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钱婢》 第一章 汴京,潘楼街东是京城出了名的市集,名叫土市子,列巷通衢,华区锦肆,到曹旧门街之前,桥梁栉比,可见汴河上的繁荣船影。 入夏的京城不见逼人暑气,垂柳河岸两头的人潮大抵都还搭了件半臂,甚至是薄袄,不见额上布上半点汗。 而这批人潮,到了晌午也依旧未散。 仔细走到前头一探,才知道原来这道人龙是要上夏侯懿府应份活儿的。 半个月前,这朱门灰墙的大宅还是在地深耕三代的上官家所有,但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上官老爷急病亡故,千金立即出阁,出阁隔日,随即有个名叫夏候懿的男人接管上官府。 住进宅院的第一天,他立刻遣退了宅院里所有下人,是故有今日上门的人龙。 只是人群中,有抹极为娇小的身影,长发梳成两条麻花辫再挽上后脑勺,以一条碎花布巾包着,穿着破旧的青衫,外头搭了件补丁的沉色薄袄,螓首微垂,气定神闲地等候,直到门内传来唤声,才换上诚惶诚恐的表情踏进门坎。 夏侯懿府总管翁老瞅着她娇小的身影,浓眉立即不客气地拧起。 “你今年多大岁数?” “禀报总管,奴婢今年一十七。”小姑娘语气不卑不亢,恍若还噙着散淡笑意,螓首依旧微垂,沾满脏污的十指递出可证明自己出身的黄册。 “真是十七?”翁老接过黄册看了半晌,声音不由得拔尖了几分。“抬起脸来。” 小姑娘犹豫了下,怯怯地抬起巴掌大的脸。 她淡眉弯弯,圆亮杏眼有神,菱唇秀雅,算不上个美人,却也堪称清秀,眉眼之间隐约有股斯文书卷气,似是出身不差。只是尽管罩了件破袄,却依旧看得出她娇瘦的肩头、纤弱的身影 说她十七,翁老真的很不想相信。 “总管,奴婢真的已十七岁了。”怕他不信似的,她赶忙重申一次,就连嗓音都是轻轻软软的童音。 挑了挑眉,翁老先撇开这个问题,再问:“你以往是在哪当差?” “奴婢以往是在城南清风楼当差。”她眉弯唇角弯,就算不笑,看起来也像是在笑,颇为讨喜。 “清风楼?”翁老随着主子重回十多年未归的京城,对这新起的茶楼没半点印象。 “是的,奴婢在厨房当差。” “你在厨房能干什么活?”翁老忍不住叹口气。“你太瘦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是回去吧。” 小姑娘闻言,瞬间扁起嘴,讨喜笑脸转眼泫然欲泣,斗大的泪水在长睫轻眨两下之后滑落嫩颊,可怜兮兮地哀求“总管大人,求你帮帮忙吧,您要是不收留我,我就要饿死在街头了,我是个孤儿,打小不知爹娘,孑然一身,孤苦无依,您就当是做件善事,救救我吧——” 话到辛酸处,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只差没双膝跪下,其哭嚎声之凄苦,教闻者莫不为她掬把同情泪。 “可,你又干不了什么活,留着你——”翁老为难极了。 “总管大爷,奴婢什么都能做的,只求讨口饭吃,求您了——”她哇的一声,哭得可尽兴了,小手偷偷摸摸揪上翁老的裤管,大有他不答应,她死也不松手的决绝气势。 见状,翁老连连叹气。“若你能不计较饷银——” “奴婢不计较!只求三顿温饱,有处窝可睡就已足够。”她抬起泪涟涟的粉颜,哭得人心感凄切,好像不收留她,就等于是要逼她去死。 “既是如此,若月饷只有一钱——” “一、钱”她瞠圆水眸,倒抽口气,泪水不小心又抖落了两滴。 有没有搞错啊?一钱?天杀的奸人哪!这年头,谁家的奴仆月饷只有一钱 一钱能干么?上个茶楼随便吃吃喝喝也要花上几十钱,一钱连要买杯凉茶都很难好不好! 小姑娘在内心里不断痛骂夏侯懿府的当家为富不仁、天地不容、人神共愤—— “若你嫌太少,那就”翁老一脸爱莫能助的叹气神态。 小姑娘一顿,垂颜再抬脸的瞬间,早已收妥脸上泪花,换上笑脸。“怎会少呢?奴婢感谢大爷都来不及了!”她脸上笑着,心在泣血,哀怨自己的没价值。 但没关系,只要能够混进夏侯懿府,钱,绝对不是问题!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小二。” 初晨露凋花绽,林响鸟啼,薄阳自浓云间洒落点点金光,唤醒了该起身干活的奴仆们。 此时,夏侯懿府的仆房大通铺上,所有的奴婢皆在胡乱抹脸,赶着去伺候大爷,唯有进府近个把月的小二还赖在床上。 “小二,动作快呀!徐大娘会骂人的。”有的奴婢抹脸,有的穿衣,有的随手挽着发,其中有人好心回头唤。 夏侯懿府内男仆女婢分两门,各有一管事掌领,男仆归翁老掌管,女婢自然是班头徐大娘;徐大娘为人严谨,对待女婢虽严但不苛,只是若常常上工迟到,几回过后,仍是会以家法伺候的。 “来了。”小二像是半残一般先挪动半边身子,伏身贴着硬木板铺,像虾子般跷起圆臀,用双肘撑起身子,慢慢爬起身。 痛、痛、痛——她苦着脸无声哀哀叫。 不过进府几日,她养尊处优的身子已经被操得快要半残,真想要赖在床上,索性一觉不醒算了。 秀挺五官被她皱成一团,牙一咬,她总算离开了床,但仆房里头的女婢们早就像阵风般刮走了,眼见如此,她脸也不洗了,只是随意扎起发,套了件粗布半臂,就佝偻着娇小身躯往外走向厨房。 唉,她好可怜,竟被发派到厨房当个得天天挑水,切菜洗菜的厨婢。 一大清早,厨房早已如战场,薛厨子领着一班厨娘利落地各料煮食,只见锅碗瓢盆在半空飞来飞去,菜丝肉片更是在俎板上飞跳着。 见状,小二挪动很没有存在感的娇小身躯往角落靠,偷偷从隔壁偷了点菜,顺便沾点水抹在额上,假装自己已经洗了很久的菜,干了快一个时辰的活了,再竖起耳朵听厨娘们不经意脱口而出的府内流言。 厨房,向来是奴仆之间的小道消息交流处,消息传递极快,但其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倒也没人能够确定,就当是消遣一桩,打发枯燥的慢活。 “听说爷儿昨儿个晚膳动怒,打残了个下人,被拖到城外喂狗了呢。” “哇,这爷儿真够丧心病狂的。” “可不是?听说他喜怒无常,一点小事也能发火。”离小二几步外的切菜厨婢四处张望了下,刻意压低嗓音后说:“你没听说,先前这上官府的旧奴仆全都是教他一个个打发走的,非伤即残哪。” 闻言,小二挑起浅浅秀眉,像是在打盹的杏眸依旧瞇着,和只没睡饱的猫一样。 “这么残忍?”另一个厨婢倒抽了口气。 “你不知道。”厨婢撇了撇嘴,叹了口气。“所以在这府里工作,能少一事还得要少一事。” 小二不由得跟着点头,颇为认同她的明哲保身之道。只是这两人在这儿聊尽爱内流言,不怕隔墙有耳,他日就出事?她发现这府里的家奴不少,且每个看起来都杀气腾腾,不像善类,要是被那些亲信听见了,天晓得会有什么下场? 不过,她也不会闲得去道人长短。 “小二、小二。”厨房门口那端有人喊。 自炉台边抬起小小头颅张望,一瞧见是与自个儿最贴近的丫鬟蜜儿,她随即笑逐颜开。 “蜜儿,是不是我要的东西上手了?”她随意将湿漉漉的手在粗布裙上抹着,快步走向她。 她思之若狂,几乎望的宝贝啊—— “瞧你这馋鬼样!”蜜儿梳着双髻,岁数比她小上两、三岁,个头却比她高大得多,一把将她扯到一旁,从怀里拿出一袋东西给她。“这可是我请后门的小厮去帮差时顺道买的,早上他就拿给我了。” 小二一瞧见手掌般大小的粗针麻袋,笑得眼睛都瞇成一直线了。“好蜜儿,真是太谢谢你了,我要是一天没吃上几口蜜饯,就会浑身没劲的。”这可是她托了好几日、盼了好多天才拿到手的宝贝,非得要细细品尝不可。 不过是几日前正好给蜜儿拾起一条绣帕,从此以后蜜儿就将她视为好姊妹看待,处处都帮着她,这会连她的馋虫都照顾到了,真是走运。 “别客气,他日若有需要,再同我说声吧。”蜜儿喜孜孜地道,随即快步离去,就怕慢了一步,厅里的大老爷又要发火。 小二目送她的倩影远去,迫不及待的自袋中拿起一颗乌李含在嘴里,瞬间酸得她泪水快要飙出,忍不住叹气。唉,几文钱的货色能好到哪里去?不过依眼前的状况,有得吃就要偷笑了。 所以,尽管乌李的品质不佳,她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回身进厨房,却被其它厨婢给逮住。 “你吃这是什么?”几个人将她围住,打量着她掌心的蜜饯。“天,这不是乌李嘛?很酸的。” “是啊、是啊,我喜欢吃酸嘛。”她呵呵笑,心却忖着:才怪!若是城北李家蜜饯铺所制的乌李才不酸呢,而是酸甜并味,酸而不涩,甜而不腻,入口即果核分离,化在舌尖,韵在喉底。 是她们没尝过真正的好货色,才不懂珍品到底是怎样的极致。 “说到这,小二,再弄点糕过来吃吧。” “薛厨子不会骂人吗?”嚼着乌李,她含糊问着。 她之所以能够从天天挑水的烂缺做到混在炉台边洗菜,正是因为她在几天前一时嘴馋,小露了身手,偷了厨房的杏花酿,做了一盘杏花糕,收买所有厨婢的心,才有这凉缺的。 可是,却惹火了不让人碰灶的薛厨子。 “其实就是薛厨子要我们探探你的口风,问你要不要教他。” 挑起眉,小二差点把果核给吞下腹。“他想学?” “他说味道极好,说不定可以弄来骗骗大爷的胃。”这位厨婢和薛厨子交情不错,于是不由得说起近日薛厨子受尽大老爷刁难的事。说是天热没胃口,不管上什么凉菜都没用,所以薛厨子才想起小二制糕饼的好手艺,想要拿糕过来充当下午的点心。 “倒也不是不可。”小二沉吟着。这乌李品质太差,要是拿来做糕饼反倒挺适合,只要添蜜去涩,便能酸甜化舌她也刚好可以解馋,所以——“还等什么呢?” 她眉开眼笑,迫不及待想要将这酸得她吞不下却又舍不得吐出的乌李弄成松软糕过了。 如果小二早知道弄个糕饼也会将自己弄上大厅,绝对宁可馋死也不会这么整死自己。 她垂眸瞪着脚下鲜红似血的毯子,就站在薛厨子身后,静静等着大老爷出声,然而,她约莫已经在这儿站上快三刻钟了,大老爷不说话就是不说话。 既然不说话,干么还特地差薛厨子上厅咧? 小二在内心哀叹,神色不变的耐心等候,目光趁空斜瞟到身旁的竹雕门。 第二章 上官老爷原本就是个喜附风雅之人,所以主厅不用厚重的桃木门,改以竹雕门代替,门面精镂瑞兽祥花,覆以江南苏绣霞帐,风起时,霞帐随风飘扬,飘逸多情对了,这霞帐还是她走了趟苏州亲自挑选的呢,还好这宅院的新主子没拆掉它。 正深陷回忆,听见细微脚步声传来,她略抬眼,对上蜜儿战战兢兢的苦笑,她报以浅笑,看着她将凉茶端到乌桧圆桌上。 然后,又是一片静寂到教人快要发狂的沉默。 大老爷没吭声,大伙陪站得连呼吸都憋得万分轻浅。 突地——匡啷一声,整壶茶带杯飞上了双开的竹雕门,浓艳的石榴茶在霞帐上泼出触目惊心的红,那红,似血,滴滴滑落,渗入霞帐,痛了小二紧缩的胸口。 “是谁允你端上这种茶水的”沉浑的暴吼震得地动山摇,一手拨开茶壶的夏侯懿像头发狂的兽。 小二垂下的眼抽痛着,总是微瞇的杏眼倏地变得凌厉,自长睫缝中偷觑着破口大骂的男人,却突地一怔。 他就是夏侯懿?那个传说中出身山贼,勾结官兵私卖军器,而后搞得上官家家破人亡的凶手,就是他? 她细看那出色且俊冷的五官,眉骨立体,浓眉怒扬入鬓,噙怒的狭长美目恍若是黑幕中闪烁的星子,紧抿的唇形优美,是极斯文儒雅的面容,再加上他身穿玄色交领薄衫,腰间系同色玉带,只显得他瘦削文弱得像个书生,谁会猜得到,他曾是个可恶的山贼 不知这人为何会盯上经营南北货的上官家,连连劫走上官家在外头的货源,加上交付的税赋增加,而违约款也得赔偿,大把大把的银两就这么流失了。 更糟的是,上官老爷赶紧解决燃眉之急,竟经人介绍搭上夏侯懿,此人说可以安排货物调派和追缉劫货凶手,岂料没几个月光景,竟让在京城深耕三代的上官家一倒不起,落得老爷子病亡,小姐抢在百日内出阁,所有家仆被遣散的下场。 身为弃婴,却蒙受上官老爷无上恩泽的她对此竟无能为力。亏她身为上官家的金账房,统筹所有产业,竟没发现事态严急,等到她南下查探,才得知上官家的所有产业已被夏侯懿以卑劣手段夺取了。 这仇埋得极深,刻在她骨子里,想忘,也痛得教她忘不了。 “爷儿,对不起,我以为糕饼应该配上冰镇石榴茶”蜜儿颤巍巍地跪下,俏颜刷白如纸。 “你以为?”他撇唇笑得邪劣,随即目透恶芒。“你凭什么以为给我滚,立即就滚!” “爷,原谅我!求爷别赶我走,我家里还有爹娘弟妹靠着我的饷银度日,求爷别赶我走”蜜儿哭伏在地。 “滚。”他声沉且轻,挟冰带霜的无情瞳眸看向门外家丁,家丁随即入内,强拖起伏地不起的蜜儿。 握了握粉拳,小二逼自己漠视她泪如雨下的脸,不断告诉自己混进夏侯懿府是有任务在身,不能因为一时意气用事,导致功亏一篑。 “爷,别赶我走、别赶我走”蜜儿涕泗纵横的哭求着,一路被拖往厅口,在经过小二的面前时—— 小二终究叹了口气,尽管无心微笑,唇角依旧勾得弯弯,突地蹲到蜜儿面前,巧妙的挡住家丁们的去路。 “唉,蜜儿,这就是你不对了,吃乌李糕饼时,是要配上等龙井茶的,若以石榴茶相佐,糕饼的味道会被石榴的呛浓味掩过,衬不出乌李特有的酸甜,还有糕饼内软外酥的风味了,难怪爷会生气。” 夏侯懿瞇起黑眸,瞅着那娇娇弱弱的纤影。 蜜儿也呆了,带着泪水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只见她唇角勾弯,又继续道:“快起来吧,赶紧去沏壶上等龙井,爷等着喝哪。”回头笑看夏侯懿。“爷,对不?” 这大胆的行径,教一旁的薛厨子着实捏了把冷汗,却又不敢胡乱替她接话,就怕一个不小心,火就烧上了他的身。 夏侯懿冷冷打量着那张毫不出色的秀颜,若说她有何过人之处,大概唯有那讨喜的笑了。 “你是谁?”他懒懒托腮。 “厨婢小二,是刚进府的厨婢。”她蹲在地上,笑盈盈地对着他回话。 “是谁买你入府的?” “回爷的话,是翁总管。” “老糊涂,竟挑了个不长肉的娃儿。” 小二眼皮子抽动,弯弯唇角隐隐抽搐。“爷,厨婢今年十七了。” “十七?”他微挑起眉,笑得鄙视。“站起来。” 无声叹了口气,小二乖乖站起身。 “不是要你站起来?”夏侯懿笑得戏谑,浓密眼睫衬得他黑眸深邃激亮。 “厨婢已经站起来了。” “怎么你站起来跟蹲着一般高?” “”够了喔,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直攻击人的痛处,就算是病猫也会反咬一口。 “你到底能干什么活?翁老怎会做这种蚀本生意?”他要笑不笑地冷嘲热讽。 “厨婢月饷才一钱,不蚀本的。”她闷闷地辩驳。 “一钱?”他勾唇,笑得恶劣。“依我看,我连一钱都不肯买,瞧你不过是进府混吃等死罢了,我何苦养个米虫?” 米、虫太、太过份了!她也有做事的好不好,以为洗菜很简单喔?以为切菜很容易吗 小二气呼呼地垂下脸,憋息忍气,不跟他一般见识。 面对她看似逆来顺受的姿态,再想起她对糕饼的了解,他不禁微微起疑。 “丫头,你倒是挺懂得品尝。”浓纤长睫掩去他慵邪眸底的打量光痕。 瞧她虽是一身粗布,但娇弱秀妍,颊嫩发亮,不像是养在深闺,但也不像为奴之辈,这丫头的出处,令人玩味。 “厨婢进府前,是在清风楼当差的,略懂一二。”可以不再被羞辱,她笑得更卖力了。 “清风楼?” “就在城南。”小二杏眼笑瞇成线,藏在怀里的粉拳却是紧握得发颤。“爷可能不是京城人,要不肯定会知道城南清风楼是家特别的茶楼,既卖茶亦卖酒,就连一般凉食和特别糕饼都有。” “喔,难不成这乌李糕饼是你做的?”他的黑眸,淡扫过薛厨子。 薛厨子登时爆出一身冷汗,浑身止不住颤抖,想起两个时辰前,他还在大吹特捧自己,说这乌李糕饼是他研创的,可爷听得淡然,要他重新再做过,于是这回他才会顺手把小二拉来,心想爷要是问些深点的问题,也好有她可以提点,岂料,人算不如天算。 “不,该说是厨婢起了个头,由薛厨子加以研磨制作的。”小二一席话,压根不抢功,甚至还给了薛厨子十足十的面子。 “喔?”夏侯懿仅是眉一挑,任谁也看不穿他的心思,半晌,才又懒懒启口“你凭什么拐着弯,要我把这丫鬟留下?” 蜜儿还被架在厅口,小二就站在她身前,不偏不倚地挡着她,挠了挠脸,叹了口气。“爷,厨婢就有话直说了,这乌李是厨婢托蜜儿买的,正因为买了乌李,才让薛厨子起了兴做糕饼替爷添食欲,但蜜儿不懂品茗风味,惹了爷,说到底,是厨婢害她的,若要她走,还是厨婢走好了。” 唉,原本想要蒙混过去的,可惜眼前的恶人并不是笨蛋。 放弃混进府的机会,确实相当可惜,但她就是无法泯灭良心弃蜜儿不顾,若她真能狠得下心,又跟眼前这恶人有何不同?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也知道依你这长相怎么,我在跟你说话,你连眼都不用睁吗?”话末,讥诮之意非常浓厚。 小二登时瞠圆水眸,像是要将眼睛张大到极限似地瞪着他。 太过份了,一再攻击她的缺陷,是佛也要抓狂啦—— “你好大的胆子,在这等时候,居然还笑着,难不成你真以为胜券在握,我一定会留下你俩?”他瞅着眼前人发恼也微笑的粉颜,仔细看她不甚出色的五官,却发现,若将她的五官——拆开,皆是上乘的美,而那与生俱来的笑,更是带着他不曾有过的慈悲和良善教他生厌。 “爷,厨婢不是在笑,而是天生如此哪——” 瞧,她就连苦涩得要命,脸还是在笑呀,又不是她自愿如此,而是天生的嘛! “天生如此?”他哼,见她以死鱼般的姿态努力张大眼,不禁低低笑开,破例开恩。“罢了,若你能沏出一壶上等的龙井,我就留下你,若不能,你们就一道走吧。” 小二顿时喜笑颜开,顺便闭了闭有些酸涩的双眼。 “那就请爷稍等片刻。”她欠了欠身,回头立刻抓着蜜儿溜回厨房。 约莫两刻钟后,蜜儿心惊胆跳地捧着瓷壶玉杯上厅,小二就跟在她身后。等壶一上桌,她立刻上前,先温杯,再沏茶。 “请爷再稍等片刻。”瞧他探出手,她赶忙制止。 “怕茶难喝,想要拖延点时间,以为我会回心转意?”他哼笑。 “不是的,爷,这乌李糕饼重其酸甜,若茶太浓,乌李香味顿失,若茶太淡,则无法相得益彰,若茶太热,饼皮酥软不脆,若茶太凉则内馅反被引出涩味,所以现在请爷先尝块糕饼。”她玉手轻挪瓷盘。 “这说法,好似你钻研此道已有多年你到底是谁家的千金沦落为奴的?”挑了块糕饼,夏侯懿散淡闲问。 “爷说笑了,厨婢打一出生便不知爹娘,听说是被放在一团破棉袄里头,待我长大了些,就在一些食堂馆子里打杂,所以我长得娇小,大概也是因为打小就难得温饱的关系。”她试着消除他对她的怀疑,也试着要他别老是踩别人的痛脚。 “也难为你只能在些食堂馆子里打杂,若你爹娘给你一副好看的皮相,说不准凭你这嘴皮子,有机会成为京城第一名妓。”他坏心哂笑。 “”果真是没心没肺的恶人!不知同情也就算了,还顺手捅她一刀等着,早晚有天,加倍奉还! “你为何取名为小二?”吃了口乌李糕饼,他微怔。这饼酥馅润,酸甜合一,在唇腔里融为令他怀念的滋味。 十二年前,他因家道中落沦落为乞,有个小娃给了他一篮糕饼,那糕饼就是这个味道,恁地美好,教他走遍东南西北也百寻不到,如今竟在旧地重游再尝到这教他万分感慨的滋味。 这是他占据上官家以来,最感到快活的一日了。 小二顿了下,撇唇回答“因为小二渴望能有兄姊依靠,故名为小二。”这话一点也不假。 “依你这般老的年岁,想在府里找个兄姊,也只能找徐大娘和翁老了。”夏侯懿假意叹了口气。 闻言,小二润亮的细长眼眸狠狠抽动了两下,有股冲动想要杀人灭口。一会嫌她太小,现在又暗示她年纪太大,现在是怎样? 第三章 “可以喝茶了?”瞧她气恼却又不作声,怒着了却依旧噙笑的粉颜,他就忍不住想要恶狠狠地拆掉她脸上令他感到舒服,却又同时教他厌恶的笑。 真想瞧瞧这天生笑脸一旦落泪时,究竟是怎生风采。 他的心扭曲了,肮脏了,沉沦了,再也回不到无垢的白纸,而她笑得太刺眼,太美丽,他贪眷,却也痛恨着。 “可以了。”她纤指轻掐杯缘,确定茶温后才端到他面前。 夏侯懿看着杯内黄中带绿的剔亮茶泽,轻啜一口,微温的茶水香淡味醇,配上乌李特有的酸味,竟混为妙不可言的绝味,教他不由得怔了下。 他并不嗜吃甜食,但以茶就糕饼的美味,竟远超乎他的想象。 “爷可满意?” 鸟啼似的笑问在耳际轻荡,他侧眼看去,便对上她笑瞇的杏眼,心头不知为何微颤了下,有如平静多时的死湖被莫名吹起涟漪。 “茶太凉了吗?”瞧他面无表情,小二皱起眉,以手背轻触杯身。“应该不会呀,等了这些时候,应该差不多,这样的茶温配乌李是最佳的,若是配杏花糕,温度就得再热一点,若是酿梅糕就得要配凉酒了” 她喃喃自语,自言自答,那逗趣的攒眉俏模样,奇异的又让惜笑如金的夏侯懿勾起唇。 他单手托额,低低笑开。沉浑的嗓音拉回了小二的心神,抬眼对上他,心头跟着颤动了下。 这人笑起来真是好看,清俊面貌如覆薄扁,整个人爽飒有神,赛潘安的玉树临风,胜宋玉的风流倜傥,甚至还带了点孩子气怎么会这样?如此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怎会有这样的神态? 没了浑身带刺的感觉,一再松开眉间紧拢的皱折,使他倏地年轻许多,像个只及束冠的少年郎,看得她闪神了。 她三岁能吟诗作对,五岁论商经,十几年来被上官老爷带在身边栽培,练就一双识人的聪睿眼力,不管是奸商巨富的心中盘算、脑中念头,都逃不过她这双眼。 但如今面对这个男人,不曾变动过的复仇恨意竟微微松动,甚至有股声音告诉她,必须细查原由。 可是,复仇的轮盘早已转动,早在她尚在江南之时,早在她踏进此刻的夏侯懿府之前 “你瞧什么”恼窘沉音倏地敲进她的耳里,像是老天劈下一道雷,使她心惊胆跳,有一刻迷乱,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待回神,视野渐清,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盯着夏侯懿不放,而这噙怒的沉嗓自然是对着她骂的。 “”她头一回张口结舌,脑袋一片空白,想不出要回什么话,反倒是薄薄的脸皮开始泛出红晕,像朵盛开的花,形不艳味不浓,却是清新雅致。 