,明景帝正由着宫人伺候他喝药,他自幼体弱,崔太后当年费了很大的心力也没能给他调理好,而今不到而立之年,身子已愈发不好,春冬之日经常缠绵病榻。 他今年已病了许多时日,身体消瘦地见了骨,额头上的纹路有些深刻,苍白狭长的脸颊更显文弱俊秀,整个人散发着沉沉的暮气,但一双眼里帝王不威自怒的威仪仍存。 皇帝皱着眉将药碗里的药一饮而尽,拿帕子拭了拭嘴,淡淡道:“李家敬重公主之心朕已知晓,此心当赏,着司礼监备黄金百两赐于李府,以示嘉奖。” 宫人领命出去传旨,这时一个身着紫色服制的矮胖宦官从外间轻声走进。 “皇上,太后那边派人来问,公主的婚仪是否还按旧制办?” 高升跪下行礼,他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他是梁珹的心腹,自然明白皇上如今是防着太后的,但这公主出嫁之事必然是要太后经手的,皇上想防也防不住。 “小蔚平日里总不在京,如今终能享齐家之乐,朕自然要好生为她操办婚事,着礼部按皇后册封之礼为公主准备婚仪。” “奴婢遵旨”高升说完却没走,他眨着一双小眼睛,对着梁珹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你说吧。”梁珹见不得他这样子,便主动开了口。 “回皇上,崔相求见,在外面候着呢。”高升只得说了实话。 “朕这会精神不好,请崔相改日再来吧。”梁珹明白那老狐狸现在来肯定没什么好事,便直接一口回绝。 “奴婢明白。”高升心知肚明,得了令便直接出去了。 寝宫里只余了梁珹与一位暗色衣衫的宫人,他小心地将梁珹扶到了御案边坐下,在梁珹膝上轻轻盖了张毯子。 “崔相此番落了个暗亏,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但李平既顺了朕的意,朕也不能不管,让人多看着朝中的事,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告诉朕。” “属下遵命,公主今晨传了消息,说是已到了京郊,这几日便能抵京。” 这宫人是皇帝的暗卫首领程垣,平日里负责替梁珹传递消息打探情报,寡言少语的隐于宫人中,经常被人忽略。 “好,小蔚这些年来在外辛苦,如今回了京,朕也就放心了......咳咳......咳”他这句话还没说完,便咳嗽得说不出话来。 程垣急忙替他端了盏茶水,想要给他顺气,却被他拒绝。 他抿了口茶,又轻声问道:“镇北候府这几日可有消息?” “回皇上,镇北候世子项彻前日已启程,不日将赶往京城参加公主的婚仪,漠北如今由侯爷坐阵。” “镇北候这些年军功卓著,有当年老侯爷的风范,只是阿彻还年轻,火候还不够,该多磨练些,待他进了京,朕得好好说说他。” 梁珹唇角带了些笑意,只是这笑意稍纵即逝。 而后他转而说道:“听闻那李尘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怕是半点也比不上阿彻,若不是小蔚不愿意与阿彻成婚,母后又逼的太紧,朕怎能把李尘徽许给她?真是可惜了。” “公主殿下与镇北候府本就亲密,侯爷为着先皇后的情分,无论是否与公主结亲,都会把公主当成自家人,皇上不必遗憾。” 第7章 “这道理朕明白,只是委屈了小蔚,希望那李尘徽安守本分,做公主的良配。” 他对梁蔚关心是真的关心,但利用也是真的利用。 高升告诉候在殿外的崔先瑜,皇上这会在休息,让他先回去,崔先瑜自然不会抗旨,他对着乾清殿的方向施了一礼,眼中的精光利如锋刃,他明白皇上是铁了心要用项家来制衡自己。 皇上的赏赐到了李府,暗示也到了朝臣的心里,简单来说就是,“李家如今是朕要保,诸卿想送礼就送去公主府上,若再拿着崔家的鸡毛当今箭,假意拉拢李家,就等着朕秋后算账吧。” 皇上给足了崔家的面子,但这里子怕是一点也没留下。 梁珹身上流着的是梁家的血,坐拥的是大夏的江山,他崔家毕竟只是个外戚,哪怕权倾朝野,也是个臣子,只要有不臣之心,都会被后世扣上乱臣贼子的罪名。 更何况崔家的势力只在京中一带,只要镇北候府不倒,三方驻军就不可能让崔家明目张胆地弑君夺位。 崔先瑜忌惮项章,对镇北候府在京中的势力极尽打击,但他自己明白他不可能撼动项家在大夏的地位。 镇北候府是项家两代人用军功一点一点打下来的,他们将北狄人封锁于玉门关外,给大夏带来了数十年的安稳,在民间百姓奉他们为战神。 回京途中的梁蔚此刻也得到了消息,公主殿下慵懒地靠在马车的软垫之上,但脊背却依旧挺直,那是在玄清宫中宋翎教出来。 “他是在嘲讽我没钱吗?”她面无表情的开了口,将自京中传来的信纸碾的粉碎。 车上的辛阳被这动静弄的不敢答话,当然他本来就不知该如何答话。 “想不到我这夫君竟这般疼我,等成了婚,我得好生谢谢他。”公主殿下见没人答话竟也不恼,她话锋一转对着未曾谋面的驸马爷语气温婉。 “殿下,此事一出崔家算是彻底与您撕破了脸,李公子这是把您扯到明面上了。”马车外的炳刃好心提醒道。 “我这几年里与镇北候暗通曲款,私下里动作不断,连我那皇兄都在提防着我,你以为太后和崔家就不知道吗?我跟崔家本就是死敌,何来撕破脸一说。” 梁蔚有时候真的不太明白自己当初为何留了这么一个听不懂话的货色当近卫。 “李尘徽这哪里是把我拉下水,他是身在暗流中找了皇室这块浮木罢了。他又不像你一样傻,自然不肯给崔先瑜当替死鬼。” 被顺嘴贬低的炳刃心中暗想:“原来您对驸马的要求只是比属下聪明一点呀。” 他立刻谦逊道:“属下明白了,多谢殿下提醒。” 梁蔚一朝成婚,此后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在江湖上奔走,她会成为皇上捏在手上牵制镇北候的棋子。 炳刃明白,梁蔚这次回京注定不会放过崔家,皇上对她的利用会束缚她的手脚,但也能让端阳府立于不败之地。 马车在开阔的官道上飞驰而过,几位近侍策马跟于车后,落日的余晖撒在马车上,车身上篆刻的暗符铭文在霞光下半明半昧,不多时便如流光乍现般消失在了远方。 李尘徽做下决定时就一直绷着弦,直到皇上的赏赐到了自家,他才把惴惴不安的心放下了一半。 此刻才有心力来想那位被赐婚的公主殿下,想自己从此困于皇家的后半生。 李尘徽平日里对谁都挺好,但他的好不挑人,只要对他没有恶意的,他都能报之以桃。他人缘不错,在官场一年多,在同僚中,跟谁都能聊上两句,天生一个自来熟。 他活了近二十年,可能是活的太随便了,竟连个青梅竹马都没有。可如今他还没能有情窦初开的对象,属于自己的情爱就无疾而终了。 端阳公主是金尊玉贵,柔嘉淑仪的皇女,是闺阁中女子的典范,可她真的甘心与一个从未相识的人共度一生吗?而且这个人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益处,还可能会拖累她。 李尘徽这般想着,心中不禁对梁蔚起了几分歉意,生出了几分如秋水般的怜惜,他告诉自己若是不能与公主两情相悦。相敬如宾的过下去也不错,自己很好养活的,虽然以后不能任要职,仕途恐怕止于灵枢院,但那点俸禄也够他挥霍了。 他就在那里看一辈子书,老了以后能像谢长史那样每日做几件事打发光阴其实也不错,只要公主殿下不嫌他窝囊就行。 他做着平安顺遂的白日梦,甚至还带了些遁世的妄想,殊不知自己已在无意中得罪了梁蔚,说不定在婚礼当日就能一命呜呼,含恨九泉。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公主殿下抵京待嫁,李家父子也完成了宫中的礼制,期间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差池,可谓是心力交瘁。 因为李尘徽是入赘公主府,所以皇上只让李家意思了一下,没有让李平砸锅卖铁给儿子凑聘礼,还给了李平千金的赏赐以做弥补,让李平有一种卖儿子的错觉。 到了成亲前几日,李平终而能空出时间来跟自家儿子谈心。 “公主殿下是修行之人,性子定然是比常人冷淡,你莫要惹恼了殿下。” “我知道爹,日后我不在家你要注意身体,天凉记得添衣,公务再忙也要吃饭。我已嘱托了小禾让他好生照顾你。” 李家没有女主人,这些问候只能李尘徽来说。 第8章 “哼,你小子自从进了灵枢院回家的日子就没多少,你不在我照样活的好好的,如今到是啰嗦起来了。” 李平此刻有种嫁女儿的心酸,但还是按耐了下去,他口是心非的骂了李尘徽几句。 “爹,我平日里会常回来看您的,我又不是真的嫁去了人家府里,还得去灵枢院当值呢。” 他又摆出一贯的嬉皮笑脸,试图把他爹从多愁善感中拉出来。 但李平这次却没有气急败坏,他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面色认真的说:“徽儿,你在公主府一切要以保全自身为主,不可掺和到别的事里,特别是公主殿下的事。” 李尘徽见他爹面色凝重,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公主身后有不仅有皇上,还有玄清宫,端阳府的水很深。 他点了点头,随即又抱了一下自己那瘦弱的爹。 他对他母亲没什么印象,只记得父亲并不宽广的肩膀给了他少年时的依靠和温暖。 如今他已比父亲高了一头,自觉该承担起作为人子的责任,但他爹是个操心的命,家中小事从没让他费心,在他心中只要有父亲在,他无论身处何地都会很安心。 “快起开,这么大了还学小孩子撒娇。”李平笑骂道,作势要打。 李尘徽灵巧的躲开,他心头的阴郁在此时终而消散大半。 李府这边是父慈子孝一片其乐融融,而端阳公主府此刻却阴云密布。 府内书房中,梁蔚端坐于椅上,身前一排亲卫齐整整跪在地上,公主殿下凤目微眯,眼底带着寒如利刃的冷意。 “解释一下,我的钱去哪儿了?” 梁蔚像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件小事,但所有人都知道,殿下这般便是发怒了。 底下的众人低着头不敢答话,炳刃见屋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只得硬着头皮回答。 “禀殿下,那日属下们将东西送到黑市交给暗桩,本来都已经换好银两走水路送去了和州,可就在与侯爷的人交接的路上,被人截了胡,我们的人死了一半,探子来报,劫车的人修为不低,且训练有素,像是灵修。” “什么叫像?事发至今已有三日,他们只查出来这个?回信告诉他们,若下次来报再讲废话,就让他们就地自裁吧。” 梁蔚凉嗖嗖的表达了不满,底下的人立刻点头如捣蒜,辛阳在心中暗骂,若是让他查出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动公主的东西,定要把人碎尸万段。 “据属下所知,自我朝开国以来,成气候的灵修门派除了国师大人所在的玄清宫,其余大多都避世不出,近些年在江湖上声名渐起的只有万山门一个,可我们与其并无恩怨,且其是正经的灵修,断不会干毀自己声誉的事。”炳刃冷静的分析着。 “我们不也是正经的灵修吗?不该做的事也没少做。”梁蔚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万山门...…”梁蔚转头想了一会儿,忽而又开了口,“万山门可有分舵在济州?” 辛阳立刻拿出随身带着的风物考翻看,而后脸色一变,他立刻俯首,“属下该死,竟漏了这个,请殿下责罚。” 万山门二十多年前由现任门主万崇林在常州建立,门中修士大多天资极高,在江湖上小有盛名,但其门中之人都随了那位低调的门主,从不摄江湖以外的事,其在地方所设的分舵大多都隐秘而不为人所知,所以当时梁蔚才会无声无息的去了济州。 而今看来,那些鬼修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蹦哒了那么久,济州府竟一丝风声都没有传出来,若不是他们灯下黑瞎了眼,那就是他们与那些鬼修沆瀣一气,与崔家有了牵涉。 炳刃的心也沉了下去,他肃声道:“事发后那边的兄弟们立刻转到了暗处,他们身份特殊,不能被人查到,此事若是万山门撒下的饵,那我们只得按兵不动,还得尽快把他们都撤出去。” “此次是我轻敌,不怪你们。”梁蔚示意辛阳他们起身,“人是要撤,但不用急,既然他们暗中的抢了咱们的钱,就是没查清我们的身份,不敢大张旗鼓的找我们。” 梁蔚略微一顿,又继续道:“传信给济州,明面上的活计不要停,消息继续传,给我查清楚那个万山门分舵主到底跟谁有一腿。” 一个近卫领了命出去传信,炳刃看了一眼梁蔚的神色,默默遣散了其余的人,只留他和辛阳在书房中侍候公主。 “殿下,我们的人做事一向仔细,即使被人跟踪,他们也会把事情办的滴水不漏,可这次怎会轻易被人杀了了事,莫不是有人背叛了您?”辛阳皱着眉头,他一直想不通这件事。 “他们毕竟签下了死契,生死都在我手上,若有背主之念,立刻魂飞魄散。”梁蔚耐心的给辛阳解释,成功让少年头皮一麻。 “如今,只好便宜了那抢掠的贼人,还好济州州府薛颖弹劾了崔景,皇上也依法办了他,让崔家失了在济州的销金窟。”辛阳又咬牙叹息道。 “谁说要便宜他们了,如今事情没查清,我还不知道这笔账该找谁算,但抢了我的钱,杀了我的人,就得有人付出代价。”梁蔚无声的起身。 “炳刃,你说崔家养在京郊的死士,是准备给我庆贺新婚之喜的吧?”梁蔚转头看向炳刃,漆黑如墨的眸子一动不动,冷的炳刃只想打哆嗦。 这是他半月前在回京路上打探来的消息,梁蔚本想留着他们钓鱼的,但这位祖宗被人摆了一道,如今要找人撒气,只好让他们去死了。 第9章 第4章 礼成 三月初八是个宜婚嫁的好日子,婚期便定在这日。 卯时刚过,李尘徽便换上了繁复的礼服,由司礼监礼官引着入了宫,于凤仪殿前与公主殿下行成婚大礼。 大夏公主出嫁的礼制极为隆重,特别是今年皇上下旨要求大办,于是礼部便把帝后大婚的凤仪殿挪出来,给公主殿下做成亲的吉殿,里面的一应器物无不华贵无比。 李尘徽从光华门进宫,他面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旭日初生,晨光撒在朱墙之上的琉璃瓦间,粼粼的光影映到了李尘徽的眼底,颇有迷乱人眼的效果,但这个一只脚踏入皇家的青年,却走的很稳当,他面容肃穆,礼数周到的连久在宫中的内侍都挑不出错来。 到了午时,面如冠玉的驸马爷终于到了凤仪殿,迎着众臣的目光行完了迎亲的礼数,一礼官出列即朗声道:“兴!” 众臣皆跪,皇帝的仪仗到了凤仪殿前,身着朝服的景明帝先行,其后跟着盛装出席的太后。 众臣山呼万岁,李尘徽也跟着行了大礼俯首于地,只听宦官一声:“公主殿下出宫!” 凤仪殿的殿门轰然洞开,两列红色宫装的侍女鱼贯而出,立于殿门口,几位女官手持四扇金红团扇掩着一个高挑的倩影出了殿门。 李尘徽跪于殿前,他虽目视前方,却只能见绣着金色纹路的朱红裙摆轻轻掠过台阶,在自己身前不远停下。 礼官提醒李尘徽行礼起身,他立刻照做,起身来到梁蔚面前,梁蔚身边的宫女撤了两扇团扇,只余两扇遮住了梁蔚的脸。 李尘徽目不斜视,他转身立于公主身旁,接过了内侍手中的牵红,只见牵红另一端是一双修长素白的玉手,在红绸的映衬下竟白的有些晃眼。 匆匆一撇的光景,李尘徽便和梁蔚到了御前,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行拜堂礼,梁蔚跪下时她凤冠上的东珠随势晃动,摇曳之下是一双微挑的眼睛,李尘徽在低头的一瞬看到了那眸中清浅的光影。 “礼成!”礼官清越的声音在场内回荡,下一刻宫乐奏起,丝竹之声填满了宫室的每个角落。 梁蔚与李尘徽拜别了皇上与太后,便一齐带着仪仗来到了光华门,下台阶之时李尘徽本想照顾一下身着婚服行动不便的梁蔚,走的慢了些,发现公主殿下虽拖着长长的裙摆,却依旧步履平稳,丝毫不需要他等,便放了心。 梁蔚上凤撵之时,李尘徽很狗腿的扶了一把公主殿下的裙摆,梁蔚转头看了他一眼,但李尘徽正低着头整理落在地上的裙摆,所以错过了梁蔚眼中一闪而过的玩味。 李尘徽驾马跟在公主的轿撵旁,缓缓去向端阳公主府,他坐于马上,心道这大婚也真不容易,从辰时进宫到此刻已快到傍晚,虽说只过了半日,但却比他在灵枢院里熬个通宵还要累。不知那位公主殿下可还好,她虽是修行之人,却也是个女儿身,一整天都戴着那样沉的冠,总归会不舒服。 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公主府,炳刃等人早已候在门口。 公主府前挂着红绸,装点出办喜事的样子,但李尘徽总觉得那立在府门前的侍卫们面上都带着肃杀之气,不像是来接亲,反到像是来送葬的。 梁蔚下了轿撵挥手屏退了来扶自己的宫女,缓步走到李尘徽身侧,一手拿过团扇掩面,一只手伸到李尘徽面前示意他扶着。 李尘徽有些吃惊,但还是依礼扶住了梁蔚的手,他不敢将手掌全放上去,只敢虚虚托着,梁蔚手掌的触感传到了他那里,略带凉意的手掌没有想象中的柔软,但却如绸缎般光滑。 他俩进了府门,礼官引着他们入了正厅,行完了最后的成婚礼,女官便带着他们去往婚房。 到了这一步李尘徽竟有些紧张,但他的手仍然塔在公主殿下的手上,他连汗都不敢随便出,只得绷着身子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沉静。 公主府占地很大,前厅与后宅有一段距离,李尘徽转了几个回廊也没到地方,但他没有注意到这些,此刻他心里在想另一个问题,偌大的公主府里,为何侍候的人这般少,从他进门到现在除了宫中来的宫人和内侍,以及公主殿下的亲卫,他没见到过任何府中的仆从。 李尘徽本能的觉得不妙,但鉴于自己这是在入洞房的路上,礼还未行完,他不能妄动。 终于到了婚房门口,女官转头正欲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声低鸣在宅院中惊起,下一刻那女官应声倒地,嫣红的鲜血从她胸前晕染开来,插在她胸口的箭矢明晃晃的泛着寒光。 “有刺客,护驾!”随行的太监“嗷”一嗓子叫了出来,他嘴上喊的倒是挺衷心,但跑的比谁都快。 刺客埋伏在暗处,宫人们惊作鸟兽散,那刚刚随行在队尾的近卫此刻都前去缉拿刺客,公主府的亲卫在前厅赶过来要一点时间,危机之时,李尘徽身旁只余了一个梁蔚。 那刺客显然抓住了这个机会,几个裹在黑衣里的刺客竟直接到了这里,剑锋直指梁蔚,李尘徽立刻想拉着梁蔚躲开,但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竟拉不动这与自己身形一般的女子。 梁蔚轻轻挣开李尘徽的手,身形一动迎身用团扇抵住了那流转着灵光的剑锋,下一刻她手中银光闪过一柄长剑凭空而现刺穿了那刺客的喉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其余的几个刺客见其死的这般快,手上的动作便带上了些迟疑。 第10章 公主殿下身形极快,手中的长剑每一式都落在那些刺客的要害处,几息间地上的尸身便多了好几具,一旁的李尘徽被这情形惊出了冷汗,他这才明白自己未来的枕边人,并不是什么娇花,而是一位可以独当一面的修士。 刚刚还想着逃命的驸马爷看着被梁蔚撵的满院逃窜的刺客,突然觉得他们有点可怜,今日的刺杀,公主府众人怕是早有准备,这本就是针对这些人的一场屠杀。 身后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公主府的亲卫赶到了。 梁蔚处理完了那些闯入后宅的刺客,公主殿下手上从不留活口,那几位倒霉蛋很新鲜的去见了阎王。 梁蔚把沾了血的剑扔给那领头的侍卫,既而半转过头看着李尘徽,她头上的凤冠依旧戴的端正,耳后的东珠随风晃动,施了粉黛的颊边染上了刺客的血滴,更衬得她容色昳丽。 李尘徽见到了公主的真容,他只一眼就认准了梁蔚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那眉眼里是惊世骇俗的美貌,足矣让人荡漾在无边的春色里。 但李尘徽不敢荡漾,那美人刚刚杀了人,身上带着些生人勿近的血气,他匆匆抬眼便立刻移开了目光。 炳刃带着一队人来到梁蔚面前,他生擒了几名刺客,等着梁蔚审问。 梁蔚收回了落在李尘徽身上的目光,她走到那被亲卫制住的刺客面前,见他们身上沾满血污,不悦的皱了皱眉,仿佛被污了眼睛。 今日的刺客很明显是被逼无奈才入了府中行刺,是存了死志的,但梁蔚的人心狠手辣不会让他们轻易赴死,那方才在暗处放冷箭的刺客像是不堪折辱,见梁蔚过来竟直接破口大骂。 “你这丧尽天良的妖女!有种就杀了我!我就算是死也不会与你…呃…” 他话音未落,胸口便被一道银光洞穿,血还没来得及流出来,人就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本公主今天心情好,便如你所愿。”梁蔚的声音带上了点笑意。 这变故陡生,其余的刺客的骨头没有这般硬,一个个抖若筛糠,瑟瑟如秋风扫过的树叶。 李尘徽见梁蔚上一刻还面色如常,下一刻便杀人于无形,公主殿下那温婉的形象在他心中彻底崩塌,他心道:“您那皇兄为了把您嫁出去,怕是没少费心思吧!敢情那婚书上的柔嘉淑仪都是纸糊的呀!” 李尘徽在自己的新婚之日生出了“吾命休矣”的凉意。 被俘的刺客中,大概还有不想死的,一个伤势较轻还有余力挣扎的,大声哀求道:“殿下,我见过指使我们的人,求您放我一条生路,我一定知无不言,求求您放过我吧!” 那人说道最后已泣不成声,听声音还是位少年,语气恳切悲凉,几乎能让人对他生出些许的爱怜。 但梁蔚铁石心肠丝毫不受影响,梁蔚垂眸盯着他,眼中带上了冰冷的玩味。她放缓了语气,“今日我收拾干净府邸,放你们进来玩,你不会觉得我连你们的底细都没有查清楚吧。” 她摆出一副欺负小孩的架势,受欺负的那位此刻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的不成样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尘徽觉得那立在庭院中的美人,此刻像一只逗弄猎物的凶兽,舔舐着锋利的獠牙,总能在最合适的时候咬断敌人的脖颈。 “你们入了鬼道,我放你们生路,便是自寻死路,不过今日我玩的很尽兴,就不亲手送你们上路了。”梁蔚看了一眼炳刃,炳刃会意,让人把刺客带下去了。 “今日刺客胆敢入我公主府,惊扰了夫君与我的成婚礼,禁军竟无人察觉,你去禁卫司一趟,让崔邺给我和皇兄一个交代。” 公主殿下吩咐着,炳刃领了命,他行礼道:“属下已把宫中的礼官安顿好了,但主礼的姜女官不幸身亡,是否要回禀宫中再遣一名礼官前来?” “不必,驸马一看便是不拘小节之人,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有外人在反倒煞了风景。”梁蔚凤目微挑,对着李尘徽勾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浅笑,“夫君,你说是不是呢?” 躲在廊柱后的李尘徽被她笑的头皮发麻,只好出来行礼道:“任凭殿下做主。” 他面上坦荡,实则心中一片惶惶然,这位祖宗今夜怕不是在杀鸡儆猴,按着她这喜怒无常的行迹,自己今晚入了洞房焉知能不能看到明日的天光。 “你看,夫君怎的还客气上了?”梁蔚整理着方才弄乱的衣襟,尾音仿佛带上了勾子。 梁蔚示意让人把满地狼藉收拾干净,继而朝着李尘徽所在的方向走去,她身形如松,行走坐卧间是淡漠如水的孤高,但偏偏生了一副勾人心魄的祸水样,反而给她添了几分烟火气。 李尘徽见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那无行中的压迫慢慢逼近,让他生出了一种想要逃走的冲动,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那想要背主的双腿,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 梁蔚的身量与他相当,今日又带着凤冠隐隐有越过他的势头,在远处不显,但到了李尘徽面前便让人生出矮她一头的感觉。 微凉的手指搭上了李尘徽的手肘,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肘上的触感让他的半边身子都仿佛没了知觉,冷淡的梅香柔柔的散在他的鼻尖,让他愣了愣神。 “回神了,夫君。”梁蔚好整以暇地盯着李尘徽,把李尘徽这副没出息的模样看了个彻底。 “臣失礼,殿下恕罪。”李尘徽在公主殿下那一声声“夫君”里逐渐清醒,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发现梁蔚没有放手的意思,便从善如流的放松了手肘。 第11章 “无妨,夫君随我进去吧,今日礼数不周,委屈你了。”梁蔚温柔的近乎异常,与方才那恶劣的模样毫不沾边,但她越是这样,李尘徽就越觉得她变态的非同凡响。 梁蔚的爪子如焊铁般死死的禁锢着李尘徽的手肘,但放在外人眼中公主殿下只是含情脉脉的拉住了驸马爷的手,那玉带锦袍的驸马爷对公主扯出一个温和的笑,跟着梁蔚进了婚房(被梁蔚扯进了婚房)。 “殿下,其实我们不用这么...唔...”李尘徽想表达现在天色尚早,不着急洞房花烛,希望梁蔚饶他狗命,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就被梁蔚抵在了床栏上。 “夫君半月前替我收了那么大的礼,我还没来得及道谢,今夜权当叙旧,夫君不必紧张。”梁蔚面上带笑,手指间的薄刃贴上了李尘徽的动脉,冰凉的触感让李尘徽在这满目红绸的暖房里如坠冰窟。 这可要了亲命了!这位主是要开始算账了! 李尘徽觉得自己要完,他原本认为那隐于江湖的公主殿下不会因为这等小事与自己计较,今日梁蔚那睚眦必报的德行却狠狠打了他的脸,让他有些后悔当初的莽撞。 “殿下您听臣一言,”李尘徽的额头冒出了冷汗,“臣当时一心只想为殿下分忧,不想为殿下惹了麻烦,臣罪该万死,但还请殿下看在圣上赐婚的分上,饶我一命。” “为我分忧?那看来夫君还真是用心良苦啊,不惜得罪崔相也要让我担一个肆意敛财的罪名。”梁蔚的手巍然不动,眼尾在红烛的映衬下泛起了绯色,凤目里潋滟的水光勾魂摄魄,整个人活像午夜索命的艳鬼。 “臣不敢,殿下您光风霁月,大义凛然,朝臣百姓人人皆知,这等事自是我做的,与您无关。”李尘徽咽了口唾沫,含泪认下了罪状。 “夫君明白就好,方才是逗你的,这事皇兄都不计较,我自然是没话说的。”梁蔚抽回了薄刃,还很顺手的扶了一把腿软了的驸马。 李尘徽心道您逗人的手法还真是清新脱俗啊,一句话不对付,你恐怕就直接让我寿终正寝了吧。 “殿下胸襟之宽广,令臣自惭形愧。”李尘徽试了试额间冷汗,心中并没有死里逃生的欣喜,反而绷紧了心弦。 “夫君求我,我自然不想让你失望的,你莫怕。”梁蔚走到桌前,拿起了装有合卺酒的酒壶打量着。 李尘徽现在听见她叫“夫君”就眼皮直跳,可说呢,刚刚那小刺客也是这般求您的,您不是直接叫人家透心凉了吗? 梁蔚斟好了合卺酒,随手端到床前递给了李尘徽,正襟危坐的驸马爷谨慎地接过酒杯,但他没有动。 梁蔚掀了衣摆坐到了李尘徽身边,她有些好奇的撇了一眼自己的夫君,眼中的神情仿佛在说,你这是怕有毒吗? “夫君不愿与我喝合卺酒吗?”温柔的声音在李尘徽耳边响起,他立刻把研究酒水的视线转到梁蔚那里。 “臣岂敢,只是民间传闻新婚之夜若是新娘先饮合卺酒,那家中便是由娘子做主,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自然该先饮的。”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奉承起人来还是很得心应手的。 “哦,这倒有趣,夫君既这般爱重我,那这酒还是夫君先饮吧,我最怕麻烦,此后府中事务不如由夫君做主吧。”梁蔚挑了挑眉,心情不错地陪着李尘徽玩。 李尘徽明白自己今日这酒不喝是不行了,他只能赌一把,他赌梁蔚今日没有让他死在刺客手上就是没有杀他的意思。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水如喉的刹那,醇厚的酒香让李尘徽心神一颤,紧接着烈焰灼烧般的回甘让李尘徽整个人都暖和了过来。 李尘徽想骂娘,谁他妈用烈酒当合卺酒啊!这是想直接把他灌醉吗? 公主殿下见他喝了酒,便把自己的那杯喝了,她看着耳朵慢慢变红的驸马爷,嘴角微微上扬,那笑意中有不加掩饰的恶劣。 只是一杯酒就让李尘徽维持不住那虚假的镇静,此刻他像一只撞入陷阱的兔子,连挥爪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不想就这样被梁蔚拿捏,他扶住了床栏,借着那上头的酒劲迎上了梁蔚似笑非笑的目光。 “殿下今日故意放那些刺客进府,不过是为了让禁军统领崔邺吃挂落,顺势分了崔家在京中的兵权,殿下既然已与崔相不和,就不会在乎那些罪名,今夜不过是为了让臣闭嘴罢了。”李尘徽不再与梁蔚虚与委蛇。 梁蔚突然伸手摘了自己头上的凤冠,价值连城的冠被她随丢在了脚踏上,一头青丝倾泻而下,锋利的精致不复存在,慵懒的感觉在她周身浮现。 她以手撑膝,手肘轻轻托着头,“你继续说。” “臣如今全副身家连着一条命都在殿下手上,决计不敢乱说,如若我当真与崔家勾结,殿下杀我也易如反掌,您只要放过臣,臣定会尽全力回报殿下,殿下既然说将府中之事交由臣,臣也愿为殿下尽犬马之劳。” “李尘徽,你很聪明,但有一点你猜错了,说不定今夜我不仅是想让你闭嘴,还想要你的命呢?” 此刻天光已灭,屋内摇曳的烛光的忽明忽暗。 李尘徽眼前的美人模糊了起来,但他硬撑着精神不敢放松半分,手指紧紧抠住了床栏上的铜雀雕花。 只听梁蔚轻笑一声,“不过我发现你很有趣,我身边也缺一个可心的人,权且留着你,但你要当心,别自己死了,让我失了趣。” 第12章 这句话是梁蔚贴在李尘徽耳边说的,她吐气如兰,话到最后声音已低的成了虚音,像一把钩子勾走了李尘徽最后的清醒。 失去意识的刹那间,李尘徽又闻到了那淡淡的梅香,他觉的那味道似曾相识,但他没有机会去细想便沉沉睡了过去。 罗浮春果真是好酒,只需一杯便能让人失了神志,这只兔子挣扎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撑过去。 梁蔚注视着李尘徽的睡颜,公主殿下目光肆意但神色认真,仿佛端详着一件不尽人意的宝物。 “这么多年,你为何还是没有变。”为何还是那般不知死活。 良久后,梁蔚挥灭了那摇曳的烛火,把倒在床上的人的身形扶正,褪下了他的鞋子,然后推门出去了。 第5章 入戏 上弦月挂上枝头,夜已深,梁蔚坐在书房中看完了济州那边传来的信。 公主殿下浓妆未卸连婚服都没脱下,炳刃站在一旁觑着梁蔚那愈发下陷的眼角,明白今夜怕是不能善终了。 济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只有廖廖几字,但字里行间却透露着一场腥风血雨,那边说万山门在济州的分舵主万里靖明面上持身独立,两袖清风,实则在民间有不少家底,两月前他在济州港刚刚走了一批商船,行路护送的竟是济州官府的人。 那是崔景的人,这崔家的少爷荤素不忌,济州府黑白两道被他吃的死死的。 这次军费被劫,梁蔚只能咽下这口气,还得放弃济州那边好不容易设下的据点,不能给万山门抓到把柄。 崔家是下了血本要给梁蔚找不痛快,但梁蔚的人滑不溜手也没给他们留下线索,这一局梁蔚输了,崔家却也没赢。 梁蔚此前还在疑惑崔景在狱中为何会死的那般早,崔先瑜甚至没让他活到堂审,原来是怕他兜不住底,透露出崔家在江湖上支持的势力。 原先崔家手上那些鬼修不过是乌合之众,对梁蔚来说连盘菜都算不上,顶多是处理起来麻烦点。 但如今崔家勾搭上了万山门,还是立派多年在修界实力雄厚的万山门,梁蔚若还想此前那样行事自如就难了。 “万里靖是万山门二长老的独子,在门中地位很高,若他都是崔家的人?”炳刃沉吟片刻“殿下,我们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你说我怎么这样穷酸。”梁蔚将信放在烛火上烧了,像是有些疲倦的靠上椅背。 崔家是什么时候找上万山门的?究竟许了万山门什么好处?能让从来独善其身的万崇林趟朝廷的浑水。梁蔚觉得这不是能用钱办到的事,他们绝对有共同的目的。 “看来我没找错人,这笔账挂崔先瑜头上了。”梁蔚眸色暗沉,鸦羽般的睫毛在白皙的面上垂下一片阴影。 过了半晌公主殿下又开口问道,“辛阳今日带人赶了那些你故意放走的鬼修进府,怎么到现在也不见人?” “回殿下,辛阳说今日遇到项世子,世子留下他说话了,他今夜不回来。”炳刃有些头疼的说。 “他俩倒是快活啊,”梁蔚把玩着腰间的玉饰,“既然凑到一起了,就让表哥去一趟北大营吧,常盛这些年被冷落吃了不少苦,该跟人家叙叙旧的。” 公主殿下像是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很轻松的转了话题。 北大营主帅常盛是当年老侯爷的旧部,在漠北立下赫赫战功,先帝便提拔他为北大营主帅统领两万金吾卫与禁军一起护卫国都,但后来崔家掌了京中的大权,他因是镇北候旧部被踢到京郊带着北大营当起了京城的看门将。 如今梁蔚遇刺,皇上头一个罚的就是禁军统领崔邺,按着梁珹的性子绝对会借题发挥直接拿了他的兵权,天子近前禁军都护卫不力,那谁能担此重任呢?常盛便是天选之子。 “算上今日来刺杀的鬼修,崔家养在京郊的人已被我们处理完了,但按如今的情况保不齐他们养着别的什么人。”炳刃拱手行礼。 “殿下,属下请命再查一遍京郊各地。”炳刃眼神坚定,他想为那些死在万山门手下的兄弟报仇。 “准了,但你们要小心。”梁蔚颔首,又道:“你找个日子把我们在桐州发现的鬼修据点告诉宋荷师兄吧,师父告诉我君子慎独,这些事总该告诉师门的,有些事他们做起来才名正言顺。” 炳刃明白梁蔚这是要用玄清宫的势力来打压万山门,他们敢用人命饲养鬼修,就得做好被反噬的准备,他们在梁蔚脸上蹦的欢,那就让他们尝尝名门正派的手段。 “属下明白,万山门在六州都有分舵,我会嘱咐那些地方的兄弟们盯紧他们。”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今晚住闲月阁,但这事不能叫人知道。”梁蔚抬了抬眼,面无表情的吩咐着。 炳刃一愣,但他还是行礼退出去了。 李尘徽所在的婚房是梁蔚平日住的清安居,闲月阁与其只隔了一道院墙,但总归不是在一处。 炳刃本以为梁蔚会回婚房的,却没想到公主殿下新婚之夜也不肯与驸马呆在一处,炳刃自认为了解他的主子,公主殿下看不上李尘徽,但她不想让那些看笑话的人得意,只好委屈求全与驸马貌合神离。 炳刃想到这,对梁蔚多了几分心酸,公主殿下忍辱负重委身于李尘徽,这笔账,他替殿下记下了。 差点在新婚之日被灭口的驸马爷被公主殿下用一杯合卺酒放倒,在梁蔚的床上不醒人事,心中对公主殿下那几分如秋水般的怜惜早在梁蔚捉弄他时连着他的体面碎成了一地残渣。 第13章 但他这一觉却睡的很是安稳,伴着那缕暗香竟一觉睡到了天亮。 “嘶!”宿醉后的头疼让李尘徽皱了皱眉,他看着那精致讲究的床顶雕花,大脑一片空白,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他从床上起身看到满屋喜庆的红色,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日已和公主成婚了,昨夜的画面在他脑中一一闪过,他身子一软又倒了下去。 “要死啊!”李尘徽懊恼的叫出声,昨夜的刺杀让他绷着弦跟梁蔚周旋,生怕一句话说错就丢了小命,可谁知道梁蔚一杯酒就让他直接现了原形,他借着酒劲竟敢跟公主殿下叫板,还大言不惭要为人家做事,这大腿抱的有些欠揍啊。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声响,李尘徽顾不上自己头晕目眩,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在他找鞋的空隙,门被人打开了。 梁蔚从外间走入,与慌张的李尘徽对上了目光。 公主殿下晨起未着妆容,显出与不同于昨日的清丽,她眉目如画,挺秀的鼻骨勾勒的恰到好处,脸颊的弧度不似寻常女子般柔和,带了些冷峻的锐气。 她身着红裳,衬得一身雪肤白如凝脂,在熹微的晨光里倚门而立,身形绰约又矜贵端庄,宛如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仙女。 若不是昨夜李尘徽见识到了梁蔚的手段,他恐怕就得被这副仙人模样晃晕了眼。 “夫君起了啊,那正好,一起用膳吧。”梁蔚面色随意,娴熟的像是在招呼认知多年的老友。 “多谢殿下,您容臣收拾片刻。”李尘徽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鞋子,他站起身行了礼。 “不着急,你慢来。”梁蔚此刻通情达理。 公主殿下吩咐屋外的仆从进来伺候李尘徽洗漱,还贴心的让人给李尘徽拿了干净的衣物,俨然一副贤惠的模样。 一刻后,李尘徽拾掇好了自己,容光焕发的跟着梁蔚去往膳厅。 梁蔚路上时不时会给李尘徽介绍府中的某个地方,李尘徽也会应声附和,他二人眼神频频交汇,映在仆从眼中就是神仙眷侣,佳偶天成的模样。 论装模作样,李尘徽的演技比起梁蔚不遑多让。公主殿下既然想演郎情妾意的戏码,自己就得配合人家上台,梁蔚昨日的威胁历历在目,他很识趣,不想英年早逝。 他俩到了膳厅,侍膳的侍女已摆好了菜肴,梁蔚是修行之人饮食清淡,平日里早膳都是些清粥小菜,如今多了位驸马,桌上的小菜也不过是多了几道,样式比平日里精致些罢了。 梁蔚落了座,李尘徽便跟着坐到了她旁边,梁蔚箸筷,李尘徽便只吃她动过的菜肴。他很懂礼仪,但就是有些殷勤的过了头,引得梁蔚转头看他。 “夫君别只喝粥啊,尝尝这道葱油腰花,你昨夜累着了,该好好补补。”梁蔚微笑着给李尘徽添了菜。 “咳...咳咳”正在喝粥的李尘徽被这虎狼之词呛了个半死,旁边立着的侍女红着脸给李尘徽递帕子,眼神偷偷往李尘徽脸上瞟着。 梁蔚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侍女都听的很清楚,惹的她们纷纷垂了头。 公主殿下语不惊人死不休,李尘徽暗道,原来在这等着我呢!这他妈让我怎么接啊! “夫君这是怎么了?是粥不合胃口吗?”梁蔚情真意切的问着,可李尘徽分明看到了她眼中暗藏的笑意。 “臣用的急失了礼数,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李尘徽拭干净了嘴,公主殿下问话他就是再尴尬也得回话。 “你我已行了夫妻之礼,不必这样客气。” 梁蔚捉弄他上了瘾,这茬一时过不去了。 李尘徽张口想说什么,但梁蔚没有给他机会,甜的齁死人的情话随口就来。 “夫君怎样我都喜欢,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公主殿下仿佛话本上被小白脸勾引的痴情小姐,对着新鲜出炉的心上人当场表明了心迹。 李尘徽明白公主殿下的“喜欢”按斤卖都值不了一文钱,面对这美人的一番“心意”,他实在是消受不起。 “臣能与殿下结此良缘,乃是三生有幸,臣此生定不辜负殿下。”李尘徽说到此处暗地里掐了一把大腿,逼出了眼底的水光。 他生了一双含情眼,本来就叫人看着亲切,此刻他泪光点点,那眼神看条狗都能让人觉得含情脉脉,翩翩公子的目光温润如玉,看的梁蔚有那么一瞬间晃了神,但公主殿下顷刻间就定了心神。 驸马爷的演技炉火纯青是个登台唱戏的好材料。 他俩都生的是好模样,隔着桌子深情对望,郎才女貌看着登对的很,周围的侍女见到这画一般的场景,心中都艳羡不已,甚至还带着些小小的激动,谁能想到平日里冷淡的公主殿下竟也会如情窦初开女儿般坠入情网啊。 在场唯三知道真相的炳刃满头黑线,他觉得自己以后要是日日面对这样有妖气的场面,非得长针眼不可。 李尘徽终于陪着梁蔚吃完了这顿磕碜的早膳,公主殿下似乎觉得戏没演足,又带着驸马爷去后花园中转了一圈,一趟下来,府中的大部分下人都被他俩的恩爱糊了一脸。 最后回到清安居的李尘徽脸都笑僵了,他本以为可以松口气,却没想到梁蔚跟着他一道进了房门。 公主殿下随手打发了在屋内打扫的侍女,摆出一副要和驸马促膝长谈的架势。 人走后,梁蔚面上的温婉顿时散了个干净,她大爷似的往须弥塌上一靠,锋利的目光落在李尘徽脸上。 第14章 “驸马今日演的不错,我差点都当真了。”梁蔚的语气带了些嘲讽。 “是殿下您教的好。”李尘徽敷衍道。 “没有外人在,你可以好好说话。”梁蔚此刻连夫君都懒的叫了,“李尘徽,你我此前素不相识,如今要你陪着我玩,你恐怕也不自在吧。” “臣不敢。”李尘徽知道这是试探,他立在床榻边谨慎的答着话。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前些日子我把崔家得罪狠了,人家现在盯着我呢,我要是不与你演这场戏,明日就会有人参我俩藐视皇恩,我倒是不在乎这些,可也不能不管你啊。”公主殿下语重心长,把话说的冠冕堂皇。 李尘徽心说,那还真是谢谢您嘞,把我送到风口浪尖上当公主府的活招牌。但他滴水不漏的表示了感谢。 “我昨晚既说要把你留在身边,就不会食言,你今日做的很好,希望你日后也能同今日一样。” “臣遵命,殿下还有何吩咐?” “还有,以后私下里你不用自称臣,我听着烦。” 李尘徽:“......” “臣...我知道了”梁大爷发了话,李尘徽岂敢不应,他乖顺的站在一旁,像个垂首听训的学生。 “你如今是我的人,只要你自己不作妖,在外人面前听我的话,我就会护你周全,日后你在府中可随意出入,想做什么就去做,找人支会我一声就行。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有的,就不会吝啬。” 李尘徽听了这话有些吃惊,他蓦然抬头,看到的是面色认真的梁蔚。 他这是......这是梁蔚被包养了吗? 第6章 佳话 被公主殿下无端包养...宠爱的驸马爷愣在原地,他怔怔的问:“殿下,那您能让我的父亲在朝中不受崔党排挤陷害吗?”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准是昏了头,梁蔚能做到这些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竟还想得寸进尺,不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主会不会被他惹恼。 但梁蔚没有生气,公主殿下撩开碍眼的发丝,轻轻的笑了起来,“那是自然,我不会给他们攀咬你家的机会,毕竟你可是我的心爱之人。” 梁蔚把“心爱之人”这几个字咬的很重,让李尘徽有一种被她珍而重之的感觉。 但他立刻便清醒了,他如今与梁蔚只能是盟友,不可能再有别的什么关系。 几日后,端阳公主与驸马的两情相悦的佳话已从城南传到了城北,经过几波人的渲染,传到朝臣耳朵里时,就已成了公主与驸马连未来孩儿的名字都想好了。 一时间很多人都在好奇,那名不见经传的李尘徽是怎样拿下了传闻中皎皎如月的公主殿下。 但也有并不好奇的,就比如说此刻恨不得掐死梁蔚的崔阁老。 他这些日子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半月前,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崔景因被薛颖坐实了与鬼修勾结杀人敛财的罪名,被皇帝下了大狱,让崔家失了两州的权柄,崔景死后,他就让万里靖盯着那批被梁蔚抢走的财物的去向,终于在和州找到了梁蔚派去送往漠北的银车,万山门的修士抢了东西,却没抓到活口。等他们去黑市查的时候,梁蔚的人早已撤的干干净净,再也寻不到一点踪迹,只得铩羽而归。 而今,自己的儿子因着行刺案,被皇帝直接免了职,在家闭门思过,禁军被夺走了巡防之权,再过几日那镇北候的旧部常盛就要率兵入京。 他本来可以直接驳回这道旨意的,但皇帝好容易抓到了崔邺的把柄,怎会轻易放过机会。梁珹用崔邺的前程作为要挟,他也不能不管儿子的仕途,只得做出让步。常盛可以率北大营进京,但要与禁军一同巡防,皇上顾着太后的颜面,便准了。 但此后他在京城的兵权,就会受到牵制,这对于崔家来说就是一记重创。 他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梁蔚,但梁蔚如今圣眷正浓,又占着公主的身份,他轻易动不了她。 “哼,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她死在宫里,如今她翅膀硬了,与镇北候勾结来打压崔家,像条疯狗一样咬着人不放,她简直就是个妖孽!” 崔邺被打了板子,现下趴在床上养伤,恨恨地出了声。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现下要紧的是你要尽快养好伤,然后官复原职。”崔先瑜搁下茶盏,撇了一眼不争气的儿子。 “那这事就这样算了?爹,这些年她费尽心机,每一步都是想至我们于死地,如今她成了婚就能顺理成章的入朝听政,以后我们的处境只会更难啊 。” “你急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梁蔚再怎么样也是个公主,你难道还能直接杀了她不成?后面的事我自有打算,你就别操心了。” 崔先瑜稳如泰山,安慰了儿子几句,便出了房门。 他在儿子面前不动声色,但心中咽不下这口气,梁蔚不是想与李尘徽做恩爱夫妻以此来让皇上对她放心嘛,那就让他俩做不成夫妻。 从前镇北候远在漠北,他鞭长莫及,而今项彻入了京,他只要拿捏住了镇北候的独子,量那项章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他眼底凉意更甚,他召来管家吩咐道:“递信给宫里,就说我明日入宫拜见太后。” 崔邺嘴里的妖孽此刻正在府内花园里练剑,梁蔚剑法凌厉,二尺剑锋在她手上如疾风骤雨般快出了残影。剑气扫过头顶的花树,花瓣随之簌簌而下,公主殿下衣袂蹁跹,在落英缤纷的花雨间明艳的让人移不开眼。 第15章 李尘徽立在一旁,被那花树下的美人牢牢锁住了目光,梁蔚晨起需练半个时辰的剑,鉴于他现在是公主殿下的好夫君自然要陪着,虽然他得早起,但能日日见到这美不胜收的场景,也是挺养眼的。 玄清宫立派百年,独创的功法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其中最为玄妙的就是清云剑诀,以其剑法如风云波动,变幻无端而得名,其精髓在于快。 这剑法梁蔚使起来不仅快,而且还带上了凛冽的寒意,灵力运转于剑身上,招招都是杀机。这是梁蔚在清云剑诀的基础上结合自身自行悟出来的功法,在修行之事上公主殿下天分极高。 少顷,梁蔚练完了最后一式,她收剑入鞘,李尘徽殷勤的上前给她递汗巾,公主殿下接过去矜持的擦了擦手。 “这两日辛苦夫君陪我早起了,夫君毕竟只是普通人,与我到底不同,不能这般操劳。早上还是多睡一会吧。”梁蔚嘴角噙着笑,当着侍女的面对李尘徽关怀备至。 “殿下的剑法如行云流水,臣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再说臣在灵枢院当值时也时常早起,算不上操劳。” 梁蔚听了这话便皱了眉,“不,看你日夜辛苦,我会心疼的。” 李尘徽:“......”青天白日呢,您说这话不妥吧! “我要与驸马一同散步,你们不必跟了。”梁蔚把面色通红的侍女遣散,拉着李尘徽往园内凉亭走去。 “后日我们依礼要进宫谢恩,你可准备好了?”梁蔚见人都散去,便放开了李尘徽的手。 李尘徽不解的问道:“要准备什么?” 梁蔚瞥了他一眼,李尘徽觉得她下一句绝不是什么好话。 “当然是做好不横着从太后宫中抬出来的准备喽。” “太后?您不是太后亲生的吗?她老人家还会对亲女婿下手?”李尘徽有些懵了,被岳母嫌弃还会引来杀身之祸吗? “我虽是她生的,却没在她身边呆过一天。我小时候养在先皇后的身边,十岁跟着师父到玄清宫修行。太后当年生我的时候难产,觉得我生来克她,与我并不亲近。”梁蔚说到此处眼里便带了些讽刺。 “再说,我与镇北候府走的近,如今又帮着皇兄对付崔家,她早该就我当成眼中钉了,皇室纷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哪来什么骨肉亲情。” 梁蔚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带着血腥气。她面色如常,李尘徽却无端觉得面前的美人眼底藏着不为人知的恨意。 “殿下,我与您一同入慈宁宫,依礼需单独受太后垂询,您的意思是太后会在这期间对我动手吗?” “嗯,还不算太傻。”梁蔚从袖中拿出一物递到李尘徽面前,“这是刻了灵符的暖玉,后日入宫,你将它带在身上,可护你周全。” 李尘徽将接过符玉,那玉温润透亮,绝非凡品,他曾在书上见过这种符咒,据说大能用灵力刻此符于器物上,由旁人随身带着,可在危机之时替他挡下致命一击,还能让送出器物的人第一时间知道。 这可是千金难寻的好东西,不想梁蔚竟给了他。 “殿下,这太贵重了,您......” “怎么,你不想要?李尘徽,对你而言命才是最重要的吧。” 李尘徽的客套话骤然被梁蔚打断,他只好收了符玉。 “后日入宫,我会万事小心,必不让殿下烦忧。”李尘徽面色凝重的说道。 “夫君,我们该回去了。”梁蔚对李尘徽的话避而不谈,眼神掠过远处花丛中鬼鬼祟祟的身影,抬手示意李尘徽闭嘴。 不多时,他二人就回到膳厅用了早膳。 晚间,李尘徽坐在院内廊下下翻看古书,房中有小厮在撒扫庭院,他心中有事,看书看的心不在焉,索性收了书与院内的小厮攀谈起来。 与李尘徽谈话的是一个叫平桥的圆脸少年,俏皮话很多,平日被掌事管的愁眉苦脸。李尘徽人生的俊俏,脾气又好,还主动找他说话,这孩子对他没半点戒心,没过多久就被李尘徽套干净了底细。 “驸马,您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说公主殿下对您,只是因为你长的好,我一听就生气。我觉得啊,您不仅脸好看,人也是好极了,与殿下最为相配。”平桥红着脸把李尘徽捧到了天上。 李尘徽心说:“少年,你说来说去不还是在说我是小白脸嘛。” 他面带含蓄,委婉地表示了自己配不上这样高的评价。 “我还听管事提过一嘴,说圣上本来有意把镇北候世子项彻许给殿下的,殿下不肯他才作罢。您想啊,项世子那样英武的青年才俊殿下都没看上,反而对您钟情至此,可见您与殿下是天生的缘分啊。” 神他妈天生的缘分啊,这是人为的冤案吧。 李尘徽尬笑一声,“你说的对。”这小孩怎么还踩高捧低呢? “公主殿下平日不常跟我们说话,但她会对着我们笑,我觉得她笑起来美是美,却离人很远。”平桥扫完了阶上的落花,平白来了这么一句。 小孩子的感官比大人敏锐,所以更能感受到别人心里暗藏的情绪。平桥这般说倒也没错,梁蔚大多时候都是皮笑肉不笑,在外人面前对李尘徽的温柔就像笼在身上的薄雾,风一吹就散了。 李尘徽还没来得及答平桥的话,就见从院门口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他见状立刻起身。 第16章 “夫君,天都暗了,怎么还不进屋?”梁蔚盛装华服显然是刚从宫里回来,早膳后她就入了宫,一直呆到现在才回府。 “臣正准备回去,殿下就到了。”李尘徽行了礼,跟着梁蔚进屋,平桥刚议论完梁蔚自觉理亏便识相的替他们掩上了房门。 梁蔚进屋后从袖中拿出一张静音符随手贴在了墙上,她在防着府中的下人。 “宫中派了管事嬷嬷入内院,是太后的人,日后我不能再回闲月阁住了,今夜开始便和你一起睡。” 一起睡?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李尘徽觉得他没有胆子与梁蔚同塌而眠。 梁蔚夜间不喜人伺候,除了值夜的近卫,府内下人只能在内院呆到酉时,到翌日卯时才能入内院伺候。梁蔚这几日晚上不与李尘徽住在一起,早晨总会在李尘徽房里出现,她住闲月阁的事无人知晓。 梁蔚防不住太后的人入内院,谨慎起见,她必须暂时与李尘徽住在一起。 “别想太多,以后我睡床,你睡软榻。”梁蔚看了一眼耳根发红的李尘徽,无情的开了口。 “我知道了。” 原来如此,李尘徽松了口气。不过,他一想到以后每晚要与梁蔚呆在一间房里,就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夜里,李尘徽在软榻上有些睡不着,并不他是睡不习惯这软榻,他睡觉没有那么多讲究。因为梁蔚正睡在他对面,他一转头就能借着月光看见她的脸,他对梁蔚没有绮念,只是脑海里总回荡着她白日里话。 既使梁蔚生在皇家,不能有太多儿女私情,可孩子对母亲的依恋是天生的,梁蔚第一次知道她亲娘想杀她的时候,是愤恨还是难过?李尘徽易地而处,觉得他若是梁蔚只怕会平等的怨恨世间的每一个人,偏执到无可救药。 可公主殿下除了喜怒无常一点,某些时候有些疯狂,还是理智尚存的,就譬如对他就算利用至少没有恶意,是个还算不错的金主。 “呸呸,什么金主,太堕落了。”李尘徽在心中给了自己一嘴巴,觉得准是和平桥那小子说的多了,把他都带偏了。 “李尘徽,你老盯着我做什么?”梁蔚突然出了声,李尘徽吓了一跳,他立刻转头装睡,他奶奶的,修行之人都这么厉害吗? 第7章 入宫 两日后,梁蔚与李尘徽坐上了入宫的马车,公主殿下的仪仗气派极了,马车后的侍女亲卫加起来足足二十余人,快赶上那日大婚的阵仗了。 李尘徽上车时被这阵仗小小的震惊了一下,但他面上没有显出半分,只是在上车时被那不菲的地毯给绊了一下,梁蔚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稳当点。”梁蔚低沉又悦耳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多......多谢殿下。”李尘徽语调不稳,他起身时鼻尖差点撞上梁蔚的肩膀,被带着体温的梅香笼了一脸。 “这地毯甚是累赘,改日撤换了。”梁蔚对着外面的炳刃吩咐道。 李尘徽刚坐定就听到这一句,顿时对那无辜的地毯起了几分歉意。 车前帘子落下,把他俩与外面的人隔绝起来。 梁蔚对刚才那一出毫不在意,她淡定的理着衣袖上的褶皱,留李尘徽在寂静的马车里尴尬着。 “殿下,您今天这身宫装真好看。”李尘徽开始没话找话,他这几天对梁蔚的性子有了一星半点的了解,只要不触犯到公主殿下的底线,她还是很好说话的。 “多谢夸赞,不过我前日入宫也穿的是这一件,你今日才觉得好看吗?”梁蔚嘴角噙着笑,但眼里却没有笑意。 李尘徽在心里狂吠:“完了,她今天心情不好,自己这是在找死吗?谁知道堂堂公主连入宫的衣服都不换一件啊!” 但他还是厚着脸皮说道:“此前殿下走的匆忙,回来时天已暗了,我看的不清楚。如今细看之下,觉得这身衣服在殿下穿来简直惊为天人,才脱口而出。” “有心了,不过你还是省点口舌,留着力气入宫吧。”梁蔚没与他废话,懒懒的打发了他。 李尘徽扶了扶鼻子,方才留在他心头的暧昧烟消云散,梁蔚这种人没心没肺,平日里演的情真意切,实则对一切风花雪月都嗤之以鼻。 两人一路再没说话,不多时马车便驶到了皇宫。 他二人下了车,跟着引路的内宦进了宫,梁蔚带的亲卫被拦在门口,只留了八名侍女跟在他们身后。 他俩到乾清宫的时候,景明帝和皇后已等待多时了。 他与梁蔚甫一行礼,就被上前而来的皇后挨个扶了起来。 “小蔚快起来,驸马也请起,早就听说驸马一表人才,今日一见与小蔚果真是一对璧人啊。”薛皇后面带微笑,温柔端庄的面容让人看着就想叫一声“阿姐”。 “对啊,不必拘礼,你们快坐吧。”坐在上首的皇上也笑着说道。 “多谢皇兄皇嫂。”梁蔚带着李尘徽落座。 薛皇后热络的说:“小蔚前几次入宫都没到我宫里坐坐,衡儿一直跟我闹着要见姑姑呢。” 她说的衡儿是二皇子梁衡,是皇后所生的嫡子,如今才不过三岁,恐怕连梁蔚是哪个都不知道。 “是臣妹思虑不周,若不是今日还要去太后宫里,就去皇嫂宫里看二殿下了。”梁蔚知道她是随口一说,索性拿太后来敷衍她。 “小蔚前几天是入宫与朕议事,顾不上做别的,日后她入宫的机会多着呢,不急这一时。”梁珹看了一眼皇后,眼里有些不悦。 第17章 “听闻驸马与小蔚感情很好,朕也就放心了。”梁珹看着李尘徽,眼底带着欣慰,“驸马之前替小蔚帮了大忙,朕虽赏了你父亲,可到底没有单独给你赏赐,今日便许你一个心愿吧。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李尘徽知道这不是赏赐,而是试探,甚至还有威胁。 “臣的确有一心愿。”顷刻间李尘徽灵机一动,他起身跪于殿前。 梁珹见他说的如此痛快,有些好奇的等着他的下文,梁蔚也转头看他。 “臣今日晨起见公主殿下的宫装还是旧样式,殿下节俭,宁可身着旧衣也不愿铺张,臣看在眼里,痛在心中,殿下是皇家贵女怎能这般委屈,臣斗胆求皇上着人为殿下再制几件新衣。” 李尘徽话说的诚恳,情动的真挚,让在场的众人都相信了这番鬼话。 “哈哈哈,朕前日听人说了几句闲话,还以为是谣言,如今才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小蔚,你这夫君还真是眼里心里都是你啊。”梁珹打消了心中的疑虑,他笑着对梁蔚说道。 “臣妹还没注意到这些,不想夫君竟这般细心。”梁蔚适时的低下头,露出女儿家羞怯的表情。 “朕准了,不过你就不为自己求个心愿吗?” “臣此生能与殿下结为夫妻,就已经是皇上天大的恩赐了,余生所愿不过是与殿下白头偕老,相伴一生罢了,再无别的念想。”李尘徽答的很快,梁蔚觉得他绝对是早就打好了腹稿。 立在一旁的皇后此刻眼里竟闪着泪光,她以帕拭泪,轻轻的开了口:“皇上,小蔚此前在宫外漂泊良久,无依无靠,如今终于找到了疼她爱她之人,臣妾真为她感到高兴。” 梁珹起身拉住了皇后的手,也动情的说道:“是啊,看到他们俩朕就想到了当初与你成婚的场景。” 李尘徽瞧着这一出,觉得梁蔚那戏精的天分原来是有出处的,这一家子都挺能演的。 就在帝后执手相看泪眼的时候,梁蔚脸上娇羞的神色消失了一瞬间,公主殿下清醒的看着李尘徽,眼里闪过了一丝笑意,但很快就变了回去。 他二人在皇帝宫里又说了会话,眼看着梁珹有些精力不济,便起身告辞了。 李尘徽在殿中周旋了半天,早已心累无比,但他不敢放松半分,因为一会儿还是一场硬仗要打。 在前去慈宁宫的途中,他隐在衣袖里的手攥紧了泛着热意的符玉。 梁蔚见他神色凝重的仿佛要上断头台,有些好笑的贴在他耳边说道:“你死了我得替你守孝三年,就入不了朝堂了,为着这个,今日也得让你活着出去。别垮着死人脸了,快拿出你方才的本事,让我继续另眼相看。” 她这话半是安慰半是调笑,李尘徽被她的气息烫红了耳朵,心却在刹那间定了下来。 梁蔚声音很低,除了李尘徽没人能听见,在身后跟着的众人的眼里他俩不过是在亲昵的调情。 “端阳公主携驸马拜见太后!”慈宁宫的总管太监候在宫门口,见梁蔚他们到了便开口告知里面。 太后身边的玉兰姑姑便掀帘走了出来,见到梁蔚便笑道:“殿下和驸马快里面请,太后娘娘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梁蔚神色淡淡,道了一句“劳烦姑姑亲自来请。”便带着李尘徽进去了。 崔太后一袭紫色华服端坐于首座之上,见人来了,便露出浅笑来,“端阳来了,快坐吧。” 只一句话,李尘徽就听出了差异,方才皇上与皇后都唤梁蔚“小蔚”,而到了太后这里便只是冷冰冰的叫着梁蔚的封号,皇家还真是亲疏有别,泾渭分明啊。 “多谢母后。”梁蔚与李尘徽行礼入座。 “你回京半月,除了成婚哀家就没见你几面,今日等了许久才见到你,倒是恍然如梦啊。”崔太后的语气温柔,但话里却是在责怪梁蔚。 “前些日子一直在忙着大婚的事,而后因着刺杀案在刑部耽搁了几天时间,是儿臣疏忽了。”梁蔚面无表情的回了话。 崔太后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梁蔚这是在拿话刺她。 “罢了,女大不由娘啊,你皇兄给你赐了门好婚事,我瞧着驸马相貌堂堂,是个踏实的孩子。”太后话锋一转对准了李尘徽。 “多谢太后娘娘抬爱。”李尘徽起身行礼,他明白真正的好戏开始了。 果然,崔太后又接着说道:“哀家见时候不早了,端阳啊,你去别处转转,我与驸马说些体己话。”她开始赶人了。 梁蔚迤迤然行了礼,临走前又对李尘徽说道:“夫君,我去皇嫂宫里坐坐,你待会记得去未央宫寻我,我们一起出宫。” “臣遵命,殿下您去吧。”李尘徽面带微笑,端的是温良体贴的贤夫样。 梁蔚这话一语双关,一则是告诉李尘徽待会的去处,二则是在警告太后若李尘徽到时候不去她会来要人。 “驸马和端阳新婚燕尔,感情甚笃,哀家实感欣慰。端阳性子执拗,有时候做事思量不全,你身为她的夫君当时常规劝着。”待梁蔚走远,太后才又开了口。 “臣谨遵太后教诲,日后对殿下会更加上心 ,太后有何吩咐,臣也定会全然转达给殿下。 ”李尘徽佯装听不懂她的话,与她打起了太极。 崔太后对梁蔚有什么好吩咐的,她难道要跟李尘徽说,她想让梁蔚早点死,别赖在世上碍她的眼吗? 第18章 太后脸上的端庄差点维持不住,她在心里想:“牙尖嘴利的蠢货。”但旋即又笑着说道:“驸马说笑了,端阳既已出嫁,哀家就不好再管她的事了,以后还是要把她托付给你。” “臣定会照顾好殿下,不辜负太后的信任。”李尘徽躬身行礼。 “驸马快坐下,昨日黔州新下的春茶到了,哀家还没来得及喝,今日便与你一同尝尝吧,来人,给驸马上茶。” 太后慈爱的看着李尘徽,那弯起的眼角与梁蔚杀人时如出一辙。 李尘徽心道:“来了。” 太后话音刚落,两位宫女就端着托盘走入,立在太后边上的玉兰姑姑上前接过了其中一位宫女的托盘,呈递给了太后。 另外一位宫女端着茶盏向李尘徽走去,李尘徽袖中的符玉愈发滚烫,提醒着他茶水有问题,他心中划过万千念头,每一个都能完美避过这杯茶。 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刻,只听“哗啦”一声,那送茶的宫女不知怎的跌坐在地,青瓷茶盏摔的粉碎,李尘徽的袍摆也被散落的茶水打湿。 幸好李尘徽反应及时,在那一瞬间起身躲开,不然他就要成为本朝第一位毁容的驸马了。 “大胆贱婢!来人,把她拖出去!”玉兰姑姑厉声向外喊道。 那宫女被此变故吓的哭了出来,她拼命磕头求饶,但还是被赶来的侍卫无情的拖走了。 “驸马的衣裳脏了,重喜,你带驸马去偏殿换件衣服吧。”太后端起茶盏撇了撇里面的浮沫,淡定的开了口。 名叫重喜的内宦随之入门,就要带着李尘徽走,就在这时太后又说道:“驸马换好衣服便退下吧,不必再来说话了。” 李尘徽看了一眼太后高深莫测的神色,俯首告了退。 重喜带着李尘徽往偏殿走去,李尘徽看着那无人值守的回廊,觉得这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他绷着心弦走了一路,袖中的符玉却毫无动静,仿佛太后真的只是想让他换件衣裳。 一路上重喜没跟他讲过话,到了地方才开口道:“驸马,您先进去,奴婢去叫人给您拿衣服,随后就到。” 李尘徽颔首,他抬脚就要往里面去,却突然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脂粉香,他随即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面色阴郁的重喜,缓缓露出一个浅笑。 “公公,我突然想起宫规有言,外男不可私入后宫内殿,我还是在此处等公公吧。” “驸马不必拘礼,还是快些进去吧。”他语气阴森,让人听了心里发凉。 李尘徽巍然不动,他的衣袖里不只有符玉,还有一把梁蔚在前来慈宁宫路上偷偷塞给他的匕首,以及他在进宫前自己磨出来的薄刃。 重喜见他不动,便疾声朝门里喊道:“你们还不出来把他拖进去!” “你们慈宁宫的人就只会拖人这一招吗?”李尘徽拿出匕首虚晃一招,趁重喜躲避的空隙,立刻往外间跑去,他余光扫见殿中跑出两位女子和重喜一起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太后还真看的起他,她老人家不仅想让他死,还要让他死的身败名裂! 第8章 表哥 入宫前梁蔚给李尘徽看了内宫巡防图,李尘徽记住了慈宁宫的分布,他所在的偏殿挨着御花园,自己只要穿过那里便能到皇后所在的未央宫。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运气,他还没来得及到偏殿后门,一队侍卫就迎面而来。 “此人意图行刺,拿下!”重喜在李尘徽身后大声喊道。 “不是吧!光天华日,朗朗乾坤。你在说什么鬼话?” 李尘徽见前有狼后有虎,便开始拖延时间。“我乃端阳驸马,诸位方才看着我与公主殿下一同入宫,总不会和这位公公一样认错人吧?” 领头的侍卫听了这话便有些迟疑,但重喜是太后身边的内宦,他的意思便是太后的意思,众侍卫不敢违抗。 “休跟他多言,太后有令拿下此人,尔等还不遵命。”重喜身形一动直接伸手来抓李尘徽。 李尘徽闪身回避,衣袖却被重喜攥在手里,惊险之时,他对着重喜身后惊喜道:“殿下,您终于来了!” 重喜一惊转头去看,李尘徽趁机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衣袖,转身便想跑。 前方的侍卫知道他在唬人,早就做好了准备,手中长刀早已出窍,李尘徽迎头撞上了那片寒光。 “刺客狡诈,快拦下他!”重喜察觉被骗恼羞成怒地喊着,他深知今天绝不能让李尘徽活着出去。 那群侍卫见李尘徽往刀口上送命,纷纷做出了防御的姿势,但李尘徽在到他们身前的瞬间袖中几道银光飞快闪过,防御的众侍卫被某种力量扫过全身,顷刻间便再也动弹不得,手中的长刀“咣咣”掉了一地。 李尘徽趁乱从偏门逃了出去,他早就看到偏门虚虚掩着,显然是有人故意给他留着的。宫里的侍卫大部分都来自禁军,对太后言听计从,自己需得避开那些侍卫。 符玉果真好用,梁蔚诚不欺他啊,他在逃命的途中竟还有心力来感谢梁蔚,可梁蔚什么时候来呢? 皇家的御花园占地很大,又追求意趣,道路掩在错落有致的假山间,七弯八绕像迷障一般,李尘徽独自跑了一会,终于悲哀的发现自己迷路了。 他对自己不能过目不忘感到心痛,但他没时间哀悼自己的脑子,因为追兵到了。 第19章 “三姑姥爷的,我这还自投罗网了。”李尘徽摸出了袖中暗袋里的薄刃,闪身的躲到了假山后。 嘈杂的脚步声逼近,重喜阴狠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方才有人见他往这边跑了,哼,此处是死路,他跑不出去,定然躲起来了,给我搜!” 重喜没有再带侍卫来,而是找了几个内宦,这事不能再牵扯到更多的人了。 李尘徽扶额,自己这破运气,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他。 他已经看到了一个内宦的衣角,不消片刻便会被人发现他的藏身之处。 “找到了!”一个内宦大声喊道,李尘徽心下一沉,做好了出手杀人的准备,他虽是文人,年少时也跟着父亲手下的杂役学过几招杀术防身,他不会坐以待毙。 可脚步声却渐渐从他身边散去,只听那些宦官朝另一个地方走去。 “放肆,谁给你们的狗胆,敢扰本世子清静。”男人的呵斥声从另一处假山传来。 重喜闻声便“噗通”一声跪下,“奴婢不知项世子在此,奴婢有罪,奴婢该死!”他说着便自顾自抽起自己的嘴巴来,跟着他来的内宦再无方才的嚣张气焰,跟着跪倒在地。 “原来是重喜公公,这般匆忙所为何事?”项彻翻身从假山上跳下,“太后娘娘的猫又丢了?” “还真让您猜对了,奴婢们是在找娘娘的狸猫。”重喜见他给自己找台阶下,便顺坡下驴的接话道。 “那就去找啊,本世子在这儿坐了许久,没见到有什么猫来这里。”他的语气高傲的有些盛气凌人。 李尘徽听见重喜哆哆嗦嗦的说道:“多谢世子提醒,奴婢这就去别处。” 这就走了?方才这老货还语气肯定的要抓人,怎么跟项彻说了几句话就吓成这样? 就在李尘徽沉思间,重喜带着人落荒而逃。 项彻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轻轻吹了个口哨,踱步到李尘徽藏身的假山旁,痞气的开了口:“人走远了,出来吧。” 李尘徽闻言便从石缝里钻了出来,他站定身子见到了传闻中年少成名的镇北候世子。 项彻身形极高,窄袖玄衣包裹着他健硕的身体,年轻的脸上带着落拓不羁,刀削釜凿的眉目间是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 李尘徽觉得项彻周身浮现出一种凶猛的野性,那是大型猛兽身上的东西。 “见过项世子,多谢世子相助。”李尘徽被项彻上位者的威压逼的退后一步,同样是男人他俩怎么差别这样大,李尘徽有些羡慕。 “梁蔚既然娶...咳...嫁了你,你叫我一声表哥就好。”项彻上下打量着李尘徽,眼底的嫌弃溢于言表。 李尘徽有种要被大舅哥乱棍打死的的感觉,于是他赶紧转移了话题,乖巧的问道:“表哥,殿下现在何处?” 项彻听了这话面色不虞的说道:“她怕你从慈宁宫跑出来识不得路,让我来接你。她现下忙着,我带你去找她。” “好的表哥。”李尘徽知道他不愿说便不再追问,他跟在项彻身后往园外走去。 “你小子方才被阉贼追的时候不是挺能跑吗?怎的现在走的那么慢?”项彻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他语气不善的嘲讽道。 “是我腿太短,跟不上您的脚步。” 李尘徽觉得项彻没直接说自己是个草包,配不上他表妹就已经很好了,毕竟人家替他解了围,他现在说什么自己都得受着。 “表哥,我能问一下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吗?”李尘徽有些好奇地问道。 项彻听了这话直接停了脚步,他转身面对李尘徽,从怀里拿出一物扔到李尘徽怀里。 那是一块玉,和李尘徽袖中一模一样。原来那符玉竟是一对,持玉的两人能互知对方的位置,但需要灵力加持。 “她脱不开身,就给了我这个,她引了灵力进去,我虽非修行之人也能使用。”项彻说到这语气愈发不善,“我原本是要偷偷潜进慈宁宫寻你,但符玉显示你去了偏殿,我就到御花园附近等你了,正好赶上你被追成这个熊样,还跑错了路。” 李尘徽问言干笑一声,“着实让殿下费心了。表哥,我们还是快去找殿下吧。” 项彻却没动,“李尘徽,你应该也知道自己手上的东西有多贵重,我从未见过梁蔚这般对过谁,她面热心冷,一肚子坏水,今日保下你命的方法有很多,她偏偏选了一个......” 后面的话项彻没说下去,李尘徽也明白了,梁蔚选了一个最稳妥,对他伤害最小的解法,无论他进没进偏殿今日都能安然无恙的走出去。 他这大舅哥是怕自家表妹的一腔真心喂了狗。可梁蔚这么做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李尘徽不敢去赌,他从未完全相信梁蔚。 “多谢表哥提醒,殿下用心良苦,今日之恩他日定然涌泉相报。”李尘徽真诚地表示感谢。 项彻额角青筋暴起,他觉的这货和梁蔚一个德行,都是狼心狗肺的人精。 “哼!你好自为之吧。”项彻瞪着李尘徽,“若你敢对她不忠,我就拿你点天灯。” 李尘徽看着走在前方的项彻,无声的苦笑了一下,很好,又是被威胁的一天。 脱不开身的梁蔚此刻面无表情地坐在未央宫正殿的扶椅上,薛皇后坐在公主殿下对面,她忧心忡忡地是皱着眉头,但眼底幸灾乐祸的笑意却没逃过梁蔚的眼睛。 第20章 殿中央跪着一位身着素衣的年轻女子,她鬓发散乱看着有些狼狈,但她跪的笔直,神色冷静淡漠甚至眼底还带着几分蔑视一切的傲气。 这位主是梁珹的荣婕妤,也是崔先瑜塞到后宫里的养女,身份比皇后还要尊贵几分,平日里目空一切又嚣张跋扈,让人恨的牙根痒又动不了她分毫。今日却在在皇后宫里跪了半个时辰,让久居人下的皇后狠狠出了口恶气。 今日是皇后在荣婕妤进宫后最开心的一天,这还得多亏了端阳公主梁蔚。 梁蔚今日出了慈宁宫便让人请了皇后去上清池叙话,皇后如约而至,她俩在池边闲聊了一会,便准备去凉亭里坐坐,可谁知还没走到过池子却听见旁边的竹林中有动静,皇后本以为是哪个不检点的宫女和侍卫厮混,便叫人过去看看。 可谁知宫人进去却发现衣衫不整的却是圣眷正浓的荣婕妤,与他厮混的竟是宫卫所都尉赵泉。 皇后闻讯而来,看到这般情形差点笑出声,谁能想到这目空一切的小蹄子竟敢做出这种淫乱之事。 她原本还不愿赴约,看在皇上的面子才勉强来这里,却没想到能遇到这等奇事,她这小姑子还真是皇上请出山的神仙啊。 她立刻叫人把赵泉绑了送去宫正司,又将荣婕妤押去了自己宫里,坐等还在政事堂的皇上前来处置。 “荣妹妹,你不说话也没有用,今日人证物证具在,本宫就是想帮你也无能为力。”皇后压下快要扬起的嘴角,叹道:“荣婕妤,你当真是糊涂啊。” 底下跪着的女人眼皮抬也不抬,她继续保持沉默。 皇后忍了小半个时辰终而开口却碰了个软钉子,她见荣婕妤不答话,便开口对梁蔚赔笑道:“小蔚,今日叫你看笑话了,待会皇上来了,你便和驸马一道回去吧,宫里乱糟糟的,不好再留你了。” 梁蔚放下手中的茶盏说道:“臣妹遵命。” 公主殿下话音未落,殿外的宫人就慌张的跑进来,对着梁蔚焦急道:“殿下,驸马爷在太后宫里出事了,太后正叫人去拿他呢!” 梁蔚闻言便立刻站起身,皇后也大惊失色,还没等她俩出声,殿外内宦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梁珹竟赶着这个时候到了。 第9章 丑事 梁珹身边的亲信已将此事告诉了他,他面色铁青地进了未央宫,看着狼狈不堪跪在地上的荣婕妤,他瞬时感觉自己头上的朝冠绿的让人无法直视。 梁蔚念着她是崔家的人,对她虽然盛宠有加,却总是带着防备,好在荣婕妤识趣,进宫以来除了跋扈一点,没有为太后和崔家做过任何事,每次侍寝后都主动喝下避孕的药。梁珹对她虽无情意,却带有怜惜,对她那冷艳的模样也颇为心悦。 近两年梁珹的身体大不如前,他极少去后宫,对荣婕妤恩宠依旧却没再让她近身伺候。凭心而论,梁珹觉得自己没对不起她,没想到她竟耐不住寂寞与人苟且私通。 这事是抽在梁珹脸上的巴掌,他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胸口闷的发疼。 他在扶椅上坐下还没来得及问罪,就见梁蔚走到殿前“噗通”一声跪下。 “小蔚,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梁珹被梁蔚吓了一跳。 “皇上,方才有内宦进臣妾宫中回禀,说是驸马从太后宫中出来没一会儿,母后就着人去拿他,也不知驸马怎么惹恼了母后,小蔚她着急了。”皇后见梁蔚低头不语,便开口替她说了。 梁珹听完觉得胸口更疼了,他怎么就忘了今日太后还有幺蛾子等着他呢? 他揉了揉眉心,温声道:“小蔚,你别担心,先起来说话。朕这就命人把驸马请过来,让他把话说清楚,解了他与母后的误会。” 梁蔚终而抬头,她眼底敛着水光,在梁珹看来便是欲说还休的可怜样,美人落泪谁人不怜惜,即使梁珹是皇帝也被她的神情感染了。 皇后上前扶起了梁蔚,她与梁珹都知道太后把梁蔚当死敌,梁蔚在太后的暗杀下长大,如今梁蔚成了婚,太后必然会拿李尘徽做文章,梁蔚知道只凭着李尘徽一张嘴今日恐不能善终,所以才会跪求他们夫妇俩。 梁珹对梁蔚的姿态很满意,他在朝堂上正需要一个只能依附自己的棋子。 他刚想着人去寻李尘徽,便听有宫人来报说是项世子求见,未央宫里还乱着,不能叫外臣看到,他皱了皱眉刚想拒绝,便听那宫人又说道:“驸马爷跟着项世子一道来了。” 一时间气氛变的有些微妙,梁珹抬眼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梁蔚,梁蔚垂眸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荣婕妤,而薛皇后则忐忑地觑着梁珹的脸色,生怕他把荣婕妤私通之事轻轻揭过。 李尘徽若是半路被梁珹的人遇到送来未央宫还好说,可他偏是跟着项彻一起来的,若他真有什么把柄落在太后手上,保不齐太后会把错处引到到项彻身上。 李尘徽到底有没有捅娄子?或者说李尘徽到底有没有得了梁蔚的令与项彻里应外合设局对付太后。 梁珹轻咳一声,半晌才开了口:“先把荣婕妤带下去关起来,找人看着别让她死了。”他又对立在一旁的高升使了个眼色,高升立刻退到宫门前,着人将项李二人带了进来。 李尘徽跟着项彻走了一路,被太后遣来抓他的侍卫都被项彻挡了过去,但他们没有走远跟在他们身后一直到了未央宫门口见到了传旨的内宦,他们才走开,但李尘徽知道他们绝没走远。 第21章 他和项彻才行了礼,梁蔚便走到他面前把他看了个仔细,顺便执起了李尘徽的手,她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对着李尘徽温柔地开了口:“夫君,你怎么样,母后没有为难你吧?” 即使项彻立在旁边也没影响她发挥,公主殿下的万丈柔情差点晃瞎了他的狗眼。 李尘徽对着梁蔚摇了摇头,梁蔚皱了皱眉,她刚要说什么,项彻便轻咳一声示意她消停点。 梁珹打断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对话,对着李尘徽说道:“驸马还是解释一下在慈宁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李尘徽闻言便答道:“回皇上,臣今日在太后宫中不慎被人弄脏了衣服,太后娘娘让臣去偏殿换完衣服便退下。臣与内官入了偏殿,带路的公公说要去拿衣服让臣先进去,臣谨记宫规不敢独入内宫,便想着在外殿等他。可不知怎的竟惹恼了他,他张口就说我是刺客让侍卫来拿我,臣见他行迹疯魔,便去外面叫人来。可臣初入皇宫不识得路,在御花园迷路了,恰好遇到了项世子,他便将我带来了未央宫。” 他隐去了遇到宫女之事,把话说的漂亮圆了遇到项彻的事,打消了梁珹的疑虑。 “既然是误会,太后为何还要让人拿你?”梁珹又问。 “回皇上,臣与驸马在来未央宫的路上被京卫所的侍卫拦下多次,侍卫长说是太后宫里死了两位侍女,有宫人见到是驸马杀的人。太后要驸马给个交代,所以遣人来寻他,但都被臣拦下了。”项彻很诚恳地替李尘徽讲完了后半段。 梁珹刚放下去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内宫杀人是重罪,他俩沾上这种事要是说不清楚,就是捅了个大篓子,就是梁珹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偏袒。 “咳咳…咳咳咳…荒谬!定是底下的宫人胡乱攀咬,太后不会受小人蒙蔽的。”梁珹惊怒之下咳嗽了半晌,皇后贴心地给他顺着气。 太后泼脏水颇有一套,她敢让人抓李尘徽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梁蔚却在此时开了口,“臣妹虽与驸马成婚没几日,却也知夫君最为良善,他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公主殿下将驸马拉到身后,又垂目含泪道:“母后厌弃我多年,我本以为离京多年能让她对我多几分挂念,可没想到……” 李尘徽听她说的伤心便想出声宽慰,可谁知梁蔚竟转过身把头伏在他肩上,公主殿下身量太高这番动作把他弄的打了个趔趄,他向后退了几步,还是梁蔚扶住他的腰他才站稳。 梁蔚柔顺的的乌发扫过李尘徽的脸颊,他的心跳当即漏了一拍,他从未与别人离得这样近,在梁蔚扑过来的瞬间他脸上的震惊差点没掩盖住。他呆愣地站在原地,耳根处渐渐变红。 “愣着做什么?把东西给我。”梁蔚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他这才如梦初醒借着梁蔚身形的阻挡把衣袖里藏着的匕首和薄刃塞给了梁蔚。 梁珹看着“受委屈”的妹妹,仿佛不忍再看地移开了目光,他只好开口道:“来人,去请太后过来,顺便去京卫所传朕口谕让副官王越接替赵泉的职务,亲自去慈宁宫将今日攀咬驸马内宦和侍卫长押来问话。” 项彻听了这话便抬眼看了一眼皇上,王越是候府的人,这事皇上知道。今日他把事交给他来做,看来皇上是要直接偏袒李尘徽了。 梁珹吩咐高升把殿内的宫人都遣散了,偌大的正殿只剩了他们几人,李尘徽揽着梁蔚站在项彻身前,项彻看着他们郎情妾意地演着戏,他无语地移走了目光。 没过多久就听到外面有内宦呼道:“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便起身行礼,玉兰姑姑扶着盛装华服的太后进了宫门。太后脸上带着端庄的笑意,她轻声让众人不必多礼,高深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梁蔚身上,她温柔地对着梁蔚勾唇一笑,她在心里道:“小孽障。” “哀家听闻今日皇后把荣婕妤请来了未央宫,怎的到了也不见人呢?”太后看向皇后,对今日慈宁宫的事闭口不谈。 皇后听了这话便抬眼看向梁珹,她没料到太后竟先拿她开刀。梁珹对她点了点头,她才如实开了口:“今日臣妾在上清池边发现荣婕妤与人私通,便将其带回宫中查问,可荣妹妹始终一言不发,臣妾只好请了皇上来处置,却没想到今日还有别的事发生。” “后宫之事自然是由你做主,此等丑事你自行处置便是,何须劳烦皇帝?还任由外臣在此,皇后你做事怎能如此草率?”太后开始兴师问罪,她一向对皇后百般挑剔没少让她站规矩。 皇后吃她的苦头多了便对太后多了几分惧怕,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母后说的是,荣婕妤的事稍后便交由宫正司处理,现下还是先把您宫里的事弄清楚吧。”梁珹瞥了一眼不中用的皇后,他不能让太后占据主导地位。 太后闻言把目光转到梁珹脸上,她平静地说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驸马年轻气盛一时冲动,哀家让人把那两位宫女厚葬便是,只是驸马私自出走,连一句交代也没有,哀家觉得这不合礼数也有违纲常。” 太后在给人定罪这种事上总是会用最平淡的语气来一击毙命,她的神色一如当年对项皇后动手时高高在上又仿佛带着些怜悯,让梁蔚觉得她面目可憎到了极点。 殿内一时无人出声,梁珹被太后的软刀子噎得说不出话,他看向李尘徽,而李尘徽被梁蔚拦着没有上前反驳,项彻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皇后刚被太后训斥惴惴不安地盯着梁珹。在落针可见的寂静中,清风推开了殿门的围帘,在脚步声传来的瞬间,梁蔚对着李尘徽无声地笑了。 第22章 “禀皇上,京卫所王越到了。”帘外的内侍说道。 梁珹来了精神,轻咳一声开口道:“让他进来。” 王越掀帘进了内殿在屏风前跪下,他向梁珹行了礼便朗声道:“禀皇上,卑职奉命去慈宁宫提人,却没找到重喜,只找到了当值的刘侍卫。卑职便派人去寻,却在御湖边发现了重喜的尸体,还在尸身上发现了一些东西。”他说这便把一个盒子递给了立在他身边的高升。 高升迈着碎步将东西拿去给了梁珹,梁珹正要伸手去去接,只听王越又开口道:“皇上切勿打开,里面盛着喂了毒的薄刃是江湖上杀人惯用的东西。” 梁珹听后一惊,他怒道:“大胆,这种腌臜东西是怎么进了内宫?” 王越俯首道:“皇上恕罪,容卑职把话说完。” 梁珹咳嗽几声,让他继续说,王越又继续说道:“卑职斗胆拦下了慈宁宫送出宫的那两位宫女的尸身,让仵作检查后发现那两位宫女皆死于这种薄刃下。” 太后在听到重喜死了的时候便敛了笑意,又听到这话,眼神彻底凉下去了。梁蔚当真是好谋算,太后为了隐秘便只让重喜去暗害李尘徽,可他不中用连人也抓不住,她明白梁珹必然会在重喜身上找突破口,便让人解决了他还一并处理了那两位侍女,想让此事死无对证,让李尘徽再无翻身的机会,即使梁珹保下李尘徽他与梁蔚的名声也毁了。 可她没想过梁蔚直接拿掉了赵泉,把自己的人送上去,这下重喜倒真的是死无对证,可王越却能直接把罪名往重喜身上揽,梁蔚不动声色地把李尘徽摘出去了。 太后冷笑一声,开口道:“王大人这般说,是觉得哀家是在诬陷驸马吗?” 王越立刻道:“卑职绝无此意,卑职有人证可以证明是重喜设计暗害驸马。” “那便让人进来。”梁珹稍微正了正身。 不多时,一位粉衣宫女进了内殿,待太后看清了那宫女的脸,她便和身旁的玉兰一齐变了脸色 第10章 反咬 那宫女脸上还带着泪痕,虽然换了一身衣裳却仍有血迹渗出,她见了梁珹就止不住的磕头,李尘徽认出他就是在太后宫中弄脏他衣服的宫女。 高升上前制止住了她的动作,王越在屏风后说道:“此女名叫珍珠,是慈宁宫茶房的宫女,今日卑职到慈宁宫找重喜的时候,她正被侍卫拖着送去慎刑司,她见到我就说今日见过重喜,卑职便把她暂且扣下细细询问,可谁知她却说出了别的东西。” 梁珹听完便又皱起了眉,“你自己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寒下脸看向珍珠。 珍珠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发着抖,在太后的注视下,颤动着嘴唇,“今日奴婢去茶房里准备太后娘娘要用的茶点,正好看到重喜公公在那里。他一直在太后身边伺候,不常来茶房,奴婢见着他便有些诧异,便问了他几句,他只说今日公主与驸马来慈宁宫,太后吩咐他亲自准备茶水。奴婢便去库房取东西了,可回来时,却正好撞见他在茶水里放东西。奴婢吓坏了,想偷跑出去却撞翻了门口的椅子,被他发现后,他用我的性命威胁我让我亲自去给驸马送茶......” 她说到这里声音已哽咽的不成样子,像是不敢再说下去了。 之后便是她惊吓过度,在给李尘徽送茶之时不慎跌倒,没让那杯下了料的茶水入李尘徽的口,反而让他被人带到后殿去了。 梁珹听到这里就知道今日无论有没有那杯茶,李尘徽都会被太后扣下,然后用宫女的的性命和清白来陷害他。 “宫女一面之词岂可当真,她今日因打翻茶盏被哀家罚了,焉知不是怨恨哀家,趁机攀咬。”太后面上恢复了镇静。 梁珹舒展了眉心,“母后说的极是,此女的话不能全然相信。”他对又王越说道:“你除了这个可还有别的发现?” 王越肃然道:“卑职确有一事,卑职今日并没有发现那两名宫女在慈宁宫的记档,可以确定她们并非慈宁宫的宫女。” 此话一出,项彻就挑了挑眉,这下事情就变的好玩了,说不定还能把别的什么人拉下水。 “那王卿可找到她们是哪个宫里的宫女了吗?”梁珹不自觉换了对王越的称呼,他现在挺看好王越的能力,他思绪缜密,每一句话都能说在在要点上。 “时间紧迫,卑职还并未找到,请皇上恕罪。”他朝梁珹叩头,语气不卑不亢。 “回皇上,臣妾掌管后宫事务,此事可交由臣妾来查,事情到了这里,可见驸马实在无辜,皇上一定要还他们夫妇一个公道。”皇后此刻不再唯唯诺诺,这是她摆脱太后压制的好机会。 梁珹欣慰道:“如此就交给你去查吧。” 他没有立刻为李尘徽说话,而是又看向了太后,“母后您看,还要驸马给您交代吗?” 那两名宫女是从哪里来的,太后心知肚明,一旦叫他们查出来,势必会把崔家牵扯进来,那她恐怕就不只是要去车保卒了。 太后勉强笑出了声,“皇帝都这样说了,既然这是个误会,哀家怎好再怪罪驸马。只是那重喜实在可恶,竟连哀家也骗过去了。” 她这话说的连项彻都听不下去,重喜与李尘徽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加害李尘徽?他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项彻刚想出声,却被身旁的梁蔚用眼神制止,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听见太后又开了口。 第23章 “听闻重喜此前顶撞过世子,被世子教训了一顿,说不定他是觉得你与端阳亲厚,把怨气撒到了驸马身上也未可知。” 项彻之前教训宦官的事,宫里人人都知道,就连李尘徽都略有耳闻。太后若是非要这么扯,也是能圆过去的。 梁蔚早就看出太后会这般找托词,所以才不愿让项彻多费口舌。 如今就要看梁珹愿不愿意息事宁人了。 李尘徽在旁边当了这么久的空气,梁珹总算想到了他。 “驸马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梁珹把问题又抛给了他。 “回皇上,一切听凭皇上做主。”他如实回道。 梁蔚却在此刻看了一眼太后,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挑衅,“臣妹以为,如今重喜虽死,但他却涉嫌谋害我夫君,让他无端遭受牵连。此事该有个明白的章程,叫外人知道我夫君的清白,免得日后落人口实。” 公主殿下没怪罪太后一句,却真真切切地准备在言官面前打太后的脸,事情是在慈宁宫出的,太后无论如何都会落下御下不严的过错。 梁蔚要和李尘徽当一对干干净净的小白菜,殊不知他俩今日里应外合到底给太后泼了几盆脏水。 “真狠啊。”太后在心里咬着牙,“不愧是那个妖道的弟子。” 待到李尘徽坐上回府的马车,他才彻底松了口气,今日的事算是过去了。 梁珹按梁蔚说的处置了此事,太后因为落了把柄在他手上也无甚异义。只是在出宫时提出重喜死的蹊跷,让侍卫搜了项彻和李尘徽的身,结果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现,这对李尘徽今日的遭遇来说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小事。 不过李尘徽此刻并不是很舒坦,因为他与梁蔚旁边还坐着个的项彻,他跟着梁蔚夫妇上了马车,说要去公主府小住。 “你今日这样算了,她以后非但不会放过你,还会变本加厉。”项彻面色不虞地皱着眉,他沉默了一路,在马车上路时才开了口。 “今日就算重喜活过来指证太后,皇上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她没有直接插手,随便找个人顶罪都可以,既然做不到一击毙命,那我还浪费口舌做什么。”梁蔚淡漠地回了他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之前“委屈”的神色烟消云散。 项彻哼笑道:“你只是不愿对她浪费口舌,我看你维护我旁边这个人的时候,也没见你少说一句。” 李尘徽见他提到自己,急忙说:“今日多亏了殿下和世子,如若不然臣就得像这衣袖一样身首异处了。” 梁蔚瞥了眼他被砍断的衣袖,“不必谢我,今日你为我向皇上要了宫装,等做好后,就把它们送给你,就当赔你这衣服了。” 李尘徽想了想自己到时候面对一堆裙子的画面,顿时觉得很是惊悚,急忙连声拒绝。 “你们当我死了吗?在宫中没恩爱完,出来还要继续啊。”项彻被晾在一边,他有些不满。“荣婕妤与赵泉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我看王越像是早就准备好了。” 梁蔚勾起眼角看他,“对啊,我见他们是对有情人,送他们终成眷属罢了。”公主殿下对此很是坦然,可见平日里缺德事没少做。 “那两名宫女从何而来,你可知道?”项彻又问道。 “自然是崔家送进宫来的,崔邺因我被罚,崔先瑜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他让赵泉把会点手段的妓子送进宫,不仅是为了让事情万无一失,也是为了为自己儿子出口恶气。”梁蔚的眼底浮起了幽光。 李尘徽这才知道王越是他们的人,终于把今日的事串成了一条线。 梁蔚早就知道太后会怎样对付自己,只是为了让他演的逼真一点没有告诉他,她让项彻去救他就是为了引开太后的视线,她趁太后无暇他顾之时,恰到好处地发现荣婕妤的奸情,踢掉了京卫所长官赵泉,然后调转矛头用王越来对付太后,她不仅让李尘徽安然无恙,还拿到了内宫的巡防权。 李尘徽看着梁蔚,她把所有人都算计在了里面,还能在梁珹那里演的无懈可击,可见她心黑手狠,远比自己看到的还要危险。 梁蔚看李尘徽盯着自己,便停下了与项彻的交谈,有些奇怪地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李尘徽立刻回神,“没有,殿下风华绝代我一时看呆了,”他随口奉承着,却忘了旁边还有个项彻。 “日后你与我在一起呆久了,自然就会习惯了,不必担心。”梁蔚毫无诚意地敷衍了回去。 他们你来我往,又回到了互相膈应的阶段。 不明真相的项彻在心里暗骂,“又他妈开始了。” 马车终于停在了府门前,侍从还没来的及掀帘,辛阳就跳上马车,一把推开了帘子。 “参加殿下......”他话刚说出口,又瞥见车里还有李尘徽和项彻,赶紧在后面加上了“驸马”和“世子”。 辛阳前几日一直没回府,错过了公主大婚,今日才第一次见到驸马。 李尘徽见他身手敏捷,又粉雕玉砌看着很是可爱,想和他打招呼,却被梁蔚抢了先。 “何事这般着急?你的礼数呢?”梁蔚像是对他的莽撞有些不满。 辛阳一愣,“没...没事啊,属下就是见您回来了想给您打个招呼...”他觑着梁蔚的脸色觉得他主子不像是发火。 “招呼打完了,你下去吧。”梁蔚无情地说。 第24章 辛阳委屈巴巴地看向项彻,世子爷也没理他,他只好苦着脸下了马车。 李尘徽把他的哀怨看在眼里,他在下马车时心念一动,梁蔚此前不会有什么别的爱好吧?那小孩莫不是她预备着的面首?只是当着自己的面不方便与他亲近。 但他很快就放下了这个念头,凭梁蔚的姿色和地位要是有心收男宠,府中现在怎会如此冷清。 而这边摸不着脑袋的辛阳找到了炳刃诉苦,“炳哥,你说殿下今日怎么了,我之前这样她也没说过我啊。” 炳刃慈爱地摸了摸辛阳的头,“傻孩子,如今驸马来了,你就是后娘养的了。” 辛阳打了好几个喷嚏,凄婉地唱道:“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没了娘......” “再唱一句,你就滚出去。”耳力超群的梁蔚隔了大半个府邸用传音入腹的密语朝他凉飕飕地威胁道。 辛阳立刻用手捂住嘴,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第11章 身世 梁蔚与项彻有事要谈,他二人一道去了书房,李尘徽则独自回了清安居,平桥看他弄破了袍子,赶忙迎他入了屋,给他拿了一套新的衣服,让他换上。 一天的惊心动魄让李尘徽身心俱疲,他现在只想洗个澡,然后舒舒服服地钻到被窝里睡上一觉。 可公主殿下现在与他共处一室,他必须得等梁蔚安寝后才能上软榻,只好让平桥叫人替他打些热水,好让他先洗个澡。 泡在热水里的李尘徽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只觉得此刻的惬意弥足珍贵,让他想要放空大脑,忘却白天发生的一切。 可他刚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了梁蔚今日在殿上委屈的脸,若不是自己知道真相只怕真的会觉得她是在替自己生气。 梁蔚的心机太深沉了,李尘徽如今直觉得后怕,若他当初真的答应崔家抱着别的心思入了公主府,恐怕在新婚当夜就死于非命了。 不过好在他没有那样做,梁蔚目前还勉强与他站在一条船上,自己只要好好配合她,小命还是有着落的,公主殿下那般能干,自己只需要当条听话的咸鱼就好。 他把手伸到脑后支着头,又想到明日就能回到灵枢院继续当值,说不定还可以抽空回趟家,温润的笑意就又盈满了他的含情眼。 而这边项彻已在梁蔚书房坐了半晌,公主殿下安静地翻看着炳刃在京郊查到的消息,一时间书房中只剩下了纸页翻动的“哗哗”声。 梁蔚在进门后就当着项彻的面除去了外袍和头冠,而项彻也丝毫没有避讳的样子,公主殿下现在散着乌发身着单衣,看着很是随意。如果此刻李尘徽在这里的话,他一定能看出梁蔚的身量又比他高了不少,几乎可以与项彻比肩。 他们俩方才刚聊完了北大营的事,这会儿项彻无事可做,他见梁蔚把近卫都遣出去了,便开口闲聊道:“你莫不是真的看上那个小白脸了?” 梁蔚听了这话手上动作一顿,“别人不知内情也就罢了,表哥既知道我的底细,就别在这里取笑我了。”公主殿下放下手里看完的纸页,面无表情地看着项彻。 “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你,别做的太过分了,我看你今天对人家又搂又抱,把人家弄的脸红心跳,要是他真对你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感情,他日你身份暴露,他就该彻底恨上你了。”项彻拿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又继续道:“他有的你都有,你还真下的去手?” “只要你不乱说,他就不会知道。”梁蔚活动着指节,公主殿下白皙的手指在劈啪作响变的更加修长,梁蔚彻底解了缩骨功,他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可你终究不是女人,白白耽误人家的青春,让人家连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都过不上,你就不内疚吗?”