那样静雅一方的绝尘姿态,深深锁住夏侯懿的视线。 “小二。”他垂眸唤。 “咦?欸厨婢在。”她只顾着冷静自己,没注意到夏侯懿打量她的眼光转沉。 “你离开厨房。” “嗄?”顿了好半晌,她才急急回神。 不是吧,难道她真的把茶给泡坏了 可是怎么可能?她嗜茶爱糕饼,如何搭出绝配,她早试过千回,岂可能出错? “你跟她对调,她去厨房,你就待在这里。”指着蜜儿,夏侯懿对她说。 他的心里已有了打算,究竟是要毁了她,或是留下她的笑脸,全凭他一时的喜乐。 入暑的京城迎面依旧带点凉意,上官凛搭船自苏州上汴京,在东水门停靠,转而骑马出外城,驰骋至城南郊外,在一处新坟前的百步外下马。 她一身素白衣衫,头绑素巾,就地跪下,面容哀肃,缓步跪行,杏眼一片赤红,不管膝下因磨过泥路石砾而痛,也不管心痛欲死寸步难行,执意地跪行、跪爬,直到离新坟前的几步外,整个人跪伏在地。 “爹”启口的泣音若社鹃啼血,坠落的泪如山樱飞雪。 他在世前,她怎么也不肯喊的。 他说,收她是当义女,可在她心里,她愿以奴身相侍,他想要听她喊一声爹,她却是恪守礼教,只肯喊他老爷。 自她在襁褓中,他便对她疼惜有加,养育着她、栽培着她,虽不是她的亲爹,可在她心里,他早已是了,如今他遭故而亡,要她怎能不心痛,怎能不恨? 只怪他太晚告诉她有异,只怪她太无先知,只怪她身在远方顾不及他,就连赶回见他最后一面都来不及。 这痛,凝着血和着泪,镂在骨子里,要她不忘。 她决不忘这不共戴天的仇恨,她要报仇、要加倍讨回! 夏侯懿加诸在上官府所有的苦难,她都要加倍奉还! “小二。” 闻声,她长睫动了动,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快速转看,即使犹在梦境,心神却已半醒,迷迷糊糊之间,眼前恍若有影子晃动,她想也不想地伸手抓住,是温热的,正好用热度来融心间的寒冻,拂去她一夜淌落的泪。 “你在做什么?”轻缓如风的朗嗓倏地转沉,大有就地刮起三月雪的气势,让半梦半醒的她猛然张开眼。 眼前,是夏侯懿嘻怒的俊脸,颊上,是他怒掐她脸的大手。 “哇——”她大叫一声,松开抓住他的手后,很想要赶紧滚到床内,可是脸被他掐得好紧,她愈是挣扎愈是痛。 有没有人性啊,姑娘家的脸是可以这样掐的吗? 夏侯懿掐着她的脸,垂眸审视她脸上横陈未干的泪水,微微松开力道。“你哭什么?” 要不是听见细微的啜泣声,他也不会特地转进她房里,瞧见她蜷缩得像条小虾,咬被低泣,他的心莫名跳乱一拍,待他回过神,手已经掐上她的颊。 大老爷一松手,小二便连滚带爬躲进床内,却迎头撞上内墙,痛得她晕头转向,这才想起昨晚被这人收为贴身丫环,现在已不是睡在仆房的大通铺,而是大老爷隔壁的小小偏房。 “我在问你哭什么?”瞧她傻愣地抚看额,他再掐住她的颊,她的肌肤软嫩莹亮,如缎若丝,若非天生丽质,就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才能有的。 她必定出身不错,但她的泪也许,她也跟他一样,在家道中落后,不得不为奴为仆,只为讨一口饭吃。 “我?哭?”她抚了抚脸,才发现自己确实是泪湿双颊,不由得微怔。 怎会她唇角颤了两下,随即扬起完美无破绽的笑。 “那是汗水,昨儿个好闷,我流了一身汗。”尽管被掐着脸,她说起话来依旧不合糊,宇正腔圆得让他听得一清二楚。 怎能在这当头露出破绽呢?她上官凛化名小二潜入夏侯懿府,不取回上官家产业誓不回,死也要把泪水和血吞下。 夏侯懿浓飞的眉顿时攒紧。 她在说谎。 让人不用细看便看得穿的谎,他压根不以为意,可引他不快的是她将情绪收抬得太快,这不是寻常姑娘该有的反应。 她也许和他有着同样的伤,可是,似乎也和他有着相同的心计。 没来由的,他有股遗憾和说不出理由的失落,无端冒出头的怜惜,瞬间被他自心间抽掉,被无端怒火烧成灰烬。 上官凛以笑脸面对面无表情的眼前人,瞧了眼外头的犬色,轻呀了声“糟!都已经这么晚了,爷一定饿了吧?我赶紧到厨房替爷准备早膳。 说完,快步滚下床,搭了件外衫便足不停步地往外跑。 而夏侯懿那双追逐着她纤影的眸,燃着恼意却又突兀地出现一丝怜惜。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就算上官凛用力压住肚子,吵死人的声响还是不断冒出,羞得她好想挖个坑就地跳下。 可有什么办法?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她没用餐,肚子会叫也是天经地义的。 她一向挨不得饿,通常都是一天三膳外加下午糕点,再加一场夜宵的,可她昨晚没机会偷吃夜宵,现在天又已经大亮,主子都还没吃完饭,她只好猛吞口水。 坐在主厅用膳的夏侯懿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菜,恍若这菜色压根不合他的口味,直到那吵死人的声响再次传来,才终于横眼瞪去。 “你是饿死鬼投胎的?” “有可能。”她挠挠脸,呵呵干笑。 她很爱吃,举凡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海里游的、树上长的,只要能吃,她从来没放过,而且嘴被养得极刁,不是美食还入不了她的口,所以她想早晚有天,她还是会变成饿死鬼再投胎一次的。 “过来吃吧。”收回目光,夏侯懿不再瞧她令人舒服的笑。 “咦?可以吗?”上官凛喜出望外,快走两步上前,又突地打住,暗骂自己竟一时忘了身份,忘了分寸。 “要是不吃,再让我听见那吵人声,我就直接把你丢出府外。” “我吃” 上官凛迅速坐到桌前,随即拿起一旁的空碗筷,立刻夹了一颗鲜肉包子狠咬一口。明明是樱桃小口,叮硬是狠咬了快半颗的包子,接下来,她犹若饿狼,左手抓着肉讲,右手夹着旋索粉,眼里盯着芥辣瓜儿,嘴里嚼着开味的酸炙肉,余光还瞥向饭后的水晶皂儿。 那凶狠的吃态,不让须眉的豪迈,让夏侯懿顿时傻了眼。 这该不会是他一次看走眼吧?这吃相说是率性,也实在太粗鲁,别说大家闺秀,寻常人家的姑娘也不见得会吃得这般野蛮粗俗。 “爷,这道芥辣瓜儿真的是挺不错,你也多尝尝。”她吃着,不忘给个指引,以筷轻点每样菜,甚至告诉他吃的顺序为何,味道才能循序渐进,相辅相成。 夏侯懿闲来无聊,也陪着她玩,哪知菜一入口,才发现这丫头片子有张刁嘴,竟能在瞬间说出莱色的胜处,以及列出吃的先后顺序,俨然像是个一流大厨,再不就是尝遍天下美食的饕客。 “唉。怎会一大早就弄了个鸭肉签呢?这鸭肉得放在晚宴上头,况且这卤汴不入味,和金陵纯酿的桂花鸭可相差甚远了。”上官凛说时还不住摇头叹气,随即又问:“爷,这菜,你还要不要尝?” “要就拿去吧。”他浓飞的眉微拢起。 这丫头真的是饿死鬼?都快吃了两刻钟了,还吃得下?更了得的是,她竟连金陵的桂花鸭都吃过,到底是打哪冒出的丫头? 第四章 “谢爷。”她甜笑看把整盘菜挪到面前,舔去唇上的油光,唇下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煞是可爱,却让夏侯懿蓦地张大眼。 “你的唇——”他脱口而出,黑眸直瞅着乍然消失的梨涡。 这些年来,他南来北往地来回奔波,阅人自然无数,也瞧过不少嫩颊上有看深邃酒涡的姑娘,但在唇下的小梨涡可就少了。 小小梨涡,让他忆起当年给他乌李糕饼的娃儿,那娃的唇角下也有着小小梨涡,他错过了那个娃儿,没能再见她一面,哪知才找着她不久后她便出阁了。他心里失落,却也微松口气,只因那娃儿正是上官家的唯一掌上明珠,上官凝。 他与上官家的怨仇,费上一辈子也理不清,面对上官凝,他不知道他该恨还是该感谢她的糕饼情缘,总归一句话,那是难解的结,不如不见面,就此遗忘。 “脏了吗?”上官凛伸出粉舌欲舔,才猛然发现自己一时吃得太开心,根本忘了身在何处,与主子同桌共食就已经很不应该,如今竟还舔唇,真是太不像话了。 她又羞又恼,薄润粉亮的耳垂顿时红通通。 夏侯懿见她一脸羞色,不由得撇唇冷晒“得了,就凭你那么一点道行。也想耍狐媚诱人?” “奴婢没有。” 不理他,低下头继续吃,他爱羞辱就羞辱吧,反正她不痛不痒,肚子饿了才难受呢。 夏侯懿看她秋风扫落叶的吃相,满桌空盘不断增加,简直傻眼透顶“你到底是吃到哪里去了?”看她最后还表情喜悦地吃着砂糖绿豆,压根不像撑得难受。 上官凛撇撇唇,百般无奈“奴婢回答不了这问题。”许多人问过了,也没人找到答案过。 要不是饿得太久,让她发狂,她的吃相会好看一点,再多给她一点时间享用,她可以吃再多一点。 “吃这么多,不长肉也没抽长,看起来又没长脑子,你到底长了什么?”他坏心眼地汕笑。 “”她没答腔,张口继续吃她的砂糖绿豆。 长了什么?长智慧啦!她天天用脑,也难怪老是饿得快,依他只会羞辱人的脑袋岂会明白她的痛苦?她就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了。 没听到她的回话,倒是见她立刻又嗑光了一碗砂糖绿豆,他不由得啧啧出声,看着她面前的几个空盘。“还说不是蚀本生意。” 满桌的菜色是薛厨子为了探查他喜嗜哪些菜,才会一早就准备这么多的,没想到这没肉的丫头竟狂扫一空,这说出去,谁会信? “啊?”她顿了下,随即意会地羞红粉颇,撇嘴小声反驳“服侍这种主子,一月一钱,吃亏的是我好不好”“你说什么?”他微眯起黑眸。 上官凛乌润杏眼迅速转了圈,还没答话,便听外头有人喊—— “大当家,二当家来了。” 她顿时瞪圆了眸,那绿林说法,让她肯定眼前这男人绝对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山贼。 “叫他进来。”夏侯懿起身,走到一旁的正位上,倒了杯凉茶。 她愣了下,偷觑着气定神闲的他,赶紧起身。“爷,我先收拾桌面。” 夏侯懿淡瞅她。“不用,你过来。” 怪了,不用叫她避嫌吗?虽说心中有所疑惑,但她还是乖乖地走到他身旁。 少顷,一个身穿儒衫的男子走入厅内。长发束起,银环镶王,一身爽飒,看似春风得意,他朝夏侯懿拱了拱手“夏侯懿,好久不见了。” “有何事?”无视他的热情,夏侯懿神色冷淡。 “既然上门,当然是有条财路要告诉际。”阮适不请自坐,顺手捞过茶壶,倒了杯茶,喝上一口,装模作样地嫌弃起来“这是什么茶?去去去,再去重弄一壶顶尖的” 他吆喝着夏侯懿身后的上官凛,但瞧清她后,一双眼不由得眯了起来。 “唉,夏侯懿,你府上怎会有这么小的孩子?” 翻了翻白眼,她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这茶,我觉得挺好。”夏侯懿没有回答,只是浅嚼口茶,懒看他一眼。 阮适倒也不以为意,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袋递到他面前。“瞧,上等的雀舌,御贡的茶叶,想喝还不见得喝得到。” “你想做茶叶买卖?” “上道。”抽出腹间锦扇轻扇“江南一带的龙井、雀舌、初露、春雨,全都是上贡的茶叶,但我有门路可以拿到一些货源,走避税赋,一运到京城便可私下营卖。” “呢?”夏侯懿一脸意兴闹珊。 “不是听说上官家原有茶叶买卖,可江南一带制茶叶的商家,却不将茶叶生意转给你吗?”阮适没看出他的不感兴趣,径自喜滋滋地说。 一旁的上官凛长睫微颤了下,十指习惯性地绞扭起来,这是她思考时的惯性动作。 “我又不是非做茶叶买卖不可。”他冷哼。 “话不是这么说,既然有利可图,为何不要?况且,以我的门道,可以走避税赋,这样下来,你知道一船的茶叶运到京城转手卖出,可以赚多少吗?” 夏侯懿突地垂眼,抓过上官凛的小手,状似把玩,吓得她险些瞪凸了眼。 阮适说得口沫横飞,不意发现他竟把注意力搁在这年岁极轻的小姑娘身上,调戏小姑娘比他说大买卖还有趣,不禁有些不快。 “夏侯懿,我是看在咱们兄弟一场,又知道你手头上没这门买卖,才找你一道的,若是你没兴趣的话——” “晚上约个时间,咱们再好好聊聊吧。”夏侯懿不等他说完便截断他的话。 “那就约在悦客楼吧。”他这才微露喜色。 送走了阮适,夏侯懿的手依旧没松开,懒声问:“你瞧,这茶叶如何?” 上官凛顿了下,背微驼,侧眼觑着他。 “怎么,你懂得如何品茗,却看不穿这样的茶叶品质如何?” 她暗松口气,确定他并未看穿她。才收敛心神看向茶叶。根本不用闻,光凭外貌,她心里便已知好坏。 “爷,这茶叶不算上乘,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若要说是御贡的茶叶,若不是江南的官吏有胆欺君,那就是二当家在撒谎了。” 上乘茶叶色深叶大,若是毛尖,则是色浅叶细,但这茶叶绿中带黄,必是属于冬末寒叶,其昧涩中带苦,唯有冷泡才能减具苦涩。 “喔,你觉得有古怪?”闭上眼,夏侯懿握着她的手,语气淡然。 “呢”她顿了下,想了会,终究还是开口了“奴婢总觉得二当家说话有点古怪,毕竟这茶叶买卖还是得要先上都茶场买茶引,哪有通关直上的道理?” 京师水运发达,南来北往的货皆以水运聚集至京城,然而不管是税贡或商人买卖,每经关口必缴税赋,几关下来,货物若是不值钱,就怕缴的税早已多过货物价值,何况到了京城还必须再买个凭证。 茶叶需要茶引,盐货则需要盐引,反正就是要再缴一次税就对了,否则是无法在京城内分装买卖的。 身为上官家金账房,这些税务之道她可是摸索得比谁都清楚,怎么走旁门左道避税,她多得是漏洞可钻,但照对方的说法,则太过莞唐,俨然无视 京城的重重制度,再换个角度想,或许他根本就是挖个坑要埋了夏侯懿! 到时候货他拿了,罪,可就得要夏侯懿背了。 她之所以会说这番话,无非是希望多讨点夏侯懿的信任,若他肯信她。这么一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可就顺利多了。 “有这种说法?”他慵邪扬眉,支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瞅着她过分睿智的眼。“你倒是懂得不少,丫头。” “奴婢以往在清风楼当差,茶楼自然也会做点茶叶买卖,所以对这些事情略知一二。”她早想好应对之道,由着他问。 “这倒也是。”他垂眸,笑得青光拂面,却给人一种诡异的算计“依你看,他到底什么样的心思?” “奴婢不知道,但奴婢认为还是防着些吧。”她点到为止,把话说得合糊,细听又可得到一番建言。 “防他?你是拐着弯告诉我,阮适有意陷害我?”他依旧垂眸,唇角的笑意却逐渐放大,犹若临晖的夜幕,即将吞噬丽霞。 为何要在她面前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上官凛心中顿时警钟大作“爷与阮爷同出一派,再加上他仰承着爷的雨露才能在京城站稳脚步,也许他正觊觎着爷手中所掌握的产业。” 不管夏侯懿为何强占上官府的产业,不论这里头是否有任何误会,眼下让他们互相残杀,她坐收渔人之利总是无害。 “那么依你看,我该怎么做?”他朗笑,黑眸直瞅着她。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迅速推敲出一份模糊的猜测。 “若阮爷真不识相,那就釜底抽薪。”她字缓音重。 “你的意思是要教我如何铲除阮适在京城的势力,顺便接手他的产业?” 对上他无情的眸,上官凛立即勾起完美的微笑,心中却在大骂特骂。 唉唉,这人不信任她又怀疑她,根本是想拿她当替死鬼,若哪日阮适发现,也一切与他无关,背罪的是她,看来,她这个等着鹬蚌相争的蠢渔人,最终还是被咬了一口。 “奴婢没这意思,也许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她扬起更加无城府的笑“爷不是和阮爷约好在悦客楼一聚?若是爷觉得不想做这门买卖,直接和阮爷说开不就得了?爷想怎么做,全在爷的一念之间。” “倒是。”夏侯懿这才放开她的手,状似寻思。 就在他没看见的当头,上官凛唇角的笑意转为阴冷。 谁要利用谁,还不知道呢。 据她所知,这个阮适也分割了一些南北货的市场,所以他们两人不管谁扳倒了谁,对她而言都是好的。 不过呢,此处还是不宜久留,最快的方法,就是找到夏侯懿的内务账册,而后立刻走人。 第五章 傍晚,趁着夏侯懿外出和阮适聊买卖,上官凛得以在主屋里自由来去,当然,这也是因为她现在是夏侯懿贴身奴婢的缘故。 这幢主屋,她就算是闭着眼也能不碰撞一物地走完一圈,里头能藏什么、放什么,她怎可能不知道? 只是找了一晚,翻遍书楼里的大小瘪筐,她就是找不到账册。 失望地下了书楼,踏上回廊,她边走边想着还有哪些地方漏了找,突地水眸一亮。 肯定是在他房里!是嘛,依他那种小心的性子,肯定是放在他的房里,说不定还放在暗箱中上了锁呢。 她快步绕过回廊,转进主屋他的寝房。 入门左手边是一列嵌墙书格,她动作飞快地找,却仍一无所获,转而又找向另一面花架,就连摆饰的花瓶都拿来倒倒看,可惜她像颗陀螺似的转呀转,转了好半晌也没找出什么。 “见鬼了,总不可能藏在人工湖底吧。”她撇起嘴,乏力地坐在四柱大床对面的贵妃椅上,一双爱笑又聪颖的眸仔仔细细地再次看过屋内所有摆饰和角落,最后落在对面那张床上。 她二话不说地爬上床榻,翻开枕头,扒开丝被,探向内墙—— “你在做什么?”身后突地传来平淡无昧的冷嗓。 受到惊吓的瞬间,上官凛赶忙捂住嘴,避免自己尖叫出口。 接着她眨眨眼,眨掉满脸的心虚,快手拍了拍丝被,状似替他整理床榻,然后才回过头,笑得天真。“爷,你回来啦。” 她的笑突地怔住,只因身后的男人正扬着笑,温煦而无害的笑,使她的心又开始莫名跳颤。 别跳了!跳这么急干吗?她暗斥着自己,表面上却堆满笑意,迅速迎向他。 “你在找什么?”夏侯懿笑眯着眸问。 冷汗从她背脊爆起。“我是在替爷整理床塌。”露馅了?可是她爬上床,也不过一下子而已啊,就算他进门,也不可能瞧见什么。 “是吗?”停在床前,他垂眼瞅着她,唇角还挂着温雅的笑。 “嗯。”上官凛点头如捣蒜。 蓦地,眼前高大的男人灵了下,眼看就要朝她身上倒下,她想也不想地伸出双臂抵住他的胸口,岂料那看似瘦削的胸膛竟硬实得很,她粉颜一红,想要缩回手,但见他身形歪斜很,又不敢放开。 最后,她只能可怜地跪在床上,用尽吃奶的力气撑起他,也才发现他浑身带着浓重酒气。 “小二。”他沉唤着。唇角依旧带笑。 “奴婢在。”她好忙啊,要避他身上的酒味,还要撑住他,又要回话。 “你长得这么小,力气倒不小。”他闭上眼,唇角的笑很玩味。 “谢、爷、夸、奖。”上官凛气得咬牙切齿。 “你身上真香。”他突道。 “咦?”“我呀,很讨厌你的笑。” “咦咦?”不要吧,这是天生的,不要因为天生的问题讨厌她好不好,她也很无奈呀。 “却也喜欢。”他垂眸直娣着她,彻底放松,高大的身形立刻彻底将她压向床榻。 她的笑,和记忆中给他糕饼的娃相似极了太久了,久到让他遗忘那女娃到底长什么样子,忘了他还有多少良知很多事,他都忘了。 上官凛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还来不及消化他的话中意,便感觉一股温热的湿意爬上她的颈项。 咦?咦——“爷、爷!你醉了——”救命啊,他居然在舔她的脖子! 夏侯懿置若周闻,啧了声,张口封住她赌噪的碎语。 瞬间,上官凛浑身僵硬如石。 他亲她?他在亲她? 她心跳急促,抿紧唇,浑身拉成紧绷的弦,动也不敢动,直到听见他低声说:“张嘴。” 闻言,她把嘴抿得更紧,像是紧闭的蚌壳。 然而当有只手不安分地滑进她的衣衫里,她再也忍不住惊讶地轻呼出声,随即又被他封口,满嘴因他的舌入侵,导致全都是香浓的酒味。 yin贼! 她忍辱负重,是为了讨回上官家的产业,才不是为了让他一逞兽欲! 她浑身抖颤,是惊是惧更是火气,水眸望下一旁,接着伸手抓起先前被她翻开的枕,二话不说地从他头上敲下。 夏侯懿顿时眯起黑眸瞪她,她倒抽口气,再敲一次—— 第二次落下,他总算闭紧黑眸,睡趴在她身上,让她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他身下钻出,站在床榻边后,她还不断用手抹嘴,不忘再瑞他一脚,才从他房里落荒而逃。 无耻、无耻,真是太下流了! 一喝醉酒,竟连府里的奴婢也想要轻薄,真是太不要脸了! 她在夜风中快速奔跑,不断用力抹唇,却怎么也抹不去口中醉人的酒香。 上官凛一夜未眠。 为什么?因为她在仆房的位置已经被蜜儿睡走了,要她再回夏侯懿寝房旁的小仆房,她是半点勇气都没有,再加上昨晚拿枕头打了他两下,让她开始细想接下来要如何应付这个混蛋加yin贼。 所以,她一夜没睡,就坐在后房的凉亭里,看着天色由黑转亮,看着府里的下人开始动了起来,就连送莱的小贩都在后门敲门了。 唉,守后门的小厮不知道跑哪混去了,到现在都还不见人影。 伸展了下坐了一夜的僵硬身体,她慢吞吞地走向后门,拉开门。开了门。还没看清来者,便被一声浑厚叫唤给吓一大跳。 “凛小姐” 她二话不说,踱起脚尖伸手捂住男人的嘴,随即紧张地朝后头观望了下,确定四下无人,才暗松口气,瞪着眼前的男人。 “梁勇,小声点!不知道打多久以前就跟你说嗓门要小点,你怎么到现在还改不了毛病?”她不禁叹气着,松开了手。 “凛小姐,你怎会在这?” “我才想问你呢,怎么现在——”她看了一眼搁在门外的几篓菜。“你在卖莱啊?” “是啊,夏侯懿是个不错的爷,当初遣退了咱们,给了笔丰厚的银两不说,还撤了咱们的奴籍,我便在城外买了块地种菜,爷还让我直接把菜卖进 府里呢。”梁勇呵呵笑着,忠厚老实的脸上又闪过一丝搬然“凛小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忘恩负义?