项彻继续补刀,他明知梁蔚没有良心,却还是这样问了。 可梁蔚这次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等朝堂上的事结束了,我就与他和离,到时候他再娶妻生子,儿孙满堂都与我没关系了。” 项彻有些吃惊,他不敢相信这话会从雁过拔毛,兽走留皮的梁蔚口中说出来,“你......你这是良心发现,准备重新做人了?” 梁蔚冷峻的侧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显深邃,他恶劣地勾起唇角,微笑道:“你管我呢。” 梁蔚是男身的事如今除了宋翎和崔太后,只有项氏父子和已故去的项皇后知道。 他当年出生时的确差点要了崔太后的命,但却不是因为难产,当时先帝和项皇后出宫去皇陵祭祖,还是贵妃的崔太后在宫里待产,可产期未到还是胎儿的梁蔚就猴急的要出来,崔氏之前因为在潜邸生过皇长子梁珹有过一些经验,在接生嬷嬷赶过来之前就生下了梁蔚。 她本来还高兴梁蔚是个皇子,可当她看到睁开眼睛的梁蔚时,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孩子的瞳孔是金色的,除了这个她还发现梁蔚的后背上有暗红色烈焰状灼印,他生了一副妖物的模样。 崔贵妃快要疯了,她头胎生的梁珹因为没足月出生患上了先天不足的弱症已让她费心劳力,好不容易又怀上一胎还是早产不说,还长着这副要人命的鬼样子。上天仿佛在与她作对,这孩子简直就是来克她的。 大夏宫规有言,涉妖者,当夷三族,处以极刑。 若叫旁人发现梁蔚的异样,她和崔家都会遭到灭顶之灾,她狠下心想要把梁蔚弄死,然后再上报皇帝自己生了个死胎。 第25章 她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她的人正好撞上了在废殿屋顶夜观星象的国师宋翎,他救下了梁蔚,把他又送回了崔贵妃的宫里。 崔贵妃吓坏了,以为宋翎要以此事来要挟她,可他却让崔贵妃直接宣称自己生了公主,叫梁蔚躲过了皇子验身,又在梁蔚身上下了障眼法让在普通人眼中只是寻常女婴,崔贵妃这才暂且放下杀梁蔚的心。 他为了保下梁蔚的性命,可谓是用心良苦,他没有给崔贵妃再杀梁蔚的机会,他告诉先帝梁蔚天生命格硬与崔贵妃相克,需得中宫扶养才能化解,当时中宫无子,先帝便允了。 于是梁蔚就被抱到了皇后项瑶的宫中扶养,可宋翎的障眼法总会有失效的一天,梁蔚六岁时身上的灼印再次暴露,在皇后给他洗澡之时显出了男孩的身子。 可项皇后当时已养了梁蔚六年早就把他视如己出,她看到梁蔚金色的瞳孔时就明白了一切,她没有声张,反而偷偷派人请来了宋翎。 她觉得梁蔚只是和其他人长的不一样并不是什么妖物,宋翎也告诉她梁蔚金色的瞳孔会随着他的长大而慢慢消失,项皇后为了保护梁蔚让宋翎继续为梁蔚遮掩,梁蔚继续以公主的身份活了下去。 可她的慈母之心却成了自己的催命符,她派人请宋翎的事被崔贵妃发现了,她知道皇后发现了梁蔚的身世,日日夜不能寐。当时崔家已与项家交恶,她害怕皇后以此事为由一举铲除自己,为此提心吊胆了好长一段时间,皇后却没有任何动作。 但她还是不放心,只要皇后还活着一天,她就觉得自己头上悬着的利剑就不会消失,所以她准备先下手为强,梁蔚八岁时漠北又起了战事,项老侯爷带着长子上了战场,而京中的先帝生了重病皇权旁落,崔家在前朝的势力已愈发独大,项家世居漠北在京中势力有限,崔贵妃接母家之势以协理六宫之权把皇后的权力架空,然后向她发了难。 她联合前朝官员准备以谋反问罪于镇北候父子,又想以皇后为要挟逼迫镇北候交出兵权回京受审,可皇后岂能让她如愿。 她一生身不由己,本来自由自在的,被皇帝一旨诏书封了后,困在深宫中,不能在父亲跟前尽孝。她本不是善于心计之人,当时皇帝式微,她在贵妃的逼迫下本来就心力交瘁,自己还要成为她牵制父兄的掣肘,于是为了保住父兄的性命,和镇北候府世代忠良的清名,她用死亡终结了贵妃的图谋。 她自焚于昭阳殿,把贵妃的阴谋告诉了前朝的言官,在言官与国子监学生的口诛笔伐下,崔家才终于松了口,把扣下的军粮全数送去了前线。 而皇后为了保护梁蔚给自己的父兄送去了家书告诉他们梁蔚的身世,把梁蔚托付给镇北候父子。 老侯爷历经九死一生终于打完了仗,却惊闻女儿的噩耗,悲愤之下旧伤复发一病不起,当时还是世子的项章看完了妹妹的信,当即策马回京,他带兵围了皇城,与京中的禁军对峙,要求崔贵妃把梁蔚交由漠北扶养。 当时崔贵妃已把八岁梁蔚带到了自己宫里,准备杀他灭口。就在她快要得手之时,阴魂不散的宋翎又一次赶到了,他救下了梁蔚,将他带到项章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收了梁蔚为徒弟,以崔贵妃的秘密为要挟答应了项章的请求。 梁蔚从此离开了皇宫,在漠北和玄清宫的庇护下慢慢长大,他的身世成了再也不能被宣之于口的秘密。 梁蔚记得皇后对他的疼爱,把皇后当成自己母亲对待,可那样好的一个人却因为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身世死在了崔贵妃的逼迫之下,这让他怎能不恨。 再后来,他从宋翎口中得知自己身上的异状是因为比别人多生了一条灵脉,凡人打开识海中的灵脉便可引灵力入体成为修行者,普通修行者灵脉只是一条所以与常人无异,可梁蔚偏比别人多生了一条,所以他出生时引来强大的灵力浮于身体表面让他天生金瞳看着很是妖异。 “你是百年难的一遇的奇才,此乃天机,不可叫外人知晓,否则会给你引来杀身之祸。”宋翎当时这般对他说。 “可我还是差点死在她手上。”少年梁蔚眼中是无尽的愤恨。 宋翎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人心难测,为师也没有想到她对你竟无半点血脉之情。” 这世间无缘无故的爱恨多着呢,宋翎又不会读心,他也不知道崔贵妃为什么一心想要梁蔚去死。 第12章 捉弄 李尘徽在氤氲的热气里浸了小半个时辰,从浴堂出来时脸上还泛着薄红,他一向畏热,又见外面天色还早,还没到用晚膳的时候,便只在里衣外面罩了件外衫,坐在窗下拿巾帕擦拭头发,顺便让自己凉快些。 他胸前紧实的肌肉在单薄的里衣下若隐若现,在橘黄的烛光下泛出柔和的光泽,像是被薄雾笼罩着的珠玉,让人无端生出一种想要靠近抚摸的感觉。 梁蔚进门时眼前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公主殿下见状丝毫没有回避,坦率的目光甚至还饶有兴味地在李尘徽的腰腹间停留了一瞬,叫惨遭调戏的驸马爷原地蹦成了一只熟透的虾。 “我......我进去换件衣服。”李尘徽在梁蔚的打量下溃不成军,只好裹着外衫仓惶而逃。 公主殿下今日的矜持都在宫里用完了吧,方才那眼神是个正经姑娘能有吗? 第26章 李尘徽的动作有些急,他在手忙脚乱中把中衣的系带绑成了死结,又兀自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衣服穿好,他在屏风后拍了拍发烫的脸颊,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再出去时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不正经的公主殿下方才隔着半透明的屏风把李尘徽的动作全看在眼里,对李尘徽变脸的速度尤为惊叹。 “唐突了夫君,是我不对,下次我会记得敲门的。”梁蔚对李尘徽道了歉。 “我也失了礼数,不该这般孟浪,污了殿下的眼睛。”李尘徽也低头认错,顺便暗中提了梁蔚一嘴。 “夫君哪里的话,你这般好的身材只会让我心甚悦之,更加倾慕你,怎么能怪你呢?”梁蔚仿佛要把唐突的罪名落实,凤眼中的狎昵让李尘徽无法直视。 “殿下这会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李尘徽当即放弃挣扎,选择扯开话题,反正这种事吃亏的又不是他。 梁蔚闻言收起了脸上的轻浮,撩开裙摆坐下,像是真的有什么正事要与李尘徽说,李尘徽也端正了身体准备听她的下文,结果就听到公主殿下含笑说道:“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想跟你一块用晚膳罢了。” 李尘徽:“......” 李尘徽属实有些郁闷,好不容易在洗完澡后忘掉了白天的糟心事,没想到又被梁蔚捉弄了一番,他怎么今日才发现梁蔚还有这么一副恶劣的嘴脸,看来这年头咸鱼也不好当啊。 他与梁蔚就在清安居用了饭,席间李尘徽化郁闷为食欲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公主府的厨子手艺不错,让驸马爷脆弱的心灵得到了一点抚慰,要是他身边没有侍膳的侍女和碍眼的梁蔚就更好了。 “明日我派人送夫君去灵枢院吧。”梁蔚放下了筷子,带着温柔的笑意看向李尘徽。 李尘徽咽下嘴里的食物,本能的想拒绝,可这么多人在,他不能扫了梁蔚的面子,只好答应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夫君今日受了好大的委屈,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后怕,日后你每天都要去灵枢院,我也得入督察院任职,不能常在你身边。若是还有什么别的人趁机害了你,我只怕会心疼死,不如以后让辛阳跟在你身边保护你。”梁蔚黛眉微蹙,清浅的眸子里盛满了忧愁。 “她嘴上说的是保护,焉知不是变相的监视”李尘徽在心里腹诽,“也是,自己于她是个重要一点的棋子,她自然不想让自己脱离她的掌控。” “如此甚好,还是殿下思虑周全。”李尘徽微一笑,含情眼里满是感激。 两人在谈话间,侍女们已撤走了桌上的餐盘,带着食盒退下了。 李尘徽见屋内无外人,立刻放下了泛酸的唇角,收回与梁蔚对视的目光,他现在是一点也不想再看梁蔚那双满是算计的眼睛了。 梁蔚见他如此,也没再说什么,李尘徽这副被他欺负了不敢怒又不敢言的样子着实有趣,但比起这个他更想看他被逼急了的反应,那藏在斯文面皮下的情绪一定更有意思。 李尘徽还不知道他对面的魔头心里的阴暗,他站起身准备跟梁蔚说自己想出去走走消消食,但话还没出口就见炳刃从外间走进来。 “见过殿下,驸马。”炳刃躬身行礼。 “何事找我,起来说话。”梁蔚开口让他起身,炳刃这个时候来定然是有事。 “回殿下,宫里的房嬷嬷方才来了,想求见您与驸马,被近卫拦在院外,属下特来通传,不知您见与不见?” “那就让她进来吧,看看母后还有何吩咐。”梁蔚的声音带上了熟悉的漫不经心。 李尘徽听着那声音觉得她的每个咬字都暗藏着机锋,太后今日吃了暗亏,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她送到公主府的人定然不会让梁蔚舒坦。 炳刃出去后,没过多久,房嬷嬷就进了屋,她面上很是和善,只是一双眼睛里总带着审视别人的暗光,叫人看着很不舒服,譬如李尘徽。 “奴婢参加公主殿下,见过驸马大人。”房嬷嬷带着讨好的笑容开口行礼。 梁蔚面色淡然地让她起身,“听说嬷嬷要见我们,不知所谓何事?” “回殿下,奴婢奉太后娘娘懿旨入公主府侍奉殿下与驸马的起居,却被告知殿下夜间不喜人伺候,本不敢前来打扰,可听闻殿下这几日一连宿在驸马房中,便只好前来提醒,殿下与驸马虽初经闺房之乐,还是应懂节制,不可耽于一时的欢爱。” 她话说的一半,李尘徽就听出她的意思,她是想让他与梁蔚分房睡,这个李尘徽非常赞同,只是他连公主殿下的床都没上过,却被她明里暗里骂成不知廉耻的色鬼,还是很冤枉的。 李尘徽期待地看向梁蔚,希望她能答应,却见公主殿下面无表情地调了调眉,继而开口道:“嬷嬷此言是在说我与驸马日日厮混不遵礼法,有损皇家颜面吗?” 房嬷嬷没想到梁蔚会在这般直接,便讪笑道:“奴婢不敢,只是好意提醒殿下罢了。” “嬷嬷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与夫君的房里事,就不劳你操心了。”梁蔚语气傲慢地怼人,“炳刃,带她出去。” 公主殿下话音刚落,门外的炳刃就立刻带人进来,他听了一耳朵的礼义廉耻,早就看着老媪不顺眼了,当即不顾她的反抗,强扶着她的手臂把人带出了。 李尘徽听梁蔚说要把人带出去,却没说是带到哪里,他看炳刃的架势倒像是要把房嬷嬷直接丢到府外。 第27章 他以眼观鼻,坐在椅上装傻充愣,听见外面的嬷嬷还在喊着自己是太后的人,让人放开他。 “她既说自己是太后的人,就把她送回宫继续侍奉太后,全了她与母后的主仆情义。”梁蔚走到门口,对着炳刃的背影吩咐道。 李尘徽见梁蔚转过身来,便把之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殿下,我想出去散步消食,您可要一起。” “不了,你自行去就是。”梁蔚把前襟最上面的扣子松开, 露出一段雪白的颈,语气中带了些懒散,“我今夜便回闲月阁。” 李尘徽在她抬手时就移开了目光,蓦然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又不自觉的去看她,眼神中带上了疑惑。 她方才不是不同意吗?还把人都丢出去了。 梁蔚看出他的不解,解释道:“我方才只是不想遂了她的意,今后本来就是要和你分房睡的。” 李尘徽:“......”好吧,您开心就好。 翌日卯时,李尘徽坐上了梁蔚给他准备的马车,他与府门前的梁蔚含情脉脉地告了别,在车帘放下后轻轻打了个哈欠。 昨夜他房里终于清净了下来,他终于回到了宽敞舒适的床上,本以为可得一夜安眠,却没想到整夜都陷在乱七八糟的梦里,让他醒来后还是心累无比。 更惊悚的是他昨晚还梦到了梁蔚,公主殿下上一刻柔情万丈地叫他夫君,下一刻就满脸狞笑地把剑捅进他的胸膛,精分地让李尘徽生无可恋,心口一阵阵发凉。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李尘徽扶额,他虽知道梁蔚不会杀他,可梦里的惨痛不堪回首,还是让他对梁蔚心有余悸。 “驸马。”少年近在咫尺的声音让李尘徽差点撅过去。 “你是...何人?”李尘徽被骤然出现在面前的人下的不轻,声音有点发飘。 辛阳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李尘徽,“我是辛阳啊,殿下派我来保护你,驸马忘了吗?” 李尘徽认出他就是昨日在门前迎梁蔚的小侍卫,他竟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可见他修为很高,同梁蔚一样也是个修行者。 “原来你就是辛阳,方才有些恍惚,不好意思啊。”李尘徽对辛阳很客气,“以后就劳烦你多关照了。” 辛阳本来对梁蔚给他的差事很不满,可他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只好暂且跟着李尘徽。 “驸马把我当长随使唤就好,不必客气。”辛阳的心情很是低落,他垂下眼看着晃动的门帘。 李尘徽看出他的委屈,放缓声音安慰他,“你是殿下的心腹,她不会忘记你的辛苦,你年纪还轻,日后必定前程似锦。” “跟着殿下就是我的前程。”辛阳对他的话不敢兴趣,他跟着梁蔚为的是恩情,不是为了钻营。 李尘徽见他更加郁闷,索性闭了嘴,这小孩是来监视自己的,那有狱卒会和犯人把手言欢。 半柱香后,车轮转动的声音停了下来,李尘徽听见前面的车夫对他喊道:“驸马,到灵枢院了。” 李尘徽准备掀帘下车,却见车内的辛阳不知所踪,他身法当真是诡谲,不愧是梁蔚选中的人。 李尘徽踏入灵枢院大门时,心中不免有恍如隔世之感,自己从前虽只是一阶末流小官,却也逍遥自在,总好如今陷在这京城的虎狼窝里乱花眯眼前路难辨。 “唉,人生难测,福祸相依,走一步算一步吧。”李尘徽叹了口气,收拾好糟糕的心情走进公署。 李尘徽成婚归来,院里的同僚纷纷向他道喜,他也含笑一一回礼,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到他去档房挂档时,遇到了灵枢院长史谢远山。 “你小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如今成了天潢贵胄还愿呆在我这清水衙门里蹉跎?”谢长史捻了把花白的长须,老神在在地看向李尘徽。 李尘徽上前扶住谢长史,动作很是娴熟,谢远山今岁已年过古稀,整个人瘦的像一根麻杆,但看着却精神健硕。 “我不过是只燕雀,并无鸿鹄之志,有幸落在了富贵檐下,只愿混吃等死就好。”李尘徽在他面前很是放松,露出了原先的玩世不恭。 谢长史被他扶着胳膊,走路间步履还算平稳,“你在公主殿下面前也是这么不思进取?岂非负了殿下待你的情谊。”他对坊间的传言略有耳闻。 李尘徽心说:“她要是对我有情谊,日头都能从西边起了。”面上却微笑不语,行走间为长史挑起了正厅的门帘。 第13章 归院 李尘徽把谢长史送到他的官邸,自己回了制器司。灵枢院隶属于工部是其下属衙门,院设三司,分别是制器司、古籍司以及符箓司。 其职能字如其名,譬如李尘徽所在的制器司就是专门制作通灵器物的地方,上到兵刃机弩下到农具耙犁都是他们涉猎对象。 古籍司中存放历朝历代流传下来的典籍经书,还收录了大量修行者所著的咒术功法,以供院里的人查阅。 灵枢院里一部分人是像李尘徽这样走仕途进来的,还有一少部分是朝廷从民间无门派的散修中选拔出来的能人异士,谢长史就是当年太祖皇帝在位主动前来投靠朝廷的灵修。 符箓司就是这些修士以灵力篆刻符咒的地方,他们负责将古籍中的咒术铭刻于能吸引灵力的载体上,然后再转交于制器司由常人吏员将其附于合适的器物之上。 第28章 李尘徽刚来时对符箓司很感兴趣,经常在无事时偷溜过去闲逛,一来二去就和里面仅剩的几位老修士混熟了,他们差不多都到了暮年,平日里与普通人差不多。大概是他们年轻时为朝廷做的贡献太多了,如今院里已不常需要他们动手刻符,他们英雄垂暮,却安于清闲,李尘徽年少时与一位和州的老修士混成了忘年交,所以和这些老前辈们总能相谈甚欢。 他从他们那里听来了江湖上许多修士的传奇故事,以及几大灵修门派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自十五年前常山之乱后,江湖上修行正统便归了国师宋翎所任掌门的玄清宫。 其余的门派大都覆灭,幸存下来的修士们都选择归隐山林不再出世,连民间的散修都少了许多,这也是灵枢院近些年来再无年轻散修可寻的原因之一。 李尘徽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拿出上次工部军器所送过来的重弩图纸,他此前还没看完就告假回家了。 工部新做出一批重弩,射程比普通的强弩要远,杀伤力也提高了好几成,但因为匠人设计时加深了后弓与牵引绳的扣合,导致寻常兵士很难扣动弩机,军器所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做了很多改动,始终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便想送来灵枢院看看能不能通过外部灵力来改善。 李尘徽与司里的同僚和皂吏合计了一下,觉得若把引力符刻在弩机处会损坏重弩的精准度,可若是把符刻在前臂,那么所起的作用就不会太大。 这是个精细活,李尘徽虽从小就对奇门遁甲感兴趣,又跟着市井中的匠人偷过几年师,会制作一些简单的器具,例如李平卧房里的小摇椅,就是李尘徽十六岁时亲手做出来送给他做生辰礼的。可是他对兵械构造却不甚了解,只能去向司内的前辈请教,然后再翻看图册一次次在模具上试用。 “大人,方才试了一次又失败了,这活咱们做不了哇。”小吏苦着脸把被引力符震断的弩机模具送到李尘徽桌前。 李尘徽笑着给他递了杯水 ,“辛苦了,坐下歇歇吧。世上无难事,咱们多试几次。要是实在不行,我就亲自去军器所请罪。” 他半开着玩笑,叫那小吏勉强弯了弯唇角。如今并未战事,重弩只能用于守战,大夏还未到外敌兵临城下那一步,工部对这活催的不急,即使灵枢院做不出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我方才又看了一会儿图纸,发现弩机与牵引的连结之处是由铜丝焊接的,咱们的模具虽是还原了重弩的构造,连结之处却用的是木榫拼接,不若去找些刻了暗符的精铁把其作为弩机与牵引绳的连结,然后再试一次,看看引力符动用的灵力上限是多少。” “方大人也说过这个,不过他说用精铁损耗太过,前不久谢长史从和州订了一批柳息木,院里账上的银子都得用到那上面,库房里剩的精铁不多了,咱们今年没钱再添置了。”小吏叹气道。 方大人和李尘徽同级都是从七品主事,他为人小心谨慎很会精打细算。 李尘徽神色不变,朝小吏神秘地“嘘”了一下,“谁说我要动库里的精铁了,去年制器司不是拆了座报废的床子弩吗?那东西整个前臂都是精铁做的,我刚来司里时方大人正好把拆下来的零件往库里放,我还上去搭了把手呢。” 小吏恍然大悟,但随即就变了脸色,“可您就算拿到了废旧的精铁,也不会刻符啊,难不成你要私下让符箓司的老前辈们帮你刻?”小吏有些担心,“符箓司老前辈刻新符需得长史同意,还得向工部报备,一趟章程走下来至少得四五日,耽误的时间太长了。” 李尘徽知道这个规矩,朝廷为了防止灵枢院里的修士在符箓上动手脚暗害他人,规定修士刻新符需上报局座长官。 “此事我去和谢长史说,你放心,我定能把东西做出来的。”李尘徽胸有成竹地看着他,眼底闪过灵动的狡黠。 与此同时,京郊十里亭内,端坐于石凳上的梁蔚已在此等候良久了,他今日身着月白女装,头戴同色纬帽,乌发盘在头顶俨然是已婚妇人的装扮。 亭边旁逸斜出了几支桃花,零星的淡粉在气质出尘的美人面前仿佛也也变得不那么妩媚,隐隐露出了几分端庄。 远处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而来,车轴转动的“吱呀”声在亭外愈发明显。 只听车夫一声低呵,那声音就此戛然而止,梁蔚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即将远行的旅客倒了一杯清茶。 从车下来的女子同样带着纬帽,身着花青布衣,行走间是摇曳生姿的婉约娉婷。 “见过公主殿下。”女子轻声行了礼,不等梁蔚出声便屈身坐下,撩开纬帽的一角露出了她的容貌。 梁蔚隔着纬帽把茶杯推到女子面前,“我是该叫你荣婕妤还是唤你姚瑛。” 姚瑛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殿下既把我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带出来,必然是知晓我的底细的。我此后便要隐形埋名,‘姚瑛’这个名字今日是便是殿下最后一次叫了。” “你帮了我,我也承诺送你离开,如今也做到了,本应再无瓜葛,为何还要见我?”梁蔚的脸藏在纬帽之后,叫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修长的手指在黛瓷茶杯衬映下更显得白如籽玉。 姚瑛放下手上的杯子,“我隐入教坊司后,崔邺看中了我的脸,我被他买下来后,被他拘在他京郊的别院里调教了一段时间,他在那别院里还养着很多女子以供他贿赂朝中官员。”她精致的面孔上浮现片刻的厌恶。 第29章 “你可知具体的位置?”梁蔚显然对她的话很感兴趣。 姚瑛听完便从袖中拿出一份图纸,推到梁蔚面前,但梁蔚没有直接拿起来看,他隔着幂离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这东西不是平白送我的吧,咱们先讲好价,免得一会谈崩了,你还要怨我过河拆桥。”梁蔚的语气很是懒散,温柔中带着点讥俏的意味。 姚瑛微阖了下眼,再睁开时里面出现了凶狠的绝诀,“我要姚家的冤案昭雪,崔家满门也落得当初我家那般境地。” “你想的很聪明,不过与我目的相同的条件不算。不如你换一个,比如让崔邺不得好死之类的,这样既直接又解恨。”梁蔚的声音带上了蛊惑,像是引诱凡人堕落的魔鬼。 “杀了崔邺崔家仍旧存在,太后去卒保帅的事不是没做过,我想要的是百年后世间再无崔姓郡望,崔姓就此没落。”姚瑛清醒地坚持着。 她看的很远,像是把这些年的恨意都敛入大局的筹谋里,从某种意义来说她远比梁蔚更狠。 暮春时节万物皆着了层清爽的绿意,衬得天地间碧空如洗,苍茫无波。 青布马车终于消失在了官道尽头,梁蔚摘下头上的纬帽,他今日并未用妆容修饰自己颊边的棱角,只留了两缕碎发垂在额前,让他冷峻的脸庞多了点柔和。 “殿下,您今日本是要去韩老大人府上拜会的,之前接了宫里暗桩的消息就赶来这里与姚娘子见面,耽搁了时辰,现下是否直接回府。”炳刃从亭外走进。 “找人暗中盯着姚瑛,不管她以后姓刘还是姓张我都要知道她的去向。”梁蔚看着石桌对面的茶杯,面无表情道。 他对并未完全相信姚瑛,那个女人心思缜密,又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图谋未定必不会善罢甘休。 炳刃要答话称是,有些不解地问道:“殿下,她既然有如此心胸,为何还执意要取了赵泉的性命?” 梁蔚这会儿到知无不言,“当年姚家倾覆前,赵泉已跟姚家长女姚琬定了婚。崔先瑜买通了赵家,姚家被姻亲之家当众构陷,证据确凿,满门上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而上门抄家之人就是赵泉,他亲手逼死了自己的未婚妻。姚瑛是姚家的小女儿,被心腹丫鬟顶了名讳,才得以改名换姓隐入教坊司。” 以牙还牙,恩怨分明,姚瑛可以暂时放过崔邺,但赵泉必须死在她手上,在她进宫之时就已经为赵泉敲响了丧钟。 梁蔚从亭内走出,他瞧见了天边被风扯成蝉翼状丝丝缕缕纠缠在一起的云彩,心中却想到了昨晚李尘徽半隐琵琶半遮面的身形。 “早些回去吧,赶上去接夫君下值,半日不见,挺想他的。”梁蔚前言不搭后语,他邪性的勾起唇角,叫炳刃和隐在暗处的暗卫通通垂了头。 第14章 峰回 李尘徽是在灵枢院吃的午饭,是公主府的下人托辛阳送进来的。李尘徽在自己午间休息的偏厅见着他时,又一次惊叹于他的来去无踪,不过驸马爷惯会拿乔,面上的神色显得早已习惯。 “你吃过了吗?”李尘徽边摆餐盘边向辛阳问道。 辛阳坐在一旁的小几边没理他,他仿佛还没从早晨的阴云里走出去,只是听完这话后用手扶上了自己小腹。 李尘徽看着食盒里的两副碗筷,不禁失笑道:“过来一道吃吧,你主子心里念着你呢。” 辛阳听到他说“主子”,暗淡的眼眸立刻亮了,府里的下人怕赶不上驸马吃午饭只是匆匆把食盒递到他手里,并未交代些别的,他原本以为自己今日得啃干粮了。 李尘徽看着走过来的小孩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不少,在心里叹道:“果真还是年纪小,喜怒哀乐都现在脸上,明快地让人羡慕啊。” 辛阳谨慎地看着桌上的几盘小菜,两盘都是他喜欢的样式,不禁心头一热,他的殿下还是像刚把他捡回来时那么细心。 坐在他对面的驸马含笑给他递了双筷子,眼底的温柔让人想要放下戒备,辛阳险些沦陷在那眼神下。 “多谢驸马。”辛阳低头接了筷子,有些拘谨地等着他的下文。 李尘徽看他这副样子,便直接动了筷子,“今日还做了油焖春笋,这可是春日里才有的美味,你若再不吃就全归我咯。”他作势要把餐盘往自己这边挪。 辛阳见状就皱起了眉,立刻把筷子伸到盛着笋的盘子里,在美食面前他再也顾不上拘谨,就着莼菜羹和李尘徽一道把盘子里的笋吃了个干净。 李尘徽见他腮帮子鼓得如松鼠般可爱,像是把所以郁闷都发散在了这顿饭里,自己也觉得心里面轻松了不少。 论收服人心梁蔚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她把贴身暗卫塞到自己身边,用情义把人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上,又主动为辛阳提供李尘徽搞好关系的机会,这是信任李尘徽的表现。 他二人风卷残云般把几碟小菜都咽下了肚,只怪公主府的厨子手艺太好,李尘徽罕见地吃撑了,辛阳也像是身有同感般放下了筷子,还轻轻地打了饱嗝。 “我与你在吃饭上意气相投,以后有你做伴恐怕不到两月我就得重新做身官袍了。”李尘徽弯起眼角看着辛阳,温厚的脸上满是善意。 辛阳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他看着李尘徽起身,自己便也跟着起来还自觉地帮着收拾碗筷。 “我午后还要去一趟库房,那里有些新奇玩意说不定你会感兴趣,不如你跟我一起吧。”李尘徽伸了个懒腰,状似随便地提议道。 第30章 整理食盒的辛阳耳朵一动,公主殿下要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李尘徽,说白了就是监视,但李尘徽把这事挑到明面上来说,让人觉得怪怪的。 辛阳听说过灵枢院的来龙去脉,对这里也很好奇,今日已隐了身形在院里逛了一圈,但偷看肯定比不上大大方方地看,他心里头痒痒,便开口答应了。 “是,待属下把食盒交给门房后,就陪驸马一起去。”辛阳霍然起身,往门外走去,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门外。 李尘徽听见他自称“属下”,明白他此后都会放正心态为梁蔚做事,这对自己来说虽非好事却也绝不是坏事。 辛阳回来后,李尘徽便带着他去了库房,路上遇到了几个同僚,都夸赞他身旁的小长随容貌俊秀,英气逼人,叫辛阳渐渐红透了半边脸。 李尘徽见辛阳转着脑袋打量着古旧斑驳的院墙,便耐心地给他介绍了院中各司的职能。辛阳是修行之人,他对自己熟悉的东西听的很认真,时不时还会插两句话,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竟和李尘徽谈起话来。 等辛阳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驸马”长“驸马”短地喊了一路。 李尘徽身上有一种温水般的气质,看着没有丝毫的侵略性,却能在不动声色中把人密不透风地包裹,叫人不自觉地卸下防备。 辛阳见李尘徽敲了敲库库房边的小门,门房里的小吏打开了门上的小窗,见是李尘徽,立刻熟络地跟他打招呼,“李大人,又来这里找东西啊?” 李尘徽把谢长史的手令递给他,又当着辛阳的面塞给了那小吏两包烟草,惹的那小吏眉开眼笑,没耽误一下就给他开了门。 辛阳见李尘徽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默默在心里把这件事记下了,他该做的事不能忘。 门轰然洞开,他们刚踏进门,就见壁上的油灯自发亮了,将整间屋子都照亮了,辛阳看见那灯上暗光流动,可见是被修士刻下了咒术。 屋内正中央一排排木架上罗列着各种材质的符箓,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架子上还按类标出了每种符箓的用途,辛阳扫了一眼发现还挺齐全。 李尘徽兀自走到堆放着杂物的角落,转头对辛阳说道:“你随便逛吧,不过西面那间上锁的房间你莫要去看,那里面是我们谢长史的宝贝他在那上面留了道很霸道的符咒,若有人靠近他会知道的。” 辛阳看了一眼那刻着暗符的门,竟发现自己看不出那里面的名堂,他好奇地看向李尘徽,“驸马怎么知道?院里的人跟你说的?” 李尘徽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少年,实践出真知啊。” 辛阳:“......” 李尘徽在角落里扒拉了一会儿,欣然道:“找到了,辛阳小兄弟,麻烦过来搭把手。” 辛阳闻声过去,只见李尘徽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了一块带着锈迹的废铁,他不解地问道:“驸马是要属下帮你把这个抬出去吗?” 李尘徽擦了把头上的汗,“不。”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想让你帮忙从这块铁臂上削一块碎片下来,最好削的匀称点,让它看起来跟原来无甚区别” 辛阳疑心自己听错了,他觉得正常人不会让他做这么离谱的事,李尘徽方才是正大光明地从门口走进来的,可他现在又是在明目张胆地偷东西。 辛小公子跟着梁蔚杀过人放过火,却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做贼做的这么缺德,他现在承认李尘徽有些时候和他主子还是挺像的。 “我做不到。”辛阳看透了李尘徽的本质,他是个坏东西。 李尘徽挑了挑眉,“好吧。”他打量了一会脚下躺着的铁臂,退而求其次道:“那你随便削,削几块都行。” 辛阳在他热切的目光下转动手腕现出了自己的弯刀,刀身上泛着蓝色的流光,是辛阳凝于刀上的灵力。 凡人通常是难以看到修行者运转的灵力的化形,但李尘徽是个例外,他从小就能看到这些,但却无法使用灵力。 和州的老修士说他天生灵脉通达,但却不完整,若是想要修行只能止于入门,与常人并未多大的区别,李尘徽很是随遇而安,修行之事对他来说太过艰难,索性就放弃了这条路。 “咔嚓。”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李尘徽看见辛阳手起刀落间,一大块精铁就地裂成两块,他有些无言地看向辛小壮士。 “喏,给您切好了。”辛阳一脸坏笑,他就想看李尘徽这个样子。 李尘徽忍住心里的窃喜,面上还是忧愁道:“小兄弟,你切的有点多啊。” 辛阳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无辜,“那怎么办呀?” 李尘徽瞥了眼角落里闪烁着灵光的留影符,继续无奈着,他指了指地上那块小一点的“没办法,只能这么着了,拜托你帮我把这一块搬出去吧。” 辛阳:“......”太欺负人了! 李尘徽带着被迫当劳力的辛阳回到了制器司,出库房前他还欲盖弥彰地让辛阳施了隐形符,骗过了门房的小吏。 他让辛阳把铁臂先保管好,等待他下值后再一道带走,辛阳瞪了他一眼,转身飞上了屋檐。 他没在公案上忙了一下午,晚间被人叫到了谢长史的官邸,果然,他毫不意外地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目无王法,欺下瞒上!我一眼没看住,你就给我顺杆子往上爬!”谢长史花白的胡须都快要竖起来了。“李尘徽,你好大的能耐啊,不如我这长史之位也拱手让你吧。” 第31章 李尘徽闪身躲过长史扔过来的公文,“不至于,不至于,您老消消气。”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公文,把沾了灰的地方拍干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心里在想什么,那精铁虽废了,但你还能找地方把它融了炼成新铁,那么大一块你只用在弩机上当然用不完,你一定还想再把他用到别的地方吧?”谢长史眯起眼打量着面前的青年,眼神里带上了几分老辣的精明。 李尘徽这个人面上一派温润和煦,实则心里面有一万个主意,起了什么心思轻易便不会回头。不过好在他肯听人劝,不大会剑走偏锋,谢长史留意了他许久,明白李尘徽是个好孩子,但他总把心里的事情藏在在淡笑中,长久下来可能会损伤他的心性。 “长史,我只动一小块,等弩机这事完了,我把剩下的再原封不动给您放回去。”李尘徽走到谢长史面前,把公文轻轻搁回桌上。 谢长史掀起眼皮白了他一眼,字正腔圆道:“放屁!”他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李尘徽的脑袋,“你把我当成院里那几个老家伙骗呢?你之前私下刻符我就不说什么了,如今你入了公主府,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自己不知道吗?还想着肆意行事,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吧!” 谢长史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胸闷气短,李尘徽很有眼力地为他递了杯茶。 老人家一口气喝了半杯,把茶杯不轻不重地放回桌上,又苦口婆心劝道:“尘徽,你对修行之事感兴趣这不是坏事,可你并无修缘,以凡人之躯行符箓之事,若无修行者在旁照看,失之毫厘则谬之千里,一时不察引来灵力反噬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尘徽垂首立在长史身边,耳边是老头的车轱辘话,面上却丝毫没有不耐之色,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等待遇,每日不听几句唠叨就难受。 谢长史又饮了一口茶,长篇大论便又要脱口而出,却被从门口进来的门房小吏打断了。 “见过长史,李大人。”小吏行完礼起身,又对李尘徽说道:“李大人,公主府的马车已院门口等候多时了,有府中近卫来问您何时下值。” 李尘徽顿时眉开眼笑,他气定神闲地行了个礼,“下官告退。” 在谢长史没反应过来时就溜到了门边,走到长廊后才听到他老人家隐约的咆哮声,他去档房归档时对着门房的小吏交代道:“我桌上有两盒枇杷膏,你一会儿送去给长史,让他老人家歇会儿。” 第15章 查账 李尘徽本是想在下值后回家一趟看看他爹,有辛阳跟着他也好跟公主殿下交代。不过公主府的马车把他从谢长史那里捞出来,他不好扫了梁蔚的脸面,今日回去还是得跟她明说一下,好让他能抽空回去一趟。 他走出院门就看见辛阳规规矩矩地站在车前,立在另一边的侍卫向他行礼道:“见过驸马,请上车吧。” 李尘徽朝他点了点头,辛阳也向他行了礼,他刚想问自己交代给他的东西带了没有,马车的门帘就被人挑起来了。 “夫君累了一天,怎的还不上来。”梁蔚笑意盈盈地看向他,扶着门帘的手素白纤细。 李尘徽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他从看到辛阳那幅模样时就明白事有蹊跷,只是没想到梁蔚竟亲自来接他。 李尘徽恭敬地俯下身,“臣见过殿下。”他礼数周全又带着淡淡的疏离一如新婚当日那样。 梁蔚意识到了他的变化,眼角弯起的弧度更甚,在李尘徽上车时贴心地扶着他的手臂,隔着衣料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李尘徽僵硬的小臂。 李尘徽上车后很自觉地坐到了侧面,没离梁蔚太近,他很是谦和地向公主殿下表示了感谢,马车行进间外间轻易听不到里面的动静,梁蔚没理他,只是从身旁拿出了李尘徽交给辛阳的精铁把它拿在手上端详。 此前那精铁表面落满了灰尘还有斑驳的锈迹,而今到了梁蔚手里倒是干净了不少。只是上面的锈渍不好处理,叫梁蔚无暇的手指染上了褐色的污浊,车内天光昏暗,本是不显眼的,但李尘徽还是看见了。 “这上面的符文都被毁的差不多了,早已不能用了,不知你要拿它做什么?”梁蔚看向李尘徽,眼里带上点探究的意味。 李尘徽目不斜视地给梁蔚讲了一遍今日的事,还解释了自己的想法,只是隐去了自己被谢长史骂了一顿的事。不过若是辛阳已经跟梁蔚说过了,那......那他只好在公主殿下面前丢脸了。 “哦,明白了。”梁蔚把目光又移到手上的物件上,对李尘徽的想法不置可否,“那你把它重锻后,要找何人帮你刻符呢?” 梁蔚语气淡然地仿佛是在说今晚吃什么,可在李尘徽听来就是“你今日最好把话说清楚,不然这事没完。” “我没想找别人帮我刻。”李尘徽不自觉的握了握手,抬眸对上梁蔚在阴影里愈发分明的眼睛。“我会一些简单的修行之术,可以刻一些基础的符咒......你......” 李尘徽后一句话刚起了头,手腕就被梁蔚扯了过去,公主殿下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将拉李尘徽的衣袖,用泛着凉意的手指给他把起了脉。 李尘徽在惊诧之后更多的是茫然,梁蔚脸上是仍旧是平淡的神色,手上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甚至还有点急躁,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矛盾。 李尘徽体会过梁蔚非人的手劲,索性放弃了挣扎,但手腕上的触感让他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他遥远的记忆中好像也被人这么抓过他的手腕,但那记忆太过模糊,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梦。 第32章 梁蔚微凉的手指沾上了李尘徽的体温,李尘徽在无言中看到了公主殿下下陷的眼角,这昭示着她心情不好。 “你的灵脉并不完整,能使用的灵力有限。”梁蔚松开了李尘徽的手腕,蹙了蹙眉,继续反问道:“刻符?你消耗的不止是灵力,恐怕还有自己的心力吧?” 李尘徽诚实地回答:“是,但我不常刻,所以没太大的影响。” “嗯哼。”梁蔚显然不认同他的说法,看向李尘徽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接着狡辩”。“你刻符时可找过别的修士为你护法?” 李尘徽拜下阵来,他把衣袖放下盖住梁蔚握过的地方,脸上的表情在某个时刻像极了辛阳沮丧的神色。 “并无修士给我护法,都是我自己琢磨的。” “呵,那你运气不错,琢磨到现在还没因灵力反噬身亡。”梁蔚的语气很平静。 但李尘徽觉得梁蔚可能是生气了,公主殿下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脸色,眼神很是认真。 “我...”李尘徽想开口再辩解两句,却又被梁蔚打断了。 “你要的引力符我会给你做好,但日后不许在刻符了。”梁蔚冷酷无情地给他下了最后通碟。 李尘徽霍然抬头,梁蔚这话恐怕是说到做到,他看到了梁蔚眼底的寒意,那是威胁的意思。 按理李尘徽不该得理不饶人,可在这件事上他有种偏执的坚持,他迎着梁蔚的视线看过去,“殿下,世间万物有缺便有盈,我的灵脉的虽不完整,但却能让我免受灵力反噬之苦,我自少时刻符至今从未出过差池。” 此刻天色早已暗了,梁蔚抬手点亮了车里的壁灯,李尘徽的眼睛在柔和的灯光下亮如九天之上的星辰。 梁蔚不为所动,“所以呢?”他反问着,语气开始变得温柔。 “臣还是想自己完成司里的任务,请殿下成全。”李尘徽语气坚定,微俯下身给梁蔚行了半礼。 梁蔚垂眸盯着低下头的李尘徽,并未出声,车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其实也并不很长,因为马车驶到公主府了。 微晃的车帘安静下来,车外的辛阳在外提醒道:“殿下驸马,咱们到了!” 梁蔚收回了目光,恢复了原先的温婉,他拿起装着精铁的盒子,在李尘徽面前晃了晃,然后俯身贴在李尘徽耳边说道:“那也不行,日后你想刻符就来书房找我,我照看你,好不好?” 李尘徽对她这善变的态度叹为观止,他猛地往后一退,肩胛骨撞上了车壁,“嘶!”他皱着眉无声地抽了口气。 公主殿下这是在干嘛呀,自己何德何能值得她这样哄骗! 梁蔚视而不见,继续靠近,乌发垂在他的肩上,唇角弯起完美的弧度,“这东西我先替你找地方重新锻造,你随时都可以来书房找我要。” 李尘徽无言地抽了抽嘴角,但还是妥协道:“都听您的。” 梁蔚满意地掀开了门帘,转过头冲李尘徽微笑道:“夫君我们下车吧。” 几日后的清晨,李尘徽到灵枢院记档时,破天荒地没遇到谢长史。谢长史一向来的早,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每次都能逮到迟来的李尘徽。 “长史今日一早亲去码头接运那批从和州运来的柳息木了。”档房的小吏在李尘徽提出疑问后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李尘徽松了口气,今日果真是美好的一天,他可以好好研究重弩模具了。 李尘徽与制器司的小吏不在局限于重弩机臂上的关窍,而是把重点放在了前臂咬合箭矢的凹槽处。 弩机上的牵连符暂且不能用,但这并不影响李尘徽在别处做功夫,只是希望梁蔚能说到做到,今日回去真的能见到那块被重锻的精铁。 他和小吏忙活了一上午,终于得到突破性的进展,改良一下凹槽深度然后再减轻前臂的重量所达到的效果比此前要好太多。 若在此基础上加入引力符,这重弩的威力就会发挥到极致。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就是要确定引力符在弩机上运转灵力的上限,可要想完成这个,无论如何都绕不过梁蔚。唉,难道真的要在公主殿下的眼皮子底下刻符吗? 午后李尘徽与辛阳吃过了饭,辛阳带着食盒往外走时,司里的小吏正好从外边跑进来,差点撞上辛阳,还好辛阳身手灵活躲开了。 “对......对不住。”小吏喘不过来气,慌张地朝辛阳道歉,转瞬间又迎着辛阳不解的目光奔向了里屋的李尘徽。 李尘徽正坐在案边看图纸,被突然闯进来的小吏吓了一大跳,他连忙起身问道:“怎么了?” “大人,院里账房的林主事被刑部的人带走了,说是......说是他与人勾结贪了户部下发的银子。”小吏扶着门框喘了口粗气,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抖。 刑部的人怎会到这里来?即使院里真的出了这等疏漏,按理说第一个来人查的只会是督察院。 难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自己不知道吗?”谢长史的话在李尘徽耳边响起,他心下一沉,这事情不简单。 林主事与他同级,他心算不错,谢长史看中了他的能力,特地为他请命让他去做账房主事。他在灵枢院待了大半辈子,因是皂吏出身晋升之路止于此,余生大概都会在院里做事,平日里兢兢业业,把账目算的很清楚,连各司买零嘴的钱都记在账上,细致地让人特别是谢长史很放心。 第33章 李尘徽不相信他会监守自盗,安抚了小吏两句便准备去寻谢长史,结果又得知长史从早上去码头起就没回来,不知去了何处。 李尘徽闻言心里愈发沉重,他曾在谢长史身边呆过一段时间,知道账房的账本除了林主事那里有一本,谢长史那里也有一本,账房的所有出入都会由他再过目一遍,若是有人查账不可能不经过他的同意。 除非,今日之事是他老人家默认的。李尘徽想到这抬脚便往外走。 小吏以为他要往账房去,便赶紧在他身后追着小声喊道:“大人去不得呀,那里已经戒严了。” 李尘徽在走动间分神回答,“我不去账房,我去寻长史。” 第16章 赔钱 李尘徽利落地翻身上马,他得快点找到谢长史,刑部尚书是安平郡主的儿子,从不涉党争,是圣上一手扶持起来的直臣,只要这事还没有被人变的证据确凿,一切就还有转机。 可他该去哪寻长史呢? 三个时辰前,通惠河码头,谢远山和户部的张主事一同下了马车,须发尽白的长史大人梳顺了头发,换上了端正的官服,往日微微佝偻的脊背今日挺的笔直,再配上他肃穆的表情,整个人活像一只气宇轩昂的老山羊,还是领头的那一只。 若不是张主事方才在车上与谢长史说过几句话,他就真的以为这老头是个靠谱了。 “待会就劳烦张主事带人去槽帮说几句好话,叫咱们也好今日早些回去。”谢远山扶了扶长须慈眉善目地开了口。 张主事听了这话满头雾水,他是今年才进的户部,今日是和灵枢院一道头次办差,没想到来的竟是院里的长官,他在车上倒有些坐立不安。 户部是下发银钱给灵枢院采买东西,就得知道钱的去向,为了防止有人在采买的过程中贪赃,所以每次都会派人跟着下属衙门,就像是行军打仗都要派个监军太监在将军身旁那样。 “大人这话下官属实不明白,还请大人明示。”张主事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这些修行之人说话都这么云里雾里的吗? 谢长史眯起老眼笑的更加慈祥,他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凑到张主事耳边嘀咕了两句,让本来就惴惴不安的小张脸色更加慌乱。 “您的意思是让下官带人帮您拦下漕帮的人,然后......”然后面前这位一肚子坏水的老家伙再最后和卖家搞价吗? 张主事苦恼地皱起了眉,嘴唇颤动好半天,才犹豫地拒绝道:“大人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灵枢院这次采买的柳息木其中一小部分拿来让符箓司的老前辈们刻新的符咒使用。其余的都是为了制作供奉宫中太庙的长明灯,灵枢院需要把可以通灵的柳息木做成灯身,还得在灯身上刻下防风防腐的符咒,制作过程非常繁琐。因是宫中所需,若活做的的好很可能会得到皇上的赏赐,这对灵枢院来说是一笔丰厚的收入。 谢长史听完这话便摇了摇头,“咱们这是在为户部省银子,和州这批柳息木我特地找那边人看过都是上品,连江湖上的大门派玄清宫都是在哪里拿货。这样好的东西,价钱肯定是不低的,我虽与商家谈好了价钱,但若是他们再和漕帮的人勾结起来,保不齐会坐地起价。我们院里今年的俸禄都还没有着落,工部又把活派的急,账上的银子要是都挪进去......” 谢长史的叨唠神功在李尘徽身上练的愈发炉火纯青,把张主事叨叨地哑口无言。 待谢长史说到“规矩是死的”这一句时,张主事终于同意了,毕竟他们户部还欠着灵枢院的银子,要是把人得罪了,让人家上门要债,这可就不好办了。 马车到了地方,谢长史便带着人去了码头卸货,船商也带人来清点货银,他们在码头上终于见了面。 和州来的刘掌柜是同兴商会的人,和州同兴商会算是半个江湖门派,所买卖之物皆是修行之人所需的东西,虽不像普通商会涉及六州三川,财富鼎天。却也在江湖上颇有名望,原因是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只要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都会给你找到,他们幕后的老板还曾许诺若是同兴商会找不到卖家所要的东西,只要是负了定金的皆十倍赔偿,反之若是交了定金会中找到了你要的东西,你又付不起货银,便要你赔付十倍的退款。 正如谢长史所说工部把活派的急,他此前为了此事焦头烂额,就是买不到合适的柳息木,还是他在和州的一个徒孙,告诉他有这个商会的,不仅价格公道,而且人家还承诺会在约定的期限内把货送到。 只是这规矩实在是太过吓人,还好院里的账上财物足够付起货款,他这才咬牙拍了板。 灵枢院这次没动户部的银子,去岁夏末京城多雨,灵枢院与工部合力加固通惠河的堤坝,让下游农田免遭洪灾,皇上便说要赏,只是户部推脱没钱,便耽搁下来了。今年正赶上端阳公主大婚,各地官吏进京朝贺,皇上高兴便着内阁把赏赐批下来了。 户部的库里真是没有闲钱了,只好锦城抵赋税用的一批锦州绢刚好凑齐了赏钱给灵枢院送了过来。 这次采买谢长史便是拿的这批绢抵货款,官绢在官府钦定下流通到市面上便会成为私绢,可随意买卖。 张主事带人拦下漕运的人,谢长史与刘掌柜在码头的货仓里商谈了一会,最终敲定了最后的价格。 第34章 “大人,您看咱们可说好了,七十八匹上品锦城绢合纹银三百五十六两,我们这是小本生意不能再低了。” “掌柜算的不错,那就这么定了。” 比原来的价格低了两成,这下又能为院里省笔银子了,谢长史心里美滋滋地,琢磨着回去买包花生米就着喝两杯黄酒。 坐在他对面的刘掌柜拿起茶杯正准备往嘴里送,就见自己的伙计匆忙从外间跑进来。 谢长史看见那伙计认出他就是方才带人去对账的人,顿时察觉不对,只听见那伙计喘着粗气道:“掌柜的,账...账对不上。” 刘掌柜不轻不重地把茶杯放下,转头看向谢长史眸色一点点变的阴沉。 “哐当!”谢长史起身的动作很急,一不小心把茶杯扫到了地上,“小苏,小苏!”谢长史边往外走边喊着小吏的名字,却被刘掌柜拽住了衣袖。 “大人,我们把货都卸下船了,这货款要是对不上,这笔生意就做不成了,您虽是官家的人,我们商会里的规矩也是要遵守的,要是......”他虽是欲言又止,眼神却暗含着威胁。 “刘掌柜,你待我先去查看一下,之后定会给你个交代。”谢长史强打起精神,把衣袖从刘掌柜手中慢慢拽出来,“你若怕我跑了,大可带人和我一起过去。” 他这话说的坦荡,刘掌柜似是信了他的话,挥手让堵住门口的伙计让开,和谢长史一起去了对账的货仓。 谢长史步伐匆忙但每一步都走的很稳,现下他是主事的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自乱阵脚。 到了地方,谢长史发现了面色发白瘫坐在门口的小苏,他甫一见到谢长史就立刻扶着门框爬了起来,走到谢远山面前指着里面放着丝绢的箱子颤声道:“长史,咱们叫人骗咯......” 他话还没说完,泪珠就大滴大滴地砸在了地上,喉头剧烈地滚动,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谢长史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轻轻推到一边,肃然走了进去,里面对账的伙计和院里的吏员还在对峙,一个个急的脸红脖子粗,就差拿家伙打起来了。 那同兴商会的伙计脚下有几口开封的箱子,余下开封的箱子都在院里的吏员这边。 “大人,你们的人说这是上品锦城绢,可我们找流云坊的老师傅看过了,除了我们脚下的这几箱是上品绢,其余的都是下品绢,有的还是残次品,您虽是朝廷命官也不能拿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来糊弄我们啊。” 查账的伙计语气不差,可说出来的话却让谢长史在温暖的春日里四肢发冷。 这匹绢是户部照赏赐派发下来的,也算是御赐之物,当时灵枢院里的人只核定了数目,并未查看品次,况且院里的吏员一辈子都不一定见过专供贵胄使用的上品锦城绢,即使查看也看不出什么。 未开封的箱子放在灵枢院的库房里,有谢长史亲布的符咒看守,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把他们替换掉,除非这些绢是从入库起就是掺杂次品的下品绢。 谢长史不能不相信号称有百年传承的丝织大家流云坊,这批绢劣质地证据确凿,灵枢院也是真的赔不起十倍的退款,万般权衡之下,谢长史选择了报官。 这事他说不清楚,可总得查清楚,他两袖清风了一辈子,不想到头来还得背上贪赃枉法的罪名。 四个时辰后京兆府衙,李尘徽把马牵进马厩拜托门房照看,终于在京兆府后衙见到了谢长史。 他在找长史的路上遇到了回院里报信的小苏,听他讲完了今日的事,得知长史去了京兆府报官,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尘徽啊,你先坐下吧。”谢长史木然地看了眼李尘徽,声音暗哑地不成样子。 “长史,此事查起来不难,您其实不必这般忧虑的。”李尘徽收走了谢长史面前的冷茶,试了试桌上茶壶,发现还有余热,又给谢长史换一杯。 谢长史闻言苦笑道:“是不难,不过就是费命罢了。” 李尘徽知道他说的费命是费谁的命,无非就是院里十几位官吏,连带着他的小命,不对,若真的任由户部甩锅牵连,他那年过半百的爹也得算上。 李尘徽从怀里拿出一本账本,轻轻搁在谢长史面前,“这上面都是您拿自己的私银填补院里账上亏空和补发皂吏俸禄的账目,每一笔都记的清清楚楚,林主事昨日还托我把它交给您,说这次采买若还有剩余就把钱补给您,他还说自己在灵枢院呆了半辈子,也该回乡看看了......” 谢长史看着桌上陈旧泛黄又保存的很完整的账本,涩声道:“这种精细的事也只有小林能一干就是这么多年了。是我对不住他......” 他话到最后,也和李尘徽一样没说下去。 “户部干这种事怕不是一两日了吧,您家中还有四五张嘴等着吃饭,您为了让院中各位同僚过的好一些辛苦了很多年,长史,您该歇歇了。”李尘徽看着眼前满面愁容的长史,终是不忍地开了口。 谢长史搓了把脸,正了正神,“我把小林交给刑部沈尚书,就是不想再让你们这些小辈再牵扯进来,你走吧。” 这是笔烂账,户部这些年成了崔家的钱袋子,他们明里暗里贪了多少银子都无从得知,可他们这次竟动到御赏上,把谢长史坑的手足无措,他老人家无论如何都赔不起那笔银子,这口窝囊气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第35章 李尘徽叹了口气,他来此的路上就料到了结果,谢长史看似平实则在他认定的事上和李尘徽一样执拗,颇有意气,磋磨了这么多年虽多了圆滑但却风骨犹存,这大概就是李尘徽想留在他身边的原因。 李尘徽劝不了他,却也不能看他以一己之力揭露陈年旧苛却含冤入狱,他很可能会用性命来为后辈开路,他不能坐视不理。 第17章 对质 晚间户部办差大院,灯火通明的厅堂中,户部尚书钱枫面沉似水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张主事。 张主事墨绿色的官袍在常年累月地搓洗中泛着陈旧的白边,与钱尚书身上簇新的织锦官袍一比简直没眼看。 “你与灵枢院交涉了这么长时间,连他们的账目出了这样大的岔子都没有有发现,你既如此失职,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钱尚书身形有些肥胖,臃肿的脸上浮现出类似于痛心疾首的情绪,然而他把这表情做的很夸张,演变成了一种虚伪的做作。 张主事低头不语,他原本就是个不善交际的人。他也是科举出身,被分到工部后给一位员外郎打下手,他闷声做了许多事却被其抢了所有的功劳。身为无权无势只是个末流小官,他只能默默忍受着,后来他被调到了户部,本以为可以摆脱那种日子,可没想到还是被被上司当成牲口一样使唤,他在最能捞油水的地方月俸却比之前还要少。 “大人,张主事来咱们这里不过一年,有些地方做的不好情有所原,当务之急是要把灵枢院的账目查清楚,不好让这事在闹下去了。” 户部许侍郎坐在一旁和气地说,这种场面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张主事只是虾兵蟹将,他就算知道户部的幺蛾子,也绝对没有证据。 不仅他没有,钱枫的亲信在户部和其他衙门扎根发芽,又有崔家的庇护,没有人能撼动他们的地位,也没有人能夺走他们到手的利益。 张主事轻微地抬头看了眼许侍郎,脸上适时地带上了些疑惑和惊恐。 “小张啊,这事错不在你,我看分明就是灵枢院上下沆瀣一气合起伙来骗取钱财反遭识破,你到了刑部就实话实说,同僚一场,日后我们定会为你求情的。” 许侍郎细长狭窄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他看向张主事的样子很是慈爱,仿佛是把人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 实话实说,好一个实话实说,张主事当时是亲自把那批贴着赏封的锦城绢送到灵枢院的,今日亲手揭了上面原封不动的封条,把四十八口柏木箱装上了车。 这批锦城绢一日未在户部批条就一日不能在市面上流通,灵枢院里的人有多大的能耐能瞒着督察院的眼睛把上品绢换成下品绢,即使真的办成了,谢长史的脑子又没有问题,他怎么会拿着明知是次品的东西去同兴商会自寻短处呢? “大人说的极对!” “那穷疯了的灵枢院整天来问咱们要钱,没想到自己就是天字第一号贪,连皇上的赏赐都要拿来做文章。” “就该去灵枢院好好查查账,叫他们把这些年贪下来的银子都吐出来!” 这说法完全不能自洽,但现在在厅堂上的所有户部官吏仿佛都信了,他面上的都是被人偷了祖坟般义愤填膺,整齐划一地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坐在椅上的钱尚书面不改色,冷静中带着顺理成章的倨傲,仿佛好像他一声令下灵枢院就能被他任意揉圆搓扁。 “小张,你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就去刑部吧。”钱尚书对不置一词的张主事吩咐道。 “下官明白,这就回去收拾。”张主事顺从地点了点头,他麻木地听着周遭的嘈杂的议论声,在得到允准后转身退去。 “可咱们的确没有按时给灵枢院发放月俸,那批赏赐也的确可以让灵枢院里的人随意处置啊。” 他在出去的时候听到这样一句话,是一个新来的年轻小吏,他不解地小声问着身旁的同僚,却立即被旁边的人示意噤声,那声音很快就被在场诸位讨伐灵枢院的声音淹没了。 连无品级的小吏都明白的道理,这些读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圣贤书的大人们却在这里为了自己的前程和私欲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呵”张主事在心里冷笑,这官场真是他妈的荒谬,又真实地让人绝望啊。 公主府清安居内,梁蔚用手撑着头,状若无意地往正在吃饭的李尘徽那里瞥,心里默默数着数,待他数到八时,“咔哒”的声音又在室内响起。 李尘徽筷子上的醋渍花生又一次落到了自己的餐盘里,他平日里吃饭都很重礼仪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对公主府的菜肴有极大的兴趣,今日心不在焉的连站在一旁的炳刃都看不下去。 “驸马,属下给你换双趁手的筷子吧。”炳刃觑着梁蔚的神色小心地开了口。 李尘徽回了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这顿饭已吃了快一柱香的时间了,立时放下手中的筷子,温声道:“不必了,我吃好了,麻烦你叫人来收拾一下桌子吧。” 在外间侍女进来之后,梁蔚便柔柔地朝李尘徽笑着,而温润的驸马爷也对着公主殿下弯起嘴角,尽管李尘徽笑得很勉强,但他们夫妻俩依旧还是差点晃瞎了炳刃的眼。 今日梁蔚没与李尘徽一道吃饭,因为他从督察院回到公主府时发现李尘徽还未曾回来,等了他许久才等来辛阳的传信说是李尘徽今日去了京兆尹府。 第36章 辛阳跟在李尘徽身后悄悄翻墙进去,本以为李尘徽会很快就出来,却没想到驸马爷去找了京兆府尹周阙主动提交证据。 李尘徽虽只是七品主事,可他既娶了公主就已经算是半个皇家的人,他一旦牵扯进案子,督察院势必会要求三司会审,届时这一桩小小的贪污案就会直接通过内阁递到圣上面前。周阙不想摊上这事,正好户部的人后脚也到了,他跟双方的人斡旋了半天,愣是被向来温吞的李尘徽给绕进去了。 “两位都是在朝为官的,焉能不知以和为贵的道理,李大人的证词很有道理,但灵枢院的账目确是出了问题,理应由户部派人去查账。”周阙擦了把头上的汗珠,瞥见驸马爷平静的脸色,心道他大概是听进去了。 “大人此言差矣,灵枢院弄丢了锦城绢是事实,做假账也是真的,凭着李大人几份不知所云的供词,怕是不足为证吧,大人还是得把这事秉公办理。” 户部来的人是吴员外郎,比李尘徽高了一个品级,他是张主事的顶头上司,出事后被自己的上司亲自送到这里,他也是钱尚书的亲信对推诿扣锅那一套最是熟练。 李尘徽没有反驳他口头上的讨伐,他依旧很平静,“大人说的对,后续我们会补交新的证据。” “你们灵枢院上下都在一条贼船上蹦哒,焉知你所说的证据是真是假。” “大人说的对,所以我院长史已向刑部递了条子,此案之后应由刑部介入。” “不至于,不至于,这案子不至于到刑部啊,李大人,你回去劝劝你们长史,还是把案子撤了为好,大家都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把银子凑出来不就妥了嘛。” 周阙听到“刑部”二字头上的汗珠就止不住地往下掉,他在朝多年,自然知道户部就是崔家的钱袋子,也知道户部这些年干的不是人事,可刑部要是再来插手,真的查出来点什么,他连带着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说不定都会断送在里面啊,当年姚家覆灭的惨状历历在目,他并不想这么早就去地下见自己的前任上司。 “大人说的对,可我们院里去年的禄银户部都还没有发放,如今实在是凑不出多余的银子了,您看这银子该找谁来要呢?” 李尘徽的眼神实在是无辜,吴员外吠吠了好一会儿,一听到钱字就偃旗息鼓了,迷惑的眼神往周阙身上飘。 周阙被两道目光直直盯上,顿时心头一紧,不会吧,不会吧,难不成他们下一句是要他来还同兴商会那一百两银子以及本该到账的价值三百五十六两白银的锦城绢吗? 他无奈地看着面前眼巴巴的两人,只差说出一句,“我上有老下有小,两位英雄饶了我吧。” 商议无果后,一切又回到了之前,驸马爷客客气气地表示要让刑部介入然后三司会审,户部的吴员外铁了心既不肯私了又不肯让步,简直是当了什么还想立什么。 周阙一个头做两个大,恨不得直接找条地缝钻进去。 在气急败坏的“查账”声和温吞的“让刑部介入中。”一道清冷又温柔的声音,让堂上的几人彻底安静了下来。 “夫君,这么晚了你怎的还不回府。”绛红衣裙的公主殿下在门口盈盈而立,披散下来乌发在晚风轻轻晃动,手中提着盏泛着浅淡橘色的灯。 李尘徽躬身行礼,卡壳的周阙和吴员外也立刻跟着俯下身。 “本公主已递了折子到皇兄那里,皇上口谕,这案子从现在起移交督察院,由刑部协理,诸位不必再烦心了。” 周阙:“......”好吧,终于把自己摘出去了。 吴员外:“......”完了,这下回去交不了差了。 只有李尘徽在心里思考一个问题,公主殿下是如何悄无声息又正大光明在门口听了这么久的墙角的。 直到他看到梁蔚身后一排装备精良又虎视眈眈的亲卫,又看见了一个个吓成鹌鹑的京兆府兵,才明白了过来。 权力还真是个好东西捏。 “你明日休沐,正好我明日也闲着,不如陪你回家看看吧。”梁蔚幽灵似的走到李尘徽身后,在他耳边来了这么一句。 李尘徽还没从白日的事里缓过神,下意识地回了个“好”。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着了梁蔚的道,于是立即改口道:“殿下在督察院忙了许多天,明日本是要在府中好生休息的,不敢劳烦殿下。” 梁蔚歪头瞧他,面上的神色颇为认真,“你我成婚后,按礼数我本就该和你一同回府见过李侍郎的,前几日耽搁了,明日更要去了。” 李尘徽想了又想,发现实在是找不出梁蔚话里的破绽,便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明日督察院和刑部要派人去灵枢院查账,为着避嫌我才得了一日的闲,夫君日后还是要给我补回来的。” 梁蔚俯下身来,状似亲昵地贴着李尘徽的肩膀,垂落的发遮住了他的侧脸,公主殿下把调情的话说的真切,李尘徽在他毫无波动的眼神里恢复了平静。 若是他耳尖没有那么红就更加完美了。 看来他这清安居内也不是那么安全,怕是又有什么别的人混进来了。 第18章 回家 李尘徽身为驸马爷自然得像梁蔚一样避嫌,可他如今又确确实实身在案子中,还是他主动参与的,这对刚踏入朝堂的梁蔚是个不小的麻烦。 第37章 可梁蔚并没有说什么,公主殿下甚至还反过来忙了他...... 李尘徽在自己家门口又一次看向梁蔚,他心头仍有疑虑,公主殿下的对他帮助并不是无偿的,他一定得付出某种代价,最可怕的是他并不知道梁蔚到底想要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梁蔚若有所感,抬眸对上他的目光,面上端的是正人君子样,公主殿下这会坦坦荡荡又演起来了。 “老臣参见公主殿下。” 在门里等候多时的李平向梁蔚行了大礼,梁蔚端庄地朝李平福了福身,温声叫他免礼,还示意炳刃将两鬓斑白的李侍郎扶了起来。 李尘徽看见自家老爹受宠若惊地向梁蔚道谢,但眼神还是在不住地往李尘徽这边瞟,还是不自觉地心头一暖。 不过他看见李平面色还算红润,看来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他爹过的也还不错,李尘徽对此还是感到欣喜的。 梁蔚在李平的带领下去了正厅,李平着人给公主殿下奉了茶,与梁蔚说了几句话。 李平虽在官场上很是圆滑,但对梁蔚倒也不敢过分亲近,毕竟君臣之礼在那里放着。不过李侍郎只要一谈起李尘徽,那话可就多了起来。 “犬子在家里放肆惯了,若有什么叨扰殿下的地方,您就只管罚他就好。” 李侍郎笑的很谦卑,他这语气像极了他第一日送李尘徽去学堂时对先生说的话。 “大人严重了,夫君礼数周全,待我也是极好的,我疼他还来不及,又怎忍心罚他。” 梁蔚笑的很是甜蜜,也亏得他是头一次在李平面前现眼,李尘徽看着自家老爹听见了这话高兴地连皱纹都开了花。 公主殿下又跟李平聊了几句,说自己累了,李平便让李尘徽带着梁蔚去后院休息。谁知梁蔚却拒绝了,公主殿下说想一个人去后院转转。 李尘徽知道梁蔚是为了给他留一个单独与李平相处的机会,心中又是很感激的,便没有强求。 梁蔚跟着府上的刘伯去了后院,李尘徽和他爹进了书房。 “爹,不肖子好不容易回来了,您能别皱着眉了吗?”李尘徽看见他爹变脸似的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想笑却提不起嘴角。 李平没理他,从书房的案上找出了一张带有墨迹的纸,直直地朝李尘徽扔去,那纸张在空中飘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李尘徽精准地把那张纸抓到手里。 “我可不敢让你当我的不肖子,你如今是体面至极的驸马爷,敢明着和崔家叫板,在圣上面前都得着了脸,我这爹当的也不够格嘛。” 李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李尘徽,这小子明明成婚之前还是答应的好好的,不会牵扯到梁蔚与崔家的事里,没想到刚一进宫就把太后得罪很了,圣上和梁蔚虽会保着他,可明枪暗箭到底还是难防的。 “不敢不敢,列祖列宗在上,咱俩不好乱了辈分。”李尘徽飞快地扫视着纸上的内容,他有个毛病,他越是紧张俏皮话就说的越多。 那张纸上的东西看似只是礼部寻常采买的单据,记录买的东西也只是些祭祀用的香烛,可底部的一行字却让李尘徽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那上面写的是“赊户部二十匹上品锦城绢合纹银八十两”, 最后的落款是明晃晃的“钱枫”二字。 又是锦城绢,又是钱尚书,看来户部的生意涉猎的很广啊。 “官场上之上多的是阴诡之事,这些年户部做的事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身在其中,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们灵枢院难道要和半个朝廷的对抗吗?你们长史能保证自己院里没有别人的眼线吗?” 李平给李尘徽的东西是想告诉他这残酷的事实,可李尘徽在沉思片刻后,却迎着他爹不赞同的目光,继续道:“这些单据您那里还有吗?您给我的只是拓印的,实本在您那里吗?” “这不过是户部做的假账,礼部有人跟户部勾结在一起,早就把实本转移到别的地方,这张单据还是我的同僚偷偷给我的。” 李平觉着他这倔驴儿子不要也罢,他还挺会另辟蹊径的。 “哦,那就算了吧,我在找别人问问。” “啪!” 案上的玉石镇纸被李平猛地砸在桌面上,还好这玉石质地好,并没有碎掉,只是裂了几道小缝。 “你小子到底能不能好好听我说几句话,谢远山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为了这笔烂账连命也不要了!” 李平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知子莫若父,他这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还是了解的,不该凑的热闹,他绝不会去主动招惹。 更何况 他今日见到了久未归京的端阳公主,初见时他的确觉得梁蔚是个温婉的皇家贵女,但她的眼神太温柔了,像是能滴出来水。 倒不像是真的,谈话间李平又觉得她真的是滴水不漏,如若不是他知道自家儿子没心没肺,真就以为她对李尘徽一见钟情了。 这位殿下是个深藏不露的主,自家儿子决计玩不过她。 “谢长史一大把年纪了,您不好损人家清誉的。”李尘徽悄悄往后退去,却还是在李平呵斥声中听下了脚步。 “你别给我油腔滑调,今晨听闻这案子已由京兆尹府交给督察院了,殿下既已决定插手,你就莫要再管这事了。” 李平给李尘徽下了最后通牒,但方才还是淡笑着的李尘徽却突然敛了笑意。 第38章 李尘徽看着自家神色肃然的老爹认真道:“我小时候曾问您何为君子,您告诉我‘读书以明志,察民意以明德,入仕以开万世之太平。’乃君子所为。这话我从未忘记,我也从未认为您老人家忘了。” 李平盯着李尘徽沉静的目光,在原地呆愣了半晌,这词不达意的话语在如今的官场上天真的有些可笑,可透过李尘徽的眉眼,李平仿佛又看到了别的什么。 窗外的丁香花瓣在暮春的风里纷扬起淡黄色的旋,引走了李平的目光。曾几何时,明媚如斯的少女也曾在这样美的春日里,弯起清澈的眉眼半是认真半是调笑地问道:“李平平,你说说何为君子何为众生?” 李平的思绪飘的很远很远,待他从恍如隔世的记忆里回过神来时,李尘徽已跑的没影了。 “臭小子,你给老子滚回来,我话说完了吗!”李平罕见地骂了人。 李尘徽算着时辰也快到了,便去了后院寻梁蔚,他从小院外的月亮门进去之时,便看见公主殿下坐在自己院里的秋千上,悠哉悠哉地很是惬意。 “夫君,我听府人说这院里的大部分家具都是你亲手做的,特别是这秋千是你做的最为精巧的一件。”梁蔚的手在秋千的刻纹上抚摸了几下,像是很是钟爱这件东西。 “殿下喜欢,不如我回去也跟您做一个吧。您是修行之人,我听闻有些修行之人能在绳上休憩,我给您做一个能站着荡的。” 李尘徽朝梁蔚温柔地笑着,眼底满是狡黠,却看到梁蔚笑的更灿烂,公主殿下在四下无人的小院里坐在秋千上架起腿,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尘徽。 “夫君对我这般好,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美人乌发披散,漫不经心地托着腮,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神荡漾,“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李尘徽在心里也真是很佩服梁蔚,她倒是一言不合就直接用美人计,搞得李尘徽每次压力就很大。 “臣不敢,殿下此前说若我想刻符就来找你,臣看今夜是朔日,宜修习灵力,不如今晚......” “今晚你来书房找我,我等着你。”公主殿下颇为认真地说着不能说的话。 李尘徽想:“还好她没有说,今晚‘我去你的房里找你’,没把我吓死。” 此刻同安商会京城分舵,刘掌柜正在与掌事对账,他虽是商会地方上的掌柜,却是同安商会幕后主人的嫡系,在这里还是说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刘掌柜,今年和州分舵的盈利又比去年多了两成,还是您经营有方啊。”京城掌事在对账时艳羡不已,但刘掌柜却不为所动。 他们二人对完了账,正巧门外又有人找,刘掌柜顺势便出去了,在看到门外之人时却微愣住了。 来人在小厮身后站着,浑身包裹地严严实实,手上的令牌却是那般的显眼。 半月前,本在和州的刘掌柜,被总舵的主人传了密信,吩咐他接下京城一位姓谢的老先生的生意,叫他务必在三日内筹齐所需的柳息木。 他听从吩咐,依命令把东西找齐了,正巧当年就接到了谢长史的订单,当天就把货装了船。 可就在他到船上之时,主人又派人给他传话,提前告知他谢长史交不起订银,要他做好准备把事情闹大些。 他都照做了,只是不知这背后到底有什么名堂。 第19章 夜色 刘掌柜并未出声,只是朝小厮点了点头,示意他把人带到后面去。 他从未见过主人的面,每次有什么新的指示都会有人拿着同安商会的令牌来找他,没想到到了京城,也能见到主人的亲信。 穿过狭窄的通道,他二人走到了后面的一间屋子门口,这是个僻静的地方,很适合私下见人。 “主人这次有何吩咐,还望尊驾提点。”刘掌柜面上的神色很是恭敬,他甚至不敢抬头看那位黑衣人。 黑衣人身形挺直又高大,站在刘掌柜面前颇有压迫感,能保持镇定不卑不亢地站在这里已是很不容易了。 “主人有令,命你即刻回和州,不得耽搁。”那男人语调冰冷,听声音还是位年轻的人。 刘掌柜听罢霍然抬头,京城这边的账目都还没有弄清楚,那批柳息木还被扣在官府中没有定论,怎会叫他这么早回去。 可还没等他对上那黑衣人的眼睛,就见眼前寒光袭来,他蓦地往后退去,可是已经晚了...... 夜色暗沉,朔日无月,但漫天星辰也确是耀眼非凡。 公主府的书房内,梁蔚拿起桌上的银针挑了挑晃动的灯花。灯芯在他的挑立下,烛火燃的更旺,橘色的灯火映在李尘徽修长的手上,叫人看着很是养眼。 美人在侧护法照应,李尘徽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许多,就是额上的汗珠止不住地往下滴。 梁蔚用灵力给他拭了两次汗,微凉的灵力拂过李尘徽的额头,李尘徽顿觉灵台一片清明,刻符时再没遇到灵力阻塞的情况,梁蔚说的没错,在修行之人的照看之下,刻符的确是事半功倍。 精铁上的符文终而落了笔,李尘徽放在手中的东西,拿帕子擦掉了头上的汗,抬头看向梁蔚。 “我做好了,今日多谢殿下。” 梁蔚揉了揉自己的手肘,挑眉瞧他,“你这些天‘谢’字说的未免有些太多了,说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公主殿下懒散地起了身,慢悠悠地走到李尘徽面前,“夫君若真的想谢我,就听我说件事吧。” 第39章 梁蔚罕见地敛了笑意,神色认真地对李尘徽说着,李尘徽正色道:“殿下请说。” “也没什么大事,”梁蔚朝他微微一笑,“就是要委屈夫君做好陪我一块受弹劾的准备罢了。” 李尘徽:“......” “我也是刚得来的消息,崔家联合一众老臣把折子递到了皇兄跟前,说我与你私自干涉朝政,于礼法不合,要求我还政离朝。” 很显然这是崔家对此所做的反击,只要梁蔚离开督察院,他们就能借机肃清朝堂,而梁蔚方才回京跟脚都未曾站稳,要是不把此事妥善处理好,日后恐落人话柄。 “那臣要......” “你什么都不必做,你只需照常到灵枢院当值,我明日会继续称病告假,看看他们还要蹦哒几天。” 李尘徽听了这话就知道梁蔚心里早有成算便也不再多问,但他总觉得梁蔚今日有些不对劲,莫名地好说话。 梁蔚没骨头似的往桌边一靠,像是有些累了,李尘徽听见她说道:“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李尘徽起身告辞,梁蔚低着头没理他,他便兀自出去了,他回身关门时恍惚间在梁蔚低垂地发丝间看到了她苍白的脸。 李尘徽一愣,在他的印象里梁蔚高深莫测,在修行上更是无坚不摧,可今夜他竟在公主殿下身上看出了一丝病弱的......错觉吧。 梁蔚像是感觉到了李尘徽的动作,他转头朝李尘徽皮笑肉不笑,“夫君,今夜是想刘留下来陪我吗?” 李尘徽被公主殿下口头调戏了一番,红着半边脸走了,还好有外面的夜色做遮掩,才没让他当着侍卫的面丢脸。 书房的门被阖上了,梁蔚挥手在门上用灵力布上了禁忌,继而脱力般地倒在了地上。 暗红色的灼印从他的领口渗出,从他白皙修长脖颈渐渐爬上下颌。绯色在他狭长的眼尾晕染开来,他的面上本就苍白地毫无血色,任何异色都无比的显眼,更何况是这样浓烈的红。 梁蔚额前的发丝已被渗出的冷汗打湿了,他衣物遮蔽之下的身体被暗红色的灼印占领,龟裂般的纹路切割着他的每一寸肌肤,蚀骨的灼痛感让他再无一丝挣扎的力气。 但他的脸上确是出奇的平静,像是早就对承受这样的痛苦感到麻木了。 他跟着宋翎离宫后,在某一个朔日之夜第一次受到了灵力反噬,此后每到阴时朔日他都会被折磨成一个怪物。 宋翎帮他想了很多法子,也传授给了他许多功法,却仍然没能帮他解决这个症状。 这反噬随着梁蔚修行境界的提升变得更为剧烈,近几年尤为严重。梁蔚算好了日子,今夜本是准备独自一人熬过去的,没想到李尘徽今日突然说要来找他。 不知过了多久颤抖的手指终于摸上了桌角,继而死死地扣住了某一块凸起。 梁蔚借力慢慢从地上坐起来,他调理了一会自己的内息,将灵脉里外泄的灵力收了回去,把自己痉挛的手指掰回原位。 “咔咔”声过后,屋内恢复了寂静,梁蔚从袖中抽出匕首,借着烛光在看了看自己映在上面的脸。 “麻烦”,公主殿下轻啧一声,抬起的眸子里还有未曾褪去的金色,看来明日都不能出门了。 书房外传来了脚步声,在靠近门口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梁蔚认出了炳刃的气息,索性撤了禁忌。片刻后,炳刃推门进来了。 房内的烛火被梁蔚灭了一半,整个书房的光线都很是昏暗,炳刃进来时就看见自家主子正半倚在靠背上闭目养神,便放轻了脚步,候在梁蔚身旁。 “人还活着吗?”梁蔚没睁眼,神色淡漠地说道。 “回殿下,还有气,他把自己知道的都招了,但没说出什么要紧的东西。”炳刃实话实说,他显然知道梁蔚此前经历过什么,说话还是很小心的。 梁蔚的语调毫无波动:“哦,那就把他丟回去,再多钓几条大鱼出来。” 炳刃领了命,看着梁蔚湿透的额发,有些踌躇地开了口:“殿下,可要给您备些热水沐浴?” “不必,你叫人连夜把刘掌柜送离京城,至于那批柳息木就暂且留在京城分舵。” 梁蔚说完最后几个字便不再吭声,炳刃见他这样,便放轻了声音,又继续道:“殿下,督察院那边传信来说明日便要去户部查账,属下已派暗卫暗中保护主审的诸位大人的亲眷,请殿下放心。” 炳刃将近日所有的消息都给梁蔚讲了一遍,待他出去之时,已是更深露重的后半夜了,梁蔚书房里的灯终于暗了下去。 清安居内也是一样的漆黑,可榻上的人却是仍未睡去,李尘徽又翻了两次身,再也忍不住地从床上坐起来。 梁蔚苍白的侧脸今晚一直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舒坦,你小子要记住喽 ,日后讨了老婆别惹人家烦。”和州老道士吃醉了酒,曾经大着舌头这样对李尘徽说道。 李尘徽突然福至心灵,只不过就是像梁蔚这等非同寻常的女子,竟也会被此困扰吗? 李尘徽想起书上曾写过,女子宫寒可用煮四物汤来缓解疼痛,梁蔚身边像是没有贴身的侍女,不知会有人给她煮汤。 夜间有安眠之人,自然也有彻夜未能阖眼之人,就比如灯火一夜未息的户部办差大院,钱枫的心腹们忙了一整夜,终于把历年的账目整理了一遍。 第40章 其实说是整理账目,明眼人一看就知不过是为了把假账做真罢了。 督察院来查账那就来查嘛,反正他们早有准备,他们的算盘打的可比督察院那些监察御史快多了,就擎等着他们空手而归吧。 到时候就只能怪灵枢院那个老不死的长史运气不好,自己往死路上作喽。 天亮时钱枫从办差大院回到了自家的私宅,方才有人传信给他说府上来了贵客,他一进门就从下人口中知晓,崔邺竟亲自到了他府上了。 “大公子驾临寒舍,下官真是有失远迎啊。”钱枫小跑进了屋,肚上的赘肉颤动地像是在跳舞,他一张胖脸高兴地笑出了花,本来也没多大的眯眯眼彻底成了一条缝。 他亲手给崔邺奉上了茶,面上谄媚的表情与今晨高贵冷艳的钱尚书完全不像是出自一个人。 “老钱呐,你这是摊上了事啊。”崔邺矜贵地接过茶盏,低头看了看躬着身的钱枫。 钱枫像是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腆着笑道:“是有事,今个晚上下官请您去天香楼吃酒,楼里新来的几位姑娘个个都水灵,都给您留着呢。” 崔邺听完这个罕见地没有接话,而是又继续说:“我不管你们户部到底被人拿住了什么把柄,这事情明面上却绝不能牵扯到我身上。” “哎呦我的大公子,这事挨着谁都挨不着您呀,你就放一百个心,下官早就把那东西给处理干净了。” “真的?” “千真万确,您就等着看督察院的人回去找端阳公主哭吧。” 第20章 刑部 “这是什么东西?”梁蔚看着桌上那碗黑的反光又泛着热气的不明液体,疑惑地朝炳刃问道。 “回殿下,这是用当归、白芍、熟地黄和川芎熬制的四物汤,可缓解......女子......经期宫寒腹痛。” 炳刃垂下头,认真地给公主殿下解释了一遍这玩意的功效,不过说到最后时他的语气还是有点心惊胆战地虚弱。 梁蔚放下擦手的帕子,又瞥了一眼放在他面前的碗,皱眉道:“谁让人送来的?” “是驸马,他今晨特地吩咐厨房给您做的这个,叫人务必在您在早膳前给您送来。”炳刃这句回的倒挺快。 “呵。”梁蔚的唇角弯起熟悉的弧度,“夫君有心了。” 炳刃偷偷看了一眼梁蔚泛着凉意的金色瞳孔,顿觉冷风拂面,整个人都呆愣了片刻。 这几日公主殿下的心情怕是难以捉摸,驸马爷这次估计是把他主子得罪很了,只是可怜他昨夜忙活了一晚,今早还得替驸马爷承受殿下的雷霆之怒了。 可梁蔚下一刻就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他示意炳刃出去,说自己要闭关,并叫他遣散书房外的下人。 炳刃出去时,又瞥了一眼梁蔚,他见他主子平静地闭上了眼,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不过他这口气注定喘不匀实。 “什么叫殿下把那玩意喝了?”辛阳在炳刃的耳边低吼,他其实还想说是“那东西是殿下能喝的吗?” 炳刃这会的脸色有些青,不过比他回来时已经好很多了,他当时瞥见梁蔚一声不吭神情冷淡地把那味道奇怪的汤一口闷了的时候,差点没一头栽地上。 今晨平桥把汤送过来时,他已经准备进梁蔚的书房了,听对方说完这是什么时候,他就觉得梁蔚绝对不会喝,只是当着府内下人的面他必须接过驸马亲自派人送的东西给梁蔚送过去。 “殿下这是被驸马下了降头吗?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该如何是好?殿下这是怎么了嘛?”辛阳愁眉不展地连连发问,把旁边的炳刃弄的更加无奈。 唉,天行有常,而道无常,许是公主殿下的心性当真随着他的修行而变化无端,无人可以真正揣摩吧。 左都御史丘成岚已在户部办差大院喝完了了第三盏茶,他下首的一众御史们正在紧锣密鼓地翻查户部历来账目,堂下并无人声吵闹,唯有“哗哗”的翻页声此起彼伏。 “丘大人办差辛苦,下官带您去后面吃些点心好生歇息一会吧。” 邱成岚身旁站着的户部小吏看着很是伶俐,也更懂官场事故,带人把这些来查账的上官们都伺候的不错。 只有这位年过四十的左都御史最是不好侍候,邱成岚并非是那种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相反,他跟内阁次辅韩谦一样都是深藏不露的老狐狸,最是会和人周旋,这样的人反而更不好打发了。 “我们不过在此坐着翻书,哪里又来的‘辛苦’二字,这位大人为了我等的活计忙活了半天,才最为辛苦。” 邱成岚笑的很和善,他留了长长的美髯,笑起来很是清雅俊秀。 “辛苦大家了,回头我请诸位去我家喝酒。” 邱成岚起身朝堂上的众人双手抱拳,堂下众人早知他家有悍妻,但酿的一手好酒,便都乐呵呵地笑了,把那小吏晾在一边很是尴尬。 李尘徽这会儿已把此前交由制器司的重弩改造好了,他制作的引力符没出岔子,还得多谢梁蔚的帮助。 他还没来得及去告诉方主事,就听见院里的小吏叫他,便回头朝门口看去。 只见那小吏身后跟着位身着红色官服的官员,看着大约是刑部的人。 果然他听见那小吏说:“大人,这位是刑部的苏侍郎。” “下官见过苏侍郎。”李尘徽朝苏侍郎行了个礼。 第41章 苏侍郎客气道:“驸马不必多礼,您大概也是知道下官此来也是为了谢长史此前案子,想请您跟下官去一趟刑部协助调查。”他说罢便拿出刑部批的条子给李尘徽看。 “如此,那我这便跟大人走,小孙,你去和方大人说一声,要按时把东西给军器所送过去。” 李尘徽脱下官袍外面的护衣,把东西交到了小吏的手上,转身跟着刑部的苏侍郎走了。 “苏大人,我能冒昧问一下,林主事现下在刑部可还好?”李尘徽平静地问道。 “他一切都好,请驸马放心。”苏侍郎答的很干脆,他还怕李尘徽不信,又加了一句,“不瞒您说,我与他是同乡,况且我们沈大人特地交代我们要善待他。” 李尘徽听了这话,有些好奇地又看了他一眼,这位沈尚书的身边人都这么好说话吗? 李尘徽从苏侍郎口中得知,谢长史这几日被内阁下令赋闲在家,不得外出。督察院已派人在他家门外守着,一来是防止他逃走,二来也是保护他和他的家人。 长史他老人家现下还算安全,崔家也不会傻到直接朝谢远山动手,这案子到了刑部与督察院的手上,那灵枢院就是不足一提的虾米。 李尘徽被带到了刑部的一间偏厅里,苏侍郎告诉李尘徽要再等一会儿,待会沈尚书会亲自前来。 其实也没等多久,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沈尚书就托着官帽走进来了。 “下官见过沈尚书。” 李尘徽还没躬下身就被沈尚书扶起来了,只听这位沈尚书温声道:“不必搞这些虚礼,本官今日来就是来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好。” “您请说。” “我们此前已经查完了灵枢院近些年的账本,发现与户部的账本有很大出入,本官特地提审过林主事。据他所说,户部近些年时常克扣灵枢院的吏员的官饷,贵院谢长史便会拿自己的私银补上,一来二去,户部那里所记档的官饷发放的账本就成了假账,只有在谢长史那里的账本才是真的。” 沈尚书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尘徽平静地的脸,继续道:“本官想问你可见过那账本吗?” “下官曾经在谢长史身边待过两个月,但却从未见过您所说的账本。” 李尘徽诚恳地回答,他低头时看见沈尚书身旁的苏侍郎本来平放的手指蜷缩了起来, 便更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哦,如你这般说,那就是林主事在骗我了?” 沈尚书大抵没想到李尘徽会这样说,他皱起了眉,在心里盘算李尘徽说的是真是假。 “下官真的不知,不过下官此前听长史说过他会把重要物件放于院内库房的密室中,只有他老人家才能进去的那种。” 沈尚书听完目光一动,但转而又冷寂了下去,“你此前曾在京兆尹府给周大人递交过几份证词,上面提到当日贵院将户部锦城绢入库之时,是有两位户部官吏在场的,而锦城绢出库之时 也是有户部的人在外交接的,可本官今日也找了户部官吏问查过,他们皆说户部送过去的就是上品绢,不知为何从灵枢院的库房出来后就变成了下品绢。本官又提审了贵院负责押运货物的小吏,以及户部的张主事,他们都不曾在途中见到货物被替换的痕迹......” “大人要是已相信了户部所说之话,只需把照此查找证据就可以了,就不会再找下官来调查了。” 李尘徽很客气地打断了沈尚书的话,“大人可审问过同安商会的人?” “不曾。”沈尚书实话实说,“今晨衙役赶去之时,那商行早已人去楼空了,据说昨日有盗匪入了那商行,掌柜收了惊连夜回和州去了。” “天子脚下,这样的要案京兆尹府怎的不早上报刑部?” “李大人,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沈尚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下官只是在想这事情有些巧了,”李尘徽转过头看了一眼正在纸上记录的苏侍郎,“按大人说的这般,所有证据都指向我们灵枢院,那下官就没什么能说的了。” 沈尚书想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沉吟片刻便抬手屏退左右了。 “现下已无旁人在此,驸马可以知无不言了吗?”沈尚书叹了口气,坚毅的脸庞变的愁苦起来。 “下官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李尘徽的语气也很无奈,“不过,我大概知道大人想知道什么。” “大人如今只有人证,大抵是缺了物证,才能把案子理清楚,可你我都知道这物证决计找不出来。” 沈尚书的面色缓和了一点,他扶了自己的山根,他接手这案子的时候就知道会面对什么,却没想到这块难啃的骨头这么硌牙。 “钱尚书既然把事情都做绝了,大抵就是觉得崔家为自己留了条后路,大人不妨在这上面入手,下官言尽于此。” 李尘徽说完便起了身,他指了指桌上苏侍郎留下的纸,“还得多谢大人照顾林主事,苏大人是个细致的人,连当值用的笔都是上好的狼毫。” 李尘徽这话前言不搭后语,但沈尚书已经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了。 李尘徽从刑部出来时,天色已经晚了,他索性直接回了公主府,待他回到清安居时,就看见平桥满面欣喜地出来迎他。 “驸马,您快进屋,公主殿下今日给您送东西了。” 李尘徽脚步一顿,他一时有些疑惑,梁蔚为什么要送东西给他? 第42章 “殿下说要多谢您给她送的汤。”平桥喜滋滋道。 坏了!汤! 第21章 私宅 督察院把户部的账本查了底朝天,结果是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听说那钱尚书乐的在府里笑开了花,还夸下海口说要请督察院的御史们吃酒以做赔礼道歉。 明里暗里都是在说梁蔚帮着李尘徽以权谋私仗势欺人,梁珹派了内宦到公主府来看望告病在家的梁蔚,那小内宦没见着梁蔚的面,却暗地里把梁珹的意思向李尘徽转达了一遍。 大体就是要梁蔚早点回督察院,做事要谨慎些不可太过张扬,李尘徽都一一应下,亲自把那小内宦送至门口,才总算是应付过去了。 说来也是奇怪,梁蔚已在书房待了三日,连自己的近卫都不让进去,不知她到底是怎么了,此从那晚李尘徽在她的照应下刻了个符,她就开始变的奇奇怪怪的。 李尘徽回屋时又被墙角立着的的红珊瑚晃了一下眼。 是的,梁蔚昨天叫人从库房里拉出来一座一人多高的红珊瑚,由炳刃亲自送到了他屋里,说是这珊瑚是来自东海的珍品,最是养人特地送与驸马赏玩。 公主殿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在这般阔绰,倒叫李尘徽受宠若惊,他总觉着自己现在这待遇倒是和前朝祸国妖妃有那么一拼,他又转念一想自己确实还没到那倾国倾城的水平,便更觉着梁祖宗这番更是奇怪。 梁祖宗这会儿没功夫理会被珊瑚树闪瞎狗眼的李尘徽,本应在府的公主殿下今早摸黑出了府,如今已到了京郊荒山中的林荫深处。 “殿下,他们还真会找地方,这地儿藏在西山后面,东面又有皇家猎场的掩护,又背靠通灵河,若不是咱们有图纸还真搜不到这儿。”梁蔚身边的近卫站在他身边朝山下那布着结界的宅院远眺着。 梁蔚跟着他看过去,片刻后才道:“是个好地方,待会记的仔细些,别把这么好的院子毁了。” 他身旁的近卫知道他们殿下做这种事一向秉持的是连条狗都不给敌人留下的原则,第一次在梁扒皮的嘴里听到到这样的话还有些疑惑。 只听他们殿下又开口道:“此世外桃源不与夫君共赏甚是可惜,你们待会支会一声金吾卫,此地除了人和账本可带走,其余的一律不许动。” 众侍卫:“......”好吧,您与驸马开心就好。 金乌西沉下了山,夜色在山林间蔓延开来,梁蔚隐在阴影间。他今日戴了幂离,因为他的眼睛还没恢复原状,瞳孔里流动的金色在夜间更为明显,有点类似于兽类的瞳孔。 若是顶着这样一张脸在外面招摇,恐怕得吓死不少人。 下面的近卫动作很快,与金吾卫配合的不错,但由于这里还是有修为颇高的修士,总还是有那么几只漏网之鱼。 梁蔚飞身越过林间,他身形不紧不慢在丛林密布的山间倒像是在自家花园里闲逛般惬意。 那几个修士用了传送符,但梁蔚方才已在周围设下了阵法,他们就是用了传送符也不能离开这座山头。 星子隐在云间,薄雾罩在山林间模糊了人和树的轮廓。 那几名负伤出逃的修士,跌跌撞撞地往通灵河边走去,估计是想凫水逃脱。 其中一个修士见身后没有人追过来,心下一喜,他对其余几个修士道:“快用御水符,我们走水路走。” 其余的修士慌忙从身上找出需要的符咒,抬腿便要往水里跳,可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 妈的,见鬼了!修士们心头浮现同样的惊恐,他们悚然回头,脖颈猛地转动的“咔嚓”声此起彼伏。 只见白衣蒙面的高挑身影不知在他们身后的树梢上立多久。 “诸位继续啊,我就是路过罢了。”梁蔚淡漠的声音在薄雾里有些飘渺,在漆黑的夜里颇为吓人。 一名修士听了这话不自觉地往水边靠近了一步,却悲催地发现水边有灵力波动,与那白衣人周身浮动的灵力如出一辙。 “你跟那些人是一伙的!” 一个面带胡须的修士捂着受伤的手臂,狰狞道:“官府的走狗,你今日杀了我们,他日必会有人来为我们报仇!” 梁蔚没理他的话,他扫了一眼那些修士们周身的灵气,有些好奇地问道:“贵门门主是太看不起崔邺了还是门中无人,连你们这样的货色都拿的出手吗?” 