明知道他害了老爷,可我还收了他的银两,甚至还” “等等,你说夏侯懿当初遣散府里的下人时,都给了笔丰厚的银两?” “是啊,每个都给了二十两呢。” “二十两?”她声音陡尖。 这怎么跟她所听闻的完全不同? “是的。” “他没有欺凌你们?没有恶意遣散,甚至还伤害你们?”她眯眼追问。 “没,当初他进府时只问有没有人愿意待下,咱们当然都说不啊,所以他就立刻派人发晌银给咱们,足足二十两,还特地为我们撤了奴籍,这对咱们来说是莫大的恩惠,实在恨不了他。”梁勇说完叹了口气“凛小姐,咱们不知道他和老爷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可看在小的眼里,我真不觉得夏侯懿是个混蛋。” 上官凛此时脑袋一片混乱,不懂一个人的评价怎会有这么大的落差,她开始搞不清楚夏侯懿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小二,你怎么杆在那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去服侍爷儿?”远远的,徐大娘吼看。 “凛小姐,你——” “嘘,往后见着我,就当不认识我。”上官凛小声吩咐眼前的傻大个,才以老牛拖车的速度缓缓走向主屋。 只是站在主屋前的石板广场上,她仍旧千百个不愿意踏进屋内。 她的思绪还没理清,再加上昨晚的烦事,眼下她真不想见那个男人,所以想了下,她又拐了个弯往西边走去。 她以往住的清风院就在主屋西外,以拱门相隔,迎春环绕,相隔数月再历旧地,只剩人事已非的心酸感。 她傻愣地站在拱门边好一会才缓缓踏进,水眸不自觉地盈着雾气,纤手摸过院里的一花一树,最后停在一luo银杏底下。 以往银杏若是结籽时,她总会和凝小姐待在树下等,有时捡了满满一篓,她便亲自下厨,先蒸后酿,再揉进面粉里,做出最顶尖的银杏酥饼,就连不嗜甜食的老爷都爱尝上几块。 然而现在空荡荡的院落内,什么人都没有了 没错,她不该想夏侯懿如何安置上官府旧奴,她不允许自己挣扎,必须记住血海深仇,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掺杂私情。 这是她答应老爷的,她不能忘不能忘。 “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身后突地响起阮适阴冷的声音,上官凛深吸口气,眨了几下眼后,回头笑得奉承又阿谈。 “哎,这不是阮爷吗?” 阮适冷眼看看她,连虚应都懒了,大步走向她“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夏侯懿怎会不愿意跟我合作?” “咦?”见情势不对,她连连后退,却不忘分出心神与他对话,借此争取时间远离此地。“阮爷这话怎么说?爷怎会不愿意和阮爷合作?” “夏侯懿说,你觉得这门生意有古怪,认为我根本就是要加害他”话落,阮适狰狞地朝她奔来。 上官凛心一抽,回身拔腿狂奔。 可恶的、该死的夏侯懿居然真的把所有的罪都推到她身上来!亏她还有些犹豫,结果他根本是个混蛋,居然用这种法子置她于死地! 主屋厅上。夏侯懿托额斜晚着薛厨子。 “不是要你再弄点糕饼的吗?”他微恼地瞪着满桌菜肴。 昨晚饮酒过量,让他脑门发胀,加上那个丫头不知溜到哪去,让他一醒醒来,就无端冒火。 “我、我”支吾老半天,薛厨子不敢明说小二不在,糕饼就摆不上桌。 夏侯懿黑眸微眯,正要低斥,便见徐大娘和翁老一同走到厅前。 “小二呢?”他问。 “回爷的话,还没找着人哪,奴婢明明就要她赶紧来服侍的,怎知——” 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他转问翁老“有事?” “爷。方才阮爷上门,可没人带领,不知道走哪去了。” “不用管他。”想也不用想,他肯定是为了昨晚的事想再跟他斡旋一番。 眼下让他在意的,是小二那个丫头,他到地房里探过,确定她根本没有回房睡过。 他昨晚喝得极醉,对回府后的事只有些余破碎记忆,隐约记得小二在他房里,而后便半点记忆皆无该不会是他喝醉,对她怎么了? 思及此,他不禁扬笑。 他一身穿着和昨晚无异,更何况,他不认为自己看得上那般瘦弱的娇小身子,可偏偏唇上又像残留着什么软嫩的滋味,像极了乌李糕饼,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一早醒来就想吃。 他微抬眼娣向薛厨子。话都还没说出口,便听对方主动招了。 “爷,其实糕饼是小二的独门绝活,小的根本就不会做糕饼。” 闻言,他只是浓眉微扬,不太意外。 她那独到的吃法,确实像个熟谙糕饼制作和品茗的老饕,糕饼出自她的手,不难想象,只是她究竟跑去哪了? 第六章 “救命啊——” 凄厉的软音细微传来,耳力极佳的夏侯懿立即起身。 “爷?”厅内三个人不解地看着他。 夏侯懿抬手制止他们出声,不一会,又听见细微的声音传来在主屋西侧! 他足不点地地朝主屋西侧方向奔去,穿过拱门,一眼就看见远处尽头的阮适背对着他,大手直掐在小二的颈上。 “住手”他怒喝。 阮适闻声震了下,但没有回头,掌上凝聚的力道更甚,夏侯懿见了,快步飞奔的同时,也顺手抽出藏在乌靴单的匕首朝他射去。 明明是近百步的距离,但匕首竟几乎完全隐没在阮适背后。 “你居然这样对待昔日好友?”吃痛地松开手,回头怒视着他。 “你何时成了我的好友?”他飞步向前,大掌轻扫便将他拨到一旁,就见昏厥倒地的丫环脸涨成猪肝色,泪水横陈,唇角溢出口沫。但犹有一丝气息。 他的心微微刺痛着,回眸怒瞪。 “给我滚!再让我瞧见你,就别怪我不留情” 气喘吁吁地起身,抹去唇角的血“好!夏侯懿,你就别后悔今日说过的话!今日这一刀,往后我定要你加倍奉还” 阮适带伤而走后,不久,翁老和徐大娘也赶到这西侧的院落。 “爷,小二她” “徐大娘,去找大夫。”夏侯懿鲸直娣着怀中人爱笑的娃娃脸,尽管双眼紧闭,泪水满布,还是一张带笑的脸,一张让他可以暂时感到安心的笑颜 “爷儿,让我抱小二回房吧。”徐大娘领命而去,翁老赶忙上前。 “不。”想也没想的,他将她打横抱起。 他的心待在丑陋的黑暗里太久,她的笑犹若刺眼光束,是他渴望却又厌恶的。 今天之前,他确实想过要借阮适之手毁掉她不变的笑,所以故意在阮适面前表现出她对他的重要性,也故意在昨晚对阮适说,他的决定是因为她的决定。可今早醒来,他忘了昨日的蓄意,现在他后悔万分,竟没在阮适过府时立即想起这事。 他没有后悔过,眼前,是第一次。 别走、别走上官凛不断伸长手,想要拉住那不断远扬的身影,老爷的步伐向来矫健,但她从未追不上过,可是现在不管她怎么追,就是追不上。 “爹” 突地,有只温热的大掌包覆着她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她缓缓勾出笑意,泪水也从紧闭的双眼中滑落。 夏侯懿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落泪,发现真的见她哭之后,自己压根不如想象中快活,甚至还令他心烦,他不禁撇唇自嘲。也许他还有些许的人性吧 还没有宪全疯狂。 他探指抹去,泪是热的,带点滑腻,像是毒般,在他碰触的瞬间,滑入他的心间,让他没来由的发闷。 “别哭了。”他霸道低喝。 吼声如雷,打进上官凛混沌的脑袋,让她蓦地转醒,一张开眼,便是夏侯懿满是怜惜又是恼意的表情,让她不由得有些恍惚。 她在做梦吧,一个想置她于死地的人,怎可能露出担忧神情? “认不出我是谁吗?小二丫头。”瞧她转醒,他暗松了口气,黑眸依旧紧锁着她。 “爷。”她轻唤,然而一开口便觉得喉头痛得像是着火似的,娇软童音破哑得像是被石子给磨过。 瞧她痛苦地掩嘴低咳,每咳一声秀美淡眉便皱得更紧,夏侯懿立即取饼搁在一旁花架上的药。 “喝下。”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扶起,药碗硬是凑到她面前。 看着黑抹抹的药汴,上官凛想起先前险些死在阮适手中,不禁猛打了个寒颤。 “爷,奴婢怎会在这儿?”她一开口,喉头就痛得几乎要逼出她的泪,却又不得不问。 她这人有恩必报,不欠人情的。 “我将你抱到此的,你有意见?”夏侯懿淡哼。“我还想问你怎会跑到西边院落呢。” 她愣了下,不敢相信地重新确认一次“是爷救我的?” “嗯。”上官凛清润水眸直瞅看他,缓缓扬笑,唇下的梨涡没现形。“不是爷故意让阮爷误会,好对奴婢下手的吗?” “是。” 她顿住,没料到他竟如此坦白。 “但我后悔了。”他又道。 “爷是什么意思?” “虽然我讨厌你的笑,但——”他以手背轻抚去她半干的泪,随即反手掐上她水嫩的颊。力道不大,像逗人似的“其实也没那么讨厌,说到底,全都因为你长得太像女娃,让我改变了心意。” “为什么?”既是要置她于死地,又为何改变? 夏侯懿看着她不露梨涡的笑,有些惊讶自己竟能分辨出她笑容内的不真心。“你在气我?气我为何如此心狠手辣?” “奴婢不敢。”她垂下眼。 她搞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人。在商场上,商人求的是利,大官要的是权,眼中的贪婪总是一致而绝对,但是夏侯懿既没有商家求利的贪,更没有官员要权的势,反复而难测。 “别在我面前说什么敢不敢的,你敢要我打消念头不赶其他丫头出府,甚至与我同桌用膳,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寻常丫头,现在搬出这套规矩,想骗的是谁?”他靠她靠得极近,却见她苍白粉颇倏地涨红,整个人往后缩“怎么,昨晚我喝醉轻薄你了?” 上官凛顿时倒抽口气,水眸飘啊转的,不知道该把视线搁到哪去。 看她的反应,肯定是八九不离十。“我怎么轻薄你了?”坐在床边,他墉懒地支手托腮。 有人这么问的吗?她不禁气结,想瞪他又没勇气。 “亲你?”她不回答,他便替她答。 见她睁圆水眸,不用严刑峻罚,他也已经知道她的回答 “我果然是醉了。”好半晌,他才叹着气说。 上官凛嫩唇微启,超想骂人,可最后仍旧忍下。什么意思啊?是说他要是没喝醉,绝无可能亲她?她知道她不是绝顶美人,姿色也不是太够,但是她并不需要那些外在的虚幻美丽,她有做人的内在,低俗之人是看不出来的! “喝药,你都不回应我半句。无聊透了。”夏侯懿硬是把药塞给她,见她瞪看药碗发呆,懒懒地道:“再不喝,是想要逼我喂你吗?” 谁逼他喂呀?上官凛青筋暴跳,硬是不动。 “丫头,你该不会是思春,故意不喝,要我用嘴喂你吧?”他暖昧地贴在她耳边问。 此话一出,她顿时瞪大眼,双手抱紧药碗,咕噜咕噜地痛快喝下药,再恭敬地把碗递给他。 “多谢爷,奴婢喝完了。”怎样,羞辱他了吧?用快喝让他清楚知道她一点都不需要他喂啦! 接过碗,夏侯懿唇角浅勾“唉,长得像娃,就连个性也像,随便三两句话就乖乖喝药了。” 咦咦咦?这可恶的男人!上官凛气得直发抖。第一次遇到可以把自己吃得死死的人,这磁味还真不好受啊—— “张嘴。”他突逼。 同样的命令,吓得她二话不说闭紧唇办,恨不得把嫩唇抿到消失不见。 而回头取蜜饯的夏侯懿回身看见她的神情,笑得又邪又坏心眼“你道,这是哪里的乌李?”说着,从袋子里掏出一颗黑得透亮的乌李,在她眼前轻轻晃动。 “城北李家蜜饯捕的林擒旋乌李”上官凛顿时心花怒放,唇角勾得弯弯,唇下梨涡显而易见。 这小丫头挺好懂的嘛,夏侯懿哼了声。“张不张嘴?” 闻言,她轻咳两声。开始扮端庄“爷放到奴婢手中就好了。”她摊开双掌。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呀——她已经有半年没尝过了! “张嘴。”他重申, 上官凛用力撇了撇嘴,觉得在仇人面前张嘴实在太没有形象,而且吃仇人的东西,她也太没骨气了但是换个方向想,吃他的用他的,又有什么不对?他拥有的,本来就是上官家的,现在吃一点,还算客气了,所以最后她很大方地张开嘴。 夏侯懿笑得黑眸微眯,将乌李放到她嘴内,手指掌过她的唇,却见她半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因为吃了蜜饯而好满足地笑开,就连小小梨涡也随着她的咀嚼若隐若现。 这神情真是像极了那个女娃呢,他下意识地借着她的长相,想象上官凝的模样,而这唇办的软嫩他垂眼看看指尖,益发明白自己为何轻薄了她。 瞧她吃完一颗乌李后,水眸灿灿地看着自己,他不禁偏头低笑,突觉自己好像养了条狗。 “爷”她的双眼直盯着他手上那袋乌李。 不够啊——一颗乌李满足不了她半年的相思情啊。 “睡。”他回头,一把将她推回床榻。 上官凛像个破布娃娃倒在床上,只能庆幸床榻很软唉,她住的仆房,床榻好像没这么软吧?她不由得左右张望了下。天色已经黑透,代表她一路晕到晚上,但这仆房的门是什么时候雕得这么富贵吉祥了? 她拉回视线,这才惊觉——自己竟在他房里! “小眼睛就小眼睛,我笑你了吗?何必硬要把眼睛瞪得这么大?还是你以为你一睡着,我又要轻薄你?得了吧,我又没喝酒。”他轻啧了声。 上官凛炯亮有神的眼很没力地闭上。要是再继续跟他说话,她一定会死于气血逆冲——因为被他羞辱的。 算了,反正她有吃到一颗乌李,要偷笑了。 见她乖乖闭上眼,夏侯懿昔她拉上了被,但她随即又张眼,眸中没有防各。只有不解。 “爷,你对下人都这么好吗?”她试探地问。 “好?”他勾斜了唇角“你以为我对你好吗?我是在期待你的糕饼手艺,你要是真废了,我往后要上哪去找这么好手艺的人?” 请大夫替她诊治的当头,那个名叫蜜儿的小婢也曾前来探视,他不经意间听她与徐大娘聊起小二嗜吃乌李与各式蜜饯的事,于是他便差人到城里买些最顶级的蜜饯,顺便再买了些糕饼回来。 原以为所有的乌李糕饼都是一样的口昧,但他每样都尝上一口,才发现只有小二做的与他十二年前尝过的最相似,相似到几乎一模一样。 “爷知道府里的糕拼是奴婢做的?”哎呀。那薛厨子呢?被赶出府了吗? “薛厨子说的。”他问得随意。“你上哪学的手艺?” “在清风楼偷学的。” “喔?”夏侯懿往后靠在床柱上。“好了,快睡吧,待你伤好,我要你弄点糕饼。” “是。”她哑声回着,药效在体内发作,使她缓缓闭上了眼。 他说了后悔,却绝口不提愧疚,但他的守护,又表现得比他说出口还要彻底。唉,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为什么直到现在,她依旧看不透呢? 总之,若他不是上官家的仇人,她想,她不会讨厌他吧 第七章 马车缓慢地从城东往城南驶,过桥时马车颠了下,搁在车板上的竹篮歪了盖,有双纤柔王手赶紧将竹篮抱起,就怕马车再颠一下,整篮糕饼都要翻了。 坐在玉手主人对面的男人轻哼“原来手短脚短,就是方便你动作利落的。” 上官凛抿了抿嘴,对于他的毒舌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也逐渐麻痹了。“爷,你到底要奴婢去哪?” 这男人真的是让人难以捉摸,她伤势未愈时,他虽有毒舌,但也相当贴心地照顾她,这是一般主子不会做的事,有时半梦半醒中,还会看见他用极温柔的眼神看看自己,并用低哑的语调说:“睡。” 那时候她只要一闭上眼,通常都能沉沉睡去,梦里不再流泪,也不再感到无依。 但一确定她的伤势复元,他便没良心地催促她做了一大堆糕饼。 不过这差事她自己也挺喜欢的,边做边试吃,好幸福啊—— “就快到了。”夏侯懿微掀轿帘,看了下外头。 上官凛跟着往外看,只见马午已过了朱雀门正南的御道,拐过一个个大街,停在家佛寺前头,寺外人潮众多。 “下来吧。”他先下了马车,回头对她伸出手。 她犹豫了下,不知道要不要把手伸向他,谁知他竟凉凉道:“竹篮。” 啊——好可恶的男人!她气呼呼地把竹篮递给他,不敢明着瞪他,却见他接过竹篮后,又伸出另一只手。 “没有竹篮了。”她没好气地说。 “竹篮是没了,但还有小猪一只,快下来,我伸得手都酸了。” “小猪不用人扶。”啊——可恶,她间接承认自己是小猪了!她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的? 她懂商经商,商场的尔虞我诈她比谁都透彻,但跟这种男人交手,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么,是要我扛?”他扬眉,笑得邪气,好像她再不伸出手,他就会立即将她扛下。 上官凛二话不说伸出小手,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忍! 夏侯懿牵看她下马车,紧握住她不放,随即朝车夫吩咐“在这里稍等。” 直到上官凛站定,才赫然发现外头那条人龙竟是一列乞丐,正等着人贩济。 以往若是到了浴佛节,她也会和凝小姐到各寺院贩济,今年唉,难不成他是来贩济这些乞丐的? 夏侯懿径自牵着她走到寺内,朝里头正在准备的翁老问:“可准备好了?” “爷,都准备好了,有米有肉还有熟食干粮、衣衫裤子,还有一些碎银。”翁老毕恭毕敬地道,精烁的眼看向主子身旁的丫环,突地眯起眼,看了好半晌。 上官凛没注意他的打景,视线全都落在内院长桌上的各式物品,着实被眼前贩济的货物给吓到,以往她和凝小姐开仓贩济也没这么大手笔,这人是真善心,还是在做表面功夫? “你在瞧什么?她不过是换了装束,就认不出了?”夏侯懿略侧身,档住翁老的打景。 上官凛今儿个特地梳了双髻,穿了件交领藕色孺衫,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刚及算的小姑娘。 “只是突地觉得小二瞧起来年纪真小。”不知是他老眼昏花还是怎的,总觉得她看起来好小好小啊。 上官凛闭了闭眼,已经完全不想再争论这些事了。 她只是严防被人认出,所以故意梳双臀,没想到又被这么说。 “她本来就小,看起来像是八九岁大。”夏侯懿哼笑。 “那我是不是要喊爷一声爹啊?”她小声咕咤。 “就凭你也想当我女儿?” “不敢。”也不要! “翁老,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要忙。”他将竹篮递给翁老,又从竹篮中挑了两个糕饼。 上官凛疑惑地看看他,以为他是要在马车上吃的,然而他却走到寺外的人龙前,将糕饼递给站在首位的一对母子。 “尝尝,味道还不错。”他轻声说,展着煦暖笑意的俊脸光风霖月,就连上官凛都看傻了。 “谢谢爷。”那衣衫槛楼的母亲感谢得头部快垂地了,把两个糕饼都给了儿子,半口都舍不得吃。 夏侯懿见状,随即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黄金,快手塞到妇人手中,妇人愣了下,不敢置信地抖了抖。 他却只是淡淡点头,便牵着上官凛踏出寺外。 她愣愣直娣着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眼前的男人和她所知所闻截然不同? 正忖着,却听见后头一阵骚动,她抬眼探去,瞥见人龙下段竟出现了她的义兄上官向阳和庞三千金?不细想,她随即扯着夏侯懿朝马车的方向走。 “不是还要去哪吗?快走吧” “你腿那么短,倒也走得挺快的嘛——” 可恶的男人,一天不毒舌会死啊? 马车出了城,停在一处坟前。 夏侯懿摆列好牲礼,焚香祭拜后,就盘腿坐在坟的,在面前放了两只杯子,斟满酒。 上官凛站在他身后,眨也不眨地看着墓碑上题的名字,得知这肯定是他爹娘的坟,看来颇为老旧,且相当寒酸。 “小二。” “奴婢在。” “陪我喝酒。” “奴婢不会喝酒。”但她还是乖乖坐到他身旁,陪他一道看坟。 夏侯懿也不逼她,童起一杯一饮而尽,微闭着眼,他懒声道:“这是我爹娘的坟,今日是我爹娘的忌日,他们是一道走的。 “嗯。”“你在府内,有没有听过下人们怎么说我?”他突问。 “没有。”傻瓜也知道有也要说没有。 他闭上眼,唇角勾得极弯。“没人在你面前说过,那宅院原本是上官家的,而后我又是怎么把上官家的产业搬空,转到自己手上?” 上官凛瞪着自己的衣衫下摆,好半晌才问:“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上官府在京师做的是南北货的买卖,直到上官老爷手中,就连药材、茶叶买卖都纳入,与京师内都司的关系向来交好。于是货材南来北往皆来去自如,家产更是遍布京师周围几个县省。 但之后却不知道怎么着,南来北往的货材在运送上总是出问题,像是被劫了货,却偏又找不到凶手,有时连御贡的药材都被拦劫在半路上,大内怪罪下来,免不了是一笔钱财充公。 祸事就这么接二连三,搞得上官老爷一个头两个大,天天往各地县衙跑,就这样南来北往奔波,身子也每况愈下,最后倒下不起,而在遍寻不到凶手的状况下,她自动请缨下江南。 那之后她才辗转得知,自己一离开后,夏侯懿便进了上官府,处心积虑和老爷交好,先博得信任,再让老爷委任他追查被劫货物,就这样,一笔笔的产业全都落到他的手中。 她的义兄上官向阳身为上官府的总管,一向不插手商事,得知事态严重时已来不及,加上病倒多寸的老爷沉郁而故,他便赶紧依老爷遗愿,将凝小姐嫁给早订下婚约的庞家,而她再从江南赶回。 夏侯懿低低笑开,侧靠着她,贴得极近,笑得邪狠。“因为我要报仇。” “报仇?” “上官漩让我家破人亡,我就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昧” 上官凛握紧粉拳“这是不是有误会?”其实她想说的是,她家老爷根本就不可能做出害人家破人亡的事! “你以为我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吗?”他哼笑着,倒了杯酒浅嚼a“我爹以往做的是药材买卖,专将药材卖给太府寺经营的四熟药铺,但上官漩也想要搭这条线,所以暗中换了我爹的药材,让药材送到四熟药铺时,全都成了劣等货,顿时,我爹就成了以劣货牟利的恶商,四熟药铺上报太府寺,官员随即将我家给抄家封宅。” 话到最后,他的眼里尽是恨意,杀气腾腾得让上官凛胆战心惊。 她终于明白为何总看不透他了,那是因为他明明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却被仇恨蒙蔽了心,他的骨子里是个极善之人,但心却沉浸在黑暗里太久,所以才变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但,他这么说是不对的。 她家老爷宅心仁厚,力求和气生财,绝无可能做出此等卑劣行为,这里头肯定有误会。 她习惯性地绞着手指,低喃“应该是有误会——” 话未完,她已经一把被扯到他跟前,只见他眯起冷冽瞳眸,神色邪魅慑人。 “你懂不懂家破人亡的滋味?我娘因不堪打击而病倒,我爹为了钱四处奔波,却无人理睬,以往的好友不再是朋友,见着我爹像是见着了鬼,最终还将他打成重伤,那时我才多大的孩子,养尊处优惯了,哪里知道怎么讨生活?还是翁老去外头乞讨,才能给我爹娘一口饭吃的” 夏侯懿神色揪变,似癫若狂,额上青筋剧烈收缩,像是回忆一次就再痛一回。 可她岂会不知道他的痛?她也是历经家破人亡的惨事,而罪魁祸首就是他! 她该怒该恨,可是当他说起往事,他隐藏的痛恍若也渗进她的体内,痛得她眼眶泛红。 原来他开仓贩济,是因为翁老曾为了他的爹娘去当乞丐,他对上官旧家仆好,是因为翁老是个不离不弃的忠仆,所以他愿意破例给遣散饷银他是个好人,是个善良的人,懂得将心比心。 可是,夏侯懿家与上官家的怨,肯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 “十二年了,我生不如死。”夏侯懿收起狂乱神色,低低笑开“为了报复上官漩,我什么事都愿意做,没有什么不能出卖,没有什么东西不能买卖,只要能活下去,我什么都能做,终于,我在今年回到京城,也复仇成功了。” 上官凛呆愣地瞅着他,十二年?他爹娘死后,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做什么?所以他为了求生存而成了山贼?为了生存做尽杀头买卖? 愈想,她的心愈痛,十二年里,磨蚀他心里多少的正直和良知? 而十二年前,她才多大?根本不会记得上官府曾发生什么事。 这事要解,恐怕难了。 “小二。”夏侯懿哑唤。 “奴婢在。” “你说,我有没有错?” 震了下,上官凛说不出话,不只是因为无法回答,更是因为他寻求一个支持的神情,这意味着他尚有良知在苛责自己,所以他吃不下,才会把薛厨子搞到快发疯,所以他睡不好,才会半夜不得眠 “小二?” 上官凛闭上眼,微乎其微地叹息“是老天的错。” 除此之外,她还能怎么说? 她完全可以体会他的心情,但是却无法原谅他所做的事。 第八章 这债,化不清,这结,难解。 “老天吗?”夏侯懿低低笑开,把脸枕在她肩上。“小二,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 她肩头抖了下,不敢看他。“我”当然是报复,不然呢?要她拿什么颜面去见老爷?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 她倒抽口气,水眸偷觑向他,什么叫做她和他一样?难道他识破什么了? “你以为你瞒得过我的眼吗?”他闭着眼笑,没瞧见她的仓皇,径自道:“你不是奴婢命,肯定是出身不差,却和我一样家道中落了,是不?” 浑身紧绷地听到他落下最后一个字,上官凛才闭了闭眼,暗松口气,却又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怕的到底是什么,是怕他识破她为复仇而来,抑或是她本身不愿被他识破? 他娣她一眼,随即又闭上眼。“放心吧,虽然你长得就这么小小一个,怎么看都不像个及算的姑娘,看起来又傻愣傻愣的,没太大用处,但我不会亏待你。” 闻言,她不禁苦笑。 “爷。” “嗯?” “报仇后你开心吗?” 夏侯懿没张开眼,似笑非笑地低喃,恍若自问自答。“开心吗?开心吧” 几日之后。 “记得多弄点菜给她,她像猪似的,怎么吃都吃不饱。” 掌灯时分,夏侯懿与四熟药铺的官员约在酒楼谈场买卖,临出门前,如此跟翁老嘱咐,气得上官凛牙痒痒的,很想咬人。 “翁老,你怎么这样看我?”面对他慈爱的笑,她不禁也勾起甜甜的笑回应。 “爷对你很好。” 她挑眉,很不以为然。“有吗?” “小二。” “奴婢在。”她乖巧地垂下脸。 “你以往可曾到过报慈寺?” 上官凛眉头跳了下,不动声色地问:“翁老怎么会这么问?”夏侯懿说他今年才回到京城的,但可不包括翁老,说不准他瞧过她以往陪着凝小姐在报 慈寺里贩济若真是如此,那该如何是好? “我记得在十几年前似乎见过你,不过应该是我记错了,你年纪没那么大。十几年前,说不准你都还没出生呢。”说完,径自哈哈笑了起来。 说到底,翁老根本不相信她今年已经十七了嘛!她无奈地垂下脸,但也庆幸自己尚未露馅。 用过晚膳之后,她从后门溜了出去,一路直往城东的外城门下而去。 在她的义兄随凝小姐出嫁到庞府之前,她曾寄信给他,与他相约时间、地点碰头,以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今晚,她要顺便问他十二年前的事。 虽说她不太有印象,但义兄好歹长她十岁,应该会有印象。 等了一会,一抹身影飘然而至,她开心地笑弯水眸。“向阳。” “凛儿。”上官向阳身形高大,面貌清俊,一瞧见她也微露笑意。 “我们好久不见了。”已经大半年不见,而大半年间,却人事已非。 “嗯,你潜在夏侯懿身旁,还好吗?” “还好。”除了常常被他的毒舌攻击之外,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对了,向阳,我问你,你记不记得十二年前,老爷曾与一户夏侯懿家的商贾对上?” 上官向阳沉吟了下。“我不太记得。” “你再仔细想想。” 攒起眉,他想了半晌,却像是想到出神。 “向阳,你会不会想太久了?”想到脸都发具了,现在是怎样?要他回忆十二年前,有这么为难吗? 他蓦地回神,很明显的,刚才跟本是在走神。 “向阳,你在庞府遇到什么事了吗?”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待在庞府?” “前阵子我看见你跟庞家三千金出现在报慈寺外,吓得我捏了把冷汗呢。”她悴了声,扬起淡眉,笑得促狭“喂,是不是庞三千金让你魂不守舍?” 先前他寄给她的信里提到,在领凝小姐出阁后,他便会回到老爷坟边守坟三年,可她去拜坟时却不见坟旁架棚,便知道他那头肯定有变量,而就她所知,对他爱慕有加的庞三千金自然是不会太简单就放过他的。 “你在胡说什么?”上官向阳俊颇微红,假意端出兄长的架子。 “好好好,就当我胡说,不过今天大抵是跟你聊不出什么了,你要是有要事在身,就快去吧。”她压根不想见他人在此,魂却不知道飘去哪的急样。 “可是——” “去吧,我也得赶紧回去了。” “你自己一定要小心,苗头不对就快走,我在庞府,你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好。” 想问的没个答案,她倒是不甚介怀,只是迎着凉风缓步走向回夏侯懿府的方向,边走边忖着。 仇是非报不可,计划早在她在江南时便已启动,如今决不能断在她一时的妇人之仁,算算时间,江南的茶商也差不多快要到京城了吧,接下来,必须想办法拿到漕运的通令牌。 而最好用的通令牌就数七王爷的镇守令牌了,听闻庞三千金很得七王爷青睐,若是透过向阳麻烦庞三千金取令牌,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了 她摇头灵脑地想着,进夏侯懿府,岂料当她从后门溜回主屋时,竟见她的房内亮着灯,干是她加快脚步赶紧回房。 “爷,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顿了下,上官凛随即扬起笑。 她原本还打算趁机溜到他房里找账册的,还好,她还没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今晚和四熟药捕的人谈药材买卖,最后却不欢而散,还喝了八分醉才回来“你上哪去了?” “在其他院落走走。”她对答如流,态度大方得一点破绽都没有。 “好玩吗?” “景致不错。”她看了十七年,还是一样的美。 “过来。” 她看他坐在她的床榻上,不禁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过去。 “怕我吃了你?”他低哑笑着。 “若是平常,我是不怕,但爷醉了”地很怕旧事重演,上回他亲她,真是吓着了。 “我还没醉。” “可看起来醉了。”他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会露出这么儒雅的笑,若是靠近他,天晓得他会不会瞬间又变恶狼? “过来,你以为我醉了还瞎了吗?”他啧了声。 真是的,都醉了,嘴巴还不饶人,也难怪去跟人家谈生意会谈到话不投机! 上官凛撇起嘴,如老牛拖车般慢慢走向他,多盼走到一半,他就先喊停。 然而都走到床边了,他还是没喊,反而还一把揪住她,她啊了一声,整个人结实地撞在他的胸膛上,痛得她好想骂人,想挣扎,却发现他抱得好紧,温醇的酒气有如那夜的噩梦再现。 她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枕头,忖着要怎么拿,可他已经搂着她躺到床上,她心跳加速,浑身紧绷,屏住气息,想他要是敢再亲她,她非要狠狠咬他一口不可! 然而,她握住粉拳静心等待许久都没动静,只等到抱着她的男人沉沉睡去 现在是怎样?抱着她很好睡吗?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头一回亲她就已经够混蛋了,现在还抱着她睡,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而且俩人贴得这么近,近到她的头紧贴看他的,他的心跳、呼吸牵动胸口的震动,她都感觉得一清二楚,热气也烘得她粉脸发烫,不知所措极了,从没有人对她如此放肆,如此亲近过,让她很不习惯。 她的心跳快到她头晕,让她呼吸困难,口干舌燥,更糟的是,她并没有很讨厌他的拥抱,暖暖的,不带**。 她偷偷把脸贴上他的胸膛,却突地听见他胸口微震了下。 “小二。”夏侯懿哑声唤。 “在”她慌忙抬脸,小脸直瞅着他微眯的眸。 “我真讨厌杀人。” 没料到他突来一语,让她眉间跳了下,就连心头也跟看不舒服。 她凑近他,没在他身上闻到血腥昧,才安下了心,却又不禁苦笑,为何她要为他感到安心? “一开始讨厌,但到了最后,已经无关讨厌喜欢,而是已杀得忘我,甚至有了快意。”交握在她腰后的双臂微使劲,将她往上提,让她可以与他正视。“今晚,我又动了杀意。” 上官凛看着他眸底浮乱的气息,不知怎地,竟生出一股心怜“爷,有人惹你不开心了?” “聪明的小二,你怎会知道我只要一动怒就掩不住杀意?”夏侯懿勾唇,笑得放荡。“在我夏侯懿家尚未家道中落前,我是个养拿处优的公子哥,书读得不错,武功也还不差,但我第一次杀人时” 她心头抽痛,想象自己若是他,当自己为了生存、为了报仇而不得不杀人时,又会是如何。 “后来,杀得麻木了,脾气易怒,一旦动怒,杀意便起,怎么忍也忍不住。”他还在笑,笑得空洞。 “可是,爷今晚终究忍住了,是不?”她没从他身上闻到血腥味,况且京城律法甚严,岂可能在热闹酒楼里杀人还全身而退? “是啊,我忍住了,因为我喝了酒。”喝了酒,意识微乱,可以让他暂时放下嗜血的念头。 “嗯,这样很好。” 她知道,他也想当个寻常人,她知道,她看得出来,有时他的眼神失焦,有时神情冷漠,像是无法融入京城,却还努力寻找自己的立足之地一般,那茫然追寻的模样,都会让她莫名心疼 心疼?她何时有这种心情的 “我一直睡不好。”他缓闭上眼。 “嗯。”她燮起眉,竟想要摸摸他的头,抚平他眉间的皱折。 “所以,你陪我睡,好不?” “好。”她脱口而出,自己又震愣得说不出话。 她竟说好? 这种事怎能说好?她的清白呢?完了,她到底是怎么了? 上官凛抱头痛吟,过了好久好久,确定夏侯懿真的入睡之后,试着要爬起身,却发现他竟连睡着了都不松手。 啊啊——怎么办?真的要她趴睡在他身上,一觉到天亮? 当夏侯懿张开眼时,头一次觉得自己睡得真好,可下一刻,视线内就闯进一颗头颅,细滑如丝的发随着对方的呼息,轻轻骚动着他的脖颈。 他顿了下,随即由身形猜出怀中人是谁。 她的身形娇小,抱在怀里暖呼呼的。明明食量极大,偏又瘦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她的睡相极为秀美,长睫浓密轻颤,粉腻小脸透着红晕,红润嫩唇微勾,尽管人睡了,看似扬笑。 第九章 这一回,她总算没又在梦里哭泣了,只是他怎会在这里?他看了眼四周,确定这里是她的房,不由得燮紧浓眉。 他只记得他和四熟药浦的官员不欢而散,喝了点酒才回府,怎会跑到这儿?难道他下意识在寻找她? 为什么? 他贪她什么?因为她的笑容吗?夏侯懿垂睫忖着,手下意识地轻掐她上水凝似的嫩颊,瞧她努了努嘴,伸出小手挠脸,他不禁生起一股恶念,两手齐下地掐住她两边嫩颊,把她的唇角拉得长长的。 “晤”她淡眉微皱,小手抗议地拍打着他的手,但还是没醒,执意要睡。 见状,夏侯懿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终于吓醒了上官凛,见她睡眼惺松地抬起粉颜,一脸没睡饱的傻样,他不禁又往她嫩颊一掐。 “啊——”她哇哇叫了起来。“爷,疼哪” 有没有搞错啊?昨晚被他骚扰得很难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他还要捏她,她的命有没有这么苦啊? “说,你为什么会和我睡在一起?”他佯怒低问。 上官凛一双水眸顿时快要滚出泪水。“爷,这是奴婢的房耶——” “说,你为什么趁我喝醉,将我拐到你房里?以为这么做,我就得要负责你的清白?”俩人和衣而睡,再加上是他抱着她睡,尽管他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但大抵也猜得出必定是自己强迫与她共眠的。 然而,他就是想逗她,瞧她哭丧了脸,他就觉得快活,也许,他的心真是扭曲到再也不可能恢复原本的他了。 “哪有?明明是爷喝醉了,跑到奴婢的房里硬要抱着奴婢睡的” “我为什么要抱着你睡?” “”她一脸哀怨得要死,要不要她去掷菱问佛啊? “你那什么样子?被我抱着睡,这么让你生不如死?”他哼,觉得逗过瘾了,才松开手,懒懒娣着她。“还不起来,真要巴着我不放?” 上官凛动作飞快地坐起身,岂料刚好坐在他的——顿时,她羞怯得浑身僵硬,他的俊颤也难得闪过一丝狼狈,一脚将她瑞下床。 “啊——”她一时不察,可怜地摔了个狗吃屎。 “出去”夏侯懿坐起身,俊颇搬红,原想要拉她一把,但终究还是收了手。 “这是奴婢的房间” 他捧着抽痛的头,垂眼瞪着她缓缓爬起身,粉嫩小嘴瘪得紧紧的,合怨挟法地瞪着他,很哀怨很可怜,却不知道为何逗得他想笑。 “你很不满?” “奴婢不敢。”她咬牙切齿,声声沉如钟。 “看起来像是恨透我了?”他心情大好地扬笑。 “不敢,反正爷压根不在意奴婢的清白。”第一次亲她,第二次抱着她睡到天亮,第三次呢? 他为了忍下杀意就喝酒,可他喝酒,遭殃的是她耶! “大不了负责,不就得了?”他哼。 上官凛睦目结舌“负责?” 怎么负责?婴她?不要吧——咦咦?为什么她好像一点都不排斥?她应该要深恶痛绝的,不是吗? “反正养你就跟养头猪、养只狗没两样,况且,你在府里根本就做不了什么工作,打一开始就是我养你了,不是吗?”他说得理直气壮,她却听得浑身打颤。 “猪?狗?” “你敢说你的吃食不像猪一样多?”他眯眼。 也还好吧? “你敢说,你没像一只狗般忠实?”他垂眼。 她微扬起眉,为何她觉得这话里透着玄机? “昨晚抱着你都没挣扎,不是忠实是什么?好乖好乖。”他微探出身,摸摸她的头。 上官凛愣了好一会,因为好久没有人这样摸她的头,但是——“我不是狗” “对,不是狗,你是我的婢女,还不赶紧去替我打水洗脸,顺便端早膳来?”夏侯懿说翻脸就翻脸,催促着她快快干活。 恼得快要拔头发鬼叫,她恨恨地瞪着他,开始怀疑自己昨晚也醉了,否则在正常状态之下,是绝对不可能对这人生出怜惜之情的! 没错!她一定是醉了! 不,也许醉的人是他,而且已经醉很久了。 “爷?” “嗯?” “你又喝醉了吗?”上官凛抱着枕头一路退到窗边,瞪着在床边褪去外袍,一副准备就寝模样的男人。 “你今天有看到我喝酒吗?”他嗽懒看向她,用眼神请她自动移位。 “没。” 今天一整天,他都用蜜饯诱惑她,感觉上她好像从猪变成狗,又从狗变成猫,被他逗好玩的。 “那不就是了?”他一脸嫌她智能太低的神态。 “那爷来我房里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他墉懒地坐在榻边,一睑慈悲地叹息,像在感叹眼前人是个蠢到极点,且已无药可救的傻孩子“过来,本大爷要睡觉了。” “爷,你不可以这样子!虽说我是个奴婢,可我也要清白的门她哇哇抗议。 “你以为我想干吗?” “不管要干吗都不可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经很荒唐了,再加上现在已是晚上,你待在我房里,我就没清白了。”拜托,不是有读过书吗?怎么可能连最基本的礼教都不知道? “那你昨天不就已经没清白了?”他一脸恍然大悟。 “对呀。” “既然都已经没了,那就无所谓。”夏侯懿随即起身,一个箭步来到她面前,在她没有防各的当头立刻将她擒住,押往床榻,强迫她一道共眠。 上官凛只能僵硬若石地被他搂在怀里。 “你是死尸啊?”抱得不舒服的男人没好气地斥责。 “爷,你这样抱着我睡,要负责的。”她瞪着内墙说。 “今天不是喂你吃了不少乌李了?”闭上眼,夏侯懿一副准备入睡的模样。 “负责不是这样的。”拜托,为了吃乌李,她也是卯足了劲好不好?差事做了一大堆,把大老爷服侍得爽快了,才能吃上一颗而已耶! “不然呢?”他的嗓音缠着浓浓的睡意。 “依习俗,是要迎娶过门的。”怕了没?要是怕了,就快快松手! “喔。” 就喔一声?上官凛气得咬牙切齿。“爷,你是太久没回京城,搞不清楚这基本礼俗吗?坏了姑娘家清白,本就该迎娶。” “你就这么想嫁给我?”他合糊应道。 “才没有门她气愤低吼,接看用力吸口气,闭了闭眼,才稍微冷静一些,打算劝之以理。“爷,姑娘家的清白等同性命,你这样坏我清白,又不娶我,是想要逼我去死吗?把我逼死了,你会很快活吗?” 话落。她故意用力地叹了长长一口气,可等了半晌都等不到半点响应,只听见他匀长的呼息—— 略略回头,上官凛睁圆眼,瞪看他早已入睡的神情,险些发狂地抓他鼻子,啃他的骨! 她究竟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她的清白长了翅膀,飞了。 打从夏侯懿夜夜在她房里过夜,上官凛也发现翁老看她的眼神愈来愈不一样,徐大娘对她的态度更是愈来愈恭敬,也带动了府内的其他人,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被别人在背后安上了其他的称呼。但没关系的,她一点都不在乎,与那复仇大计相比,清白算什么?一点都不重要,不、重、要!只要能够因而得到夏侯懿的信任,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始作俑者,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二,你愈来愈没个奴婢样了,居然敢这样看我。”坐在亭内看账册的夏侯懿懒懒抬眼。 你现在才发现吗?坐在他几尺外的上官凛无声瞪了他很久,久到眼都发酸发涩了,才总算引起他的注意。 “爷,你天天都耗在家里,不用出门谈生意了?”快快走吧,别让她什么事都做不了,她还要跟向阳联络,他像豁皮糖般跟着她,她要怎么动啊? “我对生意并没有太大的野心。”他淡道,仍是一目十行地看着账册。 “那爷当初又何必接管上官家所有的产业?”她咕啾,水眸偷觑着他手上的账册,其实有没有拿到账册,对现在的她一点都不重要,眼下比较麻烦的是,她出不了门,没法子和向阳见面。 “既要报仇,自然是求份痛快。” 是啊、是啊,等看吧,到时候她定会以牙还牙,还他一份痛快上官;夏!x里想得很痛快,可却又一点都不觉得痛快,反倒心头发闷。 “怎么?皱着眉头还能笑,你也算是一绝了。”他抬眼,笑娣着她似愁似笑的表情。 “我——”话还没说出口,便见翁老缓步而来。 “爷,有帖子。” 夏侯懿接过手,抽出一瞧,随即递给她“你瞧,我该不该去?”话落,又不甚在意地继续看他的账册。 上官凛接过帖子,发现是京城内一些盐商和粮商送来的请帖,这些人每一个她都极熟,也都见过面她垂眼想了下,想起自己的布局,轻勾起笑。 “去呀,为何不去?” “为何要去?”他眼也不抬地问。 “因为可以坐画舫渡运河。” 夏侯懿顿了下,抬眼看她偷塞了一颗乌李进嘴里,整张粉颜灿灿生光,恍若吃了什么天下极品。 “你喜欢搭画舫?” “嗯。”尤其是坐在上头大吃特吃配美景,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瞧她笑得连唇下的梨涡都隐隐浮现,他不禁勾动唇角“好吧,明日你就陪我一道,翁老,传口讯,告知对方明日我必定准时抵达。” “是。”翁老笑笑退下。 顿时之间,亭子里又恢复先前淡淡的平静,唯一不同的是,先前是她看着他,现在换成是他看她。 被看得头皮发麻,觉得右边脸颊好烫“爷,奴婢只吃了一颗,真的。”她受伤时曾与他约法三章,一顿饭只能吃一颗乌李,可现在伤好了,不用再喝药,她却一样可以吃乌李,为此她已经很感恩,不会胡乱坏了规矩。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热情地看着她?她心跳很快,觉得很害怕。 “你可以再吃一颗。” “咦?真的?”像怕他反悔似的。她赶紧从桌面的袋子里又掏出一颗,丢进嘴里,把腮帮子鼓得胀胀的,一脸满足地笑开,像只膺足的猫。 “像猫似的。”他浅笑着,长臂一探,掌了掌她的头。 上官凛顿了下,内心大感不妙,完了,她好像愈来愈习。喷这样的生活,压根不讨厌他的碰触,甚至喜欢他偶尔摸摸她的头她也太好收买了吧?要她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老爷? 第十章 呼口气,她收敛心思,狈!眼看向他,伸出手。 “怎么?” “给钱,我要去买一斤茶叶,免得爷明日在画舫上喝醉了酒,我就麻烦了。” “我喝不喝醉有什么差别?”他支手托腮,另一只手把玩着她柔腻的小手。 “至少没喝醉,你才不会乱来。”陪睡已经是她的底限了,若再有其他,她真怕一个不小小心会失手杀人哪。 “喔?你很怕我乱来?” 她没力地白他一眼。“每个姑娘家都怕。” “说的也是,我倒忘了你也是个姑娘家。” 喂喂—— 他从怀里掏出一两给她“叫别人去买,钱再从你的晌银里慢慢扣。” 上官凛听见第一句,脸已经垮下来,再听到第二句,整个身子都垮了,就连嘴里的乌李都变涩不少。 “爷,我一个月晌银才一文钱耶” “嗯,慢慢扣。”他带着坏心眼的笑,继续看他的账册。 “小二,你到底好了没有?”夏侯懿站在房门外,不耐地催促。 “就快好了。” “上什么妆?就算你上了妆,不也是个娃儿。”他悴了声。 突见门板掀开,里头走出个小蚌子的绝尘美人,她淡眉如黛,水眸粉润,讨喜的菱唇抹上朱艳,檀发梳成花臀,身穿粉杏色圆领窄袖衫,穿上同色罗裙,中间束了王色长腰带,婷婷袅袅地欠了欠身,朝他展颇勾笑。 “爷,奴婢现在不就来了?”谁说她上了妆,还会像个娃儿?他不就看直了眼吗?上官凛抿唇笑得得意,小小梨涡更添了几分俏美。 夏侯懿回过神,浓眉紧拢。“你没事把自己扮成花娘做啥” 花、娘?她瞬间眯起水润的眸。“花娘才不是穿这样则她的衣裳都是最近他请人裁制的,全是很中规中矩的姑娘样式,哪里像花娘了? 啐,亏她还这么尽心地化妆,想摆除小娃儿形象,岂料他一点都不识货! “去弄掉脸上的妆。” “咦?”她撇起嘴。“人家化好久的耶——” 她向来懒,也认为外貌不是重点,所以甚少上妆,头一次化得如此精细,他居然这么不给面子。 “去”他微眯起眼。 心里泛着说不出缘由的难受,上官凛正要乖乖回房,便听翁老前来催促。 “爷,时候差不多了。” “对呀,既然时间都差不多了,咱们就走吧。”闻言,她高兴地一个旋身,从夏侯懿敖身旁钻了出去。 “小二”他不悦地低咆。 上官凛回头,朝他扮了个鬼脸,随即又撩起裙摆往前狂奔,所以没瞧见当他看她回眸勾笑时,目光有多痴迷。 好半晌,夏侯懿才收拾好情绪,朝外而去,不得已地带着她上马车,直往南方水门,上了画舫。 画肪上,笙歌缭绕,花娘穿梭其间,而二楼的舱房里,黄姓盐商、罗姓粮商,再加上上官凛与夏侯懿,四入席地而坐,中间的矮几上头摆满了珍诺美食,还未开动,两个商人便迫不及待地想与夏侯懿攀交情。 “夏侯懿爷,如今一见,才知久闻不如一见。”黄老板一见到他便热情地攀谈,但得到的反应是——他的一个冷眼。 “夏侯懿爷真是俊俏,不知娶妻了没?”罗老板立刻见风转舵,换了话题,但得到的反应是——他的不耐皱眉。 上官凛垂着脸,喝着茶,暗叹这两个急着攀关系的老板实在是太弱了。不过不关她的事,反正这两人也不是善人,让夏侯懿刁刁他们也好。 冷场没有太久,黄老板立刻把注意力放到坐在他身旁的她身上。“唉,这姑娘长得真标致。” 她微挑眉,确定自己果真瞒过了俩人,却听见夏侯懿冷哼。 “你瞎了?” 上官凛不由得偷偷横眼瞪去。 “呢、呢吃菜吧,两位。”黄老板尴尬地稳住阵脚,赶紧举杯举筷,假装很忙碌。 “不知道夏侯懿爷对江南茶叶买卖有无兴趣?”倒是罗老板懒得再迁回,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以往京城的茶叶买卖都是由上官家一手采办,但是上官家散家之后,这条线便断了”看了眼夏侯懿的脸色,似乎没太大反应,他又接着说:“听说夏侯懿爷也没接到这条线,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再接下?” “接又如何?不接又如何?”夏侯懿兴致索然地浅啜着茶,只觉这茶真是不错,若他没记错,应该是小二要人买来,带到画舫上的。 “唉,难道夏侯懿爷不知道茶叶的利润有多高?以往上官家掌茶叶命脉,就连宫中御贡都是经由上官家的手,这一来一去的利润高得吓人,一次漕运北上,翻个数倍都是正常的。” “喔?”他微扬起眉,难怪阮适也在打这门生意的主意。 “听说方兴起的阮家已经被夏侯懿爷连根拔起,现在南北货源可说几乎都握在夏侯懿爷的手中了,要是夏侯懿爷不出面谈下这笔生意,这南北货源可要让朝廷给直接吃下,到时候咱们做生意都得要看朝廷的眼色。”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这京城的两大商家会找上他的主因。 上官凛闻言一震,阮家已经被他拔除了?什么时候的事?想不到他看似懒散,私底下还是有所动作。 夏侯懿看了她一眼,懒声道:“我与江南商家并不熟稔。” “所以过几日,会有个江南茶商要到,咱们可以一起接待他。”意思就是说,他们也要分点饼吃。 “你觉得如何?”夏侯懿凑近身边默默吃菜的女人,低问着。 “咦?”对面的两位老板互看了眼,其中一人不由得笑了“这情况不禁让人想起以往上官老带着金账房一道协商的画面呢。” 上官凛不由得微抿着唇。 “两位见过金账房?”夏侯懿问。 她侧娣着他,神色不变,脑袋却快速运转着。 “见过几次,毕竟咱们与上官老爷的交情不在话下。” 胡扯!两个见死不救的奸商!上官凛垂眼暗骂着,记得向阳给她的家书里头提过,这些商场老友,可没半个愿意对老爷伸出援手。 “可知道金账房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 可恶,没事干吗提到她! “她呀,被上官老爷收为义女,名为上官”罗老板顿了顿,双眼直看着上官凛“她的身形大概与这位姑娘相差不远,相当娇小。” 她心一紧,咬牙切齿地偷瞪着碎嘴的男人。 “不过,她其貌不扬,自然比不上眼前这位姑娘。” 上官凛又倒抽口气,真不知道该要感谢这个有眼无珠的罗老板替她避嫌,还是恼他。 “当然啦,女子有才便无貌,说到底,女子有才是祸,瞧,她再多了不起,还不是一样保不住上官家,金账房的名号早就砸烂了。”罗老板还在说,口吻满是汕笑鄙夷“劝侯爷还是别找祸上身。” 垂下眼,上官凛紧握看粉拳。是了,她是悠闲日子过太久,才会忘了那深镂的痛,如果不是计划早早策动,只怕她现在早已甘于悠闲,什么仇都忘了。 夏侯懿看了她一眼,淡淡撇开。 “说说这茶商的事吧,我怎么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江南茶商?” “唉。夏侯懿爷,茶商是做不得假的,有印为证,还有” 后头,他们到底聊些什么,上官凛听得不怎么仔细,她移到窗边,透过竹帘窗,看着运河上头的粼粼风情。 当初上官家接上的茶商,便是由她一手促成的,而几个月前,她在江南早已找好几号商家,垄断南方粮货,且与茶商陆正约定好,断绝所有北货,如此一来,京城的几大商家必定会为这块饼而蠢动,进而寻找夏侯懿魏共吃这块大饼。 毕竟茶叶的利润高,所要投入的资金也高,独自是吃不下的,但夏侯懿手中握着上官家原有的资本,想要独吞这一块,可说是轻而易举。 如今计划如她预料进行。夏侯懿必定会独资,而上官家的漕运通令早就被她销毁,要茶叶北上,必得再请令牌,等茶叶一入水关,上头印的却是上官家的印,夏侯懿可动不了这大批货。上不了御贡,出不了货,再加上她垄断其他货源这法子和当初他整垮上官家的一般,但是他不易察觉,因为他信任她。 到时候,他将会一无所有,而她则是再次把上官家的产业收回。 她看着窗外逐渐驶近的一艘画舫,又转头朝后头看了下,确定无人注意自己之后,便推开窗,待那艘画舫再驶近些时,从怀里取出一份硬绸丢入河中。 “夏侯懿爷这就不对了,你怎能打算独吞?” “有何不可?” 后头传来如她所料的对话,上官凛轻勾笑,看着外头的画舫。 昨日,她托蜜儿帮她去清风楼买茶,银两就搁在一只锦荷里,而锦荷内有两张纸条,一张给清风楼的掌柜,一张要掌柜转告上官向阳,要他在今日到运河上与她碰头。 清风楼是她在多年前因爱吃美食与上官向阳一同合作开设的,没想到多年后,倒变成了上官家没被易主的唯一产业。 “小二。” “啊?”她回过头,对上夏侯懿温煦的笑脸。 “咱们到甲板吧,这儿人多屋小,难过。”他主动牵住她的手。 “好。”她乖巧地任他牵看离开,回头看了眼两名老奸商悔不当初的嘴脸,心里闪过过瘾。 对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压根无须同情,然而面对夏侯懿,她却是五味杂陈。 明明他确实信任她了,可是可是她的心竟动摇了。 她故意与他混熟,以装傻来降低他的防心,甚至付出清白也要换得他的信任,但却又心乱地想要真正的解决之道,否则若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她与他又有何不同? 可是,她有责任,她非报仇不可,也不得不这么做,哪怕,他会恨她。 只是想到他发现的那一日的震愕和被背叛的恼怒,她的心就抽痛起来。 第十一章 “小二,你喜欢河面风光吗?”站在甲板上,夏侯懿刻意为她档住风。 “嗯——”她回神笑了笑,眸色却是浅淡的。 河面上,暖阳洒落点点金光,可见繁华市集错落,京城到处桥梁为路,每个水门皆是南北货分送的转输点,也即将成为她和他之间的命运转折点。 “怎么了?” 他的气息中带着温醇茶香,上官凛一抬脸,才发觉他贴得极近,她的唇好似刷过他的她瞪大眼,他则是神色不变,垂敛的黑眸深沉得让人读不 出思绪。 甲板上有两位曲信弹琴,乐音还在,配着船身破浪的声响,相当动听,然而她却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时间像是静止了,眼前只有黑暗。只看得见他熠亮的眸色。 “——真丑。” “咦?”夏侯懿抹了抹唇,瞪着指间的红。“下次不准再上妆。” “咦咦?”她的世界开始运转,眼前是他微恼的神情,耳边是他无情的话语。 “像只猴子似的。” 上官凛这才清醒过来,粉颜涨红“哪里像猴子啊?” “嘴巴红得像是猴**。”他冷嗤。 “哪有!姑娘家的胭脂本来就是这个颜色。”好个瞎眼家伙,没闻见这胭脂味道有多香吗?那可是一年前凝小姐送给她的,她特地化给他看还这样特地化给他看? 胸口一紧,险些呼吸不上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不是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才上妆的吗?特地化了妆与他同行,就是为了确定计划是否照预料在走,怎么、怎么 “胭脂是给姑娘家用的,小猴子还是继续当你的小猴子。”他懒懒回道,可瞧她脸色骤然惨白,不由得拢起眉“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他的语气透看担忧,眸色温柔,近乎宠溺地将她搂进怀里。“怎么抖成这样?病了吗?” 是病吗 她不知道,只知道——糟了。 “躺着。” 匆匆下画舫,搭着马车回府,一进主屋,夏侯懿立刻将贴身丫环押上床,随即差人各来热水。 拧着手巾,他替她擦脸,木盆里立即晕开色彩,还她一脸素净俏美。 “这胭脂打哪来的?是不是你买了什么便宜货才搞得自己不舒服?”他又拧了回手巾,替她拭手。 上官凛只是傻愣愣地看着他,还没从震惊中回复过来。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怎么可以一点征兆都不给?等到情生痴植了,才让她发现,要她怎么回头? “怎么,还很不舒服?还是我要大夫过府?”夏侯懿难得不带戏谑,柔声问。 她摇了摇头,苦笑之后,觉得很想哭。 “想吃乌李吗?”他又问,毫不在意她不吭声,只当她不舒服。 她想,可是现在吃不下。 “这可不是一般乌李,而是以最闻名的林擒旋乌李另外用蜜酿制,没有果核,入口即化,想不想尝尝?”他暖声诱惑。 嗯,她现在如果说不要,他可能会不开心吧“好啊。” 夏侯懿微露喜色起身。“你等会。”话落,随即离开。 唉,跑了?差人去取来不就得了,干吗自己跑一趟?上官凛微起身,看着他早巴消失的身影,又缓缓躺回床榻。 不要对她这么好,这样下去会完蛋,他一定会很恨她思及此,她又是一阵苦笑。 他们之间的命运本就注定好了,不是吗?现在是她恨他,总有一天,要换他恨她的。 可她现在还恨吗? “来了,你最爱的乌李。” 正忖着,便听见他的声响,抬眼,夏侯懿已出现在她面前,从袋子里取出一颗乌李。 “张嘴。” 她乖乖张嘴,等着乌李,却见他把乌李放进她的嘴里,正傻眼之际,却见他迅速俯低脸——她瞪大眼,好半晌才发现他在吻她,唇舌温柔地吮吻看,不浓不烈,是满腔的疼惜,吻得她满嘴的酸甜味。几乎酥麻了她的心魂。 “好吃吗?”他舔了舔唇问。 上官凛羞到无法言语,好半晌才挤出一句“爷又喝酒了?” “你看见我喝酒了吗?”他好笑反问。 “没。”她全场监控,确定他喝的是茶“喝茶也会醉?” 夏侯懿不禁低低笑开。“傻猴子,笨透了。” 她被骂得很无辜。 “往后不准再上妆,听见没?” “嗯。”若非必要,她也不爱。 “若真要化,就化给我看就好。” 这话里透着独占,是拐了弯的告白吧 她的心跳得好快。不难受,酸酸甜甜的,就像是每次尝了乌李的感觉。 “你好好歇息,晚点我再差人送午膳过来。”恍若察觉自己话说得太多,夏侯懿有些不自然地起身。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上官凛心还在悸动,让她不知所措。 她不够聪明,想不出一个最适合两人的共存之道,现在的她,只想逃。 夏侯懿离开主屋,踏进西侧院落,拱门上题着龙飞风舞的字体,写着清风院。 他踏进院落,黑眸扫过里头的一树一花,踏上回廊,走进偏厅,撩起珠帘,走进房内,不难看出这是间姑娘的房。 打开衣橱,里头是一件件叠得极为整齐、质地精美的衣裳,抖开一瞧,不难猜出房间的主人身材极为娇小。而衣橱下方有个小锦匣,他带到妆台前翻开一看,原本搁在里头的胭脂水粉都不见了。 坐在妆台前,他垂眼沉思,接着就在这充满淡雅香昧的房里,待了一个下午。 上官凛像个瓷娃娃般被锁在房里一整天,直到夜里,夏侯懿又如常地踏进她的房。 他如往常般脱下外袍,她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今天多了几分意识到自己心情后的羞怯。 然而,当她发现他连中衣都脱下,半luo着躺上床时,终于震愕得眼珠子差点凸出来。 “见鬼了?”他淡声取笑。 温热的气息逼近。她立刻排红了颊,不断往床的内墙退。“爷,你、你”夏侯懿长臂一捞,轻而易举地将她捞回怀里。 上官凛再次僵硬如石。当他吻上她的颈项时,麻票感更是蔓延至全身,让她惊得将他一把推开。玉手抚着被他吻过之处。 不是错觉,今晚的他,确实透着古怪。 她手足无措地看向他,对上他毫不掩饰的恼意。 “你不是老吵看要我负责?” 谁呀?“我没有” “你不是老说要我负责?”他眯起眼。 “我”那是以进为退的做法,聪明的人应该都会赶紧闪开,免得沾上一身腥的,不是吗? “我如你所愿,不好吗?”他放软了口吻。 “我没有、没有想要和爷”不行,不可以,他们之间不可能的,有一天他会很恨地,她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要把她逼到毫无退路,不要把他们之间搞得这么复杂 “无所谓,我想。”他又吻上她的额。 上官凛浑身抖若飘叶。“爷,你喜欢我?”她一方面欣喜,可是理智却又拉扯着她,告诉她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嗯。”怎么办?怎么办? 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夏侯懿的吻已封住她的唇,唇舌纠缠,吻得浓烈而狂野,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爷、爷不要”她残存的理智命令她推开他,叫是他厚实的胸膛宛若铜墙铁壁。将她困得牢固,她压根没有机会逃开。 夏侯懿置若同闻,又吻上她的颈项,大手也早已滑入她衣衫底下。 夜里,只存俩人喘息的声响,和衣料寒窜声。 上官凛神色混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她身上点火,她仿徨无措,浑身烫得难受,而当他炙热的体温传来,她更是不自觉地娇吟了声,半掩的眸也瞥见袭来的阴影。 她张眼,对上他裹上氰氦欲念的眸,迷乱的邪魅气息令人心动,尤其当他和她一样不从容,额上满布细碎汗水时,她忍不住违反理智地对他展颜一笑。 是啊、是啊!她真的喜欢他,真的喜欢他,她可以骗尽夭下人,但却不想骗自己。 可是计划 也许、也许他们可以寻找一个共和的方式,只要她喜欢他,而他也喜爱着她,又有何不可? 理智至此彻底崩坏,她张开双臂,环上他的颈项,生动贴近他,咬了咬下唇,却感觉他的唇又封住她的。温柔吮吻,接看突地一阵强烈的撕裂痛感传来,让她睁圆水眸,难以置信埋进体内的脉动竟如此强烈。 她痛得眯紧双眼,浑身抖颤,连大气都不敢喘,而他只是不断地亲吻她,像是点点雨水,在她脸上颈间不断飘落,不疾不徐。直到那股痛逐渐褪尽,反升起难耐的躁动时,他才又微微地埋入更深。 “小二。”他低唤。 “嗯?”她闭上眼,淡眉拧得死紧。 “小二,笑一个。” 咦?她不解地张开眼,瞧他勾着笑看着自己,不禁羞怯地垂下眼,长睫轻颤,不懂他怎要在这当头要她笑。 “笑一个。”他亲吻她的唇,不再动作。 她羞答答地抬眼,娇俏芙蓉面满是排彩,瞅看他半晌,才腼腆笑得梨涡浅露。 瞬间,他凶狠地律动起来,让她难遏地闭上了眼。 她攀住他,犹若拉住啊木,由着他狂悍地舞动肢体,紧密地将他收藏到最底,直到他低哼逸口,欢愉暂歇 当上官凛再次张开眼时,一张俊魅的笑脸便出现在眼前。 他的长发未束,如爆流泄,衬得那张俊脸更加让人转不开眼。 “爷?”好半晌,她才认出他是谁。 夏侯懿不发一语,轻掐住她秀挺的鼻。 她皱了皱鼻,正要抗议,他随即吻上她的唇,吻得浓烈而霸道,直到她喘不过气,他才结束了吻。 “疼吗?”他轻抚着她红润的颊低哑出声。 “啊?” 刚睡醒的脑袋还来不及清醒,便让他给吻得晕头转向,上官凛哪里知道他到底在问什么,只能一脸娇憨地对着他。 夏侯懿唇角微勾,王面生光,使她几乎看傻了眼。 若是当年夏侯懿家未遭巨变,今日的他,应该是个风流惆伎的公子哥吧,也许俩人会在京城一隅擦身而过。但不会记得彼此是谁。 那么,她要感谢这一连串的巨变,促成俩人相恋吗? “今日,你多歇一会吧。”他轻抚过她微温的颊,随即起身,压根不在意自个儿一身赤luo。 上官凛赶紧侧过身,嫩颊烧烫烫的,不敢看他精实的体魄,也不敢再想昨晚他是用如何狂野的力道使她迷醉,更不想她最后怎么累到枕在他的肩上入睡 真是不敢相信,她居然可以不守礼教到这种地步! 第十二章 捂看发烫的脸,耳边是他看衣的窸窣声,上官凛满脑子绮思,才刚睡醒,就觉得很不清醒。 “小二。” “咦?”她略回头,瞧见他坐在床榻边,横过身子,极贴近她的脸。 “帮我束发。” “呢?好。”她点头,想要起身,才猛然想起被子底下她不着寸缕。“呢爷,你要不要先回房,我待会就过去。” “不要。”他想也不想地道。 上官凛马上撇起嘴。他不知道她没穿衣裳吗?难道就不能避开一下? “起来。”夏侯懿连人带被将她搂起,拎起她太轻松,抱着她感觉就像抱个娃儿,压根不费力, 但现在是大白天好不好?她拉紧被子瞪着他,表情却很羞涩,半点杀伤力都没有。 “衣裳。”她一手抓被,一手要衣裳。 夏侯懿弯下身,替她抬起一地散落的衣裳,里头不乏她的贴身衣物。 她飞快地抢过,整个人像毛虫般躲进被子里,在被里快手快脚地着装,然而抹胸和裹裤才刚穿好,她掩蔽用的锦被随即掀开,她气得哇哇叫,想抢被,却刚好自投罗网,被他钳制得不得动弹。 “羞什么?昨晚不是都被我给看透了?” “爷,不是要我帮你束发?”不要一大清早就窝在房里,这样很羞人。 “嗯。”他略松开她,把月牙梳和绑绳递给她。 “我的衣裳。” “绑好了,才有农裳可以穿。”他背过身,就坐在床榻边。 瞪着他的背影,她没辙地跪在床榻上,抓起他柔顺的发让王亮的月牙梳滑过。 