他话音刚落,侧面便有寒光袭来,只听“叮”的一声,梁蔚手指间的薄刃将偷袭的暗器打落在地。 “一言不合就搞偷袭,真不愧是万山门的高徒。” 梁蔚嗤笑一声,他试出了这几位的水准,连剑都不想拿出来了。 那几名修士见他修为不低顿时乱了阵脚,握剑的手指青筋暴起,在梁蔚的周身无形的威压之下不自觉地腿软心颤。 梁蔚抬手将幂离外的面纱掀开条缝,顺着缝隙往外边看了一眼,见月光从层云间渗出,他翻身从树梢上落下,引得那些修士们连连后退。 “天色还早,我可以再陪你们多玩一会儿。”梁蔚把玩着指间的薄刃,“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逃跑。” 众修士一时间没搞清楚他的意思,呆在原地没有动。 “那咱们......走?” 一个修士弱弱地开了口,待他转头的时候,身旁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他们是真的狗! 第43章 那修士见梁蔚一步步逼近,腿一软直接躺下了,可怜他将将入门就要惨死在这荒郊野外。 他索性闭上了眼,不过这等待死亡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他缓慢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谢天谢地,站着的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修士差点喜极而泣,他从怀里掏出个本子,抽出笔来,在上面“刷刷刷”地写着。 “某年某月某日,谭某与同门游至京郊荒山密林,不幸遇一煞神,本已无生路,奈何有上苍庇佑......” 在姓谭的奋笔疾书之时,其余的几名修士已在运功的加持下,已经快到密林尽头了,而他们的身后还是空荡荡一片。 这个发现本可以让他们松上一口气,但所有人都只觉得更加惊悚。 空气中的并无一丝灵力波动,但周遭的一切却诡异地让人心底发毛。 “师兄,咱还走吗?” 一个年轻点的修士皱着眉头看向无风的林间,薄雾不知何时变的粘稠起来,逐渐地他们连三尺以外的树木都看不清了。 “不......不对!是阵!这片林子都被她变成了阵法!” 年长的修士顾不上受伤流血的手臂,他掐了个决,闭眼将识海全数打开,出现在识海里的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虚影,只有无数交织在一起杂乱的线条。 汹涌的灵力如蛰伏的巨兽,在他们身边密不透风地伺机而动,他们从逃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入了梁蔚的瓮。 “列阵!我们不能就这么等死,放手一搏或许还有生路!” 年长的修士神色肃然,其余的修士随即和他一起抬手起势,可运功刚到一半,一名修士却突然问道:“师兄,谭师弟还没跟上来,咱们不等等他吗?” 被他叫师兄的那个早就把那姓谭的忘到九霄云外了,生死当头,谁还管那个刚入门的废物。 “生死有命,他运气不好怪不了旁人,他日我会求师父为他报仇的。” 那领头的修士咬了咬牙,起阵的手势更加快速,刚刚发问的年轻修士犹豫地看了一眼树林深处,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霎时就红了眼眶。 明明之前他们还被贵人请来此地的坐上宾,不过几天就成了被人追杀的落水狗,早知如此,当初他就该和谭师弟在门中安心修行,也不会遭此灾祸。 他们的阵法起的还行,几息间便从密布的灵力丝线中撕开了块豁口,几人面上显出明显的喜色,心道马上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年轻的修士差点喜极而泣,他激动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只待他师兄用穿送符带他们离开。 终于,熟悉的灵光在他们周身炸开,刺眼又让人欣喜,狂风拂面,当留下满地落索。 “ 等等......我们......怎么好像还在原地?” 修士甲不确定地问道。 “什么好像,这他妈就是!” 修士乙崩溃地回道。 “师兄?师兄......他不会是丢下我们一个人跑了吧?” 修士丙四处寻人不到,差点一头栽地上。 方才询问姓谭的去处的修士还算是冷静,他在他师兄放弃谭师弟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被抛弃的准备。 那位被他们叫做师兄的修士本来就是准备利用其余修士自己逃跑,比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即使落到别人手里也决计不会说出什么来,死了就死了。而他就不一样,他乃是万山门长老的嫡系,作为万山门与崔家此次计划的参与者,他必须要尽快离开京郊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他本以为自己睁眼便是京郊十里亭,可他一睁眼,周遭无边无际的漆黑让他的心冻成了冰雕。 “怎的不继续用了,我见你的传送符质地上乘像是出自大能之手,只不过你资质平庸,叫你用完,当真是可惜了。” 梁蔚从黑暗中露出自己的身形,他指尖的薄刃在黯淡的月亮下寒凉如水。 “阁下为朝廷办事,总该知晓我背后是何人,崔家可不是你能得罪的!” 修士一边与梁蔚周旋着,一边伺机寻找出路。 他在梁蔚逼近之时将所有的灵力凝于剑身,奋力一刺,却刺了个空。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自己的脖颈早已鲜血淋漓。 “嗬......嗬嗬......”他脱力地倒在了地上,不可置信地盯着梁蔚干干净净的衣角,他甚至都没有看见梁蔚出招...... “万山门卓莽,乾安十七年于桐州府松柏村以除鬼修为名,屠村民二十余口,今日就用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梁蔚拿出帕子把染血的薄刃擦拭干净,“本来还以为你有些本事,没想到是我看走了眼,”他把染血的帕子毁成齑粉,慢悠悠地转身走了。 再说那山下的宅院里,金吾卫在梁蔚亲卫的带领下势如破竹地把该找的人,该带走的东西拿走了。 因着公主殿下有了吩咐,所以他们下手还算收敛,没有露出自己不值钱的样子,该查封的查封,该收押的收押。 今夜过后恐怕还有场硬仗要打,能不能让金吾卫回归京城,就在此一举了。 第22章 弃子 “混账!” 一大清早崔府的膳厅里便传出来崔阁老的怒斥,紧接着便是瓷器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守在门口的下人们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管家带走了,方才还是一片安逸祥和的屋内顷刻间就变得满地狼藉。 “爹,儿子知错了,我这也是想帮您呀!” 第44章 崔邺臊眉耷眼地跪在地上,对早上发生的事还有些茫然,他也是第一次见他爹发这么大的火。 “你自己做的那些浪荡事也就罢了,还拉着那么多人下水,现下把私宅都建到北大营眼皮子底下了!” 崔先瑜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着崔邺的脑袋,差点没把自己平日最钟爱的那一对玉核桃捏碎。 “你明知道梁蔚现在引着督察院的人查户部的账,不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还忙着和那钱枫去妓馆吃酒,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崔邺见他爹是真的动了肝火,急忙道:“爹,儿子也不知道金吾卫为什么会那么快找到那个地方啊,那里明明有我让修士布的障眼法,怎么会......” 崔邺皱着眉头想着, “是......梁蔚?”他不确定的呢喃着,“是她?一定是她!”他终而怒吼出声。 崔先瑜看着他儿子这副没脑子的蠢样,冷哼一声转过了头。 但崔邺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不能不管。 崔先瑜叹了口气,“你那私宅现下估计已被人抄了个底,你自个想想都有谁去过哪儿,那宅子的地契在谁手上,都养了什么人,现在立刻告诉我。” 在崔先瑜的逼视下,崔邺一五一十地把该说的都说了,崔先瑜拉着的脸在他的声音里一点点变的更黑。 他知道自己儿子是个混账,却没想到他还畜牲地猪狗不如。 “......他们就是些低贱的奴婢,我手上拿着他们的卖身契,被玩弄死了也就罢了。可那院子里管事是个蠢的,把人随便往后山扔了了事,日子久了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前些日子有修士告诉我那里再不找人来处置,就会生出煞气,我私自便请了万山门离京郊比较近的修士来帮忙处理,可谁知......” 崔邺看了一眼他爹青筋暴起的额角,没把话说完。 可谁知,梁蔚早就盯上了万山门,顺藤摸瓜地找到了他把柄,一张口就咬得他半死不活。 “咳!”崔先瑜觉着自己峥嵘半生到老还要听这些有辱斯文的事,实在是有辱斯文,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你确定那院子里人都是由钱枫派人经手转卖的吗?” 在得到崔邺肯定的答复后,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些。 崔邺虽然脑子不好,却也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他做事还是那么些分寸的,这些腌臜事他没直接参与过,只要没人供出他谁也不能找到他头上。 梁蔚这一出不就是想要户部换人嘛,那就让她换好了,那就要看到时候谁肯接这个烫手山芋了。 李尘徽吃过早饭准备去灵枢院当值时,在门口碰到了梁蔚,看公主殿下那样子是要上朝。 李尘徽先对梁蔚行了个礼,梁蔚含笑看着他,温柔地朝他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我身体抱恙,怕过了病气给夫君,夫君可有想我?” 梁蔚故作娇羞,他这几日都没见着李尘徽,总得在别人面前演一出“小别胜新欢”。 李尘徽看了看梁蔚仍然有些苍白的侧脸,语气认真地说:“日思夜想。” 他这回可没有演,确实是真情流露,毕竟他日日面对那能买城东两条街的红珊瑚,不能不对送他的来人的心意揣摩万千。 梁蔚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他突然觉得李尘徽带着笑意的脸,在微漾的晨光里和煦地让人着迷。 “那今日便和夫君一起去吧,”梁蔚垂下了眼,唇角的笑意还未褪去便转过身上了马车,“夫君跟上来吧。” 李尘徽跟在梁蔚的身后,上马车时他贴心有很有分寸地虚扶着梁蔚,真的就像是寻常夫君相处那样的温存。 “前几日沈言叫人带你去刑部,没吓着你吧。”梁蔚理了理衣服的下摆,漫不经心地问道。 李尘徽抬眼看他,“没有,沈大人只是问了我几个问题。” “沈言受了你的提点,他那边进展很快,这一阵不会有人再来烦你了。”梁蔚没看李尘徽,但话语间的宽慰却是实打实的。 “但愿如此。”李尘徽在自己心里想着,嘴上应着梁蔚的话,“我知道了。” 李尘徽真的是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早点过上安逸的日子,他打心眼里是真的希望梁蔚能把这狗屎般的朝堂变的好起来,却并不是为了登阁拜相,他是个没出息的人,在清平的人世间躲进小楼成一统。 可就是这没出息的理想,他一时半会也看不到影。 “你上次给我送的药......汤,味道有些奇怪,”梁蔚终于抬眼看向李尘徽,他漆黑的瞳孔里滚过似真似假地困惑,“我倒不知你还会隔空看诊。” 李尘徽早上容易犯困,他本来还是有些迷糊的,听完这话突然一激灵,霍然就清醒了,汤...汤送错了吗? “我......不......” “我还是更爱甜一点的安神汤,下次别再给我送苦的了。” 马车停在了督察院门口,梁蔚下车时来了这么一句,他同时又示意李尘徽不必起身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尘徽有些懵,他听梁蔚的语气就知道自己当时会错了意,但她这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啊。 李尘徽无可奈何地抹了吧自己的脸,老道士说的没错,女人心海底针呐。 两日后,刑部尚书与督察院长官分别整理好了证据,在大朝会上当着梁珹和文武百官的面弹劾了户部尚书钱枫。 他们陈列了他涉嫌与人勾结私设民宅、侵占官田、草菅人命等数条罪状,把整个朝堂震得鸦雀无声,把梁珹惊地咳了老半晌,当场就把把钱枫革职打入刑部大牢接受调查。 第45章 梁蔚站在朝臣地前列,他凝视着钱枫那眼窝深陷、面如金纸却带着诡异地镇静的脸,片刻后便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而同时崔先瑜也在凝视着梁蔚,他掀起的眼皮尽头满是纹理,混浊的瞳孔里带着嗜血的不加掩饰的狠毒。 梁蔚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他抬眼看向站在陛前的崔先瑜,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波澜不惊地平静,但在崔先瑜看来那风平浪静地湖水之下禁锢着凶涌滚烫的岩浆。 梁蔚身上流着一半崔家的血,她与生俱来的野心与欲望不比崔先瑜少到那里去,若不是她生了个女儿身注定要被很多东西束缚,只怕...... “还好她不是男子。”崔先瑜在心里叹谓,可梁蔚如今的做派也不比一个亲王消停到那里去。 “殿下,公主殿下!” 散朝后走在去出宫路上的梁蔚,被匆匆赶来的高升叫住了。 “公公有何指教?”梁蔚转身朝他点头示意,面上的表情温婉娴静。 高升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喘了口粗气,“殿下,皇上召您一同去乾清宫议事呐,谢天谢地,老奴是紧赶慢赶终是没误了您出宫的时辰。” 梁珹的旨意大抵是临时下的,真是苦了高升腆着个大肚子跑这么远来寻梁蔚。 “皇兄的旨意下这般的急,那咱们这就走吧。”梁蔚摘下腰间右都御史的腰牌,递给候在自己身边的炳刃。 “你替我去督察院挂个牌子,告诉邱大人案子就叫由他全权处置了。” 梁蔚的语气很平淡,他没明说是哪件案子,可明眼人却一下就听明白了,包括高升。 梁珹这个时候叫梁蔚过去就是不想让梁蔚直接参与进去,摆明了就是两边都不想得罪,他从前在潜邸时的性子就很是是优柔寡断,当了皇帝也没改了这个毛病。 梁蔚对他这点心知肚明,索性当着他的人的面大大方方地把自己摘出来,也好叫他那好皇兄放心。 这边梁蔚跟着高升走了,那边倒霉上头的钱枫被人已被人带到了狱里。 说他倒霉还真没说错,他帮着崔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事,虽然谋了不少财,但真正死在他手上的人命没几条。 骤然替崔邺那个混球背了如此大的一口黑锅,压地他实在是喘不过气来。 “吱呀~”简陋的牢门被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狱卒推开,他侧脸上有斜长的疤,从眼角直延伸到嘴边,让他整张脸狰狞可怖地活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但他对钱枫还算是客气,“钱尚书,请吧。”沙哑粗砾的声音更让人觉得刺耳。 大抵是他身后跟着苏侍郎,那狱卒没有太过为难他,钱枫肥胖的身子从低矮狭窄的牢门挤进去,脚上的镣铐随着他的走动叮当作响。 牢房的地上铺着潮湿发黑的稻草,一张破旧的草席勉强可称作床,被潮气腐蚀已旧的墙皮斑驳又带着不知积蓄多少年了的污渍,窄小的窗户将外面的天光格挡成了几缕歪歪扭扭的线,恶劣的环境在过惯了锦衣玉食的钱尚书那里简直不堪入目。 狱卒替他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昏暗的灯火在阴冷的牢房中显得微不足道,但却足够让他看清那狱卒从衣袖露出的遍布火疮的手臂。 钱枫被吓的一哆嗦,他连连后退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低头,只见地上掉了半个摔碎的瓷盆,再往后去便是片暗红的水渍。 可水渍怎么会是红色的呢?不对...不对...那是没有完全干涸的血迹! 钱枫把惊呼按死在喉咙里,但整个身体却僵硬地无比显眼。 “不好意思啊,钱大人,这间牢房昨天死了个囚犯,我这光记得把人拖出去,忘了收拾干净了,您多见谅。”狱卒看出了他的惊慌,在他身后凉飕飕地说道。 钱枫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他好不容易维护住下来的体面在这让人毛骨悚然地牢房中碎了成一地渣滓。 “哦,怎......怎么死的。”他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了几步,双腿不自觉地打起了摆子。 狱卒看了他一眼,讥讽地露出了笑,“这谁知道呢?他身上的案子还没结,本来说不定还不至于死,前几天见了自己老娘一面,没过两天就死在这了。” “喏,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就躺着在您站那个地方,”狱卒叹息着转身往外走去,“看样子是死不瞑目了。” 钱枫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腿一软,“咚”的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外间的日头温暖又耀眼,里面的牢房湿冷又阴暗,同一片寰宇之下,地狱与瑶池之别也不过如此。 第23章 审问 梁蔚从宫里出来时已过了晌午,梁珹留他在宫里用了午膳,由皇后和二皇子作陪。 三岁的梁衡虽还什么都不懂,但在梁珹的教导之下在行走坐卧间已然比同龄小孩稳重许多。 席间小孩频频看向梁蔚,像是对这个未曾谋面的皇姑很是好奇,奈何他们一家子都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愣是没与梁蔚说上一句话。 待到饭后梁蔚起身告辞,那小孩才颠颠的跑到梁蔚身边,还没他腿高的小孩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摆。 “姑姑......什么时候......再来找衡儿玩。”顶着两个小发包的梁衡奶声奶气道。 梁蔚垂下头,只看到小孩松散的发旋,他半蹲下去,与小孩平视,梁衡大而清澈的眼睛里饱含着星辰般的期待。 第46章 “我以后会经常进宫看二殿下的,或者殿下也可以出宫到我府上玩。” 梁蔚放缓了语气,摸了摸梁衡柔软的头发。他虽是个冷情冷性的狠人,但对着可爱乖巧的小孩子,他也愿意露出几分真实的温柔。 梁珹坐在一边,看着自己掉了一颗门牙,说话直漏风的儿子与梁蔚温馨的相处画面,笑着说道:“你呀,别老想着玩,你姑姑平日里忙,哪里能由着你胡闹。” “儿子明白了。” 三岁的小殿下听见这话,眼底的期待立时就黯淡下去了,骤然扫兴的小孩肉眼可见地蔫了。 梁蔚笑着说道:“皇兄说的是,不过现下我府上有夫君打理,我休沐时也算的上清闲,二殿下若是做完了功课大可去我府上小住。” 小家伙听完了话,立刻又雀跃地抬起头,他对梁蔚有种天然的亲近感,虽然他凭借着属于小孩的本能辨认出面前的漂亮姑姑带着几分危险,可他毕竟是个刚断奶的小娃娃,识人不清才是常态。 梁蔚大放地替李尘徽揽了个看孩子的活,心情不错地去了督察院。 邱成岚此前听了炳刃的话,没有因为案子的事打扰梁蔚,梁蔚在院里呆了没两个时辰就回府去了。 而李尘徽这边虽然没有人来找他,他却也确实是忙到了脚打后脑勺的地步。 谢长史被扣在家中,账房的林主事还没被沈言放出来,李尘徽所在的制器司年后调走了两个小吏,方主事因为资历老现在暂代了一部分谢长史的职,李尘徽除了要负责制器司的事,还要帮着他处理其他两个司的日常事务。 他在档房签了一厚叠条子,帮着符箓司里的老前辈记录完半本符咒,刚用过午饭就被人拉去了工部办差大院与军械所的人做交接。 等到他终于能停下来歇脚的时候,日头已半遮半掩地藏到了东边云层之下,距离他下值已过去了半个时辰了。 虽说这些都是些院里平日里的琐事,但要是都压在两个人身上,一天折腾下来即便是精力旺盛的李尘徽也得爬着回府。 累成狗的驸马爷从灵枢院回来头一次没去浴堂洗澡,而是直接叫平桥把晚饭拿到了自己屋里。 梁蔚本来是想等李尘徽回来一起吃的,结果府上新换的管家过来回禀,说驸马爷回来后说自己累了叫人直接把饭送到自己房里就行。 公主殿下听了这话,净手的动作一顿,“那就算了吧,叫人再给夫君添两道菜。” 跟着李尘徽一道回府的辛阳这会儿刚到膳堂门口,刚巧就听见梁蔚这句话,他抬眼往梁蔚坐的地方看过去,莫名的觉得他家殿下孤零零坐在那里的样子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 “殿下,世子过两日便要去巡防营任职,您到时候去送他吗?”辛阳朝梁蔚行了个礼,走到了他身边站着。 京师驻军除了禁军与北大营两万金吾卫,还有三千巡防营士兵,他们负责在京郊与城防口巡查,来回一趟最少要一日,还得受尽城中禁军的驱使。这是个苦差事,但其作为连接京郊与北大营的枢纽,在某种程度上至关重要。 梁珹显然意识到了这点,巡防提督这一职位不起眼,不会太引人注目,又给了项彻帮他练兵的机会,可谓是一举多得。 “不去。”梁蔚垂下眼,拿起桌上的茶盏,神色冷淡。 辛阳愕然地看着梁蔚,生怕从他嘴里再跑出来一句,“我要在府里陪夫君。” “我欠着他钱,这段时间就不必与他见面了。” 谢天谢地,他们家殿下还没昏庸到那个程度,辛阳刚把心放下,却又突然想到,“不对,谁家殿下能把欠钱不还说的这般理直气壮啊!” 而炳刃却在心里盘算着,他家殿下托项世子在和州黑市高价买回来一批柳息木,现下被扣在京城分舵,看样子是不准备再出手转卖,总之是真的欠了世子一大笔钱。 前几天殿下打点刑部的人,又花了不少钱,在往早了说,自殿下回京以来他的私银就流水般地往外花,还有此前送给李尘徽的那座价值红珊瑚...... 掌管梁蔚私银的炳刃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我的殿下啊,您再这么花下去,估计就真得和驸马一块上街卖艺去喽。” 几日后,刑部讯室。 “钱大人,您还是早点把事情都交代了吧,再在里面待上几日,我是真怕你也不明不白地死在狱里。” 邱成岚端坐在钱枫的对面,满脸凝重地看着小桌上的一碗稀饭,以及旁边一根乌黑泛紫的银针针尖。 而他对面的钱枫,在短短两日之内瘦了整整一大圈,眼下的青紫的眼袋快垂到下颚,他呆滞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带满血丝的瞳孔间或一轮,整个人活像是被抽干净血液的行尸走肉。 毕竟在两日内接连受到儿子失踪,母亲卧病在床,而自己也经历了差点被勒死和差点被毒死的折磨之下,要保持住一个人样真的很不容易。 “他不会的......你们在骗我......是你和梁蔚合起伙来骗我......” “这车轱辘话你已经讲了许多遍了,钱大人,杀你的人用的手段你都见识过了,分明就是下了死手,你现下对我们来说可是至关重要的,我们怎舍得现在就让你死呢。” 邱成岚面上的忧虑半真半假,他拿过钱枫重写一遍的供词在油灯下仔细核对,越看越觉得脑仁疼,钱枫这货真是糟蹋笔墨,自己不认罪也就罢了,还在供词里攀咬他人。 第47章 “钱大人,咱们现在审的是你私宅营妓杀人埋尸的案子,你老往灵枢院扯什么?” “谢远山自己贪赃枉法,私吞了圣上的御赏,这事板上钉钉他没法抵赖,你们为什么不抓他?为什么不抓他!”钱枫神经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手上的枷锁随着他的动作哐当作响。 邱成岚大概是被他这油盐不进还得寸进尺表演发疯的样子给噎到了,好半天都没有出声。 他妈的,要不是大人在这里,真想上去给他两拳。在场做记录的两位小吏现下的想法出奇的一至。 “大人,殿下到了。”门外走进来一个官员,对着邱成岚说道。 他话音还未落,梁蔚就带着人到了门口,邱成岚和其他的官员都起身行礼。 但梁蔚站在门口没动,他做出副想要回避的模样,邱成岚见状忙叫住了他。 “殿下,这会儿已快审完了,您进来也无妨。” 梁蔚这才进了门,他手上也拿着份供词,是方才他来时沈言给他的,此供词出自一个与此案毫不相关的江湖揽客之手。 上面写到此前钱枫曾托人去找他,让他派人寻找高手除掉同安商会从和州派来京城分舵的刘掌柜。 与之一起附上的是写有钱府管家大名的书信,梁蔚当即从查封的钱府寻出管家,叫人亲辩了他的笔迹,确认无误后直接把人收了押。 “此前的盗匪案,常大帅已帮院里抓到了凶犯,我那边审出来点结果,有几个问题要问一下钱大人。” 梁蔚把手里的供词递给邱成岚,邱成岚拿在手中看了一遍,心道这还真是打了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此前钱枫一直不肯承认他诬陷灵枢院,如今梁蔚找到了钱枫谋害同安商会掌柜的证据,任凭他再怎么攀咬都没有办法脱罪了。 “殿下请问。”邱成岚放下手中的证词,面上恢复了平静。 梁蔚也不拘礼,大大方方地落座,他盯着面前自他进来就愈加惊恐的钱枫,和善地弯了弯眼角。 “钱尚书,本宫此前并未参与审理灵枢院的案子,今日来找你只是单单为了另一件入室行凶的案子,问你什么还望你如实回答。” 梁蔚把自己洗成了朵无害的小白花,但映在钱枫眼里他就是个茹毛饮血的恶鬼。 邱成岚示意旁边的人都出去,自己留在里面给梁蔚打下手。 待人都走干净了梁蔚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大人是否指使府上管家派人去暗杀同安商会的掌柜?” 钱枫缄口不言。 梁蔚对他这副死样见怪不怪,继续问:“大人是否还叫码头漕运的人在刘掌柜启程回和州的商船上动了手脚?是否在那杀手被金吾卫活捉后放火烧了江湖揽客的据点,派人追杀其全家?” 邱成岚的眼睛随着梁蔚的话语越瞪越大,梁蔚在短短几日的时间竟能查出这些东西,其速度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钱枫听了这话依旧是装疯卖傻,他疯狂地扣着自己的手指,在梁蔚平静的逼问之下焦虑到了极点。 “听闻大人的儿子已经失踪好几天了,说来也巧了,昨日城郊巡防营有小旗来上报刑部,说是在城郊三里外的哨所门口发现了疑似贵公子的令牌外加一根手指......”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求殿下放过我们一家老小吧!” 梁蔚的话还没说完,骤然就被他泼了一盆脏水,公主殿下不怒反笑,他拍了拍手,外间的炳刃进来后往钱枫身上扔了个物件。 在他看清是什么东西后,钱枫杀猪般的哀嚎就此戛然而止了。 第24章 疯子 钱枫的目光死死地粘在那个掉在他身上的平安符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地伸手拿起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梁蔚与邱成岚在一边冷眼旁观,邱成岚虽心有疑虑但在看到钱枫消停下来的脸时,他就把心放下了。 “想必大人也认出这东西来了吧,崔邺答应把令公子送出京,但他没告诉你怎么把他送出去,大人这些年仇家不少,只要令公子离开城门,再随便死在别什么人手上......” 梁蔚点到为止,温婉地朝他一笑。 “他不会的......大公子向来说到做到,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邱成岚再也忍不住了,他嗤笑一声,“你当你是黄花大闺女吗?就算是崔邺跟你有了什么山盟海誓,现下也早就把你拋之脑后了。” 钱枫相信崔家会保他,大抵是觉着自己知道的多,只要他守口如瓶替崔邺顶了罪,大不了豁出条命去,至少能保下自己一家老小安稳度日。 可这护身符是他母亲心疼自己的长孙亲去护国寺请了高僧护法加持的灵符,他儿子贴身佩戴从无一日离身。此符如今竟在梁蔚手中,那自己那倒霉儿子...... “钱大人要全了主仆情分,那本宫也不好再插手你的事了。”梁蔚慢条斯理地从椅上站起,转身便朝屋外走去。 “是...是...是我做的,我认罪...我...我...” 钱枫的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他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可他“我”到最后也没能再说完一句完整的话,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没过多久钱尚书悲怆的呜咽声便开始在狭小的讯室里折磨着所有人的耳朵。 李尘徽回府时在回廊处遇上了炳刃,待两人打完招呼,他才看见炳刃身后还站有两位身着内宦服制的宫人。 第48章 炳刃见李尘徽面有疑色,开口解释道:“二殿下不日要来府上小住,这两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人,娘娘特地派他们来府中提前为小殿下布置房间。” 那两位宫人闻言朝李尘徽欠了欠身,李尘徽含笑回了礼便准备离开,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右手便碰到了一个温软的物什,下一刻便被另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攥到了手心里。 “见过殿下。” 李尘徽身旁的三人齐齐出声,他转头一瞧,正好撞见了梁蔚盛满柔情的眼睛。 “好巧呀,夫君。”梁蔚对着李尘徽说话时,也没忘了让炳刃带人先走,待李尘徽回过神时,回廊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李尘徽在公主府呆了这么些时间,早已对这种情形习以为常,他温和地笑着,“殿下今日回来的早,想来是诸事顺利了。” 梁蔚闻言笑意更甚,却并未接茬,而是调转话头说道:“夫君喜欢小孩子吗?” 李尘徽弯起的唇角僵硬了片刻,但他很快意识到梁蔚说的话并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她口中的“孩子”大抵就是即将到府上小住的二皇子。 “听闻二殿下生的粉雕玉砌,而今不过三岁便能颂得诗文,聪慧过人,臣自然是喜欢的。” “那就拜托你照看他了。” 李尘徽愕然地看向梁蔚,“可臣此前并未见过二殿下,也不知道殿下喜欢什么,恐......” “衡儿不认人,只看脸。”梁蔚幽深的目光扫过李尘徽的脸,“夫君生的好看,想必他一定会喜欢的。” 梁蔚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说罢就拉着李尘徽往清安居的方向走。 李尘徽被迫跟着梁蔚的脚步,脑子里把公主殿下的话滚了一遭又一遭,反驳的话终是没说出口,直到跟着梁蔚进了屋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这位祖宗给耍了。 “过两日谢长史便能回到灵枢院,你也能腾出空来好生休息几天了。”晚间梁蔚屏退众人,半倚在李尘徽房里的软榻上,对着正在看书的李尘徽开了口。 驸马爷听罢连忙放下手中的书,“殿下和邱大人这么快就把案子审完了?” 梁蔚听出他话中有意,半是玩笑地叹了口气,“看来夫君这是不信我了?” 公主殿下在软榻上换了个姿势,“那钱枫害的你心心念念的谢长史在牢里蹲了半个月,叫你累的连饭都顾不上吃,审问他时他又在那里装疯卖傻,我一怒之下......”梁蔚抬眸瞧着他,手指微勾,示意闻言呆愣住的李尘徽靠近些。 梁蔚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出一点烛光,瞳孔里的墨色仿佛夜晚海面上浓稠的雾,里面隐隐地透着零星的渔火,朦胧又乱人心魄。 李尘徽沉溺了进去,以一种自己都无法察觉到姿态走到了梁蔚面前,诡异的气氛将房间笼罩,像是在进行一场危险的献祭。 “您...怒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李尘徽才小心翼翼地把话说了出口。 “哈哈哈,”梁蔚笑出了声,他亲昵地扶着李尘徽的胳膊,借力站了起来。“夫君想什么呢?我怎会那般失礼。” 公主殿下愉快地勾起眼角,眼底妖异的阴霾一散而过,他附在李尘徽耳边声音甜蜜像是要滴出水来。 “我就是让他看了看他儿...嗯...一部分的儿子,他就自个把自个吓疯了,帮着崔邺把罪全认下了,灵枢院的案子就这么结了。” 李尘徽偏头避过梁蔚的甜言蜜语,他本就觉得今日的梁蔚有些不对劲,原来是有人不知死活地惹了人家。 “那殿下就打算这么算了?” 李尘徽站直了身,他早上已从王慎那里得知钱枫私宅被查一案,明眼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是在为谁做事。若是真的能查清这个案子,即使不能完全把崔邺拉下马,也能为那些枉死的人们找回一点公道。 “那夫君想让我怎么做呢?”梁蔚神色认真了起来,可下一句却差点让李尘徽趴下,“不如我今夜就带人杀了崔邺?” 李尘徽觉得依着梁蔚的性子,说不定真能干出这种事来,急忙连声拒绝。 “是臣多嘴,殿下既有决断,想来还是有别的考量。” “夫君果然聪慧,”梁蔚瞥了眼窗户,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叫我更加喜欢你了呢。” 李尘徽看出了端倪,从善如流地接话道:“殿下抬爱。” 梁蔚今日的确是碰了钉子,钱枫前脚在讯室认了罪,户部的许侍郎就到了。他以不忿钱枫这些年的恶行为由,主动检举了钱枫私吞官饷,收授贿赂等几大罪状,并带来了一应证据,坐实了钱枫的罪名。 崔邺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让人寻不出任何错处,户部只是没了个尚书,反正还是攥在他崔家手里。 不过梁蔚本就没指望能审出什么,现下梁珹急着用钱,他叫梁蔚弄这一出无非就是为了敲山震虎,案子到这就必须结束。 真正让梁蔚心情不好的是另一件事,钱枫一倒,户部势必要换掉一批人,梁蔚得借机安排进去自己的人。 他写过折子递到宫里,已经过了两天,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梁珹这几天和太后母慈子孝过的不错,说不定再过几日还能拜崔先瑜为亚父。 梁珹信他,但并不完全信,就好像李尘徽怕他,却又不完全怕一样。 夜半,李尘徽在软榻上翻了个身,宫里来了人,梁蔚夜里便没走,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李尘徽很自觉地让出了床。 第49章 李尘徽来府里这么长时间,其实没和梁蔚同床共枕过,大多数时候他二人都是各睡各的屋,只是在必要的时候不得不在一间屋子里过夜,李尘徽对此也算是习惯。 不过今夜睡在床上的梁蔚似是有些不同,平日里清浅的呼吸声今夜却有些紊乱。 梁蔚很少做梦,许是忙碌了几日未曾阖眼的缘故,他今夜梦到了少时的自己。 崔氏不想留着他这祸害羽翼丰满,他的少时是在追杀和暗害中度过的,纵使有宋翎和老侯爷的庇护,他的日子也过的不是那么容易。 他已经记不清是哪次回京了,崔氏总是有很多无法拒绝的理由让他回京,他幼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奔波于往返京城的路上。 他只记得那次老侯爷派来保护他的侍卫被埋伏在路上的鬼修杀的七零八落,他躲在一个小侍卫的怀里逃进了深山。 那个小侍卫修为不高却跑的很快,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还有闲工夫给他讲故事。 当时先皇后去了不过一年,梁蔚也才十岁不到,身世使然他比平常的小孩稳重许多,他其实对小侍卫磨耳朵的故事没有多大兴趣,不过他看出了小侍卫心中的局促和恐惧, 很有耐心地听他讲了一路。 小侍卫把女装的梁蔚当成需要呵护的小姑娘,他在夜里脱了自己的外衣罩在梁蔚身上,大抵过了半夜之久,身后的追兵没有一点动静,梁蔚绷着的弦松了几分,很客气地询问了小侍卫的姓名,以便日后表谢。 可谁知那小侍卫是个话唠,不仅说了自己的名字还絮絮叨叨地讲了自己的家乡,待梁蔚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讲到他自家酿的青梅酒了。 “我们家酿的酒在十里八方都很有名气呢!我阿娘说那是祖传的秘方,神仙喝了都说好呢,殿下,日后您若有空到我的家乡,一定要尝一尝啊......” 十五六岁的少年在黑暗中眨着眼睛,浑圆的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梁蔚知道那是希望。 那小子估计生在南方的某个小镇上,一口吴依软语叫人听了很是亲切,梁蔚很认真地记下了他的名字以及他口中好喝的青梅酒,但到底是年纪小抵不住睡意陷入了梦境之中。 等他再次睁眼天色已然亮了,可是身边再没了那个小侍卫,不知他是死了还是孤身去引开追兵了。 少年梁蔚平静地闭了闭眼,然后继续朝更深的山里走去,他知道自己身上有宋翎给的灵符,只要他再撑几日救兵就能赶到。 但梁蔚的运气很不好,他碰上了来寻他的鬼修,以及被抓住的小侍卫。 不过那群鬼修的注意始终在小侍卫身上,梁蔚躲的隐秘,一时半刻不会被发现,梁蔚本能的想要逃走,可他就是移不开脚,仿佛被定身法定在原地。 他们可能是对他用了刑,隔着很远梁蔚就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当时崔家找的鬼修大多数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修的术法大都不成体统,但大抵都是以炼制怨气充阴灵以修己身,简言之就杀的人越多,人死的越惨越好。 他们审不出什么,也不会让那个小侍卫轻易死去,梁蔚看见领头的鬼修从行囊中掏出了匕首,弯下身去,撕开了小侍卫的衣襟,割下了他胸前的一块肉,他身后鬼修们纷纷拿出了趁手工具,然后场面就开始变的疯狂。 血腥味再次蔓延,小侍卫的眼神终于变了,他再也压制不住心地的恐惧,入坠炼狱的绝望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悲凉的呜咽声被林间的风塞进梁蔚的耳朵里,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些鬼修沾着血肉的手,死死地攥着小侍卫外衣上的腰牌,在等待的半个时辰里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我叫顾十一,以前跟着侯爷在战场上杀过敌呢!” “殿下,我一定带你走出去......” “殿下,我阿娘等着给我攒钱娶媳妇呢!” “殿下,您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呀!” ...... 梁蔚记忆超群,他能把顾十一给他讲的话回忆的大差不差,却始终不敢再看躺在血泊中的少年一眼。 痛苦的呼吸声终于停下了,他就那么站着,看着那群鬼修丧心病狂地“吃”掉了顾十一,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血肉模糊的骨架。 第25章 变局 梦境逐渐变的迷离,仿佛有很多往事如画卷般一帧帧呈现,却叫人什么也抓不住。 只有顾十一充血的眼睛飘在梁蔚眼前,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他死不瞑目的瞳孔里映着的那些痛苦地,疯狂地,狰狞的亦或是无声挣扎的身影将梁蔚包围,下一刻就要将他撕碎。 梁蔚很平静地面对这一切,他不悲不喜毫无波动,甚至还能对着画面里的自己易地自处一下心境,他把这种程度的噩梦当成了另一种修行。 直到他耳边传来少年玩世不恭的轻笑,他才无声地转过了头,清俊公子的笑脸撞进了他的眼里。 “叫我徽哥!再叫李公子就揍你了。”记忆里的少年笑的很欠揍,手里总是拎着各种孩子爱吃的零嘴,大把大把地往他怀里塞。 梁蔚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他接过少年李尘徽给他的糖很是珍重地放在了手里。 梁蔚其实对零嘴兴趣不大,但项皇后从前教导他当珍惜粮食,李尘徽每次塞给他的零嘴太多,他总会一点一点慢慢吃掉。 再后来,李尘徽一给他东西他就会习惯性的往嘴里放,然后他又会迅速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把不是零嘴的物件往衣袖里塞,引得李尘徽老是取笑他。 第50章 梦中见着故人是件美事,不过任谁在鬼故事里游荡一番,在碰见朝思暮想之人时都得先平复一下心境。 “殿下......” “殿下!” 梁蔚还没来得及和梦中的李尘徽说上话,便被近在耳边的呼叫声唤醒,一睁眼便瞧见了梦中人长大后更欠揍的脸。 李尘徽蹲在梁蔚床边叫了好一会,他不知道梁祖宗有没有起床气,但耐不住门外炳刃催的急,他只好冒死来叫醒梁蔚,只是不知平日里像狸猫一样灵敏的公主,晚上还能睡的这般沉。 梁蔚睁眼的瞬间就翻身坐了起来,把李尘徽惊的够呛,他身子向后仰的有点急,脚下没蹲稳,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还好梁蔚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何事唤我?” 李尘徽瞧见梁蔚捞起被被子遮到胸前,心道不好,还是冒犯到了人家,只得无辜地把头转向一边。 外间的炳刃听见梁蔚应了声,急忙开口道:“邱大人派人传信,请殿下速去刑部一趟!” “知道了,就来。” 大抵是刚起床的缘故,梁蔚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李尘徽听见梁蔚下了床,紧接着便是一阵穿戴衣物的“窸窣”声。 待动静停下李尘徽才把头转回来,“殿下恕罪,我看炳刃这般着急,想是有要事找你,所以才斗胆叫您起来......” “事急从权,你做的没错,”梁蔚绕开李尘徽坐到妆台边梳妆,“过来帮我梳一下头发。” 李尘徽:“!” 半刻后,李尘徽半是恍惚地站在梳妆台边,手上还残留有梁蔚头发泛着凉意的温度。 梁蔚的头发长且密,带着丝绸般光滑的触感。李尘徽方才帮梁蔚梳头时,柔顺的头发缠绵在木梳和他的指间,好像有羽毛若有若无地拂在他的心头,激起他一阵阵轻颤。 李尘徽自问不是肤浅之人,并不会过分沉溺于色相,可不知怎的他面对梁蔚时,总会时不时被她吸引。 他瞥见了镜子里梁蔚隐在乌发里的脸,每一处都美的不可方物,恰好长在李尘徽的心坎上,满足了他对绝色佳人的所有幻想...... “要了亲命了,这可不能再想下去了。” 李尘徽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默默念了几遍从老道士那里学来的清心经,把不该有的绮念按捺下去。 “来人说钱枫昨夜死在刑部狱里了。”在得到梁蔚的准许后,炳刃小心翼翼地把事情说给了梁蔚。 坐在车上的梁蔚掀了掀眼皮,“什么时辰死的?” “说是后半夜,狱卒起夜去巡查,发现他已经没气了。”炳刃又看了眼梁蔚,“殿下,这案子还要查下去吗?” 他注意到梁蔚没问钱枫是怎么死的,心下了然,崔家在灭口这件事向来都很熟练。 “你这话说的比李尘徽还欠揍,”梁蔚没好气的扫了炳刃一眼,“皇兄给的差事,是我想不干就不干的吗?” “他们既然做了,就不怕我们查,况且以崔先瑜的手段,后头定还有事情等着我呢。” 梁蔚淡定地扶了扶李尘徽给他插歪的步摇,目不斜视地朝炳刃继续道:“你让人盯着府里,无论今日发生了什么,都别让李尘徽掺和进来。” 炳刃会意,对旁边的一个暗卫试了个眼色,暗卫得令立刻转身回了府。 梁蔚想的没错,就在他往刑部赶的时候,崔先瑜已在御书房与梁珹论了有一会儿了。 “皇上,钱枫虽死,可案子却还是要好好查下去的。此番牵连的人着实太多,若是不给大家一个交代,怕是会引起朝野不安,人心动荡啊!” 崔先瑜跪的笔直,梁珹几次叫他起身,他都没有理睬,当着宫中内侍的面给了梁珹好大的没脸。 坐在位子上的梁珹脸色难看之极,像是下一刻就要咳出血来。 “阁老严重了,那些人咎由自取,朕秉公处置而已,难不成还会有人说什么闲话吗?” “可钱枫之死着实离奇,臣听说端阳公主前脚刚审完钱枫,后脚他就自尽了,这其中的隐情实在是令人生疑呀!” 梁珹听他嘚啵了半天终于说到了重点,不自觉挺直了腰,皱着眉说道:“阁老的意思朕不是很明白,端阳提审钱枫乃是朕的旨意,她身为朝廷命官难不成还能对钱枫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吗?” “臣惶恐,是今晨在政事堂议政之时,朝臣们对此事颇有疑窦,臣自觉还是要督察院就此给个交代比较好。” 交代?交代什么?让谁出来交代?他这分明就是在逼着梁珹给梁蔚定罪,要梁珹在督察院和梁蔚之间二选一罢了。 梁珹看了看仍旧跪着的崔先瑜,自觉胸口发闷,便索性叫高升把自己从位子扶起来。 就在此刻,外间的内侍匆匆来到门口,高升见状立刻叫他上前来,只见那内侍慌忙地跪在地上,气息不稳地开了口。 “秉皇上,崔统领着人来报,禁军今晨巡逻时在城郊捡到一人,他自称是户部前尚书钱枫之子,被人绑架后拼死逃了回来,说是要状告...状告...” 梁珹听的眼皮直跳,他猛地抬手指向那个内侍,“状告谁?朕在这里,没人会动你,快说!” “回...皇上,他要状告端阳公主派人绑架他,并以此来逼迫他父亲诬陷崔统领......崔统领说既然此事也牵扯到了他,他自是要避嫌的,于是便着副官来禀告了此事......” 第51章 “混账!”梁珹本来就没多少血色的脸霎时变的更加苍白,他站也站不住了,只是还要强撑着。 内侍并不知道梁珹那句“混账”到底骂的是谁,只是在他的怒吼下哆哆嗦嗦地趴俯在地,再也不敢出一声。 崔先瑜依旧跪在地上,眼底的倨傲与自得分毫必现,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放过梁蔚。 此时刑部办差大院,梁蔚与邱成岚和诸位刑部官员就着此事还没理出个章程。刑部的水也不浅,里头有谁的人都不好说,底下的人瞅着梁蔚不慌不忙的样子,有的有心怠慢,有的事不关己,大抵只有沈言是真的着急。 “殿下,方才诸位同僚已经议过一轮了,您看是不是要再审一遍昨夜当值的看守。”底下有个不长眼的侍郎提了一嘴,梁蔚闻言淡淡朝他笑了笑,无声地驳回了他的废话。 沈言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梁蔚施了一礼,“殿下,此次是我刑部的责任,臣愿一力承担。” “沈尚书不必这样,人是我审的,这责任自然要我来担了,”梁蔚坐直了身子,神色认真起来,“诸位大人办事都很妥帖,这点我很放心,所以这案子便麻烦诸位继续审下去吧。” 沈言不知道梁蔚放的哪门子心,看这四面漏风的情形,没有人出来发难就谢天谢地了。 “殿......” “皇上口谕!” 沈言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被外间的内侍打断了,在场诸人闻声都停了手中事务,下跪行礼。 “急召端阳公主入宫觐见,钱枫一案主审官吏暂停手中事宜,听候旨意安排。” 内侍宣读完旨意后,梁蔚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没再看堂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就要跟着内侍往外走。 “殿下且慢,”沈言追上前的时候拉了下邱成岚的衣角,发现那人一副淡漠的样子,只好作罢,“臣愿与殿下一同入宫。” “不必,你们且忙自己的吧。” 梁蔚脚步没停,就这么把炳刃留在原地,头也没回地跟着内侍消失在了门外。 “这可如何是好嘛!殿下此去,咱们怕是有的忙了......”有碎嘴的小吏与身边的同僚窃窃私语,可声音还是不偏不倚地叫人听的很清楚。 “辛劳如斯,不如家去啊!”邱成岚捻了把胡须,面带疲倦地朝着那声音的源头叹息道。 堂下顿时没了声音,众人面面相觑,像是听不懂邱成岚的话,毕竟这位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勤勉,据说每日都是督察院最后一个回家的。 邱成岚扫了一眼堂下众人,终于看向沈言,半是玩笑地说:“沈兄,今日难得清闲,不如陪我出去喝一杯?” 沈言没接他的话茬,而是对刑部的官员说道:“大家都散了,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吧。” “你看,倔驴脾气又上来了吧,”邱成岚半是好笑地扯了扯沈言的衣角,“殿下那头是神仙打架,我等凡愚帮不上什么忙的。” 第26章 找茬 “小蔚,朕叫你来是想问几件事,你说清楚就好。” 梁蔚甫一进门,就听见梁珹来了这么一句。 他行礼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梁珹,明晰的眸子里带着疑惑。 “钱枫身死,是臣失职,臣愿领罚,请皇上恕罪。” “殿下许是弄错了皇上的意思,您不妨先听老臣说完,再回皇上的话。” 崔先瑜上前一步,与跪着的梁蔚面对面,抢在梁珹前面开了口。 梁蔚像是才看见他也在,客气地朝他点了下头,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后文。 “前日子时,有几名自称是您府上近卫的人,拿着您的令牌以公务为由,命令京城东门的守卫开门放行,直到昨日辰时才返回,这件事您是否知晓?” “确有此事,督察院有个案子急需人手,我便派人拿了令牌前去帮忙。”梁蔚坦然地解释完,发现梁珹的脸色不对,又补问了一句,“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崔先瑜大抵是没想到梁蔚能承认,还能胡诌出个理由,本来想好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口。不过崔相是何许人也,这点子小意外自是拦不住他。 “那老臣便再多嘴一句,敢问殿下那令牌现下可在您手上?” “不在。” “......” 太顺利了,顺利到让崔先瑜觉得梁蔚在给他下套,他志在必得的语气开始变的小心翼翼。 “回皇上,臣问完了。” 崔先瑜思量一番,觉着还是不能操之过急,索性叫早已坐不住的梁珹接着审。 “小蔚,你先起来。”梁珹虽然着急,但到底不像崔先瑜那样选择性失明,“你来看看,这令牌是你的吗?” 高升接过令牌,快步递到了梁蔚眼前。 “的确是臣的令牌。”梁蔚的表情三分迷茫五分疑惑还带着几分吃惊,“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梁珹被梁蔚的话噎的面色发青,说不出话来。他以手扶额,抬手指了指高升,让他把事情告诉梁蔚。 ...... “臣从未做过此事,请皇上明鉴。”梁蔚对此矢口否认,可是又拿不出证据来,叫人听了只觉得他是在强词夺理。 “这令牌是禁军在钱枫儿子身上找到的,他声称是从绑架他的人身上拽下来的,殿下,您还是好生斟酌一下再说吧。” 崔先瑜在旁边慢悠悠地补刀,梁蔚漏了这么大的一个破绽给他,他即使疑惑也还是要咬死不放。 第52章 “我与钱枫无冤无仇,为何要找人绑架他儿子?纵使真的要绑人,也不会做的如此明显,崔相也把本宫想的太蠢了吧。”梁蔚恼羞成怒,目光凛冽如刀。 崔先瑜冷笑出声,“好一个无冤无仇,您为了让钱枫招供,无所不用其极,听闻那钱枫还没到牢房就疯了,嘴里还嚷着叫您放过他全家老小。殿下,您虽贵为皇族,却还是要遵从律法的。” 梁蔚反击道:“崔相道听途说之词,倒是成了指认我的铁证了。这天下还有放着衙门不管,只凭谣言断案的道理......” “够了!”梁珹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开口打断二人的争执,“朕在这里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端阳啊,此事即使真不是你做的,但这么多证据在此,朕还是要彻查此事,你先回去吧,这些天不要随便出府了。” “皇兄......”梁蔚美目含泪,楚楚可怜,似是不可置信,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看到梁珹疲倦的面色后还是住了口。 李尘徽出门时被人拦在了府门口,只见门前多了一排禁军,站在最前面的崔邺呲着口大白牙笑容很灿烂。 “驸马这是要出去呀?” 李尘徽心道这不是废话嘛,不出去他站这干嘛,“下官确是该到灵枢院当值了,崔统领有何吩咐?” “没什么大事,”崔邺踱步到李尘徽身前,眯眼打量着他,“方才接到皇上的旨意,端阳公主府暂归禁军驻守,从此刻起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李尘徽拦下身后想要上前理论的辛阳,面不改色道:“下官能问一下是为何吗?” 崔邺继续上前,成功把李尘徽逼退几步,“梁蔚被皇上罚了禁足,估摸着再过几日就得灰溜溜地滚出京城了,你这做驸马的倒还不知情。” 他似是想抬手拍李尘徽的脸,却被辛阳“啪”的一声挡了回去,崔邺旁边的副将当时就变了脸色。 “大胆!” 门前的禁军当即亮了兵刃,府上的近卫自是不甘示弱纷纷拔刀,刀剑相抵,寒光照铁,凝重的气氛下,无声对峙的众人脸上写满了肃杀。 李尘徽除外,他温和地朝崔邺笑笑,“下官愚钝,自然不能像崔统领这般消息灵通,日后还要多向您请教才是。” 崔邺碰了个软钉子,半晌,他才挥手让人收了兵刃,他笑的更加得意,自动忽略了辛阳刀死人的目光,靠近李尘徽低声说:“什么锅配什么盖,你这样的废物果然和梁蔚那个贱人天生一对......” “啪!” “唔......找死!” 崔邺捂着脸怒视李尘徽,他身后的副官闻言正要把刀递过去,却不知怎的左腿绊了右腿,当着众人的面摔了个狗啃泥。 李尘徽无辜地看向崔邺,他是真没动手的,谁叫他身上还带着梁蔚的宝贝,崔邺犯贱骂了它的主人,合该挨这一个嘴巴。 “今日天气不错,舅舅有空到我这里找死,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身着宫装的梁蔚刚从马车上下来,云鬓旁斜插的步摇在日光下坠着细碎的光,整个人璀璨如耀眼的明珠,浑然不似在梁珹面前的狼狈。 崔邺没有想到梁蔚回来的这么快,他暗骂一声,偏头啐了一口,吐出被打碎的两颗牙,转身下了台阶。 “你竟敢对我使妖法!”崔邺又抓住了梁蔚的错处,他铁了心要给梁蔚找不痛快,自然不会作罢。 梁蔚把他当空气,压根没看他,径直往李尘徽那边去,其余禁军虽然听命于崔邺,却也不敢拦他,纷纷让开路。 “夫君,他有没有凶你?”梁蔚亲昵地挽起李尘徽的手,“要不要我帮你教训他。” “舅舅身为长辈,有什么教诲,臣总是要听的,都是臣的错,不该在此碍舅舅的眼。” 李尘徽妇唱夫随,与梁蔚一唱一和,茶味十足。 崔邺没眼看这对显眼的夜叉搁这恩恩爱爱,终于痛骂出声:“狗日的,当街袭击朝廷命官,你们两个孽障眼里还他妈有王法吗!梁蔚,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梁蔚听到这话时,才勉强分给了他一个眼神,但手上还是握着李尘徽的手。 “王法吗?我还是懂一点的”梁蔚弯起眼角看人,“当街辱骂皇族,又该如何处置?” “崔邺,你以为你在菜场骂街吗?” 梁蔚不带任何笑意的眼底冰冷瘆人,崔邺被他看的后背发凉,像被毒蛇盯上的猎物。 辱骂皇族,要是认真追究起来是要诛九族的,崔先瑜对上梁蔚都得带着尊称,更何况是崔邺。 “高公公,你看这该如何处置呢?” 崔邺蓦地转头,发现皇帝身边的高升不知站在人群后呆了多久,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崔邺的心彻底凉了,那两口子从一开始就是想激怒他,然后引他入套。 谁都知道皇帝多疑,他刚下令让梁蔚禁足,并未有其他的处置,崔家后脚就派人上门羞辱,先不论皇上会如何想,言官们第一个就不会放他。 “崔统领言行有失,奴才会如实禀告皇上,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梁蔚像是不满意,皱眉道:“可他还骂了我夫君,这事又该怎么了了呢?” “这......这......”高升有些难办,他也没想到崔邺作的一手好死,还能叫他见到这么一出大戏。 李尘徽直觉梁蔚是真的生气了,他小心地捏了下梁蔚的手,公主殿下偏头瞧了他一眼,眼神温柔地像是在安抚一只撒娇的猫。 第53章 “不如舅舅跪下给我夫君磕个响头,赔个不是,今日之事也算是了了,不知公公意下如何?”公主殿下很是客气。 梁蔚想出了个好点子,一个让崔邺七窍生烟的好点子。 李尘徽颇为疑惑地看向梁蔚,梁蔚是在为他出气吗? 崔邺愣在原地,他绝不愿意向废物李尘徽下跪,可他必须要承认的是,有梁蔚在,他玩不过废物。 梁蔚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他叹息道:“看来舅舅是不愿意了啊,那还是请皇兄来作主吧,反正你迟早都得赔礼道歉,我们不急在这一时。” 说罢他便要拉着李尘徽往门里进,只见崔邺疾步上前,接着便是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清脆的叩头声随即响起,敲进众人的耳朵里。 没有人出声,特别是崔邺身后的禁军,他们甚至连呼吸都忘了,一个个面如死灰,目睹长官受辱的他们,下场定然比现在的崔邺惨。 “夫君,你听清楚了吗?”梁蔚瞥了眼面色发青却狠咬着牙齿的崔邺,又转头看向李尘徽。 “听清楚了。”李尘徽声音坚定且掷地有声,他平静地跟梁蔚对上了目光。 梁蔚心满意足地带着李尘徽走进了府门,公主府的近卫鱼贯而入,只余肿着半张脸的崔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像是还没从这场折辱中恢复神志。 梁蔚在他起身时对他说了句话,叫崔邺回府时还在瑟瑟发抖。 “我的好日子有没有还不清楚,但我保证你马上就没有日子过了。” 恶魔的低语让人遍体生寒,任谁这样说崔邺都不会放在心上,甚至还会反手给他一巴掌,并骂他是个智障。 可说这话的偏偏是梁蔚,即使梁蔚现下处境危险,但亲眼见证过梁蔚危险的崔邺还是对此战战兢兢。 第27章 入瓮 捉弄完人的公主殿下眉目间满是愉悦,扯着李尘徽回了清安居。 待二人进屋后,李尘徽终是忍不住又瞧了一眼梁蔚鬓边的步摇,公主殿下天生丽质,头上插根烧火棍也是超尘脱俗。 可李尘徽摸黑给梁蔚梳了个糟糕的头,又因为一些无法言说的原因,把那步摇插歪的不伦不类,叫人一眼就能瞧出端倪,不知道梁蔚发现的时候有没有后悔。 “盯着我看了一路了,看来几个时辰不见,夫君想我想的紧啊。”梁蔚当时李尘徽的面脱了外杉,潋滟的目光缱绻地落在李尘徽的身上。 李尘徽面不改色,指了指梁蔚的头发,愧疚道:“我手艺不精,差点让殿下失了体面,请殿下恕罪。” 梁蔚懒洋洋的靠在贵妃榻上,心下哼笑,李尘徽年少风流,招猫逗狗,不知给多少小姑娘扎过辫子,绑过头绳。 这会儿倒开始装起纯情来了,不过话说回来李尘徽曾经也给他绑过头发...... “你头梳的不错,”梁蔚毫无诚意地鼓励,“下次别梳了。”又冷酷无情地补刀。 炳刃今天早上来找他,把梁蔚想让李尘徽知道的告诉了他,叫他做好准备,公主殿下的计划里自然是有装可怜这一环。 梁蔚在皇帝面前孤立无援,那他这位驸马就得人尽可欺,端阳府就得被人踩进泥里。 崔家最好在朝中多找些人弹劾梁蔚,凑够十大罪状,逼着梁珹把梁蔚逐出京。 到时候“惨遭逼迫”的梁珹才会想起来,他费劲心思请进京的“亲妹妹”梁蔚才是一心一意对他的,才是他在这乌烟瘴气的朝中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崔先瑜要诡计阳谋,那梁蔚就再添把火,杀人诛心。 “今个帮你出了口气,你开心吗?”梁蔚敛了笑意,似是认真的问候。 李尘徽很开心,他又把崔家的人惹毛了,离寿终正寝的目标又远了一点,他太开心了。 “只要殿下开心,我就开心。” 梁蔚今日的心情一定不会太好,李尘徽得斟酌着回答。 “我这会儿没想跟你拐弯抹角,”梁蔚说,“我没想到崔邺那个废物还有胆子来我这,日后再有人来找茬,你只管让辛阳扒了他的皮。” 李尘徽有些受宠若惊,正常的梁蔚不多见,所以李尘徽清楚梁蔚不撒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原来她是真的在替我教训崔邺,”李尘徽想,“她这是在跟我解释吗?” “好嘞。”李尘徽对此喜闻乐见,毕竟他之前是真的很想抽崔邺。 梁蔚盯着李尘徽发亮的眼神看了一会,突然觉得心头郁积的那口气散了不少,随之而来的便是放松心弦的困倦。 他是修行之人,在玄清宫时常用入定代替睡觉,但自从和李尘徽成婚后,他便很少入定。 大抵是知道李尘徽终有一日回离开,他很珍惜和李尘徽待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时困在狱中的死刑犯,掰着指头数着日子等待着死期。 李尘徽瞧见梁蔚打了哈欠,很是有眼力见地问道:“殿下今晨起的早,这会儿要再睡会儿吗?” “不用,”梁蔚拒绝了,“这几日不能出门,我让人给你送几本古籍来,给你解闷。” 李尘徽求之不得,早就听说玄清宫藏书百万,梁蔚那里的自然不会是凡品,那他岂不是有幸见到传闻中精绝孤本了。 “多谢殿下。”李尘徽快活地说,“其实只要不去院里听长史念经,我做什么都不会烦,人嘛,最难能可贵的就是能自得其乐。” 第54章 梁蔚听完了他的真实感想,便起身准备走,他后面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在李尘徽这里久待。 李尘徽把梁蔚送到门口,侧身回看时,听到梁蔚似是怀念地开了口,“曾经也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李尘徽没想到还能这么巧,他恭维道:“那他一定是位豁达之人。” “不,”梁蔚说,“我当时觉得他是个傻子,现在依旧这么觉得。” 李尘徽:“......” 这人还能好好说话吗? 醉仙楼,二楼雅间。 桌上几盘佐酒小菜已没了热气,看样子没被人动几筷子。 旁边东倒西歪几个酒壶,喝闷酒的人拎起一个晃了晃,转头对外间跑堂的吩咐道:“小二,再送两壶酒来。” 同在屋中的另一个人叹了口气,“沈兄,喝酒伤身,你可悠着点吧。” 海量的沈尚书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又灌了自己一杯,买醉买的不亦乐乎。 邱成岚有些后悔把沈言拖来喝酒了,怪他一时兴起,却忘了铁着脸的沈尚书在北边长大,是个不折不扣的酒蒙子。 “失算了。”邱成岚摸了把脸,正好遇上前来送酒的小二,便使了个眼色叫他别再过来,却被红着脸的沈言看见,招呼着小二把酒放下。 “沈兄,你听我说。”邱成岚笑着把他抬起的手放下,半是威胁地附在他耳边说道:“你再喝下去,我们督察院的御史明日就弹劾你醉酒无状。” 沈言不为所动,邱成岚只好拿出杀手锏,“我今可没带多少钱,你再喝可就得记账了。” 一向不肯赊账的沈尚书风评惨遭迫害,只好作罢,邱成岚这才松了口气。 “清则,你说这世道怎就变成了这样,明明是非黑白,天理伦常都在人心里。却还是有那么多人蝇营狗苟,昧着良心做事......”沈言苦涩地说着,他酒气上了脸,一双眼睛亮如星子。 邱成岚知道他是在为梁蔚不平,与梁蔚共事了这么久,他也早就明白这位深藏不露的公主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整个朝廷能够恢复清明。 纵然梁蔚有私心,那也不会影响她所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是他们这些只听命于梁珹的直臣能够信任并依靠的。 “殿下出事,我何尝不心焦,”邱成岚苦笑出声,“但是沈兄,我们也应当知道,只凭一个钱枫是绝对不能改变当下的局势的,殿下不让我们掺和进来,就是想让我们从别的地方入手。否则你以为,殿下为何要在这个关头暂敛锋芒?” 沈言听闻此话沉默不语,如今事情杂乱如麻,钱枫一死,所有线索都断了,加之钱家子的诬陷,此前好不容易弄来的证词也差不多做了废。一番努力付之东流,叫谁不心酸气馁。 邱成岚起身理了理衣裳,他露出个俊朗的笑,“我想你应该也听说了,皇上有意让韩次辅主理殿下的案子,崔阁老建议从刑部和督察院借调人手......” 沈言蓦地抬手,邱成岚笑容不减。 “沈兄,既然不能打草惊蛇,那么瓮中捉鳖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嘛。” 沈言立刻跟着起身,激昂的斗志拌着酒气叫他精神抖擞,这是个清理“屋子”的好机会,他一定得抓住。 翌日,正如邱成岚猜的那样,内阁次辅韩谦作为梁蔚一案的主审,拟召刑部和督察院共二十余位官吏共同查案。 崔先瑜作为内阁首辅有查问之权,但碍着自家废物儿子到梁蔚门前骂了街,梁珹得知后明里暗里敲打了他一番,他只能暗地里吩咐自己的人在韩谦那里小心行事。 紧接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批斗就这么开始了,先是提审钱家子的刑部官员把瘸了条腿的钱公子的胡言乱语原封不动的递了上去。 里面的内容包括梁蔚丧心病狂杀光了他的护卫和家人,以及他在落入绑匪手上被梁蔚的人用尽酷刑以死相逼,甚至还见到了梁蔚本人的面等一系列让韩谦大为恼火的鬼东西...... 可怜韩老大人一大把年纪还要在那里活受罪,当即被气的差点撅过去。 但奈何皇上给了他这个烫手山芋,他就是吐血三升也得把活干完。 后面便是有知情人(崔家的人)把梁蔚“刑讯逼供”钱枫的事往上报,但是由于仵作没在钱枫的尸身查到明显的外伤,随即又立刻改口说梁蔚对钱枫使了毒。 再然后另一波牛鬼蛇神又冒了头,列举了梁蔚自入京以来的所有罪状,包括勾结鬼修,私收贿赂,更严重的还把李尘徽也扯了进来,说他帮着梁蔚结党营私等等...... 只差把“梁蔚是个乱臣贼子”做成个牌匾挂在城墙上。 言官们为着这事在朝上吵得不可开交,禁军与金吾卫也多有摩擦,总之这案子一发不可收拾,把朝堂内外搞得乾坤颠倒,乌烟瘴气。 再呈递到梁珹面前时,与本来的案子已经是一拐三千里的差距,梁珹案头弹劾梁蔚的折子几乎要将他淹没,恼羞成怒的皇上摔了好几个茶盏,勒令韩谦半月内必须结案。 韩谦颤巍巍地接了旨,心下明白梁珹的意思就要尽快还梁蔚清白,又得让那些乘机拉人下水的崔党闭嘴。 就在这时,有督察院的御史从检举梁蔚的案子里找出了几条证据颇为具体的说事,正好赶上调查钱公子被绑一案的刑部苏侍郎找到了新的证据,便一同告到了韩谦那里。 第55章 “下官从当时巡防的禁军那里得知了其中几名绑匪的去向,特来向大人汇报。” “请讲。” “据他们所说,钱公子当时向他们求助后,他们为缉拿人犯便原路追了上去,发现这伙人的落脚点竟是端阳公主在京郊的别院,不过去时已发现人去楼空了。” 韩谦掀了他一眼,说道:“然后呢?” 苏侍郎面不改色的继续,“事关公主殿下,下官认为还是要慎重待之,便继续追查了下去,结果越查越心惊,竟然在黑市查到了一些踪迹,有人出来指认现在有充足的证据证明端阳公主与江湖上的修士有所牵涉,那绑架人的贼人就是听命于公主殿下的修士......”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干什么,还请明说吧。” 一旁的秦御史终于找到了机会,他与苏侍郎对上目光,齐声道:“为查明真相,还公主殿下清白,下官请命搜查端阳公主府,请大人允准。” 第28章 查府 搜查的人找上门的时候,李尘徽正流着哈喇子小心翼翼地翻看梁蔚送过来的古籍,他对待这等宝贝的态度,就如同小姑娘对待梦中情郎那样痴迷。 梁蔚自回来到现在就一直待在自己院子里,对外称是闭门思过,所以当刑部和督察院的人叫门时,出来开门的轮到了李尘徽。 来的人有韩谦的得意门生萧晗,是邱成岚的师弟,在督察院任监察御史。还有两位便是当时提出要搜查端阳公主府的秦御史和苏侍郎。 其实这是两方博弈的结果,崔先瑜有胆子把脏水往梁蔚身上泼,但轻易就落人口实,毕竟他除了结党营私,还得笼络人心。 而韩谦背后的梁珹也必定不能看着崔先瑜的人胡来,于是便出现了现在的局面。 “殿下在府中清修,不方便前来见客,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李尘徽疾步赶来,还得维持自己的风度翩翩实属不易,好歹是勉强维持住了自己的形象。 “我等奉命前来,也是叨扰了,不知......”领头的萧晗像是有些踟蹰。 “诸位大人公务在身,快请进,”李尘徽很是体贴,“炳刃,快请大人们去前厅吃茶。” 这时萧晗身后的秦御史发了话,“不必了,皇上的差事要紧,我们这就得开始干活了。” 萧晗闻言抿了唇,似是无可奈何地看向李尘徽,驸马爷心领神会,什么也没说便让开了道。 “他们摆明了就是在欺负人,说是调查,看这阵仗倒像是在抄家。” 辛阳愤愤不平,李尘徽也没制止,毕竟他们带来的禁军数量太多,又气势汹汹,换个胆子小点的只怕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利索。 韩谦给的指示是要他们查找梁蔚与苏侍郎口中所说的“黑市”互通往来的书信或者账本之类的东西,可这话到了秦御史嘴里便成了,“把公主府里里外外查个个清楚,不可遗漏一处。” 于是跟着一块来的禁军,只听了一句,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府中翻箱倒柜。 李尘徽趁着他们忙活,抽空去了一趟梁蔚的院子,这大抵是他第一次去梁蔚那里,门口轮值的近卫见他来了,想不没想就让他进去了。 “估计是梁蔚吩咐过了,”李尘徽想,“她是不是对我太过放心了?” 梁蔚没与他说太多外间的腥风血雨,但李尘徽不是个傻子,他很敏锐的发现梁蔚特地把书房那边空了出来,想必这事情的关窍便在那里了。 他来找梁蔚是因为不确定自己这里有没有什么能被人捏住的把柄,毕竟外面的人指鹿为马的多了去,他得先了解一下对方招数,再见招拆招。 李尘徽进去的时候,梁蔚坐在床边翻着本游记。房间里流转着静音符的灵光,大概梁蔚是真的在清修,里面的摆设朴素干净,就是挺不像女儿家的房间,竟比李尘徽那里还要简单一些。 “你前些日子从灵枢院带回来的精铁被我放在书房了,你不介意吧。” “自然不会,只是凭此一件,只怕不足为信。”李尘徽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清亮的眸子里有狡黠的光,“我那里还有些......” 李尘徽靠近梁蔚与他小声地说了什么,梁蔚闻言偏头瞧他,觉得面前的人犹如捕猎的狐狸,灵动又可爱。 “差不多得了,我怕你搞不好玩脱了,到时候还得去牢里捞你。”梁美人弯唇笑了笑,成功晃了李尘徽的眼。 李尘徽没眼再看梁蔚,只好认真起来,“殿下容我再说几句,此前谢长史还未回来时,我与院里的方主事一同去库房清点器物。查点之下发现由谢长史亲自看顾的那部分被人动过,还好只是丢了几页纸,不过......” “不过那几页纸是要紧的账本,而谢老大人在那里设下的阵法把动过他东西的人记了下来,并且那个人你认识,”梁蔚说,“巧的是,他今个也过来了。” 李尘徽一直觉得梁蔚有颗七窍玲珑心,这么一番谈下来,又觉得她混身都长满了心眼,所有阴私在她那里都无所遁形。 不过,梁蔚能把他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像是与他心意相通,一起做起坏事来也很得心应手手,叫他有种与梁蔚相识已久的错觉。 “若是梁蔚没有生在皇家,也许我能与她做个知己。”思绪飘远的李尘徽想。 此时外间的嘈杂声由远及近,李尘徽听见炳刃带人到了拱门外,嘴里客客气气地道:“苏大人,殿下与驸马在房里休息,容我进去通禀。” 第56章 “殿下瞧,” 李尘徽笑着说,“他来了。” 炳刃还没到门前,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李尘徽的笑眼弯弯,自觉替梁蔚做起了主。 “殿下说诸位既要查院,她也不好在此妨碍公务,便与我一道去后园赏花,诸位请便吧。” 炳刃抬眼看向李尘徽,他察觉今日的驸马与平日不同,像是蒙尘的宝刀突然开了刃。 “那属下先带几位大人去前院,待殿下起驾后再过来。” 初夏清晨的日头不会太毒,但府内下人顾着公主殿下金尊玉贵,给梁蔚备了伞和凉扇,梁蔚嫌累赘不想拿,不过他好像忘了身旁还有个李尘徽,待他到了园子里,才发觉李尘徽早把东西拿了一路。 梁蔚朝李尘徽伸了手,示意他把扇子递过来,李尘徽不敢马虎,立时双手呈递。 “要不我给殿下把伞撑开吧,也不知他们要查到几时,您别被晒到了。”李尘徽跟在梁蔚身边,见梁蔚蔫蔫地摇着扇子,适时地提了个由头。 梁蔚盯着朵粉红的牡丹,拿扇子的手在日光下素白如玉,竟比盛开的牡丹还惹人侧目。 “擎等着那群废物搜恐怕得等到天黑,索性叫他们早点乘兴而归,我们也能回去躲个清闲了。”梁蔚说,“你信不信,再等一柱香,我们就能回去。” 李尘徽自然相信,想必梁祖宗早已挖好了坑,等着人往里面跳。 想到这画面李尘徽突然就笑了,他发现他有点喜欢梁蔚做坏事的样子,大概是这样的梁蔚比较生动,比挂着假笑的美人更让他心动吧。 李尘徽有一双极灵动的含情眼,瞳孔里像是含了两弯湖水般澄澈如洗,平日里让人一见就觉得亲切,但又不会显得轻浮,眼角的笑纹里像是藏了一尾小鱼,笑起来的时候就像的盎然的春日一般温暖明快。 梁蔚瞧着李尘徽,一刻也不想挪开眼睛,他仿佛溺在了那一汪春水里,直到耀眼的日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才拿扇子遮到眼前。 傻笑完了的李尘徽这才察觉到,他急忙替梁蔚把伞遮的更近些,又瞧见前面快要走到凉亭,便带着梁蔚往那边走去。 而此刻,这边查院的苏秦二人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他们本来就是来泼脏水的,没想过真能查出点什么。 事情本来就如同他们想的那样发展,他们查完了府上支出的账本,确实是没查到东西。 不过他们也不急,毕竟他们好不容易进了公主府,也不会想空手而归,毕竟这边人多手杂什么事都能发现。 可是他们方到书房,就瞧见有侍卫正在往外搬箱子,随行的禁军查问之下,才知道原是梁蔚今晨吩咐人收拾一些小玩意送去李尘徽,这会子方才整理好,正巧就遇上了前来查府的众人。 起先萧晗没说什么,还叫禁军放行,这里面说不定有公主和驸马的私房物,想是不便翻看。 但苏秦二人“敏锐”地发现端倪,当即叫人拦了下来,果不其然,在木箱的夹层中,发现了没有标识的精铁臂还有一些一看就是江湖修士篆刻的灵符。 这事情可就有趣了,旁的也就罢了,只要是读过几本书的,就懂得按大夏律,精铁乃是锻造兵械之物,乃朝廷专用,私自买卖精铁可是要诛九族的。 民间凡是买这玩意的最后大抵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梁蔚虽身为皇族,就算有这些东西也只能是皇帝赏赐,上面也必定有御赐标识,而他们搜出来的这块精铁,看着不规则极了,绝非朝廷之物。 那这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想到一处,“黑市!” 再接着事情就开始无比顺利,他们顺理成章地发现了梁蔚的私账,查到上面竟有大笔的银子同一批次流入某个地方...... “我看这公主府里端倪颇多,给我仔细地搜,驸马的住处也要格外仔细。” 秦御史查点压不住嘴角,与苏侍郎忙的上窜下跳,热火朝天。 萧晗在一边倒成了没事的人,恰好炳刃这时叫人给他们奉了茶,他才去了前厅歇了歇脚。 “殿下说,诸位大人今日辛苦,不如在此用了饭再回去?” 这是客套的话,萧晗眼见着那二人捞到了好处,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了。 此次苏秦二人收获颇丰,找到了梁蔚与黑市联系的把柄,成功地把他们的诬陷之词圆了起来,顺便还把李尘徽也牵扯进来。 好了,这下端阳府的两口子终于是在劫难逃了,得到消息的崔邺顾不上自己亲爹的教诲,高高兴兴地去了酒楼,人人都道梁蔚这个朝廷新贵的路怕是走到头了。 第29章 招惹 崔先瑜近来可是春风得意,他的心头大患遭了难,如今眼瞅着就要被梁珹治罪,他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收拾项彻那个小杂种了。 他难掩心中的喜悦正欲叫人备了轿子入宫去,却被闯进来的何管事打乱了行程。 “老爷,出事了!”何闻气喘吁吁,满头都是汗,显然是从外面小跑着回来。 崔先瑜皱起眉头,“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平白惹了别人笑话。” 何闻勉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故作镇定道:“可否请老爷与小的到书房一谈。” “前日苏侍郎他们在端阳公主府搜出了梁蔚与黑市联系的账本,交由韩次辅审查......” 第57章 “这事我知道,你别再说废话了。” “老爷,岔子就出在这账本上,韩次辅本来就对这些账本半信半疑,细细查问之下,竟查到与万山门有关,您也知道梁蔚出身玄清宫又怎么能在他师父的眼皮底下与万山门有联系啊。” “韩次辅当即叫人深挖下去,不过半日便通过黑市查找到了万山门豢养鬼修的证据,而那些账本上的账目皆是由大公子的妻弟亲自汇过去的,现下韩次辅的人已经查到了他头上了。” 崔先瑜听他说到这里,已经微微变了脸色,但还是不动如山地说道:“那又怎么样,韩谦那个老匹夫为了替梁蔚脱罪,竟妄图混淆视听,本辅自有查问之权,不会让他得逞。” “老爷,最糟糕的不是这个啊,”何闻急了,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扯住了崔先瑜的衣角,“苏侍郎方才过来传信,说是那钱家子在昨日钱枫提审时他改了口,他竟然把大公子派人护送他的事当众讲了出来......” 崔先瑜猛地转头,他甚至都没听何闻把话说完,便带人急匆匆地出了府门。 “所以,殿下当时在提审钱枫之前就已经从崔邺手上救下了钱啸棠,让他半真半假地陪着众人演了场戏。”李尘徽说,“可我还是想不明白,钱啸棠明知其父在您手上凶多吉少,为何还要冒着被崔邺再次杀害的风险为您办事呢?” 梁蔚整理着桌案上的东西,嘴也没闲着,“你是想不明白,还是不愿相信你的猜测?” “或许我本来就没想让钱枫活下来,却还是骗了钱啸棠答应帮他留住钱枫的命,但钱啸棠还从崔邺那里得知自己亲爹死了,他怒极生恨转头想要卖了我。而不讲信用的我又拿了他的家人或者是他自己的性命逼迫他改口,甚至还打算让他死在去公审的路上......” 梁蔚向来不许下人进他的书房,平日里偶尔除了让炳刃进来帮他处理些琐碎的杂事,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收拾屋子。 只是今日有了旁人和梁蔚一起收拾,前日查府的人刚走,李尘徽看着自己的院子一片狼藉,当即痛心疾首地叫平桥带人去拯救他种了三个月还没开花的西域奇株。事实上,是他某日下值途径玄武大街时,在听完某个卖膏药的神棍对他一番巧舌如簧的吹捧之后,实在是不好意思空手走人,顺便买下来的。 总之驸马爷忙活了大半日,终于把自己的住所恢复原样,就在梁蔚以为他会消停下来的时候,李尘徽却意犹未尽地找上了门,说愿意帮他收拾被弄乱的书房,他好像对整理这些琐碎的东西很感兴趣。 梁蔚到现在也没想通自己怎么会一时抽了脑子答应下来,导致这里热闹地让他有些烦躁。 热闹的制造者这会儿像是突然哑巴了,整个屋子终于安静下来。 梁蔚心下叹了口气,他有个仅对李尘徽的毛病,就是不愿把在别人面前的那套虚情假意用在他身上。所以他总会在李尘徽那里不经意间露出自己阴暗的本相,总是把李尘徽噎得哑口无言。 “或许我本来就个不近人情的家伙,阴阳怪气的话多了就再也改不了了。”梁蔚想。 “不会的,”李尘徽把手上擦拭的书册放回原处,认真地说,“殿下不会这么做的,若真如殿下说的那样,那您又怎会特地叫人护送钱啸棠的妻儿安全出京呢?” 梁蔚:“......”他总有一天要让炳刃挖坑把辛阳埋了。 虚张声势的公主殿下头一次被人拆穿,这种体验有些新奇,该哑口无言的轮到了梁蔚。 “殿下别怪辛阳,”得逞的李尘徽笑得很好看,“怪我闲来无事,精通了套话这门功夫,一时技痒,恕罪恕罪。” 方才深刻反思的梁蔚,把那几分愧疚扔回狗肚子里,鼻子不是眼睛地嘲讽道:“失敬失敬,想不到你还有这般神通,我看镇北军的前锋营里斥候都没你能干,不如叫你去替了他们的位置。” “殿下说笑了,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闲人,怎能到前线去拖人后腿。”李尘徽傻笑起来像个孩子,他破天荒头一次见到梁蔚吃瘪的时候,就像第一次吃到蜜糖那样惊喜。 梁蔚觉得李尘徽近来越来越欠揍,对他也有些过分的越界,难不成...... 梁蔚抬眼看向李尘徽,正好对上了他灼灼的目光,他头一次觉得一个人那么耀眼。 “见鬼,”梁蔚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会有这种错觉,“我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李尘徽像是看不到梁蔚不愉快的脸色,蜜蜂般在梁蔚耳边嗡嗡,充分发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有空顾着梁蔚的感觉,把分寸拿捏的非常好。 或许是因为李尘徽与梁蔚同在屋檐下待了这么久,没有察觉到公主殿下对他的恶意,也或许是李尘徽习惯了梁蔚“特别”的照顾,竟生出了些恃宠而骄的错觉,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他已经不想再像之前那样与梁蔚保持一种虚假的关系。 以至于他在慢慢寻找一个界限,一个让梁蔚不至于讨厌他,又能渐渐了解梁蔚的界限。 李尘徽没在梁蔚书房待太久,炳刃从外面带回了消息,梁蔚还没开口,李尘徽就识趣地出去了。 翌日,政事堂里的言臣武官又吵成一团,梁珹坐在龙椅上听的脑仁疼,就在此时内阁次辅韩谦突然开了口,说是调查梁蔚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于是梁珹借机叫那群聒噪的乌鸡停了下来,认真听韩谦说话。 第58章 “禀皇上,臣昨日已将证词附在奏折上呈递到了御前,想必皇上已有决断,只是还要一事还要向皇上面禀。”韩谦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他旁边站着的是面色阴沉的崔先瑜。 “臣在端阳公主府搜出来的账本上面所涉及的账目的确有黑市交易嫌疑,然臣昨日细查之下,竟发现那账本并非公主殿下的,方才也派人去公主府问了殿下,方知此账本乃是殿下此前派近卫去协助地方巡查道时,剿灭一伙奸贼时所获,还未整理完成便有了这许多事端。正好赶上查院,便被刑部苏侍郎误以为是殿下自个的,好在殿下得到消息后马上叫人把自己卧房内其余的部分交给了臣,臣与刑部和督察院的同僚们核对过了,确定是弄错了,为免旁人误会,臣特在此为殿下做个见证。” 崔先瑜闻言冷笑,他今晨去刑狱里提钱家子,却吃了个闭门羹,因为本朝御史有面圣之权,萧晗早在他来之前就把钱啸棠的事告诉了梁珹,梁珹随即下令把钱啸棠转入了由禁卫直属的天牢。 上次因为荣婕妤的事,赵泉被赐死,禁卫所落到了梁珹手上,若还想像之前那样灭口,只怕是难了。 韩谦这样说了,崔家的人自然要出来反驳。果然,吏部孙侍郎随即就开了口,“即便韩大人所言非虚,可的确是有人拿了实证来证明端阳公主确实派人出入过黑市,并且还私买精铁,这可是板上钉钉的......” “哪里来的板上钉钉,孙大人此言差矣。”兵部侍郎陈斌出列发声,“皇上容禀,此前兵部有一座废掉的重弩闲置在库中,恰逢灵枢院为我兵部改进弩机,便批给他们做配,驸马都尉正好负责此事,为求提高进度便把精铁臂的一部分重锻带回公主府去研究,不想竟被有心人拿来诬陷公主殿下,臣这里有当时批下的条子,还请皇上过目。” 此话一出孙侍郎当即哑了火,可还是有不死心的继续出力,譬如秦御史。 “纵然如此,可那钱枫死前有人亲眼看见公主殿下拿了钱家子的贴身之物威胁钱枫,而公主府的侍卫也确实是在钱家子被绑之时出了城门,而这难道也是巧合吗?” 听到这句话,沉默了数日的项彻亮了眼神。梁蔚为了不牵扯到他,不让他在朝中为他说话,他忍了数日,终于等到了机会。 “大人既然明白此案的根本在哪里,为何当时还要顾左右而言他,”项彻面色凛然,“如今案子查了数十日,公主殿下也一直禁足府中,现在钱枫之死督察院查不出,钱家子被绑刑部也没有说法,弯弯绕绕这么久劳时伤身不说,还坏了皇上与殿下的情分,诸位难道没有责任吗?” 紧接着便又有礼部的人接力,“禀皇上,臣有本启奏,刑部苏侍郎与督察院秦御史借上门搜查之机,私闯殿下与驸马寝室,已然僭越之极,臣竟不知查案还有这样的道理。” 苏秦二人一听就急了,他们当时只顾着要把梁蔚拖下水,早把这些东西拋之脑后,没想到梁蔚还能逆风反盘,还有人拿这说事。 “臣......臣不曾......阁老......”秦御史颤抖着身子,求助地看向崔先瑜,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像是突然眼瞎了。 “住口!”崔先瑜的心腹当即喝断,“犯了错还敢随意攀咬,你当真是不知死活。” 梁珹听了半天,心中的巨石早已落下,这时才记起梁蔚受了莫大的委屈,顺水推舟地勃然大怒,“好大的狗胆!来人!把他们给朕拖出去。” 第30章 封赏 梁珹在朝会上一番杀鸡儆猴,成功堵上了崔党的嘴,加之钱啸棠此前反水的事,梁珹复了沈言与邱成岚的职,要求他们与韩谦一道彻查。 到了这份上,崔先瑜怎会放任不管,他以退为进,嘴上说着事关崔邺要在家避嫌。可他乃内阁元辅,又是当今太国丈,若无明显的错处,梁珹怎能轻易让他赋闲在家,虽然他巴不得那样。 对峙到了最后,梁珹只得再退一步,把崔家手上的大理寺也牵扯进来,要他们与刑部和督察院三司会审,不可错判一人。 至此,惨遭逼迫的公主殿下才算暂时洗干净脏水,而作为梁蔚兄长的梁珹自然要稍加安慰。 第二天,项彻拎着晋封梁蔚为长公主的旨意以及赏赐若干进了端阳公主府。 梁蔚早就知道他哥惯会使两头讨好的伎俩,对此并不吃惊,只是累着了李尘徽,在公主府的内库从晨起饭毕坐到了日照当空。 毕竟皇上这回也是下了血本,说不定把自己私库里的家底都给梁蔚整过来了,成箱的金器古玩叫项彻看的眼都绿了,可他们偏偏是皇室赏赐,就是梁蔚自个也不能拿去卖了换钱。 记档、归纳、入库然后还要划分名册,以供圣上查问。这事繁琐之极,李尘徽自然不会有这么大的本事,他坐在这里也只是为了走个流程,替梁蔚挂个名。 府上的账房先生都是梁蔚这些年搜罗起来的好手,帮梁蔚把私账公账做的分明。李尘徽见其中的一位心算了得,记起账来条理清晰,又不急不缓,心里很是敬佩,便趁着他休息的时候与他套起了话。 “回驸马,小的姓谭,乃和州人士,于半月前进京探亲,途中遇到了山匪,恰好被府上的近卫所救,到了京城却听闻亲戚早已不在此居住,便索性跟着救命恩人来了公主府做事。今日只是人手不够被喊来打个杂,并非是府上的先生。” 第59章 谭先生...不...是姓谭的小厮,很是熟练地讲了自己的经历,像是在心中演练了千遍。 李尘徽面上的微笑不减,心道:“这位仁兄,你下次介绍自己之前能把自己身上的道袍遮一下吗?” “谭先生过谦了,我也是看您气质斐然,与旁人算法不同,想向你请教一二,”李尘徽说,“先生用的算筹不似凡品,可否让我一观。” 谭桂生闻言变色,腰间露出来的布袋塞回去,慌慌张张地起身,“恕小的无礼,这算筹实乃我家父所传,小的身无分文时也不敢将它变卖,实在是不能赠予旁人。” 李尘徽被他一句话冤成了强取豪夺的恶霸,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他不知道这位脑子清奇的谭先生嘴里还会蹦出什么话,便只好放弃了看他法宝的想法。 李尘徽走远后,谭桂生才总算把狂跳的心按回原位,他此前与门中的修士一同前来京城,进到崔邺的别院里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追成了丧家之犬,他被自己的同伴抛弃,本以为死路一条,却没想到梁蔚放过了他。 他被关在暗室里好几天,直到梁蔚把他提出来,这才知道原来当时他的师兄弟们受邀来京城是为了替崔邺收拾烂摊子,而这事只有当时带他们来的内门师兄知道,而他这种外门弟子就是来跑趟的,顺便还要为内门弟子背几口黑锅。 得知真相的小谭,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他进万山门不过两年,一直以为自己的门派是正道,目标是为了铲除江湖的一切脏污之事,却没想到自己门派就是与人勾结的真凶...... 而他还没来得及拼回自己碎成一地的信仰,比欺骗他真心的同门更加混蛋的梁蔚就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把两条截然不同的路放在他面前。 一是他必须隐藏身份呆在公主府,听候梁蔚安排乖乖当梁蔚对付万山门的棋子,以及在必要的时候给梁蔚的人打下手,就像今天这样,等一系列他能做的事。等于他一个人干了一堆人的活,更丧尽天良的是,梁蔚只给他一人份的工钱。条件三年后梁蔚放他和那些幸存下来的外门弟子自由,还会给他们安排新的身份。 二就很简洁明了,就是让他和他的同门去九泉之下做伴,甚至连骨头渣都不会被人发现。 于是义正言辞的小谭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一种。 开玩笑,生死面前,虚情假意的师门又是个什么鸟玩意。 不过今日驸马爷好像看出了什么,他的算筹......谭桂生摸向自己腰间。 谭桂生:“!”他今日没把算筹放在身上啊,方才李尘徽是在套他的话,梁蔚叫他隐藏身份,那他这么快就漏了馅...... 谭桂生绝望地闭上了眼,“天爷啊!这是什么虎狼窝,人精怎么这么多!” 项彻在梁蔚书房里等的百无聊赖,等着梁蔚听完炳刃的汇报。 同兴商会这阵子又给漠北筹到了一批军粮,梁蔚要与项彻商量怎么把东西运回漠北,再过几个月就到了朝廷给地方驻军分发军粮,看户部现在这个熊样,就是梁蔚的人接管了户部,一时半会也改变不了什么,毕竟空虚的国库在那放着。 “连去的人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就能断定没有煞气作祟?”梁蔚从鼻孔里呼出口气,把“你是个傻子”写在了脸上。“胡说八道,叫他们查清楚后重新给我回信。” 炳刃默默换了张纸,心里把桐州那边的暗卫骂了千百遍,连最基础的探查都做不好,主事之人简直就是在吃干饭。 也不怪梁蔚发火,桐州紧挨着玄清宫所在的西川,近来那边常有人患上失魂之症,梁蔚设在那边的据点此前回信说是疑似是鬼修所为,派人探查了好些日子,而今就给了他这个回复。 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只是挨着玄清宫所在之地,必然不能有此等恶事为祸百姓,梁蔚作为玄清宫首尊宋翎的亲传弟子自然是要管的。 一柱香后,满头是汗的炳刃终于被梁蔚‘赦免’,逃似的离开了书房。 “你今日怎么好像是在躲着某个人啊?给人家安排了那么多事,累着了可怎么办?”项彻翘着二郎腿,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悠哉。 梁蔚掀了他一眼,不想跟他在别的事上浪费口舌,“我这就写信给和州,叫他们把军粮从水路送去岸阳渡口,再由青州境内走陆路送去青蔼关,叫你的人准备好接应。” 他提到正事,项彻便敛了漫不经心的表情,他认真道:“你特地绕开与和州接壤的桐州,不仅仅是因为走水路快的缘故吧?听说皇上已经拟定了桐济二州巡查道长官的名录,怎么,你的人出局了?” 梁蔚不置可否,因为他本就没打算把自己的人往地方巡查道上推,又何来出局一说。 项彻略一思考,大致理开了思路。 梁珹手上的纯臣譬如沈言,邱成岚这样的,大都是因为看上他孑然一身,身份上又不会对梁珹造成威胁,梁蔚在这个节骨眼,不能引来他们忌惮。 梁蔚并非君子,也不是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他为漠北奔走数年,没要过项家一兵一卒为他做事,他好像就只是为了还清项皇后当年的养育之恩而已。 项彻敢打包票,梁蔚对没见过几面的梁珹没多少感情,他甚至可以放任崔家继续膨胀,等到他们篡权夺位之时,再以勤王之名将他们一举铲除,甚至大可等梁珹死了以后,直接透露自己的身份,自立为王。 第60章 可他还是答应梁珹回了京城,选择在最困难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梁蔚没少做。 项彻觉得自己看不透梁蔚,就像他小时候总也弄不明白父亲注视梁蔚时,眸中沉默的悲伤。 “看不懂你,”项彻吊而啷当地捏起梁蔚桌上的一块糕点塞入口中,“要是有一天,你突然撂挑子不干,说是要和李尘徽远走高飞,我也不奇怪。” 梁蔚终于不耐烦了,他把写好的信扔到项彻怀里,“吃完了就快滚,别在这里聒噪。” 目前还是金主的梁大爷发了话,项彻立刻把公主殿下欠他银子的事拋之脑后,吹着口哨蹦了出去。 “和他远走高飞吗?”梁蔚从处理公务的时间里抽出一点空余,把项彻的话想了想,安逸的情绪还没涌上心头,无尽的酸涩就把它淹没。 “谁会想和我这样的怪物相守一生。”梁蔚无声地苦笑,把不该有的念想揣入心底放好。 “殿下,驸马说已经把账目理好了,特地带来让您过目,问您现在有空见他吗?” 门外的近卫如实禀告,梁蔚在纸上写画的动作一顿,他剪不断理还乱的愁肠还在折磨着他,现下实在是受不了见李尘徽的刺激。 于是公主殿下把心一横,淡然道:“此等小事他说了算,不必再来问我,现下我还有事,晚些时候再与他说话。” 近卫原封不动的把话带给了李尘徽,好脾气的驸马爷闻言“体贴”地离开了。 梁蔚耳力超群,听见李尘徽渐渐远去的脚步,他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笔,觉得还是得找些别的事情分散一下心绪。 “来人。” 门外的近卫闻声推门而进。 “那个姓......”梁蔚记不住人名,“万山门打杂的那个。” 聪明的侍卫立刻接话,“谭桂生,殿下。” “什么生都无所谓,”梁蔚把手上的公文合上,“叫炳刃把他带来见我。” 第31章 因果 梁蔚不是个说大话的人,他说不会放过崔邺,就不会让崔邺还有喘息之机。 三司会审越是往后进行,崔邺与人勾结绑架谋害钱啸棠的事就越是确凿无疑。钱啸棠从进入天牢那天起,就不疯也不傻了,安安静静地等着沈言他们审问,几乎是有问必答。 他整个人仿佛是粉身碎骨了一遍,又被人强行拼凑到一起,糊了一张惨白的画皮。 绕是沈言审过无数犯人,他也不忍心再看钱啸棠,只好叫狱卒善待他,注意不要让他有自己尽的机会。 钱啸棠经历了什么别人无从得知,但梁蔚心里清楚。 当时去捞钱啸棠的近卫回来禀告,说是他在路上与妻子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分头逃跑,其妻子和长子还算运气好,遇到了巡防营的人,好说还有个安全的去处。 而钱啸棠的运气就不怎么样了,他带着幼子趁夜奔逃,身边忠心的护卫为了掩护他,几乎都死在了崔邺的人手上,而他不知道的是,他随行的护卫中有崔家埋下的钉子,他的行踪暴露是迟早的事。 那些人在溜了他半日,在他以为甩开他们之后,大摇大摆地露了面。然后,他的噩梦就开始了。 他们想要斩草除根,逼问钱啸棠妻子的去向,钱啸棠自然不肯答应,反正钱啸棠都是要死的,他们不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怎么都不会放过他。 打骂,折辱,这些都是皮肉之苦,只有骨血之痛才能让人发疯,他们当着钱啸棠的面把他三岁的幼子折磨的奄奄一息,孩子刚刚学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的喊着爹爹、娘亲。 却在那些人...不...那些畜牲手上尖叫哭喊,钱啸棠当时就疯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开口,可那是他的孩子啊,他才这么小,他怎能忍心叫他如此痛苦的死去。 “救救我吧!”钱啸棠毫无尊严地趴在地上,他的心在孩子愈发微弱的哭喊下被千刀万剐,“谁来都可以,只要能帮我把孩子抢回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死!” 当梁蔚的人终于找到钱啸棠时,他已经被人打断了一条腿,暗卫利落地杀了在场的所有鬼修,钱啸棠连贯带爬地上前把哭喊到力竭的孩子揽入怀里,这才发现他早已没了气。 “钱公子,很抱歉,我们起先不知道对方带了鬼修,故意隐藏了你们行踪......” 钱啸棠抱着自己的儿子一动不动,他对近卫的话置若罔闻,甚至有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钱公子......” “钱公子,很遗憾,你的祖母因为忧思过度,昨夜因为心悸去世了......” 钱啸棠闻言脑子“嗡”的一声,陷入了空白,一瞬间他有种想死的冲动。 他作为一个酒囊饭袋,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家照顾自己的两个孩子,他没用的有点窝囊,但谁让他有疼爱他的爹和祖母。 他在钱府的门楣下平安富贵了这么多年,而今骤然家破人亡,他的心如死灰大过那点不甘心的恨意。 “钱公子,我们得到消息,之前巡防营的人找到了您的妻儿,现在他们很安全。” 钱啸棠僵硬地抬起头。 当一个人不幸到了极点,这个时候但凡是让他再看见那么一丝的盼头,他也会奋不顾身地死死抓住。 梁蔚没有觉得钱啸棠需要为他父亲的事付出代价,但也没有义务管他的死活,他与钱啸棠的交易是有条件的,而今该钱啸棠来履行承诺了。 第61章 人证物证都找齐了,崔邺抵赖不得,崔先瑜的人再怎么找补都无济于事,就像是文曲星亲自下凡也拯救不了一个金玉其外的废柴。 梁珹很快就派人拿了崔邺,太后几次说要找他说话他都以有公务为由推辞掉了。 崔邺的妻子是先帝亲封的温宁郡主,其父是一品定国公,曾经也是煊赫门庭。到了本朝虽不如从前,但家世和功勋在那里放着,谁也不能轻看了她,她几番到皇后宫中请见恳求,皇后为不落人口实,只好见了她。 崔邺找人诬陷梁蔚这事虽然看着严重,但罪不至死,要命的是邱成岚查出来,他曾经在京郊豢养刺客和鬼修,甚至还有私兵,这些都是谋反之举。 还有一些强抢民女,侵吞民田的腌臜事,梁珹几乎没眼再看。 毕竟崔邺身上还有国舅的身份,这些事要是真抖搂出来,落的还是皇家的颜面,梁珹也要为着孝道顾着太后。 所以崔邺目前明确的罪名只有污蔑梁蔚这一条。因为苦主还健在,温宁郡主哀求皇后,让她亲去梁蔚府上赔罪。 她的原话是,“公爹说夫君做了这等混账事,只管让圣上狠狠罚他。只是让公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们实在是无颜面见祖宗,恳求皇后娘娘能与我做个说客,我亲去给公主殿下赔个不是,殿下纵使不消气,我们也能赎一点罪过。” 皇后虽不善心计也知道她是在道德绑架,他们在民间也是梁蔚的长辈,真要是让他们上了门胡搅蛮缠,梁蔚纵有天大的委屈,也得叫他们坏了声名。 她当即装起了病,说此事还是要让太后作主,任凭她跪了多久都不肯再出来见他。 京中权贵对此心知肚明,太后与端阳公主疏远已久,梁蔚要真买太后的账那才是见鬼。 崔先瑜忙着给废物儿子擦屁股,费尽心思把自己摘了出来,在权利中心滚了这许多年,他深知取舍得失该怎样权衡利弊。 想要站稳自己的位置,就得舍弃一些东西,曾经他为了上位舍弃了与自己交好的朋友,背叛了自己为官的初心,牺牲了女儿的幸福......现在,他又要为了保住崔家的荣耀,舍弃自己的儿子吗? 崔先瑜沉思良久,他明白梁蔚不会给他太多时间,她现在就是在逼自己做出选择,论杀人诛心,梁蔚的确是个好手。 夜半,大理寺牢狱,狱卒头顶的油灯将灭不灭,昏暗的灯光下,他们三三两两的趴在桌上休息,蚊虫灯火投下的一片昏黄中飞舞,偶尔落到某个人的脸上,然后再被人一巴掌挥走。 间断的呻吟声从远处的牢房里传来,偶尔有几声低低的咒骂混杂其中。 在这片天牢的都是犯了重罪的要犯,还有获了刑的高官,听闻六品以下的官吏都没资格进来。那这里的犯人自然也有三六九等,譬如没钱没势的进来就得先挨一顿杀威棒,有没有命活下来都未可知。 而权贵出身的崔邺自然要被人区别对待,他被人安排在了最干净的牢房里,鉴于是大理寺目前还是自家的人作主,他即使不痛快,也在此睡的很安心。 不过他没安心多久,因为睡到了后半夜,不知怎的突然觉得一阵恶寒,胸口仿佛被什么压住了,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叫他心凉的一幕,偌大的牢房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他们仿佛当崔邺不存在,动作熟练地在崔邺身边的地上画着什么。 “你们要干什么!”崔邺怒吼出声,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用绳子绑了个结实,叫他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是不是梁蔚叫你们来的!你们敢动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黑衣人不吭声,依旧在地上写写画画,崔邺拼命扭动着身子,借着窗外散动的月光,他看清楚了地上的东西,顿时连骨头都开始颤抖。 那是一个往生咒,所谓往生简单来说就是送人去死,把这个咒下在人身上,那人会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死去,并且身上什么痕迹都不会留,连最精明的仵作都验不出来端倪。 “来人!来人啊!”崔邺杀猪般的惨叫几乎要掀翻屋顶,“杀人了!快来救命呀!” 他疯了一般用头撞着床板,试图把动静搞得更大一些,但离门外不远的狱卒却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 地上的两个人对崔邺的挣扎无动于衷,仿佛知道崔邺即使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公子,阁老怕你受苦,叮嘱我们下手要快,你还有什么遗言就给我们说,你放宽心,待会我们定然让你走的体面。”一个黑衣人用宽慰的语气来说劝人去死的话。 “你......你在说什么鬼话!”崔邺惊恐地往墙角缩着身子,“我爹...我爹怎么...怎么可能会杀我...” 是啊,他爹怎么可能会杀他嘛,毕竟他可是他爹的亲生儿子,他还是......他还是个废物,他还是把崔先瑜交给他的要事搞砸的蠢货,如今又是败坏崔家门面的败类...... “不可能!”崔邺大叫起来,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相信自己会被崔先瑜放弃。“是梁蔚派你们来的,你们在骗我。” “公子,你省些力气吧,”另一位黑衣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不信,您瞧。” 他把自己的腰牌递到崔邺面前,上面熟悉的万山门标志,让崔邺直接直接哽住。 第62章 崔先瑜与万山门之间的联系,崔邺一直都有插手,往生咒是名门正派才会习得的咒术,崔邺此前就是因为这个才派了万山门的修士去杀的钱枫。 当时崔邺害怕那修士技艺不精,还叫他拿了活人当着他的面试了一次,因此他一眼就能看出那地方的符咒与当时的一模一样。 俩修士终于画好了咒,他们站起身拍了拍手,一步步朝崔邺走来。 “公子,您信与不信都是没关系的,反正您就要死了。我们奉门主之命听从崔家的调派,也是替人做事,您到了那边别怪我们。” 另一人似是抱怨出声,“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上次师兄弟们就是为了给他擦屁股才死的,这次回去门主恐怕还要追究我们的责任呢。” 崔邺听着他们满口都是让他去死,他的身子颤抖的开始痉挛,胃里的酸水直往喉咙里冒,几乎要呕出来,铺天盖地的恐惧和绝望把他淹没。 在那两个人扯上他衣领时,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他强忍着自己想要尿出来的冲动,尽可能把每个字都说清楚,“我这里有你们门主想知道的消息,只...只要你们今日放过我,我就把它说给你们,这样你们回去不仅有交代,还能叫你们成为你们门主的心腹...” 那两个人闻言动作一顿,其中一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在胡说,既然是门主要的消息,又怎会叫他知晓。” 崔邺这个关头也不忌讳着别人把他当废物了,当即把原委说了出口,“我偷听到我爹找到了那个他的位置!只是为了让你们门主继续为他做事,才...隐瞒了起来,我...我真的有用,你们别杀我,别杀我!” 崔邺看见那两个不为所动的身影,竟然直接哭了出来,他呜咽的声音好似鬼哭,吵得人头疼。 “当年...国师宋翎从皇宫带走了灵族遗物,把他们作为阵眼重建了四方阵,其中一个阵眼便是你们门主要的幽冥鉴......” 在崔邺看不到的地方,左边黑衣人衣袖里的传音符亮了一下,有人给他传了句话,他趁黑拉了下傍边人的衣角。 “噢?你可知道在哪里?”黑衣人像是起了点兴趣,他一把扣住了崔邺的脖子。 崔邺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殷切,他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在桐州......” 两人刚听他说完这个地名,就趁他不备捏晕了他,灵光闪动后,寂静的牢房内就只剩下了躺在地上的崔邺,不知死活。 人嘛,站在高处久了,就把站在下头的人看做是蝼蚁,觉得自己轻轻一碾,就能叫他们永远消失。可他却忘了自己也同‘蝼蚁’生活在同一片寰宇之下,都是尘世里的凡愚,谁又比谁高贵到哪去呢? 第32章 装神 “热闹你也看完了,再不回去睡,天就得亮了。” 梁蔚对面坐着李尘徽,他们俩守着桌上的传音符,听崔邺鬼哭狼嚎了半个晚上。 这热闹本来只有梁蔚一个人欣赏,可李尘徽看见他拿出传音符后,便再也走不动路了,他期待的目光太过灼热,梁蔚鬼使神差让他留下来了。 话唠的驸马爷还是很识大体,整个过程中都没发出任何声音,直到他听到了“灵族”这两个字。 “殿下......”李尘徽欲言又止,看向梁蔚的目光有些闪烁,他觉得自己必须回去,但他对于“灵族”的事非常好奇,两相权衡下,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梁蔚对他的秉性心知肚明,他耐着性子又强调了一句,“我还有事要和炳刃交代,若你还想知道别的什么,日后只管来问我,我必定知无不言。” “叨扰殿下了,我这就走。”李尘徽知道梁蔚会说到做到,立刻识趣地起身告辞。 梁蔚闻言冷笑,“明知故犯,还在这里得寸进尺,驸马好大的脸面。” 跟梁蔚混久了的李尘徽根本不怵,他准备把不要脸贯彻到底,“那桌上的传音符......” 梁蔚抬指一弹,木头雕的小玩意就轻飘飘落到了李尘徽手心里。 公主殿下用眼神让李尘徽滚蛋,这厮心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心满意足地滚了。 这玩意在修界很常见,因为造价低廉又制作简单,几乎每个修士人手一大把,而且普通的传音符经过一次灵力周转后就报废了,所以被人用完就扔。 梁蔚想不通,李尘徽在灵枢院待了一年多,什么符箓没有见过,怎么在他这就是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他下次要是再来烦我,”梁蔚捏住了一根毛笔,恨恨地想,“我就......” 他心里的想法还没涌到到脑门,就被自己昏庸的七情给消的粉碎,好吧,他的确不想拿李尘徽怎么样。 当年宋翎从皇宫带走灵族遗物时梁蔚还未曾出生,后来他才是在跟着宋翎修行时,慢慢知晓了四方阵的存在。 当年灵族因叛乱遭元帝镇压,举族覆灭之时,灵族最后一任族长灵囿心有不甘打开了其族世代守护的千灵阵,企图让里面封印的上古煞气降世祸害人间,可天道气运不知怎的站在了人族这边,灵囿开启阵法所用的人祭出了岔子,还没等阵法完全开启,他自个就先被人祭反噬魂飞魄散了,人族修士随即赶到,十二位大能倾尽自己毕生功法,才堪堪将阵法维持住。 人族修士见识到了千灵阵下毁天灭地的煞气的可怕之处,为了防止有心怀不轨之徒再将当日的灾难重现,又耗尽心血研究出了四方阵,也就是在千灵阵周围寻找到四处灵煞二气交汇之地,将带有灵族气息的圣物作为阵眼维持,起阵之时,极尽四方之力牵制住千灵阵。简单来说就在千灵阵上又设了个机关,想要打开千灵阵,就得先把镇压在四方的保护阵法给破除掉,但这四个阵法实乃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有心怀不轨之徒靠近,驻守在四方法阵附近的修士就能立刻赶到。 第63章 况且打开阵法的术法只有当时设阵之人知晓,即使有后人时常看顾,他们也只知补阵之法。 百年间,江湖上的门派更替如潮汐,守阵之人也换了十几代,到了宋翎执掌玄清宫之时,几乎已经没有修士能够掌握补阵之法,而宋翎当年在民间寻访数年,偶然间寻得了补阵的法术,为了继续维持阵法,他将其术公之于众,如若有修为精进者能够习得,便可做下一任守阵之人。 但守阵这活不好做,平时要小心谨慎的看顾,时不时还需要术法维持,更何况阵法出了岔子还得负责,一看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几年过去也没人应召,宋翎只好将术法加进传授玄清宫弟子的课业中,令他们轮流镇守,此后四方阵便由玄清宫负责。 三十多前,四方阵突然异动,宋翎亲去探查,发现原来是作为阵眼的灵族圣物经不住百年灵煞二气冲撞的摧残已然成腐朽之势。梁蔚的父皇也就是昭禾皇帝当年深知此事重大,便作主将国库里的几件灵族遗物交给了宋翎,用以修补阵法。 “幽冥鉴......”梁蔚的手指轻轻在桌上叩动,清脆的声响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很是明显。 四方阵的事万崇林知道并不稀奇,可连跟着宋翎修行了十几年的梁蔚都不知道幽冥鉴的存在,万崇林又是从何得知的呢?崔家又是从何处打探来的消息呢?他们到底还在合谋什么。 炳刃方才来过一趟,梁蔚叫他把消息传去和州,令那边的人盯紧万崇林,万山门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即刻让梁蔚知道。 此事自然还得告知玄清宫,但万山门明面毕竟是个正经门派,虽然梁蔚抓住了他们帮着崔家驯养鬼修的马脚,但他捞到的只是小鱼小虾,万崇林在江湖上小有名号,大可像崔家一样找人背锅,他还是威名赫赫的万门主。 这事疑点颇多,梁蔚不想轻易打草惊蛇,他打算等把事情查清楚后再亲自去和宋翎说。 不知怎的,梁蔚心里突然有些烦躁,当知道前方有千难万难在等着的时候,一部分人选择放弃,剩下还在坚持的人,往往心里都有准备,所以不管他遇到什么都不会惊讶。 可若是把这份艰难变成未知,那么一切就会反过来,没有准备的人往往才能走到最后。 梁蔚现在就像是蒙眼走在悬崖边上的人,他不知道脚下的到底是平地还是无尽的深渊。 天光已在东边露出了痕迹,李尘徽却还在桌边捣鼓着梁蔚丢给他的传音符,他这人一旦对什么东西起了兴趣,便会把什么东西都拋之脑后。 在灵枢院的时候,他就经常不眠不休地捣鼓符箓司里做坏的废符,然后被谢长史扯着领子扔出去,勒令他回家休息。 他在梁蔚这里没有人来管,索性彻夜不睡地研究。 梁蔚的传音符其实和李尘徽见过的差不多,但心细的李尘徽发现小小的木牌上刻着双数的符咒,两道符虽然是一模一样却有正逆之分,也就是说,此符即可传音也能消音。 怪不得崔邺吼成那样外没的狱卒都没听见,李尘徽对这精奇的小玩意很是上心,他拿出笔纸,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符咒画了下来,准备到时候带到灵枢院看看能不能把它改进一下,用到别的器物上。 不过这事还得要梁蔚允准,公主殿下虽把东西给了他,但符咒还是她的,李尘徽不能擅自做主。 “人美心善的公主殿下啊,”大功告成的驸马爷喜滋滋对着梁蔚给他的符玉开始吟唱,“早上可以一起用膳吗?” 大抵过了半柱香那么久,李尘徽手中的符玉才半死不活地动了一下,上面随即浮出一行小字。 “拿去用,再不闭眼就打断你的腿。” “殿下果然疼我,多谢殿下了。”李尘徽闭上眼睛的时候还不忘说两句。 私下里‘正常’起来的梁蔚让李尘徽总有种想要招惹的冲动,并不是李尘徽太过浪荡,而是他从心底里想要接近梁蔚,就像懵懂无知的孩子对探索星空的渴望。 邱成岚上早朝时才知道大理寺的兵荒马乱,据说是早上有狱卒发现人犯崔邺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去找了医官,一番救治后崔邺才悠悠转醒。 据说崔相爱子心切,连早朝都顾不得上就去了大理寺,但他刚进去没多久,崔邺就疯了一般大叫着救命,把自己的头“哐哐”往墙上撞。 当时沈言带着刑部的官吏刚刚赶到,恰好就碰见了这一幕,崔相只得暂时离开,又过了一会儿,里面的人就出来禀告,说是崔邺确实是疯了。 沈言在早朝上隐晦地问了一句梁珹是否要彻查,搞掉禁军统领的梁珹对此很是乐见其成,于是打了个马虎,让这事过去了。 崔先瑜心里再不是滋味也没办法说不,因为他也看出来这手段与他此前处理崔景和钱枫的一模一样,是有人故意模仿,一但彻查起来一定又会查到他这里。 不过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坏事,至少沈言不能再从崔邺那里审出来什么,而他说不定也能找个法子把崔邺捞回来,只是以后他的儿子就只能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了。 自从李尘徽知道谭桂生是万山门的修士后,就开始一心想把他拉到灵枢院去打杂...嗯...修行,但梁扒皮剥削怕了的小谭先生实在是不想再多干一份工,只好一再推诿。 他没想到在梁蔚这里做事什么活都得精通,就连坑蒙拐骗都得学,譬如梁蔚叫他和暗卫去牢里装模作样地吓崔邺,他在万山门两年修为没有多精进,反倒是画符画的惟妙惟肖,善于利用别人长处的公主殿下,自然不会放过他。 第64章 梁蔚的案子告一段落,公主殿下重回督察院忙的整天见不到人,而灵枢院这阵子倒是无事可做,李尘徽回来的一天比一天早,像是要在谭桂生身上练成三寸不烂之舌,一天天叨叨个没完。 小谭不胜其扰,终于在某个下午与李尘徽签下了丧权辱国的‘卖身契’,正式成为了李尘徽身边的另一个长随。 第33章 小孩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二皇子梁衡高高兴兴地被人送来了公主府。 皇子驾到,府内下人自然不敢怠慢,正好李尘徽当时休沐,闲在府上,便被人拉出去迎人。 梁衡甫一见李尘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亮了,但他还是矜持地等李尘徽行完了礼,又学着自己父皇的口吻向李尘徽问了安。 “父皇说驸马都尉在府中为端阳姑姑分忧,实乃懿...德...”豁了牙的小娃娃到底是忘了词,红着脸憋出一句,“总之...本殿下很是感谢你。” 旁边的内侍闻言憋不住笑,还被故作老成的梁衡瞪了一眼。 李尘徽也不自觉地弯起唇角,他蹲下身去,与梁衡平视,“初次见面,二殿下就这般看中臣,臣真是受宠若惊啊。” “殿下在督察院忙于公事,臣便擅自做主带您去府上逛逛,可好?” 梁衡闻言点了点头,他虽然腿短,但因为开蒙早又身在皇家,两岁时就开始不让人抱着走了,便郑重地把手交给李尘徽,拉着他进了前厅。 李尘徽虽然看着不着四六,但对于小孩子颇有耐心,他此前听梁蔚说梁衡喜欢玩一些小玩意,便早早地给梁衡准备了一些,其中一个鲁班锁是他亲手做的。 他让跟着梁衡一道来的内侍瞧了瞧,确定没有岔子后,梁衡满心欢喜地拿着那个精巧的鲁班锁玩了一路。 梁蔚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辛阳在他回来之前跟他说了这事,到了后园里,他正好听见那一大一小正商量着要在石榴树下架一个秋千。 梁蔚闻言心念一动,他想起李尘徽曾经在济州的小院子里也他架了一个小秋千。 彼时从鬼修的追杀中逃脱的梁蔚,方被李尘徽捡到不过半个月,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身归何方。 李尘徽问他叫什么,他也不回话,每日醒来就只恹恹地盯着窗外,年少的李尘徽也是个闲不住嘴的人,只需一盏茶就能在梁蔚床边嘚啵一上午。 他说了半天,才发现梁蔚目光一直盯在窗外的花树上,于是打着让梁蔚早日好起来的旗号,费了半日的功夫在花树下架了一个小秋千,然后回来告诉梁蔚。 “你要是能早日好起来,便能出去坐在秋千上看花了。” 当时梁蔚对他奇怪的举动不明所以,他想不通一个人到底傻到何等地步才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忙的四脚朝天。 后来,济州的大夫治不好他的身上被灵器贯穿的伤,梁蔚的伤情一直反复,几次在鬼门关外徘徊。 照顾他的李尘徽着急上火,便央着与他一同发现梁蔚的老道士想办法,那半路出家的道士不知从哪里弄来几副膏药,瞎猫碰上死耗子般竟让梁蔚身上的伤愈合,没过多长时间,便能下地行走了。 在也是在一个这样的傍晚,梁蔚第一次对李尘徽开了口,他拿着半块写着顾字的牌子,吐字清楚地说道:“我姓顾,其余的忘了。” ...... 饭桌上,梁衡悬空着一双短腿坐在凳子上,他的两边分别坐着梁蔚夫妇,梁蔚面上带着笑意,与梁衡聊了几句。 梁衡虽然很想亲近梁蔚,小孩子独特的感觉让他对着微笑的梁蔚自动保持着一点距离,相对于精致美丽的姑姑,梁衡显然更喜欢李尘徽一点。 毕竟驸马都尉包了他此后的玩具(方才李尘徽在梁衡矜持地撒娇下,一时嘴痒答应给梁衡再做几个风车),梁衡指了指着李尘徽面前的盘子,示意他够不到。 李尘徽立刻长臂一伸,帮他夹了一筷子,梁蔚默默注视着他们,脸上的假笑依旧完美。 “小孩子果然精力旺盛,一天下来我都有些疲累,二殿下还能这么活蹦乱跳到这个时候。”李尘徽与梁蔚把梁衡送回清安居的厢房,走在回去的路上。 “你好像很喜欢照顾小孩子,”梁蔚的语气很是漫不经心,“若是没与我成婚,你恐怕很快就能有孩子承欢膝下了。” 李尘徽闻言愣了一下,“公主殿下这是在......是在宽慰他?”李尘徽有些疑惑的想。 “照顾小孩是件繁琐又辛苦的事,为人父母若是没有办法做好十足的准备,像我一样整日四处游荡,总不能叫人家满心期待的来我们这里受苦吧。”李尘徽说,“我说过,能与殿下相识是我三生有幸,命里有缘能同您活在一片屋檐下。” 前一句话他说的很认真,后一句可以说的上是戏谑了,梁蔚本觉得他拿说给梁珹的假话来搪塞自己,直到他借着门前灯笼的光亮看清了李尘徽郑重的目光。 梁蔚突然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李尘徽的眸子仿佛总是带着灼热的温度,让梁蔚想要接近又害怕被灼伤。 良久,梁蔚才又开了口:“驸马说的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 梁蔚本是随口一说,想要结束这个话题,但李尘徽仿佛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臣没有,臣不是。”李尘徽的语气有些慌乱了,“臣只是年少时在山间捡到过一个受伤的小孩,照顾过他一段时间,勉强有那么一点见解,不想叫殿下误会。” 第65章 梁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他来不及后悔,嘴就不受自己控制地把话说了出来。 “你觉得照顾他很烦吗?” 此话一说出口,梁蔚就觉得自己坏了菜,他的语气莫名地泛着酸气,仿佛是深闺怨妇在质问负心的丈夫。 “哪里呀,”李尘徽语气迟疑,“只是刚开始他不爱说话,我担心他是不是伤了喉咙,想帮他检查他又不让,加之他病情反复,我也跟着揪心。只想让他赶紧好起来,让我早点把心放下。” “那后来呢。”梁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藏在衣袖里的手罕见地出了汗,他整个人三魂七魄滚错了位,想要离开双腿却不又受控制,还好他还能抽出一分精力来控制自己把话说出声。 “后来,那小子终于跟我说了话,我当时高兴的差点蹦起来,”李尘徽的唇角不自觉地翘起来,“殿下,你可能不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就是那种...那种‘吾儿初长成’的惊喜......” 梁蔚与李尘徽陷入了同一片回忆,梁蔚静静地听李尘徽讲,心头泛起片柔软的涟漪,叫他的内心酸胀无比,又熨帖之极。 李尘徽说到最后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他很是罕见地拉住了梁蔚的衣袖,“殿下,恕我冒昧,当年那孩子不告而别后,叫人给我带了封信,说是他当时西南驻军统帅常今帐下将军的遗孤,常大帅会继续照顾他,我曾经去西南看过,并未找到他。前两年常大帅调回京郊,但我与他并未交情,一直找不到机会亲自去拜访他,听闻您与在漠北常大帅就认识,不知可否向您打探一下他的消息。” 李尘徽其实隐去了一些经历,他在那小子失踪后,疯了一样找了他大半个月,把整个济州都转了个遍,他害怕那孩子像尘埃般不明不白地消失在世间。 他当时想就算他是个贵族小少爷,不愿与他这样的寒门有所牵涉,故意隐瞒,但是只要让他知道他还好好活着,还与他生活在一片天空下,那怕是终身不复相见也是好的。 直到一个自称是常大帅麾下的人找上了门,他把那小子的亲笔信交给了他...... 梁蔚面对着李尘徽藏于心底的期待,实在是不忍心叫他再次失望,他干巴巴地问:“他叫什么?我改日帮你问问。” “他叫顾锦年,”李尘徽的语气很是殷切,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但现在可能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 “他曾经给了我半块木牌,我...我这就去拿给你!”李尘徽一激动便忘了梁蔚本来就是要和他一道回清安居的,抬腿便要跑。 梁蔚哭笑不得地拉住他,他才有些尴尬地住了脚。 “他对你很重要吗?”梁蔚问。 李尘徽毫不犹豫地回了声“是”,但随即又说道:“我找他就是想看看他过的好不好,这么多年我俩天各一方,也都过来了。故人相见这事得是两人都情愿才算圆满。” 梁蔚听出了李尘徽的意思,‘顾锦年’这么多年都没有与李尘徽联系,李尘徽觉得是他不想见他,尽管他为了那份少年情谊踟蹰多年,但若是‘顾锦年’不愿认识他,李尘徽也不会强求。 李尘徽低沉下来的语气让梁蔚不忍再听,他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他的内心开始煎熬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立刻开口向李尘徽坦白,藏不住的情绪几乎要倾泄而出。 但几番汹涌起伏后,他还是冷静地站在原地,与李尘徽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梁蔚最终还是没有在清安居留下,他趁夜回了自己的书房,李尘徽交还给他的木牌被他轻轻放在桌上。 上面的“顾”字已经有些看不清了,但还是可以看出它被人仔细保存过的痕迹。 梁蔚盯着他看了良久,呼出了口混浊的热气,他漫无边际地想:“与李尘徽各自安好的是七年前的顾锦年,七年后的梁蔚又凭什么代替他的位置?” 第34章 流放 梁衡在公主府已住了两日,梁蔚除了那日和梁衡在饭桌上讲了几句话,李尘徽便没见她再同梁衡呆着一起。 为了照顾好小殿下,李尘徽特地在灵枢院告了几日假,谢长史知道此事后还特地让人给他带话,叫他不必急着回去。 于是“喜欢照顾小孩子”的驸马爷被公主殿下有意无意地绑在梁衡身边,李尘徽起先觉得梁蔚喜静不爱与小孩呆在一起。 但他又转念一想,自己的聒噪样梁蔚又不是没领教过,她除了烦了些,好像也没说什么,更何况梁衡比一般小孩子乖巧许多,不哭也不闹,给他一个小玩意或是一本《千字文》他就能消磨一个下午的时光。 他找了个由头去书房见了梁蔚,委婉地把自己的困惑讲了出来,还拿着梁蔚许给他“知无不言”的承诺说事。 对此梁蔚是这么说的,“我朝驸马不得居要职,但若是走皇子属官的路数,你多熬几年也能成个挂名太傅,不然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要把衡儿送过来给你养。” 李尘徽心念一动,“原来皇上是在用二殿下来隐晦地向梁蔚道歉,亦或是补偿梁蔚受到的‘委屈’,‘长公主’的封号只是个华而不实的虚名,真金白银也买不来兄妹情份,但他若是用梁衡搭线与梁蔚产生一些利益与亲情参半的关系,梁蔚便会死心塌地的站在他那边。” 这种手段在皇家或是贵胄家中很是常见,李尘徽看着梁蔚沉静的目光,突然有些心酸地想到:“梁蔚当年不也是这样被先帝当做人情送给了项皇后,甚至是项家吗,用来维系所谓的夫妻关系和君臣之义,或者通俗来讲就是制衡朝纲。这种两全其美的事只要人不傻都会乐见其成,可到了最后又有人在乎梁蔚的感受吗?” 第66章 “她被因为这个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厌弃,而皇后与贵妃,崔家与项家是不死不休的政敌,梁蔚夹在中间会不会感到窒息?当年皇后之死,与崔家脱不了关系,流着崔家血脉的梁蔚去漠北时,会不会觉得寄人篱下?又会不会觉得对他们不起?” 想到这里,李尘徽就像是尝了颗没熟的酸枣,满心都是酸涩,梁蔚可以顺水推舟地接了皇上的这个谢礼,却不能心无芥蒂的享受这份亲情。 在天家亲情本来就是最虚无缥缈,君臣往下才有父父子子,谁也不知道数年前刺中梁蔚的‘剑’,会不会再向梁衡转来。 棍子没有打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人是不会觉得疼的,只有结结实实挨过几次的打的人,才会习惯这种痛苦,并对此战战兢兢地做好躲避的准备。 李尘徽想:“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把凉薄的人心了解的这么透彻。” ...... 这几日,梁珹对崔邺的处置下来了,崔邺虽然是疯了,但他做下的恶事实在是罄竹难书,若不刑罚,恐怕也难平众人怨气。 于是进来很是舒心梁珹大笔一挥,将崔邺流放极西之地,终生不得进京。 据说崔邺的妻子温宁郡主得到消息后,又进宫去求了太后,太后她老人家弃卒保帅的决心又岂是能轻易动摇的,她根本不见人,叫了内侍给她带话。 “太后娘娘说郡主若再不回去,恐怕大公子就得再从极西之地流放到极北了。” 温宁郡主一听就立刻住了嘴,精神恍惚地叫人扶了出去。 崔邺离京的前一日,梁蔚去了牢里看他。 公主殿下闲庭信步地走到牢门前,特地垂头扫了眼窄窗外的天,他并不着急与崔邺话别,毕竟装疯卖傻的崔邺现在听不进去人话。 牢房里的崔邺蓬头垢面,他呆愣地坐在稻草垛上,眼神涣散,嘴唇翕动像是在念叨着什么。 他见着梁蔚进来,涣散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对上了焦,几分鬼鬼祟祟的恨意有些藏放不住。 “前些日子有些忙,没来的及过来看望舅舅,”梁蔚面上带了笑,“没想到舅舅这么快就不认人了,真是叫我好生后悔。” 公主殿下掌握了装腔拿调的精髓,一开口就让崔邺气的发疯。 崔邺猛地站起身子,脚上的锁链“叮当”作响,他从地上薅起一把稻草,朝着梁蔚挥舞起来,行迹癫狂地低吼道:“去死!去死!” 站在梁蔚身后的炳刃想要上前阻拦,被梁蔚挡了回去,公主殿下气定神闲地坐到辛阳给他搬的椅子上,面上很是风轻云淡。 “这话舅舅上次也说过,原来这就是你的毕生所愿啊?”梁蔚遗憾地看着崔邺狰狞的面孔,“可惜现在被关在这里的不是我,马上要被流放的也不是我。” “舅舅,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梁蔚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他以手撑膝歪了歪脑袋,像是对此很困惑。 公主殿下精致的五官让他做什么表情都很赏心悦目,但他混合着天真与戏谑的微笑让崔邺毛骨悚然。 崔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有些畏惧地退后几步,像是在害怕梁蔚套他的话。 “我来这里之前见到了崔相,真是有些奇怪啊,”梁蔚幽幽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竟对你毫不关心,就像是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崔邺闻言整个人都耷拉下来,但鉴于他正在扮演一个疯子,他不能对梁蔚的鬼话做出应有的反击。 “也是,没了你崔家有的是人给他当儿子,他还有太后在宫中替他筹谋,”梁蔚残酷地说,“你嘛,现在对他而言是个比崔景还要无用的废子,他能保住你一条命,也算是全了那点父子之情。” 崔邺双目开始变的赤红,他死死地盯着梁蔚,胸膛激烈的起伏。 “可他要是知道你这疯病是假的,你猜他还会不会让你活着到极西。” 悬在崔邺头顶的剑轰然落下,他颤抖着身子,腿脚瘫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 “那夜的人......是你......是你派来的,是你断了我的生路。”崔邺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你好歹毒的心肠啊!” 他说着便痛哭出声,像是死了亲娘一样悲恸,也是,现在要死的是他自己,说什么都得让他先哭两声。 梁蔚当夜本来就没想要逼问出什么,可能是谭桂生天赋异禀,把戏演的太过逼真,还真从崔邺那里套出了话。 崔邺当时被吓住了,但事后他很快就明白过来,是有人在诓他,但奈何为时已晚,他已经把事情说出去了,他活着一天他爹就得担心他会不会再继续透露出了什么,杀了他是个最好的选择,所以他必须装疯,疯了总比死了好。 梁蔚用反间计让他们父子之间的信任分崩离析,他如今就是砧板上鱼肉,监牢里的困兽。 “嘘,”梁蔚竖起根手指,“这里人多眼杂,舅舅还是得慎言。” 而后他想起什么,随即勾唇一笑,“告诉舅舅个好消息,那晚的事目前崔先瑜并不知道。” 崔邺猛地抬头看他,目光里带着惊惶和怀疑,像是在悬崖边上摸着了一根未知的树藤,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断掉。 “但我能让他知道,”梁蔚抬眼看向了窄窗外阴沉的天空,“明日你就要出发去极西之地,此去路途遥远,不知何时能到达,不过我想舅舅应该也是不怕的,毕竟你身份在哪里放着,崔家不会不管你。可若是......” 第67章 崔邺入坠冰窟,他哆嗦着的手指紧紧抠住稻草席 ,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喉咙里的呜咽。 “崔家摆在你面前的是条猪狗不如的死路,但我念着咱们同源的血脉,愿意给舅舅一个机会,”梁蔚的目光带上了蛊惑,“现在咱们能谈谈了吗?”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崔邺哑着嗓子迟疑地问:“你要......跟我谈什么?” 梁蔚从天牢出来时外面下起了雨,他接过了炳刃递给他的证词,大眼一扫,挺厚的一沓。 看来崔邺打算把自家的老底都给翻出来了,估计他跟崔先瑜最后的那一丝情分到此也消磨完了。 梁蔚答应要把崔邺活着送到极西,但他要崔邺拿他崔家来换。 这些年跟着太后鸡犬升天的崔家族人,做下的缺德事也不少,梁蔚要崔邺把崔先瑜和崔家众人犯下的罪状白纸黑字的写下来。 疯子说的话估计没人能信,但若是时机合适,梁蔚也能拿着这沓纸来证明崔邺没疯。 “殿下,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他了。”辛阳跟在梁蔚身后,他替梁蔚感到不值。 “我只说把他活着送到极西,”梁蔚撑油纸伞,朝辛阳露出个带着血气的笑,“至于他在路上会发生什么,就是他自个的造化了。” 辛阳扶着梁蔚上了马车,在门帘落下后,他才轻轻打了个寒战。 姚瑛曾对梁蔚说过要把崔家的罪行公之于众,将其连根拔起,梁蔚对此表示赞同。但他与姚瑛还有一点不同,他要让崔氏父子死前的每一日都痛苦之极。 “回去吧,夫君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梁蔚的声音从雨幕里传出来,炳刃从那里面咂摸到了一丝人气。 就像暗夜独行的无家之人在茫茫夜色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盏灯。 第35章 和州 一大早,梁蔚便与李尘徽一道,站在府门前送走了梁衡。 小殿下在府上住了这么多时日,对熟识起来的李尘徽青睐有加,他走的时候依依不舍地拉着李尘徽的衣袖,说让他有空多去宫里看他。 李尘徽心道果然是童言无忌,他那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天天入宫,不过他还是蹲下身来,替梁衡整了整衣领,温言答应了。 “小孩子热闹是热闹,但是也累人啊。”李尘徽对着梁衡车架远去的方向伸了个懒腰,“这些天我陪着小殿下玩,把手上的老茧都磨薄了。” 梁蔚知道李尘徽这些天忙着给梁衡做一些木质的小玩意,这些活的确很费心力,听出了他邀功的意思,于是微笑着说:“夫君劳苦功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李尘徽拍手称好,他摇晃着脑袋,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殿下好不容易开次口,臣可得好好想想,等我想好了再向殿下讨要可好?” 梁蔚看见李尘徽笑得呲开了牙,像是只在冬日雪地寻到食物的狐狸,惊喜万分又得意洋洋。 他像是被这笑意感染,精致的眉梢也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叫他李尘徽觉得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疏离少了几分。 他还欲跟梁蔚多说几句,但奈何梁蔚要去督察院,而他自己也得回灵枢院去,两人只好就这么分别。 在距离京城几百里之外的和州,一处偏僻小院里此刻有人急匆匆推门而进。 “大哥!老大!”来人朝里面喊道,他来人黑色的披风下挂了满身的伤,有些地方的血水渗透出来,星星点点地落在了地上。 他步伐已是不稳之极,声音带着颤抖,却还是努力把每一个吐清楚。“有...有他们的消息了!” 屋里人闻声立刻走了出来,两位男人上前把受伤的来人扶到屋内,跟着他们一起跑出来的的青年人满脸担心地看着来人。 “子庚,怎么了这是?”青年人仔细查看了名叫子庚的那名年轻人身上的伤,“谁伤的你?” 子庚顾不上这个,他还想开口说什么,但脸上的悲意再也压不住,下一刻他竟垂下泪来,低低的呜咽声让在场的人都动容。 “我去......去的时候,万山门的人已经把兄弟们的......遗骨抬了出来,”子庚眼底的恨意涌出,他咬着牙继续说,“那群畜牲把他们祭了阵!我隐在暗处看到兄弟们的遗骨上爬满了祭文,他们已经被抽成了人干......” 子庚到底没把话说道最后,他的眼泪淌满了脸,可能是他奔波许久,骤见到自己兄弟,强撑的那一口气散掉了,他竟眼一黑一头往地上栽去。 他身边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快!快把他扶到床上!”青年人对另外两个人吩咐道,又急匆匆进里屋手忙脚乱地拿了药出来。 子庚在床上恢复了点力气,他口中叫着大哥,继续把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我看着万山门的人走完,才悄悄上前去查看,我本想着给兄弟们收了尸,却忘了侦查周围的情况。万山门的人阴险狡诈,早在兄弟们的遗骨旁布下了杀阵,我刚一靠近就被阵法伤到,差点无法脱身,但还好我身上有大哥你给的传送符,拼死在万山门的修士找来之前赶了回来。” 被他叫着大哥那人听闻此话,手上的药瓶便滚了出去,但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弯腰把药瓶捡了起来,对子庚宽慰道:“我知道了,你身上的伤要紧,先让我给你疗伤。” 一柱香后,青年人带着两名手下转进了内室的隔间,站到挂着梅花图上的墙面前,他抬手在其中一朵花上按了一下,下一刻墙面轰然转开,露出个拱门,原来里面还有一间暗室。 第68章 “大哥,子庚年纪虽小,但修为是我们中最好的,他都遭了这样的暗算,只怕是万山门早有准备。” 他听完大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平静道:“他回来的时候,我就猜中了七八分,折损的兄弟我会上报盟主,希望能好生抚恤他们的家人。” 他随即又皱起眉头,“但现下最要紧的是要赶紧把消息带出去,你们也得尽快撤离。” “撤离?!”他手下的两人齐齐出声,眼神中是明晃晃的“为什么”。 他们大哥无奈地叹了口气,并不打算向他们解释,从案上拿出令牌交到其中一个人手上。 此人名叫陆放,就是梁蔚设在和州的暗桩,皆是梁蔚这些年从各地或招揽或是从鬼修手下救下来的零散修士,将他们收拢到一起,给钱给地,叫他们成立了个小组织。 这些修士替梁蔚做事的同时,也铲除了不少聚集的鬼修,行了些许的义举,在江湖上也渐渐有了名号。 江湖上名门正派看不上的散修得知后也慕名前来,组织渐渐有了名堂,于是梁蔚认命的掌事之人便给自己的组织取了个名字,名叫同安盟。 为了好做事,盟中分了暗部和明部,明部在外以同安商会为经营,暗部就是炳刃此前对梁蔚说的暗桩。 前些日子和州城内有几人患了失魂之症,陆放得知消息后,扮成大夫悄悄去看了那几人的情况,在他们身上发现了煞气浮动的痕迹,初步判断可能是有鬼修作乱,便往桐州总盟报了上去。 因为和州挨着玄清宫,代理盟主不敢隐瞒让他们立刻调查清楚。 可是他派人去失魂之人去过的地方调查,去的人给他通灵告诉他们,并未在当地发现鬼修作乱的痕迹,也没有发现煞气。 当时子庚正好守在传音符边上,他孩子心气立刻把这事传到了总盟,盟中便将此事报给了梁蔚。 觉着他们在胡扯的梁蔚发了火,让他们重新再查此事。 陆放没想到一眼没看住这小兔子崽子就给他闯了大祸,当即又和去了的兄弟通灵,却发现已经无法联系到他们了,这才明白此前那所谓的通灵,大概率是别人伪造的。 于是便有了去寻人的子庚正好撞见万山门修士的场面,看来的确不是鬼修在作乱,是名门正派的道爷们在这里浑水摸鱼。 拖住子庚的阵法,就是万山门修士准备好的陷阱,无论子庚是否逃脱,他们的行踪都会暴露了。 “待子庚醒后,你便带着他们连夜离开这里,去往连城,我会给那边的主事通灵,他会妥善安置你们的。” “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其中一人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焦急地说。 陆放笑了笑,像是长辈在容忍淘气的小孩,“别说傻话了,我是盟主亲任在济州城里的主事,便是死在这里也不能退后一步,更何况,这里还是得有人为你们断后,生死关头,别在任性了。” 那两名手下注视他良久,一人小心翼翼拿起代表着主事身份的令牌,再抬头时,眼眶已是通红。 陆放虽是他们的主事,但却是把他们当成亲兄弟对待,这几年大家在一起共事,同僚之义早就演化成了兄弟之情,谁又能舍弃谁呢。 但还没等他们好生话别,修士独有的敏锐已让他们察觉到了不对,陆放变了脸色,他立即拿起剑鞘往墙内的凹槽出猛地一撬,遮挡的木板立刻翻起,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出现在几人面前。 “来不及了,我出去与他们周旋,你们快带着子庚走!”陆放低声说,“别再回来找我,若有缘,我们还会相见。” 把子庚背在身上的的修士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与另一个人一起消失在了密道里。 陆放有条不紊地把地道口用东西遮挡完备,他在外间逼近的威压之下,淡然地开门迎敌 。 两天后,梁蔚收到了和州据点失联的消息,这次炳刃因为去处理崔邺流放途中护送之人的事侥幸逃过一劫。 静谧的书房内只剩下暗卫逐渐粗重的呼吸声,梁蔚一声不吭地坐在椅上,拿着信纸端详了许久。 来送消息的暗卫一个人面对梁蔚山雨欲来的脸色,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 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梁蔚才轻轻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 暗卫顶着半身冷汗出了书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正撞上了来找梁蔚李尘徽。 驸马爷脸上带笑,拉着他问梁蔚是不是在忙,暗卫正要开口,就听见里面的梁蔚遥遥地说了声,“进来”。 李尘徽得令,挂着灿烂的笑容踏进了书房的门。 梁蔚在李尘徽进来时已经把手中的信纸收了起来,他靠在椅上好整以暇地等着李尘徽说他的来意。 “殿下,”李尘徽向梁蔚问了好,笑眯眯道:“您都在书房里呆了一天了,晚间清风徐来很是惬意,不如陪我出去走走?” 他满眼都是期待,眼睛因此亮了几分,梁蔚看了几眼,很快便转开了目光。 “可以啊,”梁蔚很是赞同,他靠在椅上朝李尘徽露出个笑,“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跟你说个事。” 李尘徽愣怔了片刻,觉得梁蔚下一句不是什么好话。 “夫君可愿意随我出趟远门?”公主殿下又开始柔声细语,“师父方才给我传了信,说想见见你。” 第36章 启程 第69章 怪李尘徽一时手痒敲了梁蔚的房门,不明不白地撞上了公主殿下的霉头,被梁蔚强拉上了远行的路途。 其实宋翎在梁蔚刚与李尘徽成婚时就传了信过来问候,只是他老人家当时尚在闭关,不能亲自赶到,不过他也知道梁蔚对此并不在乎,在信上没写什么祝福之语,只说让梁蔚遵从本心,对自己好一点。 他是提到过让梁蔚有机会带李尘徽回玄清宫,但他也知道自家徒儿的狗脾气,对捡来的便宜‘夫婿’估计也没法产生感情,自然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没想到梁蔚还真拿这个当理由,把李尘徽拖上了离京的马车,若是远在西川的宋仙尊知道恐怕又要逮着梁蔚,在他耳边念叨好几天的《道德经》。 和州出事,又事涉四方阵,梁蔚不能不重视起来,他知道自己招揽过来的散修是绝对比不上正统门派的修士,但论躲灾避祸他们是比旁人有经验的。 从同安盟建立据点开始,还没有据点彻底失联的这种情况,梁蔚要去看看万山门到底还有多少胆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妖。 他身为公主出京得有个能让梁珹同意的理由,携夫婿见尊长这事,谁听了都不能说什么。 这阵子梁珹忙着在肃清和崔邺勾结的官员,把梁蔚曾经上奏推荐的几个纯臣给提拔到了督察院、户部以及刑部的要职上,梁蔚暂时可以松口气,离开京城一段日子。 李尘徽离京前回了趟李府,李平听说李尘徽要去玄清宫见宋翎,立刻就找了个机会与李尘徽交代了一通。 大体就是要他在路上要好生照顾自己和公主殿下,到了国师的地方要谨言慎行,不可与人胡言乱语,不可唐突仙人等等,诸如此类的叮嘱李平苦口婆心地说了满满一箩筐。 李尘徽知道他爹担心,梁蔚此次回京动作不小,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记恨着她,路上发生点什么都不好说。 但李尘徽从前在外游荡时也练就了一点三脚猫的功夫,有了些许在外生存的经验,出趟远门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更何况李尘徽见识过梁蔚的手段,他相信梁蔚既然带他出去,就会把他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他告别自己的父亲,带上收拾好的行囊跟着梁蔚离开了京城。 李尘徽年少时跟着济州老道士也出游过一段时间,不过鉴于他当时是离家出走,那老道士又是身无分文,路上多的是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出游很快就变成了狼狈的逃窜。 当时李尘徽就想有朝一日若是自家老爹不再阻拦他的出游计划,他定要租一辆舒服的马车,带上充足的口粮周游天下。 不过今天,梁蔚帮他小小地实现了愿望,出游的公主殿下虽然看上去一切从简,只带了炳刃和辛阳两个护卫,马车后装着简单的行囊,余一队暗卫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充当保护。 但李尘徽还是觉得与他此前的经历有天壤之别,因为公主殿下的的马车实在是太舒服了,舒服到李尘徽竟然直接睡着了。 更可怕的是,李尘徽醒来后发现,他竟然靠在了公主殿下的肩上! “这下要完,”李尘徽懊恼地想,“自己如此不知礼数,梁蔚会不会觉得我轻浮。” 他偷偷观察起闭目养神的梁蔚,目光着重放在她的肩上,但还是忍不住往上瞟了一眼,梁蔚闭眼时,眼角的弧度会轻轻往上勾,但因为是闭着眼,没有了平日里锋利的感觉,反而透出遁世的宁静来。 “别看了,你没有流口水。”梁蔚没有宁静多长时间,在李尘徽第三次往他肩上瞟的时候,他还是睁眼开了口。 李尘徽老脸一红,尴尬地移开了目光,梁蔚对李尘徽自己认为的无礼毫不在意,他从李尘徽的表情中咂摸出了点滋味,心情清朗了不少。 不过脸皮极厚的驸马爷很快就变回了原样,他转头把马车上的窗帘拉开条小缝,顿觉外间的热气扑面而来,夏时外面日头毒辣,是个人都不想在路上行走,但梁蔚的马车上却阴凉如春日,李尘徽起先还很惊奇。 不过后来,他在车壁上发现了刻有符咒的痕迹,立刻茅塞顿开。 原来修行之人也是会享受的,在灵力的加持下精妙绝伦的符咒甚至可以让人呼风唤雨,上天入地,只要修为精进到一定的程度,甚至可以摆脱死亡的桎梏。 “我看的那些古籍果然诚不欺我呀。”李尘徽想,“原来我还是没有见过世面,才会觉得里面是前人的夸大之词。” “殿下,咱们都已经走了三日了,现下是不是快到上阳关了。”李尘徽放下窗帘转头问梁蔚。 梁蔚点了点头,“你倒是把离京的路记得很清楚,想来是走过许多遍了。” 李尘徽见梁蔚终于说到了自己的擅长之处,心下泛起了点得意,“我年少时出门游历,对认路颇有些经验,这才在殿下面前献丑,不过我想殿下在这方面定然是远胜于我的。” 勉强找回了点尊严的李尘徽见缝插针地拍梁蔚马屁,他口舌如簧,花言巧语也是张口就来,若是换个人这样梁蔚估计非把他一脚踹出去,可偏偏李尘徽话唠成精到极点,梁蔚也觉得他一点都不讨厌。 “出了上阳关,马上就要到济州地界了,殿下的马车乃是仙品脚程是极快的,想必很快便能到达西川了。” 梁蔚深知李尘徽说话的套路,他不置可否,老神在在地“嗯”了一声,便又把眼闭上了。 第70章 马车平稳又飞快地行驶在官道上,李尘徽感觉不到一丝颠簸,只觉得自己在凭须御风,仿佛飘然起飞。他偶然瞥见梁蔚的手指动了几下,才明白原是梁蔚在用灵力加持着车上的符咒,他看过几本古籍知道有些符咒可以自行引来灵力为之驱使,梁蔚马车上的符咒大抵是属于这一种的,可为什么梁蔚还要再注入自己的的灵力呢?难不成是为了让他...... 许是和梁衡独处一路的缘由,李尘徽心中突然涌起个荒诞的念头,“梁蔚是不是对他太好了。”此念头一起,心眼与梁蔚不相上下的他,不免要自作多情一番。 结合他入公主府到现在梁蔚对他的态度,李尘徽越想越不对劲,到了最后,这荒诞的念头很快就开始变得更加离谱,“梁蔚她是不是喜欢我?” 李尘徽不敢再想下去,他觉的自己就是自己就是自做多情,梁蔚在别人那里装的温柔体贴,私下里就是个不近人情的混世魔王,从小谭先生每次见过梁蔚后战战兢兢的表情,就足以见得。 可梁蔚虽然这副德行,除了在新婚之夜虚张声势的吓了李尘徽一次,从来没真正在李尘徽面前拉下脸,就连在被李尘徽嘚啵烦了之后最多也是不轻不重地骂他两句...... “不能再想了,”李尘徽思来想去又钻进了死胡同里,他无奈地想:“我这是吃错了药吗?” 就在此刻,跟在车旁的炳刃突然出了声,“殿下,前面有家驿站,您与驸马可要下来歇息一下?” 坐在马车上虽然并不颠簸,但坐久了也会胸闷,梁蔚是修行之人必然不介意这个,但李尘徽是个绣花枕头,炳刃这么问,大抵就是为了照顾到李尘徽的感受。 “那就在前面停车吧。”梁蔚重新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眼还在沉思的李尘徽,那厮耷拉着眼皮倒像是真困了。 李尘徽回过神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梁蔚整了整衣裳,兀自推开了门帘,李尘徽立刻立刻起身,跟着梁蔚下了马车。 大抵是为了赶路,这三日的夜晚李尘徽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此刻正当傍晚,李尘徽觉得按道理,梁蔚恐怕得带着他在此住一晚上。 他对此很是乐见其成,只是害怕耽误了行程。 面前的驿站虽然挂着朝廷的牌匾,却只是几间木头搭的小房子,檐角的蛛丝已结了厚厚一层,看来是久无人打扫,李尘徽怀疑若是雨天风大一点,住在这里的人就能当场上演一遍《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他们下马车的地方大抵是个小镇,也可能是个村口,因为靠近上阳关的地方群山环绕,少有人烟,方圆百里内能有这么一个破破烂烂小驿站已是托了上阳关的福。 李尘徽从前连草垛都睡过,这么一个小驿站对他来说已经是不错了,只是梁蔚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公主,此地这副尊容,若真让梁蔚在此委屈一晚,别的不说,他身为男人的尊严也不会同意。 “殿......”李尘徽刚想开口,梁蔚却直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浅淡的梅香钻入他的鼻尖,让李尘徽原地成了个熟透的烧鸡。 只见眼前有人从驿站里走了出来,估计是里面的驿使,远远看去,那人走路似乎有些奇怪,佝偻的身形像是个只有三条腿的黄鼠狼。 他像是看出来梁蔚的马车不似寻常人家的,觉的这一行人虽然少,却是非富即贵,声音也不自觉带上了恭敬。 “几位客人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那人的嗓音极其怪异,就像在破了个口子的喉咙里塞了一把里粗砾的沙子,漏风的话语一出口便把人的耳朵磨的千疮百孔。 待那老者走近,李尘徽才看见他面上有一道从眼角歪斜到脸侧的疤,再加上那老者有一双阴森的三白眼,他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是一副面目狰狞。 李尘徽不自觉地挡在梁蔚身前,他突然觉得这个地方阴风阵阵,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37章 娘子 梁蔚轻轻拉了下李尘徽的衣袖,然后不动声色地把他往后带了一点。 只听公主殿下柔声道:“夫君,咱们走了一路了,进去歇歇脚吧。” 梁蔚仿佛突然选择性失明,看不见那驿使怪异的神情,他见李尘徽不为所动,竟然摇起他的胳膊。 “夫君疼疼我吧,这马车颠的我腰疼。” 公主殿下的戏瘾又犯了,他挑起眉梢,轻抿红唇,把凤眼一弯遮住了里面的冷淡,额间的碎发在晚风中微微晃动,活脱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美娇娘。 李尘徽被他这一番撒娇弄得目瞪口呆,绕是他见惯了梁蔚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戏法,还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但李尘徽知道梁蔚发癫发的很有分寸,她这么做定然是发现了什么。 于是他把心一横,很是大胆地握住梁蔚的手,宽慰地在上面拍了拍,扯出个僵硬的微笑,对那老者说道:“老人家,我们今晚住宿,麻烦你给我们安排两间上房。” 这荒山野岭的鬼地方能有什么上房,李尘徽这么说,不过是决定和梁蔚一道装成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 “好嘞,客人里面请。”那老头闻言微微把头往上仰了点,像是想要看清李尘徽的脸,梁蔚却把头一偏,朝他温柔地笑了笑,正好把李尘徽遮了个严实。 老头像是要表现出几分亲和来,给他们开门时,又兀自“哈哈”笑了两声,可他诡异的笑声在无人的屋里幽灵般的滚了两遭,无论怎么听都让人毛骨悚然。 第71章 护在梁蔚夫妇身前的炳刃与辛阳面色更加肃然,而将入虎穴的李尘徽脸上微笑变得苍白无力,只有梁蔚揣着从衣袖中拿来的凉扇,满是好奇地打量着烛火昏暗的屋子。 “方才这位小娘子说累了,”老头阴冷的眼神落在梁蔚身上,“我这就叫后厨给你们准备晚饭,你们吃完早点休息。” 他说的是让他们早点休息,可辛阳他们听在耳中的是要他们早点上路。 李尘徽看见那老头猥琐地在梁蔚身上瞟了又瞟,再伴着他的狰狞可怖的面貌,实在是让他心里不舒服,一向好脾气的他竟然头一次生出想要揍人的冲动。 梁蔚却丝毫不在意那老头的目光,他示意炳刃过去把事先准备好的假身份交给那老头查验,又拉着李尘徽一屁股坐在了大堂内唯一一把完好的长椅上。 “夫君,这屋里好闷,能把窗户打开吗?”梁蔚拿起凉扇在面前扇了两下,蹙眉看向李尘徽。 李尘徽不愿再看梁蔚做作的表情,他转开头朝那老头道:“老人家,我家...娘子身子不适,能把窗户打开吗?” 梁蔚骤然听见李尘徽喊“娘子”,拿着扇子的手一僵,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娇俏的模样,半是赞许的眯起眼,对着李尘徽露出个甜美的笑容。 那老头往后面走的脚步一顿,缓慢地将身子转了个个,“夏日蚊虫多,开了窗怕是会吵闹得很,还是不要开了。” 说罢他也不管李尘徽同不同意,兀自慢悠悠地继续走。 李尘徽只得与梁蔚对视一眼,见她目光坚决,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家娘子有了身孕,的确是受不得闷热,您通融一下吧。” 那老者听罢头也不回,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便随你们,只是这荒山野岭的,别怕晚上有东西扰了你们休息。” 那老头走后,被迫揣崽的公主殿下保持着微笑在李尘徽耳边悄声说:“你胡说八道起来到是很得心应手。” 李尘徽听罢,佯装听不懂,故意大声道:“我家娘子饿了,老人家,麻烦快一点。” 梁蔚见他越挫越勇欠揍之极,只好遂了李尘徽的愿,借着衣袍的遮挡,在李尘徽的皂靴上轻轻踩了一脚,‘奖励’给他一个清晰的脚印。 后头的老头幽怨地回道:“劳客人慢等,小老儿手上活多。” 而此刻,帮着打开窗户的炳刃与辛阳注视着外间苍翠纷乱的野草,在一旁悄悄通起了灵。 “炳哥,这地方不对,那老头身上血气浓重,这屋子里又有怨气缠绕,说不准是个黑店。” “何止不对,此地煞气浓重到已成了屏障,想必殿下在马车上就察觉到了,才答应要下车。” “啊?那驸马怎么办?殿下怎么不让跟在咱们身后的暗卫护送他先走?” “傻小子,你难道没发现咱们已经联系不到暗卫了吗?” 说到这,俩人的脸色已经变得几近凝重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梁蔚,正巧梁蔚也正望向他们。 主仆三人凭着多年的默契,只是过了遍眼神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是梁蔚警告他们不要随意在这里动用功法。 于是二人立刻停了通灵,满是警惕地握住了剑柄。 而敏锐的李尘徽看过了辛阳藏不住事的面色,又怎会猜不到梁蔚一肚子坏水的心思。 他早就看到了那老头皂衣遮掩下的斑驳血迹,那厮身上那么重的血腥味,李尘徽就算是个瞎子,也能闻出来他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李尘徽凭着与梁蔚多日相处出来的那么一点经验,与梁蔚驴唇不对马嘴地对着戏,他有点心累,因为梁蔚装模作样的面目让他有点消受不起。 但一方面他又悲哀的明白,此去玄清宫这一路上他都得和梁蔚这么过下去,他得尽快熟悉自己的身份。 “夫君,你快吃呀,你方才不也说自己饿了吗?” 梁蔚柔声细语地指着桌上一盘黑乎乎的不明物体,缱绻地看向李尘徽,俨然又是一副贤妻良母的做派。 方才在李尘徽愣神的时候,那老头已经把做好的一盘菜端了上来。 说它是菜,是因为它被放在盛菜的盘子里,可就是卖相实在是不怎么样,说不好听一点几乎可以是不堪入目了,凑近了闻还有股不可名状的味道。 李尘徽看了看面前的鬼东西,觉得实在是下不去口,梁蔚估计是记着自己方才口头调戏的仇,故意拿他开涮。 他回以梁蔚温润如玉的微笑,把面前的盘子往梁蔚那边推了一点,“娘子身上还怀着孩子,为夫怎能跟你抢这口吃的,你先吃。” “还是夫君先来吧。”梁蔚目光戏谑,伸出根手指抵住餐盘边缘,叫李尘徽手上的动作再不能进一步。 李尘徽只好求助地看向炳辛二人,不过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护卫,那两个人自动忽略了李尘徽的目光,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地摩挲着自己的剑穗。 “大人与娘子果真恩爱呀,这里还有一盘,你们正好可以分着吃了。”老头边笑边把另一盘不堪入目的菜摆上了桌,结束了他们二人的对峙。 李尘徽与梁蔚各自看了眼面前的菜,不约而同地干坐在那里,就是不肯动筷子。 “快吃呀,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老头站在他们不远处,诡异又贪婪的望着桌上的食物,大力吞咽着自己的喉咙,像是要流出口水来,桌上的东西仿佛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第72章 那老头越催,李尘徽就越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分明已经闻见了桌上物体的腥臭味,在那老头眼里却仿佛是佳肴一般美味。 “这会儿又突然不饿了,”梁蔚开口打破了死寂,他愧疚地朝老头笑了笑,“真是抱歉,怀孕的人胃口就是有点奇怪。” 李尘徽见状也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家娘子娇气惯了,劳累老丈你了,待会我们多予些银子给你,权当是谢你辛苦招待了。” 可老头自动忽略了他,一点点朝他们逼近,嘴里还在喃喃自语,脸上的神情变的凶狠起来,仿佛是个想要把他们一口吞下的僵尸。 李尘徽几乎想要立刻站起身来,但坐在他旁边的梁蔚用一种不容他拒绝的手段拦住了他,公主殿下纡尊降贵地给他摇起了扇子,一只手揽上了他的腰。 腰间的触感叫李尘徽成功地麻了半边身子,熟悉的梅香又开始折磨着他,他发红的耳垂变的滚烫起来,额角的冷汗被热气蒸腾,叫他几乎冒起烟来。 “夫君别动,”梁蔚掰过李尘徽的脑袋,放下手中的凉扇,拿出袖中的手绢给他细细擦拭着汗水,“瞧你热的,汗都要掉到碗里了。” 李尘徽额角的汗本来只是星星点点,叫梁蔚这么一折腾,汗水更是层出不穷,梁蔚一时半刻也擦不完,李尘徽倒也不必去面对那凶神恶煞的老头。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们怎么不吃呢?”那老者走到了桌边,他像是在喃喃自语,忽而又放大了声音,凶狠道:“你们为什么不吃!” 李尘徽被他这么一出吓的身子一顿,还好梁蔚揽着他的胳膊使了个巧劲才没让他栽过去。 那老头见他们不理人,伸出干瘪的手一把抓起桌上的食物,辛阳在他靠近时就已经抽出了刀,只待那老头有什么动作就直接上前结果了他。 可那老头像是看不见辛阳的动作,直愣愣将那不明物体塞入了自己嘴里。 李尘徽听见了他咀嚼东西的声音,他刚想转过头去,一声清脆的“嘎嘣”声让他的身子钉在了原地。 紧接着诡异的“嘎嘣”声便在在寂静的屋里此起彼伏,就像是有人在拿刀剐蹭着人的头骨,那刺耳的声音让李尘徽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而毛骨悚然的不只是李尘徽,正对着那老者的辛阳亦是如此,因为他看见那老头口中嚼着的东西正在“咕咕”地往外冒着红色的水,从他漏勺一样的嘴里渗出,把他的下颚都染的通红。 那分明是血! 第38章 设计 李尘徽和梁蔚面对面坐着,直到那老头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开始像野兽般盯着他们的背影。 期间梁蔚一直静静地看着着他,李尘徽受他感染,心里安定了不少,他近距离地发现梁蔚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鉴于这位平日里会突然发疯,一双凤眼便时常弯成月牙状,勾起摄人心魄的弧度,平白为他添了几分妖异 。 只有她不笑的时候,勾起的眼角耷拉下来,才会现出里面漆黑如墨的瞳孔,光打下来,纯粹的墨色里便出现清亮的光影,注视着你的时候,就像上古的神袛般悠远而肃穆。 梁蔚见他看自己看出了神,提醒地在他腰间拧了一把,愣神的李尘徽骤然反应过来,主动挣开了梁蔚的胳膊。 他转过头时,正好撞见了那老头发绿的眼神,不过李尘徽这一整天下来受到惊吓已经够多了,这个程度地刺激他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了。 “外面天黑了,该去休息了。”那老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地朝他们咧开嘴,烛光下,李尘徽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牙缝里的沾染的红色碎块。 油光发亮的桌子在那老头大快朵颐完已经是一片狼藉,上面流淌着的类似血液的红色水渍从边缘处一点点淌在地上。 奇异的,李尘徽不再感到害怕,大概是因为梁蔚轻轻拉住了他的手,他几近从容地从椅子把梁蔚扶起来,朝那老头作了个揖。 “多谢老丈,我们这就过去。” 他说完便要带着梁蔚走,可途经老头身旁时,他却被老头拦了下来。 “不是你,”那老头意有所指地看向梁蔚,猥琐的表情图穷匕见,“是小娘子该去我的房里休息了。” 这话已经是极其下流了,李尘徽陡然变色,他刚要开骂,他们身后的辛阳立刻闪身上前,拿刀抵在那老头的胸前。 “夫君,他在说什么呀?”梁蔚一脸天真地问李尘徽,仿佛是听不懂人话,见李尘徽无言以对,他又朝那老头问道:“你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那老头闻言眯起眼,正欲再说,但整个人却突然仿佛是被人定住了,张大着嘴巴像是成了个目瞪口呆的石像,紧接着李尘徽看见梁衡轻轻勾了下手指,几缕黑气随即从那老头眉心钻出,晃晃悠悠地游荡到梁蔚的手边,随后那老头身子一软,便倒地不起了。 公主殿下这下子也不装模作样了,他嫌弃地瞥了那黑气一眼,炳刃见状上前,拿出自己身上的锦囊小心地把那被梁蔚锁住的煞气收进去。 “他被人炼成了傀儡!”辛阳这才反应过来,“可他身上为什么没有死气呢?” “那是因为他没死透,连这个都看不出,日后你遇到修为高于你的鬼修,岂不是要和活死人同床共枕时候才能发现?”梁蔚语气嘲讽。 虽然温柔地殿下让辛阳害怕,但毒舌起来的梁蔚却更是扎心呀。 第73章 “我此前在古籍上看过活尸,是以鬼修专用的法门,毁活人神魄,再将其用自身灵力炼化,就能得到一个傀儡,以供他们驱使。” 李尘徽背起了书,但他方才发现,那老者身上并未有鬼修特有的符咒,手脚也并不似死人般僵硬,他原先还起疑,直到梁蔚开口为辛阳解惑。 “娘......”李尘徽舌灿莲花的嘴巴竟然直接秃噜了,但他还是轻咳一声,继续问道:“殿下,那他是不是还有的救?” 梁蔚方才听见了他不假思索蹦出来的第一个字,这下更是没好气的说:“那谁知道呢?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混账起来的公主殿下无人能敌,口舌伶俐的驸马爷一时竟被他噎住了。 “殿下,背后操控他的鬼修发现联系不上他,马上就会警觉,属下趁现在去后面查看还有没有活口。”炳刃在此时开了口。 梁蔚“嗯”了一声后,没再管那地上的老头,独自上前走到驿馆柜台边,看了眼桌上几乎埋在尘土堆里的档册,李尘徽见状立刻狗腿地跟过去,殷勤地给梁蔚递上了帕子。 然后他捏起档册的一角,背对着梁蔚把上面的灰尘拍打干净,继而双手呈递到梁蔚面前。 梁蔚也觉得自己方才把话说重了,但他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货色,一时也拉不下脸来,还好把察言观色当饭吃的李尘徽没有与他计较,还高高兴兴地给他找了个台阶下。 梁蔚本来还想着一会儿怎么再去给李尘徽说几句好话,可拿在他手上的档册还没翻几页,就看见李尘徽那货正蹲着身上查看那老头的身体,梁蔚当即气的连档册都不想看了,他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倒霉玩意一脚踹出去。 李尘徽本来是想探探那老头的鼻息,顺便在找一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但他蹲下之后在老头的衣领处看到了丝帛的痕迹,于是便想着先把老头翻过来,仔细看看,可他的手还没伸过去,就被梁蔚一爪子抓住了。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总想着英年早逝。”梁蔚冷着脸,一把将李尘徽从地上拽起来,不好听的话在他嘴里滚了几遭,他终究还是没把“找死”两个字说出口。 李尘徽方才还瞧见梁蔚脸色和缓了一点,怎么还没过一会儿,就又是这副要吃人的模样? “殿下,我身上不是还有你给的符玉吗?”李尘徽一脸疑惑,却还是笑道:“出了什么事,不还有您替我看着呢。” 梁蔚:“......” 他一时情急竟把这事给忘了,只觉得若是那老头身上还有什么暗咒,真伤了李尘徽他就踏平这座山头,然后把不知死活的李尘徽胖揍一顿。 “驸马,这你就不知了,殿下忍那老头多时就是为引蛇出洞,他是怕你惊动了背后的鬼修,到时候叫他们跑了,又会去祸害别人。” 看着辛阳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聪明,梁蔚咬了咬牙,忍着上前给辛阳两个脑瓜子的冲动,勉强同意了这个解释。 他没再理李尘徽,直接拿起档册走进了刚开始老头给他们安排的上房。 在他没注意到的身后,李尘徽憋笑憋的胸口疼,见到梁蔚离开大堂,还是没忍住露出了得逞的笑。 ‘什么都懂’的辛阳看见后,以为李尘徽被鬼上了身,警惕地问道:“驸马,你怎么了?” 李尘徽两眼弯弯地回道:“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高兴的事。” “梁蔚口是心非的样子比她虚张声势起来还要好看,”李尘徽甜蜜的想,“她的关心起我的样子更可爱。” 李尘徽不是傻子,梁蔚方才焦急的眼神以及担心的神情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辛阳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信。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入了梁蔚的眼,但李尘徽还是自做多情地觉得梁蔚对他绝不是盟友那么简单。 炳刃在后面发现了大量的血迹,甚至还有没来的及被销毁的骨头,反正看上去很是新鲜。 被饲养的活尸有时候凶性未泯,不受主人控制,需要投喂其血食,才能让其安分下来,看这宛若刑场杀人的惨烈场面,估计死在这里的人数量不会少。 炳刃甚至发现了地方皂吏的通关文碟。 梁蔚对此未置一词,公主殿下面色冷淡地坐到隔间里唯一干净的胡椅上,长腿交叠,矜贵异常,整间屋子都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这还要来问我?”梁蔚说,“你们是不知道‘杀人偿命’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李尘徽看见了梁蔚眸子毫不遮掩的恶意,甚至还有些某种野兽捕猎前的兴奋。 而被鬼修布下的屏障拦在外面的暗卫们早已发现了不对,他们虽只有廖廖几人,却是炳刃挑选出来的精锐,奇门遁甲,咒术结界对他们来说不在话下,哦,除了被强拉来充数的谭桂生。 领头的暗卫小唐在山间转了两圈后,终于发现了一小股鬼修的聚集地,就在那时,他接到了炳刃的通灵,公主殿下让他们装聋作哑,最好叫那群鬼修自个带他们进去。 小唐一脸迷茫,但梁蔚的命令他必须听从,况且当日代替炳刃送信时他已经很清晰地认识到了梁蔚的可怕,于是认真贯彻了梁蔚的精神。 他像是眼瞎了一般,带着人在鬼修的眼皮子底下绕了一圈,顺便露出点颇高的修为,和不凡的灵器,惊掉了一箩筐没见过世面的下巴。 “老大,咱们好像被发现了!” 第74章 一个浑身裹着黑的鬼修走到另一个与他裹得差不多的修士面前,不过他俩的衣着还是有些不同的,比如前者身形瘦小身上的黑袍像是披在小孩身上的床单,后者看着就很是圆润,活像是堆成一团的球。 而他们身后的货色就更是歪瓜裂枣,上不得台面,虽然比起青面獠牙,凶煞恶煞还差的远,但和后头一排面容僵硬的傀儡混在一起,实在是叫人不堪入目的紧。 “放屁,你眼睛瞎了吗?”圆滚滚劈手给了瘦长条一巴掌,“那群蠢货都转了大半个时辰了,若是真发现我们,为什么不过来。”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见外面的人靠近的声音,立刻屏住了气,把瘦长条拉到自己面前挡着,准备随时逃跑。 他们后面的人亦是如此,各自找好了替死鬼,准备开溜。 只听那外面的修士谈话的声音悠悠传来,“唐哥,大人他们不小心入了结界,你说背后之人要是拿了他们来威胁我们可怎么办呀?” “别胡说!”小唐装模作样地呵斥道,“大人带过去的人虽然没有灵力,但是也是有功夫在身的好手,怎会轻易被抓住。” “再说,”小唐放大了声音,“咱家老爷可是家财万贯,那群小人要真的拿人来逼迫我们,只要银子多给点,还愁捞不回人嘛。” 谭桂生和小唐一唱一和,把李尘徽给他们编的话一字一句的演绎了出来。 众鬼修听完相视一笑,原来还有这么一条通天大路啊,真是刚打了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肥羊在手,富贵何愁。 第39章 惊魂 子夜三更,整座荒山都沉沦在黑暗中,白里散不掉的热气在夜市变成了浓重的雾,如阴兵过境般,把笼罩在其中的一切事物都变得半死不活起来。 只有山间驿馆门前的一盏小灯亮的有点精神,只是夜间在一个了无人烟的地方骤然见到盏通红的灯,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自个见了鬼。 不过这会儿驿馆门口的乌合之众看上去倒也怪热闹的,他摩拳擦掌只等着驿馆里的肥羊睡熟了才好动手。 要问他们为什么要趁人睡熟再干活?大概是因为他们卑鄙成了习惯,把恶毒埋进了骨头里,无论对手或强或弱,他们都想着用一些腌臜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也是,在黑暗里蛄蛹半生的蛆虫,又怎会甘愿在阳光下抛头露面。 “老大,之前我从我的傀儡的眼睛里看到了那小娘子生的真是......真是......”一个脸上有条疤的鬼修流着哈喇子地说道,但奈何他没读过几本书,形容不出梁蔚的国色天香,只好赞叹地补充道:“真他娘的好看!” 此话一出众鬼修前仰后合地笑倒一大片,下流的话此起彼伏地从他们嘴里蹦出来,圆滚滚看了眼没出息的手下,笑骂道:“现眼的东西,到时候她归你管。” 那手下闻言激动的浑身发起了抖,他回想完梁蔚的模样,只觉浑身燥热无比,就想着赶紧进去拿下里面的小白脸,把‘美人’揽在怀中好生疼爱。 众人见他这样哄笑声根本停不下来,夜风将他们的声音递出去,一时间山间听取“嘎嘎”一片。 他们在此埋伏过路行人有两三年了,此处本是个废弃的驿站,被他们偶然发现,又得高人指点,在此设下迷障,隔三差五地宰几个过路的肥羊,当然,他们的“宰”是字面意思的“宰”,打家劫舍的山匪可比他们有人性多了。 鬼修入门就学的是炼化活尸,因此他们也只是入门就开始拿着自以为高于凡人的手段来杀人越货,因为凡人在他们面前的确很脆弱,所以他们就自封自己是神,随随便便就能决定人的生死,在自负的杀戮之下,他们到了后面也就不再给人活路。 这伙鬼修此前因为分赃不均闹过嫌隙,为了把这个营生干下去,他们的大哥一拍板,叫他们让傀儡轮流值守,干倒一票分他个大头,剩余的再给余下的人分成。 不得不说,圆滚滚很有经商的才能,不然他怎么能想出这种大家都能挣钱的法子。 倒霉催的手下拿着自己技艺不精的半成品,拦下了梁蔚一行,吸引了公主殿下的兴趣,他们这会儿在门外想着羊入虎口,殊不知等在里面的美娇娘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老大,里面没声了,”瘦长条趴在露了条缝的门上往里看了看,“咱们刚才吹进去的迷烟怕是起效了。” “啪!”圆滚滚拍了把他的后脑勺,申斥道:“那你他娘的还不让开!” 下一刻,圆滚滚上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浓墨般的黑色伴着死寂像是要把人吞没的深渊,他们大哥一马当先,带着人鬼鬼祟祟地钻了进去。 开玩笑,他们自己的地盘,气氛就是再诡异还真能叫他们见着鬼不成。 不过这屋里实在是太黑了,又实在是太静了,叫人心里一阵阵的发慌,有鬼修实在是忍不住,在柜台边摸索到一盏小油灯,摸黑拿火折子点亮。 “啊!” 凄厉的惨叫声猝然响起,如一记闷雷震在众鬼修心上。 那点灯鬼修的火折子没点着灯,却照亮了他面前的一片地方,顺着光看过去,只见一个人半沉在黑暗中,静静地站在那里。 圆滚滚倒也是下了一跳,但他既然是老大自然是有道理的,他很快就看出来,那个‘人’是他手下的傀儡老头,就是他把人带进这个驿馆的。 第75章 “慌什么!都他娘的眼瞎了!自己的东西都认不出来了?” 老大恶狠狠的话叫众鬼修如醍醐灌顶,他们纷纷从腿软中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怒骂那点灯的鬼修大惊小怪。 被骂的鬼修却还是哆哆嗦嗦,他吞吐着说:“我分明看见他......他......” “我看你就是马尿喝多了,自己吓自己吧。” 一鬼修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全然不顾那鬼修惊恐的语气。 “都别在这里围着了,”圆滚滚粗声下了命令,“进去拿人,把那小白脸和他娘子留下,剩下的两个人给你们拿去玩。” 他说这种话就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随便,众鬼修听惯了他的这种语气,没把里面的人当成盘菜。 今日轮值的鬼修立刻上前准备踹门,这可是他今天逮到的猎物,礼物盒自然也得让他第一个拆开。 圆滚滚翘首以盼,众鬼修也屏气凝神,只待悦耳的开门声响起。 然而他们没听到开门声,却只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噗嗤”声,圆滚滚还以自己哪个不争气的手下没忍住放了个屁,正要骂人,他却突然见到自己前头的鬼修直愣愣倒了下去,一声“沉闷”的声响之后,他再也没起来。 他死了! 而后他瞧见了方才站在他旁边的老头傀儡正站在里屋的门前,手上沾满从他主人胸口带出来的红,如幽灵般注视着他们。 杀猪般的惨叫应声而起,死人的恐惧蔓延进整间屋子。 “我方......方才瞧见他对我笑了,”被取笑的鬼修惨白着脸,指着傀儡的手指剧烈地颤抖,“他......他就是自己突然飞过去的!” 圆滚滚的脸也发了青,之前也有活尸不听使唤伤人的事,但从来没有活尸把主人杀了事情发生,他勉强保持了镇定,推了把呆住的瘦长条。 “你过去把他制住,便能替仇二拿了钱去。” “老大,可它到底是刚杀了人,我......我害怕......” 瘦长条边说便往后退,他直觉要是过去了,便会和伏在地上无声无息的仇二一般下场。 众鬼修都是一脸凝重,他们辣手无情,但更贪生怕死,无人敢上前去对付那傀儡。 “区区一个傀儡都不敢对付,真是一群废物!”圆滚滚申斥道,他费力地抽出自己的刀,又夺下瘦长条身上一串子符咒,预备着上去给废柴手下们做个表率。 他在距离傀儡十步外的地方站住,见那傀儡一动不动,仿佛方才暴起杀人的不是他,圆滚滚拿起火折子往他身边凑,火光照亮了那傀儡带疤的脸,僵硬的表情还是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他便稍微把心放下。 “你们且等着我过去把它砍了给仇二报仇!”圆滚滚扯出个睥睨的笑,他好像对自己三脚猫的身法还是蛮有信心的。 然而他还没走到地方,就又听见身后的手下又是一片鬼哭狼嚎,他没好气地转头,刚准备开骂,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整个人呆在原地,手上的火折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只见他们身后各自带着的傀儡突然都不受主人的控制,一个个都挣扎开符咒的束缚,排成了一排人墙挡住了他们的退路。 真是见了鬼了!圆滚滚的冷汗淌了一脸,但他还没来得及疾呼,身后便有惊风朝他掠过来,圆滚滚急忙闪身躲避,只见老头傀儡如鬼魅般顷刻间就与他脸贴脸。 “啊啊啊!” 圆滚滚大叫出声,比方才他手下叫的还欢,他屁滚尿流地想要往后躲,却发现自己的路已经被他的窝囊手下们堵死了。 他心一横,想要叫自己的手下挡在自己身前,但是生死关头求生是人的本能,为了活下去,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圆滚滚这些年吃的是脑满肠肥,但功法却是一点都没有长进。他被一个手下狠狠掼到地上,狼狈躲过老头傀儡僵硬的攻击,但他没过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身上就再也没有了力气。 眼见不受控制的傀儡已经杀了几个人,死相还都都不咋地,而他们被包围的圈子也越来越小,圆滚滚肉疼的大呼道:“谁能带我出去,我就把谁当亲弟弟,我在连城还有半座宅院的银子,谁当我弟弟谁就能平分!” 但他的豪言壮语并没有叫人心动,反让人觉得他是在蛊惑人心,叫人替他送命,于是并没有人理他。 傀儡的攻势愈加激烈,特别是那老头傀儡已经用指甲划伤了他的胳膊,甚至已经逼近他的脖颈。 “阁下是何人?我背后可是万山门的道爷,你们敢杀我,我主子不会放过你们的!”圆滚滚被逼到绝处,只好来了这么一句。 若到这个地步他还看不出自己是中了计,他就真是个傻子了,他只有拿出自己最后的杀手锏,妄图让自己捡回狗命。 但是过了良久,也没有人从屋里出来,更没有人理他,他还是在一片水深火热中直面死亡。 有身形瘦小的鬼修仗着自己能屈能伸,从傀儡不能打弯的膝盖下钻了出去,他欣喜若狂地打开了门,以为能觅得生机。 但下一刻,他看见了门外森然的剑光,不知在什么时候,他们已被人里应外合地包围了。 第40章 报仇 圆滚滚被傀儡按在地上,他已经闻到了那傀儡大张的嘴巴里面熏人的腥臭味,他的手下们或躺或跪,被傀儡伤的体无完肤,一个个像是农家过年时待宰的牲畜,满眼绝望又瑟瑟发抖。 第76章 “呜呜~”圆滚滚在地上拼命地挣扎,他的嗓子已经喊哑了,他求爷爷告奶奶地嚎了半天,可惜他这种人并不信奉神明,崇拜的凶煞这会儿也是没功夫管他。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黄泉的时候,傀儡掐在他脖颈上的手指卸了力,他在猛地深吸一口气的同时,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纵使活着是如此让他痛苦,但他还是想要赖在这世上,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吱呀~”的开门声在颇为安静的木屋里响起,高贵优雅的公主殿下带着身后的条靓盘顺的带刀侍卫粉墨登场,只是他旁身还有个扎眼的‘狐狸精’,殷勤地给他打着扇子,让他从公主驾到变成了昏君登基。 “深夜请你们过来,”梁蔚没看满地的狼藉,顺手接过小唐程过来的名册,随手翻了翻,“叨扰了。” 为了不让某人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手欠,梁蔚把自己的凉扇给了李尘徽,出来前跟他说了声“热”,于是体贴的驸马,便任劳任怨地站在梁蔚身边,当一个活风扇。 “张宝成、刘三全、仇二、何四......”梁蔚轻飘飘念了几个名字,被点到名的鬼修一时没反应过来,仰着自己那张带血的脸茫然地望向他。 圆滚滚也被他点到了名字,但他被傀儡按在地上,无法抬头,为了让梁蔚注意到他,他只好喊出声来,“我就是张宝成!贵人!贵人饶我一命,我来日定然给您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 梁蔚闻言饶有兴味地看向他,仿佛对他起了点兴趣,“你看起来像是读过书?” 圆滚滚闻言大喜,他急切地说:“对对对!我爹是先帝爷年间的秀才,我跟着他也是读过一点书的,贵人,我真的很有用,您放过我!日后您有事要万山门帮忙,我也能为您尽绵薄之力。” 他这话崔邺当时说过,他们俩又都傍上了万山门,也都是一样的让梁蔚觉得恶心。 “那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呢?”梁蔚的脸上带上了好奇,他往旁边一瞥,李尘徽已经为他搬了把椅子,他回之一笑,收获了一张泛红的俊脸。 “家里田地遭了蝗灾,我爹又死的早,老娘又生了病,家里好多天都揭不开锅,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才带着同乡们走了这么一条路呀!”真名叫张宝成的圆滚滚立刻悲从心来,他当着众人的面恸哭出声,像是个沉冤得雪的小白菜。 只是他方才嚎的时候久了,眼泪一时半刻也干流不出来,但他光打雷不下雨的卖惨好像起了点效果。 他拼命地抬起头看梁蔚,见那谪仙一般的人面上似是起了悲悯,继续再接再厉道:“昨日是我手下的兄弟不长眼拦了你们的马车,这事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哇,是我御下不严扰了贵人安宁,的确是该死,但求贵人看在我家里还有老娘要养的份上给小的留一口气......” “那这么说,我要是还没消气把你这些幸存的手下都杀了,你也不会在意了?” 梁蔚没让他把话说完,而是低头扫视了一遍地上还活着的鬼修,半是玩笑地问了他一句。 张宝成以为自己活路就在眼前,哪里又会管他手下的死活,立刻点头如捣蒜,只道:“您随意处置,只要您能高兴就好。” “他放屁!”他活着的手下听完他狼心狗肺的话当即就坐不住了,反正现在是树倒猢狲散,已经被一锅端了,他们又不傻,谁还把那姓刘的王八蛋当大哥,“他是个孤儿,哪里还有老娘在世,是他安排我们每日轮流守在这里,我们干的每一票,都是他让我们做的!” 一个人开口,便有许多人跟着,没过一会儿,张宝成的老底就被人给透的一点不剩。 “主子,属下......有事要说。”谭桂生在小唐的撺掇下畏畏惧惧地出了列,原因是李尘徽给小唐打了个手势。 梁蔚朝他点了头,谭桂生才继续道:“属下从前在万山门的时候,从未听过门派里有一个叫张宝成的人,他是在骗您。” 被人欺骗的梁蔚倒也不恼,他拉着李尘徽一同坐下,温柔地勾起唇角,毫不在意地说:“噢?那他看来是没用了,处理掉吧。” 公主殿下话音刚落,被定在原地的傀儡立刻挣脱了束缚,准备把獠牙刺进张宝成的脖颈。 “啊!贵人饶命!”张宝成痛叫出声,他不知道梁蔚怎会变脸如此之快,情急之下只好开始出卖自己的主子,“我真的是万山门道爷的朋友啊!是他帮我设的这个迷障,还交给了我炼化傀儡的法门!” “道爷!道爷!你不认的我是因为我从未去过济州,帮我的修士姓魏,他手上有你们门派的令牌呀......” 张宝成疯了般朝谭桂生那边爬去,却还是被傀儡扼住了命运的喉咙,一时间涕泗横流,方才怎么都哭不出来的眼睛,糊了自己满脸。 奇怪的是,他感觉等待死亡的时间有点长,他奋力睁开眼睛,只见那老头傀儡不知何时已经闪到一旁,他自个掐住自个的 脖子在地上打了半天的滚。 梁蔚仍旧还是高贵冷艳地坐在椅上,他没再看张宝成,而是把头转向方才向他求饶的鬼修,“现在要你们死的是他,求我没有用,不如去求求你们的好大哥,让他赶紧把该说的说了,咱们大家就都能好过了。” 李尘徽在一旁适时地帮腔,“夫人说的对,我看这厮满嘴的谎话,不像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把他抽筋扒皮,恐怕是定然不会说真话的。” 第77章 “夫君说的不错。”梁蔚闻言朝他会心一笑,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 辛阳瞧那李尘徽耀武扬威地站在梁蔚身边,活像那话本子里被祸国公主养在身边的小白脸,顿时觉得咧开嘴的李尘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地上的鬼修听完梁蔚的话,在地上愣了会神,其中一个断了条腿的鬼修,猛地往张宝成那边爬去。 他先是跪在地上给张宝成磕了个响头,嘴里嚷着要他放过自己,求他赶紧说实话,但奈何张宝成说的就是实话,只是他没把话全都说出来罢了。 其实张宝成也想说,但当时那个姓魏的道爷说过,只要他敢向人透露出那件事的一星半点,就会派人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他不敢说,但他的手下们可不管他有什么苦衷,他们只想要他开口,见他不吭声,竟然直接上了手。 众人恨他今日把他们出卖的毫不留情,又悔跟着他的走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死路,万般情绪都化作恶毒的手段。霎时间,张宝成的惨叫声在小小的木屋里不绝于耳。 梁蔚听了一会儿,觉得吵闹,便让人把他们赶去外面,说要等他们“商议”出章程了再回来找他。 李尘徽看着地上歪七扭八的傀儡和鬼修的尸体被暗卫整理完毕,把他们拖了出去,顺便还清理了一下地上的血迹。 他瞥了眼梁蔚习以为常的表情,知道公主殿下在玩弄人心这一套是属于无师自通那种的,毕竟她要是真的像此前装出来的天真一般,估计在波诡云谲的皇家也活不到这个岁数。 “我早跟你不要出来,”梁蔚见李尘徽不说话,以为他见不惯这场面,半是宽慰地开了口,“污了你的眼睛不说,还要被埋怨。” 李尘徽怎会怪梁蔚,当他听完那还有意识的老头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后,他头一次希望某些人最好可以死无全尸。 是的,两个时辰前,梁蔚帮着那还活着的老头恢复了自己的意识,在李尘徽频繁求助地看向他之后。 老头傀儡...不是...是桐州府松阳县县丞王有德,在恢复意识后向梁蔚几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今年四月份带着自己的儿子去往京郊表叔家中探亲,回程途中恰逢下雨,在山路间瞧见了这家驿站,便带着家人到此来躲雨,谁知这一进就再也出不去了。 他们被迷烟放倒后再醒来之时,就见自己的儿子已经遭了他们毒手,他当即说出自己乃是朝廷命官,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却没想到这群恶人非但不怕还有恃无恐地把他儿子变成了吃人的怪物...... 他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而他自己在被虐杀的时候因为悲恸过度,反而生出了几分心智来,那炼化他的鬼修技艺不精没察觉到他还活着,只是操控了他的心神,并未让他彻底丧失人性。 所以他只能装疯卖傻,每当他出来抓人时,他就会在没有被操控之前把不幸闯入的人赶走,但是他后来又发现自从那些鬼修在此设下迷障后,逃出去的人也会被抓回来,受到更加残忍的对待。 他便不敢再这么做了,直到他昨天遇到了梁蔚一行人,他察觉李尘徽身边的侍卫不似常人,便想用自己癫狂的样子逼他们赶紧立刻,却在紧要关头被鬼修操控...... 梁蔚听完只问了他一句,“你想报仇吗?” 王有德苍老的眼中当即涌出无限的恨意,他惨遭丧子之痛,又被鬼修用术法变成了活死人,而今不过是凭着一腔恨意吊着最后一口气,若是死前不能了此夙愿,他恐怕会变成死不瞑目的厉鬼。 “小人愿意!”他听见自己颤抖地说道。 第41章 万山门 张宝成在驿馆外的空地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据守在外面的暗卫来报,他是因为扛不住刑,预备当场说出藏在心底秘密前,被修士下在他身上的暗咒察觉到,直接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梁蔚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只是他倒是没想到万山门还真能看上这种货色,在常人眼里,荒诞的就像战场上的大将军找了昏君派来监军的太监当前锋。 不过梁蔚不是常人,他敏锐地感觉这其中定有蹊跷,万山门涉猎如此广泛,甚至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他们一定还有什么必须要用人命堆起来的计划,而这个计划是个可帮他们一步升天的捷径。 “殿下,外面的傀儡您想如何处置吗?” 眼见着外面的动静已经结束了,暗卫们把梁蔚的指示完成的干脆利落,那些鬼修尘归尘,土归土,于惊恐中结束了自己作恶多端的一生。 