从未想过有一夭,她竟会和他演变成这样的关系,如果她现在跟他坦承自己的身份 “爷,你在这儿吗?”门外响起翁老的声音。 “有事?”夏侯懿懒懒启声。 上官凛没力地垂下眼,快手帮他束起发,真是的,这人真不知道避嫌,居然如此理所当然地响应! “有位黄老板要找爷。” 她立刻知道对方是上门来干吗的,帮他束好友后,她迅速抢过他握在手中的衣裳,快快穿上,免得待会他径自开门离开,她会羞得无脸见人。 岂料,她才刚要横过他跳下床,却被他一把捞进怀中,随即听他说:“要他在厅里等着吧。” “是。”翁老快步退下。 “爷,我已经帮你束好友了,你还想要做什么?”上官凛索性放弃挣扎,由着他又搂又抱。 “你帮我束发,我帮你挽髻。”他说得理直气壮。 她惊讶地挑眉。“爷会吗?” “试试吧。”他说着,拿起月牙梳替她梳发。软细的发就像娃儿般柔腻。黑亮如缎,在他指尖闪耀着光痕。 上官凛背对他,只感觉他的指尖在她发间不断游移,抓了发却又不断滑落,弄了好半天,什么发样都没有,反倒像是在玩她的发。 “爷,好玩吗?”她面无表情地问。 “怎么身材像个娃儿,就连头发也像个娃儿?以往我替人挽髻时,也没这么难。”他懒声回答,索性放弃挽髻,改帮她扎辫。 她顿了下,抿了抿唇。满嘴涩意。“原来爷以往常帮人挽发。”她偷偷拉过自己的发,不愿借他玩了。 未完成的辫被她拉走,夏侯懿不由得低低笑开。“原来你也会吃醋” “哼,有什么好吃醋的?”上官凛鼓着腮帮子驳斥。 “我替我娘挽髻,也由得你介意?” 咦?原来是替他娘亲挽髻啊——“我哪有?”她心虚地把玩着自己的发。 “小二。”他贴在她耳边唤。 “干吗?”她偷偷离他远一点,总觉得耳朵让他的气息吹拂得很痒。 “记住,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听见没有?” “嗯。”“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也不能去,听见没有?” 虽觉话里透着古怪,但上官凛还是乖乖地点点头。 “我去哪,你就跟到哪,不管往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守住今日的誓约,记得不?” 她愈听愈古怪,不解地点头后,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她待在房里,随即便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上官凛偏着头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乏力地倒回床榻。 不可否认的是,他真的好贴心,定是知道她浑身酸痛得难过,所以才要她待在房里就好。 也好,她需要时间好好地想个办法,唉,他们之间非想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才成 在爱情与恩情之间,上官凛不断重复思量,而过了几天之后,她终于找出一个堪称两全其美的法子。 若当年老爷没将她捡回家,她早已饿死在外头了,又怎会有今日的上官凛?所以,不管如何,上官家的产业她都要取回,但她也知道两家之间定有误会,所以她会找时间查个明白,而所有的一切,就在她计划完成之后冉跟夏侯懿表明吧。 若是他因此而恨她怨她那也是她的命。 自古忠孝难两全,在爱情与恩情之间,若硬要她选择她还是会选择恩情,尽管她已经那么地喜欢这个人了—— “你不觉得你穿这样,挺像戏楼杂耍的小孩?” 为什么她都已经成为他的人了,他说话还是这么毒舌呢? “爷不是说,不爱我上妆吗?”她是为谁扮男装啊?说话可不可以客气一点? “更不喜欢看小猴子扮男装。”他垂眼瞅着她身穿大一号的交领青衫,看她头戴软巾覆住细发、掩至眉眼,手拿折扇,腰束革带,怎么看都觉得半点英气皆无,只会更显出她的纤瘦无骨。 “我不是小猴子”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啊?天底下有人会这样损自己喜欢的人吗? 夏侯懿看了她半晌,很勉强地妥协。“小娃?” 上官凛淡眉颤票看。“是谁夜夜抱着小娃睡觉的?”不要以为她只守不攻,惹毛她,杀他个措手不及! 微扬眉,他似笑非笑地撇唇。“我喝醉了。” “你有没有喝醉,我会不知道吗?”他明明就只有喝茶而已!“哼,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爱我上妆,根本就是你吃醋!你听别人夸我,就觉得很不是滋昧,所以才不准我上妆的,对不对?” 她自个儿有几两重,她可是一清二楚,他再辩白,就太虚伪了。 上官凛一脸骄傲地看着他,却见他明显怔了下后,放声大笑。 这还是她头一回听他笑得如此豪迈,酉享厚的声响恍若从厚实的胸腔震出,爽朗得让人如沐春风。 只是他也笑太久,笑得太忘形了吧?她脸上的笑慢慢僵硬,最后冷眼瞪着他。 “有意思,有意思”夏侯懿拍案叫绝。 深吸口气,上官凛真有股冲动想要冲上前去掐住他的脖子,捂住他大笑的嘴。“你到底走不走?不是说要趁着黄老板还没上门,要我陪你去走走吗?” 话落,见他还在笑,她干脆扭头就往大门的方向走。 她大步走着,听见后头笑声逼近,立即拔腿快跑,而夏侯懿也在后头追,府里的下人见到这一幕,莫不震慑得说不出话。 然而等她跳上马车后,直至下马车之前,她完全都没有抱怨的时间。 当马车抵达目的地时,上官凛仍是一脸傻愣,嫩颊排红。 “小傻子,还不下来?”早已下马车的夏侯懿好笑地朝她招手。 她这才回神,抿了抿唇。满嘴都是他的气昧,忍不住又羞又恼地瞪他,可最后还是把手递给他,借他的力下马车。 马车停在一家药浦面前,原属于上官家产业的药捕位于十字大街转角,上官凛看了眼早已候在门口的药浦掌柜。 “你不是说要去渡口?”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水眸落在年过半百的掌柜身上,心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总觉得夏侯懿像是在试探她什么。 “嗯,突地想起有件事,想要先跟掌柜确认近来的进货。”他眸色墉懒地看着她。 “呢。那我到附近走走吧。”她扬扬手,打定主意不介入其中。 “别走远。” “是。”她笑着握扇拱手,随即刷开扇面。边摇边走。 夏侯懿看看她转过转角,许久才拉回心神,问着掌柜。“可认识她?” “小的不认识。”掌柜毕恭毕敬地遭。 “真不认识?”他微眯起黑眸。 “不认识。”掌柜斩钉截铁地重申。 夏侯懿缓缓勾笑,眸露欣赏“老掌柜,我真喜欢你这样的性子。告诉我,近来南方药材入城了吗?” “尚未。” “不是已经催了好一阵子了?” “不知怎的,南方的药材似乎被人给垄断了,叫不上货。” “是吗?”他沉吟了下,正要再说些什么,便见有个看似十岁大小的男孩一身破烂地走进药铺。 “掌柜的,我娘生病了,能不能再给我一帖你上回所开的药方?”男孩一脸脏污,满是惊慌。“等我攒到银两,定会把先前欠的一并还给你,求求你帮我” 掌柜顿了下,偷觑夏侯懿,正不知该如何处置,便听他说:“不管要几帖都给他,直到医好他娘亲的病。” “爷?”掌柜明显错愕。 “不,弄上好的药,全都记在我账上。”他直看着那男孩说。 看看他,恍若看到当年的自己,若当年有药铺掌柜愿意帮他,他的娘亲又岂会病重而死? 掌柜听得傻眼,不敢相信使计香下上官家产业的贼人,竟有如此善心。 “掌柜的,这孩子正等看救命的药。”夏侯懿凋回视线,看着他。 “是,小的马上准备。” “谢掌柜、谢掌柜”男孩开心地跪地道谢。 “谢这位爷吧。”掌柜的赶紧走进柜台后方抓药。 夏侯懿看了那男孩一眼,一把拉起他,顺便在他手里塞了几两黄金,回头对掌柜说:“帮他找个栖身之处,再差人去头些补身的东西给他娘亲吃。” 掌柜一再错愕,却在他的注视之下,连声应好。 第十三章 走到店外,他没瞧见小二的身影,于是朝转角走去,远远的,便瞧见有个男子站在她身旁,而她探手轻抚对方的束环,这举措让他不悦地眯起眼,下一刻,那男子竟扣住她的皓腕,让他更加不快地眯紧黑眸,拐向转角,不动声色地大步走去。 倏地,对面转角也转来一名姑娘,不悦地吼“上官向阳,你在搞什么?” 他微扬起眉,看了那姑娘一眼,依旧朝小二大步而去,见上官向阳回身走往那位姑娘的方向。也没兴趣理睬,直到听见—— “上官凛” “小姐” 他顿了下,若有所思地看着迅速离开的两人,直到小二缓步走到他身旁,他才懒懒地看向她,只见她一双眼柔腻似水,无惊无惧,神色自若。 “你刚才在做什么?”他问。 “没呀,那人在问路。” “你不认识那个人?”他撇嘴哼笑。 “不认识。”她没心眼地摇头。 夏侯懿眸底闪过一抹痛,抽回视线,哑声说:“那人,是以往上官府的总管,名叫上官向阳。” “喔”上官凛垂下眼,想着他是否在怀疑自己。 “他护送上官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出阁,对地百般呵护,依我看,牛民本是有情有义过了头。” 上官凛不置可否,只因她清楚知道,她和向阳都是将疑小姐当妹妹疼爱的。 “就连大街上都能如此拉扯而走,要说他们之间没私情,谁信?” “咦?”她顿了下,才发现他根本搞错人,错把庞三千金当成凝小姐了“那位姑娘是——” “上官凝,不是吗?” 上官凛面有难色,想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解释。他以为向阳喊了声小姐,那姑娘便是凝小姐,可偏又解释不得,一旦解释,届时肯定会惹祸上身,如此一来,别说他会恼她,就连计划都要中断。 “我也不认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装傻了。 夏侯懿斜貌她一眼“这是我头一回见到她,先前有几回都想见她,都被上官向阳那只忠犬给拒于门外。” “爷为什么想见她?”她不禁疑惑。 “你想知道吗?” “嗯。”他不可能和凝小姐有所交集的,可她还在江南时,向阳写给她的家书里的确提过他三番两次想见凝小姐,都被档了下来的事。 “因为我恨她,因为她是上官漩的女儿。”他面无表情地说,缓步往回走。 暗抽口气,上官;夏决步跟上他。“可爷,这冤有头,债有主,若要算及他女儿,未免也追讨太过了。” 若他恨看凝小姐,势必也会恨她,因为就算她不承认,但老爷总是对人介绍她是他的义女呀。 “但却也喜欢着她。” 上官凛突地停下脚步,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喜欢凝小姐?这怎么可能?“爷你不是说没见过她吗?” 回头,他眸中透着玩味。“我是没见过现在的她,但我见过十二年前的她。” “咦?”怎么可能?凝小姐根本不出门,他哪来的机会见过她? “在我家道中落,一无所有时,在报慈寺前,她给了我一篮乌李糕饼。” 上官凛顿时一震。 暑风吹拂,扬起他薄透的凉衫,也拉住她的记忆,抛向十二年前—— “喂,你要不要吃糕饼?” 每年人暑配合着浴佛节,上官漩总会开仓发粮贩济,而上官凛总是会一道去。 因为她嗜吃糕饼的缘故,老爷特地请了名厨到家里为她做糕饼,而她从此以后也开始学习做糕饼,就为了解一时之馋,之后每年的贩济,她都会带着她自己做的糕饼一道去。 五岁那年,她头一回学会糕饼,虽然外观有点扁塌,但是昧道她很有把握,瞥见有个污头垢面的少年窝在墙角,她主动走去蹲在他面前,想要与他分享。 “丑丫头,谁要吃你的糕饼则那少年冷哼,尽管看似落魄却依旧傲气凌人。 五岁大的她一双水眸转呀转的。“很好吃耶——”她咬了一口,满足地眯紧水眸,唇下梨涡若隐若现。 他眯起眼,恼声咆哮“走开!” 面对他粗鲁的声响,她压根不以为忏,反而直瞅着她,把抱在怀里的小篮子递给他“帮我吃好不好?要是没吃完,我爹会骂我的。” “关我什么事?”他哼。 “就算帮我一个忙,拜托——”她双手合十,粉嫩小嘴嘟在一块,模样逗趣讨喜。 少年直看着她,很清楚她不过是拐着弯在施舍,曾为公子的傲骨在体内发酣,让他不愿受人同情,忍着饥饿硬要将篮子递还给她,这时却听见寺内有人高喊。 “凛小姐,你在哪?” 上官凛赶紧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锦衣“这位哥哥,我家人在找我,我必须先告辞了。”临走前,她还不忘学义兄向阳的动作,向他抱拳拱手,潇洒退场。 少年啼笑皆非地看她那傻样,看着她走远,与方领物品的翁老擦身而过。 “少爷,我拿到不少米呢。” “拿去丢掉”他恼声吼,脏污的脸看得出一丝搬红,恍若拿人贩济之物,像是要逼他去死。“我不拿上官家的东西,宁可饿死我也不吃。” “可是少爷不也接受了上官家干金的糕饼?”他刚才可看得一清二楚。 “那不同这是那丫头片子自己要给我的,况且。我是非分明,上官漩的罪不会算在她头上”他有些别扭地说,拿出里头一块扁塌的饼,嫌弃地咂嘴。“这哪来的糕饼,真丑” 说是这么说,他仍尝了一口,嘴里尽是浓而不腻的酸甜。扎实的内馅、饱满的滋味,不知为何竟逼出他忍遏多时的泪水。 泪水烫颊,他也不抹,糕饼一块接着一块吃,黑眸还锁着远处那团故作老成的粉白身影,这是他家道中落以来,头一回有外人对他伸出援手,没想到对方竟会是个小女娃。还是上官家的小女娃 这个小女娃常在梦里滋扰他,一搁就是十二年,没惦记着却也没遗忘,直到他再次踏上京城,他想做的除了是报复上官漩,也想再见她一面。 可惜,始终无缘。 “你傻了?”夏侯懿哪里知道眼前人陷入回忆,只见她傻愣地微启朱唇。 上官凛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拉回脱缓的心神,把视线定在他脸上。 差太多了,难怪她没办法认出他。 那是她头一次自己试做糕饼,记得她给的是个很贵气的乞丐大哥,谁知道那个人竟会是他?那双愤世嫉俗的眼,深刻地镂在她的脑海里,可她却没能将俩人联想在一块,那是因为他的眼已和从前相差太多。 现在的他,不若当年清澈和傲慢,多了分阴沉和算计。 十二年的时间,到底是怎么折磨他的? “你在想什么?”夏侯懿静静地注视看她。 “我”她欲言又止。 该说什么呢?她能告诉他,其实当初给他糕饼的人是她而不是凝小姐吗?一旦说破,她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小二,我只说一次,若是你下次胆敢再与男人在街上拉拉扯扯,我会将你立即赶出府外。” 上官凛抬眼,粉嫩的唇办终究是无奈地闭上,不能解释,那就别说了吧!不过“爷,你吃醋了?” “不,是动怒了。”他哼了声,独自走在前头。 动怒?她心头一震。难道他想杀向阳?“爷,别恼,我不过是瞧他头上的束环样式特别。摸摸而已。”她立即追上他,主动牵住他的手。 夏侯懿一语不发,大手由着她牵,就是不吭声。 “不然改天我买一个送你好不好?”她讨好地笑说。 “你还欠我一两。” “”她撇了撇唇。“欠你一辈子,服侍你一辈子总成了吧。” 有够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她都已经是他的人了,还当她是奴婢,还要跟她算晌银,有没有那么小气啊! 闻言,夏侯懿唇角微勾,记下她不经意的承诺,但仍不饶过她。“我让你欠,还要让你纠缠一辈子,这买卖对我是不是太不划算了点?” “喂——” 人暑的阳光在粼粼河面晕开整片金芒,随着船只驶近,金芒更加潋滟。 站在渡口的夏侯懿微眯起眸,梭巡着有沉香色鱼饰的商舶旗帜。 他掌握的第一手资料显示,江南茶商陆正将会在今日抵访京城,而往来京城,倚靠的是四通八达的水道,尤其是载着货物的船,必定靠嘈运北上。 若他估计无误,对方会在这几日内抵达。 他耐心等候,想着连几日小让那女人跟随出门后。她索性赖在大门边耍无赖的逗趣神态,不由得微勾唇角。 真是个逗趣的俏姑娘!看似聪慧偏又带着傻气,水眸打转的满是算计,菱唇微勾尽是风情,夭底下怎会有她如此特别的姑娘? 他的心被她唇角的笑给紧紧扣住,就连他也不敢相信,只是一抹笑,竟也能让他思之不忘,好希望她的笑可以继续下去,而不只是表面展露的笑。 他知道,唯有她唇角的梨涡微现时,才是她真心喜悦之时。 这时有艘商舶接近,他眯眼寻找船上的旗帜,瞧见是沉香色的鱼饰,唇角笑意更浓,就站在渡口边上,等看商舶靠岸,官员查货收税。 他耐心等候,直到瞧见一名年约三十,身形瘦高,极具风采的男子走下船。他一身锦衣华服,面白如玉,极为出众。 “请问阁下可是陆爷?”他立即走上前问。 一双风眼看向他。“你是——” “在下夏侯懿!”他扬笑。 陆正神色戒各地看着他,回想起上官凛曾告诉他关于此人的事,也想着与上官凛合作的计划,她曾说,待他运货北上,夏侯懿必定会来找他,想不到才下渡口,他竟然就送上门来。 只是,他也未免来得太早了,让他更加防各。 “久闻陆爷大名,不知今日能否请你过府一叙?” 陆正扬扇,笑意浅露“抱歉,我并不识得你。” 夏侯懿倒也笑答“陆爷不认得我无妨,但必定认得我发妻。” “夏侯懿夫人?”陆正不禁失笑。“夏侯懿爷,在下甚少上京城,即使上了京城也少久留,怎可能认识你的夫人?” 夏侯懿黑眸直锁定他。“陆爷能够直入东水门,不就是因为手中握有通行无阻的通令牌,而这通令牌不是我发妻差人逐水道南下,交给陆爷的?” 陆正微愕,思绪团转,沉声询问:“请问你的夫人是——” “正是原上官家的金账房,上官凛!” 闻言陆正彻底傻眼,错愕得说不出话。 这怎么可能?他与上官凛认识三年,自认还摸得清她的性子,更知道上官家被这人使计搬空之后,她有多么想要报仇,这样的她,怎可能和她的仇人在一块,甚至成了夫妻? 可,他说的明明是上官家金账房上官凛,还会有错? 怎会这样?原本他打算等她收回家业之后,再以恩情跟她索个承诺的,怎么才多久的时间,已是风雨变色? 这期间,到底发生什么事?难道是他强逼上官凛? 第十四章 夏侯懿将他错愕转恼怒的神情收入眼帘,不动声色地说:“凛儿要我来接你,一道走吧。不过,我得先走一趟清风楼替她买些糕饼,你知道她很喜欢吃糕饼吗?尤其是乌李糕饼。” 陆正看看他,一时心头百感交集,不知道该不该信,然而照道理说,夏侯懿应该不会知道上官凛的喜好才对,如今说得如此清楚,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请夏侯懿兄带路。”他叹口气,勉为其难地扬笑。 “就在前头。”夏侯懿其实没去过清风楼,但方才来渡口的路上已稍稍注意了下,拐个弯就到了。 陆正没再搭腔,只是跟着他的脚步走,愈走愈是想不透。若现在已出现这么大的变化,那么上官凛到底还要不要报仇?还是说,她为了报仇,以色诱人,宁可委身于夏侯懿,得他信任,再反将一军?否则,在她差人将漕运通令牌交给他时,就可以给他一封书信告知转变的,是不? 看来这些疑问,都必须等他见到上官凛之后,才能理清了。 收妥思绪,他随着夏侯懿踏进清风楼。原以为是要带些糕饼走的,岂料夏侯懿却临时改变心意,上了二楼。 “京城的茶楼果然是南方比不上的。”陆正忍不住说。 这里头竹帘风雅,席榻锦绣,坐在临窗雅座,可以眺望外头的河面风光,河面触舶衔接,千里不绝,可见京城的繁华。 “倒是。”夏侯懿打量着清风楼,里头清雅淡素的风格,确实像极了那人的性子,只重其内,不重其外,幸好有这样的她,他才能感觉内心被救赎。 视线环顾四周一圈,发现二楼没什么人,直到瞥见角落有竹帘罩落的座位上那一男一女。 男的,他再眼熟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的上官向阳,而他身旁的姑娘,就是他上回喊小姐的那位,那么她就是上官凝了? 沉吟了下,他朝陆正道:“陆爷,不知待会能否借你的船一用?” 陆正不解地看着他。“货已大抵卸下,要用自然是可以,只是不知道夏侯懿兄有何打算?”北运的货物必须经由官员查点,他派了亲信在场盯着,确定货物无误,便随即转运到上官凛要他送至的仓库。 “此事凛儿要我们回去后再谈,你先下楼回渡口去监督吧。” 陆正张口欲言,想了想,也罢,索性先行离去。 不一会,夏侯懿瞥见上官向阳匆匆下楼,不由得摇头微笑。 真该感谢老天给他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啊。 起身,他像只没有声息的猫,走到那崩竹帘外,注视那张生动鲜明的俏艳丽容半晌,才缓缓掀开竹帘。 “向阳”那姑娘欣喜回头,却明显愣住。 “不知道能否请姑娘过府一叙?”他淡问,黑眸紧锁着她。 眉头不自觉地颤了下,正在睡午觉的上官凛猛地清醒。 外头阳光煦照,半点阴霆皆无,但她却没来由地感到寒意,有些不安。 她起身想了下,下床走出屋外,瞧见一个家奴,抓着便问:“爷回来了吗?” “尚未。” “谢谢大哥。”她福了福身。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主屋附近的家奴变得这么多? 走到主屋外的凉亭坐下,上官凛不动声色地偷觑在主屋附近假装洒扫忙碌的家奴,发现他们个个都在偷觑着她。 她清楚知道自己并非国色大香,绝无可能引起他人觊觎,所以说,他们是在监视她?谁的命令? 念头一生,她不禁好笑,在这宅院里能发号施令的,除了夏侯懿,还有谁? 难道他真看穿她的身份了?不可能,他根本没见过“上官凛”就连黄老板也不能将她的特征说得详实,他没道理起疑,然而,眼前的状况。又古怪得让她快要没信心。 算一算时间,陆正差不多在这几日就会抵达,货也会运人她指定的仓库里,也许,她应该在这当头跟夏侯懿说个清楚才好。 