李尘徽不是圣父,梁蔚说的对,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让该死的人死无全尸,让该安息的灵魂得到解脱。 此间世道下,凡人活着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若是死了还得留着躯壳供人驱使未免太过残忍了。 “你想怎么做都行,跟炳刃说一声,他会帮你的。”梁蔚纹丝不动地坐在椅上,对处置那些傀儡没有任何兴趣。 “是殿下帮他们报了血海深仇,也得让人家看一看是人美心善的恩公长什么样啊,不出去送他们最后一程,叫人家心意错付了怎么办?”李尘徽两眼弯弯,眼角鱼尾形的笑纹活灵活现,但又不会显得轻浮,透亮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你的时候,里面的郑重和温情能把人淹没。 他这话仿佛是意有所指,又把语气保持在小心翼翼和满心期待之间,仿佛是个等待主人投喂的小动物,让人不想拒绝。 第78章 梁蔚受不了这样的眼神,他曾经以为自己对李尘徽的感情只是段他臆想出来的幻觉,因为年少的李尘徽的他的眼神里从来都只有对弟弟的宠溺和关爱,他也从未向他表露出一点其他的感情。 他把自己的经年累月的思念变成了执念,把那份亲情四分五裂完又重新粘在一起变成了他不敢想象的庞然大物,他明知不可雷池半步,但欲望却勾着他几近走火入魔。 李尘徽光是站在他面前,就足以让他狼狈之极的丢盔弃甲。 梁蔚最后还是跟着李尘徽到了门外,炳刃正带人在鬼修身上设下禁忌,以免有人再把他们生了怨灵祸害人间。 他们要把这些鬼修的尸体运送到离这不远的府衙让他们张贴告示将他们犯下的罪行公之于众,还要通知这几年枉死在这里的受害者的家人,归还给他们遗物。 被变成傀儡的受害者,李尘徽便和炳刃商量了一下,觉得把他们火化是最妥帖的方式,傀儡不死不灭,被鬼修利用完一次,说不定还有下一次,若是让他们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那李尘徽就真是在大言不惭了。 王有德是自发生出怨灵的傀儡,梁蔚让他了却自己的恩怨,他在那些鬼修身死后就神魂俱灭了,李尘徽送了他最后一程。 多管闲事的驸马爷,还亲自去给王家父子立了坟冢,他动手能力不错,刨坑的速度很快,一旁的暗卫对此也是叹为观止,怀疑他是不是以前干过这行。 梁蔚对此倒不陌生,李尘徽曾经为了从他爹关他禁闭时里偷跑出去玩,挖通了他家的后园的墙,还花了心思在哪里种了不少狗尾巴草,每次拉着梁蔚从那里出去时,都会顺手薅一把,预备着路上无聊时给梁蔚编几个小玩意......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愿两位来世既全父子之情,又列明堂之上。”李尘徽肃然立于王家父子的碑前,沉声说出自己的祝愿。 此刻天光推开云层,轻柔地落在李尘徽肩上,林风从坟茔上掠过,带起李尘徽的白袍上的衣带,像是萍水相逢之人无声地告别。 梁蔚看着面前芝兰玉树的青年人,心中设想了一下李尘徽功成身退后做一方大儒的可能性,可能是公主殿下的私心作祟,表面光鲜李尘徽在他眼里就自动被归纳为学富五车的那一类。 “多谢殿下。”李尘徽在坟头添了捧新土后,扬起个自以为完美无瑕的微笑,朝梁蔚那边看去。 梁蔚不自觉错开他的眼神,平静道:“我不过是帮这些废物体面,帮那些人收尸的是你,我说了你随意处置就行,谢我做什么?” 梁蔚此人也就是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大概是天生毒舌,平日里在外面装的人模狗样,但私下里就是说不好人话,什么东西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会自动被他带上些许的锋利。 不过李尘徽怎会和他计较,他早就知道梁蔚的狗脾气,知道这位公主殿下虽然没有公主病,但也带着点轻易不肯透露出来的傲娇。 “殿下光是站在这里,就已是此地极大的福气了,这片荒山等了许多年才遇你这样如此貌美的大善人,难道不该感谢一下上辈子行善积德吗?” 他这话几乎可以算的上是胡扯了,但鉴于卖弄口舌的人并不让人讨厌,梁蔚听的也还算是熨帖,不过为了让某人不要再得寸进尺,他半真半假地低声骂道:“胡说八道。” 李尘徽觉得梁蔚这语气跟她此前明里暗里嘲讽自己不要脸时比起来顺耳许多,就像是林中猛兽挥动着锋利的爪子却只是在猎物身上轻飘飘的抚摸了一下。 得逞的李尘徽不气也不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跟着梁蔚的脚步同他上了马车。 两天后,济州境内,万山门总部。 梁蔚嘴里立派多年,从前不涉政事,而今却在浑水摸鱼的万山门,其实力也是颇为雄厚的,虽然没能像玄清宫那般占据了西川境内钟灵毓秀的修行圣地上嶷山,但家大业大的万门主经过自己的经年累月的努力,也在临水的常山折腾出了一个自认为气势磅礴的万山十六府。 所谓十六府,就是当年十六个小门派与当年万门主门主也就是万崇林他爹合盟,共同建立一个大的门派,据说是因为这十六个小门派被老门主的独特魅力所吸引,又对他真挚的情义所感动,于是弃暗投明把他奉门主,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不过当然也有流言蜚语不堪入耳的说法,当年十六个小门派被当时的万山门挨个揍过一顿,被打服后为了让自己的门派能够善终,不得不腆着脸上门求情,万山门很是仁慈地大手一挥,把他们连人带门派地收入囊中。 当然,这事流言蜚语到底不是真的,这个说法在修界里也没人敢苟同。 当年玄清宫为着此事还发了公报对其表示赞同,称万山门主是振兴修界的第一人,不过召到兵买完马的万山门自视甚高对此自然是不屑一顾的,后来在他们门中弟子在和玄清宫弟子比武切磋,被揍得满地找牙后,才渐渐消停下去。 前话不多做赘述,因为现下门主府的见客厅里已经鸡飞狗跳有一阵子了。 清晨是一天的开始,也是万山门诸人分配任务的重组,虽然门内对外还是一片欣欣向荣又团结一致,但在利益面前,他们也得亲兄弟明算账。 每月中旬的巡城便是利益分配的一种,门内十六府更替巡视万山门统辖的十六座山头,共计有大小村寨和乡镇三十六处,以及还有几个在济州主城内划分出来的地盘。 第79章 他们为当地的百姓驱除邪祟,铲除鬼修,民众为了能安稳长久便会给他们奉上贡品,虽说是自愿,但明眼人都知道,此供非彼供,每次都会悉数付给他们佣金。 而这些地方的人数有多有少,怎么分的让大家都满意,这是个难题。 不过这个难题难不倒咱们的万门主,比如此刻他对厅上的喧嚣充耳不闻,只是神色淡淡地给他新养的鹦鹉添着食。 “我府上的弟子已经去这几个人烟稀少的村寨上巡查过好几次了,你们还要把这个几个地方分给我们,简直欺人太甚!” 某一府的府主对方才商议出来的章程进行强烈的抗议。 “你府上的弟子就那么一点,还想去什么好地方撒野,我看你是痴心妄想!” 弟子众多的另一个府主毫不客气地反驳道,眼里满是轻蔑。 他这话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其余不如他的府主听完他这番不要脸的言论,当即如炸了膛的炮仗一样蹦了起来,一时间这屋里就跟进了一千只鸭子一样聒噪。 不过修行之人自当雅量,在座的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使是声音大了些,也是没有什么下流的话从他们金尊玉贵的嘴里蹦出来的。 所以他们再怎么吵,高坐首位的万山门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他对于这些只知道圈地弄权的蠢货向来就是一盘稀泥和过去。 就任他们吵过去吧,反正他们到了最后总会有一方妥协,一方退让,终归是有个解法的。 就在此刻,大厅外急匆匆跑进来个修士,绕开众人直接去到万崇林身后,趴在他耳边传了句密语。 他话音还未落,万崇林就霍然起身,脸色变的异常奇怪,看也不看众人的脸色,径直从后面绕出去了。 第42章 画舫 “那位真的已经到连城了?” 万崇林面色很是阴沉,他手下带来了让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一天之前,上阳关附近的一个废弃的驿馆里发现了大量的尸体,有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在那里杀光了他门下挂名弟子资助的一小股鬼修,还把这事传到了官府,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弄到了那挂名弟子的画像,竟然下了他的通缉令。 其实这等小事本不会上报到他这里,毕竟他也知道那些穷凶极恶的货色定然会自己招来仇人,迟早有覆灭的一天,他们作为棋子本就是用完就扔最为廉价的那一种。 但他的亲传弟子在灭那挂名弟子的口时,他为了保命,用显影符把当时的情景给他呈现了一遍,他在里面看到了当朝公主也是玄清宫首徒梁蔚的脸。 “回门主,我们在连城的人亲眼看着她带着人进了城门,此消息千真万确。” “京城那边怎么说?”万崇林提起自己的鸟笼把它挂在了窗户边。 “这......”他的心腹面带犹豫,但还是把话说了下去,“崔家大公子出事后,崔家一直对咱们不冷不热,据说是崔家主忙着处理后患,这次梁蔚离京的事他们那边还没来得及传过来......” “来不及?”万崇林冷笑着盘起了手中价值不菲的灵玉,“我看根本就是不想再传了,崔邺自己找死,倒还要找起我的过错了。” 心腹见他差不多动了怒,急忙又给他递上了个好消息消火。 “咱们在和州当时抓住了疑似同安盟里的人,虽然那人自行了断,但我们用搜魂术找到了点蛛丝马迹,那深藏不露的同安盟盟主似乎是在向梁蔚那边示好。” 万崇林来了兴趣,“确定他不是梁蔚自己吗?” 心腹斩钉截铁道:“那人身量其长,虽然隐在暗处,但从骨相和声音来看,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万崇林听完才放了心,同安盟这些年来做的事,基本上都跟玄清宫这种道门正统管的事差不多,他门下的弟子与他们私底下交过手,回来禀告的人说同安盟的修士虽然修为中规中矩,但所用的灵器似乎都是上品。 而当今整个修界只有玄清宫才有大量的上品灵器,况且此前在济州黑市上掩护梁蔚的人撤离的修士,很明显就是同安盟的人,他们当时一定是在替梁蔚做事。 但同安盟盟主此人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此前万崇林的五十大寿上,连玄清宫都派了门下嫡系前来捧场,同安盟这样不入流的小门派却只是派了个散修来送了份贺礼。 甚至外界几乎都没有见过那人一面,有人怀疑那同安盟盟主其实是个女子,不愿沾染外界的尘俗,而心思缜密的万门主把这些很巧妙地联系在了一起,得出了一个很恰当的猜测。 他怀疑梁蔚就是同安盟背后的人,为此他派人多方面打探消息,甚至不惜动用鬼修的势力去抓捕同安盟的修士,也没找到什么足以让他信服的证据。 没想到,他今日才知道原来那同安盟盟主另有其人,真是让他白费了那么多功夫...... “门主,若是此前济州黑市的事是同安盟给梁蔚递的投名状,那此次梁蔚离京莫不是......” 心腹没把话说完,万崇林就让他闭嘴了,他沉吟片刻,看向了手上盘着的灵玉,良久才缓慢地问道:“咱们在和州那边的人已经收拾好了吗?” 心腹自信地回答:“收拾好了,只待门主一声令下,就能开启那阵法。” “既然公主殿下架临,那我们就得好生招待人家,公主是宋仙尊的高徒想必定然会对那东西感兴趣的。” 第80章 万崇林走到窗边,看了看自己昏昏欲睡的鹦鹉,他谨慎到说话时也不忘把爱宠催眠睡着。 他的眼底满是寒意,梁蔚既然不准备给他们活路,那他就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到时候就算是玄清宫真找到他们头上,他也大可把错都推到那自发形成的魇阵上,反正就是梁蔚自己找死,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这边,李尘徽和梁蔚已在连城玩了两日,连城是个临水的小城,城内水流潺潺,风景秀丽如画。 李尘徽听说过这个地方,早就想要来看看,正好遇到了这个机会,若是辜负了美景他是会感到遗憾的。 梁蔚从第一日与他分开去见了几个人,其余的时间都被李尘徽拉出去闲逛,其实他此番来和州并不是为了调查同安盟修士失踪的事,他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在背后弄鬼,他来这一趟是为了让万山门给个交代。 和州是个风水宝地,什么妖魔鬼怪都可以出现,能叫万山门杀人灭口的事,定然不会只是两拨人掐架那样简单。 “娘子以前来过连城吗?” 李尘徽手上拎着个糖人在梁蔚眼前晃了晃,夜间的草市并不歇业,临街灯火通明,被清澈的水面映照到四面八方,让这个小镇更加显得繁华。 “没有。”冷着脸的梁蔚言简意赅。 李尘徽捉弄他上了瘾,一口一个“娘子”地喊了他两日,梁蔚又不能拿他怎么着,只好由着他叫去。 李尘徽把糖人塞到梁蔚手里,指了指码头边的画舫,满眼期待地看向梁蔚,“那娘子一定得上画舫上看看,听说连城水光夜景乃是一绝,此间良夜当不辜负美景。” 梁蔚瞧了眼花红柳绿的画舫,觉得那上面的装饰,热闹地活像要晃瞎人的眼,有公主命还有点公主病的梁蔚不吭声,满眼嫌弃地移开了视线。 李尘徽把他的嫌弃看在眼里,心下有些好笑,但面上仍旧是不显,他找了个并不过分逾矩的姿势附在梁蔚耳边道:“殿下,给臣一个面子嘛,我一个人上去多没意思呀。” 梁蔚刚想说:“叫辛阳陪你。”李尘徽却指了指梁蔚手上快要化掉的糖人,示意他赶紧吃。 为了不让糖霜滴到地上(因为这样不雅),公主殿下纡尊降贵地把唐人娃娃的脑袋放到了嘴里,“咔嚓”一声咬掉了一半。 李尘徽虽不是个正人君子,但也知道注视别人吃东西是件很无礼的是,他转开了目光,却听到了声音,又悄悄把目光转了回来。 貌美的公主殿下虽然把齁甜的糖吃的没滋没味,但并不妨碍李尘徽发现一些梁蔚吃东西时的特点。 比如她喜欢味道淡一点的东西,口味偏甜,喜欢喝带一点甜味果酒,但不喜欢例如糖人这样黏黏糊糊又太过甜腻的东西,对桂花味的糕点也有一点兴趣,也会在房里备着些李尘徽也爱吃的松子糖...... 李尘徽是个细心的人,他把梁蔚为数不多表现出来的爱好牢牢地记在心里,并细水长流地把它们都付诸到对梁蔚示好的行动上,导致每次被他顺着毛的梁蔚心里既暖和又别扭。 “今晚月色甚美啊,我还想作诗一首......” “我陪你去。”梁蔚简直怕了他了,要是不拦着李尘徽估计能从现在嘚啵到明天早上。“再多嘴就把你从船上丢下去。” 李尘徽眉开眼笑,急匆匆去找了船家商量价钱,梁蔚站在他旁边看他讲价,他心神一动,突然想起了此前在济州他也和李尘徽登上过一次画舫。 可能那次的游船之旅给梁蔚带来了一点阴影,所以他才很少想起这件事。 当时的梁蔚已经在李家在济州的老宅里住了半年,李尘徽当时是和梁蔚一道被怒极的李平打包带回家的。 然后伤病未愈的梁蔚坐在门前的石墩子上,看着李尘徽被他爹打的“嗷嗷”直叫,最后实在看不下去,替李尘徽挨了一下,李平才住手。 彼时少年李尘徽的胸襟还没有现在这般宽广,没事还会和自小就毒舌的梁蔚拌几句嘴,当时李尘徽前一天才和梁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一架,这俩人还没来得及和好如初就被李平抓了车。 李尘徽一脸震惊地看着挡在他身前的梁蔚,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嗷”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肉疼地查看梁蔚身上有没有伤口,仿佛那棍子是抽在了他自个身上,心疼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你傻不傻!”李尘徽趴在床上冲梁蔚没好气道,“我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把你救回来,你倒是自己不爱惜自己,我皮糙肉厚地挨几下没有什么关系,你生的这么好看要是留了疤怎么办......” 当时叫被迫叫顾锦年的梁蔚满不在乎地看了看自己泛红的胳膊,转过身去,迈着自己的小短腿给不能动弹的李尘徽倒了杯水。 俩人间的隔阂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彻底打破的。 李尘徽伤好的时候正赶上当年的元宵,他爹也解了他的禁足,就带着梁蔚上了济州城护城河里的画舫游城玩。 年少的梁蔚可能是从未见过那般热闹的场景,一时呆愣地有些可爱,比他高一个头加一个肩膀的李尘徽拉着他的手,指着岸边放花灯的热闹人群,眼睛里带着星辰一样的光亮和梁蔚说:“你以后就把我家当成自己的家,我会管你管老的。” 少年人说的誓言虽然在大人眼里没有什么份量,却是世间最为美好的东西,梁蔚被他眼底的星光感染,几乎是立刻就想答应他。 第81章 但就在此刻变故陡生,河岸边的鳌山被人点亮,吸引了画舫上的人都挤到了栏杆边,他俩被人群冲散了。 梁蔚当时个子不高,李尘徽一时在人流中找不到人,他急得团团转,梁蔚倒在人群外安静地等着,以为人群散了李尘徽就会来找他。 结果他只听见水面“噗通”一声响起,水花四溅,紧接着他听见旁边的人在那里喊着“有人落水了!” 然后又是一声“噗通”紧追上去。 梁蔚心一凉,不好的预感几乎要把他吞没,他几乎是硬挤进人群,把宋翎交给他的礼仪都忘了个干净,趴在栏杆边看向水面,果然瞧见了李尘徽当时穿的青褂子浮在水面上。 梁蔚的心跳当即漏掉了一拍,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要往水里跳,却正好与从水里浮起来的李尘徽大眼瞪了小眼,李尘徽一把挥开粘在自己额上的湿发,疾声冲他吼道:“站回去!” 最后李尘徽捞着一个被人群撞下船去的小孩,满身是水地跳上了船,被梁蔚冷脸相待后,回去又病了好几日,把本来决定与他冷战的梁蔚活生生变成了一天嚷他三次的唠叨鬼。 第43章 遇袭 梁蔚跟着李尘徽上了画舫,这回他不再是原来那个腿短的小孩,而这艘画舫上也没有太多的人阻碍他们的谈话。 但梁蔚并不用与李尘徽谈话,因为这厮自己就能表演出一个人多势众的说书现场,公主殿下大多数时候都是静静地听。 当年梁蔚曾经问过李尘徽为什么要跳下去,李尘徽支吾许久也不肯跟梁蔚说,梁蔚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这事也就没了解。 但今夜梁蔚听见李尘徽谈到了少年是被他爹打的事,梁蔚心弦动了动,他煞有其事地扶住了船板上的栏杆,李尘徽见状以为他晕船,便好心地来扶他,他手上的温热透过梁蔚肩上的衣服,叫梁蔚不自觉伸直了脖颈。 “你方才问我之前有没有上过画舫,”梁蔚披着满湖的灯火转头看向李尘徽,“我听说济州城里护城河上的画舫游城也是一绝,当年李侍郎在济州府中任职,你当时应该也见过吧。” 李尘徽闻言有点惊奇,他以为梁蔚是在打探自己的少年往事,他甚至有点欣喜,当即就涛涛不绝起来。 梁蔚听他扯东扯西,就是一句没扯到他想听的东西,但他并不感到烦恼,因为关于李尘徽的所有事情他都想听。 李尘徽清澈眼睛里缀满了光,忽闪忽闪地看的人心痒,梁蔚突然生出种想要触碰上去的欲望,水面上闷热的湿气让他心里第一次生出了点燥热。 正在此刻,天边隐隐传来“轰隆”声,李尘徽抬头往天上瞧去,只见乌云不知何时把他们头顶上的天空堵的严严实实,要下雨了。 “娘子,跟我去船舱里躲一会儿。”李尘徽拉着梁蔚的手,就像年少时拉着顾锦年那样。 他们俩到了船舱里的隔间里,这座画舫估计今夜是租给了哪家花楼,靡靡的丝竹之音从他们头顶的船板上传来,李尘徽对此有些不好意思,但见梁蔚没说什么,倒也自在了不少。 梁蔚没说是因为他不知道画舫还有花船这一说,他在宋翎那里高雅惯了,又怎会听出这船上弹的是艳曲荡词。 隔间里没人,但这船上的船板很薄,谨慎起见,李尘徽还是叫着梁蔚“娘子”。 “方才你问我年少在济州的事,”李尘徽给梁蔚倒了杯果酒,“娘子是在打听我的情史吗?” 梁蔚被他调戏的已经习惯了,对此连眼皮都没掀,他面无表情的把酒杯放到自己鼻尖前闻了闻,然后又把它放回原处。 李尘徽见他不说话,便又自顾自讲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外面的雨没下来的缘故,李尘徽觉得自己热了起来,他想喝杯酒润润喉,可手刚往酒杯那边伸过去,就被另一只精致素白的手给按了回去。 李尘徽抬头,看见了梁蔚面色不善的表情,又瞧了眼桌上的果盘,一个猜测在他脑子里炸起来。 娘的,他怎么能想到这些花楼里的姐儿玩仙人跳还敢玩到梁蔚身上,简直是作死啊! 李尘徽方才太过得意喝了杯酒,梁蔚当时再看别处没拦住他,没想到一下子就着了人家的道,还他娘的当着梁蔚的面,简直是夭寿了,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梁蔚瞥见了李尘徽泛着红的的眼角、敛着水光的眼睛、不自觉滚动的喉结以及半遮半掩在他因为燥热拉开的衣领里的劲瘦锁骨...... “该死!”梁蔚心里暗骂一声,他也开始觉得热了,做贼心虚般的把目光收了回来。 然后凶神恶煞的公主殿下冷着脸站了起来,预备着把这群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王八蛋揍回娘胎里去。 但还好他没有丧失理智,知道李尘徽难受,隔着桌子捞起李尘徽发热的手,沾了点盆里净手的水在上面画了个符咒。 “清心符只能让你清心,你且忍忍,我出去给你找解药。” 李尘徽在心里苦笑,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解药,久在外面游历的梁蔚又岂会不知,她不过是在给他留住颜面罢了。 手心里的凉意让李尘徽找回了点理智,他挣扎着站起来,试图拦住梁蔚,却腿一软往地上栽了下去,但他一点都不但心。 因为身手好的不得了的梁蔚一定会接......呃......李尘徽“咚”一声摔在了梁蔚脚边的地毯上。 第82章 其实这不怪梁蔚,他并不是来不及接人,也不是故意让李尘徽倒在地上的,他这会儿身上不太方便。 因为他经脉天生所带的缺陷今夜提前发作了,他现在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外泄的灵力,他不能伤到李尘徽,却也必须要带他安全回去。 李尘徽没摔疼,他顺势打个滚,然后自己扶着墙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他虽然头晕眼花,但好歹没眼瞎,梁蔚周身的杀意犹如实质,不出意外的话,这位今晚又得发个疯了。 果然,李尘徽看见公主殿下冷静地把手指附在耳边,紧接着他听见梁蔚毫无感情地对着面前的空气道:“在码头画舫。” 李尘徽这才看出来梁蔚是在与人通灵,他找到靠窗的椅子准备坐下,就听见梁蔚咬着牙又来了一句,“我要它今晚就消失。”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引得梁蔚转头看他,李尘徽只好对着脑门上写着“逆我者死”的梁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外间就在此刻传来了脚步声,李尘徽听着来的人估计不少,一般这种讹人的套路就是得先把人放倒了,才好把脏水往他身上泼。 可这些人只给他们下了催情的药,看来倒像是准备假戏真做,让他们这对假夫妻分道扬镳吧。 这手段怎么跟太后的这么像?李尘徽心念千转,被他手上的清心符察觉到后,当即给他来了大的,寒冰般的凉意席卷了他的手臂,李尘徽没受住“嘶”出了声。 “别再胡思乱想了,静心凝神。”梁蔚闻声开了口,又捏了把手指帮他分担了一点寒凉。 托梁蔚的福,李尘徽瞬间就学会了定神,毕竟他实在是不想被那符冻成冰棍。 梁蔚隐在门后,李尘徽也躲在窗后的角落里,来人轻轻推开了门,大眼一扫隔间,发现里面没人,便对后面的人道:“妈妈,人躲起来了。” “嚯,”李尘徽想,“还好来的还是女人,要不梁蔚她估计得让人命丧当场。” 老鸨设下局恐怕要钓的是李尘徽,至于貌美的梁蔚...... 李尘徽心道不好,不,他们设局并不是单为了李尘徽,梁蔚她一个姑娘家,才是这些在黑白两道游走的老鸨的设计对象。 来人皆是一水的女子,她们身着水红色的戏裙,步履也算是摇曳生姿,不消片刻,这屋里就被红色的烟云妆点成了活色生香的盘丝洞。 老鸨进屋后一眼就瞅见了隐在窗户后的李尘徽,因为他素白的衣角在这满目的红色里太过扎眼。 “小郎君,你躲什么?”老鸨娇笑出声,扯着自己的手绢小跑向李尘徽,“我也是头一见着你这么俊俏的人,想跟你交个朋友,你莫......”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缠在她脖颈上的不是人手,而是团泛着冷意的黑雾。 梁蔚拦在李尘徽面前,脸上的表情犹如鬼魅,他冷眼看着面前的莺莺燕燕,眼底汹涌的杀气锋芒毕露,叫人看着胆寒肝颤。 下一刻,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抽出自己的软剑,正待剑光扫过,屋内就会有成片的红颜枯骨。 “娘子!”李尘徽见势不对,梁蔚这样子不像是发疯,更像是走火入魔,他顾不得被冻僵的手臂,站直身子对梁蔚说道:“待你教训完了人,自有官府来处置她们,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梁蔚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将他从血色里拉了回来,他瞧见李尘徽正在往他这边走,便不着痕迹地往边上退了点,然后撤了灵力,狠狠把那老鸨往地上一掼。 他方才分明已经下了死手,那老鸨趴在地上白眼直翻,半天喘不上气。 其余的姑娘们,本就被梁蔚这副瘆人的凶神样吓的瑟瑟发抖,那里还会管那老鸨的死活,要不是梁把门窗封死,她们早就跑出去了。 李尘徽见梁蔚躲着他,便不好在往她那里走,他还不知道这伙人到底来自哪个地方,索性指着地上的一个姑娘,问道:“你也见识过我家娘子的厉害了,还不把你们做的好事都交代了,真想跟着你们妈妈一起死吗?” 那姑娘闻言又是一阵哆嗦,嘴里嘟囔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李尘徽以为她声音小,便凑近了些,谁知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 只见那姑娘从袖中抽出把利刃,直直往李尘徽面门上刺去! 她身手太快了,几乎是顷刻间就逼到李尘徽身前,梁蔚当即闪到李尘徽面前,挥剑抵住她的匕首。 他低头一瞧,那匕首泛着不祥的蓝光,是为了剧毒的杀器。 李尘徽这才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的手段不是和太后的像,而是他们就是太后派过来的。 第44章 雨夜 梁蔚剑尖一挑一压,甚至没用自己的灵力,那女子就被他卸了力,手上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下一刻梁蔚的软剑就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霎时便要取了她的命。 可梁大爷这回又被人拦住了,而且那个人还是李尘徽,他一把拉住了梁蔚泛着凉意的手,吓的梁蔚拿剑的手差点抖了一下。 “这不知死活的破玩意难道看不出来我身上的灵力泛着煞气吗?”梁蔚几乎想要立刻把李尘徽踹到离他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但他不能抽出手,因为只有拉着他,他才能在第一时间保护他。 “娘子,咱们已经被人家包围了,这姑娘估计还有点地位,那老鸨就是她设的幌子,拿了她才好和外面的人谈条件嘛。” 第83章 李尘徽的话音有点虚,因为他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要不是有清心符吊着他的精神,他早就趴地上起不来了。 梁蔚手上的软剑纹丝不动,甚至还隐隐有压下去的动作,那姑娘的脖颈上被锋利的剑刃割开了道不深不浅的口子,血液刚好能流出来却又不会断,伤口无法凝固血就会一直流,但人却又不会死的太快。 毕竟要拖一点时间,公主殿下又不愿意让这些人死的太过痛快,要摧人心志,就得要他在漫长的痛苦中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钝刀子杀人才解气。 “你是怎么知道?”那流着血的姑娘咬着牙问道,她阴毒的目光几乎要把李尘徽刺穿。 “那老鸨本来就没想杀死我们,要不然她为什么不直接在酒里下穿肠烂肚的毒药。”李尘徽镇定地说,“你与那老鸨不是一伙的,她甚至都不知道你混入了她的人里。” “姑娘,你想玩螳螂捕蝉的游戏,也得先动动脑子啊,你把猎物的次序弄混了,那你就得把命交代到这里了,”李尘徽冲她笑了一下,“你的主人把你送过来当靶子,难得你还愿意为她做的这么细致。” 那姑娘闻言本来就敷了粉的脸变得更加惨白了,她没想到李尘徽一眼就看出她的来历,那梁蔚便更不会放过她了,她虽然干的是杀人的勾当,但自个还是想活下去的。 “外面全是弓箭手,只要你们敢踏出门,就会被人射成筛子!” 那姑娘察觉到自己脖颈上剑刃在慢慢加重,血也越流越多,朝梁蔚狰狞道。 可公主殿下不吃她这一套,他讽刺地勾起唇角,“好啊,那咱们现在就出去,看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和你那些废物们先灰飞烟灭。” 那姑娘看着是个普通人,估计是瞧不见梁蔚周身浓重的黑气,她只看见了梁蔚嗜血的瞳孔就已经是要腿软了。 李尘徽早就看出梁蔚的不对劲了,他握着梁蔚的那只手是梁蔚给他画上清心咒的那只,本来已经够凉了,可他抓住梁蔚的手后,却发现她的手比自己的还要凉。 “姑娘,我劝你还是让外面的人赶紧走吧,叫你们来的人没和你们说过,这位是个什么水平?再不收手,连城湖今个都得被平了。” 李尘徽狐假虎威起来一点都不生疏,看着像是在心里排练过许多次,梁蔚倒也配合他的表演,撤了手上的软剑,狂浪般汹涌的灵力把那姑娘死死地捞在空中。 李尘徽听见个骨骼转动的“咯咯”声,是那姑娘的肩胛骨被灵力勒紧的声音。她被埋在诡异的黑雾里,下一刻就要被吞没,但她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像是溺水的人无论如何怎么挣扎都只会往下沉没。 剩余的姑娘们看见这鬼气森森的一幕当即吓晕过去好几个,那老鸨将将睁开自己的眼睛,正好看见了那姑娘窒息的脸,当即又撅了过去。 梁蔚没再给那姑娘开口的机会,就意味着她放弃了与外面和谈,李尘徽觉得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而这个发现让她决定必须要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娘子......” 李尘徽想开口问梁蔚,但梁蔚转过头来给了他一个安静的手势。 很奇怪,公主殿下只是做了一个把手指竖到唇边的很正常的手势,但在李尘徽眼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魅惑,就像是传说中的海妖,在漆黑的海面上用自己妖异的面容勾引迷路之人。 李尘徽觉得是药效使然,他这会儿看梁蔚怎么样都好看,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梁蔚的眼睛和顾锦年的很像。 梁蔚见李尘徽耳后绯红已经蔓延到了他整个脖颈,甚至已经有隐隐往手臂上排兵布阵的趋势。 “他不能再拖了。”梁蔚想,他要趁现在还能控制住自己把李尘徽安全送走,然后...... 梁蔚瞥了眼已经开始抽搐的红衣女子,勾了勾手指,把她往自己这边拽了一点,撤掉捂住她口鼻的黑气。 “你想清楚了吗?”梁蔚语气温柔,在李尘徽看不到的角度,公主殿下瞳孔里的金色一闪而过。 那姑娘猛地抽了一口气,紧接着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本能地躲避着梁蔚的目光,却还是在一瞬间内被那一闪而过的金色捕获。 李尘徽看见她眼神呆滞地点了点头,然后公主殿下毫不怜惜地把那姑娘连人带门地扔了出去,门口处被她撞了一个参差不齐的大窟窿,仿佛是被狗咬的坑坑洼洼的烧饼。 紧接着外面弓箭手的惊呼声乍起,仿佛是遇到鬼那样,然后成片成片的鲜血就喷上了的半透明的船板。 “外面看起来好可怕,”梁蔚面无表情的朝李尘徽说道,“我们回去吧。” 李尘徽瞥了眼门外上蹿下跳的红色身影,她所过之处,外面再无一个活物。 李尘徽满头黑线,他对梁蔚的演技很有信心,以为公主殿下至少还能给他演一出,“那女的本来就是鬼修然后梁蔚没发现她一个没看住,人就突然发狂杀人”之类的戏码。 没想到梁蔚倒在装也不装了,李尘徽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梁蔚就给他来了个突然袭击。 公主殿下大概是察觉到李尘徽没有被他身上的煞气影响,便放心地半蹲下身子,一把将李尘徽抱了起来。 然后震惊过头的驸马爷就在公主殿下的臂弯里彻底失声了。 李尘徽真是没想到自己曾经在心里幻想过的场景还能被梁蔚反过来实施在自己身上,他身为男人的尊严,在梁蔚抱起他的那一刻当场碎了个彻底。 第84章 不过,他虽然不能揽美人入怀,被美人抱在怀里,倒也是个让人惊喜的事情。 梁蔚保持着把李尘徽揽在臂弯里的姿势,以一种乘风踏浪地姿态,无视了外间成片的尸骨,他路过那精疲力尽地女人身边后,那刚才仿佛被鬼上身的女人突然浑身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她呆滞的目光恢复了些许的清明。 她正好看见了梁蔚带着李尘徽远去的背影,她刚想站起身阻拦,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无法动弹,她惊悚地往下看了一眼。 “啊!” 女子的尖叫声在空旷的甲板上响起,哦,其实也不算是空旷,因为她脚边的还滚着两个脑袋,一条属于男人的手臂正压在她的腿上,其实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身上只有一条手臂,剩余的部分不知所踪。 而她的腿,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断了。 此时天空中又是一阵电闪雷鸣,紧接着便有雨水滴在那女人的额上,水珠滚落糊住了她的眼睛,她的视线一阵模糊,她抬手摸了一把,入眼的却是满手的血。 瓢泼大雨接蹱而至,将这个临水小城笼罩在湿润的烟幕之下。 客栈窗户上的木板被滑落的雨水溅的“叮啷”作响,房间里弥漫着湿热的气息,夏季的雨夜总是带着沉闷的热意。 李尘徽被潮气蒸的面色绯红,他被梁蔚毫不客气地扔回床上后,就一直四仰八叉地躺在被褥上,他没力气动了。 他手上的清心符好像已经失效了,也不知那老鸨在哪里弄来的猛药,发作起来叫他浑身的骨头都泛着难以忍受的酸痛,他一脑门的汗,却连抬手擦拭都做不到。 眼前的视线一点点模糊起来,李尘徽觉得自要热化了,喉咙也开始一阵阵的干疼,他这会已经意识不清了,甚至已经开始产生了幻觉。 熟悉的梅香钻入他的鼻尖,李尘徽勉强找回了点理智,他睁开眼睛,顾锦年的脸,或者说是长大后的顾锦年出现在他面前。 李尘徽吐出口热气,他甚至还对面前的人扯出了个笑,他想叫人,但顾锦年却不容他质疑地把他从床上扶了起来。 然后,面不改色地给他解起了衣带。 李尘徽:“......” “放...放手。”李尘徽的舌头这会儿仿佛打了结,被小时候只到他胸口高的小崽子这么放肆地对待,他的震惊溢于言表。 李尘徽挣扎起来,却被那混账东西箍住了腰,两只手被他制住再也动弹不得。 顾锦年那长大后的小崽子,却拿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乱动,我来帮你。” 李尘徽听见低沉的男音传入自己的耳朵,热气一点点打在他的耳朵上,他的耳垂在烛光下红的仿佛要滴血。 来人解开了他的裤带,温凉的手随即伸了进去握住了李尘徽的滚烫。 李尘徽在顾锦年手心里惊呼出声,沉闷的喟叹声从他掌心里泄出来。 在顾锦年的抚摸之下,李尘徽一遍遍的将自己变成了天上炸起的烟花,眼前的白光叫他陷入了晕眩。 他战栗着,解脱着,却又责怪着。 “原来走火入魔的是我啊。” 李尘徽在自己意识的尽头,想到了这么一句。 第45章 反噬 李尘徽又看见了顾锦年,方才的事在他脑子里“嗡”一声冒了出来,他这会想上去给那混账东西两巴掌。 可他走到人近前时,却发现混账东西只到自己胸口高,他还是个刚过十岁的小崽子。 李尘徽这明白自己是在做梦,不过这梦怎么还一截一截的,方才这小崽子还是个窜天猴般的高挑,怎么这会子又缩回去了。 “叫你小顾?听着像是在叫你小姑,”李尘徽听见自己开了口,那是自己十五岁时候的声音,带着那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暗哑与青涩。“你介不介意我给你起个名字?” 少年李尘徽装的一本正经,他面前的小崽子虽然不是很情愿但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方才从地里回来的时候听老伯说今年地里的稻子收成不错,是个丰收年,说他们交完粮税家里还能留点存粮过冬。”李尘徽笑眯眯地看向梁蔚,下一句话就要说出口。 面前的小孩把头一抬,冷冰冰道:“要是叫我丰年的话,我看还是免谈吧。” 李尘徽见他要走,急忙长臂一挡,仗着自己身量比他长,提溜着他的衣领把他转了回来。 引得向来持重的小孩恼怒地挥开他的手,差点把“放肆”两个字从嘴里蹦出来。 “丰年不好听嘛,那就叫你锦年好了,愿你此后年年岁岁都繁花似锦,”李尘徽揉了揉顾锦年的发顶,又加了一句,“还要平安喜乐,富贵一生。” 顾锦年这次没有再烦李尘徽弄乱他的头发,他眨着漂亮的眼睛认真地看向李尘徽,斟酌片刻后,问道:“叫了这个名字,你就能一直留着我吗?” 李尘徽觉得他的问题很傻,觉得好笑,但看见顾锦年认真的神情,他又故作老成地把笑憋了回去。 “只要你一天不想走,我养你到老也没关系的。” 顾锦年被他话里的永久吸引住了,他就像个无所依的浮萍,从李尘徽捡到他那天起,他就一直缺少安全感,对周围的一切竖起若有若无的尖刺。 而在这一刻,李尘徽才从他心动的眼神里,找到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归属。 第85章 少年李尘徽的心里泛起酸涩,他想起初见顾锦年时他满身是血的场景,他心一软,把面前的人揽进了怀里。 顾锦年不知所措地把手贴在他的腰侧,脸上起了片不好意思的薄红,但终究还是没有把他推开。 他们依偎在一起,看过了那年春日里最美好的景,尝过了和州城里桂花糕的甜,四季流转过许多遍,少年时细水长流的温情永远留在他们心间。 “顾锦年!”画面又是一转,李尘徽看见身量与他一般高的顾锦年半隐在暗处,周身是一片如墨的黑,他孤独地站在那里,像一只引颈受戮的鹤。 李尘徽看不清他的脸,但仅仅是个背影就让他无端生出了满腔的酸涩,那绝望的情绪如弱水三千把李尘徽的心浸透了,沉甸甸的一块缀在那里,叫他喘不过气。 “呃......”梦里的李尘徽想往顾锦年那里跑,但胸口沉闷的疼却把从他梦里一把拽了出来。 李尘徽睁眼的时候眼前还是有点晕眩,只得又把眼睛闭上,他缓了好久才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 “公子,你醒啦。” 房间里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李尘徽急忙挣扎着坐起来,他眼前一阵阵发着黑,却还是看清了那人的脸。 原来是辛阳,李尘徽松了口气。 “公子,你怎么哭了。”辛阳眨着双大眼睛,好奇地凑到李尘徽面前。 李尘徽抬手一摸,入手是一片冰凉,原来他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连鬓角的发都被打湿了。 心头还在隐隐作痛,李尘徽想不到这梦的后劲这么大,让他梦里梦外都被那铺天盖地的悲伤影响。 “没事,做了个梦而已。”李尘徽朝辛阳扯了个笑,正欲起身,却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里衣,他记得自己昨晚上是...... 不对,昨晚上!昨晚上他还做了个春梦。 李尘徽猛地掀开被子,往自己身下瞅了一眼,洁净干燥的亵裤熨帖地穿在他的身上。 “还好。”李尘徽宽慰地呼出口气,然而下一刻,他就当场石化了,因为他发现了自己身上穿的衣裳不是自己原来的那一件。 “我记得你主子不是让你去别的地方办事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是昨天晚上呀,原本办完了事就要往这边赶,结果主子昨晚上发了好大脾气,起了个阵连夜把我们叫了回来,只留小唐和谭先生在那边,主子说叫我照顾你,我来这里的时候,就看见你这般躺在床上,便一直等你到了天亮。” “看来不是辛阳帮我换的。”套话成功的李尘徽想,依稀记得自己昨晚上中了招,是梁蔚抱他回来的,那难道是她...... 李尘徽的脸“唰”一下红了个彻底,身子发虚的他这会儿已经确定了自己昨夜的荒唐是真的,并非是梦,但他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梁蔚,因为他昨夜很可能把梁蔚看成了顾锦年。 “娘的。”李尘徽把辛阳打发出去后,懊恼地锤了下床板。 公主殿下虽身为女儿身但一定是个不拘小格的人,昨夜只为了替李尘徽解毒才出手相助,但这事要是发生在李尘徽没有对梁蔚上心之前,他们俩大可一笑而过。 可如今李尘徽对梁蔚生出的绮念还没落地发芽,忽而又来了这么一遭,这突飞猛进的进展叫李尘徽手足无措起来。 李尘徽没有呆愣太久,因为方才辛阳说梁蔚回来之后有些疲倦,在隔壁的房里休息,不叫任何人打扰。 他见识过梁蔚昨夜满身黑气的样子,这事情毕竟是因为他贪玩而起,于情于理他都得前去问候。 李尘徽迅速整理好自己,他见自己的外袍被整齐地放在靠窗的桌子上,便赤脚踩上氍毹,拿起来穿戴好。 再推开门时,他还是个彬彬有礼的俏儿郎,如若不是眼角还带着未褪下去的红就更好了。 守在梁蔚门前的是两个陌生的暗卫,他们见过李尘徽,知道他的身份,便静悄悄给梁蔚通了个灵。 李尘徽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等着,却看见那暗卫惊愕地抬起头,李尘徽听见他说:“我联系不上主子了,她没接我的灵。” 李尘徽脸上从容的面具裂开了,他方才看见了门上禁止通行的符咒,以为梁蔚怕吵闹才在里面设了结界,可修士间通灵即使是在睡梦中也能互为告知,除非那人失去意识或者是死了,通灵才会直接被停止。 “你们能解开这门上的符咒吗?” 李尘徽勉强维持住镇静,他察觉这符咒与普通的禁令符有所不同,上面浮动的灵光掺杂着梁蔚身上的黑气,或者说是煞气。 梁蔚是灵修,除非练功练出了岔子,不然不会有这种东西出现,李尘徽想起了昨夜梁蔚惨白的脸色,他晨起的心里那点旖旎,完全被焦虑占领,整个人仿佛被架在了火上。 “主子修为高于我们,恕属下无能。” 那两名暗卫试了多次,反被那门上的禁令所伤,唇角渗出血来。 李尘徽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直觉若自己今天见不到梁蔚的面,他日后一定会后悔。 “叫辛阳过来。”李尘徽拿出梁蔚给他的符玉,禁令符虽只属于修士本人,但梁蔚绝对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暗卫把辛阳带了过来,李尘徽让他们俩先离开,他看见辛阳躲闪的目光,就知道梁蔚一定和他说过什么,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主子什么情况你应当也知道,我就不多嘴了,你听令拦着我是做属下的本分,但她是我的妻,现在在里面生死未卜,我不能坐视不理。” 第86章 李尘徽把符玉拿给辛阳看,“你把我放进去, 出了事我自己担着。” 他在符玉上写了几行字,立下“生死状”,然后咬破手指把血滴在上面。 这是修士切磋之前常用的术法,先把责任说清楚,免的后面打完了架对方翻脸不认人。 辛阳满脸震惊地看向李尘徽,他知道梁蔚的情况很凶险,若李尘徽进去很有可能被梁蔚失控的灵力所伤,但现在梁蔚明显已经失去了意识,如果不尽快让她找回神志,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会被疯涨的灵力重创以至于至体而亡。 “此前我在船上的时候,你主子外泄的灵力并未伤我,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对灵力有一定的排斥,大部分灵力都不会影响我,你让我进去看一看,说不定能帮她一把。” 辛阳动摇了,不知为何李尘徽认真起来的时候,总会让人想要信服。 “那你要是帮不了主子呢?”辛阳开阵前多嘴问了李尘徽一句。 “那我们只好一道殉情了。”李尘徽朝他温和地笑了笑,眼底是无比的认真。 里面的梁蔚的确如李尘徽说的那样半死不活,他灵脉逆行,全身上下爬满了灼印,灵力疯狂反噬的那一刻,他几乎失去了所以意识。 他为了带李尘徽离开,强行动用了他第二条灵脉里被煞气浸染的灵力,被他身上反噬的灵力排斥,两股力量在他的识海里干起了仗,你方唱罢我登场,把梁蔚折腾成了个漏气的风筝。 他勉强入定之后,被某一股力量来了个会心一击,当即一口血气涌上喉头,差点没晕过去。 不过他现在比晕过去好不到哪里去,他的意识被煞气占领,纷繁杂乱的欲念充斥着他的大脑。 宛若妖魔鬼怪般的爱恨嗔痴一排排蹦了出来,让他最后的冷静也被土崩瓦解掉,他的经脉已经隐隐有破裂的迹象,但梁蔚无能为力。 梁蔚几乎放弃了抵抗,因为他满眼都是李尘徽的脸,或怒或喜,或忧或悲,甚至还有昨晚李尘徽埋在他手里释放出来时,被泪水沾湿的脸。 他眼花缭乱又不愿意闭眼,痛苦与执念如嗜血的猛兽,一口下去就咬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梁蔚无力地往前倒去,他面无表情却又满心惆怅。 “我要死了。”梁蔚想,“死之前,你能再抱我一次吗?” “希望我给你准备的‘顾锦年’你能喜欢。” 很奇怪的,梁蔚倒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温热的身体,让浑身冰冷的梁蔚察觉出了异样。 梁蔚睁开眼,或许是老天也开了眼,他方才许的愿真的实现了。 第46章 识海 梁蔚把头搁在李尘徽的肩头,他闻到了皂角被体温暖热时那种洁净又令人心安的味道,虽非李尘徽独有,却能叫梁蔚一下子就认出来。 梁蔚迷恋地汲取着李尘徽的体温,他冷的太久了,已经快要忘记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温度是什么样的。 可他混乱的识海却在这时又作起了祟,无数狰狞的鬼影充斥在梁蔚的瞳孔里,叫他再看不见李尘徽的脸。 不见天日的黑暗让梁蔚变得焦躁不安,他抓住李尘徽的手,一点点攥紧,像是怕他突然消失那样,强迫他与自己十指相扣。 面前的人像是吃痛,想要把手抽出来,梁蔚当然不肯,他用了点力气把人一把按到地上,自己也脱力地贴了上去。 而被他这般对待的李尘徽,只是很轻微地闷哼一声,没有再做什么反抗的动作,他从进来到现在就一直在迷茫与震惊种反复横跳,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公主殿下。 李尘徽清晰地感知到梁蔚身上痉挛的颤抖,以及她那急促跳动的脉搏,她一定很痛苦。 梁蔚没在房里点灯,而这见房又是背光,虽然现下是白日,但由于外间还是阴云密布,里面的光很是昏暗。 李尘徽进来时还疑心梁蔚看不到自己,却没想到自己刚进来就与公主殿下就极为主动地扑在了他身上。 但李尘徽这会儿没有任何暧昧的情绪,因为他看见了梁蔚的眼睛。 公主殿下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已经被深不见底的金色占领,只在瞳孔中央点染了一线黑色。 李尘徽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时候,森冷的凉意从他的脚后跟一直蔓延到后脑勺,那分明不是人能有的瞳孔,更像是远古传说中烛龙的的眼睛。 那纯粹的金色仿佛是自灵魂深处燃烧起来的烈焰,能够预知现实与未来的祸福,却叫看见它的人胆寒肝颤,不敢亵渎染指半分。 但那金瞳的主人却毫不在乎,他于光怪陆离的重重鬼影中遍寻不到自己想要看见的人,反被痛苦的记忆刺的鲜血淋漓,他被那些来自上古的恶鬼按在腐烂的泥沼中,越挣扎越沉溺。 “梁蔚......”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陌生有熟悉,但遥远地像是与他隔了有一辈子那么长,他歪头去听,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停滞。 而现实里的李尘徽这会儿已经是快有抓狂了,梁蔚把他扑倒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别的动作,他放宽了心,正准备看看能不能用辛阳给他的搜魂针,找到梁蔚的识海。 但梁蔚好像铁了心让他不好受,他一个没看住,趴在他身上的人突然开始毫无预兆地拿手戳向自己的眼睛。 “唉!”李尘徽差点被梁蔚吓断魂,这祖宗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地扣住了梁蔚的手,估计公主殿下就得成有史以来第一位独眼公主了。 第87章 但他低估了公主殿下的毅力,只见梁蔚焦躁地挣脱了李尘徽的桎梏,下一刻汹涌的灵力倾泄而出,寒意侵入李尘徽的四肢百骸中,叫他入坠冰潭。 “梁蔚,你快醒醒,”李尘徽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死死地按在梁蔚,他的双腿已经被冻的没有了知觉,“你这是...这是准备谋杀亲夫吗?” 李尘徽趁自己嘴还能动弹,试图用不着调的话叫醒梁蔚,还好这位大爷没用火烧他,要不然李尘徽这会儿恐怕就成灰了。 梁蔚的爪子扣上李尘徽修长的脖颈,李尘徽察觉到她的动作,哭笑不得道:“殿下,一会儿你醒了,要是手上还拎着我的脑袋,记得给我收个尸......” “嘶!”李尘徽皱着眉头重重地抽了一口气,他被迫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因为梁蔚梁祖宗一口咬上了他的侧颈。 梁蔚下口很重,李尘徽当即就闻到了不祥的血腥味,脖颈命脉被人叼住的感觉很不好,李尘徽的清晰地感受到伤处滚烫跳动的疼痛,但这不是最让他难受的。 因为梁蔚把他当成血包嘬了好几口,柔软的唇瓣贴在他的敏感的肌肤上,引得李尘徽一阵战栗,甚至让他忽略了疼痛,由脊背生起的麻痒一点点蔓延到了腰间...... 李尘徽虽非柳下惠,但也不是不分场合的浪荡鬼,梁蔚正在生死关头,那怕心里的绮念要将他吞没,他也得从里面爬出来,把梁蔚唤醒。 他感觉到身上的梁蔚不动了,便勉强抬起头看了看,发现梁蔚晕过去了,但依旧没松口,只好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准备把人先抱起来。 “她看着也不重啊,”抱不动梁蔚的李尘徽绝望地抬头望天,“我难道已经虚成这副样子了吗?” 但这事关男人的尊严,李尘徽就是扛也得把人从地上弄起来。 李尘徽梗着脖子把梁蔚的身子扶起来后,他腾出一只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继而把辛阳给他的搜魂针埋进了梁蔚的眉心,然后默念了一段符咒。 一时间蓝色的灵光在屋内乍起,李尘徽的眼睛被强烈的光吞没,他被迫阖上眼,待刺眼的光亮消失后,他缓慢地将眼皮掀开条缝。 然而就是这一眼,就足够让他当场愣在原地。 他应当是进入了梁蔚的识海,但并非是以元神之身,因为他并非修行之人,辛阳把搜魂针给他的时候,在里面注入了自己的灵力,搜魂针所到之处,便是李尘徽的魂魄依托之地。 而今进入梁蔚识海的李尘徽虽非肉体凡胎,却也是个脆弱的魂体。 李尘徽站在峭壁之上,他脚下是烟波浩渺的水面,放眼望去周遭是两处茫茫皆不见的天宽地阔,他站在此处便是沧海中的一粟,众生中的蝼蚁。 他在书中看过,通天彻地的大能其修行之路都是从开启识海的那一刻起才能真正称得上是突飞猛进,修士的识海有多大,他所能领悟的天地玄妙也就越多,其灵脉便能得以健全,其修为便可日进千里。 梁蔚识海足有一天一地那么宽广,这意味着她的修为当可与修行界年岁最长的仙人相比拟,但为何外界传闻她直到臻境而不是到化境呢? 这些李尘徽不愿再去想,他现下得赶紧找到梁蔚的神魂所在之地,搜魂针只是字面意思上的搜寻魂魄,剩下的定魂就得完全依靠人力解决。 李尘徽必须找到梁蔚灵力失控的源头,帮助梁蔚摆平岔子,找回自己的认知,才能让梁蔚醒过来。 李尘徽不再看那令人发晕的水面,他闭目静心,默念符咒,用心去感知搜魂针所在的位置。 而此时梁蔚也在自己的识海中央勉强找回了一点意识,大抵是托了李尘徽的福,无意中嘬的那几口血,竟让梁蔚体内失控的灵力有了点平息下去迹象,他才有了这么点喘息之机。 但也仅仅是这样,由于他的灵脉被两股相斥的灵力绞乱成一团,他得用灵力一点点捋顺,但现下他刚被溢出的灵力反噬完,内息根本就无法平复,一时半刻也做不完这个活。 更何况,他这会儿已经临近走火入魔,能保持一丝清醒也经是难能可贵了,再过一会儿,勉强平息的灵力彻底混乱,若梁蔚还想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就得让大罗神仙亲自下凡来救他了。 “李尘徽方才是进来找我了吗?” “我会不会已经伤了他?” 难得梁蔚在这样的时刻还想着某人,但某人这会儿已经在往梁蔚这里赶了。 “是辛阳放他进来的吗?” “我当时就该......” “殿下当时就该一掌劈晕我吗?” 梁蔚没想到这货竟然进了他的识海,当即被突然窜出来的李尘徽惊的差点又吐出口血来。 他选择性地忽略这厮明知故问的厥词,而是目露凶光地看向他,咬着牙说道:“谁让你进我的识海的,滚出去。” 梁蔚的神魂被李尘徽气出了半透明状,他在识海里不用张嘴,想要说的话都会自动传出来,也就是因为这个,李尘徽方才能找准机会怼梁蔚那么一句。 “可我是用搜魂针进来的,听说用这玩意进人识海,被宿主发现后强行赶出去,严重起来会魂飞魄散的,”李尘徽大马金刀地坐到梁蔚打坐的石台边,给了梁蔚一个混不吝的微笑,“殿下想叫我试试吗?” “你...”梁蔚被他这番寻死的威胁给气的说不出话来,想揍人又怕伤了他,谁让李尘徽这倒霉玩意天生克他,梁蔚索性闭上眼睛,把他晾在一边,兀自整理起内息。 第88章 李尘徽见公主殿下不理人,倒也不恼,他站直身子,打量起梁蔚周身浮动的灵力,他敏锐地发现梁蔚灵脉里运行着两股截然相反的灵力。 大肆躁动的那一股灵力泛着不详的黑色,与梁蔚此前在船上时露出来的很相似,而另一股白色的灵力则被黑色的那股不断绞杀,导致灵脉里微妙的平衡被打破,所以才有了此番凶险的境地。 “殿下,你听我说,我先给你画个定魂符,帮你调和一下内息,我会在此为你护法,直到你将灵脉理顺为止。” “你当护法只是你说一说就能成的吗?”梁蔚没好气的回他,“若我运功出了岔子,疯涨的灵力彻底失控,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 “李尘徽,算我求你了,你出去吧。” “梁蔚,”李尘徽连名带姓的叫他,“你昨晚上把我按在床上这样那样,刚才又把我扑倒在地动手动脚,还与我肌肤相亲,十指相扣,现下却在此翻脸不认人,还想着丢下我一个人去赴死,你好狠心的心肠啊。” 梁蔚:“......” 这戏里讨伐负心汉的台词,他也能说的出口! 第47章 混账 “你让辛阳拦着我,又叫暗卫守着禁令,一个在这里面等死,”李尘徽看着面前阖上眼的梁蔚,语气平静又认真,“是觉得我们没人能救的了你,还不如赌一把,大不了二十年以后还是好汉一条?说到底还是不信任我们,或者说是不信我。” 梁蔚对他暗戳戳的讽刺不置一词,准备将沉默贯彻到底。 “可昨夜带你出去的是我,让你陷入险境的也是我,你难道要让我双眼一闭,等着明日来收你的尸吗?” 李尘徽的声音带上了点酸意,心头万般情绪上涌,叫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不怕自做多情,反正我脸皮厚,你既然想要我好好活着,那又为什么不肯好好看看我呢?还是你觉得我跟你一样没心没肺,那怕是你死了之后,我也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梁蔚,你既然要做个混蛋,那为什么不混蛋的更彻底一点,把我也带走......” “闭嘴!”梁蔚听不得他这样说,沉默一下子破了功,“就是你就是自做多情,我死不死,与你何干?” 梁蔚唇齿如剑,割的自己鲜血淋漓,又的别人心碎地彻底。 但李尘徽是个奇人,他秉承着别人敬我一尺,我还别人一丈的原则,给梁蔚竖起的冰墙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怎么与我无关,你拿走了我东西,咱俩就是算不得夫妻,我也是你的债主,你一日不还清,咱俩一日就脱不开关系。”李尘徽狡黠地笑了一下,“看不出来啊,殿下,你赖账也赖的这么理直气壮。” 梁蔚闭眼冷哼,甚至还起了点杂念,“那是你没见过我是怎么对项彻的。” “你对大舅哥怎么样,我是不清楚的,鉴于你拿走的是我贞操,是比较特殊的那一种,我算了算,这账咱俩要算一辈子了,殿下,你意下如何呢?” 李尘徽把浑话说的文质彬彬,梁蔚懊恼完自己又忘了这厮现在在自己的识海里,自己心念一动他就能知道,于是直接选择了入定,不再给他这个机会。 李尘徽嘴里的“一辈子”就足以让他忘记所有困扰他的事情,可李尘徽现下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等他看清楚之后,还会再说出这种情窦初开的话吗? 梁蔚不敢再想下去了,李尘徽现下赖在他识海里不走,他拿他没办法,当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识海暂时稳定住,然后按着那倒霉玩意说的慢慢梳理灵脉。 李尘徽见梁蔚不说话了,又看见方才还波涛起伏的水面已经慢慢平息下来,心下了然梁蔚这是决定试一试了,便暂时歇了口舌。 奇怪的,梁蔚再次调理内息的时候,他竟然发现方才勉力维持才能平息的灵力,现下已经不在往外溢出了,他第一条灵脉里的灵力已经渐渐消停下去,现下只剩另一条被灵力碰撞而损坏灵脉,裹挟着黑气的灵力还在他体内乱逛。 宋翎当年说梁蔚的修行之路是因心入的道,凡事因为入道的修士大多都是心智坚定或者是心有执念的人,但他们最终很少有人能功德圆满达到飞升的境界。 因为修士虽有大修为,但到底也是肉体凡胎,难免会被杂念影响,在漫长修行之路上谁敢保证自己的心志会一直坚定,追寻执念时会不会生出心魔导致失去道心前功尽弃。 梁蔚是以执念入的道,彼时他已从济州回到玄清宫,他在济州与某人度过的三年中早已过了入门之境,当时骤然离开,他连句告别都没来的及和李尘徽说,心愿未了,他不能心安。 宋翎看出他的困顿,便许他写封信给李尘徽,梁蔚提笔之时心中的思念决了堤,他悟出了世间事大都事与愿违的本质,他不肯让自己最后一点奢望落空,竟强行生出了执念。 从此,他便找到了自己的道,宋翎得知后,许他二字为戒,梁蔚看着他在自己的手心里一笔一画地写下了“解脱”。 所以李尘徽阴差阳错在梁蔚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之下成了梁蔚道心的起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梁蔚的识海里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或许是李尘徽的叨叨神功真起了点作用,梁蔚方才临近走火入魔的心绪,这会儿已生出了点安定的迹象,加之李尘徽特地给梁蔚画的定魂符也起了作用,梁蔚的神魂肉眼可见地稳固了许多。 第89章 李尘徽刚准备松口气,可就在此刻,他脚下的地开始剧烈的动摇,梁蔚的识海又开始翻腾起来,黑云压城般的巨浪扑面而来。 李尘徽:“......” 又他娘的开始了! 不是梁蔚运功出了岔子,而是梁蔚的道心本身就有个大的漏洞,李尘徽不在他身边时他硬如铁,对其余的人或物称得上是淡漠,但他方才听了李尘徽算得上是胡说八道般的告白,心弦崩得再紧,也无济于事。 一些被压抑多年的欲望,被灵力中混杂着的煞气撺掇出来,几乎要成了梁蔚的心魔。 梁蔚运功的紧要关头,被欲望凝成的实体当胸给了一剑,血气上涌到他喉咙,但身为狠人的他死死地咬住牙关,将血气咽了下去。 可他还是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煞气趁虚而入,叫梁蔚差点失手。 李尘徽在气势汹汹的浪潮中无处可躲,他不愿梁蔚一个在此受罪,便把心一横闭眼挡梁蔚身前,真的要兑现自己和梁蔚殉情的承诺。 “你......起开。” 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梁蔚从嘴里勉强蹦出来这几个字,像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 李尘徽立即睁眼,只见那腾空而起的水波,像是被什么定住一般,在他面前兀自结成了一座倒垂的冰山,垂下来的冰棱与李尘徽的眉心相隔不过一寸。 “殿下!”李尘徽转过头时,看见了梁蔚的嘴角渗出了金色的血迹,“我来帮你定魂。” “我说......”梁蔚急促地喘了口气,才把话说清楚,“你先走开...别在我眼前晃。” 梁蔚勉力维持住了暴起的灵力,却被煞气重伤住了最要紧的心脉,他这回可受不住,当即就吐出了口血。 但这不是最糟糕的,他现在已经无力与裹乱的煞气抵抗,于是被变本加厉地反扑,比如现在他乱成一锅粥的识海里,来了一堆不知所谓的稀罕物,叫傍边的李尘徽目瞪口呆。 说它们不知所谓实在是在夸他们,其实可以算的上是不堪入目了。但鉴于它们都长着李尘徽的脸,所以梁蔚勉强还能看下去,但李尘徽就不行了,任谁看见这一群盗版自己的妖艳贱货,当着自己的面勾引自家娘子,都得气成个炮仗。 心魔由心而生,说它的魔,定然是因为它带着邪性,他能找出修士心中最薄弱的部分,然后逐一击破,叫人的心防直接崩溃,从而趁虚而入,把人变成欲望的载体,让灵修堕为鬼修。 梁蔚体内的煞气当然察觉到了这个,于是给梁蔚生拉硬扯出了一个姹紫嫣红的戏班子,各种戏码轮番上演。 某一个痛哭流涕的扑到梁蔚眼前试图要抱他的大腿,但李尘徽怒气冲冲地上前,照脸给了那东西一脚,于是那东西立刻化成一团黑气飘走了。 “殿下,你害我好苦呀?”又来了个吊着眉梢,死不瞑目的货,凄惨地在梁蔚眼前荡啊荡,“你利用我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纳了一府的面首,将我弃之不顾,叫我与我家中老父惨死与崔党之手,你好歹毒的心肠啊......” “这位鬼兄,你怎么还抢我台词呢?”李尘徽觉得那死鬼说的鬼话连篇,连话都没叫说完,咬着后槽牙把他扯到傍边,一顿好揍。 再后面他替梁蔚见识了被吊死,被刀砍死,被人毒死,还有亲手被梁蔚捅死的各位仁兄...... 忍无可忍的李尘徽满脸震惊地问梁蔚:“殿下,我就是跟你表明了下心迹,你原来已经预备着让我不得好死一百遍了吗?” “闭嘴,”梁蔚无奈地解释,“这些是煞气捏出来的幻影,表现出来的是与人愿望相反的一面。” “哦,”李尘徽恍然大悟,“想不到啊殿下,原来你心里想的都是与我长相厮守哇,那还算是我自做多情了吗?” 梁蔚:“......” 他现在真的有点想揍爆李尘徽的狗头。 “殿下。”李尘徽看见了妖魔鬼怪中势头最盛的那缕煞气出现了,他立刻出声提醒,梁蔚明白他的意思,当即以灵力凝成剑身,伺机把那缕作怪的煞气送回了姥姥家。 他们周身环绕的妖魔鬼怪立刻消散的干干净净,坐立不安的公主殿下才终于松了口气。 李尘徽接过脱力的梁蔚,把他扶到石梯上坐下,他取梁蔚指尖没散去的灵力凝成另一个定魂符,将它散于面前的冰山之上。 梁蔚岿然入定,定魂符也起了作用,半柱香后,湿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冰山如春日融冰般顷刻前就化为水面,梁蔚的识海终是归于平静。 “终于结束了,”李尘徽靠在梁蔚的身边的石壁上,露出了个如释重负的笑,“娘子,一会儿出去了别揍我。” 第48章 天晴 在李尘徽的帮助下梁蔚得以开始慢慢梳理着自己的灵脉,由于此前灵力对冲的余震将他的灵脉伤了七八处,他收拾灵力的时候,会遇到一点阻滞,不过这些对于现下挺过来的梁蔚都是些小问题。 大不了跟着反噬的内伤一道将养几个月,日后再好生调理就好。 终于,在梁蔚运功几个周天后,他收拢了最后一点外泄的灵力,将灵脉梳理完整。 他的灵台逐渐清明,意识回笼之下,他入定的状态就要解除,李尘徽放入他体内的搜魂针察觉到了这点,顺势带着李尘徽的魂魄归了他自己躯壳。 梁蔚是在李尘徽怀里醒过来的,他睁眼的时候,脑袋还埋在李尘徽的颈窝里,他一低头就能清楚地瞧见李尘徽光洁如玉的锁骨。 第90章 而自己的腿也毫不客气地缠在李尘徽身上,他原本冰凉的身体已经被李尘徽隔着衣裳透出来的体温浸染,叫他的心头也暖洋洋的。 看来李尘徽之前说的话也不是浑说的,自己的确是对他太过放肆了。 李尘徽闭着眼,安安静静地在梁蔚旁边垂着脑袋,梁蔚摸上他的脉,发现李尘徽还算安稳,只是魂魄离体导致的困倦。 “叫你作。”梁蔚面色不善地盯着李尘徽,半晌,才动作僵硬地把李尘徽抱了起来。 倒不是公主殿下恪守君子之礼,因为他这会儿是真的半身不遂,灵脉受损对修士而言不是小伤,纵使公主殿下天赋异禀,也不能立刻就恢复成活蹦乱跳的模样。 梁蔚的眼睛依旧还泛着金色,不便叫人进来,便只好把兴师问罪这一项往后推了推,外间的天色已是金乌西沉,他们已经耽搁了一整天,李尘徽需要休息,他到底是凡人之躯,不吃不睡是不行的。 他给辛阳通了灵,示意他待会儿送些吃的来,辛阳战战兢兢地接了旨,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说错话,惹怒公主殿下把他一锅炖了。 公主殿下交代完一些其他的事,辛阳见他貌没有生气,便自动认了错。 梁蔚听他说了一通废话,正准备叫他闭嘴,却听见他来了一句,“驸马说您是他的妻子,他救您天经地义,还说要与您殉情,我......我没有理由拦他......” “知道了。” 貌似过了很久,梁蔚才平静地说道,然后干脆利落地单方面结束了通灵。 事实上,梁蔚这会儿并不非常平静,李尘徽的那一句“殉情”像一支腾空而来的利剑深深地刺入他的心头,叫他一时拔不出也拿不掉,却又被箭头上涂抹的蜜糖勾引,竟真的想拿自己性命去换。 梁蔚垂头看见李尘徽恬静的睡颜,甚至嘴角还挂着点安心的笑,俊朗地眉目让他移不开眼。 “别再招我了”梁蔚无奈地叹了口气,“离我太近,会伤到你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似是叹息又似是自言自语的呢喃在寂静的屋内很是明显,李尘徽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睡相安稳。 梁蔚知道自己得不到回应,便顺势在李尘徽床边打起了座,留出一丝神魂照应他,兀自安心入了定,他也得腾出时间来调理自己的内伤。 雨后初晴的空气中带有一种湿润泥土的清香,夏夜的天空繁星点点,一弯月牙懒洋洋的半隐在云间,昭示着祥和平静的夜晚。 李尘徽醒来的时候闻到了莲子粥的甜香,他起身时,被子从自己身上滑落,梅香散落在自己他身边。 “饭在桌上,你自己去吃。” 公主殿下连眼皮都没抬,给饥肠辘辘的李尘徽指明了香味的来源。 “多谢殿下挂念,”李尘徽远远地看见桌上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当即眉开眼笑地夸赞起梁蔚,“您果真是人美心善仙子呢。” 人美心善的仙子梁蔚没接他的话茬,而是无情地说道:“吃完了,你就回自己房里睡吧。” 李尘徽听完后一愣,当做没听见,自顾自坐到桌边舀了一勺莲子粥仔细品尝。 “嗯,这莲子清香爽口,粥底稠而细腻,不愧是此店特色呀。”李尘徽很满足地赞叹,指着手里的瓷碗看向梁蔚,“殿下您要不尝尝?” 梁蔚知道他又要扯东扯西,当即狠心打断他的话头,“你之前浑说是我的债主,我想了想,昨夜的确是唐突了你,可我们男女有别,总归吃亏的还是我,也不能叫你再唐突回来,不如你说说想要什么,我看能不能补给你。” 放进嘴里的莲子粥突然不甜了,泛起酸涩的苦味。 李尘徽搁下碗,抬眼看向梁蔚,他知道梁蔚这是想与他两清,从此与他桥归桥,路归路。 可是李尘徽亲眼见过梁蔚满识海里飘荡的身影是谁,又怎会轻易被他劝退。 “殿下,你早就想好如何拿话堵我的嘴,何苦还要给我开口的机会呢。”李尘徽叹息道,“我要是说想叫你以身相许,你恐怕直接就一口回绝了,所以我换个说法。” “我现在不想当你的债主,更想当你的男人,反正我是尚公主,只要你不与我和离,我就赖在你身边不走了,反正天长地久会有时,此恨绵绵无绝期嘛,殿下人美心善,自然舍不得叫我含恨九泉......” 他话还未曾说完,梁蔚的帕子就扑面而来,制止了他继续散装诗句的鬼扯。 “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吃完早些回去。”梁蔚给他下了逐客令。 李尘徽哼笑不语,摆出一副真赖在这里不走的架势,梁蔚等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起身走到李尘徽身边坐下。 “你在我识海里也看到过那些不好的下场,难道就一点都不怕我是在利用你,然后过河拆桥吗?” “怎么不怕,”李尘徽眉眼低垂,他叹了口气,像是有些失落,“我还怕殿下把我骗身骗心,迷的神魂颠倒,然后再把我按斤卖了呢。” 他豁然抬头,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揶揄,明亮异常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桌边的烛光以及梁蔚眼睛里的那抹金色。 梁蔚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睛里,到嘴边的话滚了一遭又一遭,一时间竟想不出合适的词反驳。 “说实话,我曾经这样猜测过你。”李尘徽的神色认真起来,“你对我的好太过熟悉,熟悉到我把你认错成自己的故人,我不了解你的过去,想不通为什么一直会有这种错觉,但相信我自己的直觉,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用心去体会才能得见真章。” 第91章 “梁蔚,”梁蔚听见李尘徽说,“你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拒绝。” 李尘徽冒昧地抓住公主殿下的手,温凉的体温蔓延在他的掌心,而它的主人仿佛被李尘徽烫到了一样,想要立刻把它抽走。 梁蔚有种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他不怕李尘徽窥探出自己的心意,也不怕李尘徽在他这里胡搅蛮缠。 他怕的是李尘徽对他付出真心,然后某一天再发现真心错付,浓烈的爱意有一天会成为催命的毒药,梁蔚舍不得他受这种折磨。 梁蔚识海里的那些妖魔鬼怪并不是空穴来风,他并非七情断绝,心里有了牵挂,便会生出欲望,可欲望这种东西,是会摧残人的心性的。 梁蔚在修炼遇到瓶颈,或是在无数个朔日之夜里被反噬的灼印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时候,这些东西就会被无限放大,这般下去,他有些时候甚至生出了想要把李尘徽关起来,只准自己拥有的念头。 为了不让自己这么疯魔下去,他便一次次在识海中幻想各种李尘徽与自己在一起后不得善终的场景,他心硬如铁地把自己逼成了一个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真君子。 可现在,李尘徽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问他‘为什么要拒绝’,硬生生扯开了他蒙在自己心上多年的遮羞布,像是久在黑暗里徘徊的恶鬼,突然有一天见到了阳光的热烈。 “承认吧,”梁蔚听见自己识海里有一道声音幽幽地说:“你永远拒绝不了他。” 由于梁蔚的瞳孔被金色遮挡,李尘徽看不出来梁蔚异样的眼神,他以为梁蔚放弃抽走手指,正准备继续说,却没想到梁蔚反客为主,从手掌相握的地方反扣住他的手,将他俩的距离拉近到只剩半寸。 在李尘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梁蔚附身贴上了李尘徽的唇。 浓烈的馨香淹没了李尘徽的感官,他在震惊中丢失了自己的声音,却又仿佛置身于云端。 “那么薄情的嘴唇,却又那么柔软,”李尘徽闭上了眼睛,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在梁蔚扣住他的脑袋,撬开他唇齿的瞬间,他满足地想,“能这样和她过一辈子,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梁蔚亲吻着李尘徽滚烫的唇,莲子的清香在唇齿间传递,他品尝到了自己肖想多年的甜美,他放任自己沉溺下去,在情动的某一个时刻,他想让时间就停在此处,叫他再也不要走出去。 “我终于疯了。”梁蔚确定地想。 天边的月牙被这两人的行径羞红了脸,摇摇晃晃地躲回了云层里,只留下一片眨着眼睛的星星。 窗外的万家灯火明灭依旧,在没有锦绣华年的家长里短中,众生皆苦,但皆有归处。 第49章 汤 李尘徽后半夜还是回了自己房中,因为公主殿下内伤未愈,亲到一半气力不济,被迫结束了这个仓促的吻。 李尘徽憋笑憋的很辛苦,他头一次见强吻别人的人自个先因为胸闷而喘不过气来。 “滚出去笑。” 恼羞成怒的公主殿下直接开始赶人,李尘徽当即爽朗地笑出了声,引来梁蔚更加强烈的驱逐。 “娘子别不认账呀,”李尘徽边跑边指着自己脖子上的牙齿,“我这里还有你印的戳。” 梁蔚的回答是破风而来的一双筷子,擦着李尘徽的头发嵌入门缝里。 李尘徽眯着一双含情眼,替梁蔚掩上门,转过身来,才轻轻用舌尖舔了下被梁蔚咬破的嘴角。 公主殿下之前装出的那副温柔缱绻假面,今夜在李尘徽面前轰然裂开,露出里面要把人生吞活剥的疯魔,像是要把这一个吻当成了他自己死前最后一顿饱饭。 “下次我主动,会不会好一点呢?”李尘徽回忆着方才的余味,虽然说不上是食髓知味,但也叫他魂牵梦萦,初尝情爱的人,从来不会想起什么是浅尝辄止。 辛阳在李尘徽出来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像只跟着主人回家的小松鼠。 到了自己房门口,李尘徽转过身来慈爱地拍了拍辛阳的肩膀,劝道:“你主子没生你气,早点回去休息吧。” 辛阳嘴唇翕动,嘟囔道:“我没怕主子生我气,我担心她还不行吗?” 李尘徽知道他说的是梁蔚的伤,他也觉得自己也有逃不开的责任,于是和沮丧的辛阳一道垂下脑袋,不过他很快就又抬起了头,因为他想到了一个点子。 要想让梁蔚的内伤彻底恢复,光靠他自己用入定来调理是不行的,还需要灵药的辅助,此前济州的老道士曾经用他自创的膏药救好了顾锦年,事后李尘徽对他进行了数日的请教(逼问),他才将其中的原委告诉了李尘徽。 当年顾锦年身上除了有多处外伤,他的内伤才是最为凶险的,他被人用灵力震伤了心脉,就像梁蔚如今这样。 但当时顾锦年还是个比地里白菜高不了多少的小崽子,他在修行之路上才将将入门,连入定都没学会,所以自然不能自行恢复,所以那道士在外间东拼西凑出一点碎银,去黑市上买到了点下等千寻草,好歹起了点作用。 千寻草修士是治疗内伤的圣药,但因其生长的地方都是非常人能到达的地方,又百年难得遇上一次,连修士也很少能遍寻的到,甚为珍贵,千金难买。 当年济州老道士也是费了不少心力才弄到了一点千寻草的残叶,跟人搞价还被卖家骂了一路。 第92章 李尘徽知道梁蔚修为颇高可能不需要这种东西,但他见过梁蔚面如金纸,胸痛吐血的样子,只要能减轻一点她的痛苦,李尘徽怎么样都愿意。 黑市不是个好地方,那里鱼龙混杂,有不少亡命之徒汇集,混入其中的人稍有差池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由于李平入仕后曾轮转多地为官,李尘徽跟着他在四处为家,便养成了喜欢到处游荡的毛病。 他曾经跟着济州的老道士偷偷摸摸去过一次和州的黑市,见到了不少好东西,那次黑市之行,李尘徽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一位被黑心老板发买出去的匠人,他打造器物,锻炼兵刃,更擅长修复修士的灵器。 由于他价格公道,又技艺高超,因此在黑市上小有声名,来找他的大多是慕名前来的散修,他钱没赚多少,却引来了同行的眼红。 他被人设计欠了别人好大一笔钱,于是只他替人修补灵器的钱,大部分都被人抢了去,还被人逼着签下了卖身契,成了别人的零工。 由于他老板不叫他再接散修的活,他只能靠打造兵刃为生,后来他老板得罪了别人急惶惶要跑路,又觉得拿着他得不到想要的好处,便想着把他发买出去。 恰好有一伙鬼修刚发了大财,听说这事后 ,便要买他过去,老板一拍板就答应了,为鬼修买命可是断子绝孙的祸事,那匠人抵死不从,被老板关了起来。 李尘徽与老道恰好到那店里买些材料,老板忙着收拾东西没空搭理他们这两个穷酸,便叫他们自己去找,李尘徽在后院里听到那匠人的求救,便与老道设计叫那老板被官府逮了个正着,顺便撕了那匠人的卖身契,叫他得了自由身。 匠人欠李尘徽一个人情,与李尘徽一直有来往,时常与他有书信来往,李尘徽在制器之事上有困难时他也会加以指导,在灵枢院当差时院里寻不到特殊材料时也会寻求他帮助。 到如今他俩也有十多年的交情了,此去玄清宫,他们势必会途经和州,李尘徽想到时候找个机会,去见匠人一面。 李尘徽知道他在修界认识不少人,消息比较灵通,可能会有一点关于千寻草的消息,他这般想着,带着心头久落不散的兴奋和刺激,浅浅入了梦。 翌日一大早,李尘徽借了客栈里的厨房,预备给梁蔚炖雉鸡山药汤,他本来想做莲藕排骨汤,但这个季节不是莲藕成熟的时候,他只好叫伙计赶早去菜场买了新鲜的雉鸡。 李尘徽身上裹了件灰色的围裙,拿臂缚掀起衣袖,露出双白皙精瘦胳膊伏在案上熟练地切着葱段,半盏水的功夫,案上的纤长的葱白与翠绿就他手起刀落间变成了均匀地小块。 而后他腾出一只手掀开锅盖,升腾而起的热气夹杂着咸香侵占了整件屋子,叫等在外间的伙计都流出口水来。 李尘徽把切好的葱花放入碗底,又拿长勺将锅里炖好的汤水舀了进去,清亮亮的汤里浮起翠绿,与金黄鲜嫩的鸡肉很是相配,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汤碗放进食盒,亲手给梁蔚送了过去。 他到了梁蔚门口,才意识到自己走的太过匆忙,身上还穿着滑稽的围裙,当即愣在门口,可他半只脚都踏进来了,屋里的人还能看不到他的蠢样子吗? “你怎么了?” 屋里的梁蔚疑惑地看着仿佛被定在门口的李尘徽,明锐地看见了李尘徽手里的食盒。 李尘徽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一下,顺势把自己另一条腿迈了进去。 “我闲来无事,去厨房卖弄了下厨艺,殿下尝尝。” 李尘徽边说边打开了食盒,清甜的香味在屋内荡漾开来,也被晨风送到了梁蔚鼻尖,叫他闻到了旧时的味道。 他瞥见李尘徽的围裙上留下了一片污渍,又看见了他露出来的胳膊,想必他是清晨就起来一直在厨房忙活到现在。 悠长的暖意涌上梁蔚心头,他其实很喜欢被别人念在心上的感觉,就像是小孩子总希望在大人眼里留下点位置那样。 可能是梁蔚小时候该被好生对待的时候,他的至亲之人不愿叫他好过,连活路都不肯给他留一条,后来终于有人挂念,却也因为顾着别的东西,那点挂念也很有限。 直到他遇到了李尘徽,这货对谁都是副好脾气的样子,却唯独在他这里气急败坏的次数最多,但眼底流露出来的情感不掺杂一点别的东西,也是唯一一个完完全全把梁蔚放在心上的人...... “很好喝,你手艺很好。”梁蔚把汤勺放回碗里,因为喝了汤的缘故,他的嘴唇染上了层湿润透亮的光泽,再配上他白瓷一般的面色,精致的像是盏传说中的美人灯。 叫李尘徽一时间移不开眼,直到梁蔚把碗放回桌上,他才红着双耳朵转过了目光。 “好喝的话,我以后多给你做,”李尘徽对梁蔚毫不吝啬的赞扬很是高兴,“你这几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我说。” “拿我当贪嘴的小孩吗?”梁蔚不禁在心里失笑,但他又随即想到,“他当年也常这样问顾锦年。” 公主殿下拿汤勺的手一顿,梁蔚心头涌起了点不安,少年情愫自然不能宣之于口,梁蔚也是在离开李尘徽的几年里,慢慢把这种情绪演变成了爱恋,可李尘徽呢? 他从未放弃寻找顾锦年是一回事,可现在对梁蔚表明心迹又是一回事,或许李尘徽对顾锦年的感情只是兄弟间的情义,但他拿梁蔚是真真正正当妻子对待的。 第93章 可若是有一天,李尘徽骤然发现,自己爱慕的娘子其实是个披着画皮的男人,还是他曾经视为兄弟的男人,他又改如何面对呢? 梁蔚的心沉了下去,他想和李尘徽长相守,但又不想骗他,可是他们的婚姻本身就是一场骗局,谎言终有一日会被拆穿,他们终会走到见到真相的那一天。 此刻,连城城门处,有一队身着统一服制的人在告示处张贴了几张通缉令,上面赫然印着“作乱鬼修”的字样。 被通缉的三位都是年轻人,但由于画师画工不怎么样,上面的人亲妈来了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但既然有人通缉他们,说明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放个告示在那里不过是威慑他人。 “我等乃万山仙门门下弟子,此三名鬼修杀人无数,我们一路从和州追来,若是各位见过他们,请来城门处告诉我们,我们定会重金酬谢......” 那身着淡蓝色衣袍的万山门弟子,站在城门口继续朗声说着,声音在灵力的加持下传出去很远。 躲在黑暗胡同里的三人自然也听到了,他们中一个身披兜帽的人惨白着脸,似是重伤未愈的捂住了胸口。 “子庚,你走吧,别管我们了。” 那人摘下兜帽,颤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他们在追杀中勉强保住了命,却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躲下去了。 第50章 梁蔚的身体还未恢复,李尘徽不忍她在路上奔波,便与她商量在连城多呆上几日,梁蔚见他目光殷切便答应了。 公主殿下一天到晚闷在房里,李尘徽看着都替梁蔚着急,但一想到当夜的画舫惊魂,他还是一阵后怕。 所以无论外间的街市有多热闹,他都不再邀梁蔚出去,公主殿下看出他想出去,又不好意思明说,便借口炳刃今日要从桐州赶回来,让他带着辛阳去接一下他。 李尘徽见梁蔚如今善解人意,不好扫他的幸,便兴冲冲带着辛阳出门去了。 因为上次刺客的事,辛阳还是保持着警惕的,虽然事后他们按照梁蔚的吩咐,把那伙人藏身的地方给烧的干干净净,处置了一些亡命之徒,但这里比竟还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无论如何还是得小心。 炳刃和辛阳约好的地方是连城城门口,其实他们靠通灵就能知道彼此的位置,但梁殿下要把李尘徽支开,辛阳又岂敢不从。 送走李尘徽的梁蔚,终于能安下心来,放松一下身体,他扮成女儿身,是需要缩骨的,若是在平时也没什么,但经历灼印反噬后,他骨头上泛起的酸痛让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自己疏通筋骨来加以缓解。 这会儿公主殿下已化作男儿身,他隐在床帐里,长腿交叠,闭目慢慢调息。 梁蔚扮做女身时,精致的面容带着点温婉的意味,他男子的本相却带着种昳丽又充满侵略性的感觉,由于他的眼睛总是会带着点潋滟的水光,把他的那点锋芒隐在清泠泠的一片里,反而叫他多出了点如玉般的俊朗。 因为梁蔚神赐一般的容颜在小时候就露出了端倪,无论他长大多少岁,总归都不会长残,所以当时他被灼印反噬时候,无意间露出的本相,李尘徽一眼就看出了顾锦年的样子。 梁蔚觉得自己就像是话本子里被良家郎君捡回去的狐狸精,终有一天会被找上门来的道士打回原形。 所以他十分珍惜与李尘徽在一起的日子,如果运气好的话,他愿意一直扮演一个李尘徽钟情的“妻子”,把这个谎言能拖多久拖多久。 李尘徽这会儿和辛阳已经到了城门口,午间日头大,他们一眼就看中了城门边的茶楼,李尘徽拍了拍辛阳的肩膀,示意他到茶馆里坐会儿。 “唉唉,你听说了吗?”邻桌几人在旁边窃窃私语。 李尘徽进门就有跑堂地带他俩去窗边的位置坐下,他长了张人模狗样的贵公子脸,身上的衣服看着也甚是体面,引来了不少眼神,但贵公子置若罔闻,邻桌几人看了他许久,便继续他们自己的话题。 “听说那三名鬼修躲在城内,万山门的道爷们与官府联手,预备从今晚开始彻夜搜查,此后晚上便要实行宵禁,夜市街都要关了。” “真是做孽呀!这好好的夜市就这么开不下去了,我兄长还在那里开了酒肆,也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继续开张呀?” “万山门的道爷是何等的厉害,又怎会找不到他们,你别在这里杞人忧天了。” ...... 李尘徽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鬼修”两个字,他拿茶杯的手一顿,偏过头去瞧了那几个人一眼。 辛阳自然也听见了这句话,在李尘徽的默许下,径自出了门去,在那被人围着的告示栏前停下。 没过一会儿他就面色凝重的坐了回来,李尘徽瞧出不对,倒也没问他,他尝了口茶水,给辛阳递了片果脯。 “我想给主子通灵,公子能否容我分神一会儿。” 李尘徽见连他最喜欢的果脯都吸引不了他,知道他定是有要事,怎会不同意。 “炳哥回来了。”辛阳突然站起身来,面上终于起了点笑意,“公子,方才主子也说叫我们早些回去,咱们先走吧。” “那他走的挺快呀,”李尘徽当着众人的面把他剥好好的一碟花生用小二送来的油纸包好,小心翼翼地塞到自己衣袖里,“你先出去接人,看刚尝了这家的蜜饯不错,我叫他们再包一份带走。” 第94章 辛阳知道他是要给殿下带回去,于是先出门去了。 李尘徽路过邻桌的时候,手上的铜板一不小心掉到了人家桌上,邻桌的人好心帮他捡了起来,递给他。 “多谢,多谢。”李尘徽弯眼笑道,端的是翩翩公子的模样。 “不客气,”站起身来的客人态度很是郑重,“公子气度不凡,看起来不像是本地的人啊。” “老伯果真会看人,我和娘子回娘家省亲,途经此地,便想着在此游玩一番,却不曾想方才听你们说,连城夜市自今日起不开了,倒真是遗憾啊。” “可不是嘛,”那老伯身边的另一个客人,接话道,“前几日连湖里的画舫都在一夜间消失了大半,我看这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这事李尘徽倒是知道,可是跟鬼修没关系,是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被公主殿下一窝端了而已。 “少说几句吧,我看万山门的道爷像是已经搜到了他们的踪迹,方才咱们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他们都往城西去了......” “客官,您要的蜜饯。” 伙计包好了东西,递到李尘徽手上,李尘徽顺势说了声告辞,翩翩然出门去了。 “城西?” 炳刃听到李尘徽的消息,立刻派了一队暗卫去城西寻找,要求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公子有所不知,被万山门通缉的几人,是我们主子设在和州的暗桩,前些日子和州据点倾覆,他们被人追杀至此,我们得把他们救回来,主子此去和州也正是为了调查此事。” “你主子叫你告诉我的?”李尘徽在进客栈时转头瞧他,眼里带着点得逞的笑意。 辛阳看着开朗,实际上在要事上就是个锯嘴的葫芦,而炳刃面上冷淡却总能在小事上留心,也最能体察梁蔚的心思,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李尘徽敲开了梁蔚的房门,进屋时兴冲冲地说道:“娘子,你瞧为夫给你带了......” 李尘徽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没在外间看见梁蔚的身影,他往里面走了点,瞧见床上的纱帐不知为何被放了下来,里面隐约透出个的身影。 半透明的纱帐里,李尘徽瞥见了片皓月般的白,半晌他才意识到那是梁蔚后背的肌肤,顿时红着耳朵转过了头。 “我方才有点困,便想来床上休息会,不想你回来的这般快。” 梁蔚隐在纱帐后低声对李尘徽说道,他声音暗哑,在李尘徽耳中变成了刚刚睡醒的的懒。 “那你好好休息,我给你带了蜜饯,你这几天喝药定然嘴里发苦,闲下来时可以尝尝。” “好” 梁蔚说罢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你要是不好意思叫我娘子,唤我名字就行。” “好嘞。”李尘徽两眼放光,他听过皇上和皇后叫过梁蔚“小蔚”,当时就觉得这个称呼好听,这下梁蔚一说,他还真有点心里痒痒。 李尘徽回屋时还在思考着,到底叫梁蔚什么好。 他推门而进时,见自己房里窗户大开,正随着外间的风晃动,便想着上前把它固定住,但行到屋中间时,他突然脚步一顿。 他记得自己走时,害怕又下起雨来,把屋内地板打湿,便特点关上了窗户,纵使是有风推开窗,但也得是朝里开的,又怎会朝外大开。 “阁下是何人,午间突然造访,莫不是走错了房间?” 李尘徽镇定地看向房间里的角落,手中的灵玉发着烫。 他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出来,便以为是自己多疑了,他正准备往里走,却突然听见里面有声音传出。 是人倒在地上的声音,李尘徽寻声而去,看见一个黑衣人倒在地上,他脚边已经蔓延了一大滩的血迹。 李尘徽忙叫来辛阳帮忙把人抬到了自己床上。 辛阳查找他伤处时在他怀里发现了一块令牌,当即就变了脸色,李尘徽便叫来另外的暗卫守在门口,叫辛阳先去禀报梁蔚。 “主子,他身上带着同安盟的令牌,还有和州主事陆放的亲笔书信,上面所用笔墨是同安盟特制的,只有自己人才能看见上面的文字,属下确认无误。” 梁蔚这觉是注定睡不了了,炳刃查出倒在李尘徽房里的人就是和州据点失踪的子庚,其余的两个已经以为伤重过度人已经没了。 他穿好衣服披上幂离到李尘徽房里的时候,入目的是李尘徽满手的血,梁蔚心头一跳,随后才意识到那是床上子庚的血。 “我刚才看见他身上一直血流不止,便掀了他衣服,看见他背上有条深可见骨的口子,若不叫大夫来缝合,恐怕会要了他的命。” “但现在全城都在搜捕他们,若是贸然请了大夫来,恐怕会引来麻烦。”炳刃忧心重重地开了口。 梁蔚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子庚的伤,说道:“麻烦自己找上门,不是正好嘛。” “辛阳,带人去找大夫,去连城最好的医馆。” 第51章 上门 万山门修士找到客栈的时候,大夫已经给子庚包扎好了伤口。 “这几日不能叫他下床,伤口更不能沾水,饮食上忌辛辣,他这伤是被灵器伤到的,在下只能给他治外伤,他的内伤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辛阳带过来的大夫在梁蔚与李尘徽的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打完了最后一个结。 李尘徽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并不吓人,但公主殿下带着身高深莫测的气场,坐在李尘徽身边虽然看不清脸,但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淡的气息,还是叫人胆战心惊。 第95章 “知道了,多谢大夫了。”李尘徽站起身来送客,梁蔚却拉住了他,候在门口的炳刃得令,上前来拎走了大夫药箱把人带出去了。 “怎么了?”李尘徽疑惑地看着梁蔚,但马上他就反应过来了,“追兵到了吗?” 梁蔚也站起身来,语气淡然地说道:“你待会别出来,屋里还需要有人照应。” “好,”李尘徽上前把梁蔚幂离上被缠住的皂纱轻轻解开,“娘子出去后要万事小心。” 梁蔚隔着幂离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面前的人眼神缱绻,像是把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凝于己身。 “我等乃万山门修士,刚刚接到消息,说尔等私藏鬼修,速速将鬼修交出,我们既往不咎。如敢反抗,格杀勿论。” 万山门修士领头的弟子在客栈大堂里喊话,那客栈的伙计刚出了门去,就见外间一水的目光森然的修士各自拿好了兵刃,将整个客栈团团围住,顿时吓的瘫倒在地,一声也不敢吭。 掌柜的活了大半辈子,虽也是第一次见这场面,但阅历至少比伙计要深一些,便赶忙迎上去道:“道爷,我们这等小店哪里会有鬼修出没嘛,莫不是有人搞错了?您为民除害我们甚为感慨嘛,但小人求你万万不要惊动我店里的客人,小人日后还是要糊口的嘛。” “你店中的客人?”那修士像是被他说动了,语气和缓了一点,但下一句就让掌柜哽在原地,“这么说,你把鬼修也当成客人,接下来是不是还准备与他同流合污,把你这店变成黑店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道爷......” “给我进去搜,抓到后就地格杀!” 那鬼修一把推开挡在他身前的掌柜,那混杂着灵力的一掌,当即就叫那掌柜飞了出去,直直往柜台上撞去。 “啊!”客栈大厅里的人惊呼一片,像是已经预见了那掌柜的下场,纷纷不忍再看。 但却没有一个出来帮忙,因为在常人眼中,那些修士俨然是仙人的姿态,他们无所不能,挥挥手就能叫人覆灭,谁又能与之抗衡呢? 但预想的碰撞声并没有出现,众人又急忙往那边瞧,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柜台边,手轻轻一抬就接住了身形臃肿的掌柜。 方才出手伤人的万山门修士名唤方旭,他见有人出手相救,又见那小孩身上流转着熟悉的灵力,便想也没想,直接开口说道:“就是他带人去医馆找大夫给鬼修看病的,定然是跟那鬼修一伙的,把他拿下。” 跟在他身后的修士得令,上前去拿人,但还没走近几步,就被那少年身上威压,逼得后退几步。 辛阳倚靠在楼梯口的栏杆上,斜眼看着眼前的杂碎,嗤笑出声,“爷就在这,你们放马过来,谁能拿下我,我管谁叫爹,拿不下我,”辛阳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剑,“爷就送你们去见祖宗。” 此等不公平的话说出口,方旭当即就炸了毛,他越过那几个废物,抽出自己身后背着的唐刀,朝辛阳起了个威风十足的起手式。 下一刻,裹挟着汹涌灵力的刀光蓦地撕裂空气,直扑辛阳的面门而来。 躲在暗处炳刃目光一凝,“主子,他修为不低,却只是身着万山门外门弟子的服制,万山门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险。” 