最差的打算是两败俱伤,最糟的下场 “爷,这位姑娘是——” 思绪被翁老的声音打断,上官凛回头探去,就见有几个人出现在通往主屋的青石板路上。夏侯懿,翁老庞三? 她立即起身,看着夏侯懿走近,而他的手紧扣住庞三千金庞月恩的手。 上官家与庞府是世交,两家常有往来,她对庞月恩并不陌生,庞月恩自然也跟她熟得很。只见庞月恩直看着她,眸里无惊无惧,只是有点不知所措,眸中透着求救。 “爷,你回来了。”她赶紧出了亭子,档在夏侯懿一步外。 “嗯。”他微勾起笑。 “她是——”她看向庞月恩,佯装不认识,而庞月恩也别开眼,一脸不认识她的表情。 “你别管,回房。”难得的,夏侯懿竟然阻止她靠近,大步拉着庞月恩走到主屋后方的院落。 “咦?”上官凛顿时呆掉。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真把庞月恩错认为凝小姐而带回府? 可带回府做什么? 她不解地瞪着地面,突地想起他说喜欢给他糕饼的小娃,而他以为那小娃是凝小姐 “小二,你别在意,爷说不准只是想和那位姑娘聊聊,没别的意思。”翁老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错愕地抬眼。 翁老在安慰她?为什么? “我看得出爷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没有其他姑娘可以取代的。”拍拍她的肩,给她信心之后,他才缓步离开。 呆愣了好半晌,上官凛才缓缓蹲下。 完了!在这危险当头,她竟只在意男女情感,竟吃起连翁老都看得穿的醋 抹了抹脸,她武装起自己。 必须赶紧将庞月恩还回去不可,不然向阳会发狂的,到时候可就不只是见血就能解决的事了。 夏侯懿坐在屏榻上,打量着闷不吭声的庞月恩,看出她极为恐惧,却不愿表露在外。 只是那张芙蓉面上有着出色五官、绝艳风采,和他记忆中的女娃出入甚大。 “谢谢你。”他道。 庞月恩扬起浓眉,不知道该如何响应。 谢谢她?谢什么啊?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对不起。”他又说。 她更疑惑了,开始怀疑眼的的男人可能空有张好看的皮相,却有坏掉的脑袋,老说些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上官小姐,可否一笑?” 闻言,她瞪大水眸,愣了片刻。“谁?你是叫谁?” “你不是上官凝!”他也是一愕,接着眯起眼。 “”庞月恩一时无言。 她从向阳口中得知,夏侯懿是害死她世伯的凶手,是搬空上官家产业的混蛋!在清风楼时。原以为他是为了威胁向阳而要掳她,可他也不强逼,只是扬着淡淡的笑,一副邀她上府做容的模样,整个人文雅得像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基于内心疑俱,所以她没有反抗,乖乖搭上船,下了渡口再转搭马车到原上官府,这宅院她来过几回,如今再踏进,却已易主,总让她伤怀,奇怪的是眼前男人明明是个坏蛋,可她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个大恶之人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跟在你身旁的不是上官向阳?” “是啊。” “他不是唤你小姐?” 庞月恩先是疑惑地拢起眉,而后恍然大悟。“他现在是我的贴侍,当然叫我小姐,我是庞家的三千金,上官凝是我的大嫂。” 这人根本没见过凝儿,只是冲着向阳喊她小姐就误以为她是凝儿他对凝儿有什么心思?该不会是打算要抢妻吧? 不过要抢也难,大哥早就把她带往淮南了。 夏侯懿垂眼寻思片刻,才点头“是吗?”难怪他觉得眼前的女子与他记忆中的女娃压根不像。 据他所知,上官凝确实是嫁给庞家大少,正因为太快出阁,才会叫他至今仍见不上一面。 “那么”庞月恩转动着眼,直看向房门口。“我可以走了吗?” 她很怕要是她再不赶紧回家,一旦被向阳查到她在哪里,结果可能就难以收抬了,向阳性子内敛,但谈起夏侯懿总是愤愤不平,甚至恨不得能亲自杀了他。 “上官凝长得仆么模样?”他突问。 她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他要一直追问大嫂的事? “她笑时,唇下可有小小梨涡?”见她不回答,他索性直接问重点。 庞月恩燮紧眉头。“有梨涡的是上官凛吧。”脱口说出后,她随即神色微变,后悔自己说话不经脑子。 “上官凛?”他一震。 她张口欲言,最后却又无奈地闭上嘴。多说多错,干脆闭嘴算了! 无视她的局促不安,夏侯懿径自喃喃自语起来。“凝凛?”这两个字的音太像,说不准当年他根本没听仔细 兜过了十二年,谁会知道命运依旧将他俩接系在一块? 是她吗?给他糕饼,对他扬笑的小女娃? 所以,当她再次展颇时,他才会对她的笑难以忘怀 原来,一直都是她。 “庞三——” 窗外传来上官凛猫叫似的声音,庞月恩赶紧跳上窗边屏榻开了窗,左看右看,却没看到人。 “我在下头,你的眼睛一定要搁在那么上面吗?”她没好气地道。 庞月恩往下一探。“对了,我都忘了这窗挺高的。” “我知道我很矮,你可以不用再提醒我。”都什么时候了,真的要在这窗口上叙旧吗? “你是要来救我出去的吗?”庞月恩看看向来跟她不对盘的人。 说真的,她们没啥交情,因为她一直都很嫉妒向阳对上官凛太好。 “对,所以你赶快跳下窗来,我带你从后门出去。”她可是守在这里很久了,确定夏侯懿离开回到主屋大厅,才赶紧溜来的。 “可是,这样不会害你吗?”能走,她当然是求之不得,可就怕她走了,有人要遭殃。 上官凛眨了眨眼,嘿嘿笑。“原来庞三还挺喜欢我的嘛,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 “我是讨厌向阳对你太好”她没好气地悴道。 “原来是讨厌向阳啊。”左看右探了一会,上官凛才催促“快下来吧,我在这儿垫了石板了。” 庞月恩抿了抿唇,跨过窗台,踩在石板上。“你要不要跟我一道走?” 她笑笑摇头。“不,我还有事要做。” “可是,我觉得夏侯懿很古怪,要说他是坏蛋,偏又不觉得他是大恶人,他先前把我错认为大嫂,还跟我说谢谢,又说对不起呢。” “是喔。”她不由得苦笑,大概可以想象得到是什么样的状况。“对了,你回去后跟向阳说,要他沉住气,事情也许不如他想象的那般。 “什么意思?” “就是”上官凛顿了下,寻思片刻才道:“上官家与夏侯懿家系了个误会,才会酿成今天的悲剧,也许解开误会已经无济于事,但至少可以消弧彼此之间的仇恨。” 第十五章 庞月恩怔怔地看着她。“你是不是——” 突地,铿锵数声,哀叫四起,两人心头顿时抖了下,不约而同地朝主屋的方向看去,只见夜灯已起,主屋灯火灿灿,似有人影闪动。 “糟!向阳来了!”上官凛撩起裙摆就跑。 庞月恩跟着跑。“他来了,不好吗?” “你没看过向阳发火的样子吗?”她低吼。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为了一个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奔跑。 可是,却不能不跑,向阳一旦怒极,是宁可王石俱焚也不愿放过的,一个是她的义兄,一个是她所爱的男人,她不愿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她火速狂奔,压根不管庞月恩在昏暗的碎石路上跌跤,径自冲向主屋的回廊,阵阵血腥味扑鼻而来,她心头抖颤得更厉害。 转过回廊,光亮之中,只见上官向阳持剑砍向夏侯懿的后腰,眼见他还要痛下一击,她想也不想地扑过去—— “不要” 最终,上官向阳带回了庞月恩,待在夏侯懿府里的家奴则多半重伤,翁老从城里请来数个大夫一并诊治,府里上下忙得一团乱。 而主屋寝房里的一男一女,则是不发一语。 夏侯懿luo着上身趴在床上,上官凛沉着脸,红着眼眶,瞪着他背上皮开肉绽的伤口,伤在他身,却痛在她心。 “不是要上药?”他略回头看了她一眼,瞥见她红透的眸,想起身安慰,却又被她一把压在床榻上。 “不要乱动”她恼着,抽开药瓶的棉塞,开始在他伤口上洒药,怜惜地在伤口上吹看气,就怕上药会让他更疼。 “不过是小伤。”他温馨安抚。 和他身上其他已愈的伤口相比,这伤口确实算小,但也正因为如此,上官凛更心疼。 “你没事干吗胡乱带人回家,偏要惹出祸来?”她恼斥。 向阳向来沉敛,但一旦惹火他,他就会不要命地豁出去,她不敢想象那会有多可怕 “我以为她是上官凝,不过是想要跟她说话罢了。” “难道就不能在外头说吗?” “有那家伙在,能说吗?” “那也没必要带回家吧!她可是庞家千金,背后有七王爷和皇后娘娘撑腹,你是不要命了你”她怒瞪着他。 夏侯懿背对着她扬笑。“你倒是挺清楚的。” 上官凛不由得一愕,暗恼自己管不了情绪,一时气极话多。 “爷,外头有位名叫陆正的商人,打江南来的,要见你。”翁老的声音杀出,适时地化解房内的凝滞氛围。 她微拢淡眉,不懂陆正怎会找上门来。 “让他进来吧,” “是。” 上官凛看向门外,正忖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回避,却瞧见陆正已来到门外。 “夏侯懿兄?” “进来吧。”夏侯懿淡道。 陆正推开门,一瞧见上官凛就坐在床榻边,原本还存疑的心顿时跌落谷底,惨淡地扬笑。 “凛儿”他难过地唤。 她顿时僵住身子,不懂他为何在这当头喊出她的真名。 夏侯懿坐起身,一把扣住她紧握成拳的小争。“陆兄,真是对不住,府里出了点事,你可别介意。 “唉,夏侯懿兄受伤了?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跟你下午带走那位姑娘有关?” 午后时商舶驶离渡口。绕了圈转向东水门,原本夏侯懿是要带他回府的,但临时又改变主意,要他在客栈投宿。 这事让他怎么想都觉得古怪,最后再也坐不住,便提早上门赴约问个清楚,二来也想知道夏侯懿带回那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 “你猜得一点也没错。”夏侯懿答得一派悠闲。 “夏侯懿兄竟带姑娘回府,这是要将凛儿置于何处?”陆正不悦地斤责。 听着两人的对话,上官凛头皮逐渐发麻,发现她胜券在握的计划早已变得七零八落。 “凛儿?”夏侯懿眯起眼。“凛儿是你叫的吗?” “你——” 上官凛伸出手制止了两人的对话。水眸横娣着因失血不少而面带苍白的男人。“你早知道我是谁?” “一开始并不确定,但后来”夏侯懿点了点头。 “你怎么可能会知道?”她收回手,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你并没见过我,见过我的商贾也不多,你怎可能知道我是谁?” 她不信!不信他对她的好,只是引她入瓮的手段 “这府里上下我都去过,主屋西边的清风院自然也是。”他直瞅着她,语气平静。“我刚收了这宅院时,顺便收买了一个老奴的心,他跟我说了一切,所以当我见到你时,还不甚确定,但当阮适要杀你时,你是在清风院后,我几乎就肯定了你是谁。”府里的奴仆,没有人敢在府里胡乱走动的。 “所以你一开始就想杀我?” 夏侯懿顿了下,无法否认“一开始,我确实是想,但——”因为她的泪,因为她的手艺,让他犹豫不决,而在听见她的求救声后,更只有一个救她的念头。 “你确定我的身份之后,想要网罗我?”上官凛心思运转奇快,回头问陆正。“茶货呢?” “在你指定的仓库里,我没动。”夏侯懿淡淡回答。 “他说的没错,货都在仓库里,我特地去点算过了,上头皆有上官府的印样,也加押官印了,就算他拿了也没用。”陆正听到现在,才明白自己被夏侯懿给摆了一道。“凛儿,我一时着了他的道,真以为你成了他的妻,我——” “你已是我的妻,不是吗?”夏侯懿冷声打断他。 上官凛死盯着他,心灰意冷“你到底在想什么?想杀我却又不杀我,不断试探我,是想要利用我的才能?” 原来,在他眼里根本没有感情,而是更深层的尔虞我诈,她竟然直到现在才发觉,真是蠢到可笑! 他的紧迫盯人、派人监视,这些小动作,她怎么会一直都看不透?是她不愿看透,不愿面对真相吧,不肯相信他对她一点清爱皆无,不过当她是颗棋子,由着他操弄玩耍 “你怎会如此以为?”他不禁失笑“我去接陆正的货,是为了避免有人半路劫货,有我坐镇,我倒想要看看谁有胆子在我面前抢货。” 他确实是找人试探她,但这些试探的把戏,为的只是想要确认对她忠心的到底有几个。他欣赏忠心的人,若是可以,他会大力提拔,但若是专扯人后腿,甚至落井下石之人,他也决不轻晓。 上官凛皱拧眉,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信任他。 “我说过,罪,是上官漩的,不关其他人的事。”他虽想复仇,并不代表他要是非不分地赶尽杀绝。 “那你有没有想过,罪,是你的,我是非报不可。”是他太潇洒,把不共戴天的仇恨说得太轻松,还是又要拟什么样的陷阱让她跳人?“你明知道我为何而来,却将我玩弄于股掌——” 她这辈子没被如此狠绝地羞辱过,这是头一回,还是她最爱的男人给她的! “我没有,我确实喜欢你。” “说谎” “你痛苦,难道我就不会挣扎吗”见她一脸狂乱气恨,夏侯懿一把擒住她的手臂,硬是将她拉到眼前“你没发觉我反复无常吗?我是为了谁而反复,为谁无常?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让我的心思骤乱,也让我感到平静” 她的笑,平抚了他体内狂乱的魂魄,让他可以人眠,让他逐渐贪恋,让他陷入两难挣扎。 当决定抱她时,便是因为他已下了决定,要让她成为他的人,不管有任何的仇恨,他只想得到她,只想确定她可以伴在他身边一辈子,其余的,他什么都不想。 这样的退让,还不够? 上官凛水眸眨也不眨地直瞅着他沉笃的黑眸,却找到了怜爱,可她怎么也不想相信。 “小娃,谢谢你当年给我乌李糕饼。”是她,没错。就是这一双软溜溜的眸,就是她淘气学人拱礼,就是她真心展笑时,唇下微显的梨涡,样样证明都是她,真是她。 若不是乌李糕饼,也许他与她,根本是不可能衔合的两端,但命运弄人,牵上两人,所以他不逃,就盼与她相守。 “”上官凛水眸淌着琉璃光痕,唇角不断抖颤。 “毁了上官家,是我一生所愿,我只能跟你说抱歉。”夏侯懿拭去她的泪,轻声道:“即使是现在,我也不后悔,但是我不愿意你走我的路,没有后悔,但痛苦却会让人夜不能眠,我不要你也尝到这些苦。” 她正走在他走过的路上,这条路是打着正义的旗帜没错,但是却会走得万般艰辛,正因为知道她也喜欢着他,他并不想让她两难,所以他挣扎,不断地挣扎,想要在理想和家恨之间寻找平衡,最终,他的答案是—— “我盯着茶货上渡口,只是防各其他人夺货,你该知道,这种伎俩,根本算不了什么,对不?”京城里有太多商贾觊觎这批货,天晓得为了利益,人可以泯灭良心到什么地步。 上官凛不断滚下泪,听着他的话,心好暖,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所以,你就别再垄断南方的货了,许多药材都没了,缺得很。” 她错愕地看着他。 他的心思究竟填密到什么地步,就连她暗地单动什么手脚也都瞒不过他的眼? “金账房确实是金账房,为了确定你的每一步路,我可是沙盘演练再三才推敲出的。”他掐掐她的颊,沉声问:“别再哭了,我说了什么,你究竟听懂了没?” 上官凛下意识地摇摇头,处在多重错愕之中。 “如果上官家的产业你那么想要,就还你吧。”他不甚在乎地道。 “你不还,我也拿得回来。” “非要弄到两败俱伤?” 她又摇摇头。“我不懂你为何有这么大的转变” 家仇是那么容易遗忘的吗?她爱着他,却也惦记着老爷,心常常在夜里痛到无法呼吸而醒来,恍若在告诫她不得忘了承诺,决不能忘了复仇大事,所以她痛苦、受尽折磨,却没想到他早已看穿一切,她成了耍猴戏的小丑。 难怪,他老爱叫她小猴子 “如果我遇到的不是你,也许我的心不会变,但因为遇到的是你,所以我愿意改变,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我不知道。” “瞧,真正不信任对方的人,是你。” “我——” “我无所谓。只要你能放下,我就能放下。”事实上,他已经放下了。“死者已矣,报尽了仇,人也回不来了,眼前的人事物,难道比不过以往的回忆和仇恨?你可以慢慢想,但我要提醒你,你已答应过我,我在哪,你便在哪。” 她抿嘴不语。 “现在,我还要你答应我,不管未来发生任何事,你都要与我厮守一生,不离不弃,当我的妻。”他牵住她的双手。 第十六章 上官凛无法言语,泪却迅速掉落。这不是她预料的结果,却可以说是最美好的结果。 但是、但是就算她可以放下一切,向阳呢? “向阳是我的义兄。”她突道。 “嗯。”提及其他男子,夏侯懿面带不耐地合糊回应。 “他很恨你。” “彼此彼此。”他哼了声。 “向阳有什么好让你恨的?”她恼咆“向阳和我一样都是被老爷捡回府的,我俩把老爷当爹看待,你等于是亲手逼死了我爹,我们恨你是应该的,你凭什么恨他?” “就凭他不让我见上官凝,害我浪费时间,更凭他对你动手动脚,难道我不该恨?若是我方才手上有剑,谁要死在谁的剑下还不知道”他撇嘴,黑眸微眯,一脸阴狠。 上官凛气得朝他背部一拍,他当场疼得黑眸紧缩,却也倔强地不喊痛。 “你再说一次试试看!你想杀我义兄,何不干脆先杀我算了?”可恶、可恶!想到自己被他当猴子耍,她就一肚子气!说什么他可以放下,他哪里放下了?分明还想对付向阳! “你就把你义兄看得那么重要,那我呢?你把我搁到哪了?对我有意,但计划却丝毫没停顿,我不得不怀疑你到底爱不爱我。 正因为看上官向阳不顺眼,他才会故意不让庞月恩那么早离去,但方才会败下阵,可说是他一时疏忽,若是再打上一场,谁胜谁负,谁都说不准。 “我要是不爱你,老早就在糕饼里下毒了,哪里还需要那么大费周折地讨回家业?”她火大低吼。夏侯懿闻言,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么,我是该感谢你爱上了我,让我免于死得不清不白?”逼出她一句爱字承诺,竟也逼出她的歹毒念头,真让他哭笑不得。 “谁爱你”她气得跺脚,开始发现自己根本是笨蛋,由着他耍得团团转。 “你说的。”他墉懒地看向门边化为石块已久的陆正。“还有证人一个。” 上官凛顺着他的视线探去,才猛然发觉她根本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羞得直想要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我先告辞了。”一头热地参与计划,最终却没捞到半点好处的陆正垂泪退场。 “你!老奸巨猾。”她到今天才知道,原来真正工于心计的人是他!城府真够深,手段更是狠毒! “不老奸巨猾,怎能拐到你?”夏侯懿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有些埋怨地咕咤a“明明就是只不起眼的小猴子,为什么会那么抢手?” 初见陆正,光是瞧对方的神情,他便可以确认陆正绝对对她有情,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把两人的关系说开,要他死心。 想也知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汴划,若不是对她有太过关注的心思,根本不可能配合。 而这些事,还得要感谢黄老板的小道消息。 “谁是小猴子?”她抬眼瞪他。 他不由分说地俯身吻上她的唇,吞下她的抗议,咽下她的呼吸,品尝着她甜美青涩的唇。 署风徐徐拂窗而来,吹动了上官凛挽起的发,她坐在窗边屏榻,垂眼为夏侯懿上药。 他赤luo着上身,田各回头看她一眼。 “嗯?”她察觉他的视线却没理他,径自忙着。 长臂微探,他把玩她一绍飞动的发。“怎么过了十二年,你一点都没变?” 深吸口气,上官凛瞪着他不安好心的笑。 “我要是一点都没变。为什么你没有一眼就认出我?”再说啊,看她怎么堵死他! “谁说没有?我一眼就看出了,要不是你唇下的小小梨涡,你早不知道已经死了几百遍,还不感谢我的好眼力?” 怎么身子伤着,嘴巴还这么坏?她无奈地瞪着他。“感恩啊,爷——你的大恩大德,奴婢铭记在心永不忘,哪天你要是瘸了不能动,我就背你去晒太阳,要是瞎了不能走,我就牵着你走,开心没?” “好开心,你最好记住你说的每一句话,胆敢没做到,瞧我怎么整治你。”他哼笑。 上官凛扮了个鬼脸,看向已经见底的药瓶。“没药了,怎么办?” 药已经上了七八分,伤势也收得不错,可是药却已见底了。 “谁害的?”他笑笑反问,宛若压根不在乎这么一点伤。 她眯眼瞪他。“谁要你没事挑衅向阳的?”干吗一副好像是她的错? “谁要他抓着你不放?” 她顿时气到没力,问题又回到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轮回上了。 “算了,我再上一趟药铺问问。”她已经麻烦陆正带她手令回江南,吩咐南方商行赶紧运货北上。 “不用了,昨天不是才问过?”他一把扣住她的手。 “说不定今天货就到了。” “陆正离开才几天,你认为他已经到江南了?而他一到江南,货就会立刻飞到京城吗?”他冷哼。 “反正你现在就是拐弯笑我用计不高明就是了。”她当然知道垄断货源必须背负多大的风险,但她怎么晓得理该对立的两个人,如今会变成一对? 而且。她还不知道要怎么跟向阳提俩人的事呢!