梁蔚对他的通灵不置可否,幂离垂下来的皂纱把他从头遮到了脚,由于公主殿下身形如松,把这有些奇怪的装扮称出了仙风道骨的样子,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的时候,颇有些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瞧着底下的辛阳一剑过去就破了方旭的招式,把他像狗一样溜了半圈,最后脚尖一点,落在方旭背后,一脚把他从门口踹了出去。 若李尘徽在这里,他会惊奇的发现辛阳踹人的动作,和之前梁蔚踹人的动作几乎如出一辙。 “要是他门下真的都是这种货色,那我看万崇林不如早点去九泉之下找他爹谢罪。” 公主殿下在李尘徽面前温柔了几天,这会子嘲讽全开,叫炳刃这觉得自己身边的空气也冷的冻人。 再说被踹出去的方旭,他倾尽全部的道行,踉踉跄跄地勉强站住,到底是没在一师弟面前摔成狗啃泥。 “放肆!”方旭看不见辛阳出来,又自觉修为还比不上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时间也不敢进去,只能在外面发疯,“你竟敢对我仙门弟子出手,我师父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他狂吠了半天,见辛阳还没有出来,只好对着身边的师弟吼道:“都愣在这干什么,还不快进去把他杀了!” 他之前没遇到辛阳的时候,嘴里嚷着的是“抓住他”,现在被他揍完一顿后,立即恼羞成怒地吼着要“杀了他”,足以可见这人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棒槌。 辛阳对一戳就倒的方旭兴致缺缺,倒是对他那把刀起了点兴趣,那刀身上的铭文刻的真是很妙绝。 他与他一交手就发觉到了,若是那狗贼修为和他一般高,拿着这种上品灵器和他对打,他说不定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上品灵器配草包,在修士眼里就如同妙龄少女被迫跟了个比他爹还大糟老头子。 辛阳对那柄唐刀势在必得,但梁蔚有规矩在他身上,他不可随意夺人东西,正犹豫着,就听见在外面狂吠的的方旭养眼要杀了他,当即灵光一动,脚步正要往外走去,一只手却拉住了他的后领。 第96章 “炳哥,你拦我做什么?”辛阳把头一偏,疑惑地看向仗着自己身高优势像提小孩一样提着他的炳刃。 “你上去帮你公子照顾子庚,等忙完了就把那把刀给你。” 披着满身月华的公主殿下说罢径自绕过辛阳,慢条斯理地走到门口,遇上了正要涌进来修士。 炳刃紧随梁蔚身后,在某个不长眼的人靠近梁蔚之前,闪身用剑柄把人打了回去。 那修士可没他师兄那般好运气,当即咋在他师弟的身上,自己摔掉了两颗牙不说,还把他师弟砸破了头。 “什么人!” 方旭见他们出师未捷先挨揍,心头开始打起鼓,他来此之前就听他的内门师兄说连城来了个厉害角色,叫他行事还是小心为妙,但他今日骤然得到门下通缉鬼修的消息,一心想要立功,盼着说不定师父能把他收为内门弟子,却把师兄说给他的话忘的干干净净。 “我们来此是捉拿鬼修,阁下拦在门口,是何道理?” 他看不见面前人的脸,但看见其披着幂离,知道面前的是个女人,方旭自己本家也算的上是富甲一方,他以自己仅有的见识认出女人幂离之下的衣裙是由极其名贵的鲛绡制成的,听闻一匹便能买下半座城池。 只有尊贵之极的贵人才配拿它来做衣裳,当年方旭的祖父下海经商,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了巴掌大的一小块,便拿金玉镶的框子把它珍藏在家中,方旭见过一次,对其的精美念念不忘。 欺软怕硬的方少爷当即就软了手脚,他得罪的定然是个大人物,但他资质聪颖,如今离成为内门弟子然后得道升天只差一步,不肯轻易放弃,只好软了语气,低眉顺目地摆明了姿态。 “请问你在他们中间,算是说的上话的人吗?”女人像是对他的语气很是满意,颇为客气地出了声。 清冷如雪的声音,叫方旭如听仙乐,愣神片刻后才恍然说道:“在下姓方命旭,是万山仙门天七府张府主的首徒,算得上是他们的师兄。”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方旭看不见女人的脸,只觉得她语气认真,似是在赞叹。 “贵人谬赞,在下不过是区区无名之辈......” “那你能带着这些人滚吗?” 女人的声音依旧很有礼貌,依旧悦耳动听,若是方旭没有听清的话,那就更好了。 “请问您......说什么?”方旭一脸不可置信,以为方才自己听错了。 “我主子叫你们滚,”炳刃朗声道,“你耳朵聋了吗?” 方旭这次听懂了,脸色开始由青变成了紫,最后开始慢慢胀成红色。 “我们是到此搜捕鬼修的......” “这车轱辘话你说了三遍,我又不是你,自然听到了。”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救的人是鬼修,总得拿出点证据来,口说无凭,事实为证,总不能叫你把我们当傻子戏弄。” 说到这,方旭来了精神,当即从兜里掏出张纸来,把他师兄撰写好的通缉令,一字一句念给梁蔚听。 梁蔚好脾气地听他讲完,一言不发。 “这是我师门找到的证据,阁下这次可以让我们进去了吗?”方旭以为她被说动了,心下喜悦,便直接把话说问出了口。 “证据?”炳刃嗤笑道,“我倒不知什么时候同安盟的修士什么时候沦为你们口中的杀人如麻的鬼修了?” 炳刃手持子庚的令牌,上面明晃晃的“同安”两个大字,在阳光下叫人看的很是清楚。 方旭愣住了,他奉命而来,内门师兄给他的通缉令货真价实,他对此深信不疑,从未以为自己抓捕的是同安盟的人。 “看来你不是主事的啊。”梁蔚的声音幽幽传出来,“那就只好等你们的主事之人亲自来跟我说了。” “把他们留下吧。” 梁蔚话毕,暗卫就从伏击的地方飞跃而下,森冷的剑光刺伤了方旭的眼睛。 第52章 子庚 方旭在暗卫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倒不是他们修为太过高深,而是那些暗卫的功法太过诡谲,他们不像是出自一派,但却配合的天衣无缝,这个程度的默契,是得经历数百次磨合,才能达到的效果。 他和万山门的修士被捆仙锁绑了,堵了嘴扔进客栈的拆房里,梁蔚还留了一个叫他回去给人带信来连城捞人,那被胖揍一顿的修士屁滚尿流地跑了。 方旭感觉自己要完蛋,他不过是个外门弟子,平日里就是给门主亲传的内门弟子背锅的,他家再富甲一方,在仙门面前也只是蝼蚁。 自始至终方旭也没猜出来那女子的身份,心下便更是惶惶然,不知其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就不能与人家谈条件,不能谈条件,又有谁会来救他的狗命呢? 这些梁蔚恐怕是无法听他说出口了,因为子庚在后半夜醒了,当时轮到谭桂生在他房里照看,他晚上闲来无事捣鼓起自己门派给他发的配刀,就跟砍伤子庚那把长的很像。 子庚一睁眼,就看着他拿着那把杀了他好几个兄弟的刀,在自己眼前晃呀晃,于是恩怨分明的他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竟在重伤在床半身不遂的情况下,从床上暴起,差点把小谭从二楼踹下去。 小谭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在万籁寂静的夜晚分外瘆人,好不容易睡着的公主殿下又被人吵醒,起床气可想而知。 第97章 守在他身边的李尘徽也很是无语,他正想着出门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梁蔚就从床上翻身坐起来了。 李尘徽此前害怕房里闷热便打开了靠床的窗户,此刻天边已然微亮,天光从窗边渗进来,叫人看的清梁蔚的脸,他低垂着眼眸,鸦羽般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片细细的阴影,耳后齐腰的长发倾泄在枕头上,削瘦的肩拢在衣裳里,看着让人好生怜爱。 “你再睡一会吧,我出去看看。” 李尘徽被梁蔚这副样子晃的心神荡漾,觉得自己还是先出去透透气的好。 “天亮了”梁蔚费力睁开眼睛,瞥了眼窗外的天色,“我该起了。” “咱们今天就要走吗?”李尘徽给梁蔚拿来了衣裳,自觉地转过了头。 梁蔚有条不紊地穿好了衣裙,没说走不走,而是带着点不高兴的语气说道:“你下次晚上要是再不睡觉,我就只好把你敲晕了扔回床上去。” 公主殿下别样的关心叫李尘徽的无语很快就转变成了欣喜,他一时得意忘了形,呲着大白牙回道:“好好好。” 梁蔚:“......”这人怕是挨揍上瘾。 再说这别子庚房里,守在门口的暗卫方才听见动静已经赶了进去,辛阳一马当先,上前拖住了眼眶发红,激动异常的子庚。 炳刃看见谭桂生手中的刀,差点没悔青了肠子,他安排人的时候怎么就少交代那一句,让这倒霉玩意把刀先收起来呀。 小谭惊魂未定,炳刃只好让他先出去,可被辛阳拖住的子庚不干了,他嘶声吼道:“就是他的人杀了我十几名兄弟,你们与他蛇鼠一窝,我今日豁出命去也要和你们们同归于尽!” 他字字泣血,惨白的脸上却毫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里满是通红的血丝,叫他整个人像是只跳脚的兔子。 辛阳费力把他拖到床上去,他却还在那里拼命挣扎,还好梁蔚之前叫柄刃先封了他的灵脉,要不然他这会儿定然要自爆灵体叫这间屋子沦为废墟。 “你误会了,”谭桂生站在子庚面前臊眉耷目,“我早就不是万山门的人了,现下已改邪归...” 小谭想了一下梁蔚的种种行径,改口道:“现下已经从良了。” 子庚听完一愣,但随即又想起什么,“你定然是想骗我,然后打探出同安盟的底细,伺机坑害盟主!” ...... 小谭和诸位暗卫皆是无语凝噎,炳刃和辛阳抬头望天,刚刚走到门口的两口子听完这句话也是各自心照不宣,一时间竟无人出来反驳。 子庚以为自己的话把他们镇住了,这里果然是万山门的地盘! 他这会儿意识到自己的伤口被人处理了一下,但是由于他方才挣扎的太过厉害,伤口崩裂开来,血迹渗透出来,在他黑色的里衣上留下了几道深色的痕迹。 看来这伙人现在不打算要他的命,于是他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子庚视死如归,“你们有种就杀了我!” “你方才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带着帷帽的梁蔚在李尘徽的搀扶下缓步走进,“万山门的修士就是再蠢也不会觉得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消息。” “他们对你连搜魂之术都不会用,见到你就会直接把你灭口。” “要不然,他们怎么独独追着你其他师兄不放,逼着他们自爆灵体,却对你用的尽是杀招呢?” 子庚骤然受到“你是个废物”的这种打击,一时被梁蔚哽住了,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炳刃这才有空,拿出他从连城同安盟暗部主事那里拿到的令牌给子庚看,良久,那小子终于消停下来了。 子庚九死一生才终于见着自己人,所有的委屈和悲愤一时全涌上心头,不禁放声痛哭,一想到当时和他一道进入盟中的兄弟,如今个个尸骨无存,他的心就疼的要裂开。 可梁蔚活阎王一般的心性怎会还有时间叫他在这里哭,子庚没嚎几嗓子,得到梁蔚指令的炳刃就手动封住了他的嘴。 “哭有用的话,万山门早就被你淹了,”梁蔚找了把椅子坐下,“你要是想哭也得等为你的师兄弟们报完了仇再说。” 子庚咕蛹了半天,只能发出“嗯嗯”的闷哼声,但眼里好歹是止住了,他满含热泪地示意自己可以好好说话,梁蔚才让炳刃解开他嘴上的禁制。 李尘徽见他们要讲正事,便准备先出去,谁知梁蔚却拉住了他的手, 示意他留下来。 梁蔚知道李尘徽的性子,给他个话头他就能猜到结果,炳刃之前也把事情跟他说过了,现下再瞒着他也没有必要了。 再说,李尘徽眨着双含情桃花眼瞧梁蔚,看的公主殿下也准备色令智昏一次,叫他化解一下堆积在心头的郁气。 子庚再得到梁蔚的允许后,才扯着哭腔把他们这半个月的遭遇一五一实地讲给了再场众人,一时间泣血饮冰的声音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回荡。 ...... 几个时辰前,驻守在距离连城几十里外的万山门修士,也遇到了他们派去连城的师弟。 守在连城外领头的修士正是万崇林的侄子万里靖的心腹,也是他的本家堂兄,名叫万仲文,他此来连城是接了门主的私令,连万里靖只知道他大伯把人派出去,却不知他到底去了何地。 万仲文为人谨慎,他在万山门嫡系弟子中也算是佼佼者,知道门主交给他的任务是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便很好心地写信借了他任天七府府主的姐夫的首徒和数名外门弟子,叫他们来此帮忙。 第98章 当时他赶过去的时候,门内不知轻重弟子已经把同安盟的据点清缴的差不多了,那幸存下来的主事在力竭不战之后自尽身亡,但他用搜魂之术找到了点蛛丝马迹,上报给了门主之后,便得令继续追杀那些侥幸逃走的修士。 门主给他的命令是让他将人赶到连城去,最好让他们与梁蔚碰上头,后面的事就不归他管了。 “方师兄他们现在已经被那些人扣下了,他们主子说要您亲自上门才放人......” 万仲文一面想着,一面听被赶回来的修士说话。 “你能确定他们救的就是被我们通缉的鬼修吗?” 那修士一愣,继而回答道:“确定,我们当时再客栈后院发现了血迹,后来又逼问那前去客栈救人的大夫,据他所说那伤者后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确实是您给方师兄的唐刀留下的。” 万仲文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大手一挥,对其余的修士说道:“门主有令,叫我们立刻回去,这就走吧。” “可师兄,方师兄他们怎么办呢?” 修士见他们收拾东西就要走,独自在风中凌乱。 “生死有命,他们莽撞得罪了人,我恐怕做不了主,你要不和我们一道回去,请你家府主亲自来解救的好。” 他这话一听就是托词,那修士本来就是个传信的,也没对方旭有多少忠心,但方旭毕竟是他们府上的大师兄,他要是就这般回去,恐怕府主不会放过他。 但连城里面又有那般厉害的人物,他又如何敢再次回去。 他独自想了半宿,终于狠下心来,脱去自己身上的万山门服制,将它和身上的腰牌一道投入面前的江中趁着夜色消失在了林中。 ...... 屋内众人听完了子庚的话,皆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么说,一切皆是因为那个隐在山中的阵法而起。” 半晌,梁蔚才淡淡开了腔,他波澜不惊地掀开帷帽的一角,饮了口茶水。 子庚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梁蔚搁下茶盏,对炳刃吩咐,让他们收拾东西今晨就出发去和州。 子庚听完挣扎着起身,“请您一定要带上我去,我想亲自替兄弟们报仇!” “你先躺好吧,”李尘徽见他脸色惨白地厉害,料想这小子伤口绝对又裂开了,“再折腾一会儿,又得给你请次大夫了。” 梁蔚闻言眼神一暗,要不是床上那货还有用,他真想把他踢回同安盟去。 第53章 小蔚 “主子,那些万山门修士该如何处置。” 炳刃恪尽职守,他在梁蔚出去时问了最后一句。 李尘徽闻言看了眼梁蔚,公主殿下避过他的目光,毫无波澜地说:“他们冒犯了我,自然是要拿钱来还的。” “把他们叫给这边的鉴真院,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到时候记得把罚金算我账上就成了。” “他们还杀了我大哥和前辈......”子庚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辛阳抬手按住了他。 “杀你大哥和兄弟的另有其人,他们是被人派过来背锅的,”辛阳急得满头大汗,生怕这货再把梁蔚惹恼,“你跟他们交手的时候,难道就没发现,那拿唐刀的已经换人了吗?” 辛阳话毕好一会儿了,子庚还在那里愣神,想来是在思考到底找何人报仇。 “娘子,鉴真院是什么地方?”李尘徽下楼时搀着梁蔚的胳膊,语气殷切道。 “是转断江湖修士纠纷的地方,百年前,几位仙门中的大能自觉修士不受凡人律例束缚,时间久了毕成祸端,便与先朝皇帝合计在仙门聚集之地设下管辖,处理类似事宜。”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那为什么子庚他们不去那里寻求庇护呢?” 李尘徽替梁蔚推开了门,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 梁蔚耳尖一动,他在李尘徽关门时扯下了头上的帷帽,青丝散落在耳畔。 “百年间,大能陨落不断,仙门各地管辖都被本门吞并,后来管辖就演变成了现在是鉴真院,不过是各地门派相互制衡的一个招牌罢了。” “反正那种活做多了猫狗都嫌,归入自己门派下倒也能以此谋个私利。” 梁蔚解释清楚后,又瞧了李尘徽一眼,添了一句,“你不要学我说话,会叫你招人厌的。” 李尘徽转过头来,他很自觉地从桌上拿起梳子,给梁蔚打理起头发,动作温柔且娴熟,看起来是私下里拿自己练过手。 “哪里会,娘子说的每一句话对我而言都是金句良言,我不小心听见,没留神就记下了。” 两眼弯弯的李尘徽边说边将梁蔚的长发挽起,拿簪子把漂亮利落的发髻固定住,然后把铜镜递给梁蔚,叫他欣赏自己终于出师的手艺。 “我收回之前的话,”梁蔚朝他浅浅弯起唇角,“你梳的比我自己弄的好看。” 金色的眼眸在流光溢彩的铜镜种熠熠生辉,比外间冉起的日光还要夺目,李尘徽觉得梁蔚的美貌每天都会上升到新的高度,轻则让他头晕目眩,重则让他自惭形愧。 前者叫他想一头扎梁蔚怀里,后者则叫他时不时地想起与顾锦年走在大街上被人围观的困窘。 由于被辛阳说自闭的子庚还不能下床走动,梁蔚便叫炳刃单独给他套了辆车,待暗卫把哭爹喊娘的方旭等人送去鉴真院后,他们一行人便出发前往和州了。 第99章 “连城鉴真院是与万山门有世仇的紫霞宗的地盘,殿下把人送去那里,他们在自己同门来之前,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你就安心吧。”辛阳在子庚车上照应,给他剥了颗糖,耐心地开导着他。 子庚在车上睡了半个时辰,还是醒了过来,辛阳怕他无聊,便主动与他聊起了天。 子庚一直没有问梁蔚的身份,不是他不想问,而是他一直沉浸在悲伤中,对外界的事情几乎毫不关心,这会儿清醒过来,便顺嘴问了一句。 梁蔚组建同安盟时用的是假身份,他用了替身来代替自己当门主,只有偶尔必须要他亲自处置的时候才会过去一趟,由于平常都是以女相露面,所在盟中以男相出现时没人会怀疑他的身份。 同安盟的核心成员只知自己是为门主做事,而门主又得端阳公主资助,所以他们也是在变相为梁蔚做事。 于是辛阳只说了梁蔚是端阳长公主这一重身份,回玄清宫的路途上接到盟主的委托,协助同安盟调查和州据点被屠一案,顺手便救下他了。 子庚早就听说玄清宫首徒的声名,对深藏不露的公主殿下很是敬佩,但一想到自己之前的莽撞叫梁蔚差点生气,又惶惶不安起来。 辛阳只得又安慰道:“你放心,殿下不会同你介意的。” 说完见子庚松了口气,他又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因为殿下现在除了驸马,谁都不会搭理。” 尽管辛阳之前在李尘徽进府后的第三天就接受了自己“亲娘变后娘”的结局,但这段时间公主殿下与驸马如胶似漆地有点太扎眼了,辛阳求关注的玻璃心碎了一地,还好炳刃回来了,他正好有曹不完的心,总是会把他关心的很踏实。 不过公主殿下保持好心情这一点,辛阳还是很满意的,至少他老人家不会再随意克扣他的糖钱,还会把上品唐刀这样的灵器送给他,在李尘徽那里还有吃不完的零嘴...... 辛阳想到这里,愁苦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旁边的子庚被他变的飞快的脸色吓的不轻,还以为他突然被人夺了舍。 梁蔚最近心情的确不错,李尘徽虽然嘴碎了一点,但在他身边待久了,他反而觉得心神宁静,有些时候他甚至想就这么和李尘徽走下去,走一辈子也甘愿了。 李尘徽对他的往事总是很好奇,恨不得把他从生下来为止所有的事情都问一遍,要是换个人来问估计能问上大半年。 但梁蔚不同,他活了二十多年,什么有趣的,高兴的,轻松的日子都是和李尘徽一起度过的,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剩下的一部分是朝堂和后宫中那些乌烟瘴气的糟心事,他也不想说出来惹人心烦。 还有一部分是在玄清宫中十年如一日的修炼以及在漠北时那一小段儿时的清静,梁蔚挑挑拣拣,说到头也只是凑出了一句,“师父待我如慈父,又如严师,每日课业很多,但还好。” 李尘徽把这句话咂摸了半天,只品出深不见底的孤独,心头陡然一沉只好转移话题,“那在漠北的时候,项世子那会儿和你差不多大,你们应该很要好吧?” 梁蔚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项彻小时候带我去骑马,然后他摔断了腿,我把他带回去,舅父在他痊愈后抽了他一顿,老侯爷领兵回来后看见项彻又躺床上,又把舅父抽了一顿。” 从梁蔚那里听来项大世子少年的囧事,李尘徽半是欢喜半是雀跃,他听的意犹未尽,又察觉到梁蔚的语气带上了笑意,想叫梁蔚多说点,便兴致勃勃地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被师父接去玄清宫长住,再回去的时候,老侯爷已经去世了。” 李尘徽闻言又陷入了沉默,他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鼻青脸肿地想到:“我真该死呀!” 梁蔚见自己又把天聊死了,不自在地转过了头,但李尘徽却在这时开了口。 “我小时候跟着我爹去北原就任,那地方挨着漠北草原,我经常能瞧见镇北军在附近巡逻,我经常和那边的孩子去草原玩,有次淘气迷了路,还是镇北军的一个小旗把我送了回去。” “小蔚,你小时候见过草原里海子吗?有没有下去捞过鱼?有没有在那里逮过蚂蚱?这个时候草原上的马兰花应该开的很漂亮,真想带你回去看看啊......” “小蔚,小蔚。” 梁蔚把这两个字放在心上琢磨了很多遍,教养他的师父,救他的舅父和祖父,以及名义上的皇兄皇嫂,都这么叫过他,但谁都没李尘徽这么让他恍若隔世。 他用顾锦年的名字在李尘徽身边偷来了一段快乐的日子,从未奢望过自己有一天会以真面目见他,李尘徽连名带姓或者叫他“殿下”的时候,梁蔚能体会到他的郑重,于是总是不自觉绷紧心弦。 可现在这个人叫自己“小蔚”,这意味着他们之间有了一种很亲密的关系,亲密到可以让李尘徽放下心防,紧密到梁蔚可以与他做一些不用守礼的事。 “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李尘徽看见梁蔚愣了神,话音一顿。 “随便你怎么叫。”梁蔚像是毫不在意地闭了闭眼。 公主殿下的默许叫李尘徽重燃希望,他翘起嘴角,继续道:“我出生就没了娘,有人说我命硬克亲,被我爹打了出去。后来我又遇到济州的老道士,他见了面就说我亲缘淡泊,适合修行要带着我入门,我爹死活不许。我便与他出游了好几年,那道士怕是被我烦怕了,便没在提带我入门的事,他又说我不走修行这条路,恐说不定会倒霉透顶,不得善终......” 第100章 “胡说八道。”梁蔚抢先评价,抢了李尘徽的台词。 李尘徽闻言笑的更加甜蜜,“可不是,我也这么觉得,要不然我怎么有机会遇到你呢?” “我就小时候走过你小时候走的路,去过你去过的地方,”李尘徽凑近梁蔚,握住他的手,“小蔚,你说我们是不是特别有缘呢?” 第54章 糖桂 李尘徽嘚啵了一路,梁蔚心情愉悦了一路,都说缘分从来都是天定的,可梁蔚从不信命,也可能是他如果真的遵从自己的命运,恐怕现下早已不在人世了。 曾经梁蔚还对他那狠心的亲娘还抱有点幻想,在被人追杀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如果自己真的遂了她的心意死在某个地方,那她会不会还能对自己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念想。 午夜梦回时,会不会还能想起她还有一个儿子死在了无人之地。 但他在血色和黑暗里挣扎许多年,见惯了凉薄的人心和低劣的人性,他与崔雪盈之间隔着的是一条由无数尸骨堆起来的天堑,仇恨才是里面的底色...... “如果天道注定不给我一条活路,那我就自己撕开条口子,然后带着李尘徽跳出去,总归要与搏到底。” 梁蔚看着李尘徽在某一瞬间露出来的灿烂笑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 在距离连城几百里之外的皇城中,崔太后也就梁蔚嘴里的崔雪盈,她老人家近来心情也不错。 梁蔚离京后,崔邺那事才算真的过去,崔先瑜才有机会在朝中继续与皇帝博弈,美中不足的是梁珹一手扶持起来的新党还在紧咬着不放,对户部的职位严防死守。 但当下,崔家要先先保住手里的军权,禁军统领的位置才最为要紧,所以崔先瑜只得做出让步,把经营多年的户部拱手让给别人。 经此一事,崔太后才彻底放弃继续与梁珹母子情深,他们虽然是亲母子,但到底中间还隔着一张龙椅。 崔雪盈想垂帘听政,梁珹想君临天下,他们注定背道而驰。 崔雪盈贵为太后,即使败了梁珹也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弑母,她依旧有条活路,但梁珹若是败了,他就只能去死了。 让太后高兴的是另一件事,因为今日晨起,玉兰姑姑为她带来了好消息。 “那边的人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前往和州了。” 玉兰俯下身恭恭敬敬地将凤簪插在了太后云鬓上,屋内的众人已经被她遣干净了。 “那他如何了?” 太后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但玉兰姑姑明白她说的是谁。 “去试探他的人已经全数死在他手上了,咱们的人推断,他失控的风险很大。” “哦?”崔太后放下手中的胭脂盒,眼神微动,“万门主那边怎么说?” “济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布置好了饵,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太后听完不置可否,只是轻飘飘地问:“小蔚的生辰快到了吧?” 玉兰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回道:“禀太后,殿下生辰是六月十九,再过七日就到了。” “我生他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准备,送他上路总想着做点什么,希望他走的舒坦一点。” 太后似是叹息,又像是缅怀,就好像是梁蔚现下已经断了气,亲朋好友围了一屋子,她身为人母也勉强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要掉几滴眼里泪的。 “我看他挺喜欢李家那孩子的,叫他俩做个伴吧。” 晨风吹落窗前的石榴花,朱红的花瓣在风中翻卷,最终落于汉白玉铺就的石阶之上,像是染在雪上的血迹,鲜艳又冰冷。 而这边,本来已经准备回万山门的万仲文在路上收到了门主的通灵,叫他去和州待命,却没说有什么事。 接到通灵的万仲文当即转道去了和州,他今年与道侣方才成婚,他娘子此前给他写信说是已有了半月的身孕,他一心只想着早点回去与娇妻温存,才坑了方旭替他去连城。 没想到还是被门主派到别处,只怕是他表姐夫心中有气,故意折腾他的。 他含着口死活都咽不下去的郁气坐在客栈的窗前,给他家娘子洋洋洒洒地写了封长信,诉说自己的衷肠,然后才开始对着地图推算梁蔚他们一行人的脚程。 暗流涌动的午夜是属于别人的,色令智昏的公主殿下正与他心心念念的小情郎一起花前月下,把酒言欢,倒还真有一点岁月静好的意思。 其实说是把酒言欢,酒却都叫李尘徽喝了,一整壶桂花酿李尘徽只给梁蔚分了一小杯,因为梁蔚身上的内伤还没恢复,自然不能饮酒的。 他们到的是靠近和州城的一个小镇,住的地方有点小,但胜在有个小院子,财大气粗的公主殿下索性把整个后院都租了下来,反正他们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直接把这里变成个临时的据点也是可以的。 晚间李尘徽费了点功夫修好了屋内被主人废弃的小桌子,看见外间夜色不错,便把它放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 半轮皓月的清辉柔柔地撒在天地之间,婆娑的树影在地上映出一小片清静的红尘,李尘徽看着看着就想起了济州城里小院,梁蔚自然明白他心中所念,与诸暗卫一道用完饭后,便跟李尘徽提议一道赏月。 于是李尘徽便亲去隔壁酒坊挑了一小壶桂花酿带了回来,但买完才想起来梁蔚不能喝太多的酒,于是只叫他尝了个味。 第101章 此间靠近南方,所以酿造的酒也是回味悠长,唇齿生香。李尘徽触景生情,话说的少了些,酒倒是一杯一杯的灌。 叫梁蔚心里一阵酸涩一阵甜蜜,恨不得立刻就告诉他顾锦年到底是谁。 “小蔚,我又时候真的很想他,他看着就像个娇气的小姑娘,其实比我还能吃苦,有什么事只会往自己心里藏,我不问他他就不说。他很少笑,偶尔开怀一笑,好看的就像昙花一现那样。我找过他许多次,每次都只想着远远瞧上他一眼就心满意足了。可是这世间总是有太多事与愿违,除了最初的那封信,我再也没有他的任何音讯。你说,我的运气是不是真的不太好......” 李尘徽喝多了酒,话也就多了起来,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跟梁蔚讲起顾锦年的事,就像是寻常人家里丈夫跟妻子谈起昔日的好兄弟那样。 要是梁蔚不是他念在心上的兄弟,恐怕会像其他妻子一样温言出声安慰,可李尘徽一边絮叨梁蔚一边心酸,看着他把酒往自己嘴里灌也没有出声阻止,到了最后,李尘徽醉成了一团棉花,梁蔚才察觉不对。 “李尘徽,”梁蔚竖起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喝多了。” 垂着脑袋的李尘徽两眼发直地看着人,抬手扣住了梁蔚的手腕,嘴中嚷嚷:“对,喝多了。” 梁蔚见他摇摇晃晃地半站起身子,又俯身隔着桌子靠近梁蔚,想抽走手指又怕他站不稳摔地上,只好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小蔚,你真的很好看,人美心也善。”李尘徽红着耳尖,他喝酒不上脸,喝的再多也只会红了耳朵,像是只兔子那样。 梁蔚听着他的语气像是比唱的还好听,哭笑不得的听他继续呢喃。 “我自知没有潘郎之貌,璞玉之资,也没有万贯家财让你金屋藏娇,又不思进取,在政事和修行上对你也是毫无帮衬,我很没用......” 梁蔚听到这里想要出声打断,但李尘徽预判了他的动作,直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这等放肆的动作让梁蔚一时呆住了,没有立刻扒拉下他的手。 李尘徽顺势继续说道:“可我不能跟你说‘只余一颗真心付卿耳’的这种话,因为‘真心’不是说出来的,也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可我想让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想许你长久,又怕不能和你终老,毕竟你修为很高说不定会修到长生的境界。我想许你喜乐,又怕你嫌我絮叨多嘴,我想了又想,发现无论是那一种承诺都是听上去美的不可方物,真正付诸在你身上都不会很完美。” “这种考量其实很折磨人,但是却又让我很着迷,只单单是这么想一想,我就像是登临仙境那般飘飘然。” “佛经上说‘由爱生怖’,大概说的就是我这种情况,”酒气上浮到李尘徽的双眸中,叫他清明的眸子裹上了层浅淡的雾气,让原本就多情的含情眼这会彻底变成了氤氲着的温泉,像要把人溺死一般的情意在里面欲语还休。 “我也听老道士说过,爱是一种毒药,轻则会叫人失去理智,重则叫人丧心病狂。曾经我还对此嗤之以鼻,现在我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前在你识海里的时候,我想那怕跟你一起死在那里,我也无憾了。” “可是你吻我的时候,我又想与你天长地久地享有这样的欢愉。” “小蔚,我心悦你,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之前说咱俩有缘不是在开玩笑,”李尘徽有些语无伦次,耳尖开始发烫,“可能我就是馋你的色相,但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李尘徽剩下的话被梁蔚吞到了肚子里,公主殿下扣着李尘徽的脑袋,温凉的手指贴上李尘徽的耳朵,叫他成功地降了温,神志颇为清醒了一点。 但很快就在梁蔚的毫无章法却又叫他心神荡漾的吻中,迷失了心智。 也许济州老道士的话是对的,爱情的确是能让人饱受折磨,但梁蔚活到现在又何尝不是在苦海里挣扎。 “我之蜜糖,彼之砒霜。”纵使这是计穿肠烂肚的毒药,在梁蔚这里也是甘之如饴。 李尘徽说“真心”这种东西不是说出来的,但梁蔚曾经亲自体会过他的真心,纵使那只是出于关爱,可梁蔚抓住并记牢了十几年,已然成了执念,又怎会轻易放手。 第55章 上钩 浅淡的梅香相伴在李尘徽的梦乡,他做了个久违的美梦,但梦中人却不再是顾锦年,而是美的勾人的公主殿下。 泛着热意的绯红晕染上了梁蔚的眼角,她勾唇一笑时,凤眼弯出的弧度美的恰到好处,叫李尘徽在她的怀里软了手脚,飘飘乎乎不分东西。 至于为什么不是李尘徽把梁蔚揽在怀里,事情都发展到份上了,还是不要在乎这些细节的好。 反正李尘徽很是舒坦,他虚虚地环着梁蔚盈盈一握的腰,虽然身子发麻,却还是像急色的饿鬼般想要一亲美人的芳泽。 可他越是着急,就越是看不清梁蔚的脸,她这会儿逆着光,浸在金色里,像是身披金甲的神明。 李尘徽费力地直起身,想要看清楚一点,可是还没等他从金色里扒拉出来人,眼前就是一阵眩晕,再睁开眼的时候,的确瞧见了他想看的那张脸。 心满意足的李尘徽真准备继续闭上眼睛睡觉,下一刻却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他现下是真真切切地与梁蔚同床共枕了一整宿,自己的脑袋还压在梁蔚的胳膊上,他一低头就能瞧见梁蔚半隐在衣服里肌肤,于是只得转开目光瞧着梁蔚的脸。 第102章 可是这样近的距离让他无法心静,再加之他方才勉强算是做了个春梦,两重刺激之下他很快就红了脸颊。 李尘徽又囧又羞,只能尽量不贴着梁蔚的身体,他也想赶紧起来,但是梁蔚此前就一直没有休息好,现下好不容易睡的这般沉,李尘徽不想吵醒她。 热意漫上李尘徽的脸颊,许是他身上发烫的很不对劲,梁蔚最后还是醒了。 “用不用我帮帮你?” 公主殿下晨起时的声音慵懒又沉静。 李尘徽陡然一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梁蔚在说什么,原来他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贴上了梁蔚的腿。 他老脸红的更加彻底,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这等......小事,就...不劳娘子出手相助了。” 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立刻抬起半个身子要下床,梁蔚也并没有阻拦,顺便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但李尘徽起身的动作还是很缓慢,因为一夜的相拥而眠叫他的头发与梁蔚的乌发缠绕在了一起。 他这会儿在忙着解开自己的头发。 公主殿下侧躺在他的身边,拿手肘撑着自己的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面红耳赤的李尘徽,长腿风流地在被子里曲起,像是个调戏良家妇男的浪荡子。 “那要不我先出去,给你腾个地方解决一下?”梁蔚风情万种地朝他一笑,李尘徽又是一阵眼花缭乱,解头发的手也有点不稳当。 好在梁蔚的头发很是光滑,他还是解开了。 “不用...我...我先出去了,你再睡会吧。” 李尘徽在梁蔚揶揄的眼神里落荒而逃,甚至连外袍都来不及穿好,活像是个刚被人糟蹋完就被赶出去的黄花大闺女。 子庚这几天终于能下床走动了,为了防止他因为心中着急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辛阳和谭桂生还是轮流守在他身边照看。 子庚对前者很是客气,毕竟他们是同龄人可说的话不少,可他对万山门出身的小谭就不一样了,毕竟隔着血海深仇,他能按耐住砍死他的冲动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其实要不是小唐他们还在赶过来的路上,这边人手不够,小谭也不愿意被迫在这里面对子庚那随时想要杀人的眼神,可谁叫他是给梁蔚打工的,他可是真正见识过梁扒皮的德行,不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 “小兄弟,你先把药喝了吧。”小谭隔着半张桌子,把药碗推到子庚面前,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子庚没看药碗,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嘴角才扯出了个弧度,冲小谭皮笑肉不笑道:“你乃万山门的高徒,修为想来不错吧,待我伤好咱们过两招。” 刚过入门之境的小谭在修为比他高了好几个层次的小兄弟面前坐立不安,汗流浃背,最后羞愧地垂下了头。 “想不到你还挺有血性,我们决一死战时,我让你十招。” 小谭:“......” “我不......” “子庚,主子叫你过去一趟,”辛阳赶在这个关口走了进来,“谭哥还没到晌午呢,你怎么就一脑门的汗呢?” 小谭:“我...我...没事。” 子庚闻言拿起桌上的药碗豪气万丈地一饮而尽,然后把空了的丢回桌上,给了小谭一个睥睨无双的眼神,然后就跟着辛阳出去了。 “你完了”的意味甚为明显。 “我不是,我不想......” 小谭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在他们走远后才哆哆嗦嗦地收走了药碗。 “天爷呀!”谭桂生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这是什么世道?怎么都可着我一个人祸祸!” 李尘徽这边也没好到那里去,他打了盆凉水,把自己的脸在凉水里浸了三遍还是觉得热,他把碍眼的头发挥开,准备继续,后颈的领子却被人拉住了,顺便把他转了个个。 梁蔚竖指在他脑门上点了一下,沁入肺腑的凉意叫李尘徽立刻恢复了清明,只是耳尖红的更加彻底。 “我出去见个人,你好好呆着在这里,不要乱跑。” 梁蔚带着笑意的眼睛很是漂亮,他的瞳色现下已经恢复了正常,纯粹的墨色里映着檐下的日光,像是揉进了满天的星辰。 “好嘞,”李尘徽扯出个温柔的笑,“娘子早去早回。” 他风度翩翩地将梁蔚送至门边,亲自给他戴上帷帽,直到梁蔚带着子庚消失后,才转过身去卸下疲惫的面具。 他的脑袋方才还是有些晕眩的,但梁蔚给他凝了神,倒是让他好受了一点。 不过他心中的嘀咕从起来到现在都没断过,他昨夜贪杯酒醉,不知道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有没有唐突了梁蔚?有没有发酒疯?又为什么和梁蔚在同一张床上醒来? 李尘徽的脑中一片空白,他像是彻底断了片,正想着,他身边正好走过去一个暗卫,李尘徽出了神,差点撞到人家身上,连忙说了句抱歉。 结果他抬眼一扫,发现这人就是昨夜陪自己去买酒的那个暗卫,他记着昨晚上是他负责在院中值守来着。 李尘徽转了转脑袋,朝那暗卫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小兄弟,我昨晚上把自己的玉佩落在院里了,你瞧见了吗?” 暗卫闻言立刻回道:“属下昨夜一直院中值守,亥时就见主子把您抱回了房里,属下收拾的时候并未见着您的玉佩,还请公子恕罪。” 第103章 李尘徽听见“抱”字就开始眼皮直跳,他又瞅了一眼树下的小桌,脑中零星闪过几个画面,叫他产生了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感觉,但不死心的他还是继续套着话。 “哦,那就算了吧,娘子她还说让我来问问你,说是你什么都看到了,说不定还能帮忙找一找。” 暗卫大惊失色,慌张道:“属下只是听令值守 ,真的没有看见您与主子在树下恩爱缠绵的事。” 李尘徽:“......”他就不该开口问! 昨夜的一幕幕在李尘徽脑海里复苏,他的确与梁蔚在树下吻的火热,也的确是与她恩爱缠绵...... 可为什么是梁蔚把他抱回去的!他纵使武功不高,也好歹是个四肢健全的男人,为什么不能把自己老婆抱在自己怀里? ...... 梁蔚带着子庚和炳刃到了一处废弃的小庙里,推门时灰尘在渗进来的天光里纷扬飞起,炳刃抬手一挥,便叫它们全都消散了。 破落的庙里,神像残缺不全,蛛网爬满墙角,墙边灰黄的污渍结了厚厚一层,供桌上的浮尘已经遮盖了它原本的颜色。 “你见过陆放来这里吗?”踩在张破草席子上的梁蔚偏头朝子庚问道。 “没见过。”子庚疑惑地皱起眉头,“但是以前听陆大哥讲过,这个地方曾经也是个据点。” “主子,”炳刃大步从后面绕了回来,“里面并没有人,此地看上去像是有半年都没人居住的样子,所有的痕迹都被尘土掩盖,属下也并没有发现灵力残留。” 梁蔚拿剑的手在剑柄上轻轻扣了扣,随即说道:“人家要玩引蛇出洞,又怎会给你留下痕迹。” “小子,我问你,你确定你的陆大哥当时给你信的时候,还是同安盟的人吗?” 子庚问言当即就反驳道:“陆大哥与我们在一起同吃同住了两年,我怎会认不出来他,我当时回去的时候他还给我上了药,他就是陆大哥......” 梁蔚叹了口气,指了指子庚身上的伤,“我之前在你身上察觉到了追命散的痕迹,那是万山门的独门秘方,问起来无色无味,却能用他们独创的秘术追踪,就算你逃到了千里之外,他们也能找到你,还能顺便叫你身上的伤口久难愈合。” “这么歹毒的手段,你的陆大哥真的舍得用在你身上?” 子庚闻言愣住了,到了嘴边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来。 “只怕你去山里搜寻前,你那陆大哥就被人换了壳子,他们本意是想引出你们盟主,却发现他其实在为我做事,于是便特地把你送到我面前来引我上钩,这盘棋下的可真妙啊。” 梁蔚转过头,朝门口处说道:“既然你偷听了这么久,那就别走了吧。” 公主殿下话音一落,炳刃就飞身而去,几声打斗后,炳刃把人扣到了梁蔚面前。 “搜魂吧。” 梁蔚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定下了地上那人的生死。 搜魂之术对修士的伤害极大,所受的痛苦不亚于一场凌迟。 那修士被炳刃按死在地上,脸上的黑布都没有被人掀开,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但还是想要一线生机。 “别杀...别杀我......”那修士在地上挣扎起来,从牙缝里挤出句话,“你杀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夫君了......” 他话还没说完,梁蔚的手就扼紧了他的脖颈。 “你找死。” 第56章 遇险 半个时辰前,李尘徽好不容易在地上捡回了自己的体面,在暗卫的眼皮底下从袖中拿出自己的玉佩。 “呀,”李尘徽故作惊讶,“今晨起来换了件外袍,忘了把它落在衣袖里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暗卫眼角微抽,瞅了一眼李尘徽皱皱巴巴的外袍,客气地回道:“您找到了就好。” 他说完便要走,李尘徽却叫住了他,“能问一下小兄弟的名讳吗?我见着你就觉得高兴,想与你叫个朋友。” 那暗卫将手里已经拿出来的匕首往袖里藏了藏,镇定道:“属下隶属于公主府暗卫丁字营,排行第十,便叫丁拾。” “原来是丁小兄弟啊,”李尘徽往树下走了几步,“你今日穿的靴子是鹿皮的,普通的暗卫恐怕是穿不起这样的靴子吧。” 化名丁拾的暗卫,闻言目光一沉,不自觉地收了自己的脚,但他随即想起来,自己在杀死这个暗卫后早已换上了他的靴子。 李尘徽趁这个间隙,已经退到了檐下,院中除了他和那个来历不明的暗卫外,空无一人,晨风将槐树的枝叶吹得沙沙作响,死寂的小院子里,李尘徽感觉到了汹涌的杀意。 “阁下既然借用丁兄弟的身份,那我能冒昧地问一下,真正的丁拾在哪里吗?” “他死了,”那人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声音,低沉沙哑的声音,叫他借来的那张脸更显阴郁。“这院里被我设了阵法,没人能来救你,别试图逃走。” “除非你想像丁拾一样,被我剥下整张人皮。” 那人边说边把自己脸上的人皮揭下,露出张青年男人的脸,只听一阵“咯咯”声响起,他渐渐在李尘徽面前现出自己真实的身高。 原来他用了缩骨功,隐藏了自己的身形。 李尘徽唇角的笑意淡了下去,他已经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这个院子,看来这人修为很高。 “这位朋友到此恐怕不是为了来剥我的皮吧。” 第104章 李尘徽边说边将符玉往袖子里面放,那修士却直接闪身到他跟前,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把符玉抢了过去。 “唉,别呀,”李尘徽立刻就急了,“这是我娘子送我的定情信物,您行行好,把它还给我吧。” 那修士阴郁的眼睛往上轻轻一调,拿出捆仙绳把李尘徽绑了个结实,“等你死之前给我磕满一百个响头,我就给你留个全尸,然后把这东西放在埋你的坑里。” 李尘徽:“......”说到底还是要杀人灭口。 李尘徽被他抓过的手腕酸痛不已,又被他反手缚在身后,现下真成了待宰的羔羊。 “李公子,咱们走吧,你家殿下现在正在赶过来的路上,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那修士面上带点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李尘徽终于露出点真实的焦急,他刚想说什么,后颈便传来剧痛,他眼前一阵黑晕,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 ...... 梁蔚手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净,他一脚将那已不成人形的修士踹进了小院的门里,直接破了那修士设下的阵眼。 迷障破除后,正在谨慎破阵的辛阳等人察觉到真正的梁蔚回来后,立刻放下兵刃跪了一地。 “主子,都是属下无能,叫人潜入院中掳走了公子,属下愿以死谢罪。” 辛阳肃穆地摘下自己的腰牌,把它小心地放在地上。 站在梁蔚身旁的炳刃也跟随着跪下,却一言不发。 “我设的防护法阵没有被人破除的迹象,来人是在我的法阵上重新起了个阵,看来是个起阵的高手。” 梁蔚用灵力把脚边的人翻了过来,他方才在回来的路上搜了这人的魂,并没有在他识海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只是一颗废子而已。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李尘徽在哪里?” 公主殿下语气温柔,唇角带着浅笑。 地上的修士在痛苦地挣扎中哭喊出声:“我真的不知道啊......啊啊啊!!!” 梁蔚又碎掉了他的一根骨头。 “真的...真的...不知道......”修士的嚎叫声渐渐弱了下去,痛苦地蜷缩起身子。 他满身都是伤口,但都不致命,梁蔚特地用灵力让他的伤口无法愈合,一直往外渗着血,痛苦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也死不掉,活又活不了。 梁蔚:“那你还活着做什么?” “啊啊啊!” 他的肋骨又断了两根,叫他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来。 梁蔚的鞋底沾上了他的血迹,公主殿下面露厌恶地踩上他的胸口,开始一点点震碎他的内脏。 “他们...在...雁山...有个据点,我只知道......呃!” 那修士的话终是没说下去,他的脑袋“砰”的一声碎了个彻底,死的不能再死了。 看来他是再也受不住了,便破了自己的口封,结束了自己的痛苦。 “把他的血制成凝珠,我要带着过去。” “你们的事,等夫君回来后再行处置。” “留两个人看阵,其余的跟我走。” 梁蔚言简意赅地吩咐着,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眼睛亮的渗人,“不就是想要我过去吗?这般隆重的寻死,真是好些年都没见着了。” ...... 李尘徽醒的的时候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他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应该是被布条蒙上了眼睛。 但他还能开口说话,这就意味着他估计已经到了人家的地盘上。 他是现下坐在某一个的地方,周围的气息很是安稳,没有移动的感觉。 李尘徽试着动了一下手腕,那捆仙时登时又紧了几分,李尘徽皱眉轻轻“嘶”了一声,把手臂放松了一点。 他坐在这里的时间估计有点久,腿已经麻的没有知觉了,他觉得自己就是真的要死,死前也得让他舒坦一点。 于是他又试着伸展自己的腿,看看能不能站起来缓缓,但他的双手被缚在身后,使不上力气,于是他蹭着倚靠的物件以一种很不雅的姿慢慢直起身子,但他不小心动着了捆仙绳,又是一阵勒紧皮肉的剧痛。 李尘徽呲牙咧嘴地跌了回去,额角渗出了汗,他缓了一会儿,正准备再试一次。 却听见“吱呀”一声,李尘徽顿时就闻见外间的带着湿润的泥土味,眼前并未有天光拂面的感觉,想来是已经到了晚上。 他警惕地往后挪了挪身子,来人的脚步声停在了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李尘徽感觉到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后颈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真是委屈驸马都尉了,”那个人挥手撤了李尘徽眼上的布条,“一天水米未尽,想来饿了吧。” 李尘徽闭目适应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见到面前多了一个盛着半碗饭的小瓷碗。 他目光往上移,看见绑他过来的修士抱着手臂睨着他,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恶意。而他们身处的地方应该是山间的一个小屋,他瞥了眼门外黑透了的天色,影影绰绰的林间是浓重的雾气。 “这位......” “我叫谢无忧。”修士好心提醒道。 “谢公子,在下这厢手脚不便,要是这般吃饭,恐污了你的眼睛啊。” 李尘徽很是客气地朝他弯了弯唇角,像是看不出来他折辱人的意思。 谢无忧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碗,瓷碗“当啷”“当啷”在地上转了几圈,里面的汤水撒了出来,在地上留下道水迹,停在了李尘徽的脚边。 第105章 李尘徽看见头顶吊着的烛火晃了晃,昏黄的光晕下谢无忧的影子被拉成了长长的一条,像是个磨牙吮血的恶鬼。 “就这么吃,”谢无忧蹲下身子,露出片森白的牙齿,“你不是喜欢在梁蔚身边当狗吗?做狗就就得有狗的样子。” 李尘徽低垂下头,半晌没再吭声,谢无忧倒也不急,他随便拉来把椅子坐到李尘徽面前,拿着方才从李尘徽眼上撤下的布条一下一下地擦着自己的刀。 李尘徽明白他的意思,他在威胁自己,今晚他要是不吃这口饭,不死也得脱层皮。 于是能曲能伸的驸马爷在思索片刻后,还是慢慢伏下了身,但他没捞着饭,因为谢无忧长腿一伸,把碗踢的远了些。 “去吃吧。”谢无忧恶劣地笑着,示意李尘徽过去拿。 这种折辱人的手段,谢无忧做起来分外得心应手,毕竟他在教坊司里长大,什么手段都见过。 他看着李尘徽曲起身子,脸几乎要挨着地,心情愉悦地吹起了小曲。 可是他的笑意很快就凝固在了脸上,因为他脚腕处传来剧痛,他低头一瞅,入目是一片鲜血淋漓。 李尘徽曳过身子,瞬间就滚到了墙角,他吐出嘴里的血水,里面裹着块泛着银光的精铁片。 “多谢款待,”李尘徽靠在墙角无害地笑了笑,“这点薄礼聊做感谢。” 谢无忧被泛着灵力的精铁片割伤了脚筋,李尘徽方才低下头时把它从衣襟里衔了出来,他动作很轻,又隐在阴影里,谢无忧一时不查,竟叫他得了手。 谢无忧用灵力凝住自己的伤口,又抬手凝成另一股灵力,准备在李尘徽身上戳上三刀六洞。 却发现自己的灵脉开始阻塞,再动用灵力。 “你竟敢对我用毒!”谢无忧远攻不成,腿又伤了,他怒极反笑,见李尘徽退无可退,便崔动李尘徽身上的捆仙绳,让它狠狠嵌入李尘徽的皮肉之中,勒出一道道血痕。 李尘徽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点声音,谢无忧一步步逼近,手中刀刃已经挨上了他的脖颈。 “你看起来挺怕死的,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倒是硬气起来了。” 谢无忧咬着后槽牙,本来想抬脚把李尘徽踹上墙,却想起自己的伤,只好扯着他的领子准备朝他的脸下刀。 李尘徽闭上了眼,像是准备坦然面对一切的义士。 第57章 仲文 “住手!” 木屋外传来男人呵斥声,声音落下的那一刻,那人已经到了谢无忧面前,劈手夺了他的刀。 “你疯了吗?”来人把李尘徽往旁边拽了一点,侧身替他挡住了谢无忧的刀,“你难道不知道那人的秉性吗?叫她看见你杀了她的人,她就是死也得让我们给他陪葬。” “这位朋友果然是会劝人的,”李尘徽扯了扯嘴角,他惨白的面上满是汗珠,靠在墙边喘着气,“这般了解我家娘子,想来与她也算是故人喽。” “你闭嘴吧。” 来人看也不看他,一张脸隐在兜帽里,对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套话的李尘徽大为恼火。 李尘徽挑了挑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偏过头去不再开口。 “反正他总是要死的,至于是怎么死,都没太大关系吧。” 谢无忧的咬着牙齿,颇为平静地挤出这么一句泛着冰碴的话。 “他是要死,但不是现在。”来人语气严肃,“你为我派做事,就不能只为了图一时之快报自己的私怨。” “万仲文,我是为你们门派做事,但也是与你们门主签了契约,你又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管我。” 谢无忧被他的话戳了脊梁骨,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万仲文对他的态度并未恼怒,想来是见怪不怪了,他看了眼李尘徽,发现这厮老神在在地靠着墙,对他暴露的身份毫不诧异。 “别逼我杀他,他就算是知道什么,也绝对传不出去,你费这点口舌有什么用。” “方才外面的师弟通灵,阵法有些不稳,你过去加固一下,他暂时由我看着。” 万仲文见他不为所动,“啧”了一声,“他方才就是想激你杀他,你跟一个将死之人置气做什么,事成之后我把他交给你处置,由你泄愤。” “再说,你的仇人不是梁蔚吗?杀她才是你的当务之急。” 谢无忧盯着李尘徽看了半晌,把手指捏的“咔咔”作响,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句,“解药。” “我没有解药,这毒是我家娘子让我对付坏人用的,”李尘徽一脸无辜,“要不你亲自过去问她?” 谢无忧想上前弄死这个嘴贱的家伙,万仲文却使力拦住了他,“你先出去,我叫弟子给你看看,我来问他要解药。” 谢无忧腿上的伤势要紧,狠狠剜了李尘徽一眼,最终还是出去了。 “驸马爷,过来坐吧。”万仲文松开了绑着李尘徽的捆仙绳,但没完全解掉让它还是松松地缠在他手上,但对于手臂快要断掉的李尘徽来说已经好多了。 李尘徽活动完刺痛发麻的手臂,朝万仲文拱了拱手,“多谢万道友出手相助。” “客套的话就别说了,你应该知道我并非是为了救你才拦下他的。”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又拿出水囊解开上面的盖子,先喝了一小口,随后才把它们一并递给了李尘徽。 第106章 李尘徽双手接过,闻到了油纸包里烧鸡醉人的香气,不禁弯了眼角。 “您这是叫我做个饱死鬼呀,这样的大恩我就不言谢了。” 他说完就直接席地而坐,撕下条鸡腿就往嘴里塞,咸香嫩滑的鸡肉在他嘴里爆出油汁,只一口就让他疲惫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抚慰。 万仲文看他吃的一脸满足,不禁开始思考刚刚那个故意找死的人是不是他的幻觉。 李尘徽察觉到他的目光,很是大方地分了他一条鸡腿,不过被万仲文干脆地拒绝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方才还要死要活的,怎么现在却吃的这么开心?’” 李尘徽一口气喝了半壶水,又撕下一角衣袖来擦嘴,吃饱喝足的驸马爷,尽管还是衣衫不整满身血污,但还是勉强有了点人模狗样的气质。 “我要说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估计你也不信,”李尘徽很是随意地整了整袍摆,动作与梁蔚有几分相似,“我是觉得,诸位今夜杀不了我。” 万仲文闻言四平八稳地反问道:“为什么?” 李尘徽扬起脑袋看着门外漆黑的天幕,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胡扯。”万仲文对他的装神毫无触动,言简意赅地做出了评价。 李尘徽不做挣扎,像是默认了他的回答,看着外面的天幕轻轻吹起首小调,万仲文仔细一听,发现这货吹的曲子还是方才谢无忧吹过的。 这首曲子讲的是前朝将军遭奸臣陷害被斩首示众的故事,本身是凄凉悲怆的调子,却叫李尘徽吹的婉转悠扬,欢快的像是在喊将军回家吃饭。 万仲文也颇懂些诗词,也能算的上是半个文人,见李尘徽如此不成体统,便忍不住出声阻止。 “别吹了,”万仲文忍无可忍,一把掀了兜帽露出自己的脸来,“你再看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李尘徽见状赶紧闭上眼,口中喃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万仲文的额角被他念叨出条青筋,他终于知道方才谢无忧为什么要杀人了,这货就是欠揍。 “说了叫你死,就不会让你活着出去,你现在在这里装模作样有用吗?” 李尘徽在心里冷哼,“你以为你是阎王吗?”面上却露出抱歉的笑意,随即睁开了眼睛。 “习惯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方才想起我家娘子昨晚与我讲的话,一时情动,有些失态,还望万道友不要生气。” “什么话?”万仲文听见“娘子”这两个字时,起了点好奇。 李尘徽微微一笑,往他身边挪了挪,万仲文谨慎地把手放在刀柄上,李尘徽立即停了动作。 “枕畔私语,怎好叫外人知晓。”李尘徽给了他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 万仲文:“......”真他娘的想抽他! “不过你娘子应该也同你说过体己话,万道友可以和我一起回忆......” “道友,你冷静点,我不是还有的用吗?” 李尘徽抬手扶住万仲文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刀,感觉到自己脖子应该破了个不小的口子。 “你想干什么?”万仲文的眼睛森冷如寒霜,他的灵力在刀身上浮动,明亮如夜空中的雷电。 “你腰封上绣的是并蒂莲的暗纹,那是新婚妻子为丈夫绣的,我猜想你应当是成了婚,觉得咱们经历相似,一时口快,失礼了。” 李尘徽目光诚恳地道歉,仿佛刚才真的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话。 血顺着刀身滴到了万仲文的手上,他终于回过了神,卸了手上的刀。 “不想现在死就闭上你的嘴。”万仲文擦干净手上的血珠,又抬手用灵力给李尘徽愈合了伤口。 “对不住,在下现在的情况有些凶险,一紧张总会话多,你要不封上我的嘴吧。” 万仲文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费灵力,冷哼一声转过了身子。 “梁蔚对你挺好吧?”万仲文在李尘徽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后突然又开了口。 李尘徽猜想他应当是接到了外面弟子的通灵,梁蔚估计到了,他心下一紧,但面上还是悠哉悠哉的样子。 “娘子与我一见如故,二见倾心,我们彼此相知相许,约定要......” “别在这里给我念话本。” 李尘徽只好认真起来,“殿下对我很好,我爱她。” “那她...爱你吗?” 万仲文似乎是不好意思说“爱”这个字,面色有点尴尬。 “那当然了,婚姻不就是得两人彼此相爱才能长久嘛,”李尘徽面露期许,他又反问道:“你难道不爱你的妻子吗?” 万仲文闻言沉默良久,他与他的妻子也算是年少相知,青梅竹马,能走到一起是件天大的幸事,怎会不爱她呢? 只是他在门中地位不上不下,常被派出去做事,与妻子总是聚少离多,算算日子也有大半没有见过她了,他的思念早已聚沙成塔,若不是...... 万仲文的眼神落到李尘徽脸上,顿时亮了,只要把这事做成了,他就能调回总舵,与妻子长相厮守了。 “唉,”李尘徽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垂眸幽幽地说:“看来我们夫妻俩,是得为您二位的幸福做牺牲喽,这世间的美好之事大抵都要付出点代价呀。” “我也是听命行事,是有人要买你们的命,怪只怪这辈子你们俩运气不好。”万仲文不自在地转过了头。 第107章 “运气这种东西玄而又玄,我承认自己运气确实不好。”李尘徽无奈地笑了笑,转而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方才你说谢公子与我家殿下有仇,方便问一下是何缘故吗?” 万仲文自觉心亏,对这个问题回答的挺快,“谢无忧的父亲当年是你家殿下的护卫,一次任务中被她的仇家抓住,威逼利诱下被迫做了人家的内应,被她发现后一刀杀了。” “其实这事到这里也还好,毕竟是他背主在先,死有余辜,可梁蔚不肯放过他的家人,派人杀了谢无忧全家,那小子当时在外面玩,侥幸逃过一劫,回家后发现亲人连着自家的房子一道成了焦炭。” 李尘徽听完若有所思,“那他是怎么断定是我娘子派人灭的口?” “谢无忧在当时回家时正好遇上了那队人,他家当时来了远亲,正好与他年龄相仿,那些人把他的远亲当成了他,便没在意。可谢无忧居住的村里不常来生人,他对那些人的印象很深,记住了他们不小心露出的腰牌的样子,正是与他父亲曾经带过的一样。” “原来是这样啊,”李尘徽像是恍然大悟,他往椅子上靠了一点,“谢公子想让我妻债夫偿,这也是人之常情。” “想不到驸马都尉这般通情达理,叫我好生感激,”谢无忧从外间踱了进来,一双黑亮的眼睛泛着诡异的光,“你家娘子到了,我这就送你们一道下黄泉。” 李尘徽:“!” “等等,”万仲文拦下谢无忧伸向李尘徽的手,“她方才还在外围,我没有接到她进来的通灵,你不要擅动。” 谢无忧冷着张脸,却呲牙笑着,“你的那些废物师弟们都被梁蔚料理的差不多了,她捞到人就立刻搜魂,你以为能拖多久?” “把他给我!”谢无忧话毕就立刻出了手,崔动李尘徽胳膊上的捆仙绳把人往他那边拖。 万仲文用刀身将他逼退两步,把李尘徽护在身后。 “不行,我们要把他活着投入阵眼,他得由我来处理。” “万仲文,你不会是想拿向梁蔚投诚吧,”谢无忧嘲讽道,“那娘们现在已经疯的差不多了,你以为她还能放过你!” “我身上有门主下的死契,背叛他只有死路一条,别在这里扯东扯西,他们快要拦不住了,还不过去帮忙......” 李尘徽见他二人吵了起来,偷偷往门口挪了几步,结果被他俩齐声吼道:“站住。” “那个,”他不好意思地说,“我腿麻了,起来走走。” 谢无忧就在这时猛地抽出了刀,锋利的刀光直逼李尘徽的咽喉。 他身形太快,万仲文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李尘徽在他刀下狼狈地滚了几圈,他想飞身过去抢人,可就在这时,刺眼又骇人的白光在他们面前轰然炸开,强势的灵力瞬间就将他震飞了出去,叫他立时就失去了知觉。 第58章 凶阵 血顺着梁蔚的剑身一滴滴落到地上,他从一个死透了的修士胸口抽出剑刃,顺手将上面的血迹甩干净。 “主子,这已经是我们遇到的第五波人了,方才他们的迷障有一瞬间就要被我们破了,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原样,布阵之人已经过来了。” 梁蔚边听着炳刃的通灵,边搜完了一个濒死修士的魂,找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语气变得颇为温和,“知道了,你们守在外面,不要放人出去,也不要放人进来。” “禀主子,宋公子方才传信来,说是在赶来路上遇到了一伙不明身份的修士,对方也在往这边赶,现下正在与他们交涉......” “嗯,让师兄不用着急。”梁蔚破开了一处禁制,成功地找到了通往阵眼的路。 他方才毁了外围的阵法,亲自加持了一个通灵阵,顺便把万山门修士设下的通灵阵改了几笔,让他们的联系变得模糊不清,很快就混淆了他们的视听。 树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静谧的暗夜里隐藏着无数的刀光。 梁蔚停在林间不再走动,似乎是在判断方向,隐在暗处的修士见到有机可乘,便直接出了手。 破空声从梁蔚身后传来,几道凌厉的刀光将梁蔚团团包围,叫他避无可避。 以为就要得手的修士心头一喜,可是下一刻梁蔚就消失在了原地,他徒劳地看着刀光在地上砍出几道裂痕。 而后,他听到了自己身后强劲的风声,再反应过来时候,胸口已经被利刃洞穿,血还没到流出来,梁蔚就已经从身后拽出了剑。他倒下的时,血液喷薄而出,溅到了旁边的树身上,不过因为是在夜间,看着倒也不是那么骇人。 梁蔚顺走了那修士身上的腰牌,见上面还镶着颗夜明珠,饶有兴致地在上面点了一下,下一刻林间便有星星点点的荧光骤然亮起,映出了数张惊恐的脸,公主殿下长眉上挑,露出了开心的笑。原来他手上的令牌是信灯,与其他修士可以通过这玩意儿联系。 公主殿下的身影在林间晃动,人影所到之处便是灯灭之时,修士们在他诡异的身法下毫无还手之力,很快,浓重的血腥味就在浓雾笼罩的林间蔓延。 某一个因为腿软瘫在地上的外门弟子,因为没有佩戴内门弟子特有令牌好像并没有被发现,半人高的野草丛将他的身形隐藏的很好,他趴在地上看见林间的信灯一盏盏熄灭,死亡的恐惧如乌云盖顶般罩在他的头顶,压的他无法呼吸。 第108章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滴进他的眼睛里,他的视线一点点模糊,但他不敢动手去擦,因为他直觉梁蔚并没有离开。 可汗水蛰进眼睛的滋味真的不好受,他只得轻轻地眨了眨眼,可就是这一晃神的时间,泛着冰碴的冷风已经拂起了他的头发。 他惊悚地转动眼珠,发现眼前飘荡着片白色的衣料,鬼魅般的身影无声地站在他的身旁。 “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说!您放过我,放过我吧!” “嘘,”梁蔚竖起手指,“安静一点,死人可不能说话。” 他手上还拿着领队的信灯,荧荧的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那修士惊恐地看着弯起眸子的梁蔚,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不敢再发出一声。 他瞧见森冷的剑光迎面而来,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命丧黄泉,不甘心地闭上了眼,就在这时一声短促的巨响自深山中拔地而起,那修士猛的一睁眼,入目的是西南方向晃眼的白光,在那一瞬间几乎照亮了半面山。 “找到了呢。”梁蔚眯起眼睛,语气带上了点缱绻的温柔,“你带我过去。” 修士不可置信地看着梁蔚,下一刻琵琶骨却传来剧痛,梁蔚避开他的心脉,用剑硌断了他的一根骨头。 “唔......”修士地趴在地上用手捂住胸口,剧烈的痛意让他两眼发黑。可梁蔚不给喊疼的时间,用灵力从旁边的尸体身上扯下根捆仙绳,把那修士捆了个结结实实。 “耽误时间的话,就不给你机会喽。”梁蔚笑意盈盈,用剑柄把地上的修士扒拉起来。 那修士流着眼泪点了头,因为梁蔚拿着剑在他身上比划,他一个不从,马上就会死无全尸。 而传来轰鸣声的地方,现下亦是满地疮痍,掩在林间的浓雾已经消散,那方才还好好的小木屋已经被夷为平地,木板木屑碎了了一地,由于里面没有多少摆设,所以堆成的废墟也就是只有那么一小坨,看着至少比被掘完墓的坟地要顺眼的多。 “当啷!”良久,被震塌的木门后传来声响,但也仅仅只有一声,随后浅淡的白光顺着门缝透了出来,与天间皓月撒下的清辉遥相呼应。 不多时,就有瘦长的身影从门缝中挤了出来,乍一看动作也是行云流水,灵敏异常,只是站定的时候踉跄一下。 “惭愧,惭愧,”李尘徽扯开手上报废的捆仙绳,对着不远处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谢无忧拱了拱手,“身无长技,只好出此下策,叫您受罪了。” 地上的谢无忧一动不动,李尘徽没再管他,而是四处寻找符玉的碎片,莹白的光亮四散地上,像是撒了一地的星子。 “挂在我这里还没有几个月,捂都还没捂热呢,这也粉身碎骨的太快了吧,”李尘徽甚是心疼,声音里是满是对这伙人的不满,“真是的,碎成这样让我怎么拼呀。” 李尘徽在符玉炸开时躲开的动作有点猛,一不留神被门槛绊住了脚,当即狠狠地摔在地上,与汹涌的灵力来了个面贴面,幸运的是早上梁蔚顺便给他留了个护身符,符玉里的灵力认主,没有伤到他。 只是余威太过厉害,竟然把小木屋直接震塌了,要不是李尘徽身上的护身符瞬间起了作用,他现下就该被活埋了。 李尘徽因为脚伤蹲不下身子,只好单膝半跪在地上,一片一片的捡。他方才又撕了一块袍摆摊在手心里,捡起一片来就小心翼翼地放在里面,不多时就凑出符玉一部分可怜巴巴的残骸。 晨时在院子里,李尘徽半真半假地故意将隐匿成普通玉佩的符玉交给了他,符玉是梁蔚炼出来的,自然与她主人一样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 梁蔚在与李尘徽出发前就又往里面注入了灵力,李尘徽看见事后她的面色变得很苍白,知道她费了很大的心里来保护自己,便对符玉更是珍重。可他没想到,符玉为了保护他竟然选择了与谢无忧同归于尽,李尘徽怎么可能不心疼。 “唉,只有这么多了......”李尘徽叹息道,但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到有东西在拉自己的裤腿,他半转过身,手上碎片散发出来光,照亮他旁边的一小片地,他对上了谢无忧怨毒的目光。 李尘徽:“......”他怎么还能动! 李尘徽立刻往后躲闪,但动作并不慌乱,因为他知道谢无忧现下已到了强弩之末,蹦哒不起来了。 果然,谢无忧连头都没抬起来,人就又晕过去了。 李尘徽出来时依稀看见万仲文被木板压在另一头满身都是血,他没细看,只想把符玉捡起来赶紧走,结果他现下把符玉包好后,再转头一瞅,万仲文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尘徽心头一凉,他在谢无忧脚边找到了自己被他收走的布袋,伸手一摸,里面精铁制成的薄刃和袖珍灵弩还在。 他将灵弩拿在手中,警惕站在背光处暗中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但是时间一点一滴消逝,他周围除了地上躺着的谢无忧,再无一个活物出现。 但李尘徽并没有掉以轻心,万仲文既然还有余力从废墟中爬出来,那就一定有办法杀他。 但是他们方才说要把自己投入“阵眼”,如果李尘徽没猜错的话,他说的“阵”并非是平常修士自行起设的,而是古籍中记载的那种由天地灵气凝聚在机缘巧合下形成的天然阵法,而需要以人的肉身投入阵眼的,必定是由沾染了大量怨灵而行成的凶阵。 第109章 所谓凶阵其中定有伤人性命的煞气出没,它因怨灵而生,自然要以怨气为食,只有死人才会有怨气 ,但大多数凶阵都生在古战场或乱葬岗等横死之人多的地方,这个地方虽算不得钟灵毓秀,但也是坐北朝南的阳面,怎会有凶阵形成? 李尘徽想不明白,但还是决定要尽快离开。 周围静的出奇,连偶尔几声的虫鸣鸟啼都听不到,仿佛呈现他面前的所有,都是纸糊的,明明浓雾早已散去,天边的月色是那么的真切。 但李尘徽还是在某一瞬间,生出了他已经魂魄离体的虚幻,因为他好像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 李尘徽低头扫了一眼脚下,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就在他几乎放弃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时,一个新的发现,让他心头恶寒上升到了极点。 正对着他的是有月辉的方向,照理影子应该是在西面,可他脚下的影子朝的是东面,这意味着他头上的月亮很有可能是假的,而他所处的地方大概率是个幻境! 第59章 见面 李尘徽拼命压下心头的恐惧,他握紧手掌继而又松开,动作干脆地在地上的谢无忧身上翻找了一通,搜刮到他的信灯和辨认方向的罗盘,以及几张可以辨认的有用的符咒。 他把东西收好后,扯下万仲文落在一边的斗篷盖在了谢无忧身上,顺便用他自己的符在他周围设下了一个防怨灵的禁制。 方才他探了探谢无忧的鼻息,发现他还有气。凶阵只会吃死人的怨气,只有没有怨灵出没他暂时不会有事,若他还能活着出去,做个指认万山门的人证,也能发挥他身上最后一点价值了。 李尘徽看了一眼罗盘上的指针,对着刻度算了一下时间,现下已差不多已经快到寅时了,按理说天也已经亮了,可他头顶的月亮仍然恪尽职守地挂在原地,整个天幕依然是掺着银光的漆黑。 如果说这是个幻境,那么现下李尘徽是什么状态其实都没太大的区别,毕竟虚实相接的地方,无论是人也好还是鬼也好,陷在这里面,一辈子出不去,到了最后都会沦为这凶阵的养料。 他本来是想着,既然万山门的修士能在凶阵之中设立据点,说明他们有出去的办法,若他能趁乱混进去,说不定还能自己出去与梁蔚汇合,可现下这阵法明显已经变了,他只能靠自己的感官去判断方向。 “梁蔚既然已经进来了,方才符玉弄出的动静不小,她应该也在赶过来的路上。”李尘徽想,“她伤还没好全,不知道这鬼地方会不会有东西伤到她,我......” 李尘徽的思考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前方的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隐约的身影。 李尘徽停住脚步,他慢慢往后退了几步,拿出灵努对准前方逼近的人影。对,祂很像人,因为他能远远地瞧见那人映在地上的影子。 “夫君...” 李尘徽听见那人开了口,是梁蔚的声音。 “夫君,我终于找到你了。”梁蔚的声音里满是喜悦,她加快了脚步,离李尘徽又近了一点。 “夫君,你怎么不理我?”凑到李尘徽身边的梁蔚见李尘徽一言不发,声音有些委屈,“我一路上都急坏了,费了好些时间才找到进来的路的。” “辛苦了,”李尘徽笑的温文尔雅,“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你不拉我的手吗?”‘梁蔚’扯了扯李尘徽的衣袖,奈何力气有点大,只听“撕拉”一声,李尘徽本就摇摇欲坠的袖子彻底断在了她的手里。 “你不想我吗?”‘梁蔚’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了一点阴郁。 “我当然想娘子了,”李尘徽做西子捧心状,“我这一路上都心急如焚,归心似箭呢。” ‘梁蔚’满意地抬起头,想来拉李尘徽的手,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刚想着继续去拉。那厮却点亮了自己手里的信灯,光影亮起的时候,‘梁蔚’的动作瞬间就停了,祂偏头躲过光,像是被荧荧的白光烫到那样。 “有点黑,这样就能看清楚路了,”李尘徽回过头来朝祂说道,像是没发觉异常,把信灯举高了一点,逼得那东西往后退了一点。“我们快点走吧。” 那东西偏过头,不再看人,可李尘徽清楚地看见地上的影子逐渐从轻轻晃动变成了张牙舞爪的躁动不安,仿佛马上就要从地里钻出来一样。 凉意顺着李尘徽的脚踝肆意生长,他轻轻地闭了闭眼,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灵弩对准地上的影子,然后干脆利落地扣动扳机,泛着灵光的短箭立刻没入地面。 跟着李尘徽的东西瞬间扭曲了脸色,祂疯狂地扭动着身子,原本白皙无瑕的皮肤一寸寸龟裂,藏于其下的黑气在李尘徽面前露出本相,它与地上的影子逐渐结合,成了一团四不像的黑雾。 不甘心地在李尘徽的周围乱窜,却不敢再靠近他一点,看着像是在害怕他手上的信灯。 李尘徽试了几次,发现确实是这样,但是好像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信灯只能让那东西近不了他的身,却并不能替他抵挡攻击。 要是信灯灭了,他的灵弩再空了箭,他估计就得被面前的东西一口吞掉。 那团黑气不断变换着形态,可能是被李尘徽伤到的缘故,它不能再变化成人的形态,只能隐约成了个瘦长的影子。 “咯咯咯,”李尘徽听见它发出了人的笑声,阴鸷又可怖,“我明明化成你心中盼着那人的模样,你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第110章 李尘徽被它那阴森可怖的声音弄的耳朵发疼,他稍稍侧过头,冷静地说道:“你只化出了形,根本不了解她,你见我的第一句话起就错了,还有什么好认的。” “再说,我家娘子生的光风霁月,你方才的样子连她的半分神韵都比不上,我又不瞎。” 黑雾听完他的毫不客气的贬低当即被气成了个球,上下飞舞的更加变本加厉,带起的阴风拂起了李尘徽的发。 李尘徽护着信灯快步走了几步,那黑气紧追不舍,又开始逼近,李尘徽掏出张燃火符,将它粘在灵弩上趁势又是一箭,那黑气很容易就躲过了他明显的攻击,还没来得及极得意,就被灵弩上灵力催动符咒的火焰烧了一脸,立刻嘶声尖叫起来。 它作为阴灵最怕火和光,李尘徽举一反三,故技重施地又催动了几张火符,那黑气被团团火焰包围,痛苦的尖叫声像是要撕裂天空,它晃动的愈发疯狂却再也无法逼近一点,李尘徽趁机逃跑,很快就把它甩开了。 “这东西是由心而生,能幻化成人心中所念,不像是普通怨灵,若不是谢无忧的东西靠谱,我就算能认出它的真身也无济于事。”李尘徽想,“我不能再想小蔚了,要不然还会被别的东西缠上。” 李尘徽又看了眼罗盘,他方才走的是东面,可这会儿指针却在西面,他停下脚步,拿着罗盘换了个方向,发现指针一动不动。 “刚还说你靠谱呢,”李尘徽苦笑道,“真是见不得我好一点呀。” 他收起罗盘,看了眼自己的影子,判断出自己走的方向估计没错,正准备继续走,突然耳后一动,脊背处生出阵明显的凉意,他想也不想,直接一箭射过去,只听“叮”的一声,铁器碰撞的声音清脆无比。 “万道友,真是一会儿不见,就想我想的紧了。”李尘徽眯起眼,笑的波澜不惊。 万仲文手上的刀直指李尘徽,另一只手摸出自己的信灯,与李尘徽手里一模一样。 “这下你逃不掉了,”万仲文额角的血顺着额角流下,一双眼睛亮的惊人,里面的暗流涌动与方才来杀李尘徽的谢无忧别无二致,他抿紧嘴唇,眉峰冷峻,毅然决然道:“去死吧。” 李尘徽手上的灵弩的箭已经空了,符咒在灵修面前也是大巫见小巫,他脚上还有伤,自然也跑不过万仲文,现下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万道友,你冷静点,想想你的妻子,想想你的师门,我现在虽然没用了,但你自个也说杀了我,我家殿下不会善罢甘休的......哎......”李尘徽费力躲开一道万仲文的刀光,却被另一道划伤了胳膊,他没管涌出鲜血的伤口,在万仲文扑上来时瞅准时机往地上一滚,叫万仲文的刀落了个空。 他在动作太过熟悉,万仲文已经他要想伤谢无忧那样给自己使毒,立刻收脚躲避,李尘徽就等的是这个时候,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将攥在手里的草屑往他身上撒去。 万仲文一个不留神,被草屑淋了满身,他恼怒地挥开挂在他头上草根,“谢无忧说的对,你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货色!” “是是是,您说什么都对。”李尘徽喘着粗气,经过刚才一滚,脚上的伤更加严重,胳膊上的血还没止住,他的体力在一点点流失,已经快要站不住了。“我也不求你能饶我一命,你给我留个全尸就行。” 万仲文没搭理他,身形一晃就到了靠着树的他面前,他的右臂有伤,像是动弹不了,李尘徽就看出他左手拿刀不便,才躲了这么久。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着跑,这阵法已经变了,我们都被困里面出不去,既然都要死,那就先解决完个人恩怨再说。” 万仲文扣在李尘徽脖颈上的手一点点收紧,他好像是默认了要给李尘徽留个全尸的说法,没有在第一时间掰断他的脖子。 “我....我也不能...等着...等着你来砍我...”李尘徽费力地挤出话来,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胸腔里像是被棉花堵的严严实实,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喉头,让他止不住的干呕,喉咙开始不断的痉挛,指甲死死地扣进掌心的肉里,整个人就像是绷紧的弦马上就要断了。 万仲文见李尘徽双目泛红,目光已经开始放空,只等再加把力气就让他直接归西。 就在此刻,他的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麻痒,很快就蔓延到了他的胳膊,他手上的力气松了一半,最后实在是无法忍受只得先放开了李尘徽。 清新的空气涌入李尘徽的肺腑,他猛的咳嗽出声,随后脱力地往边上一倒,半靠在树下缓着力气。 “这是...乌篷草,上了身...就会让人全身麻痒无比,持续...咳...三个时辰之久。”李尘徽双眸含水,哑着嗓子道。 万仲文在自己身上拼命地抓挠,麻痒不单没有消减反而愈演愈烈,他全身如同被火燎了一般,钻心的痛痒让他连刀都拿不稳。 “你也碰了那草......” “对呀,所以我也中招了,现在你能平衡一点了吗?” 李尘徽藏在衣袖下的手已经布满了红斑,他极力忍着想要去抓挠的冲动,勉强保持住了人样。 “你以为这样我就奈何不了你了,”万仲文封了自己的血位,重新在刀刃上凝聚出灵力,朝李尘徽的方向挥去,“你做梦吧!” “噗噗”,顷刻间就有类似兵刃没入血肉的声音频频传出,像在人身上戳出了三刀六洞。 第111章 然而倒下的却并不是李尘徽,而是他面前的万仲文,他的肩膀和胸口爆出带着血色的冰刃,涌出的血水直接被其冻住,整个人被冻成了冰墩。 下一刻,李尘徽被人拥入怀中,他闭目靠在那人肩膀上,闻到了熟悉的梅香。 “李尘徽,你先别睡,别睡!”梁蔚声音暗哑,里是是压抑不住的情绪,但他还是保持着理智给李尘徽处理好了胳膊上的伤,“你哪里还痛?快和我说。” “我胸口疼,”李尘徽在他怀里哼哼唧唧,“想你想的。” “别说废话,你身上的伤都是地上那人弄的吗?”梁蔚把李尘徽从上到下仔细检查了一遍,被他满胳膊的血痕灼伤了眼睛,一晚上的焦躁和担心在这一刻形成了凶凶燃烧的怒火。 “伤我那个现下已没了半条命,我的殿下,好不容易劫后余生,你就不能让我多抱一会儿吗?” 梁蔚闻言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没再说什么,使力把李尘徽横抱了起来,随即眼神一凝,在万仲文腿上又爆出朵泛着灵光的冰花。 李尘徽在梁蔚怀里很是安稳,但心底难免有点不忿,这已经是梁蔚第三次抱他了,虽然事出有因,但他身为......好吧,现在是半身不遂的废物,被老婆抱在怀里自然会叫他脸红心跳。 “你手上的红斑是中毒了吗,”梁蔚带着他在林间飞跃,脚后还用灵力缀着生死不知的万仲文,“解毒丹在我怀里,你自己拿去吃。” 李尘徽抬头看着梁蔚,他袖中符玉的碎片感知到梁蔚的气息,莹莹地发着光,叫他得意看清梁蔚认真又担忧的神色,他心头很是熨帖,但没有伸手去拿。 “我之前中过乌篷草的毒,它对我作用并不强,不用服......”李尘徽张口说话,梁蔚趁机用灵力将那药瓶打开,药丸自行滚出来,丢到了李尘徽张开的嘴里。 李尘徽:“......” “娘子,你要是在在药堂照顾病人,这么喂药估计得被赶出去。”顺了口气眨着眼睛说道。 “我没有照顾过别人,只照顾过你。”梁蔚随口一说,在李尘徽愣神的间隙,跃下树冠带着李尘徽到了一处山间自然形成的洞口。 周围一圈防护法阵,幽幽地亮着白光。 “先在里面休息一下,等我搜个魂。”梁蔚将李尘徽轻轻放在干燥的地方,把万仲文扔在脚下,眼睛里浮起嗜血的寒光。 第60章 放过 李尘徽靠在石壁上,梁蔚有意避着他,他索性闭目养神,一整天的惊心动魄让他身心俱疲,可现下他想放空大脑却做不到。 可能是今夜梁蔚来救下他后,他心弦一松,反而能深切地体会梁蔚抱住他的感觉,虽然她面上保持着冷静,但在真正触碰到李尘徽的时候,他明显地感知梁蔚的身子在轻微地发着抖。 就像是好不容易找回极为珍重的宝贝,却患得患失,于是拼命压制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绝处逢生的激动,凑出副镇静的骨相来掩人耳目的吝啬鬼那样。 “她以前应该过的很苦吧,”李尘徽漫无边际地想,“还是没有遇到太多好人,怎么会把一颗心放在我这样的人身上,万一我也是骗她的呢?” 他这般想着想着,心里就涨满了酸水,沉甸甸的硌的他胸口疼。 可能是万仲文晕的的很彻底,李尘徽没听到什么惨叫声,但也可能是梁蔚怕打扰他隔绝了声音,总之她有个机会发泄一下情绪,李尘徽对此很是赞同。 “不过小蔚有点太瘦了,”李尘徽方才靠在梁蔚肩上时挨着了她后背凸起的肩胛骨,以及胸前的骨头,估摸着她该长的肉的时候大概都长个子上了,“难不成修行之人对身材也有要求,没听老道士说过呀?” 就在李尘徽思考着以后怎么制菜谱给梁蔚补身子的时候,万仲文在梁蔚手下第三次疼醒。 公主殿下拆人的手法很是精妙,能把人变成鬼,把鬼再炼成灰,譬如万仲文现下生不如死的境况。 梁蔚这次没有弄碎他的骨头,因为冰刃还插在他的伤口里堵住往外渗出的血,梁蔚见到他掐住李尘徽脖子时候太过愤怒,出手的时候有些没有轻重,要是再动他内脏的话,人估计就没了。 于是他搜了三次魂,在万仲文的识海里把他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像是不榨出最后一点价值誓不罢休。 “阵法是万崇林让你们加固的,但他没说这是什么阵,你倒是忠心的很,一点都不去查。” 梁蔚逼问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对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的万仲文的智慧进行批判。 “用他把我引过来,然后把大把的人头送到我手上,我是该说他蠢,还是赞他勇气可嘉?” “还是说他本来就是让你们过来送死,他要把你们当成祭品来加持这个凶阵,从而拖死我?”梁蔚歪头想了想,肯定道:“看来就是了。” “说句话吧,”梁蔚半蹲下身子,看着万仲文涣散的眼睛,“当成你最后的遗言。” 下一刻,万仲文开始浑身抽搐,被梁蔚强行从昏迷中唤醒,瞳孔慢慢聚焦。 “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不能说,”万仲文的嘴里涌出血,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破掉了的风箱,惨白如纸的面色昭示着他油尽灯枯的境况,“我身上...有...有...门主亲设的禁制,说出来...就会死。” “你不说也马上就死了。”梁蔚无情地说。 第112章 “所以我有个条件,”万仲文睁开眼睛,带着点下定决心的果断,“你答应的话,我就说...呃...” 梁蔚拔出了他胸口的冰刃,血喷涌而出,他嘴角噙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从不和废物谈条件,你就算不说,我也能找到阵眼,所以你还是去死吧。” “我说的...不是阵眼,”万仲文说,“我曾经自行抽出过一段记忆,我已经记不得里面是什么东西,但感觉大概...还有点用,我可以把它交给你,作为...你了却我心愿的报酬。” 梁蔚没再继续拔刀,像是在思考他话的真假,可万仲文等不起,他只得继续恳求,“我来时已察觉不对,恐遇不测,便提前在客栈给我娘子写了封信,求您帮我转交给她,我...我...” 梁蔚见他“我”到最后,终是没有把话说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顿了良久才说道:“你是想叫你的妻子为你守节,还是叫她与你一拍两散?” 万仲文眼眶通红,面上有泪痕划过,“我们成婚后,总是聚少离多,她为我劳累良多,我却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是我对不起她,死了也更不该拖累她,她...她是个极好的姑娘,该有更好的归宿...” 梁蔚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万仲文哽咽哭泣,搜魂术还没断,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万仲文情绪的波动,知道他并没有撒谎。 “娘子,之前谢无忧要杀我,是万公子替我挡下的,我觉得恩是恩,过是过,总得弄清楚的。” 李尘徽扶着墙,面上带了些血色,看起来好了一点,他神色淡然,目光却死死粘在梁蔚身上。 万仲文感激地看向李尘徽,又心怀忐忑地等待着梁蔚的回答,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在赌场等待最后一局开盘的赌徒。 “夫君说的有理,”梁蔚对李尘徽不顾自己身体的行径颇为不满,但他不想在外人面前让他失了体面,于是顺着他的话开了口。 “但我不想帮你带信,”梁蔚看着眼神开始黯淡的万仲文,继续道:“你若能活着出去,再配合我做件事,我就让人想办法解了你身上的禁制,让你和你的娘子平安终老。” 万仲文闻言猛地睁开眼,他这才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愈合地差不多了,只有之前被震出内伤还在发作,但已经是无碍性命了。 “做什么事?”万仲文自行从地上爬起来,他目光里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带上了点小心翼翼的怀疑。 梁蔚扯下自己身上外袍,披在李尘徽身上,无视他不好意思地目光,说道:“等你出去自然就知道了。” 万仲文朝他们夫夫俩行了个大礼,虽然并未弄清梁蔚的意图,但他还能留着半条命,就已经是梁蔚手下留情了,只要人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自己找个地方躲好,出去之前别在我眼前晃。” 万仲文点头称是,但还是疑惑地问了最后一句,“可是该怎么出去呢?” “你自己琢磨吧。” 万仲文眼睁睁地看着梁蔚带着李尘徽远去,走的是通往阵眼的方向。 “万仲文能救你也能杀你,你放过他,但他当时并没有放过你。”梁蔚揽着李尘徽的腰,附在李尘徽耳边说道,他们同御一剑在山间飞行,飞掠的夜风把他们两个人的衣袍刮的猎猎作响。 “我知道,”李尘徽也凑近梁蔚,感受着沾染自己体温的馨香,“可你不想杀他,我顺嘴一提,他承了情说不定他还能为你所用。” 梁蔚见李尘徽两眼弯弯,知道他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一大把,扯了扯嘴角,也露出个浅淡的笑。 “小蔚,你笑起来真好看,”李尘徽放在梁蔚腰间的手收紧了一点,“我想看一辈子。” 梁蔚躲开李尘徽炙热的目光,左言他顾地提醒道:“你站稳了,别乱动。” 第61章 入梦 “小蔚,我方才忘了跟你说,之前在林子里我还遇到了黑气凝成的怪物,它能幻化出人心中所念之人的样子。”李尘徽整理了一下表情,认真道,“但我遇到的可能只是个低级的,它的伎俩很拙劣,我一眼就瞧出不对。” “嗯,”梁蔚说,“我在来的时候也遇到不少,处理起来虽不麻烦,却耽误了时间,所以才来晚了。” 李尘徽闻言想看梁蔚的神色,但梁蔚转过了头,不再与他对接视线,李尘徽有些奇怪,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看来是那些东西遇到梁蔚时,不知死活地幻化出他的样子,把被识海里杂念折磨多年公主殿下彻底惹毛了,于是被梁蔚一窝端了。 怪不得他离开后,那黑气没有挣脱符咒追上来。 梁蔚觉得自己被几团黑气影响,在李尘徽这里比较丢脸,刻意隐了下来,可李尘徽问了,又不愿意撒谎,只好这个样子了。 “所以,那黑气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着不像是普通的怨灵。”李尘徽问。 “是沾染了煞气的怨灵,” 梁蔚这才转过头来,眼神不再避着人,“被血气引了出来。” “但奇怪的是,我查看了它们的本体,发现它们身上的怨气并不重,甚至有的只有死气,是新死不久的,也并非是横死之人的执念成的阴灵。” 梁蔚神色认真,在脑里飞快地过了一遍那些黑气的形况,觉出了几分不对,修士身上自有防护之术,怨灵近不了身,自然也就不能窥探人心。 第113章 但梁蔚与李尘徽遇到的东西,手段虽然如李尘徽说的那般拙劣,但幻化出来的样子的确是无懈可击,若不是梁蔚和李尘徽深知彼此的德行,恐怕还真得和那怨灵走一段。 李尘徽见梁蔚轻轻蹙起眉,垂眸看向脚下的山间,面色似有不虞,便也想跟着低下头去看。 但梁蔚轻轻按住了他的脑袋,示意他不要低头。 “不对劲,”梁蔚脸色罕见地凝重起来,“这雾有问题。” 他带着李尘徽过来本意是想让他避开万山门的修士,以免其贼心不死,再来进犯。 但现在他有点后悔了,他们脚下涌动的黑雾带着不详的气息,空气弥漫着甜腻的腥味,是那种腐烂的花香与血气掺杂在一起的味道,厚重又诡异,浓郁到像是要把人淹死。 “屏息,”梁蔚在出声的同时捂住了李尘徽的口鼻,“我先带你......” 梁蔚的话音在看到雾气扩散到了他们方才来的地方时戛然而止。 阵法又变了,阵中流转的力量远比梁蔚进来的时候凶悍了数倍,甚至可以说是梁蔚修行至今遇到的最为凶险的凶阵。 李尘徽在梁蔚手心里“嗯”了几声,想叫他先放手,但梁蔚非但不放还使了点力气把李尘徽抱的紧了点。 “告诉你个坏消息,我们暂时要下去一会儿了。”梁蔚贴在李尘徽耳边说道,“你抓紧我。” 李尘徽无声地点点头,他知道若非万不得已,梁蔚不会让自己与她一同涉险,除非遇到她解决不了的事情,必须把李尘徽带着身边亲自看顾。 在梁蔚的驱动下,李尘徽与他安稳地落了地,李尘徽站稳后,还是不死心地拿出方才废掉的罗盘,借着自己扣在衣襟上的信灯的光,准备推算一下时间。 结果那信灯在越来越浓重的黑雾中飘飘悠悠地闪了几下,然后嘎嘣一下吹灯拔蜡了。 李尘徽:“......” “谢无忧的东西就没有一件靠谱的吗?”李尘徽无语地想。 梁蔚却在这是牵过了李尘徽的手,下一刻,有冰凉的触感挨上了他绑着绷带的手腕,他低头一看,有一节泛着白色灵光的细绳轻轻地缠在了上面。 “这是连心锁,带上它你无论到了哪里,我都能找到你。”梁蔚解释道。 李尘徽瞧见那细绳一直垂到地上,松松地拐过了几个弯,隐约地消失在草地上,而另一端系在梁蔚自己手上。 “连心锁,”李尘徽轻声呢喃,随后笑道:“这名字真好听,娘子,咱们出去后能送我一副吗?” 梁蔚回过头来,对李尘徽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见怪不怪,轻声答应了。 李尘徽本来就是觉得气氛凝重,才准备说几句俏皮话缓解一下紧张,没想到梁蔚还真当真了,意外地在梁蔚身上发现几分认真的可爱,眼里的温存更加浓郁。 而梁蔚也不比李尘徽理智到哪里,他现在一心想叫这诡异的阵法立刻消失,然后带人去灭了万山门。 其实若是在平时,纵使梁蔚遇上比这更加凶险的境况,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可现在他们把自己软肋摆在了明面上,就是在玩请君入瓮这一套。 “我方才掐算了一下时间,咱们已经进来一天一夜了,可这里的天色依旧没变,看来......” 李尘徽看了眼将灵力聚于剑身的梁蔚,话音顿了一下。 “看来这整座山都是个幻境。”在二人手上连心锁的映照下,梁蔚的眼神寒凉如水。 他话音落下之时手中的剑立时飞入黑雾之中,随后锵然的剑鸣声接连响起,如火凤清鸣,又如游龙长啸,灵光在黑暗中起起伏伏,杀意凛然的剑气逐渐在群魔乱舞的黑影中撕开一片长空。 梁蔚并不与溃逃的黑气过多纠缠,他拉着李尘徽的手,走向了剑气所指的方向。 奇异的,李尘徽在这样危险的地方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踏实,毕竟有一个把你全心全意放在心上人在身边,纵使前路有刀山火海,你也会心甘情愿地走下去的。 掌心里的热意在传递,叫两个人的心里安稳了不少,越往里面进,黑气翻腾地也就越是厉害,但梁蔚手上拿着的杀气涌动的剑太过厉害,它们幻化出的样子纵使再凶狠,也终究是没有近他们的身一步。 梁蔚路上给李尘徽服了好几粒凝气丹,他可以长时间的闭气,但李尘徽不能。 李尘徽把它们当糖丸嚼了,把周围的全部气息都屏蔽了,只有清远的药香散在自己鼻尖。 李尘徽走在黑气中间,听见了很多人在窃窃私语的声音,掺杂着许多声哀怨的尖叫,还有痛苦的嘶鸣声。 他凝视着那些东西,觉得他们像雾霭,又像黑纱,或丝或缕绞在一起,凝成狰狞的实体,向他露出自己的獠牙。他面前罩着层白色的光,替他隔出了片安全的空间。 梁蔚的脚步突然顿住了,李尘徽正准备转头看她,却被她用手捂住了眼睛,温凉的手掌贴上了他的眼皮,这次他没有再闻到梅香,却清晰的感知到梁蔚掌心里的茧子。 “前面是个结界,阵眼很可能在里面,我要带你进去,你先闭上眼睛,进去后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 梁蔚的语气很轻,没有平时里做戏的温婉,交代的很是简洁。 “包括你吗?”李尘徽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梁蔚的掌心。 第114章 “嗯。”梁蔚回答的很快。 李尘徽心下了然,他点了点头,任凭梁蔚在自己掌心里画了个清心符,然后心无杂念地跟着梁蔚继续走了下去。 他们原来走的路是条山间的小道,但在梁蔚带着他走过片烈风阵阵力量场后,他们脚下的路突然宽敞了不少,甚至比李尘徽走过的官道还要平坦。 “娘子,我能睁眼了吗?”李尘徽感觉到梁蔚放开了他的手,谨慎起见,他还是问了一句。 夜风拂起他的头发,良久也无人回答,李尘徽心头一跳,他睁开眼睛,映出眼帘是熟悉红墙琉璃瓦,举目望去,飞檐上的吞脊兽活灵活现,惨白的日光隐在云层之后,天幕还是一片阴沉。 李尘徽四处张望,却没看见梁蔚,他抬手看见连心锁还在,只是线头隐入地面,只是虚虚地透出个影。 不过还是能让人寻出踪迹,李尘徽定下心来,他确定自己现下还是实体后,决定跟着线头找过去,他与梁蔚的联系还没断,他还想找到她,虽然在这里他帮不了她一点。 李尘徽寻着方向穿过前面花枝缠绕的拱门,朱红色的大门拦在他的面前,他抬头一看,门上的匾额赫然写着“坤宁门”。 “这里原来是皇宫吗?”李尘徽想,“为什么会来到皇宫?坤宁宫应该是当年项皇后的居所,那梁蔚......” 宫门突然洞开,打断了李尘徽的思绪,一个宫人从门里走出来,李尘徽慌忙想往旁边躲,但脚程却不及那宫人快,眼睁睁见他朝自己撞了过来,李尘徽下意识地躲闪,却惊悚地发现那人直接从自己身体穿了过去。 “是我死了吗?”李尘徽满头黑线,那宫人跑的太快,他都没有来的及看清他的脸。 不过他是死是活现在都不重要,从他踏进这里的时候,心里就开始不舒服,他想见到梁蔚,马上。 连心锁的痕迹延伸到宫门里面,李尘徽踏了进去,顺着那线头,他绕过正殿,拐过几道长廊,正欲往前走,有淡紫色的花瓣从他眼前飘过。 他朝花瓣飘来的方向看去,见长廊外一列丁香花树簌簌而立,树稍承受不住大团簇拥着的紫色,被压的弯起了腰,花瓣溢出来,在空中纷扬了漫天,煞是好看。 原来这里是坤宁宫的后园。 树影的阴翳中,李尘徽瞥见了个瘦小的身影,但吸引他的却是蜿蜒到那个方向的丝线。 李尘徽慢慢走过去,走近了点,他才看清地上蹲着个穿着绿色衣服小孩,身形很是消瘦,大概六七岁的样子。 那小孩垂着头,手上拿着把小铲子在地上挖着什么,李尘徽看不到小孩子的脸,也分不人清到底是男是女。 他瞧见丝线在那小孩身边围了一圈,但线头却不在小孩身上,李尘徽仿佛能在那一圈丝线身上看到了大写的困惑。 “殿下,”身着紫色服饰的女官从长廊走下,她面上带着焦急,在看见那小孩的时候,紧皱的眉头才松了一点,“我的殿下呀,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娘娘找你呢,快跟奴婢走。” 那女官边说边走,径直穿过站在一旁的李尘徽,把地上的小孩拽了起来。 “母后为何找我?”地上的小孩抬起头,李尘徽看见了与梁蔚极为相似的眼睛,里面带着独属于的公主殿下的静气,“我也不是偷偷跑出来的,我跟母后身边的珊瑚姑姑说过了。” “您先别问了,快和奴婢走吧。”那女官不由分说拍掉了小梁蔚身上的土,拉起她的手就要走,梁蔚却扭头看向了她方才蹲着的地方,李尘徽跟着看过去,发现地上有一个没有挖完的土坑,旁边放着没来得及撒进去的种子。 “姑姑,你待会能叫人来帮我把种子撒进去吗?”梁蔚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神色认真的有点可爱。“御花园的伯伯说茉莉开出的花比丁香更好闻,母后会喜欢吗?” “会的,”女官垂眸敛下眼中复杂的情绪,“奴婢待会叫花匠来帮你弄。” 梁蔚听完便不再吭声,她故作正经地理了理自己弄乱的衣服,然后端端正正地迈着步子,跟着女官往寝殿的方向去了。 李尘徽从知道那小孩就是梁蔚起,眼睛就一直粘在那她身上,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跟了过去。 但他没跟上她们的脚步,就那么看见她们消失在在了长廊尽头。 第62章 母亲 李尘徽穿过长廊,下一刻,他被刺眼的白光包围,脚下瓷板路一空,他整个人坠了下去。 “!”怪异的失重感让他一颗心高高悬起,他本能的想要惊叫出声,但声音还发出来,他就落在了实地上。 “不疼?”李尘徽从地上爬起来,收敛了一下复杂的心情,剩了一点来关心自己到底是死是活的问题。“就算是在幻境里,也不该一点实感也没有啊?”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类似寝室的地方。 李尘徽心头的疑惑在此刻上升到了极点,但他没时间停在这里多想,因为他又看见了连心锁的丝线。 熏炉里飘出袅娜的烟气,在空中柔柔地散成了几团,烟云缭绕了满殿,李尘徽闻不到那香,但他能看出其类似皇家常用的安神散。 因为他在梁蔚房里见过她点过一次,是公主殿下勒令李尘徽睡觉,在自己说睡不着后,梁蔚便燃了一小块,给他助眠。 第115章 但点这么多的,李尘徽还是头一次见,他只觉得这整间屋子像是口浓烟滚滚的大汤锅,这屋子里的一切仿佛都被熏成了死气沉沉的模样。 “小蔚,你过来。”柔和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李尘徽被这声音拉了回来,一个小小的身影闻言从他旁边走了过去,李尘徽瞧见那影子颇为端正,像是雨后拔节生长的春笋。 他跟着走入,看见床前明帐低垂,一只素白的手从里面垂出来,小梁蔚恭恭敬敬地俯身在脚踏边叩了个头,才走近到塌边,牵住那只手。 “母后,我回来了,国师大人让我给您带了药,你马上就会好的。” 李尘徽站的地方只能看见梁蔚的后背,但他能听出小孩子诚挚又满带希冀的话音,虽然稚气未脱但却最让人动容。 “我们小蔚真是个好孩子啊,”项皇后在帘中幽幽地叹息,“可母后的病不是药可以医好的。” “药没有用,那我就去找别的东西,总会有办法的,我一定能让母后好起来。” 小梁蔚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很是坚定,就像是虔诚的信徒在自己的神明面前起誓。 李尘徽觉得面前的小孩把床前垂下来的手当成了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满心欢喜又害怕失去。 “母后,我回京的时候见到了舅父,他说等仗打完了,就进京来看您,表哥也会一起来。” “嗯,小蔚觉得舅父待你好吗?” “很好的,舅父之前送的弓箭我很喜欢。” “那小蔚想去漠北吗?” ...... 梁蔚沉默了,帘中的女人便静静等着她的回答,像是在等待一个未知的结局。 “我愿意去,”李尘徽听见梁蔚沉静地开了口,“但我更想和母后一起回家。” 这下沉默的换成了项瑶,李尘徽看到帘中透出女人的影子,她半靠在枕上,垂头不语,似是掉了泪。 “母后也想回家,也想和小蔚多待几年,但是我病的太重了,已经没有回去的力气了,小蔚,你替我回家吧,替我去看看漠北的草原,我已经快要忘记了呢......” “母后...母后,我去求国师大人,他一定会答应保你平安,你等等我好不好。” 小孩子也维持不住镇定,声音里的哽咽不小心漏了出来。 “你小的时候我和说你不要叫我娘亲,你乖乖叫了我这么几年的母后,可现在我想听你叫一声娘,小蔚,你叫我一声好不好。” 项瑶的声音很温柔,就像一眼温泉,把人温暖地簇拥起来,但李尘徽只觉得身子发冷,项皇后这是在交代后事,这是梁蔚第一次与亲人离别。 “...娘...” 像是过一辈子那么久,李尘徽才听见梁蔚苦涩地开了口。 他鼻头一酸,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 梁蔚应该是明白她这一声代表着什么,项皇后给她安排好了后路,但却会因为这一声“娘亲”而死去,梁蔚想要她活下去,但“母亲”这个称呼对她的吸引力太大了,她亦不能辜负项皇后穷尽的心血。 “真好呀,”项瑶似是笑了,声音很轻,“真的很想再听你多喊我几声。” “小蔚,你走吧。外面的世界繁花似锦,比这个地方暖和的多。别害怕,好孩子,离别虽是尘世间的常事,但你会遇到待你很好很好的人,他会代替我们补偿你失去的东西......” “不要!”画面一转,梁蔚被一只手死死地揽在了怀中,带着她走向寝殿门口,梁蔚拼命地挣扎,“母后,你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回漠北,我带你回家!母后...” 李尘徽瞧见了她通红的眼眶,纵使他曾经猜出梁蔚转去漠北的原因,但现在亲眼见证这一切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走上前去,想要把梁蔚从桎梏中解救,想把这个被伤透心的小孩拥入自己的怀抱。 可他还没挨着梁蔚,脚下的地方已经变了,滚滚的浓烟几乎遮挡住了他的所有视线,他第一次闻到了焦糊味。 梁蔚与项瑶消失不见,李尘徽心下冰凉,他挥开挡在面前烟幕,见眼前的宫殿已经在熊熊烈火中开始坍塌。 李尘徽回忆起当年项皇后就是自焚于昭阳殿的,不过当时流传于民间版本是昭阳殿宫人疏忽大意,打翻了香炉,里面的炭火撒了出来,又没有及时处理,所以才导致了那场大火。 “殿下,快走吧,贵妃的人已经在往这里赶了。” 李尘徽转过头去,看见梁蔚被一队黑衣人护卫着往宫门的方向地跑去,梁蔚被人抱在怀里,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不断落下的火光的地方,抿紧了嘴唇。 李尘徽从她消瘦的脸上,竟看出了一点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李尘徽紧跟着他们的脚步,他知道自己看到的都是幻影,绝对碰不到小梁蔚,但他还是跟了上去,因为丝线一直在她周身挂着。 小梁蔚的运气不太好,尽管项皇后在昭阳殿造出那般大的声势,但把控皇城的崔贵妃也不傻,她的人早已先皇后一步把守住了各个宫门。 那队人当场就被他们拦了下来,禁卫让他们把护在中间的梁蔚交出来,抱着梁蔚的黑衣人,听见身后的追兵已至,对着身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他们随即抽刀,带着同归于尽决心与禁卫殊死搏斗。 血溅上了小梁蔚的脸,衬出了她惨白的面色,李尘徽看见抱着她护卫趁乱突围,却在围攻中被禁卫弄的浑身是伤,但手上护着的梁蔚却还是安然无恙。 第116章 梁蔚看着远处一个一个倒下的护卫,眼角瞥过前来增援的禁卫,李尘徽看见她轻轻开了口,却因为离她太远,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但他看见那护卫红着眼框注视着梁蔚,然后把她轻轻放在地上,从怀中拿出一叠纸,将它们撒在猎猎的风中,李尘徽直觉不妙,他疾步走到梁蔚身边,在那侍卫撞向禁卫手中的长矛时,抬手捂住了小梁蔚的眼睛。 可是于事无补,下一刻,护卫被长矛刺穿了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溅湿了梁蔚的衣袍以及她侧脸。 李尘徽俯身蹲在小梁蔚面前,替她擦着脸上的血,手指却徒劳地穿过她的脑袋,就像穿过一团空气那样。 小梁蔚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并没有映出李尘徽的模样,只有一片空荡荡的虚无。 她径直穿过李尘徽,走到了近卫长的身前,从地上捡起张飘落纸张,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然后把它折成小块揣进了衣袖里。 “贵妃娘娘叫你们来杀我吗。”梁蔚抬起头,眼底虽含着泪光,但神情却带着笃定,稚气未脱的脸上是并不符合她年纪的沉稳,李尘徽从上面看出了一点成年梁蔚的影子。 那禁卫怎么敢回答这个问题,只好低下头,对梁蔚恭恭敬敬道:“娘娘听闻殿下被贼人劫持,让我等来救你回宫。” 梁蔚闻言没有说话,她一步步走近那些躺着的护卫,禁卫被她的满身的血色镇住了,没人上前拦她。 李尘徽看见梁蔚蹲下身子把那些护卫身上的腰牌一个个摘了下来,又替他们阖上没来得及闭的眼睛,她个子不高,腿还很短,做这些事情很慢,但她还是做完了,肃穆地像是位挑不出毛病的礼官。 李尘徽的心在一抽一抽地疼,他想起自己这个年纪还在田间地头肆意玩耍,每天最痛苦的事不过是背不出诗文,被私塾里的先生打几下手板罢了。 而梁蔚这个时候,却要被迫面对这些藏在宫墙之下的腥风血雨...... 梁蔚最后还是去了崔贵妃宫里,他们把她带到偏殿后,说贵妃在处理皇后的丧仪不能亲自看顾,又说为防止‘贼人’不死心再次掳人,让人把梁蔚所在的偏殿封锁地严严实实。 李尘徽看着梁蔚伏在桌前,一点点把那些腰牌擦洗干净,那个时候大概已经到了秋日,李尘徽听见夜间的风声很大,小梁蔚身上只穿着那身带着血的单衣,没有人来给梁蔚添衣加被,屋内的桌上空荡荡,连半壶茶水也没有。 他的愤怒上升到了极点,就算梁蔚被崔氏的宿敌养了几年,可她到底是崔氏的亲生女儿,为什么要对她这样残忍? 门终于开了,李尘徽看见崔氏被贴身宫女扶着,曳着步子进了偏殿。 坐在凳子的梁蔚因为腿短双脚悬空,但却坐的很端正,见到她进来也没有说话。 崔氏见她这副模样,抬手挥退了身后的宫人,她身着缟素,但李尘徽从她的身上看出了遮掩不住地愉悦。 “孩子,你受苦了。”崔氏的眸中漫上了水光,她走到梁蔚面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像是要与她重续母女亲情。 梁蔚不躲也不闪,在崔雪盈怀里一动不动,像是个精致的玩偶。 崔雪盈察觉出不对,扶正了梁蔚的身子,问道:“你哪里受了伤,在皇后那里受了什么委屈要和母亲说呀,别憋在心里。” “母亲......”梁蔚低低地开口道,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但崔氏还是听到了。 她似是欣喜地扣住梁蔚的肩膀,泪水从脸侧滑落,“我的孩子,你终于......” “可我的母亲不是住在坤宁宫吗?”梁蔚抬起清冷的眸子,淡漠地看着崔雪盈,“是您亲手把我送过去呀。” 第63章 故人 崔雪盈在梁蔚的冷漠中落荒而逃,李尘徽觉得她看梁蔚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个可以要她命的怪物。 当然,她本来也来不及和小梁蔚说几句话,因为宫人来叫她的时候,李尘徽听见他们说,病倒在塌上的皇上惊闻皇后身死的噩耗,惊怒交加之下,病情又加重了,那边来人叫贵妃过去侍疾。 梁蔚把之前在地上捡的纸摊开,看了很多遍,李尘徽凑到她身边看,发现那上面列数了崔家趁皇帝病重,结党营私,陷害忠良的种种罪证,那护卫死前大概是想用死来把这消息传出去。 李尘徽推算了一下日子,当时项皇后薨逝后,先帝的病也就愈发加重,崔家把持朝政也更加顺手了起来,甚至一度把先帝手上的权力架空,若不是当年镇北候府屹立不倒,替先帝看着四方驻军,又牵制着崔家,怕是这梁夏江山也早就换了名头。 先帝终究是没有长寿的命数,天灾人祸都悄无声息地发生在他的身上,在项皇后薨逝的第二个冬天,他死在了乾清宫中。 次年,年仅十六岁的梁珹继位,改国号为嘉启。 李尘徽守在小梁蔚身边,看着她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摩挲着那些腰牌,空荡荡的瞳孔里一片死寂,满心的苦涩压的他喘不过气,他突然又些漫无边际地想:“梁蔚当年处境尴尬多半是她那不靠谱的爹造成的。” 若不是他前半生只顾着制衡权术,把整个朝堂弄的乌烟瘴气,后半生承了自己之前做的孽,一命呜呼,也不至于留了这么一个烂摊子给他们兄妹。 门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李尘徽蓦然回头,看见几个宦官面色不善地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宦官看着眼熟,李尘徽瞅了一会儿,发现正是此前死在宫里的重喜。 第117章 李尘徽试图阻拦他们的带走梁蔚,他的心在看到他们手上拿着的绳索后刹那间就跌到了谷底,原来崔雪盈当年就要杀了梁蔚,杀了她的亲生骨肉。 尽管他清楚地知道面前的场景都是幻境,事情都是已经发生的,梁蔚现在活生生地在自己身边,那些痛苦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以及无知无觉变得通红的眼眶。 太残忍了,太无力了,李尘徽不想在看下去了,但他背主的眼睛就是不肯闭上,这个幻境就是在诛心,诛他的,也是在诛梁蔚的。 梁蔚不愧是有修行天赋的,那些人一时半会儿还真弄不死她,“咔嚓”,李尘徽看见梁蔚徒手掰断了来拽他的内宦的手指,却换来他惨叫着的狠狠一脚。 “唔......”梁蔚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她的嘴角渗出了血,脸上却没有太大的痛苦,因为她顺手用树枝划伤了另一个内宦的脸,李尘徽甚至瞧见她轻轻扯了扯嘴角,他第一次在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脸上看到了超脱生死的嘲讽。 “快点吧,来个人吧,再快一点吧,不是可以救她吗?为什么要要这么慢呢?” 李尘徽揪着一颗皱巴巴的心,想要这时间过的快一点,让梁蔚跳过这一段,可他不是神,他拯救不了过去的梁蔚,更无法让别人来救她。 他看见小梁蔚又一次站起身,手上攥着根分叉的树枝,沾染污渍的小脸上,眼神冰冷又倔强。 ...... 李尘徽看着宋翎赶了过来,把还剩下一口气的梁蔚带走把她交给了守在宫门外的项璋,他周身的画面开始轮转,转眼便到了漠北的胡杨林。 “小蔚,你在玄清宫修行了那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回家,我叫你表哥带你好好玩几天。” 项璋把长了几岁的梁蔚高高举起,日光撒在金灿灿的叶子上,亮眼的光晕从枝牙间漏下来映在梁蔚单薄的肩膀,叫她终于带上了点尘世的温度。 “谢谢舅父。”被他举高高又安稳放下的梁蔚轻轻弯起嘴角,接过项璋递给她的大铁弓,成功被其压的打了个趔趄。 李尘徽看见那大铁弓比梁蔚还高了半寸,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弓上挂了个萝卜头,有种说不出滑稽,叫李尘徽生疼的心终于好受了一点。 他终于看见了梁蔚在漠北的童年往事,看着她在漠北草原上从秋日待到了初春。 项璋带着她骑马射箭,项老侯爷闲余时抱她放风筝,项家婶婶给梁蔚缝补衣裳,又教她打络子绣荷包,却总叫捣蛋的项彻弄的做不成东西。 还会顺便拉着她去胡杨林里收蝉蜕,偷偷去集上卖了换一些果酒,分给梁蔚一小口,然后全数到了他自个的肚子里...... “小蔚,你要把这里当家呀。”项老侯爷温和地摸着梁蔚的头。 “梁蔚,以后我罩着你。”项彻醉眼惺忪,但神色真挚,颇有副好哥哥的样子。 “小蔚,这是新打的弓,以后你每年过生日,舅父都会给你准备一张,这是咱们漠北人的习惯。”项璋把新弓调好了弦,将正常大小的玄铁弓交到梁蔚手上。 项家所有人都对梁蔚很好,李尘徽看着看着嘴角就不住的上翘,漠北的时光真的太美好了,那大概是梁蔚为数不多的清净时光,而镇北候府,应该能算的上是梁蔚心灵的归属。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的,春日里的重要的日子很多,已是太后的崔雪盈开始不断催梁蔚回京。 尽管梁蔚已经跟她撕破了脸,但太后明面上还是她的长辈又是皇帝的母亲,身份尊贵,她的寿宴梁蔚必须回去。 李尘徽这次来到了山间,他看着梁蔚被刺客逼入了深山里,直觉那个地方他曾经去过。 他听到了梁蔚身边小暗卫的名字,和顾锦年一个姓,叫顾十一,说起话来还挺粘糊,不过怪讨人喜欢的。 然后,他就看见了讨人喜欢的小伙子,把熟悉的木牌塞到梁蔚手中,上面的“顾”字李尘徽摩挲了许多遍,他就是死了也不会忘记。 那是顾锦年交给他的牌子。 李尘徽像是被雷劈中一般,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他呆愣地听着顾十一对梁蔚说着美好的期盼,又看着梁蔚在夜半醒来披起了顾十一的衣裳,就是那件现在还在他柜子放着的那件破旧的黑衣,然后,在简易地装扮后,出落成了熟悉的少年。 少年人隐在石头后,看着那群丧心病狂的鬼修折磨顾十一,李尘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觉得眼前全是殷红,心仿佛破了一个洞,刺骨的冷风直往里面灌。 “别看了,”有温凉的手蒙上了李尘徽的眼睛,他听见梁蔚声音在耳边响起,“求你别看了。” “为什么?”李尘徽干涩地开了口,眼睛酸痛无比。 “看见太多血,你会难受的。”梁蔚把头埋在了李尘徽颈肩,身上带着披星而来的潮气,想来是在幻境里找了很久,才找到李尘徽。 李尘徽眨了下眼睛,压下眼底的痛色,抬手附在梁蔚捂着他眼睛的手上,触碰到了真实的温度,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顾锦年,”李尘徽清楚地念出了这三个字,他能感受到梁蔚贴着他的身子一顿,“你能把手放下吗?” 周遭的一切都静了下来,李尘徽在某一瞬间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但却能感受到梁蔚颤抖的吐息,良久,梁蔚终于把手放下,李尘徽听见他轻声问:“你还要我吗?” 第118章 “抱歉,”李尘徽不敢转头,因为他听见梁蔚的声音快要碎在了风里,“我现在脑子有点乱,我...我...” 李尘徽话被眼前的场景打断了,因为他看见梁蔚身份暴露,被鬼修驱赶到了某一个不知名的山间。 “这小娃娃生的好看,”鬼修狞笑着上前,看向梁蔚的眼神满是恶意,“我要剥了她的皮,留着做灯。” 小梁蔚手上抓着把顾十一留给他的匕首,上面灵光微弱,但留有血迹,应该是伤到鬼修留下的。 “放屁,”另一个鬼修给了他一脚,“主人说要让人能看出来是谁,你把人弄的面目全非,还怎么认。” 于是他们商量好了,只留下梁蔚的脑袋就好。 仿佛是在商议着,过年时怎么分宰一只羔羊。 小梁蔚目光轻颤,他看见了那另一个鬼修手上的东西,一张带血的人皮,是顾十一。 鬼修们没把一个刚入门的小娃娃放在眼里,他们手了刀,脸上的笑意是势在必得的得意,就在这个时候,被他们吓傻了的小梁蔚突然出了手,骇人的白光在他掌心凝聚。 “不要!”李尘徽目光一凝,那分明是自爆灵体,与人同归于尽的法子,他猛地往前扑去,却被身后的梁蔚拽住,一点点拉了回去。 “都过去了,我没事。” 梁蔚冷静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用的是自己的本音,李尘徽被他低沉的声音弄的耳朵发麻,他在这个关头悲哀地发现,原来长大后的顾锦年会比他高一点。 李尘徽见地上的鬼修卧倒了一地,他成功被小梁蔚唬住了,于是小梁蔚趁乱将匕首刺入了那拿着顾十一的鬼修胸膛,一击毙命,血珠溅到了他的脸上,但他的眼中是极端的沉静。 小梁蔚最后还是逃脱了,不过被鬼修的灵器伤的很重,那些鬼修见他消失在了人迹罕至的荒山中,见自家领头的身死魂灭,又的确是被梁蔚那同归于尽的打法弄怕了。 于是他们不敢在贸然进去,只是守住了荒山的各个出口,试图把小梁蔚耗死在山里。 但若没有意外发生,梁蔚现在又怎能站在李尘徽身后呢? 在小梁蔚与闻着血味窜过来的野狗殊死搏斗之时,李尘徽看见了背着药篓的自己,以及他身边的老道士。 “来了,”站在他身后的梁蔚闭了闭眼,像是等到了自己死期的囚犯,“你不会要我了。” 第64章 魇阵 少年李尘徽赶走了那几只绿着眼睛的野狗,与他一起的济州老道士蹲下身查看小梁蔚的伤势,随后他皱着一张苦瓜脸,咂巴着嘴,眼底流露出可惜的神情。 李尘徽看着少年时的自己焦急的满地乱窜,求着央着老道士救下梁蔚,在简单给小梁蔚处理完伤口后,少年李尘徽艰难地从地上背起昏迷不醒的小梁蔚,跟着老道士沿着条避世的羊肠小道走出了那座荒山。 可能是在这个幻境中还有梁蔚,所以李尘徽站在那里,可以顺着梁蔚视角看见小梁蔚的伏在他背上的样子。 小孩子苍白削瘦的下巴埋在李尘徽肩头,小小的脑袋,随着少年李尘徽走动的幅度轻轻地晃动,像只可怜又可爱的小猫,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自己被人救了下来,垂着脑袋的小梁蔚想睁开眼睛,但只能费力地睁开条缝。 熹微的晨光里,少年人单薄的肩背在他的视线里隐约地透出个影,他弧度流畅的侧脸隐在金光中,看不清面貌,像是个画中的仙,带着叫人想要倚靠的温暖。 梁蔚当时已经存了死志,骤然被人救下,他其实是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的,打量着李尘徽的眼神带着深深的警惕。 但还是抵不过自己的伤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脑袋从少年李尘徽肩头滑落,被他察觉到,于是抖了抖肩,把他的身子扶正,才继续往前走。 秋日晨起的山间满是沉肃的暮气,但却因为有了几串独属于少年人的聒噪,而突然有了那么一丝生机,像是北风卷过的树梢上雀鸟的清鸣依旧婉转悠扬,吟唱出了另一个春天。 “你那时说你忘了自己叫什么,是骗我的。”李尘徽回过头,终于看清了梁蔚的脸,他眼尾的弧度依旧熟悉,只是多了几分独属于男人的锋利。 其实截然不同的是他周身的气场,女装的公主殿下平时里披着一身温婉的皮,只有在面对李尘徽的时候才会露出真实的沉静与内敛。 而现下,梁蔚白衣加身,昳丽的眉眼衬得这片雪白也流光溢彩起来,他肃肃立在李尘徽面前,身量挺拔如松,成年男人身上的威压无形仿若有形地透露出来,整个人就像是浓墨重彩的书法,精致又风骨遒劲,再无一点姑娘家的柔和。 “对不起,”梁蔚垂着眸子,却不愿把目光从李尘徽脸上移走,好看的眼睛闪烁地像星子,“我当时不能说。” 李尘徽轻轻的扯了下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现在看来,你应该也不用说了。” 梁蔚眼神一凝,修长的手指猛地攥紧,“我不能说,我......” “先出去再说吧,”李尘徽第一次没等他把话说完,“这里是幻境?还是别的什么?” 可他一抬头便后悔了,因为梁蔚盯着他的眼神微微颤动,里面浮起片潋滟的水光,眼角还微微泛着红,可怜的像是被李尘徽始乱终弃一样。 李尘徽:“......”到底谁才是被骗身骗心的那一个! 第119章 “这是魇阵,”少顷,梁蔚终于幽怨地移开了眼神,低声说道,“我方才找到了阵眼,却并未发现煞气聚集的痕迹,说明这些阵中的怨灵并不是诱因,而是结果。” 李尘徽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古籍上见过这类术法,魇阵取自梦魇之意,人如阵中,自己此生最要紧的经历便会被阵法重现,祸乱人的心神,从而让其失去心智,直到被困死在阵中,从而生出怨灵继续伤其他人的性命。 这是先朝时期就失传的禁术,相传前朝太祖因战祸被逼入山间,偶遇一遁世仙人,与之交好,仙人感念他的知遇之恩,授其仙法,其中就有这一条。 那开国之君习得此术后,便带领着自己的手下,用此法在战场上大败敌军,最终赢得了天下。 此法虽秘而不宣,但当时跟着皇帝的亲信对此起了贪念,重金寻到一个善于阵术的修士,偷偷推出了魇阵的法门,此后这术法便泄露了出去,但由于此阵只能在特定的地方设下并运行,所以当年有很多不懂门道的修士四处尝试,但成功者寥寥无几。 民间的修士大能觉得这法子太过阴毒,便联合朝廷禁了这个法术,在后来这术法就销声匿迹了,李尘徽读到的古籍上只是略微提过,并未说改如何解阵。 “殿下,你在玄清宫里的时候可有看过关于此阵的书籍吗?”李尘徽问道。 梁蔚见李尘徽又叫回了“殿下”,一颗心像是被攥紧了一样,他突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 “师父曾说过,阵术起源于上古巫族,后来巫族在大混战中销声匿迹,上百年后灵族才作为他们仅剩的血脉开始繁衍生息,灵族覆灭后他们族中收录的经卷大都焚毁,中原修士将其在灵族领地学到的阵术一一收录,供后人参详,我在藏经阁中见到过魇阵的记载,只是跟你一样并不知道解阵之法。” 梁蔚见李尘徽转过目光去看少年时的两个人,一躺一立无声地对峙,旁观的公子嘴角噙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笑意,自己做了亏心事的他话音一顿,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李尘徽一点。 “但其实阵法的法门都差不多,”连着两人的连心锁的距离悄无声息地缩短了一些,梁蔚终于够到了李尘徽的袖子。“只是各有一点不同罢了。” 李尘徽转过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的袖角,“你知道如何解阵了吗?” “知道,”梁蔚见李尘徽没有拒绝,顺势拉住了李尘徽的手,“待会儿和你说。” 李尘徽身子一顿,梁蔚比他稍高了一点,靠在他身边时让他有点不自在,原本冷淡的梅香此刻浓郁的有些醉人,叫李尘徽的心晃了又晃。 “殿下,”李尘徽叹了口气,梁蔚使在他手上的力气不轻不重,但他却不想挣开,“魇阵又变了,咱们要当心了。” 眼前的小院如舒展的画卷,慢慢变成了济州城里的李宅,洒金的银杏叶被秋风纷扬了半边天。 一年之计虽在于晨,梁蔚记起来由于某人春日犯懒又刚被李平逮回来打了一顿,所以把自己的课业挪到了秋日里。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秋日的风景也甚是迷人,少年李尘徽不愿听那私塾的老头叨叨他早已厌倦的四书五经,逃课这一手他玩的很是利索。 只是苦了被李平拉来凑数的梁蔚,不仅要陪着李尘徽听那车轱辘经,还得帮着他打掩护,由于梁蔚看着乖巧懂事,又极会挑时机,所以李尘徽如有神助,逃的愈发得心应手。 眼前的画面随着李尘徽的思绪定在了简朴的书斋里。 少年梁蔚端坐在高高的凳子上由于个子太矮而双脚悬空,不过他面色认真又态度恭敬,看着倒也挺像那么一回事,比旁边坐着的李尘徽好了不知凡几。 李平虽身为地方州府,但却颇为平易近人,在养儿子的方面上一向讲究放养,他自己也苦出身,自然也不会觉得让李尘徽和平头百姓一道读书有什么不好。 况且李尘徽又常在市井里溜达,与邻里的小孩关系也处的不错,他深知自家孩子是个什么德行,他不愿意做的事李平也不会去逼他。天下又并非只有入仕这一条路,李平在这件事上一向是由着他 少年李尘徽偷偷捡了一卷书放到梁蔚面前,示意他把自己前日被先生罚的抄书给写了,梁蔚虽然年纪小,但是模仿起李尘徽的字来却能掌握起九成的精髓,他帮忙写的罚抄,从来没有被先生发现过。 “先生说事不过三,你这已经是第四回 了,我不能再帮你了。”先生在上面用绕舌奇怪的声音抑扬顿挫地颂着先朝圣人的诗文,梁蔚边听边在纸上写下行和李尘徽的字迹差不多的字。 “道口巷子的二牛叫咱们下学后一道去后山拾白果,”李尘徽趁先生不注意趴在梁蔚耳边道,“你不是说想吃烤白果嘛,早点抄完咱们好出去不是。” 小梁蔚瞥了他一眼,“那你还记得为什么昨日为什么要被罚抄吗?” “你就说抄不抄吧,”李尘徽从口袋摸出块蜜饯偷偷塞到梁蔚嘴里,叫那小孩一下子哽住了,腮帮子鼓起一小块来,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半圈,看着可爱极了。 李尘徽一时手痒,摸了摸小梁蔚的脑袋,一下子走了神,被刚好读完诗文的先生发现,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一时答不上来,梁蔚被先生盯着不好出声,他隔壁的小胖估计也在走神,压着嗓子给他提了个错误的开头,李尘徽刚起了个头,先生就取来板子往李尘徽这边走,李尘徽无奈地瞥了眼那张着嘴巴的小胖,硬着头皮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第120章 “......圣人治国理政之道,重于教化,以安民心,以成化天下。” “你既然提到这一句,那你来说说,你对此见解作何?” 李尘徽瞥见小梁蔚垂下头在纸上写着什么东西,知道是在为自己写答案,但这那会儿他脑子一热,没等梁蔚写完就开了口。 “学生以为,圣人之见确实是功在千秋,”李尘徽垂首道,“但学生对此确实不同的见解。” 胡子花白老先生眯起的眼睛慢慢睁大,但还是摇晃着脑袋地说着,“你且说来听听。” “为君者以己之谋教化百姓,御下之臣以辅佐大道,可终归不过是凡人,并非神明,亦有参差。如遇明主,那百姓自当安居乐业,可若为君者并不能教化天下,庙堂肱骨之臣也无法佐其道,那我们是否可以去谋自己的道......”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先生一把花白的小胡子被李尘徽气的翘上了天,扶着自己的胸口半天喘不过气,当即就把李尘徽和梁蔚赶了出去。 第65章 真相 “恕老朽才疏学浅,令郎老朽实在是教不了了,还请大人见谅。” 官服都来不及脱的李平,一过来就看见他儿子与自己来历不明的陪读并排面对墙角垂着脑袋,被儿子坑惯了的他,见着这场面就知道那臭小子绝对是犯了天大的错处,要不怎么连头都不敢往后转。 果然,被书童扶着的先生顺完自己积在心口的怒气,刚见着李平,便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李平闻言愣在原地,刚留起来的小胡子在风中凌乱地抖了抖,他清楚自家儿子是什么脾气,虽然是有些不着调,但是对待先生却也是态度端正,恭敬有余的。 “小儿顽劣,哪里做的不对,我替他向先生陪个不是,待会儿回去在下定会好好教训他,还请先生恕罪。” 李平温言相劝,奈何老先生不为所动,连他地方父母官的脸面都不给,在晾了李尘徽和梁蔚小半个时辰后兀自进去去了。 李平衙门里还有公事,只得先带着他俩回府,还是在马车上才问清楚了事情的原委,问完后他哭笑不得地瞅了一眼李尘徽,苦着脸叹了口气。 “严先生是半个济州城的座师,多少名流学士都拜在他门下。要不是他老人家一视同仁,老来也不讲究士族门阀那一套,对邻里小孩颇为照顾,你小子连踏入他学堂资格都没有……”李平指了指李尘徽的脑袋,一低头才发现他竟然趁着方才面壁思过薅了把墙角的野草茎,在手上编着东西,李平仔细一瞅,编的的应该是头小倔驴。 “儿啊,你什么时候才能让你爹我少操点心呀,你私下里怎么离经叛道都行,再淘气也不能淘到先生那里呀。” 李平语重心长地劝道,平静的脸上带着点愁苦。 少年李平徽把编好的另一只蚂蚱递到梁蔚手上,才回话道:“今日是我一时兴起说错了话,明日先生罚我什么我都认,可是我并不认为我说的是谬论,难不成爹也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吗?” 李平一张脸皱成了苦瓜,但却没出声承认,反而问起了梁蔚,“小年,你跟着你徽哥日子也不短了,你来说说他今日说的话对不对。” 小梁蔚垂头看了眼手上的蚂蚱,乖巧道:“我不知道。” 李平和缓了一点面色,抚了抚摸梁蔚的发顶,“你不必怕,大胆说,我又不是严先生不会罚你的。” 小梁蔚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看向李平 ,“为君者无道,群雄皆可逐鹿之,得之再为君。但于百姓而言谁为君都无关紧要,只要天下能够安定,人人都能吃饱饭,各司其职,那么圣人所谓的教化便会在潜移默化中深入人心。” 李平听完沉吟良久,倒是李尘徽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梁蔚削瘦的侧脸,破天荒没有说不着调的话。 “此话有理,”李平嘴角轻轻往上扯了扯,“但是小年,你并没有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梁蔚把手心里草蚂蚱往袖里藏了藏,垂头道:“徽哥说的大抵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先生并没有听完就发了火,你您认可了我的说法,为什么不愿认可徽哥的话呢?” 李平闻言终于弯了眼角,他拍拍李尘徽的肩膀,“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发愁了吧,要是你能像小年那样把话说的漂亮些,今日便不会被先生赶出来了。” “小的明白了,大人把我们送到前面的街口就好。”李尘徽不以为意地笑道,“年年说要吃烤白果,我带他去买点再回去。” “我没……”小梁蔚想要出声反驳,但不知怎的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我想吃。”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街角消失,站在无人处旁观的成人后的李尘徽,看着记忆深处的画面久久难回过神,还是梁蔚轻轻扯了扯他的手他才从情绪中抽身而退。 “魇阵能探查人的心绪,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零散的小事上,便会一直陷在这段记忆里。” 梁蔚提醒道,顺便颇为自然地给李尘徽拉了拉白袍衣领。 “殿下的意思是必须要让魇阵察觉到我们最害怕的事,然后引出阵眼的本体,一举灭之。” 李尘徽思路清明起来,连语气都欢快不少,澄澈的含情眼一下亮了起来,但霎时又暗了下去。 “可是很明显,这个阵法针对的是你,我看你也没有什么好怕的,祂估计也看出来了,所以才带我在这里绕圈。” 第121章 “聪明,这的确是她为我量身定做的陷阱,”梁蔚讽刺地勾了勾唇角,“对我而言害怕的事估计也没几件了,这阵要是再凭空捏造出‘你不要我’的幻境,估计我就得疯了……” “梁蔚,”李尘徽正色凛然,唇线紧绷,眼底是严肃地认真,“我在你面前站着,手上还连着你的连心锁,哪里都去不了,你别在说这样的话了。” 梁蔚垂下头,额间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李尘徽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巴巴望了自己一路,都没得到李尘徽的回应,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李尘徽又该死的心软了。 “这个法子胜算虽大,但很是凶险,不如我们稍微改一下。” 李尘徽示意梁蔚凑过来,准备和他耳语几句,但梁蔚却没急着动,只是凭空从手上拿出道隔绝符在两人周围弄出了道泛着白光的结界。 “你说吧,”梁蔚平静地注视着李尘徽,“现在我们说什么都不会被祂听到了。” 李尘徽:“……” 所以他早就知道那法子用不了,等着自己把话说出来,才好在自己面前装神。 “我们曾经经历过很多事情,记忆也是互通的,只要我们两个同时回想某一个节点,那么祂就能把那个场面重现。但彼此其他的记忆也是不同的,既然两个人走不出去,那么就用一个人的记忆来引出祂。而爱恨嗔痴都能使人心绪浮动,不一定非要是最害怕的事。”李尘徽抬眼对上梁蔚沉静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衣角。 “所以,”梁蔚像是什么都没看到般状似轻松地说:“你想看那一段呢?” 李尘徽了解梁蔚,或者是顾锦年,他有时候话说的越轻松,意味着他的心情就越低迷,便把把语气放的轻松了一点,“我想知道你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好,”梁蔚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答应了,“如果你看完后不觉得我是故意的,能不能稍微原谅一点我。” 李尘徽从未见过这样的梁蔚,他在梁蔚身上见过嗜血的凶神恶煞,骄矜的公主殿下,温婉的美人娘子,却不认识面前隐忍又小心翼翼的男人。 “那也得我先看看呀。”李尘徽扯出个温柔的笑,两眼弯弯地看着梁蔚,与他打起了太极。 梁蔚注视了李尘徽良久,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最终还是挥手撤了隔绝符,空洞的天幕撞进李尘徽的眼里,可能是这阵法察觉不到两人的心绪,所以陷入了混沌。 李尘徽看见梁蔚闭上了眼睛,手却紧紧抓着连心锁,鬼使神差地,他上前握住了梁蔚的手,感知到他动作的梁蔚手指顿了一下,但马上就回握了过去。 随着梁蔚的凝神,周遭的场景开始变化,转眼便到了当时的第二个冬天,只见眼前一溜小院很是整齐,李家老宅就坐落在中间,记忆便在此徐徐展开。 当时李平已在济州知府的位置上坐了三年,按照本朝惯例是改往京中升的,但当时的皇帝也就是梁珹还未及冠,崔先瑜把持朝政,自然看不上寒门出身的李平,把他压了回去。 所以李尘徽得以在济州多待了好几年,彼时梁蔚已经李家住了一年,可能是李尘徽照顾他照顾的不错,他这一年里个子长的很快,从刚开始到李尘徽胸口长到了到比李尘徽低一个头那么高,对此李尘徽颇感欣慰,经常带着梁蔚去裁缝店量身高尺寸定制新衣。 李尘徽记得那一天,他带着梁蔚去了趟街口的裁缝店,回来后梁蔚就变的很奇怪,那天正好是除夕,李尘徽本来是要和梁蔚一起包饺子等李平回家吃饭的,结果那小子自己回了屋好半天都没出来,由于梁蔚平日里其实不爱说话,李尘徽也没放在心上,准备忙完了去找他,结果以为临近年节事情太多把这是忘了,结果那年刚过完年某一天,顾锦年就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济州。 画面停留在梁蔚与李尘徽踏入裁缝店的那一刻,门口有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捧着碗坐在地上,李尘徽从他面前过的时候轻轻在他碗里放了点钱。 梁蔚站在旁边也顺势看了那乞丐一眼,结果就是那一眼让梁蔚原本面色红润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李尘徽赶忙把梁蔚往后拉了拉,以为是他被吓到了,结果梁蔚很快恢复了正常,还上前又在乞丐碗里放了点东西。 少年李尘徽看不清,以为他放了钱,但现在作为旁边着的李尘徽却看见梁蔚蹲下身时,那乞丐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木刻符咒。 第66章 别离 李尘徽跟着小梁蔚的步伐回了他自己的小院,熟悉的秋千在空中飘荡,悠长的绳索分割出了过去与今下,明亮的光影在李尘徽那边,而黯淡的天幕罩在小梁蔚头顶,风雨欲来的凝重映在他的脸上。 小梁蔚坐在桌前,从袖里拿出乞丐交给他的木符,用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一下,只见他掌心的木牌浮起层浅淡的蓝光,下一刻一行小字在他掌心浮现。 “老爷病重危矣,请小主人速归。” 李尘徽瞳孔震颤,手指的不自觉扣紧腕上的连心锁,“老爷”应该指的是项老侯爷,他清楚地记得梁蔚曾在马车上跟他说过,待他重回漠北后老侯爷就因为旧伤复发去世了,若是这木牌真的是项家的人发给梁蔚的,那大抵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小梁蔚与李尘徽表情亦是一致的,他似乎是不肯相信,把木牌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直到确定了什么,他缓缓从椅上站起,脸色惨白如雪。 第122章 外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济州虽挨着水乡,但冬日也是会下雪的,朔风卷过屋檐,细密的雪粒从夜空中慢悠悠地撒下,然后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 由于那天小梁蔚在席上有些魂不守舍,李尘徽虽然操持家务很是忙碌,但还是拖着疲累的身子去看了梁蔚。 “我的祖宗唉,”少年李尘徽一进院就瞧见只着单衣的梁蔚站在大开的窗前,原地变成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猴火急火燎地窜进屋里给他添了件衣裳。“我才一会儿没看住,你就在这给我作起来了。” 厚实的衣服盖在梁蔚被冻的麻木的肩膀上,他也无知无觉,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李尘徽瞧见他手指也冻的发红,直接上手把他从窗边拽过去,顺手把窗户关上,一把拉过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 “出去一趟,回来你就丢了魂,到底怎么了?快和我说。”李尘徽急道,他最看不得顾锦年这样子,容易让他想起顾锦年最初躺在床上不知死活的样子。 梁蔚木然地抬眸看向李尘徽,眼睛里是没有任何地情绪的茫然,李尘徽看着那眼神心尖抽疼,把人往火炉边拉进了点,觉得这孩子一定是冻傻了。 可谁知下一刻,那孩子猛地抱住了他的腰,一头扎进李尘徽的怀里。 旁观的梁蔚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一切,神色像是带着些深沉的怀念,李尘徽起先看着此般场景与梁蔚的心境颇为相似,但他只要一想起自己叫了好几个月娘子的人在小时候就与他认识,还被自己当成兄弟,他就打心底里不自在。 但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自在,反正就是类似那种养了十几年的狐狸,突然有一天化成狐狸精要把主人就地正法的荒谬感。 “我可能只有你了。”李尘徽看见回忆里的小梁蔚努力将眼底的水迹压了下去,嘴唇轻轻开合了几下,一句呢喃低低传了出来。 抱着他的少年李尘徽当时并没有听到,但是现在李尘徽却听清了他当时说的话,他迟疑地看了眼梁蔚,发现他好似走了神一样,眼神落在少年李尘徽身上久久不肯挪走。 李尘徽心下狂跳,梁蔚不对劲!不,是他和梁蔚都不对劲! 按理说梁蔚才是这阵法针对的对象,他们进入这幻境里应该以梁蔚的视角才对,但是李尘徽看见的却是两个人的视角,也就是说这阵法其实已经开始在以他的记忆来构造幻境了。 那么梁蔚看到的很有可能与李尘徽看到的不一样,他很有可能被困在自己的记忆里。 “这下完了。”李尘徽瞳孔紧缩,他拼命按下自己慌乱的心绪,走到梁蔚面前用连心锁将他的手和自己紧紧绑在一起,他虽然不能立刻将梁蔚拉出来,但是却能避免再与梁蔚失散。 那一边,少年李尘徽已经安顿好了小梁蔚,他坐在床边替梁蔚曳好了被角,看了看闭上眼睛的梁蔚,轻轻呼出一口气来,最后什么也没说就推门出去了。 本来这么一个安静的夜晚就应该结束了,但小梁蔚却在少年李尘徽走后,悄悄睁开了眼睛,李尘徽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犹豫和迟疑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东西复杂又落寞。 窗外的北风呼啸了整个冬天,李尘徽至今都记得那年的寒冷,那应该是他觉得最冷的一个冬日,冰水浸入肺腑的冷意至今还让他刻骨铭心。 在某一天的晚上,一道陌生的敲窗声把梁蔚从梦中唤醒,身形瘦小的黑衣人裹挟着寒风闯进了梁蔚的卧房。 小梁蔚在窗棂被人敲响的那一刻就敏锐地躲在了床柱后,直到那人摘下自己的面罩,露出本来的面貌,他才缓缓从床柱后走出。 “小主人,主子寻了你一整年,把济和两州都翻遍了,小人终于寻到你了。” 那青年人跪地行了个礼,再抬头时眼底已浮出了水光,脸上满是欣喜。 李尘徽瞧着他,总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我外翁为何会病重?” 小梁蔚下床走到他面前,虽然站起来还没有地上那人跪着高,但却颇为沉稳,面无表情的样子叫人看不出喜怒。 但站在他身后的李尘徽却瞧见他背在身后的手里攥着根簪子,是自己曾经送给他的那一根,小梁蔚又竖起了满身的刺,警惕地像是只初次捕猎的猫。 来人听到此话,面上的神色变得更加愁苦,唇角往下压了又压,才勉强止住自己喉头的哽咽声,“北狄人青犴部两月前洗劫了玉门关外的互市,朝廷下旨要侯爷出兵,侯爷本来就因为您的事心神不宁,京中又不肯添粮,镇北军主力不能轻易出动,又要和帐下将军商讨粮草之事,心力交迫之下就病了。” “这么说,现下是舅父在领兵对抗外敌?” 那人本以为梁蔚听完会心绪不宁,说不定当即就要跟他回去,却没想到公主竟然还能镇定如斯,面上惊诧的表情仿佛在说梁蔚冷血。 梁蔚毫不在意他的目光,而是继续问道:“舅父在军中善为前锋,速战速决起来无人能敌。北狄人应该也只是挑衅,他们先前吃了败仗,不会再轻易派大股军队前来,想必现下战祸已经快要平了对吗?” “小主人猜的不错,世子势如破竹,前日我得了消息,世子率众大捷而归。” 小梁蔚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我并未在济州城中留下暗号,也没有试图去联系你们,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第123章 那人闻言才听明白梁蔚是在怀疑他,话音停顿了好一阵才继续说道:“主子派了暗卫营的人出来寻你,您师父也派了修士,京中的主子也在寻人,几波人搅在一起,一年过去谁也不能查到您的踪迹,京中人便疑心您不在人世逐渐撤了人手,只有咱们还不死心继续寻找。” “只是我们的暗哨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是在济州城的当铺内发现了您的贴身玉牌,属下便想着来此碰碰运气,没想到正好在店门口碰上您,真是上天保佑。” 小梁蔚瞥了眼那人喜极而泣的神色,似是觉得他不想是装出来的,才继续说道:“外翁现下情况如何?” 暗卫眼神微动,好半天才回道:“老爷在床上昏迷不醒,夫人日夜守护在侧,怕是……” “济州城的暗哨还有多少?” “除了属下还有另外两人,属下已经联系上了世子的人,不消两日就能带小主人回去。” 小梁蔚点了点头,恢复了矜贵的模样,他披着厚厚的一层衣物,伏在案头写了封信让暗卫用秘法传回去,暗卫接了信便要匆匆赶回,但梁蔚却又来了一句,“之前护送我的暗卫有活下来的吗?” 暗卫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时眼底的神色很是低迷,梁蔚见状便不在出声,朝那暗卫点了点头,就让他走了。 李尘徽看见梁蔚在他走后很久还站在原地,像是被定住了般,知道他手上的簪子轻轻从他手上滑落到地板上,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小梁蔚弯下腰把簪子小心的捡起来,簪头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鸟,其实这本是个女簪,只是上元节灯会那天李尘徽带梁蔚出去玩,路过一个摊子,那摊主把粉雕玉砌的梁蔚看成了女娃娃,硬要送给他,李尘徽见状好笑,给了摊主钱,直接把簪子交到梁蔚手上,梁蔚虽然当时冷着脸,却还是把簪子戴到了冬日。 外间的雪已经落了两日,天地间是一片银装素裹,小梁蔚走在院子里,周围寂静无人,只有他脚下“吱呀吱呀”的踩雪声。 李尘徽看见梁蔚走过熟悉的小院,抚摸过他荡过无数次的秋千,最终停留在李尘徽的屋前,漫天都是纷扬的雪花,梁蔚披着厚厚白色大氅,与雪融为了一色。 原原看过去,像个被人精雕细琢的雪娃娃,整个院子都被他带进了画里。 “外面那么冷,你当时怎么不进去,就算不跟我告别,说两句别的也行呀。” 李尘徽最见不得顾锦年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那小子怕冷,春日一场风寒都能病上大半个月,即使他明白眼前的梁蔚是过去的记忆,也恨不得立刻把小梁蔚带进屋去,然后把少年时期的自己捶醒。 可那终究只是过去,李尘徽现在也只是这段记忆里的过客。 他整了整自己的心绪,他转头看了眼梁蔚,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梁蔚已经回过神了, 眼神不加掩饰地落在自己身上。 “殿下醒了。” 李尘徽低头解着手上连心锁,梁蔚却用手制止了他的动作,温凉的手指轻轻搭在李尘徽腕上,他听见梁蔚暗哑的声音。 “别解,让我拉一会儿好吗?” 梁蔚话音轻颤,让李尘徽忍不住瞧他,垂眸敛目的美人依旧美的动人,却并不矫揉造作,带着点矜贵又清雅的文气,抬眸的一瞬便活脱脱是那书中所言的玉面郎君。 “殿下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学小孩子撒娇。”李尘徽见梁蔚面色不好,手上的动作便停住了,“你方才看见了别的东西?” 梁蔚无声地点了点头,李尘徽似乎猜出了梁蔚此前的经历,可能是被幻境里的雪色影响,便把他发凉的手捂在掌心暖着,就像他少时对顾锦年那样。 李尘徽很快察觉出不对,他手上动作不自觉顿了一下,再抬头时就对上了梁蔚幽深的黑眸,里面透着层潋滟的水光,勾着他死活都不肯移开目光。 “咳咳咳……” 好半天李尘徽才回过神来,在意识到自己又被梁蔚这厮迷晕了后,李尘徽心下懊恼,面上的尴尬露出点行迹,手上的动作已经做了一半他也不好收回来,只好就这么四手相握。 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他们周围的光景又变了,还是一片黑幕雪夜,不过此间景物已经不是在济州的时候了,山道尽头的驿站门口孤零零地挂着盏昏黄的灯。 李尘徽自觉从未到过这个地方,那就一定是梁蔚的记忆了。 想到这,李尘徽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阵法倒还真是会看人下菜,知道梁蔚是修行之人故意可着他一个人祸祸。 不过这下也好,李尘徽不用再去面对自己那不堪回首的疯魔的三个月,也不用在梁蔚面前把老脸丢光。 “当时老侯爷病重,你着急赶回,所以才没有和我说,于是选了个夜晚偷偷上了路。” 梁蔚的记忆掐头去尾,李尘徽只瞧见一丝半点的苗头便开始自动替他找补,他在顾锦年或者说是在梁蔚面前总是会不自觉地把他放在头一位。 “如果真的是这样,徽哥信吗?” 梁蔚轻轻弯了弯唇角,好看的笑容泛起苦涩,深不见底眸子里带着点点光亮,如同水洗过般透亮。 李尘徽还没来得及回话,视线就被幻境吸引了,梁蔚也跟着转头,只见驿站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而停留在门口的马车也被掀开帘,披着兜帽的小梁蔚清明眼神在那门口的灯上停留了一瞬,随后很快就移开了。 第124章 第67章 无常 李尘徽看着那驿站,心头不知怎的生出了种不祥的预感,像是被石头压住了一样。 反观梁蔚倒是神色淡然地看着这一切,仿佛那趁黑入住驿站的少年不是他,面对着门后空洞洞的黑暗,面对着未知的未来的那个身影与他是陌路人一样。 昏暗的灯光映出了小梁蔚的好看却又冰冷的侧脸,带着梁蔚走的暗卫替敲了敲紧闭的房门,应该是与里面的人商量好了,很快就有人从里面开了门,另一个青年人从门口露出半张脸。 带着梁蔚逃走的暗卫与来人交涉,小梁蔚就趁着这个空档往身后白茫茫的雪地看了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雪夜路滑不好再赶路了,委屈小主人先在这里住一晚,明日我们趁早启程吧。”开门的暗卫低下身子,看着很是恭敬。 小梁蔚没摘兜帽,轻轻点了点头,又转过脑袋对旁边的暗卫说道:“辛苦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暗卫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闻言还是受宠若惊,纷纷朝梁蔚施了一礼,随后把他带到了楼上收拾出来的一间客房里。 李尘徽环顾了一圈屋子,发现床铺桌椅,还有一个燃烧的噼啪作响小火炉冒着丝丝缕缕热气,陈设虽然简陋,却还算俱全,想必也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他心下稍微安定了一点,毕竟当时能这样对梁蔚的下属,必定会护他周全。 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对,当时即使太后的人已经断定梁蔚身死,但太后她老人家一定会是那种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狠人,毕竟她当年杀梁蔚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犹豫。 暗卫带着梁蔚坐着马车赶路,还能在客栈里住,纵使没有身后追兵,但这样太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客房中的小梁蔚也看出了这房间的不同,他轻轻摘下兜帽,唇角轻轻弯起,带着人畜无害的笑意朝他们谢道:“二位大恩,来日我必定报答。” 仔细一瞧,伶俐可爱的小孩子眼底裹上了一层盈盈的水光,灿如点点星光。 那二人被小梁蔚几句话感动的不知所以,毕竟梁蔚扮作女孩子的样子谁也看不出破绽,单凭演技来收买人心,梁蔚做探花,估计没人能来与他争当状元。 房门在小梁蔚眼前缓缓合上,他转过身子,嘴角噙着的笑意如烟波般消失的无影无踪,眼神恢复了冷静,朦胧的泪光仿佛不曾造访。 窗外的北风猎猎作响,细碎的雪花偶尔顺着合不牢的窗缝飘进来,橘色的灯光在桌上投下片柔和浅淡的影,了无人声的驿站静的出奇,仿佛天地间只剩了梁蔚这一个活物。 夜已深,小梁蔚却并未上床就寝,他像个木头一般坐在桌边,腰身笔挺,低垂着的目光落在他搁在桌上半隐在袖中的手。 李尘徽看到里面隐隐露出点木头的褐黄,心念微动,他以为当时梁蔚走的时候连木牌都没有拿,应该是单单只走了人,却没想到他还拿了自己送他的木簪。 心念所动,他便不由得把目光往梁蔚那里挪,这次却没与他对上目光,因为他在顺着窗缝看外间白茫茫的雪地,唇峰冰冷。 李尘徽以为他又陷进去了,试探着拽了拽他的袖子,梁蔚便转过头来看他,眼神还算冷静清明。 “一会儿你要是不想看就把眼睛闭上,我会带你出去。”梁蔚温声对他说道,语气随意。 李尘徽有点诧异,他看着此处颇有一番岁月静好的意思,不像是会有大动静的样子,他没想到梁蔚会这么说。 就在他在这般想的时候,一声细小“哒拉”声传入李尘徽的耳朵,他警惕地往门口看去,又转过头看了眼不动如山小梁蔚,突兀的声音叫他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但坐在桌边的小梁蔚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依旧神色淡然。 良久,没有动静再响起,小梁蔚却闭上了眼睛,脑袋轻轻往下点了几下,像是小鸡啄米那样,看起来像是困了。 下一刻,小梁蔚再也支撑不住伏在了桌上,黑色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脑袋,他细瘦的肩膀埋在衣领里,黑色的一团静静地趴在那里,李尘徽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按理说,魇阵是根据中术人的记忆来塑造幻境的,小梁蔚若是真的陷入睡梦,那么他睡着后发生的一起就不会出现,可李尘徽二人所处的地方并没有发生变化。 那就意味着,“倒”在桌上的梁蔚并没真的睡着。 而能让他装睡的原因只有一条,深夜有客来至,却并非良人。 “吱呀~”,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进来的是护送梁蔚上路的那个暗卫,并且只有他一个人。 他走到伏在桌上的小梁蔚面前,无声无息的孩子静静地躲在黑色披风里,屋子里的火炉不知何时已经熄了,冬夜严寒,北风从窗缝里漏进来,小梁蔚身子瑟缩在衣物里,像是蜷缩在窝里的小猫。 暗卫立了一会儿,见小梁蔚丝毫没有反应,身子却被冻的发着抖,他闭了闭眼,又很快地睁开,下一刻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罩在了梁蔚身上,弯腰把无知无觉的梁蔚扛起,然后转身朝外面走去。 看到这,李尘徽要是再觉得那人是梁蔚的人,他估计就是傻子了,他高高吊起的心终于重重地坠了下去,掌心一片冰冷。 梁蔚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把他拉近了一点,温声安慰道:“没事了,别被这幻境影响。” 第125章 李尘徽没吭声,他紧紧攥着梁蔚的掌心,继续看了下去。 暗卫把梁蔚带到了楼下,驿站木门打开,门外的雪色映进来,叫人得以看清门外的雪地上的一片殷红,一具无头尸身静静地倒在门边,漫天的飞雪絮絮而下,已在那尸身身上盖了半边。 那是之前给梁蔚开门的暗卫,也就是他替梁蔚在简陋的屋舍中收拾出一片容身之地的。 李尘徽借着雪光,看见了那暗卫黑色袍角有几块洇湿的痕迹,想来是他动的手。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确定这个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位?” 门外走进一个带着全身被黑气笼罩的男人,他的声音像是被特殊处理过,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利。 可能是当时梁蔚闭目并没有看清,也可能是那人隐的太深,李尘徽无论如何都不能看清楚他的脸。 那暗卫把梁蔚从肩头放下,掀开盖在他脸上的兜帽,如同叫人验货那般一样,让来人查验。 很奇怪,那人并没有伸手触碰梁蔚,只消看了几眼,就像是断定了一样,发出阵“桀桀桀”的笑声,阴森恐怖的声音,在空旷的野外散出去很远。 “那么,”来人似乎是点了点头,反正李尘徽看着觉得他很是得意,“就把她给我吧。” “你说过不会杀她,”暗卫嘴唇翕动,眼神带上了点审视,“只要能向那人证明她死了,让漠北失去念想就行了。” 来人低低笑出声,“真是想不到呀,堂堂杀人不眨眼的漠北谢无常,竟会对一个黄毛丫头手下留情?” “真是人老了,连心都变软了不少呢。”来人似乎歪了歪头,话音落下的下一刻双手成爪,出手如电地往梁蔚那边抓去。 谢无常立即闪身躲避,梁蔚身上的兜帽在他的的动作间滑落,正好挡住了来人的视线,叫谢无常有了几息带他逃走的时间。 谢无常带他奔走在雪地里,冬日的山间并没有太多遮挡物,他们实在是太过明显,很快追兵就赶了上来。 既然是准备来灭口的,来人怎会只有一个,这里早就被人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谢无常带着梁蔚入彀。 “噗嗤~” 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响起,昏暗里,谢无常胸口的血滴在了怀中梁蔚的脸上,他亦是修士,修为也算是上是散修中的上品,但耐不住对手实在是太多,并且还有不低于他修为的高手,终究还是落了下风。 谢无常又是一声闷哼,他伤的不轻,有高手的灵器刺透了他的胸口,他几乎要呕出血来。 “谢先生,你把我放下吧。” 小梁蔚开了口,谢无常劈手夺过一个败在他手下修士的刀,换掉他已经开刃的那一把,继续手起刀落地杀人。 他仿佛对梁蔚的清醒并不奇怪,还抽空回了梁蔚一句,“属下做错了事,请让我最后再为您拼一次命吧。” 第68章 生机 佛语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死在刀下的亡魂又该何处索命? 杀戮是梁蔚少年时期的底色,无数人死不瞑目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他,一遍遍让他明白在这样一个世道里,柔弱和善良是最愚蠢的残忍。 谢无常最终还是倒下了,他等到了第二日初生的太阳,而小梁蔚也在满地素白与殷红中,等来了他的生机。 梁蔚的手轻轻扶在李尘徽肩上,但即使这样,李尘徽还是觉得自己有种想要往地上倒的感觉。 他曾经见过鬼修杀人的手段,甚至还不怕死的和济州的老道士去过乱葬岗,看到过漫山遍野的尸骸。 但他站在这里身临其境地感受着梁蔚曾经体会过的那种生死交织的绝望,不知怎的,他觉得那刀光剑影是剁在他的心上,每一下都叫他鲜血淋漓。 “你身上的旧伤现在发作起来还疼吗?” “还好。” “玄清宫冬日里冷吗?” “不算太冷。” …… 李尘徽觉得自己现在必须说点什么,他需要做点别的什么,来让他几乎停滞的呼吸顺畅一点,让他逐渐模糊起来的视线恢复正常。 可他最终还是开不了口,他一个看着这些的时候纵使红了眼眶也不会太过失态,可梁蔚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湿润挨上梁蔚的手指,他在愣神间回头,李尘徽侧脸划过的泪痕撞进了他的眼里,青年的眼眸里泛起润泽的涟漪,里面映出梁蔚失措的脸。 “徽哥……” “梁蔚,我可以看下去的,我想看看顾锦年以前都经历了什么。” 李尘徽把手放在梁蔚覆盖在他眼睛的手背上,他长而卷的睫毛扫过梁蔚的掌心,也止住了自己的眼泪。 少顷,李尘徽的视野恢复了清明,梁蔚扶着他的肩,与他一同面对少年时的那场腥风血雨。 这次小梁蔚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好,或者说梁蔚的运气一直都不怎么好,成群的黑衣人把他们包围,谢无常被人按死在地上,那些鬼修狞笑着走向梁蔚,李尘徽看不见他们黑雾笼罩下脸色,却能感受到他们浓重的恶意。 李尘徽的心脏一阵收紧,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上前的冲动,梁蔚察觉到之后,揽着他腰的手收紧了一点。李尘徽像是感觉不到,想要挣脱梁蔚的束缚,他的目光死死粘在雪地里的那个小孩身上,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和那个孩子。 第126章 梁蔚敏锐地发现不对,他顾不上其它,施力把李尘徽转了回来,他看见了一缕黑气正欲钻进李尘徽的眉心,他眼神一冷,利落地抬手攥住那缕黑气,将它按灭在掌心里。 李尘徽随即往前一载,梁蔚连忙把人往怀里带,他见李尘徽被魇阵乱了心绪,好看的的眉头皱成山峦,周围的幻境就在这时开始扭曲,梁蔚察觉到这魇阵中的东西在往这边聚拢,看来他们已经抵达阵眼。 “李尘徽!”梁蔚在李尘徽的眉心埋下一枚清心符,又设了结界在他周身护法,见李尘徽没有反应又疾声叫他,直到他反手扣了扣他的掌心。 “我没事了,”李尘徽在梁蔚怀里呆了好半晌,才出声说道,“谢无忧是谢无常的儿子,但他并不是你杀的,对吧。” 李尘徽吃力地从梁蔚怀中起身,脚下不小心一个踉跄,梁蔚叹了口气,揽着他腰的手只好又收紧了一点,“你先别乱动,有东西过来了,待我们出去后我再……” 梁蔚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的视线被白衣飘飘的仙人所吸引,李尘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么一看差点 让他直接栽倒在地。 “你先别急,只是幻影而已。”梁蔚提醒道。 李尘徽又仔细看了看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发现他的确没有影子,虽然止住了上前的步伐,但心下的疑惑却更加浓重,他怎会在此看见那个教了他许多年的济州老道士? 他其实并不知道那个老道士的叫什么,又来自何方,他找上门来的时候,李平虽没给他好脸色却也是礼遇有加,所以才给了他趁虚而入的机会,叫当时被神仙话本迷住了心窍的李尘徽被只看了一眼便深觉有缘,被他拐了个彻底。 李尘徽对老道士口中的符咒术法心向往之,与他出游的途中嘴就没停过,但李尘徽问的都是修士大能的故事,对老道士的身世却闭口不谈,倒不是李尘徽缺心眼,而是他自出生起便有一种特殊的预感,他能很快察觉出别人身上的恶意,从小屡试不爽,从未有过失手。 老道士仿佛在他身上用尽了毕生的耐心,对他的问题向来都是知无不言,上到术法下到趣闻,李尘徽的童年被这些东西填满,所以思维也天马行空,一颗心总是跳脱的很不上道。 他在老道士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天然的亲切,像是与生俱来的那样,与絮絮叨叨的老道士在一起久了,他便能从心底生出种静气,润物细无声的感染让李尘徽像是受益终身。 李尘徽与他萍水相逢,却也生生变成了莫逆之交,修道之人亲缘淡泊,生于何处,魂归何方乃身外之事,他不问便是对老道士最大的尊重。 可现在,为什么老道士会出现在梁蔚记忆里?李尘徽茫然地看向梁蔚,却在他好看的眼睛里看到了同一片迷茫。 “这不对劲。”梁蔚看了眼幻境中已然晕厥的自己,他确信自己当年走的时候没有遇到过老道士,但既然这魇阵重现了当日的情形,若不是梁蔚的记岔了,那就是他的记忆被人篡改了。 “他若真的能篡改你记忆,那你师父一定会告诉你,除非……” “除非他的修为在当时已经比师父的修为要高。” 梁蔚眉头紧锁,他当时并未从那道士身上看到过灵力的痕迹,而那人每日只穿件破旧的道袍,连头发都不曾打理,比街上的乞丐好不了那去,他为人随和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修边幅,但却也是他一次次把梁蔚从生死线上拉回来。 “还有一种可能,”李尘徽看了眼依旧冷静的梁蔚,“你想听我说吗?” “不是很想。”梁蔚学李尘徽扯出了一个苦笑,随即一伸手托着李尘徽的腰把他横抱了起来。 “嘶……”他的动作有点突然,在被抱起的那一刻,李尘徽的脸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梁蔚的胸,他高挺的鼻子差点就此英年早逝。 怪不得他之前被梁蔚搂在怀里时总觉得他瘦了点,这厮的男儿身再怎么掩饰,女儿家的神态拿捏的再好,常年习武的身体也总归不能改变多少,比如他这身均匀硬瘦的肌肉,无论如何都不能变得柔软丰腴。 “抱歉。”梁蔚想要查看他被手捂住的鼻子,却被李尘徽躲开了,手尴尬地停在那里,像是有点不知所措。 李尘徽捂着鼻子,没有再看他,他们相顾无言,只好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挪到那白衣道士身上。 只见那道士赤手空拳地奔入战场,脸上带着熟悉的愁苦与平静,只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不知在哪里找来这身行头,一身洁白如云朵般的衣袍上用金线绣着暗纹,走动间便有粼粼的光影出现,斑白的头发整齐地收拢在玉冠里,连他平日里面有菜色的脸都被装点的红润了起来。 也叫他颇有位修界大能的气势,成功叫那群豺狼般的鬼修停住了手。 “诸位道友虽入了鬼道,但以老道看也并非是那穷凶极恶之人,为何偏要对一个稚子下如此毒手,大家为什么都坐下来好生谈谈,说不定这苦海无涯,老道我还能还能渡之一二……” 李尘徽:“……” 果然,他就不该对老道士产生期待,他就是身穿龙袍,也拜托不了念经的本性。 那群鬼修本以为遇到了高手,谁知听了半天,发现这老头在给他们讲经,当即觉得自己被人耍了个彻底,怒极反笑的他们一股脑全涌了过来,包围圈再一次缩小。 第127章 小梁蔚之前已经用捡来的刀,结果了两个鬼修的性命,但他也因此付出了的代价,胸口被鬼修的刀剑砍伤,他失力地躺在地上,鲜血在他身下的雪地上蔓延,衬的他的脸色愈发冰冷苍白像是被人刻好的冰雕。 “诸君不愿听我说话,那老道只能失礼了。” 白衣道士坦荡地摆出了个行礼的手势,下一刻,他的衣摆无风自动,梁蔚看到,他掌下有滚滚风雷涌动,金色电光在他周身形成了强悍的屏障,凡有涉足者皆被诛杀,很快那群不自量力的蠢货就全军覆没。 梁蔚的瞳孔骤然紧缩,他认出那道士所用的强悍术法,一个荒诞又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底浮现,有那么一瞬间,梁蔚几乎感觉到了久违的晕眩。 “罪过罪过。”那道士打扫完了残兵,面色诚恳地念了几句经,才蹲下身来查看梁蔚的伤势,脸上的又浮现出他最初为顾锦年看伤时的愁苦。 谢无常从昏迷中苏醒,很奇怪,他的伤分明已经到了致命的地步,他却还是凭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了梁蔚的身边,在雪地上留下到狰狞的血痕。 “求你……救救他……”他的从喉咙里挤出这么几个字,却好像费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好不容易抬起脑袋顷刻间便又低下。 老道士抬手在他身上抚了一下,又是一阵金光浮动,止住了谢无常伤口的血,却把他又弄晕过去了。 李尘徽看见他俯身把小梁蔚抱在怀里,很是熟练地用灵力帮梁蔚疗伤,很快小梁蔚脸上便有了活人的血色。 “真是罪过,老道还来的有点晚呐。”道士喃喃自语,把已经陷入昏迷的梁蔚小心的放在稻草铺好的岩石后。 “小友看到这里应当有很多疑惑,”那白衣道士安顿好了人后缓缓转身,直直地盯上了画面外的梁蔚二人,笑容熟悉。“是也不是?” 一瞬间,李尘徽觉得又一股凉意顺着自己的脊骨往上爬去,他的脖子像是被人扼住了般叫他无法呼吸。 第69章 命数 “莫怕,莫怕,”老道像是早就料到他们的反应,慈眉善目地安慰道,“老道我只是个影,此间往后便是幻境,特在顾小友的记忆里留个音信,免了小友以后许多麻烦。” 梁蔚的盯着面前的老道,眼神中带着警惕地冰冷,纵然怀里抱着个身形修长的成年人,却依旧站的笔直。 “我本以为小尘徽的命格已经孤僻的不忍直视了,没想到你这小娃娃比他还要倒霉。”老道一副牙疼的模样,花白的眉毛耷拉下去,愁云惨淡的神色又开始在他脸上浮现,叫他恢复了一点之前的样貌。 “唉唉唉,”李尘徽不干了,他听不得这牛鼻子这样说梁蔚,从梁蔚怀里探起自己的脑袋,“你这老头,咒我就算了,把他扯进来干什么……” 梁蔚无声地翘了翘嘴角,又立刻按捺下去,温声安抚炸毛的李尘徽,眼中的警惕消散了一点,却没想到那老道士下一句话就让他的嘴角僵在那里。 “我看顾小友的性子他日必是有一翻大作为的,只是小友执念太深,又身负异禀,日后若不修成大道,恐成大祸。” 不知何时,那老道日常眯起的眼睛变成了正常的模样,本来叫人看不清的浑浊在此刻变得清明,甚至还带上了点精明的意味,但李尘徽却在里面发现了一点悲悯。 “他在说什么?”李尘徽扒拉着梁蔚的胳膊,俊秀的眉毛皱成一团,眼神满是焦急,“梁蔚,他在说什么?” 梁蔚深沉地看着他,鸦羽般睫毛轻轻晃了几下,随后露出个温柔的很公主的笑,“他说的不是很对。” “徽哥,”梁蔚察觉到周围的情况稳定了一点,就把李尘徽轻轻放到了地上,“我一定会和你说清楚的,但不是现在,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梁蔚的女娇娥突变俏郎君的戏法叫李尘徽打碎了这段时间自认为对他的了解,但他却对梁蔚许下的承诺有种无端的信任,可能是他虽然没有真的了解过梁蔚,却对少年老成,行事沉稳的顾锦年认知颇深。 他知道,那小孩天生就是做君子的好材料,最知一诺千金。 李尘徽沉默了,他的目光在梁蔚和白衣老道士之间梭寻,觉得面前的两人长着熟悉的脸,却变得有点让他认不出来了。 “真是奇了怪了,我怎么老遇到这种大变活人的事情呢?” 李尘徽抹了把自己有点酸涩的眼睛,那老道就在此刻继续说了起来,像是觉得给人留够了愣神的时间。 “所以我看你最好还是不要再回来找小尘徽了吧,”老道叹息道,“你们俩若是再相见,这命数可就要连在一起了。” “不过我看挺悬,那小子把你当眼珠子一样珍重,日后说不定还是会找到你,所以命数这事我是管不了,反正只要你们不后悔,把天戳出个窟窿都没问题。” “管不了还说出来干嘛?好玩吗?” 李尘徽很想插个嘴,但又想到那老头肯定听不到,只好把话又咽了下去。 “顾小友,你应当听过四方阵的事情,我在此就不多做赘述了,”老道的神色开始变得认真,“不过我猜那个和你讲四方阵的人,并没有把实情全部告诉你,真是很抱歉,这会儿有故人前来,老道也没有时间再同你讲了。” “你只需记得,当年看到老道我时候,就是到达魇阵阵眼之时,你若是和小尘徽一起来的,最好把他看紧喽,这里的煞气最喜欢吃的就是他那样公子哥了。” 第128章 梁蔚苍白的手指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收紧,他心头越是万念飞转,面上的神情就越是沉静似水。 老道的话像是一捧散入滚油的水,在空间停滞的幻境中,激起了无数沸腾的浊浪,每一朵足以让梁蔚这么多年来所有的认知崩塌。 白衣道人才不管别人的此刻的心境,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此阵会在日后变成座死人墓,但一定会有人引你入阵,而你也是这阵唯一的解法,因为此阵是因你而生。” 李尘徽震颤的心像是从百丈高塔下坠下,他觉得老道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就是连成几句话后,他就是听不懂,也不想再听。 魇阵、幻境、还有那不知所谓的四方阵,对李尘徽来说其实都不重要,他懒散惯了,不愿去弄懂的东西,他便横了心不去看。可是只要但凡与梁蔚扯上一点关系,他就恨不得立刻把这些东西的来龙去脉嚼碎了咽到肚子去。 梁蔚安静地听那老道说着,心里有一些别的东西破壳而出,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 “煞气的本源与灵力的来源一致,他们相生也相克,就像你静脉里的那样,你在我没来之时动用了自己灵脉里的煞气,那些鬼修看似处于上风,实则已经被你拉入局中,如若我不来,你想做什么?” “我将你的另一条灵脉再次封印,但我想你现在应该已经完全破解了,那正好,此间煞气在你到来之时必然会躁动,你用尽你所能把此地炼化吧,就像当年你炼化那些鬼修身上的煞气那样。” 梁蔚看见那老道单薄的嘴唇轻轻开合几下,一串熟悉的符咒用秘法传入他的耳朵。 下一刻,他的眼睛里不再只有沉静,黑黢黢的瞳孔里浮起了一层幽深的光,像是自深渊里生出的乱人心智的萤火,带着点嗜血的残忍。 “梁蔚,”李尘徽觉得自己不能再装傻充愣了,他见识过梁蔚失控的样子,本以为是走火入魔,却没想到缘由竟然这般可怕,“他在骗你,那老头说话神神叨叨,什么时候会说这样的准确的话,你怎么样我知道的,他……” 梁蔚歪过头,很轻地,朝李尘徽笑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俏皮的诙谐。 下一刻,他趁着李尘徽愣神,在他的侧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却很快就侧身起开,蜻蜓点水般的一样,李尘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又恢复了正人君子的样子。 “我知道,”梁蔚转过身,与那似人非鬼的身影对上,“他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人,也的确是在骗我。” “可是有一点他说的没错,”李尘徽听见梁蔚轻声说,“这魇阵的确是因我而生,我也的确是个会给人招来不幸的怪物。” 李尘徽想要出声打断,但梁蔚跟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便像是被定在原地一般,再也说不出话来。 “阁下并非只是幻影,你当年在我的识海中留下的一缕神识,代替你看着我,如今过了许多年,你觉得我这个利器磨的差不多,如今正好拿来开刃罢了,何必再故弄玄虚呢?” “看来,小友从进入这个幻境中就开始怀疑我了,不愧是那个人亲手教出来的弟子。”白衣道人见梁蔚识破了也不恼,他依旧温和地笑着,“但老道并无恶意,只是想叫你们尽快出阵罢了。” “一甲子须臾而过,那些被埋进土里的妖魔就快要出来了,四方阵底下的东西还能酣睡多久,谁也不知道。” “小友,听我一句劝,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故对你好,也没有人会无缘故地恨你,万事皆有缘法,这些道理想必你比谁都清楚。” “老道我送你们一程,之后再相见,便是陌路人了。” 果然,李尘徽对那老道了解颇深,他纵然此刻精明万分,却也不愿把话说的再明白一点,除了先前那一句“四方阵”,他云里雾里的这么久,好像是在劝人皈依,又好像是在给人警告,反正就是叫人弄不清楚。 梁蔚在那老道话音落下时轻轻的笑出了声,李尘徽闻声转过头看他,手指一片冰凉,但很快就被梁蔚攥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我不信你说的命数,”梁蔚笑容恬静,“若真的有人以此来拦我的路,那我只好杀了他。” “阁下布了这样大的一个局,总不会只为了说这几句话,你能将我们送进来,那也一定能送我们出去。至于你方才说要我炼化此地的煞气,”梁蔚往李尘徽那边瞥了一眼,得到了狠狠的的一记眼刀,心满意足地继续说道:“真是太高看我了,我做不到。” 良久,那白衣道士闻言不再出声,李尘徽愕然地发现,那人的身影在慢慢消散,最后归于天地间,而幻境中停滞的画面又开始轮转,雪原无垠的天际边,金红的日光刺破云层,温暖的光亮点燃了严寒的冬日,那一年最冷的日子,最终还是过去了。 李尘徽看见国师宋翎带着玄清宫的弟子赶来,将小梁蔚带回了西川,之后的半个月,上嶷山的修养,他让他终于能亲自查明白了自己当年是因何落到了那般境地。 其实这本是不用查就能猜到的,但宋翎还是帮梁蔚查了一遍,可就是这么一查,生生断送了梁蔚去见老侯爷最后一面的机会,因为谢无常的确出卖了梁蔚,那些保梁蔚的漠北暗卫,皆是因此丧命。 漠北暗卫营经此一事元气大伤,老侯爷也的确是因为忧心梁蔚的安危才在战场上旧伤复发,而北狄人进犯,北地饥荒成灾。 第129章 仿佛真的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天灾人祸都往梁蔚头上推,把这些沉甸甸的东西,变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淹没了梁蔚心中最后一点仁慈,也在他心头披上了层刀枪不入的盔甲,珍藏着弥足可贵的温度。 “准备好,”梁蔚轻轻对李尘徽说,“我们要回去了。” 第70章 出阵 梁蔚声音方落,那轮转着的画面就在他们面前碎了一地。 公主殿下有能耐叫此魇阵中招,只肯给他一点毫无诚意的情绪,却没想到这阵法反手就给他挖了个坑,叫李尘徽直接看穿了他的伪装。 但是这样之后,梁蔚又忽然觉得心头轻松了一点,他并不愿意骗李尘徽,但他真是很怕李尘徽知道后再也不要他,他之前是秉着能逃一天是一天的逃避。但是此番一趟魇阵之行,他把自己交代了个底掉,虽然明知自己死刑将至,但却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梁蔚口中轻念了一遍那老道教给他的符咒,周遭的空气开始躁动, 无数嗥叫着的黑影从遥远的地底涌出,在他们周遭聚集。 李尘徽被梁蔚捂住了眼睛,护在怀里,梁蔚在他身上用了隔音符,他的耳边没有了任何声音,只能感受到身边的狂风将他的衣袍猎猎吹起。 在李尘徽看不到地方,天际仿佛被梁蔚撕了个口子,一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另一边则是艳阳高照的晴天,在梁蔚的加持下,四处窜动的黑气开始变得稳定,就像是发狂的猛兽,突然恢复了清醒。 “原来是这样,”梁蔚自心底发出叹息,“此地与四方阵是同源,他原来是在教我师父不曾教我的东西。” 那不知姓名,也不知来历的老道,拿着句不知所云的咒语来试探梁蔚的心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放手让他们离开,就像是长辈对出世历练的小辈最后的交代那样。 晨光慢慢撒进此间山林,那些作祟的黑气被梁蔚聚拢在一起,周围的景象不再被迷雾笼罩,秀丽的山间风景终于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梁蔚抬手结印,空中的黑气被金线缠绕,在金光闪烁中逐渐消散,周围的一切都归于平静。 李尘徽终于看清了他们周围的处境,原来他自以为在魇阵中过了很多天,对现实来说不过只是几个时辰而已,而现下,不过是第二天天亮罢了。 “殿下,此地是我们之前到过的那座山头,原来在梦里转了一圈,不过是站在原地吹了一夜的风。” 李尘徽温润地笑道,他眨着酸涩的眼睛,心中沧桑无比。 奇怪的,梁蔚却并没有回话,他站在原地,抬眼注视着天边的层云,似是出了神。 李尘徽心头一跳,他急匆匆凑到梁蔚身边,怕他中了邪,谁知这厮见他过来,直接就朝他露出个浅淡的笑。 李尘徽很无奈地发现这人在捉弄他,而自己却丝毫不愿意与他生气,满心都是在想着梁蔚的安危。 但反应过来后,李公子又不免的恼怒起来,面前的小兔崽子骗了自己多少,从他与梁蔚成婚起,面前这个人就在处心积虑的瞒着他,半是冷淡又半是疏离,却又偏偏叫人察觉不到恶意。 于是这点怪诞又熟悉的念头勾着李尘徽,叫他一点点坠入情网,还在梁蔚面前丢了许多次脸,哦,他还在梁蔚那里丢掉了自己的贞操…… 李尘徽不想则已,一想到之前发生的种种,他就彻底抬不起头,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徽哥,”梁蔚收回远眺的目光,想要去拉李尘徽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的躲开,他眼波微动,似水的目光落在李尘徽身上,满是温柔缱绻。“你怪我吧,我自知罪孽深重,回去后,我就……” “你就什么?”李尘徽哼笑起来,“回去后一纸和离书递到圣上案前,然后我们继续做起兄弟来?” “你若是想的话……” “我不想,”李尘徽的笑容从唇角淡下去,他性子其实最和缓不过,很好这般急言令色地打断人,但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想看见梁蔚把那句话说完,“我现下只想弄明白一件事。” “你当时不告而别,是因为你从见到谢无常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太后的人发现了,你害怕那那些鬼修盯上我,也不想让我家牵扯进京中的浑水里,所以才一个趁夜走了,只给我留下个生死不知的音信。” 梁蔚的翘起的唇角慢慢落下,最后只流于一片苦涩,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徽哥真是善良啊,换了我恐怕就得把这等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彻底忘了,哪里还会听他解释一句呐。” 李尘徽没好气瞥了他一眼,被他那落寞的神情刺了一下,心头空落落地,“你骂起自己来倒是毫不客气,与我说的却没一句真话。” “你不回答,我就当年默认了,”李尘徽揪了揪梁蔚披在自己身上外袍的系带,发现这小子系的挺复杂,他一时半会还真解不开。“我在阵中看的是你的回忆,那反过来你应当看见的是我的记忆。” “梁蔚,你看见了什么?” 晨曦下,梁蔚眉目低垂,长而翘的睫毛在素白的脸上投下片小小的影,容颜昳丽如旧,他沉默的时间比之前更久,久到李尘徽以后他不会回答。 可就在李尘徽这样想的时候,他听到梁蔚的轻而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看到了你的心。” 李尘徽愣住了,他盯着梁蔚的眼睛,发现里面写满了意义不明的情绪,让人琢磨不透,像是林间层起的薄雾,又像是晨起挂在叶上的朝露,温柔如水,却转瞬即逝。 第130章 “殿下说的这般煽情,叫臣都不好意思再听了,”李尘徽转过脑袋,他受不住梁蔚这般看人,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捂着自己胸口说,“我的心在这里,好好这呢。” 梁蔚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他伸手替李尘徽整了整衣领,却与他保持着应有的距离,温声说:“徽哥,待我们出去后,我定会给你个交代,我们……” 梁蔚没把话说完,喉间便涌出阵急促的咳嗽声,他立即转过身去,但李尘徽却还是看见了从他掌心漏出的殷红。 “梁蔚!”一瞬间,李尘徽直觉自己手脚冰凉一片,他顾不上其它,一个箭步冲到梁蔚身前,被他衣服上血迹刺的眼睛一痛,他差点“嗷”一嗓子叫出声来。 “方才在阵中不是还好好的吗?” 李尘徽扶着梁蔚的手指一直在哆嗦,声音带着止不住的颤抖,“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梁蔚任由他扶着,脑袋也柔弱地靠在他的肩上,嘴唇被血色浸染,衬得面色愈发惨白如纸。 李尘徽引着他到溪边的石头上坐下,见他还是眉头紧锁,额头上甚至渗出了冷汗,一副病弱至极模样,心就像是被人剜了一快那样,愁的他恨不得满地乱撞。 “我…没事,”梁蔚缓了口气,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方才…在阵中耽搁的时间有点久,灵力耗费的有点多,内息有些不稳,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放屁!” 李尘徽听见他说第一个字时就确认他在胡扯,对他到这种时候还不说实话大为恼火,于是索性丢了自己的体面,当即就犯了口业。“你血都咳出一盆了,内息不稳能在你经脉中薅出个大窟窿吗?” “旧伤复发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先坐着别动,我给你定魂。” 李尘徽猜出梁蔚的伤势,这才想起之前梁蔚找到他时为何会手心冰冷,那么一定是他在李尘徽的记忆里被魇阵伤到了。 他默不作声地撑了这么久,本来只是为了带李尘徽出去,却被幻境透露出自己的心事,万般心绪纠缠,新伤旧伤不断,恐怕现下真的是强弩之末了。 “不必……”梁蔚轻轻握住李尘徽的手,也挡回了他想要画符动作,“我与炳刃通了灵,他已经带着人在往这边赶了。” “徽哥,你能让我这么靠着,我就觉得很好了,我所求不多,只要你日后能偶尔能看看我,我就……” “你就死而无憾了?”李尘徽气极反笑,“殿下乃旷世奇才,又深得玩弄人心那一套,怎的还要作出这副要饭的德行。” “梁蔚,我从没说过不要你的话,”李尘徽叹了口气,将肩膀挺的直了些,让梁蔚靠的更加舒服一点,“你想那么多,是准备和我演一出戏吗?” “至于我们的事,说好了回去再说,那就等我们回去再促膝长谈,我们都给彼此一点时间,到时候也不会扯出慌来。” “徽哥……” 梁蔚试图挽救,但李尘徽拒绝沟通,他又自顾自地说道:“娘子,现下鉴于我们还是夫妻,戏也得做全套,所以从现在起我必须要寸步不离地看着你,你不许再躲着我。” 梁蔚耳尖一动,他空荡荡的心头涌起鲜活的气息,眼神亮了不少,但鉴于他这会儿在卖惨,于是只好闭着眼睛低声回道:“好。” “你还要对我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不许再骗我一次,否则,我就真的当我不认识你。” “好……” “这么果断呀,”李尘徽见梁蔚这会儿乖的没边,像极了小时候的顾锦年,笑意也染上眉眼,“那我要你回去后宽衣给我看,你也愿意?” 梁蔚:“……” “咳咳。” 陌生咳嗽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李尘徽猛地一转头,就瞧见炳刃带着个清俊的白衣公子站在他们身后,两人像是刚刚赶到,就听到李尘徽来了这么一句,面上的表情皆是不可言说。 只听梁蔚轻轻开了口,他对着那白衣公子叫道:“师兄,真是好久不见了。” 李尘徽在原地立成了石像。 第71章 回程 宋荷带着玄清宫的弟子,将还有气的万山门修士送到了济州城内的鉴真院处置,毕竟他们每个人都身上都有万崇林下的禁忌,叫他们去指认万崇林,等于是在让他们自寻死路,梁蔚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所以就做主叫他们牺牲掉了自由,至于侥幸还剩一口气的万仲文,炳刃得了梁蔚的令,悄悄把他带了回去,宋荷用秘法隔绝了他身上与万崇林的联系,灭了他在门中的信灯,让所以人都以为他已经死掉了,费了他师兄好大的心力。 不过宋荷一向对梁蔚有求必应,对他繁琐的要求也没有半点不耐,李尘徽坐在回程的马车,怀里抱着柔弱的公主殿下,还要时不时面对着身旁风度翩翩的宋师兄,随时奉上一个温和笑容。 他们见到宋荷才得知,不久前南方的一个四方阵出了点问题,宋仙尊便带着一部分弟子去了那边,至今还未曾回西川,将玄清宫中一应事务都教给宋荷,梁蔚的消息传到玄清宫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济州,生怕他的“师妹”有什么闪失。 鉴于宋师兄向来秉承的是君子之道,表露出来的意思自然也不会这么露骨,所以以上都是李公子根据他的口述自己补充上了情绪。 “师妹内息紊乱,经脉里的伤势也不容乐观,还是和我回宫好生修养一段时间,不可再过分操劳了。” 第131章 宋荷温润有礼的目光轻柔地落在梁蔚身上,不过梁蔚自晨起上了马车后就歪头靠在李尘徽肩上,对他师兄关心的举动客气有余,却又亲切不足。 “我和夫君此行就是为了回上嶷山拜见师父,但现下师父既然不在宫中,师兄要处理事多如牛毛,此次就叨扰师兄良久,后面还是不要麻烦师兄了……” 梁蔚轻轻咳嗽了几声,李尘徽立刻抚了抚他的背,把他的脑袋往自己颈窝里带了带,叫他靠的舒服一些。 然后接过梁蔚的话头继续说道:“小蔚的伤真是多谢师兄了,从前有师兄照顾他,以后这便是我的责任了,此来济州也耽搁了许久的时日,如今京中有急报要我们尽快回去,实在是不能亲自上门拜谒师父他老人家了,还请师兄代为转达歉意。” 李公子在外人面前一向是能把场面说的很漂亮,他这话的意思很是明确,就是要宋荷离梁蔚远一点,因为李尘徽敏锐地感觉到,梁蔚对面前的宋荷兴致缺缺,甚至说是有一点疏离的。 宋荷闻言脸上温润的笑意丝毫不变,见他们两个话语虽缓但态度强硬,倒也不恼,他从容地换了个话题,看着被风掀开条缝的车帘说道:“师妹和李公子此番破了盘踞在济州的凶阵,可以说是不世之功,现下事了拂衣去的模样,倒还真像是对江湖上的侠侣。” “多谢师兄赞誉,我和小蔚感情一向很好。” 宋荷脸上的笑意停顿了一下,不过还是笑道:“万山门此次行下此等恶事,若我门派坐视不理恐怕难以服众,但此次师妹手下留的活口不多,所以……” 李尘徽听出他的意思,很轻微地皱了下眉,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梁蔚却在此刻出了声,“万崇林把锅推我头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济州鉴真院一天不放人,他门下的弟子到底也不会全数死了,师兄只管去查,他们若是以此生事,叫他们只管去鉴真院说理。” 他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气力不济,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李尘徽眼里),素白的颊上泛起片浅淡的红晕,若是此刻再给梁蔚递上块丝帕,他就能直接化身为话本上的病美人。 李尘徽这般想着,就见眼前递来了方素色的帕子,朝着梁蔚那边,他抬眸一看,就见宋荷温柔地看着梁蔚,模样比梁蔚的嫡亲哥哥还要体贴。 李尘徽一阵恶寒,看来他也不是多君子,于是搀着梁蔚的胳膊紧了几分,叫那厮察觉到了,挑起眉梢看了他一眼,顺势往他怀里更靠近了些,若不是有外人在,他整个人就要往李尘徽身上长了。 李尘徽就随后笑了笑,他拿出自己袖中的手帕,抚上了梁蔚的额头,替他拭了试汗,得到了公主殿下一个莞尔的笑。 宋荷递帕子的手僵在原地,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只好做了个假动作,把帕子收回了自己袖里,“师妹说的有理,我回去后定向师父好生传达你们夫妇二人的心意。” 梁蔚闭了眼,像是累了,没有再说话。李尘徽替他回答道:“多谢师兄了,我看着路程,咱们后面就要到济州城郊了,师兄有要事要处理,恕我们不远送了。” 宋荷敛了目光,肃正了自己的神情,如沐春风的脸上多了几分的认真,“师妹,你要保重,京中向来风大,你有沉疴在身,需仔细些。” “劳师兄忧心牵挂,我会小心照料小蔚的。”李尘徽回答滴水不漏。 “他可终于走了,”李尘徽送走了远道而来的宋荷,再踏上马车之时,就看见梁蔚去了那没骨头的模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翻看着万仲文供给他的口供,便长舒一口气,“装了这么一路,你不累吗?” 梁蔚抬起头,水波潋滟的目光迢迢地望向李尘徽,他今日又扮回了女装,一鼙一笑都是旧时容貌,但看在李尘徽眼里却是怎么看都不一样。 “不是很累,倒是叫徽哥难受了一路。”梁蔚见他避开目光,便知自己的美人计是再也用不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不再和李尘徽装神弄鬼。 李尘徽默默与梁蔚隔了一张桌子,他实话实说:“他看你的眼神的确让我很难受。” 半晌,他想到了什么,又问梁蔚:“你从前在玄清宫他也时常这般找你吗?” 梁蔚闻言眼神微动,像是发觉了什么,冥冥中决定再坑一把自己的好师兄,“也没有常来,只是平日里会一起练剑,他也偶尔会给我送一点小玩意儿。” “哦,那他对你真的不错,我方才那样待他,倒是失礼了。” “也不算失礼,师兄一向不拘小节,有什么事他一转眼就忘了。” 李尘徽听完磨了磨牙,敢情是他小肚鸡肠了,他方才还替这混蛋玩意解围,现在根本就不想再理他了。 “方才炳刃跟我说,谢无忧身上的外伤很是严重,一张脸被毁的七七八八,怕是再难好了。” 梁蔚放下手中的纸张,他们绕道走济州,就是为了处理济州据点的事,万山门在雁山的主力既然已经没了,后面就得该叫他们还债了。 “自保之举,没想到符玉发作起来威力如此大,他现下还在鉴真院吗?” 李尘徽满脸可惜,不知道是可惜符玉,还是可惜谢无忧的脸。 “是在那里,不过我打算过段时间就押他回漠北,他是谢无常的遗孤,就算是死也得死在那里。” 梁蔚神色淡淡,李尘徽却像是听出了他的意思,依鉴真院手段,谢无忧在里面恐怕很快就没了性命,梁蔚这些年遍寻不到谢无忧,也想过他是否已经在别的门派修行。 第132章 毕竟当时梁蔚的人赶到谢家的时候,早已没有活口了,想来那些人早就把事情想绝了,他并没有完成谢无常的嘱托。 李尘徽见梁蔚放下手中的笔,眼神沉静悠远,心念一动,便主动问起当年谢无常的事,他在幻境中只看了一半就醒了,现下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清闲的时间,他很想再了解一点。 梁蔚当时回到玄清宫时,谢无常其实还有一口气,有修士的灵药吊着命,他当时还有命在,只是时日无多了。 后来,清醒之后的梁蔚去见了他一面,他当时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昏暗不明,在见到梁蔚的那一刻,眼神突然就亮了,就像是生于黑暗里的人突然有一天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殿下,属下罪孽深重,已不配再见你,亦不配在回漠北见侯爷。” 谢无常挣扎着坐起,扯到了自己身上的伤,鲜血渗了出来,梁蔚想叫人来救他,谢无常却轻轻开口劝住了他。 梁蔚看着这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男人,静静地,看了很久。 “殿下,他们当年找到属下的时候,我的妻子带着孩子在我身边,我们这类人,本来就不该成亲的,可是我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仿佛那些黑暗里的事情再也与我没有关系一样,我想我一定会守护好她的。” “可是……他们拿着她的性命,拿着我儿无忧的性命,逼着我,逼着我去做那些事。” “真是可笑啊,我为漠北,为侯爷做了那么多事,自以为在修为上已至上品,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妻儿也保护不了……” 很奇怪,这个男人说起自己妻儿的时候,眼底只有温存,却没有掉一滴泪水,他睁着的眼睛不愿意闭上,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他妻子的脸,因为留恋,所以不愿错过。他在笑,不是临终之人苦涩的笑,反而带上了一点怀念的甜蜜。 “我会替你照顾他们,也会叫你魂归故里。”梁蔚说,“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刻拼死护我。” “是因为我和你的孩儿一般大吗?” 谢无常沉默良久,他深深地看着梁蔚,像是找到了一点与自己的无忧相似的影子,终于淌下了泪。 “我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见过他了,只记得我走的时候,他还不到桌角那么高。” “殿下,如果你能见到他们,请你一定不要告诉他们我的事,我不想让孩子以为我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请你告诉他们我是死在任务中,我们不是叛徒。” “他们在暗卫营里的人,我已经处理干净了,我这些年带出的都是忠于殿下的义士,此后他们就是您最利的剑,殿下你一定能得偿所愿,万事顺遂的……” 第72章 宋翎 后来,梁蔚把谢无常带回了漠北,将他葬在关外草场,却还是抹去了他在暗卫营的名录,他的牌位也没有放入漠北英武堂,十多年过去,现下除了几名曾经由谢无常亲自带出来的老人,已无人再记得他的名字。 “是因为顾十一和那些枉死的暗卫吗?”李尘徽嗓音暗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力,“他救过你,却也想过杀你。” 梁蔚听完这话莫名地感到熟悉,他马上就想起之前在幻境中他也是这么告诉李尘徽的。 是啊,谢无常曾经无数次把梁蔚从生死关头拽回来,也曾经和暗卫们在某一个不知名的小酒馆里把酒当歌,他们都是过命的兄弟,顾十一也曾无比崇拜地叫他大哥。有时候路上匆忙,梁蔚破了的小褂子都是谢无常亲手缝的。 可是人都是有软肋的,除非在世间已经没有了任何挂念,他念着和记着他的人都已经逝去了。 兄弟和妻儿,情义和家乡,谢无常必须选一个,但付出代价都是无比惨痛的,于是他选了,但却始终不想真正放下一头,所以他卖主求荣,也藕断丝连。 他死了兄弟,也没了家乡,干干净净地来,又悄无生息的去,这个世间,与他唯一一个有血脉联系的谢无忧,也在有心之人的欺骗之下,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当年出事之前,他原本有机会到舅父麾下做校尉,但他拒绝了,说他带的那批人还没出头,还准备过几年回乡把自己的家人也带回漠北,但他没有等到。”梁蔚的目光悠远又肃穆,却始终没有神明的悲悯,“可以说,是我耽误了他的一生。” 李尘徽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他一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又涌上他的心头,他觉得多年前的那件事,是一局闭合的死局,兜兜转转很多年,他们依旧在敌人的局里。 “我说过我不信命数,但我不能否定,在我身边待久了,的确会让人变得不幸。” “所以,你之前一直装作不认识我,把我当成傻子哄,是因为怕我挨着你倒霉?” “……” 梁蔚回过神来,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一时疏忽,竟然把他和李尘徽要算的账给忘了。 李尘徽见梁蔚不说话,便哼笑几声,继续说道:“那殿下是没有找人算过咱俩的八字,那老头可说了,我是个孤僻鬼,咱俩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克谁,凑合凑合过吧。” 梁蔚蓦地抬眸,撞进了李尘徽流淌着羲和笑意的眼睛里,他从方才的话里扒拉出来一点别的东西,只是一点,却足矣让他坠入美梦里。 “你之前说要对我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可还作数?” 第133章 “作数。” 李尘徽无意地靠近了一点梁蔚,抽走了他膝上的纸张,拿起来叠好,“现在我要你闭上眼睛休息,你愿不愿意?” 梁蔚的唇角的弧度终于轻松了一点,他弯眼轻笑,露出了个李尘徽曾经无比熟悉的神情,见李尘徽不知不觉已经与他坐到了一起,于是娴熟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济州那边,特别是这一阵颇为低调的万门主,在得到万仲文小队全部覆灭的消息同时,修界正统玄清宫的敕令也发到了他的案头。 于是万门主在死寂一片的书房里安静了片刻,然后徒手捏碎了盘了十多年的灵玉,叫旁边的亲信有种自己的脑袋要被捏碎的错觉。 “京中怎么说?” 万门主身为前任修界楷模自然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很快就开始进行另一步的谋划。 心腹闻言愁眉苦脸,京中能怎么说,人家毕竟是血亲,杀不了,把脸一抹还能继续做家人,他停顿了片刻才斟酌道:“那边像是没接到消息,什么东西都没传出来,咱们的人还在那里等待。” 他这话说的很有意思,把亲信的修饰词删减一下,应该是这样的:“事没办成,滚犊子,自己去收拾吧。” 万崇林有种想要杀进京中,把崔家那群畜牲的脑袋拧下来。 万门主深吸一口气,指着后面万仲文已经灭掉的命灯说道:“想不到仲文竟然背着我们做下此地恶事,真是枉费了我这么多年栽培,可他毕竟流着我万家的血,此番出了事,我也不能不管他的家人,快去请他们到我这里来,此后我会好生照料他们。” “禀门主,这恐怕不能够了。”亲信把头低低的垂下。 “哦?”万崇林眉关一锁。 “万师弟的道侣,在得到他的死讯后,于今晨殉夫了。” 不对,不对。 怎会如此巧合?他前脚刚准备拿万仲文背锅,后脚就失了拿捏的把柄,这么多年他把他爹交给他的计谋用的天衣无缝,那些背叛他的,不愿意听命于他,与他作对的,他都有办法叫他们俯首,或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间。 济州凶阵、梁蔚、京中崔家、玄清宫这些人和事联系在一起,仿佛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叫人一时看不清前路。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有力气却没处使的感觉,这一刻,他在书房里静坐,就像是有东西在他耳后轻轻吹了口气,叫他头皮开始发麻。 “快去!把万仲文的老婆给我找回来,她就算是真的死了,也得把她从棺材里挖出来!” 万崇林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手臂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他不怕京中卸磨杀驴,他怕的是自己从一开始就踏进了某一个人的局中。 济州的那个阵法并不是他们发现的,而是等着他们去找,那个阵法就是一个引他们所有人入局的引线。 万崇林被这个荒诞的想法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不想一条道走到黑,但有一个隐在暗处的人,或者说是不是人的东西,在逼着他往死路上走。 —————— 翌日,风度翩翩的宋荷师兄带着一干玄清宫弟子,不急不缓地御剑到了万山门所在的地界,但却没有立刻找上门,因为他的“好师妹”交给了他一份名录,上面写的是此前死在万山门手上同安盟弟子的性命,还附有一张万山门在济州势力划分图,详细到某村某户那种。 梁蔚的意思很明确,他们既然不肯承认,那就逼他们承认,先从他们的根基开始动,看看最后,万门主到底是推人出来顶锅,还是自个出来偿命。 于是宋荷公子先礼后兵,如神兵天降般带着群衣冠整肃的师弟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掉了一大半盘踞在偏移山林中的小股鬼修,并以玄清宫的名义颁发了万山门豢养鬼修,门下弟子在各地招摇撞骗等各大恶行的檄文。 一时间,修界中有头有脸的门派,修士大能,统统都表示了震惊的态度,并火速撇干净自己与万山门的关系。 反正他们知道还是不知道都已经没关系了,玄清宫是个什么水平,他们比任何人都懂,玄清宫的态度是什么,他们就得把什么当成金规玉律,尽管万山门近些年来声名鹊起,但他们到底做的是不是人事,他们比谁都心知肚明。 至于他们之前与万门主暗通曲款的事,只要他们不承认,纵使万崇林狗急跳墙,他们也只管说他是在胡乱攀咬嘛,毕竟自家小门小户,怎配与尊贵的万门主做朋友。 修界中的事嘛,大都是这个理,旁的人说庸俗,不过是他自个没吃到葡萄,一但有了一步登天的机会,他抱大腿抱的比谁都快。 夜深人静的时候,宋荷在玄清宫据点的床榻之上打坐,他于修行之事上比梁蔚更为勤勉,这半年来他的修为已经快到臻境,现下便是到了瓶颈,一刻也耽搁不得,若不是师妹亲自叫他,加之有如此重大的情报,他也不可能会来此。 毕竟他可是宋仙尊第一个收的徒弟,在师父身边的时间比梁蔚还要长,师父对他寄予厚望,曾经有一段时间,还想把梁蔚交给他来照顾,只是被师妹无情的拒绝了,他深信终有一日他会继承师父的衣钵,以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清渠。” 宋荷在入定中听闻有人叫他的字,他神思聚拢,这才察觉到是他师父,也就是国师宋翎在叫他。 第134章 “小蔚的伤势如何了?”宋翎的声音很遥远,但听着却让人心头很暖,是那种老人家特有的慈爱。 “回师父,师妹的内伤很是严重,但我探了她的脉,发现他的伤已在自行好转,只是恢复的很慢。” “如此就好,清渠,你辛苦了。” 宋荷闻言神色更加真挚,他的师父身居高位,却为人很是随和,把他和梁蔚等门下弟子照顾的很好,待他们如兄如父。 “师父,徒儿还有一事,请容我详禀。” 宋翎无声地同意了,于是宋荷将此次万山门的事一一告知了宋翎,只听师父他老人家沉吟片刻,像是叹了口气。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万道友此前峥嵘半生,没想到他的后嗣却不能继承他的遗志。” “清渠,为师已经把桐州四方阵补的差不多了,不日将会回京一趟,此后玄清宫的事还要继续交给你了。” “徒儿谨记在心,请师父放心。” “……” “师父?” 宋荷突然感知不到他师父了,他与师父之间的通灵突然之间中断了,难不成,是四方阵又出事了!? 第73章 关系 桐州是个避暑胜地,若不是梁珹那边催得紧,李尘徽就准备和梁蔚一直在此待到秋日再回去了,这样梁蔚的伤也有时间好转。 万山门如今乱成一锅粥,估计再也腾不出手来在路上搞事,他们回程的路倒也很是平静,所以李尘徽有了不少时间折腾梁蔚。 他问清楚了梁蔚当时为什么说他在幻境里看见了他的心,但回答却让他尴尬地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 梁蔚说,他在幻境中,看到了李尘徽寻找他的那些年,看到了他一次又一次满心期待又费尽千辛万苦寻到某个地方,却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 有时候,他甚至逼自己去相信那小子就是故意躲着他,就是不想与他这样的寒门扯上关系,可下一次,再有一点半点他的消息,他还是会不管不顾地找过去。 就像是明知自己越不过去那道不知深浅的河流,却还是想要跋山涉水而去,千方百计地寻死一般。 明明每一次都被失望伤的遍体鳞伤,却还是会被未知的期待勾引,翻山越岭地去寻一个回应。 “徽哥,你其实始终放不下我,就算有我给你写的信,你还是在不断的寻找,你其实并不是想要一个答案,你想要的是看看我过的好不好,是不是还活着。” “因为只要我还活着,那些日子就不会被辜负,你依旧可以告诉自己,你救下的人,谁也抢不走。” 李尘徽被梁蔚拽住了衣角,他一刻也不想再听,想着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却还是寸步不动,平日里时常弯成月牙状的眼角耷拉下去,一点点染上了薄红。 梁蔚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看似温柔,却不容人拒绝。 李尘徽这才想起,梁蔚之前伤势反复,有时候甚至把李尘徽喂给他的药全数吐出来,叫李尘徽觉得他像是不愿再睁开眼睛,小时候的他一下子就恼了,明明都已经有了生的希望,为什么非要往死路上走。 “你听清楚了,我救的人,谁也抢不走,你小子就算不想活,也得给我把眼睛乖乖睁开。” 他原本是随便一说,没想到像是什么开窍的咒语,梁蔚真的把眼睛睁开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叫他差点一蹦三尺高。 伤了喉咙的梁蔚并不开口说话,此后却不再排斥喝药,像是真的听进去了他的话。 没想到,这小子记到现在,拿着自己的话来怼他。 梅香入鼻,带起李尘徽心底的悸动,叫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此前与梁蔚吐露的真情,他把女装的梁蔚放在心上,当成可以托付余生的人,春心荡漾了好一阵,还没细细品味,就得知那不过是场镜花水月,说不懊恼,大抵是骗人的。 他真的很想把这个臭小子胖揍一顿,尽管他知道梁蔚一定会由着他揍,但他还是下不了手。可能是年少时的经历让他把照顾梁蔚刻进了自己的骨子里。 小时候乖乖叫他徽哥,娇气又听话小娃娃,纵使长大了,他也舍不得动他一下。 “我当时怎么没他一脚踹出去?”几日后,李尘徽看着与他同睡一间房的梁蔚,忍不住发牢骚,却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因为梁蔚那厮像往常一样睡在他对面的榻上,眉目安详。 他们此时身在同安盟在桐州的一个据点,因为梁蔚现下不方便去总舵,便叫他们的舵主自己来找他,白日里梁蔚与他们商议事情,休息和喝药的时间大大缩短,李尘徽只好铁着脸去催。 一来二去,只要看见李尘徽进了院门,那些极为擅长察言观色的舵主们就自动告辞,后来李尘徽才意识到自己被他们当成了打鸣的公鸡,当即气成了个葫芦,把公主殿下情深意切的几声呼唤抛之脑后。 谁知当夜梁蔚就咳了起来,叫他有气也没时间撒,又开始兢兢业业地当起他的老妈子。 于是梁蔚趁着生病,含蓄地表示想要和李尘徽同屋,算盘打的叫门外的炳刃都听见了,但惨遭欺骗的李尘徽并没有吸取教训,竟然答应了。 这下,连梁蔚都愣住了,他的徽哥什么时候这么好骗了。 “真的吗?”梁蔚轻咳几声,眼底浮出片盈盈的水光,挑着眉看人的样子,像极了话本中专骗书生的男狐狸精。 第135章 李尘徽沉着地点了点头,面上一片认真,甚至还要伸手抱梁蔚过去。 不过鉴于公主殿下知道自己的斤两,他还是婉拒了,只是很守礼地把手递给了他,表示自己当下很柔弱,只能让李尘徽搀着才能走。 但当他真的坐到李尘徽床榻之上时,他才察觉到事情不对头,因为李尘徽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的枕头连着被褥抱到了另一边的软榻上,大有晚上要在此睡下的架势,梁蔚不断上翘的嘴角僵住了。 他疑惑地问为什么,没想到李尘徽等的就是这句话。 “之前我们就是这样睡的嘛,殿下说想要我像之前一样对你,我这么做不对吗?” “不是的,”梁蔚委屈地皱起眉,“是之前我们睡一张床,盖一张被,那时你……” “打住,”李尘徽闻言耳尖发红,语气很是不善,“你好好说话,等你好了我不揍你。” “梁蔚,你方才说的是夫妻之间才能有的事,”李尘徽见梁蔚委屈的像个小媳妇,心一横索性把话说了明白,“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你应该自己清楚。” “什么关系?”梁蔚像是听不懂,他抿着唇,眼底是秋水一般的粼粼波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潸然泪下。 屋内又陷入了死寂,两个人之间仿佛只剩下噼啪作响的燃烛声。 是啊,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呢?若李尘徽不承认他的情感,那这些缱绻温暖的少年心事便只是一场痴心妄想的春梦罢了。 若梁蔚真的抛开那几年难得的喜乐时光,那李尘徽那些年踽踽独行的寻找又算是什么呢? 他们都以为彼此只是一厢情愿,可是又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次对方的感受,若说他们没有关系,恐怕对谁都是一场诛心的凌迟。 李尘徽没有回答,但却比任何回答都叫梁蔚觉得心安,他的徽哥不会不要他,就像是他不会让任何人把他从自己身边带走那样。 气氛到了这,李尘徽不好再不开口,于是他瞥了眼窗户上流动的符咒,对梁蔚说道:“殿下之前不是还起不来床吗?怎么一下子就有力气设下隔音符了,是哪位杏林高手治好了你?还是你刚到我房里就回光返照了?” “徽哥,我不是,我没有……” “我去给你拿药,你别乱走。” 李尘徽把梁蔚的床榻铺好,然后扬长而去,一点都不给梁蔚解释的机会。 然后,李尘徽就再也不给梁蔚好脸色,以至于梁蔚幽怨的眼神时常在他身上打转,让每日来找梁蔚议事的炳刃他们连气都不敢出,恨不得自己是条鱼。 可是驸马爷冷脸是冷脸,该给梁蔚煲的汤,熬的药一样都不少,属于给不了巴掌,只能憋着口气给他送甜枣的情况,看的暗卫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和谁冷战。 转机出现在他们即将启程去宋城码头坐船回京的前几日,那天睡前,李尘徽照例给梁蔚送汤,没想到进去时,梁蔚正在与人通灵,他自觉不便打扰,便想着先把汤放下就出去,谁知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 梁蔚与人的通灵阵忽然间被一股外力中断,若不是他当机立断的护住了自己的神魂,恐怕就得被阵法反噬,普通通灵阵的反噬对修为高强的修士来说不值一提,但梁蔚还是在瞬间就变了脸色,因为与他通灵的人正是他的师兄宋荷。 而他们谈论的内容是他们的师父,因为宋荷说,几日前他和师父的通灵被某种力量中断了,就像之后梁蔚与宋荷的通灵那样,他试图联系师父,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听到师父的声音。 他因为要忙着处理万山门的事,加之此前宋翎四处游历时有时也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也不是很着急,同时为了大局着想,他也不能透露半点,只好在对峙的间隙里,抽出来时间与梁蔚联系,预备和他商量,但没想到就在这个关口变故陡生。 李尘徽看到梁蔚面色不好,心也跟着下沉,他走到梁蔚身边,查看了他的情况后,发现他没有受伤,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梁蔚轻声告诉他宋翎的事,这是他们这们这些天说的为数不多的话,梁蔚分外珍惜。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梁蔚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有东西想引我过去,师父他老人家必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中断了与师兄的通灵,但还是被那些东西摩挲着爬了过来。” “什么东西?” “不知道。”梁蔚很是实诚。 “……” 看他这气定神闲的样子,还以为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呢。 “只是以我师父的修为,当今世上估计很少有人能伤他,我猜,极有可能是四方阵出了岔子,师兄和我联系,不过是要我帮忙寻一下师父的踪迹。” “可你现在伤还没好,不能轻易动用灵力,他要你亲自过去找吗?” “师父不许我涉足四方阵,我并不知晓阵法具体的位置,但我有师父留给我的信灯,师兄说他出来匆忙,加之走的时候师父已经和他通过灵,便没有带他的。” 梁蔚这段话信息量大的惊人,李尘徽思索了很久,才问了句为什么。 梁蔚歪了歪头,乌黑的眸子里盛着晦暗不明的光。 “这是我的秘密,除了师父,知道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他沉静似水地看着李尘徽,可水面之下却是压抑不住的情绪,他问道:“徽哥,如果你愿意听,我会告诉你,但你听了,我就很有可能会叫你留下来,不会再放你走了,你还愿意吗?” 第136章 长久的沉默充斥在烛火摇曳的屋子里,没有人说话,他们俩虽然算不上是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也很尴尬。 这不是说两句俏皮话马马虎虎就能过去的,李尘徽心知肚明,他并不是不敢答应,而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他对梁蔚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感。 他现下脑子一团乱麻,又岂能随便对梁蔚许下承诺,他相信梁蔚对他言出必行,就像他从不愿欺骗梁蔚那样。 后来,他清晰的感知到梁蔚身上的异状,又恨不得回到他沉默的这一天,告诉梁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可是终究是后话了。 两日后,梁蔚终于收到了宋翎的消息,而他师兄那边的事情也有了新的发展。 他们一行人终于加快了回京的脚程,夏日也到了尾声,于宋城码头坐船顺流而下,原本一旬的路,他们没多久就走完了。 坐船的日子平静又流逝的飞快,由于子庚在连城已无亲眷,与小谭先生的约战还未兑现,于是便也跟着他们回了京,不过小谭为了自己的小命,已经偷偷地跟着暗卫小唐去济州帮助宋荷指认万崇林,叫伤好的子庚差点又气出毛病来。 李尘徽在船上被鸡零狗碎的事情耽搁,倒是和梁蔚又回到了从前相敬如宾的样子,公主殿下纵使万般不自在,也不得不由着李尘徽来,谁叫他现下真的成了他的债主呢。 不过,其实只要李尘徽在他身边,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的。 第74章 秋狝 待他们回到京城的时候,流火的夏日已经没了踪迹,京郊的银杏林已经有了点浅黄的影,京都的天响晴一片。 梁蔚对外宣称在路上受了风寒,一回来就搬回了清安居,李尘徽跟着梁蔚回来后,去灵枢院加了几日的工,然后又告了假,赶回去伺候缠绵病榻的美人殿下,一日三餐连着汤药亲手奉上,比梁蔚的亲娘还要上心。 哦,不,梁蔚的亲娘不会对他这般上心,她上心的是怎么叫梁蔚死的彻底。 由于他对梁蔚的关心真的比珍珠还真,远在皇宫的梁珹又一次被他对梁蔚的“真情”打动,当即就叫史官在皇家起居注上记了一笔,预备百年之后叫这段佳话流芳千古。 不过这些,李尘徽当时并不知道,于是消息灵通的公主殿下给他透露了一番,叫李尘徽无语凝噎了好久,直觉梁家人的眼神似乎都不是那么灵光。 很平淡的一日,梁蔚已经能在书房处理耽搁了许久的公务,李尘徽照例给他送药,由于他接手了梁蔚贴身暗卫的活,每次炳刃他们来给梁蔚送消息时,也不再避着他了。 梁蔚对喝药很配合,但李尘徽知道他虽然面上不说,其实不喜欢苦味,他小时候一遇到苦的东西,尝过一口就不会再碰,但又不会表露出来,最多就是轻轻皱下眉,后来李尘徽摸清楚了他的喜好,就很少给他味道苦涩的东西了。 除了喝药,因为细心的李尘徽总会给他准备甜的有些腻人的蜜饯,他为着那口甜,总会很快把药喝完,长大后他不再害怕苦涩,却也养成了喝完药吃口蜜饯的习惯,仿佛要把小时候没长久地尝过的甜都补回来。 李尘徽看着梁蔚把药一饮而尽,自觉地捧上蜜饯罐子,梁蔚闪着光的眸子也向李尘徽送去盈盈的秋波,他矜持地接过蜜饯,将橘红的果子送入口中,糖霜粘到了他的唇上,他用舌尖恬净,形状优美的红唇泛起润泽的水光,像被晨露水打湿的玫瑰。 “娘的,”李尘徽默默地转过头,“又开始了。” 自从他们在那晚说上了话,梁蔚就开始表现出男狐狸精的优秀本质,时不时给李尘徽上演话本中的桥段,得寸进尺到晚上开始偷偷把李尘徽拖上自己的塌,虽然美人还算恪守君子之礼,只是看着并没有过分的举动,却还是叫李尘徽好不头疼。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梁蔚是真的好看,李尘徽当初就觉得他们家公主殿下每一根头发丝都长在他的心坎上,其实并没有夸大其词,梁蔚已经达到了他心中最高标准,除此之外,再无一人能让他觉得美若天仙。 气氛里掺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情愫,李尘徽泛红的耳尖叫梁蔚轻轻勾起唇角,就在他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方才好不容易攒下的机会就这么碎在了风里,时别几个月,梁蔚罕见升起了想要刀人的冲动。 “殿下,方才从宫里来了公公,属下有消息要带给您。” 是炳刃,他近日为了给梁蔚制造与李尘徽独处的机会,都快把头发掉光了,奈何驸马自从回来后就开始变得不解风情,殿下的心情随之变得不稳定,虽然不是很明显,但熟知梁蔚心性的他总觉得那是暴风雨的前兆。 梁蔚收回自己望穿秋水的目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他轻轻开口叫炳刃进来,李尘徽也开始默默收拾桌上的药碗。 “禀主子,圣上方才下了旨意,半月后便要去丰原猎场举行秋狝,顺道谒太庙,太后娘娘前几日身子抱恙,向圣上提出要您代她前去,圣上允了,还特地请了驸马前去,特来请二位准备着。” 梁蔚闻言连眼皮都没掀,回了他个“嗯”,像是对此毫不意外。 但李尘徽听完后眼神一动,秋狝是一年一度的圣典,参与者除了皇族便是朝中权贵还有京中有名的世家子弟。 第137章 像李家这样在朝中说不上话的,往年是根本没有资格去的,但由于今年李尘徽嫁入…不…尚公主,身价暴涨,此后这种机会估计会多很多。 “丰原草场秋日里风很大,夫君要是去的话,我叫人给你做身暖和点的骑装。” 梁蔚笑意盎然,他把桌上的蜜饯罐子递到李尘徽手边,并趁着他两眼放光的时候,挨了下他的手,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李尘徽毫无察觉,炳刃看在眼里,把不该说的话湮灭在心里,面上的的表情更加肃然。 其实李尘徽对秋狝的兴趣也就那样,类似于他小时候被老道士半强迫拉出去的出游,他身为文臣自然不能去和武官一道入围打猎,他顶多只能在猎场边缘骑骑马,顶多设下几只野鸭,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呆在猎宫。 “我病没好,到时候夫君还得陪我一起去大典,行猎也要和你一道,”梁蔚懒洋洋的把头支在手肘上,病弱公子的气质再一次在他周身浮起,“夫君觉得怎么样?” 李尘徽对梁蔚这种喜欢做人肚子里的蛔虫的性子很是无语,他好像有读心术,心里的念头还没真正升起,就能被满身心眼的他察觉到,然后体贴地帮他想出妥善的办法。 “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就真的变成纨绔了。”李尘徽捏了捏自己犯困的鼻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朝梁蔚露出个温柔的笑,“照顾殿下是我应尽的本分,殿下带我出去见世面,我哪里还会有意见呢?” 梁蔚眼底的笑意黯淡了几分,却还是什么都没说,看着李尘徽带着空了的药碗从屋里离开。 炳刃帮李尘徽打开书房的门,正准备和他一道出去,梁蔚却叫住了他。 “他还在生我的气,我是不是做的很过分?” 梁蔚不明不白地提了一嘴,但炳刃很快就听出他在说什么,他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沉声说:“主子当时身不由己,并不是有意让公子担心的。” “可他到底还是伤了心,原是我的错,我就得认,怨不得旁人。” 炳刃震惊地抬起头,他们家英明神武的殿下什么变得这么伤春悲秋了,直到他瞥见梁蔚手上拿着的册子,他目力极佳,一眼就看出那是如今街头人手一本的话本。 改编的主人公正是面前的公主殿下与方才离去的驸马爷,是一位百晓生把传闻一一记述,添油加醋地把他俩的“爱情”改编的虐恋情深,刚才公主殿下说的就是里面的一段经典台词,不要问炳刃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不知道。 炳刃惊掉了下巴,在原地久久地发不出声,他甚至怀疑梁蔚被人夺舍了,怎么会看这种东西。 “辛阳这几日有点闲,让他去一趟表哥那里,给我捎个信。” 原来是那个臭小子,他自己看就行了,怎么还敢拿到梁蔚面前显眼! 炳刃一言不发,等着梁蔚把信用火漆封好,谁知梁蔚又来了一句,“夫君不高兴,今晚我要继续去找他,给你一个时辰,把她的人处理干净。” 第75章 破冰 李尘徽在秋狝前特地回了一趟灵枢院,他出门一趟院里的伙计联合兵部又合计出一种能随身携带的的灵弩,其精度和程都比普通弓箭要好的多。 李尘徽见过后心痒难耐,因为其还不是很完善,所以李尘徽总想着找机会多试几次,没想到这么快就赶上了秋狝,他便动身去取了样品带回去,准备到时候去猎场上试试。 那天他在灵枢院忙到黄昏,准备回去时遇上了林主事,他们便一同出门。 路上,林主事拍了拍自己的胳膊,满面倦色地开口道:“待到年后,我便要回乡了,小李大人,此后可能就很难再遇你见面了。” 李尘徽一愣,虽然他很早就知道林主事因为沉疴在身,这几年是看在与长史多年相交的情分上才坚持下来,把账房的差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要走了。 “长史知道吗?” 李尘徽沉默了良久,才轻声开口问,他与林主事一起共事的日子不长,却很是尊敬这位不急不躁的同僚,可能是他总能在院里账目紧张的时候,从不知名的地方凑出一笔钱,以解众人的燃眉之急。 “我明日便去和他说,”林主事眼角的细纹皱起温和的弧度,就像他本人的气质一样,“此后,还需李大人多多上心了。” …… 李尘徽回去的时候,梁蔚坐在他院里海棠花树旁的秋千上等他,他今日换上一袭朱红齐襦长裙,与周身火焰般的花树融为一色,好像是他把这些花映衬的这般颜丽,风姿绰约地让人移不开眼。 “夫君?” 梁蔚眼睁睁看着李尘徽绕过他,坐到另一边的石凳上,语气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同安商会卖给长史的那批柳息木,是你还给灵枢院的,当时商会的人被崔家的人追杀,你就把那些东西截了回来。”李尘徽垂下头,用虎口轻轻按着眉心,话音里是遮掩不住的疲倦,“你知道钱枫贪得无厌,户部不会给长史好果子吃,便索性把事情闹大,让他们露出马脚,然后一举灭之。” “至少这样可以让长史和林主事不必背负子虚乌有的骂名……” 梁蔚无声无息地来到李尘徽身后,用自己素白的手指替他揉着太阳穴,他好像知道了点什么,于是自觉理亏的不说话。 第138章 “小蔚,”李尘徽叫他,“你恨不恨她,恨不恨崔家?” 梁蔚的手指停下了下来,他把手放在李尘徽肩上,察觉到李尘徽的肩膀耷拉了下去。 “恨,我曾经恨不得生啖其肉,”梁蔚平静地说道,“但我一想到,我越恨他们,他们就越会对做过的事感到愉悦,就越会对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而逸逸自得,我就不是那么恨了。” “反正他们早晚会死在我手上,我用不着浪费那么多心力。” “林主事要回乡了,他的旧伤在牢里发作,出来后便不能再长时间的握笔,我感觉很对不住他,如果不是因为这件案子,他就不会这么难受。”李尘徽抹了把脸,吸了下鼻子。 “我以前见过很多笑着来到我身边的人,然后看着他们痛苦的死去,你问我恨谁,其实我最恨的是我自己。”梁蔚突然又开了口,他说的是自己,但语气却很平淡,仿佛与他无关紧要。 “我恨那些年里,力薄式微,柔弱可欺,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亲近之人,被人像草芥一样收割掉头颅的自己。所以我才要快一点变强,要赶在那些枉死之人的脸模糊之前,替他们讨回应有的公道。” 李尘徽转过脑袋,他注视着梁蔚平静的眼睛,湖水一样,一点点让他沸腾的心冷静下来,变成了酸涩的橘柑,叫他不知不觉地红了眼眶。 “徽哥,错的人不是林大人,不是谢长史,更不是你,错的是那些试图用他们的混蛋章程来让别人俯首听命的人。” 李尘徽在他话音落下的那刻,眼泪突然大滴大滴地涌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珍珠,喉咙里压抑了半生的呜咽突然就忍不住了。 他幼时不想入仕,并不是疲于应付读书,而是因为他走过许多个地方。 他太明白众生活在怎样一个世道里,他站在百姓的地方往上看觉得尘世苦极,不如归去,可当他走到云端之上,往下去看,却只能看到片空荡荡的迷雾。 梁蔚安慰似的拉起李尘徽的手,朱红的衣袖垂到李尘徽的膝上,金红的夕阳被流动的云层扯成一线,暖橙的光亮撒在他们交叠在一起的衣袖上,像是为他们裹了层融化的糖浆。 他们两人一站一坐,在平淡的傍晚里依偎在一起,比身体更熨贴的是互为知己的心神,只这一点就能让李尘徽沉重的心情缓和很多,心头的酸涩口子仿佛被温暖的潮水填满,两人之间竖起的那面墙在在某一个瞬间轰然消失,仿佛七彩的花终于盛开在秋日里。 —————— 半月后,秋狝如期而至,浩荡的队伍历时数日到达了丰原猎场。 李尘徽与梁蔚坐了一天的马车,有美人在旁倒也乐的清闲,梁蔚之前说要给李尘徽做身骑装,不是说说而已,走之前公主殿下带着驸马去京城豪门经常光顾的衣料店里转了一圈,订下来一个衣柜的骑装,走的是他自己的私账。 不过公主殿下一向节俭,给李尘徽买了许多,却没给自己买下一件,李尘徽想起梁蔚那件旧时样式的朝服,心里不是滋味,便提醒他。 谁知梁蔚却问他,“你喜欢看我穿裙子吗?” 李尘徽一时无语,梁蔚一回京就只能穿着各式各样的裙装见人,但他身为男身,老扮成女人也有诸多不便。 不过,他此生能见到沉稳冷淡的顾锦年扮成姑娘的模样,也算是开过眼了。 “殿下真是辛苦啊。”李尘徽坐在马车上,没来由说了这么一句。 冰雪聪明的梁蔚瞥了眼他身上簇新的衣裳,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 “能和徽哥这样坐在一起,哪怕叫我扮作鬼怪我也愿意。” “是吗?”李尘徽听了好笑,“你的脸可不是这么说的。” 梁蔚灵巧地歪了歪头,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看着很是娇俏动人,让李尘徽的心跳也加快了不少。 此后,他们一路上也聊了不少,李尘徽问清楚了梁蔚的前尘往事,而梁蔚亦是把李尘徽现下心中所想的猜了个底掉。 他对毫无保留的李尘徽更加着迷,而李尘徽也撕开了他的画皮,他们之间再无隔阂,他要是再不抓住这个机会,那就真的是脑子有病了。 他们到达太庙的时候,梁蔚身着长公主的服制走在梁珹身后,毕竟他明面上还要代太后去祭拜祖先。 去之前,公主殿下当着礼官的面和李尘徽拉拉扯扯,叫所有人明白这个身着青色官袍俊朗青年是他罩的。 李尘徽哭笑不得,他分明看见远处的崔相铁青着脸,就差把有伤风化说出口来,然后旁边慈眉善目的韩次辅笑的一脸灿烂。 对了,梁蔚猜的不错,崔先瑜那边还真有人上赶着当他的倒霉儿子,崔相前几年的势力还没稳定下来。 在官场上还顾及着自己虚伪的面子,毕竟他走的路线是直臣,发妻早逝,他也不能太着急纳妾,所以这些年除了崔邺,还有两个没长成的庶子。 现下崔邺在极北之地挖矿,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于是崔家旁支给他寻了个能力比之前的崔景好上许多的干儿子,崔先瑜把人想要把人推到禁军,梁珹严防死守不许,他只得作罢。 但没过去几天,崔先瑜又上书,要把他那干儿子送到云州巡察道,梁珹思考半天,最终允了。 云州此地多山川,虽然风景秀丽,但也的确是匪患猖獗,于是朝廷允许当地官府招募军队也设了驻军在那里,官称叫做靖城军。 第139章 其主将是曾经在老侯爷麾下的副将乔禀义,在漠北呆了几年立下不少军功后,就被派往云州一直到现在,手下有五万靖城军。 梁蔚对此人印象不深,但他手上有乔禀义的资料,知道此人有勇有谋,切善于藏锋,是个心思深沉的武将,这点已经比很多地方军主帅好太多了。 但他知道崔先瑜那档子事后,心里还是一沉,便连夜给漠北写了封信,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立刻出兵,不可给崔家起死回生的机会。 金吾卫统帅常今已经收到了消息,自从王越接手禁军,金吾卫就几乎和禁军连为一体,他知道的王越也自然也懂得,便派了一队禁军在邻着云川的阑风关守着,随时传来消息。 “云川到丰原的路程不过七日,急行军三日就能到,皇上怎么想的?” 晚上,李尘徽在营帐中烤着炭盆,虽是刚入秋,但梁蔚说的没错,丰原这边夜里冷,营帐铺的厚厚的一层,却还是有些凉,梁蔚点了个燃火符,一时间屋子里暖如春日。 李尘徽起先还担心,但看梁蔚这几日又能活蹦乱跳,便知他没事了。 “皇兄能怎么想,无非是太后又与他掉了几句话罢了。”梁蔚慢悠悠喝着盏茶,身上披着李尘徽亲手给他披的大氅,像只刚巡视完领地猫。 “你心里有数就行。”李尘徽翻腾着火堆里的柴火,从里面翻出了个烤的正好的地瓜,晾的差不多后一掰两半递给了梁蔚一半。 公主殿下静悄悄地接过,倒也没嫌弃,一小口一小口地啃了起来,斯文地很是赏心悦目。 他们两个人,在安静的夜晚吃完了夜宵,但总有人贪心不足。 “夫君,晚上能一起睡吗?”梁蔚亮盈盈的眼睛毫不遮掩地看向李尘徽,“柔弱”地斜靠在椅背上,“我有点冷。” “……” 李尘徽瞥了眼烧的正旺的火盆,嘴角抽了抽,身体却很诚实地替梁蔚整理起床铺。 第76章 惊变 翌日,李尘徽醒的时候梁蔚那边的被褥已经凉了,不过营帐内的火盆还在燃着,晨起也不是那么冷。 李尘徽下榻收拾好了自己,辛阳也正好掀帘而进,“公子,殿下去了圣上那里,他吩咐我等你起了,让人把早饭给你送进来,您现在想用饭吗?” “我正好饿了,多谢。”李尘徽伸了伸胳膊,正巧看见了辛阳欲言又止的眼神。 于是李公子故作高深地笑了笑,又指了指行军榻上整理好的床铺,“我自己收拾好了,不必叫人进来了。” 辛阳闻言耳朵开始泛红,这些天他们家殿下日日去李尘徽呆在一起,本来就不可琢磨的性子越发难解,前几日辛阳当值时偷偷翻看话本被公主殿下发现后,不仅被没收了本子,还被打发到京郊去给项彻送信。 世子一见面就放下话说,可怜的小辛阳,亲爹换后娘,差点没把辛阳泪珠子说出来,不过他知道这是玩笑,梁蔚养了他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他家殿下不会不要他。 加之他之前把李尘徽看丢了,这件事是盘踞在辛阳心中的阴影,他对李尘徽的愧疚,在见到李尘徽宽以待人的样子后达到了顶峰。 “愣住做什么,”李尘徽见侍从把早饭摆上了桌,面上的笑容更加慈祥,“坐下一起吃呀,你肯定还没吃吧。” 辛阳眼神微动,把眼角的红色按捺下去,在这一刻他相信了梁蔚的眼光,李尘徽是他家殿下的良人。 ———— 午间,梁珹设宴招待群臣,李尘徽赶到皇帐时,梁蔚已坐在梁珹旁边,见到他便叫他过去坐,李尘徽倒也不拒绝,朝梁珹行完礼便到梁蔚旁边坐下了。 梁珹此次还带了二皇子梁衡,皇后因为身体不适并未前来,只派了身边的贴身女官照顾他,虽然小家伙还没有到能上马的年纪,但最近梁珹已经有了属意梁衡当太子的倾向,毕竟是他的嫡子,他对梁衡抱有很高的期待。 而梁衡少年沉稳,虽然还有点稚嫩,但已经很有储君的见地,也没让梁珹失望。 再者,梁珹今年的病迟迟不见好,太医对他的病情束手无策,梁蔚曾经暗地查过他脉案,他的身子恐怕不行了。 “小蔚,你前些日子身子抱恙,你皇嫂担心了好久,走之前特地给你准备了不少补品,今日朕特地叫人给你做了药膳,虽然在猎场不如宫里方便,也算是你皇嫂的一片心意。” 梁珹轻轻咳了几声,笑着对梁蔚说道。 “臣妹多谢皇上。”梁蔚想要起身行礼,但梁珹却示意让他坐下,只好拱了拱手。 李尘徽看着梁珹眼角弯起的弧度,突然发现他们兄弟二人虽然看着不是很相像,但仔细看却能看出点熟悉的感觉,特别是一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倒是相似的紧。 宦官接过膳房送来的汤碗,拿银针试毒,正在此时,梁衡从帐外赶到,他先是行了个大礼,梁珹笑眯眯地叫他起来,他正欲往梁蔚那里去,谁知就在这个关头,那试毒的太监突然脸色巨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怎么了?”梁珹也变了脸色,他抓紧了椅子的扶手,眼神一片森然,“把头抬起头说话!” “回……圣上,有人投毒。” 此言一出,底下的群臣哗然一片,天子近前竟有人公然刺杀,此事必定大有蹊跷。 梁蔚瞥了眼守在梁珹身后的常今,他立刻高声疾呼,“护驾!” 第140章 金吾卫从帐外蜂拥而至,在群臣面前亮出了自己的兵刃,将梁珹护在身后,而辛阳则趁乱把梁衡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小蔚,你看这……” 梁珹面色发白,他看着沉静如水的梁蔚,想要看他的态度。 “皇上,”一直不肯出声的崔先瑜就在此刻出了声,他迎着梁蔚沉静的目光肃声道:“臣有本启奏,金吾卫守卫不力,让刺客有可乘之机,请皇上将其统领革职查办。” 群臣听完瞪大了眼睛,梁珹此次秋狝带的都是忠于自己的直臣,京中又有耳目替他盯着崔党,又为着保险把崔先瑜带上当人质,太后那边便束手无策,没想到崔阁老此次竟然破釜沉舟率先发难。 他说完往梁蔚那里瞥了一眼,见其依旧不动如山,正欲继续说下去,韩谦却在此刻发了言。 “依臣愚见,现下要紧的是要尽快查明刺客是谁,还是不要主次颠倒。” “天子安危最为重要,金吾卫就是失职,难不成还要皇上看在漠北的面子上,轻轻放过吗?” 崔先瑜的心腹开始把这事往漠北身上扯,就是要逼梁蔚出来说话,准备把梁蔚拖下水。 梁蔚依旧安安静静,李尘徽在他旁边剥了半天橘子,剥好后递给他,公主殿下照单全收,完全一副听不懂他们在吠什么的模样。 “禀皇上,”帐外冲进来一个士兵,他谁也没看直挺挺朝梁珹说道:“方才阑风关守军拼死送出消息,云川靖城军叛变,他们杀了阑风关守将,正在往丰原行军。” 梁珹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消失殆尽,他几乎坐不住,需要由身边的心腹扶着他才能坐稳。 “乱臣贼子,”梁珹咬着牙望向崔先瑜,抬手一指,问道:“你如何解释?” 崔先瑜微微一笑,正欲说话,没想到梁蔚却在此刻开了口。 “阁下是谁?当朝阁老也敢冒充,不怕被株连九族吗?” 群臣闻言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像是群受惊的土拨鼠,他们对梁蔚凭空捏造的能力敬佩的五体投地。 “小蔚,何出此言?”梁珹不可置信地看向梁蔚,他心头狂跳,一个最坏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易容术虽然可以改变人的样貌,但人的习惯很难改变,崔相早年右腿受过伤至今还有旧疾,站卧行走时惯常左腿使力,阁下方才进门行礼虽然先迈的是左腿,但我见你步履正常,颇有习武之人的风范,阁下又该如何解释呢?” “崔先瑜”讽刺地笑了笑,下一刻双手成爪相辛阳护着的梁衡抓去,梁蔚指尖一抬,桌上的酒杯顺势弹出,装上了那人的脑门,他攻击的动作停顿了几秒,埋伏在旁的暗卫将其团团包围。 此人并非是修为高深的修士,只不过是崔先瑜找的障眼法,毕竟万山门正在被玄清宫问罪,没有机会再来帮他,崔家只得把之前的乌合之众联合起来,预备来一招釜底抽薪。 “他怎么敢?”梁珹一怒之下呕出了血,心腹替他顺着气,他却挥开他的手,将酒杯置到地上,摔的粉碎。“他怎么敢!” 那名替身被暗卫控制在地,却立刻服毒自尽,梁蔚分明知道,却没有去救,大概就是明白此人不过是障眼法的废子。 金吾卫也在同一时间把崔家心腹控制住,外面的禁军立刻出动,开始全军戒严。 “皇兄别忘了,黔州还有一位肃王殿下,虽然是您的远亲,但却还是留有皇家血脉。”韩谦出声提醒道。 梁珹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的亲生母亲竟然连他也不放过,他头一歪,竟然晕了过去。 “太医!太医!” “快!封锁消息,任何不得擅出!” “殿下!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 乌泱泱的一群人把梁珹送回了自己的营帐,梁蔚守在梁珹身边,看见他气若游丝,却还是想要费力地睁开眼睛,太医愁眉苦脸地把完了脉,只说他是怒火攻心,怕是不好了。 此话一出,众人如丧考妣,梁珹登基不过十年,却在成婚后才得亲政,直到近几年才慢慢收拾崔家,如今崔家已有死灰复燃之势,梁珹却还是撑不住了。 “父皇……” 梁衡在梁珹的塌边哭了起来,梁珹虽对他要求严格却还是极为疼爱他的,小孩子的情感不掺杂任何别的东西,血浓于水,梁衡是真的止不住眼泪。 不知是不是梁衡的眼泪感动了上苍,榻上的梁珹竟然醒了过来,他费力地说道:“即日起,二皇子梁衡为皇太子,端阳长公主掌摄政之权位同一品亲王,代朕处理朝政。” 韩谦第一个跪下接旨,帐内众人见状纷纷跪下,对梁珹决定毫不意外。 “朕要和……端阳长公主单独说话,你们……你们都出去。” 韩谦知晓他是什么意思,便带着众臣出去了。 “驸马和……衡儿留下。”梁珹继续说道。 李尘徽从辛阳怀里接过梁衡,守在离梁珹较远的地方。 “小蔚,朕把衡儿托付给你们了,他把你当成……亲姑姑,你……你一定也会好生待他的,对吗?” 梁珹眼睛里满是期许,他紧紧地抓着梁蔚的手,示意他靠近一点,梁蔚照做,他趴在梁蔚耳边说了几句话,李尘徽看见梁蔚的眸子里有幽光闪过,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驸马……” 第141章 李尘徽带着梁衡走近,梁珹慈爱的目光落在他的儿子身上,转而才面向李尘徽。 “你要好好待小蔚,他以前过的苦,如今真心喜欢你,你不可再叫他伤了心。” 李尘徽安静地行了个礼,表示一定会做到的,这是认真的。 梁蔚站在他旁边,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李尘徽,热切地让人想要逃避。 梁珹交代完了事情,把虎符交给梁蔚,让他自由调度四方驻军,不再给崔家留任何余地,梁蔚一一应下,战事紧急便先带着李尘徽出去了,只余梁衡一个人守在梁珹身边,还有守在帐外的一众暗卫精锐。 ———— 议政帐中,李尘徽看着众武将与梁蔚商议对敌之策,看着梁蔚对此各项各项事务都处理的游刃有余,对崔先瑜和靖城军的动向也提前有预知。 韩谦对军政之事也颇有见解,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同意了常今带九千金吾卫去阑风关前沿御敌,由梁蔚亲自去调度南境驻军,与正在往猎宫赶的的镇北军回合,以做支援。 时间一刻也不能耽搁,常今此次要做的就是拖住五万靖城军,只要撑到援兵赶到,此危机便可解除。 其实只要等镇北军赶到就能碾压所有军队,但边关的北狄人仍然在虎视眈眈,而现下京城风云突变,夺位之战足矣让四境震动,梁蔚调动人数多于其他三方守军的南境驻军,足矣威慑所有人心怀不轨之人。 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摆在众人面前,南境距离丰原比起云川来说快不了多少,即使南境驻军在得到梁蔚的命令后即刻动身,也不一定就能及时赶到,更别说路上还要经过黔州,那位肃王殿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态度,若是从中作梗,只怕丰原这边就凶多吉少了。 有人提出反对,梁蔚却看了眼桌旁的水钟,水滴一点点落下,李尘徽在争论声嘈杂的帐中,被梁蔚眼中的从容所感染,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刻度指向申时一刻,梁蔚突然动了,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群臣立刻安静下来,只见他将手抵在耳侧,应该是在和某人通灵。 这个时候,公主殿下应该不会再聊别的什么,看来是事关此战的大事。 漫长有短暂的停息过去,梁蔚放下手,面上还是方才的淡然。 “孤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诸位,方才南境那边传来消息,南境驻军统领之前带领三万驻军在驻地外巡防,今次已到了距离丰原两日路程的关口,诸位可以放下一点心了。” 众臣的立刻松了一口气,看来长公主殿下高瞻远瞩,早就有了对策,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梁蔚就又发话了。 “不过,黔州肃王已然快要抵京,太后与崔家已经准备让他登基了,诸位大人要准备好讨伐贼子的檄文。” 梁蔚轻轻弯了弯唇角,他轻轻点了点桌面,敲醒了愣神的众人。 “时间紧急,我们没有再耽搁下去的功夫了,诸位都是忠义之臣,此次安然过去,皇兄定然让诸位名垂青史,”梁蔚的目光扫过众人,再李尘徽颊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请大家众志成城,共度难关,拜托了。” 梁蔚微微弯腰施了一礼,众人见他如此谦逊又胸有成竹,顿时干劲十足,很快就开始完成自己该做的事。 南境驻军虽然出兵勤王,但却必须要有梁蔚的虎符为证作为调度,所以梁蔚必须即刻出发,赶往丰原南部。 李尘徽在他出发时去送梁蔚,他一言不发,却将自己刻了很久的一个护身符送给了他,虽然没有灵力,但李尘徽对梁蔚的事还是秉持着心诚则灵的观念,他将自己指尖的血加了进去,做符用的那块柳息木也能很好保存他的心意。 梁蔚避着众人,在李尘徽侧脸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吻,然后纵马而去,一点点消失在草色绵延的天际边。 ————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断,很多年以后,李尘徽再回想起这三日,那复杂又深刻的心情,还能让他心神恍惚。 他记得他长久地站在营帐门口,远眺无边无际的草原,黄绿的草色淹没了他视线,但他依旧还是想要在里面找寻一个暗色的身影,一个能让他焦灼的心安定下来的寄托。 敌军的旗帜已然在远处现身,常今带着金吾卫与敌人厮杀,他们已经守了三个时辰,惊雷般的喊杀声,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近战弓弩的优势不大,但猎宫所在之地地势颇高,易守难攻,李尘徽连夜号令禁军把弓弩按照他从灵枢院带来的灵弩改装,由军中有修为的暗卫将符文刻在上面,提高弓弩的准头和程。 守卫的禁军用这些弓弩击退了数次敌军,但数量始终有限,他们终究还是不敌。 尽管常今带领着金吾卫拦敌的势头很猛,但敌方人数众多,他们也有拦不住的时候,李尘徽已经在不远处瞧见了叛军的身影,镇守的禁军已经亮出了兵刃眼看着,便要成为最后一道防线。 韩谦率先抽出佩剑,所有文臣肃然站在他的身后,他们要做直臣,就必须挺过这一关,再者,他们已经知道了崔先瑜的阴谋,崔党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叛军已近在眼前,他们的命运仿佛就要被别人裁决。 “援军!” “援军到了!” 李尘徽豁然转头,他在远处马蹄溅起的烟尘中费力地搜寻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第142章 终于,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人,涟漪四起的心一点点平静了下来,却又在看到那暗红色身影临近时变得滚烫。 “我不想离开他了,”李尘徽想,“无论他是谁,身上还有何种秘密,我想永远陪在他身边。” ———— 明景四年的秋狝没开始便宣布终结,梁珹的身子终是抵不过初秋的冷风。 京中有项彻平乱,猎宫又有梁蔚带人肃清叛军,一切仿佛都会慢慢变好,但梁珹是真的撑不住了。 数日后,他在行宫咽下最后一口气,将沉甸甸的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幼子,端阳长公主梁蔚以亲王之尊摄政,为其兄长选定谥号为和,世称和帝。 第77章 身死 大行皇帝的丧礼自猎宫传回京城,李尘徽经过皇城时,沿路长街已经挂上了白灯笼和经幡,空荡荡的街市一片愁云惨淡,再没有他出发时热闹的场景。 梁蔚自回来后就和韩谦一道在内阁处理各种事宜,主要是怎么把残余的崔党一网打尽,崔先瑜在兵败的那一刻就被赶回来的项彻控制住了,但不能保证他还有别的什么人在地方作乱,所以他们还要查清此次叛乱的参与者到底还有那些。 所以,自丧礼结束后,梁蔚整整半个月都住在宫里,徒留李尘徽一个人在府上独守空房。 好不容易弄清自己内心想法的驸马爷有些等不下去了,于是他找了个机会亲自进宫去,看看担了个倒霉摄政王名头的梁蔚到底有没有爱惜自己的的身子。 等真正到了梁蔚所在的地方,他却没有见到人,李尘徽直觉自己运气不好,带路的宫人探完消息过来跟他讲,说是太后生了重病公主百忙之中抽空去探望,让他等待一会儿。 梁蔚没有对太后怎样,尽管她一心只想着她崔家的荣华富贵,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利用甚至要他去死。 但梁蔚越是不动太后,崔雪盈就越是害怕,梁蔚虽然不在她身边长大,但她对这个自己亲生的孩子还是有一点了解的,梁蔚偏执的本性决定了他有恩必偿,有仇必报。 他这样就是准备小火慢炖,一点点让崔雪盈体会一遍他当年所受的痛苦,他已经开始慢慢让人给她讲一些宫外的消息,比如那个黔州的肃王前几日被刺客斩下首级,其子嗣自请为其守灵,永世不会进京。 今日晨起太后又得知崔先瑜的义子被南京驻军押送京城,当即就掀了桌子,随后守在慈宁宫的禁军就来禀告梁蔚,说是太后生了病,想见他一面,禁军本来是觉得梁蔚不会去的,毕竟太后这些年做的事,众人都看在眼里。但没想到,梁蔚竟然答应了。 梁蔚走进太后寝宫时,她正半靠在床头喝茶,寝宫内除了玉兰姑姑并未别的宫人,梁蔚并没有刻薄她太后的尊荣,她要什么梁蔚给她什么,但只有一点,她余生只能在慈宁宫中度过,除了梁蔚故意给她带来的外间消息,她与外界再无一点关系。 “来了,”崔雪盈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扯出个极其敷衍的微笑,“病的起不来身,就不招待你了。” 难为她现在还笑得出来,梁蔚对她的态度见怪不怪,也露出个与她差不多的笑。 下一刻,梁蔚从袖中掏出张纸,当着崔雪盈的面抖落开,然后递到她面前示意她看。 然后,崔雪盈就笑不出来了。 纸上的字笔画公正,一眼看过去什么东西都很分明,梁蔚慢悠悠地等着太后一遍遍看过去,直到那个女人猛地把纸撕碎,露出自己狰狞的本相。 “狂徒胡乱攀咬岂能当真,你想用这个来威胁我,简直痴心妄想!” “太后莫要生气,公主也是受了小人蒙蔽,既然她来找您定然是不信的。” 玉兰替太后顺着气,预备着把话说到别处,可是显然,梁蔚不吃这一套。 “毒害皇兄的太医我已经找到了,他亲口指认您命他自明景元年起在皇兄的药里动手脚,一直持续到一月前他告老还乡为止,还拿出崔家暗地里给他的金银为证,母后,您想杀他灭口,恐怕是不能够了。” 梁蔚平淡的声音仿佛在说一件小事,但掀起的却是惊涛骇浪。 “乱臣贼子,你这个乱臣贼子!”太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却还是嘶哑着声音喊道:“珹儿是我的骨肉,我又怎会去害他,我虽然怪他不听我的话,可还是疼他的……” “是啊,”梁蔚悠悠地叹息,“皇兄是您的骨肉,可我也是您的亲子,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呢?” “母后,”梁蔚笑了,露出银白的牙齿,让崔雪盈直觉森冷,“你想起来了吗?” “你……你……”崔雪盈身子发抖,平日里打理妥帖的头发,此刻披散在耳后,鬓边的白色变得异常显眼,“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在皇兄出发前故意露出点当年的端倪,让他怀疑我的身世,又给了崔家一点生的希望,但却没有想到,皇兄他宁愿站在我这边,也不愿再听您的。” 梁蔚又给了太后会心一击,看着她慢慢发白的脸色,继续说道:“你当初用无数人的性命保守下来的秘密,在我和皇兄那里不值一提,您有没有想到是为什么?” “因为您想要的太多了,皇兄他无论如何都给不了你,您有野心却不愿为此付出心血,想要临朝称制,却只顾着自己崔家的荣华。”梁蔚讽刺地弯起嘴角,“母后,你配不上那个位置。” 第143章 “那你就配吗?”崔雪盈咬着牙齿,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仿佛被梁蔚气出了毛病。 “母后糊涂了,现下国有君主,我乃公主岂敢擅专,这于国法不容呢。” 梁蔚突然靠近崔雪盈,其惊恐地往后一躲,却还是徒劳地撞在身后的枕头上。 “母后,皇兄的事我不会追究,但我会把此事告诉史官,暂时封存,待衡儿成年后,再由他定夺,您觉得怎么样?”梁蔚温柔地将崔雪盈鬓边垂下的发丝固定到耳后,“您要好好活着,太皇太后的尊荣还等着你去享受呢。” 长公主殿下慢悠悠地起身,聘聘婷婷地朝太后施了一礼,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太后就在此刻破了功,她朝着梁蔚的背影尖利地喊道:“是你害死了你皇兄,你是个怪物,自从你出生起我就没有一天好过,若没有你,我和珹儿怎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是你,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因你而死,你才是害死他的真凶!你满手血腥,注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蔚没有回头,把那个女人凄厉的笑声抛在身后,他对崔雪盈的态度早就猜的七七八八,所以也不会对此感到愤怒。 深秋终于还是到了,肃风带起慈宁宫墙外的白幡,褐黄的枝桠探出墙头,枝头的梧桐叶从枝头上滑落,继而又在空中盘旋,晃晃悠悠地落在梁蔚的影子上。 冰冷的肩头突然被温暖簇拥,长街上,梁蔚轻轻搂住了前来寻他的李尘徽。 “怎么不多加件衣裳,你的旧伤都还没好,再穿成这样出来乱逛,我就把你关回府去。” “嗯。”梁蔚拢了拢自己肩上的衣服,上面有熟悉的皂角味,干燥温暖的味道让人心醉。 “你这是要去哪里?” 李尘徽见他走的不是回去的路,便出声询问。 “是去坤宁宫的路,”梁蔚牵起李尘徽的手,温声说道,“我想去看看。” 李尘徽把手上的食盒提给梁蔚看,“那正好,我还没拜见过先皇后,这点薄礼,不知道她老人家会不会笑纳。” 梁蔚弯眼朝他笑,“你送她什么都好,反正她也不会和你计较。” “以后别去太后那里,那里冷,你的手都冰凉了。” 李尘徽替梁蔚暖着手,他的手指素白如玉,又带着瓷器冰冷,他能体会到梁蔚的心情。 梁蔚歪头瞧他,半晌才回了句“好”,眼底的流光璀璨如明珠。 “不进去吗?” 他们已经到了坤宁宫,但梁蔚却迟迟不肯进去,像是被抛弃后依旧徘徊在父母门前的小孩。 李尘徽看着心疼,准备替他把门打开,梁蔚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温暖的热气散在李尘徽耳边。 “我不配见她,我欠了漠北好多,我还没有还清。徽哥,我是个会给人带来不幸的人……” “梁蔚,我现在已经不吃这一套了,”李尘徽严肃道,他轻轻推开梁蔚的胳膊,与他视线相交,“照你这么说,那些鬼修是你逼着他们去杀人放火的?崔家是你拿刀逼着造反的?北狄是与你勾结才入侵中原的吗?” “你要真有那么大能耐早就和你师父一样名震四海了,那些杂碎还敢三番两次找你的麻烦吗?” “殿下,我看你别的什么都不怎么样,妄自菲薄这一套倒是比谁都会。” 梁蔚:“……” 公主殿下头一次被人这么不客气的奚落,并且这样的奚落让他沉甸甸的心头终于好受了一点。 “她不要你,有的是人把你当家人,侯爷和国师大人难道对你不好吗?”李尘徽挑起眉,“再不济,你还有我呢,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绝不会食言。” “永远吗?”梁蔚深沉的目光几乎要滴出水来,“你不想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了?” 李尘徽闻言红着耳尖转过了头,“不想了,我已经有妻子。” “是谁?” “明知故问,你烦不烦。” “夫君,”梁蔚两眼放光,像是找到了自己太阳,“我想听你亲口说。” “是你,”李尘徽一脸无奈,他对这样的梁蔚毫无抵抗力,“我的公主殿下,你还要问几遍。” 梁蔚迅速地在李尘徽脸上亲了一下,像是找到了糖的孩子。 坤宁殿门的灯火温柔地眨了下眼睛,就像是有人在含着笑注视着他们。 ———— 梁蔚历时三个月,将崔家余孽一网打尽,至此,叱咤风云数十年的崔氏一族从京城世家中彻底消失,被连根拔起,那些枉死在崔家手上的人们,终于得以昭雪,也算是给活着的人一点安慰,给死去的人应有的补偿。 可是终究是逝者已矣,那些埋在人心底的伤痛永远也难以磨灭。 梁衡登基后,一直勤于学业,他虽然年纪尚小,但却心智沉稳,对能听懂的朝政也有自己的见解,以韩谦为首的辅政大臣也尽心辅佐,半年后,梁蔚终于从如山的政务中解脱出来。 李尘徽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地进宫去,和自己的心上人私会,不,是和自己的老婆团聚,终于把别人口中的佳话践行在他们自己身上,日子倒也过的安稳恣意。 李尘徽在这段时间,也在灵枢院弄出了不少东西,有很多在已军中开始使用,谢长史已经把院里的很多事情都着手交给他,一切都好像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第144章 转眼又是一年的中秋,去年正逢国丧,宫中便没有举办中秋宴,今年梁衡已经六岁了,有官员建议,他在经过韩谦和梁蔚同意后,便准许内务司操办此事。 正好,北狄人又被赶回了老家,镇北军大胜,项老侯爷也进了京,梁衡也想借这个机会,让他姑姑和舅父好好聚一下,顺便以君主之名来对戍边将士们进行嘉奖,这是韩谦教给他的为君之道。 宫宴前的一日,是李尘徽的生辰,梁蔚想要给他过生辰,但李尘徽却不愿大办,他只想要与梁蔚简简单单吃顿饭,因为他知道梁蔚从来不过自己的生辰。 其实他自己过生辰从来不喜欢人多,因为每年他就是与李平在府中吃一碗长寿面,然后再听父亲讲讲母亲的事就结束了,这个日子对他而言不是个值得开心的日子。 公主殿下对此很是理解,怕李尘徽心里难受,晚上拉着李尘徽做了一些常配不让做的事,果然,李尘徽晚上没有难过,只是第二天扶着腰把梁蔚撵出了屋。 中秋宴,李尘徽早早就入了宫,因为项老侯爷来了,想要见见他,所以他要进宫作陪。 梁蔚与李尘徽成婚时,项老侯爷没赶得上,只是听项彻跟他说李尘徽虽然是个小白脸,但对梁蔚也是不错的,也算是尚可。 项章对自己儿子心里有数,他都说李尘徽尚可,可见李尘徽也是个极好的孩子,只是他知道梁蔚的真实身份,虽然梁蔚此生很有可能只能以公主的身份生活,但他毕竟是个男人,要是他们两个一拍两散了,自己家小蔚又是个执拗的,该如何收场呢。 但他在见到李尘徽的那一刻,就看出他对梁蔚是真心的,一个人的外在是可以伪装的,但内里的东西却是不会错的,项老侯爷阅人无数,在李尘徽眼里看到了他的真挚,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 梁蔚作为公主,自然在宴上要处理女宾的事,但他一向疏于此道,便只好把事情叫给她皇嫂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来处理,不过他得坐在梁衡右手边的位置上,与李尘徽隔了一个走廊。 夜里缠绵的温存,两日都没有在梁蔚心头消散,说是食髓知味也不为过,这就导致梁蔚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他心念的人只顾着和旁边的王慎说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李尘徽察觉到梁蔚的目光,只好回以个安慰的笑,免得落寞的公主殿下再做出什么拉拉扯扯的举动。 就在此刻,有宫人陆续进来送酒,因为歌舞都还没开始,所以厅上的人都还在小声地说着话,殿上还不算安静,梁蔚看见李尘徽正欲接过宫人手上的酒,心脏突然刺痛了一下,一种让他毛骨悚然的预感突然浮现,他本能地想要去到李尘徽面前,却只见那宫人手上寒光一闪,利刃没入李尘徽的胸膛。 血色染红了李尘徽的侧脸,他一时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寒风丝丝缕缕地往他的胸口灌,他浑身都开始颤抖,身子无声地倒下,跌入了梁蔚的怀抱。 “李尘徽!”梁蔚试图用灵力来为李尘徽止血,却发现那刺入李尘徽心脏的匕首上刻着清晰的符文,刀尖上的灵力在没入李尘徽胸口的瞬间就已经震碎了他的心脉,梁蔚无论怎么做都是徒劳,因为李尘徽只是个凡人。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根本无法让人接受,项彻第一时间就控制住了刺客,但其在被抓的那一刻就已经自尽了。 “你别死,求你在给我一点时间……”梁蔚的声音在颤抖,他想要抱起李尘徽却不知怎么一下子跌倒在地,只好徒劳地将灵力注入李尘徽审题里。 李尘徽的意识在一点点消散,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在梁蔚耳边说道:“小蔚……你要……要替我活下去,我不等你…别来找我,否则…我下辈子…就不理你了。” 鲜血自李尘徽嘴角渗出,他没力气再说话了,胸口的剧烈的疼痛姗姗来迟,眼睛再也看不清梁蔚的脸,只能感觉到,梁蔚滚烫的泪滴滴落在他脸上。 “你答应要一辈子陪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梁蔚把贴近李尘徽的胸口,想要去听他的心跳,却什么也没有听到,“李尘徽,求求你,别留我一个人,求求你,我……” “我带你去找师父……”梁蔚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抱起李尘徽正准备站起身来去走,就在这一秒,他看清了项彻手上擒住的刺客身上流动的暗符,是傀儡符。 是他师父独有的绝技,天下只有他师父一人会,连梁蔚也只见过一次。 李尘徽最后一丝意识,是在感受到梁蔚抖成风箱的身体,仿佛整个人碎在风中那样,他想要再安慰他一下,最终却还是沉浸在了黑暗里。 第78章 魂灭 李尘徽死在了他生辰的第二日,就像当初他娘生完他第二天就没了生息那样,就在他风华正茂的那一年,温暖鲜活的翩翩公子永远地离开了梁蔚,带着他许下的诺言。 梁蔚那天还是带着李尘徽回了清安居,项彻和老侯爷想要见他,他都闭门不见,他在屋外设下了结界,连炳刃他们都不能进去。 他亲手为李尘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擦干净脸上的污血,就像是李尘徽只是睡着了那样。 梁蔚自回来起就没再掉过一滴眼泪,他安安静静不说话,只是把李尘徽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他样子刻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也剜不出来。 第145章 三日后,梁蔚打开了结界,炳刃他们终于得以进去,项彻第一个推开了梁蔚的房门,幸好躺着的只有一个。 梁蔚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然后平静地说道:“收拾一下,我要送夫君走。” 炳刃他们想了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这个,他原以为梁蔚会说李尘徽只是睡着了,然后去杀光所有人为他报仇。 项彻看着这样的梁蔚,突然觉得他又见到了那个从宫里逃出来的小孩,眸子里已无半点生机,如同被冰封的湖面一样。 ———— 李尘徽的葬礼还是落了幕,梁蔚身披素纱抱着他牌位走了长长的一段路,他把李尘徽葬在了他最喜欢的通河边,那里风景如画,很适合他住下。 但他却存了一点私心,把李尘徽牌位放到了自己陵墓里,这没有人知道,因为他要做的事不能同李尘徽扯上一点关系。 李平前几日告诉梁蔚要告老还乡了,他说自己要回去给李尘徽的娘亲一个交代,他没照顾好她的血脉,也想回去看看他儿子之前走过的地方…… 老人家在梁蔚面前泣不成声,身子也佝偻了下去,像是节枯黄的树桠。 梁蔚替他安排了回乡的马车,还给他准备了不少东西,足够他安享晚年,只是他从来没有去拜见过李尘徽的亡母,梁蔚告诉李平,他以后会找机会去的。 ———— 国师宋翎在一年前已经闭关,梁蔚回过一次玄清宫,没有见到人,便准备离开,宋荷出来送他,他以师兄身份关心梁蔚,却被他找机会套了话,梁蔚对此心里有了底。 那个之前在李尘徽那里招摇撞骗的老道士找上了门,梁蔚见了他一面,那些埋藏在地底的秘密终于浮出了水面。 “百年前,大夏太祖皇帝借灵囿之力平了叛乱,灵族也因此野心膨胀,灵囿得到了自己的报酬,但其仍不满足,他的野心日渐膨胀隐隐有越过皇权之势惹来太祖忌惮,其又追求长生不老的大道,于是用查找到本族禁术千灵祭可打开上古巫神封印煞气的千灵阵,炼化其中的煞气从而得到与天地同寿的力量,但千灵祭需要不断献祭生灵,灵囿便利用自己身份随意戕害族中的奴隶,引的奴隶怨恨。 当时朝廷派修士入灵族修习其术法来填补自身的不足,奴隶将灵囿的暴行告诉人族修士,武帝指示潜入灵族的修士在灵囿的献祭仪式上动手脚,于是灵囿在最后一次献祭时被祭反噬,人族趁虚而入,将灵族灭族。 但灵囿在死之前以自己的怨念立下诅咒,百年后必有身负国运之人以身躯打开祭阵,释放上古煞气毁人族基业。 参与那场战役的修士中有一个叫宋翎的,他最早找到灵囿的葬身之地,发现了这个诅咒,而他恰好知道只需用灵族从人族要走的殇斛来炼化煞气,便能做到灵囿没有做到的事。他生了贪欲,便将此事瞒下,他刻苦修炼终成大能,被当时的皇帝命为国师,还开创了玄清宫。” “那个身负国运的人就是你呀,”道士悲悯的目光落在梁蔚身上,“他将殇斛碎片悄无声息地注入你的体内,你一出生便与殇斛的灵力融合在一起,所以才会身负异状,让你被生母抛弃,这就是发生在你身上的苦难的开始,因为你的出生就是他的阴谋……” “那李尘徽呢?” 梁蔚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轻的的让人听不清。 “他想让你完全成为殇斛的化身,就一定要毁掉你的神志,他杀掉您在乎的人,熄了你最后希望,就能让你完全为他所用。殿下,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了,你的灵脉现在已经发生了变化,对吗?” “那他老人家真的是神机妙算啊,”梁蔚蓦地笑出了声,“我们两个工具人,倒是真的遂了他的愿。” “殿下难道不想报仇吗?” “先生到此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梁蔚笑的冷艳明丽,却没有一点活人应有的温度,“你是来求我的,并非来劝我,把话说不明白就想我帮你,你是觉得我已经疯了吗?” “四方阵要破了,”道士长叹一声,他明白自己永远糊弄不了梁蔚,即使他现在已经缺了一块灵魂,“你难道要坐以待毙,等着他拿你献祭,然后用你和李尘徽的血去成就他的大道吗?” “哦,”梁蔚攥紧了袖中李尘徽送给他的护身符,“先生有何高见呢?” ———— 项彻看到面前的梁蔚时,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梁蔚跪坐在行宫的地上,地上的血狰狞且刺眼。 “你疯了,”项彻想要扶起梁蔚,却被他拒绝,“你就算要殉情,也不用这般惨烈!” 梁蔚抹掉嘴角的血,缓缓地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我是要殉情的,但不是在这里。” “你要去哪儿?”项彻急了,“你不是他的对手,你不能白白送死,京城还需要你来处理……” “韩谦会处理好的,皇兄临走前给了我一道旨意,一旦我不在,内外朝政便由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能臣担任,镇北候封异姓王,没人再敢动漠北,你们世袭罔替,永驻边疆,是大夏最坚实的墙。” 梁蔚把一切都处理好了,走之前他去见了一面太后,出来后,宫人传闻,太皇太后疯了。 四方阵的事,天下的修士在一夜之间都知道了,此前被玄清宫肃清的万山门本想以此为由翻盘,却还是没能得逞,毕竟宋仙尊手下没有败笔,他的没一步棋都是那么完美无缺。 第146章 梁蔚出京后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他隐于众人不知道的地方,把鲜血淋漓的心脏暂时封冻起来,又是几年过去,四方阵式微,天下修士再不能加以修补,宋翎就在这个时候出了关。 而就在那一天,梁蔚一个人去了上嶷山,而他的师父也正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师妹……”宋荷前来迎他,却在见到梁蔚时楞在了原地,“你走火入魔了,你怎会……” 他震惊地看着梁蔚周身缠绕的黑气,上面还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金光,那分明与之间他在四方阵中见过的上古煞气同源,梁蔚他,嫣然已成为邪祟的化身。 “你为了他,竟然做到这个地步,师父所做是为了大道,你为何偏要与他作对呢?” “若他有一日用你来殉他的道,希望师兄也不要怪他。” “你……” 梁蔚绕开宋荷,他径直去了玄清宫的禁地,宋翎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时候到了,”梁蔚歪了歪头,他一袭白衣,周身的黑气愈发浓重,几乎已经看不清楚他的样貌,“师父,你该送我上路了吧。” 宋翎叹了口气,他怜悯又慈爱地看着梁蔚,“孩子,你生来就肩负重任,是天道万般刻薄你,下辈子,你一定会成为锦绣堆里爹娘疼爱的孩子。” “小蔚,你安心地去吧,师父会好生替你看着这万世的太平的。” 梁蔚有一刻突然很想笑,他还真没想到,他如兄如父的师父说起劝人去死的话还能这般的冠冕堂皇。 “那您老人家就开始吧,徒儿祝你早日得享大道。” 梁蔚安安静静地走道传送阵中,像是一只引颈受戮的鹤,宋翎见他已经存了死志,便不再多言,便开启了阵法, 霎时间,梁蔚体内的殇斛灵力被同源的煞气所吸引,震碎了梁蔚所有的经脉,他跪倒在地上,咳出的血从他的手心里漏下,落在地上的祭阵上,顿时没入阵法。 宋翎正在催动阵法,并没有察觉到,他感知着强大的力量从祭阵中涌出,梁蔚身上的殇斛帮他净化了那些煞气中的怨灵,马上就会成为他一步登天的踮脚石,志得意满的笑终于展现在他的脸上,他仿佛马上就要成功了。 毁天灭地的震雷从天边传来,宋翎猛地睁开眼,只见天边的被远道而来的天雷占领,马上就要对准宋翎劈下,这意味着他马上就能打破最后一层瓶颈进而飞升了。 宋翎激动地手指牢牢握住自己的佩剑,他马上就能完成谁也完成不了大道,成为这天下的神。 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脚下的土地在震动,他立刻转过头,结果那场景之间让他愣住了,地上的祭阵开始龟裂,方才纯粹的力量开始变得紊乱,而梁蔚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朝他露出了个疯狂的笑。 “师父,徒儿今日是来送你上路的。” 梁蔚抹了把自己嘴角的血,他的身体千疮百孔,但他却笑的肆意张狂。 “你竟敢……你竟敢毁了祭阵,你不怕魂飞魄散吗?!” 宋翎站不住脚,他气的浑身发抖,他没想到梁蔚竟然能毁了阵,让他与整个阵法一道陪葬,他竟然知道这祭阵的来源,他蛰伏数年,便是准备在此刻一击毙命。 被日光还要强烈的光亮落在他们头顶,下一刻狂风肆虐在禁地之上,从祭阵下涌出万千嘶吼着的亡灵,顷刻间就席卷了这里。 宋翎立时被其吞没,与当年的灵囿一样身毁行灭。 梁蔚也消失在白光之中,意识消散的前一刻,他轻轻攥了攥,李尘徽送他的护身符。 “你答应我了,下辈子你一定要永远陪着我。”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小蔚和徽哥重逢,本文是he,下一章完结。 第79章 逢春 夏史有云:“大夏端阳长公主于其夫身亡三年后病逝,世人念其夫妻生死相随,特设姻缘结为纪念,如斯爱意,情深几许。” 但无人知晓,导致这个结局的恩怨又是多么沉重,他不该有怨恨,因为他生来就注定不能安度一生,是合该早夭的命数,一半是为着妄人的贪婪,一半是为着众生的喜乐。最后也算的上殊途同归,他的一生在周围人的算计里也只是一句死得其所便可轻轻揭过。 可人非草木,哪怕背负着既定的命运,被迫走上万劫不复的死路,也总有那么一丝念想,拽着他迟迟不肯上路。红尘中滚过一遭,尝过了甜头,便不甘心再沉沦于炼狱。 千年的时光终于走到了尽头,转眼便是沧海桑田,高楼林立。 傍晚的a市正值晚高峰,堵在路上的车辆恨不得装上螺旋桨原地起飞,靠近路边花坛的出租车车窗被人从里面摇下,露出里面青年人俊朗的侧脸,以及戴着耳机的白皙耳朵。 “小随,你刚醒的啦,不好到处跑在外面吹风的哟,阿婆担心的饭都吃不喽。” 耳机里的声音带着南方特有味道,听起来让人倍感亲切,被她叫小随的那个听完弯了弯唇角,笑着回她:“阿婆,都大半年了,我早就好了,你老别担心,等我放年假了就回去看您,你等等我啦。” 他学着阿婆的腔调,把不成体统的吴依软语讲给他听,把老人家逗的止不住的笑。 “你的病好不容易好了,可不能再叫你妈妈担心了。” 小随一一答应,又与电话那头的老人家说了几句才挂断。 第147章 “这天气不知道是怎么了,这都立春了,怎么还是冷的厉害。”司机趁着堵车的功夫,与小随说起了话,他听见他的口音像是南方的,便问道:“你们那边也这么冷吗?” 小随一愣,看了眼后视镜中司机的眼神,确定他没有问题,才松了口气,“我在北方长大,只是听说南方那边冬天也很冷。” 是的,这个名叫小随的青年人,其实就是李尘徽,他当年被人在宫宴上一剑穿心,魂魄飘荡了数年才到了往生阵,阵灵告诉他是灵族后嗣,身上有大功德,便把他的魂魄送到了千年之后,说他还有一段机缘未了,于是他便在这个名叫陈随的男孩身上醒来。 因为这个男孩从小就神志不是很清醒,也就是这里的人说的痴呆,安安稳稳地长到了二十多岁,在李尘徽醒来时刻突然就恢复了神志,让他的家人欣喜若狂,特别是照看了他二十多年的外婆。 李尘徽这次到a市就是来找陈随的母亲,她生下陈随后,与丈夫感情破裂,便离了婚,独自到a市创业,如今也算是有了一定事业,开了一家小公司。 她儿子恢复了神志,还表现出比正常人高出不少的智力,他的母亲觉得有门,准备让他来自己身边,看看能不能进入公司去帮忙,没想到这么一来,他儿子竟然干的还不错,便更打定了要他留下的心思。 于是李尘徽在a市呆了大半年,对现代的东西从最开始的陌生变得游刃有余,生命重启对李尘徽来说不是坏事,也不是好事,因为他忘不了亲眼看着梁蔚身死魂灭的场景。 他几乎每夜都能梦见梁蔚,美梦是与梁蔚在一起的一切,而噩梦就梁蔚那天与宋翎同归于尽,而变成魂魄的李尘徽无能为力又撕心裂肺的疼。 “我有了下辈子,那梁蔚呢?” 李尘徽走之前问了往生阵的阵灵,阵灵沉默良久,答道:“你会有机会见到他的。” “我什么才能再见到他?”李尘徽下车后,摸了摸自己刺痛的胸口,怅然若失地看了眼殷红如血的夕阳。 他现在还好吗?还会记得他吗?会不会这只是那阵灵为了让他好走,故意骗他的。 他的牵挂被风送到远处,落入一片未知的地方,黑暗中,仿佛燃起了两簇不灭的火苗,仿佛有人睁开了眼睛。 “是你吗?” 黑暗中,悠远的声音一遍遍地回荡,像是海浪一遍遍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李尘徽夜晚又入了梦,梦中人依旧是还是那般的明艳动人,他的小蔚换上了男装,把他揽入怀中,却没再说那些哄人的甜言蜜语,而是一遍遍地问他,“是你吗?” 他听出梁蔚的声音在颤抖,便一遍遍回答他的问话,回到最后不知怎的,就被梁蔚抱上了塌,那人凶狠地咬着他的唇,就像是几万年没吃过饭的人那样狼吞虎咽…… 第二天李尘徽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心俱疲,没想到他做个梦后劲这般大。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李尘徽从床头柜上扒拉出来手机,是他母亲陈静打给他的,李尘徽接通后,看见了一塌糊涂的被单,耳尖一瞬间就红了。 “小随,小随?”陈静见他不说话,疑惑地叫他,“我刚刚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去不去。” “……去,我这就收拾。”李尘徽答应了陈静去郊区出差的。 因为陈静的公司有一部分业务是关于地方农副特产的,需要到郊区农户进行考察,也是个历练的机会,李尘徽方才失神片刻,脑子一热便答应了。 李尘徽坐上了去郊区的车子,路上同事喊他小陈总,李尘徽直接就拒绝了,让他们叫自己小随就好,同事人也挺好,便“小随,小随”地叫了起来。 他们去的村子是山区,公路盘旋在山间,很不好走,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村长便给他们腾出间屋子让他们休息,晚上又在村里请他们吃饭。 李尘徽其实路上晕车,不太吃的下东西,但盛情难却,他也坐在席上,敬了几轮酒。 这里的酒和他千年之前喝的可不一样,他喝了两杯就不行了,还好跟他一道来的同事帮他挡了几下,没让他趴着回去。 李尘徽和同事走在回去的路上,被人搀扶着,耳尖红的发烫,村长给他们安排的屋子离吃饭的地方有点远,便叫人带着他们走小路回去。 他们走了一半,路上竟然起了雾气,李尘徽被凉意惊醒,他定睛一看,远处出现了一长发女人的身影。 不只是他看到了,他的同事和带路的村民都愣住了,他们的腿开始吓得只打哆嗦,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 李尘徽扶着墙,他也有点站不住,想要往地上倒,谁知有人却搀住了他,他连声道谢,谁知他一转头,看见了一张隐在长发后的侧脸,方才的雾气已经散去,圆月之下,映照出一节如玉的下巴,叫李尘徽再也移不开眼。 “是你吗?” 李尘徽声音颤抖,他有些不可置信,却死死地扣住那支冰冷的手。 “是我。” 他听到了朝思暮想的声音,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再死一次也值了。 ———— 李尘徽出了趟差,给陈静找回来个儿媳妇,陈静也接受了,毕竟她儿子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有什么奇思妙想她也能理解,只是为什么这个儿媳妇有喉结。 第148章 对此,李尘徽是这样解释的,他说那长头发的男人是他前世的妻子,所以此生无论是男是女他要跟他在一起。 好吧,陈静在生意场上这么多年,见过大风大浪多了去,不至于连这个都接受不了,便由李尘徽去了。 而这边,李尘徽昼夜不停地对梁蔚进行问询,比最严厉的法官还要认真。 梁蔚便一一与他解释,他赴死前无意间将李尘徽送给他的护身符带着身上,那里面有李尘徽的一滴心头血, 阵中煞气被灵族血脉吸引,便将梁蔚的神魂当成自己的容器,重塑了梁蔚的身体,梁蔚在识海里挣扎了三百年才有了自己的神志,他成了不死不休凶煞,存在万年的千灵阵认他为主,他成了世间煞气的归宿。 “所以你活了一千多年?” 李尘徽无法想象,梁蔚是如何熬过来的,他要经历多少年才能在被煞气侵袭的识海中找回神志,又要忍受多大的痛苦一点点把那些煞气炼化,他能做到谁也做不到的事,却必须要忍受巨大的痛苦。 正如他想的那样,梁蔚浸在煞气里一千多年,连骨头缝里都渗着恶意,只余一颗心干干净净地烙着李尘徽三个大字,托着他在无边的炼狱里度日如年地活下去。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都入了我的梦,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 李尘徽心口发疼,他的心情从一开始的狂喜开始变得酸涩。 “我只想看看你,”梁蔚看了眼窗边的夕阳,神色落寞,“我只会给你带来厄运,不想你再因为我受伤。” 李尘徽红了眼眶,他一把攥住梁蔚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你。” “梁蔚,事情过去那么多年,该死的人已经死了,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再阻挡我们,你为什么还要逃避呢?” 落日的余晖散进窗里,在梁蔚周身铺了一层柔和的霞光,为他平添了几分暖意,就像冰冷的瓷器突然有了温度,沾染了红尘中的烟火气。 梁蔚再次抱紧李尘徽,像是重新尝到甜味的小孩,时过境迁,或许种种因果早已将爱恨纠葛细细打磨,少年时淋漓鲜活的的爱意沉淀成厚重内敛的心绪,刻骨铭心的记忆埋入骨血深处成了彼此心头死生不灭的牵绊。 “你这副身体可以维持多久?”李尘徽把头埋进梁蔚的颈窝,闻到了千年不该的味道。 梁蔚抬起李尘徽的脸,轻轻在上面烙下一个吻,“生死相随。” 暖阳将他们两人簇拥,像是沉寂了一千年的春季突然死灰复燃,久违的东风揉碎了经年的寒冰,温存的湖水包裹住了这对命运多舛的可怜人,一千年的不甘与痛苦仿佛就这般融化在了万物复苏的春日里,化作淙淙的流水飞逝而过。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这个易扶的第一篇文,有很多地方都写的不好,该填的坑也没有填完,易扶以后会注意这个问题,后面也会开新文,希望大家多多支持^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