照向阳的个性,就算夏侯懿已归还所有上官家产业,但老爷已死,这罪愈必定还是要算在夏侯懿身上的。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她就觉得头痛,不安也随之而起。 “不,那是高招,还要有手段。”想要垄断南方货源可是要占尽许多先机才办得到,当然也得双遇上有财力、有人脉,且情挚永不背叛的好伙伴才能。“我警告你,下次不准私下和陆正见面。” 上官凛原本不悦地噘起嘴,而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笑得很促狭。“呵呵,你吃醋了吧?” “我还想吃人呢。”他哼了声,皮笑肉不笑。 “夏侯懿大爷,说话很酸喔——”她学他以往掐她颊的举动,然而还没碰到他,就已经被他轻松地拽进怀里。 “夏侯懿夫人,有本事惹毛我,就要有本事为我消火,否则——” “谁是夏侯懿夫人?”她皱起眉打断他的恐吓。 “你想不认账?” “谁想不认账?”她不禁发嘘,到底是谁欺负了谁?“你不觉得我的名字要是改成了夏侯懿凛,怎么听都觉得不够威风?” “谁管你威不威风。”他搂她的力道更甚,正要吻上她的唇时。却被她以手捂住嘴。“你在做什么?” 上官凛噘嘴眯起水眸,低声问:“为什么那几个家奴一直跟着我?” 不管她走去哪,出府入府,前后左右至少会有十个人包围着她,她都快要误会自己成了什么官夫人还是后宫嫔妃了。 夏侯懿一顿,这才说:“我的仇家多,现在我又受伤,多几个人照顾你,我比较安心。” “原来是这样子。”原来打一开始,他就不是在监视她,而是在保护她。 “不然你以为呢?” 她扮了个鬼脸,从他怀里挣脱。“喝了药,你也该倦了,歇会吧。” “陪我。” “好。”瞧他侧躺睡下。她拉上丝被半覆上他,坐在床边陪着他。 看他闭眼睡去,她的心却莫名不安,不知是不是她放弃复仇,老爷在黄泉底下恼她,还是自己的良心谴责着自己,总让她心惶惶。 但他的眼太利,她连一丁点都不能泄露,免得被他识破,怕他会为她难过。 他是嘴坏,但心可没坏。 看似平顺的日子,实际上还有许多问题哪 叹口气,看向窗外,瞥见几个家奴守在主屋四周。夏侯懿说,这是从以往就跟在他身旁的弟兄,如今以家奴身份待在府里,实际上一个个都是随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有的尚在养身,有的伤重休养,但每个人都极为尽忠职守。 只是她总觉得这阵仗不寻常,但又想不透,正垂眼寻思,便见一人从院落外急步而来,与另一名家奴交头接耳一会,随即快步朝这里而来。 “夫人,大当家呢?”急步而来的家奴在窗门问。 夫人、大当家?上官凛扬了扬眉,当没听见这两个称呼,问:“发生什么事?他睡着了,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可是——”他面有难色。 “发生什么事了?”夏侯懿突地出声,眼也不抬。 上官凛叹口气,暗恼又把他给扰醒。最近几天,外头似乎事情不少,总要他拖着伤势外出处理不可。 “大当家,城里的仓库被火给烧了” 此话一出,夏侯懿蓦地张眼,翻身尘起“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是在天亮之前,军巡铺屋已灭了火,幸好友现得早,火势没烧得太盛,里头的货物烧毁了一些,但损失并不严重。” “各马车。” “我去就好。你休息。”她微恼低喊“这仓库的事,没有人比我更熟。” “这事情与仓库无关。” 她一怔“不然呢?” 着火的仓库位在东水门太仓旁边,太仓是用束装载南方缴付的粮货,是供大内调派所用,而着火处就在太仓旁,这下子可是惊动了大内,派遣刑部缉凶归案。这正是当初上官凛为何指定非要这个仓库不可。 有过一次前车之鉴,这次她运筹帷帽决不可能再犯下同一次的错,而且—— “大人,这些可是御贡的茶,上头早已押上官印,竟然还有人蓄意纵火,这事还得请大人迷速查清,要不上头怪罪下来,小女子可无法担当。” 上官凛唱作俱佳,把小姑娘家的无助和恐惧演得丝丝入扣,让前来查探的厢军队长立刻回享上级。 确定损失不大,且已加派一支厢兵看守后,上官凛随即走回马车前,掀了帘,里头立即探出一只手,将她轻易拉入车厢。 “看来,娇小也是有用处的。”夏侯懿戏谑道。 透过纱质车帘,他可是把外头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包括她拿手的哭戏,其梨花带泪楚楚可怜的模样,有几分良心的人,大抵都会动容。 “这跟娇小有什么关系?”她没好气地晚他一眼。“这可是件大事,御贡的茶货上已押了水门官印,就算尚未呈上,也已算是朝廷御茶,再加上地点就在太仓旁边,只有傻子才会放火扰事。” “那倒是。”他淡道。 上官凛瞪着他很久。“你的反应就这样?” “不然你还希望我有什么反应?”他勾起懒懒地笑。 “阮适的事,你为何都没跟我说?”她一针见血地问,瞧他不否认也不承认,不禁更恼。“店铺被砸的事,你怎么都没跟我提过?” 要不是她硬跟着他出府,怎会知道短短几日外头就出了那么多事。也难怪他老撑着伤势外出。 “重要吗?”他倚在窗边闭目养神。 “不重要吗?”瞧他看似痕累,她主动坐到他身旁,轻扯着他,要他躺在她腿上休憩一会。“你已经把上官家的产业都还来了,这些店家已是隶属上官家的,既然有事,当然要知会我一声。” 夏侯懿已把所有产业转至上官凝名下,只是目前尚由他打理。 第十七章 “哼,那种声东击西的小把戏,我会看不穿吗?用不着理他,反正他这回踩中了陷阱,离死不远了。”她以为他为什么要加派人手在她身旁?那是因为阮适认定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所以定会将苗头指向她。 弄些小祸,不过是想要引他出府,而他在确定这些小把戏是出自谁手之后,他就懒得理他了。 “他必定是得知你近来受伤,所以想要在这当头痛下一击吧?” “有个聪明的妻子,感觉真不赖。”夏侯懿勾起笑。 “我还没嫁给你呢门还妻子呢,什么话都不跟她说,这样也算是祸福同享的夫妻吗? “早晚的事,别忘了你的承诺。” “先把你的伤给养好再说。”她轻抚他的发,匆忙出门,他一头长发未束,身穿墨黑直袍,更显他脸色苍白。 “你不是已经要马夫转往药铺了吗?” “我说得那么小声,你也听得见?”到底是他心思细密,还是他有顺风耳? “你那么一点心思,要是摸不透,当初我是怎么搬空上官家的?”他又哼。 “还好意思说呢。”她偷偷扯了下他的发,算是小小报复。 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如今竟成他俩嘴里斗嘴的材料,这真是始料未及的事。 世间物易测,情感却是让人难以自控。不该爱的,不想爱的,偏是爱上了,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孽缘,牵引着两人的命运,也许他俩的命运,早在十二年前,便已被乌李糕饼系上了吧。思及此,上官凛不禁失笑。 “你在笑什么?”他眼也不张地问。 “笑命运弄人。” “命运弄人吗?”夏侯懿撇唇。“那也得要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说到哪里去了?突然说得这么深奥,害她摸不着头绪。原本想再迫问, 但马车却已停下。她看向帘外,确定已来到药浦。“老爷子,下马车了,要小妾扶你下去吗?” “小妾?”他失笑地张开眼,起身直瞅着地淘气的神情。“就凭你?” “喂!你什么意思?” “我要的只有一人,若你坚持不当妻要当妾,我也是可以默许的。”妻与妾在他心里没有分野,只因不管是妻或妾,都只有她而已。 上官凛败下阵来,不知道该恼还是该笑,佯恼地觑他一眼,随即轻柔地扶他下马车,其神态与举措完全不同步,惹得夏侯懿抹不去唇角的笑。 “掌柜的,这药铺里可有替代金创药的一些药方?”上官凛踏进药铺,瞥见掌柜的就在柜台,神色内敛,但微扬的眉透着一股不寻常。 几年来的相处,让她在第一时间就发觉不对劲。 正想要退出约铺外头,便有一道人影从柜台后冲出,她来不及反应,然而夏侯懿却像早有防各,一个箭步来到她身边,反手要擒下对方,但瞥见来者时,却迟疑了下,刀子随即砍上他的手臂。 他哼都不哼一声,反掌抓下来者的手低喝“你好大胆子,竟敢恩将仇报” 看似十岁大的男孩见状,随即跪在他身旁,抿唇低哭“爷,对不起,我不是想要伤你的” “是谁逼你的?”铁青着脸,夏侯懿直瞪着多日前援助过的男孩。 “是一个男的,他把我娘押走了,要我伤了那位姐姐,才肯放我娘” “你这孩子,爷帮你救你,给你栖身之所,还让你娘亲养伤,我还留你在铺里帮忙,想不到你居然这样回报。”药铺掌柜叹口气,回头找着仅有的金创药来到柜台外。“爷,先让我替你上药吧。” 夏侯懿瞪看那孩子半晌,恼怒地将枪下的短刀丢到一旁,在上官凛的搀扶下坐到店捕里的椅子上。 上官凛瞧他只是受了皮肉伤,又看向那抽噎不休的孩子。“懿,怎么做?要报官吗?”她指的是如何救出这孩子的娘。 虽说她不清楚夏侯懿和这孩子如何相识,但掌柜的说了个头,她大抵也猜得到夏侯懿做了什么,他必定是把自个儿的身世投射到那孩子身上了,所以才会无条件地帮助他,没料到却被反咬一口。 “报官找尸吗?”他冷笑。 她倒抽口气,掌柜愣了下,那孩子更是傻眼地直瞅着他。 “除了阮适,还会有淮?他是斩拿除根,决不留后路的人,若劫走了这孩子的娘亲,那他娘势必早已不在人世了。”他恼,恼阮适这混蛋是个缩头乌龟,不冲着他来,偏要找他身旁的人麻烦! “”上官凛看向那孩子,只见他尚处在震愕之中,完全无法接受,不禁心头发酸。 “可恶的阮适,若真要这般纠缠不清。就别怪我无情了”他怒瞪着门外,使了一个眼色,守在外头的家奴之一随即领命而去,其余的皆踏进店铺内。 “你就暂时先到我府中住下吧。”看向那孩子,他眉头深锁,叹了口气之后,开始谋定他的后路。 “好啊好啊,就来跟我做伴吧,往后跟在找身边,我把我所学的全都交给你,等你长大,就可以帮我分忧解劳了。”上官凛主动走向那孩子,压根没将他先前要杀她的举动放在心上。 那孩子愣愣地看着她,泪水滚落。 她心疼地蹲下身将他抱人怀里。“乖,没事的,往后我会照顾你,没事的。” 夏侯懿注视着那孩子,眸底细细盘算着。“不过,眼前要你先配合一场戏,你想报仇的,对不?” 孩子用力点点头,泪水未干,小脸满是愤恨。 “好,乖孩子,这是我欠你的,一定帮你完成。”他和阮适之间的恩怨情仇,实在不该将这孩子牵扯在内,如今既已扯入那就一报还一报吧。 京城内由于太仓旁失火而实施宵禁,一进掌灯时分,皆不得在外逗留,于是向来繁华如不夜城的夜市集难得休市,就连茶楼酒肆,甚至是销金窝也全都停止了营业,原本光灿如昼的数个瓦子市集,顿时静若死城。 “人还在里头?” “嗯,他只留下两个家奴,就连掌柜的都回去了。” 药铺外,阮适拿着火把,带着数人,前头是个孩子,正打开药铺的门。 “爷,我娘呢?”开了门,孩子问。 “放心,待我处理这儿的事就告诉你。”阮适面露狰狞笑意,将他一把推开,随即领着几个人踏进店铺,掀开通往后院的帘,如入无人之室。 今日,街上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夏侯懿敖在自家药铺里为护妻遇刺,伤势不轻,索性在药铺后院住下。 他想机不可失,要除去夏侯懿药,今晚绝对是大好时机。于是,他踏进后院的小屋,一脚瑞开门板,手上的火把清楚映照出夏侯懿冷冽寒蛰的俊脸。 “你——”阮适惊诧万分,只因他完好无缺地站在他面前,像是等候多时。 “你知道你为什么永远只能当二当家吗?”夏侯懿眸露鄙夷,就在他举剑欲砍来的同时,快他一步将他反制“因为你太蠢” 他差人在外头造谣,心想今日宵禁,必定是阮适认为下手的好日子,果真,这傻子就送上门来了。 “上”阮适一吼,然而后头竟然半点声响都没有,回头探去。只有些乌抹抹的人影,看不仔细,待有人点起屋内烛火,才发现那些竟全非他的手下。 “硕之。”夏侯懿一把抢下他手中的剑,轻喊。 那孩子从外头走进来,满是仇恨地瞪着阮适。 “你” 呸的一声,他把口水吐向阮适的脸。“把我娘还来” 阮适怒瞪着他。“我告诉你,你娘死定了。” “她早已死在你的手中了。”夏侯懿淡道。 他派人去杏探城外偏僻路道上是否有过挖坟的痕迹,结果在入夜之前,便已找到了简硕之娘亲的尸首。 心中大惊,阮适冷汗直流。 “硕之,剑给你。”夏侯懿轻声说。 接过长剑,简硕之的小手不断发抖。 “你可以杀他,为你娘亲报仇,也可以选择将他押进宫府,治他死罪,你选择哪一样?” 他犹豫看,看看青冷剑身,下意识地发颤。 “你想杀我?倒不如杀他!若不是他,今日你也不会揽人这趟浑水里,不是我的错,而是错在他不该帮你。” 闻言,简硕之一剑往他腰侧刺入,但刺得不深。 “你该死!为什么要杀我娘?夏侯懿爷帮我有什么不对?他有什么不对?你为什么要把我娘牵扯到你们的恩怨之中?”抽起剑再刺,不断地刺,虽只是小伤口,但却划得他满身血淋淋。 直到阮适痛得浑身发颤,才听见夏侯懿软声道:“好了,先将他押回府中,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你不是说要将我押进宫府?”闻言,阮适不禁惊吼。他宁可进宫府,也不愿被押进夏侯懿府受私刑处置! “哪有那么简单就放过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想要试试扒人皮是怎么个扒法?”夏侯懿冷冷扯笑。 阮适顿时面无血色,双腿无力地软倒在地。 以往尚在山寨时,他就见识过这人凌退的手段,但他没料一到有一买,自己会落到与那些囚犯同一个下场 上官凛在家中大厅等候,翁老和数位家奴也陪侍在旁,听见大门顿开的声响,她紧绷的情绪才松懈了几分。 只见夏侯懿和简硕之走在前头,而后头数位家奴则架着鲜血淋漓的阮适,吓得她瞳目结舌。 “把他1甲进柴房里,不准任何人靠近。”夏侯懿吩咐。 待家奴把阮适带走之后,她随即走向前。“你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不是说好了要将他押进宫府吗”她看向他身旁的简硕之,见他浑身抖颤,素衣上头还喷溅着血迹,喉口更是一窒。“是你让硕之动手的?” “冤有头债有主,阮适造了因,当然要承受这个果,让硕之动手,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他不让硕之走向他的路,所以才让他适时发泄。 可上官凛哪懂得他的心思,看他竟将个孩子卷入其中,她气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翁老,把硕之带下去。” 翁老闻言,立即将孩子带至偏院休息,整个大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 上官凛气呼呼的,先前的担忧全化成一把火。“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要亲眼看他死,才能安稳。”夏侯懿看着她半晌,眼见她要发火,才又温声道:“带他回府,不是要动私刑,只是要把他整到不能走不能逃,再将他送进宫府,这么做,也错了吗?” 阮适在他眼中是个疯子,是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宁可王石俱焚的傻子,这样的人,他不能不防,当初没要他的命,他至今后悔得很,怪自己不该一时心软,纵虎归山,惹出今日这些事来。 “你”她气恼看,却听见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回头探去,惊见是家奴领着黄老板而来。 今晚不是宵禁吗?怎么还是有人在外头走动? 第十八章 “唉,真是凛小姐啊”黄老板一见着地,神色复杂,但还是用力地扬起笑。“两位真是佳偶天成,天造地设的——” “有事?”上官凛冷着脸。 “呱”黄老板顿了下,赶紧取出握在手中的药。“是这样子的,听闻夏侯懿爷受了伤,又听说京城药材正短缺,我手头上刚好有上好的金创药,心想夏侯懿爷应该用得上。” 唉,他听见外头传说夏侯懿护妻遇刺,细细探听之下,得知他的妻竟然是上官凛,且夏侯懿已将上官家的产业全数归还,他实在忍不住,赶紧前来,只为了证实所探之事是否属实。 没想到,真是这么一回事。 “药,我收下了,你还有事?”她正在气头上,而且想起过往黄老板对老爷见死不救,对这人更是一点好感也无。 “有点事想要请教夏侯懿爷——” 上官凛瞧夏侯懿似乎没打算赶人,八成是想要利用黄老板当缓冲,拖点时间,她大概就会消气—— 别做梦了!“我去看看硕之。”话落,她随即臭着脸转身离开。 然而走到通往偏院的青石板路上,才想起药她还拿着,这样夏侯懿就算想上药也没办法,暗恼了下,她赶紧又重回,可才踏上回廊,便听见黄老板的声音—— “夏侯懿爷,别说我没劝你,她真是留不得的。” “你在胡扯什么?” “我才想问你到底是着了她什么道呢,怎会将上官家的产业又还了回去?”黄老板皱着老脸,觉得美好的未来远景快要化成泡沫了。 “这本是上官家的产业,我留着做什么?”夏侯懿语透讥讽“黄老板可是曾做过什么亏心事,才因此心急?” 就算被猜中心事,他依旧不改今晚前来的用意。“夏侯懿爷,告诉你一件就连你也不知道的事,你就知道为何我会这么说了。” “呢?” “你可知道当年你爹为何会被降罪?”瞧夏侯懿坐在主位上垂眼不语,黄老板径自说下去“凶手并非上官漩。” 他猛地抬眼。 “当年上官漩急于要分四熟药铺这块大讲,却苦无机会,那当头他家中聪颖得三岁就会吟诗作对、五岁就能论商经的义女就告诉他,可以直接贿赔太府寺圣,要求四熟药浦比货。” 站在回廊上的上官凛怔了下,思绪飞快回转,想起有一年老爷似有烦心事,问她若想要将药材卖入国营四熟药铺该如何做。她记得她当时回答,先以贿赔要求供商公开,再行公正比货 会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老爷是个宅心仁厚之人,他所营生的买卖皆是上乘货色,绝无鱼目混珠。 而当初另一个药材商就是他爹? “天晓得这货到底是怎么比的?反正到最后,你爹被安了个劣货私充的罪名治罪,大笔家产充公,从此流落街头。”黄老板说得口沫横飞,好像当年他也在现场似的。 瞧夏侯懿闭眼不语,看似听进了他的话,内心正大大地在动摇,于是他赶紧再下猛药 “瞧,才多大的娃儿居然懂得比货,就算是现在也少有此种做法,这个娃儿聪颖过头,非妖即孽,先是一句话就斗垮了你夏侯懿家,而后又无力自持上官家,而让上官家易主,如今” 黄老板语重心长地看着他,又说:“你得到上官家,有何不对?怎能因为那娃儿三言两语就将产业归还?我说,这样的姑娘是祸,你不可不防,切莫因为一时迷惑而断送大好将来。她对你好,不过是计谋,你千万不能着她的道,否则这样子,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 原来,罪魁祸首是她?上官凛眨眨眼,热泪立时烧烫地直落粉颊,她踉跄地往回退,一路往后院的方向狂奔。 “你说够了没?”夏侯懿不耐地打断他。 “夏侯懿爷?”黄老板错愕地看着他。 “怎么你知道这么多内幕,当年却不帮我爹?” “这我当年也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商贾,哪有法子帮他?若我有能耐的话。必定是两肋插刀也” “墙头拿。”夏侯懿冷嗤。“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你依附着上官家而活,如今上官家倒了,自然要找上我,就怕我再将产业转到上官凛手中,你便再也拿不到好处了,是不?” 凛儿岂会不知道上官漩向数位商场好友求援,却落得众人背弃的下场?若她重掌产业,必定会断绝与这些人的合作,也莫怪黄老板担忧。 而他,向来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 黄老板脸色变了又变,试着委婉地为自己说些好话“就算如此,可是你也要知道,我说这番话是出自肺腑,我——” “给我滚。”他懒声打断,眸色微厉。 “你” “别逼我动怒。”他温声道,眸中却有了赤luo杀意。 见状况不对,黄老板吓得拔腿就跑,什么利益全都抛在脑后了,只想着保命。 夏侯懿垂敛着眼,不断调气匀息,直到恼意自他胸口褪去,才缓缓张开了眼。 多年前的事,他岂会不知道?若真不知道,当初他又何必如此挣扎? 他看上凛儿的,绝非是她的外貌,而是她甜柔的性子,处处留步的良善,还有不展露于外的脆弱,让他莫名心疼,忍不住想怜惜她。 想到那可人儿,他忍不住快步走出厅外,想回主屋逗逗她,要她别再因为阮适的事而生他的气,然而才走了几步,便瞥见回廊底下的绿草里有抹白,他伸出长指捞起,认出是黄老板赠予的药。 药,是凛儿拿走的,怎会出现在此? 内心突地窜跳不安,握紧药瓶,他先是赶至偏院,却只见到硕之,他说她没来过,于是他又快步跑向主屋,里头烛火烁烁,却不见她的身影,再转向西侧的清风院。依旧不见她。 夏侯懿愈找愈心慌,难道说,她听见他和黄老板的对话了? 心头惴票不安,他蓦地低喝“来人” “大当家?”几名家奴迅速从前后院落奔来。 “去找夫人,包括府里、城内全都彻查清楚,非将她带回不可” “是”家奴立刻散开。 他紧握着药瓶,心里抽痛着。这傻丫头,他挣扎得如此煎熬,正是因为他早知道前因后果,而挣扎的苫楚,他半点也不愿她尝,所以他才选择什么都不说的 上官凛从后门离开,一路朝城南的方向走,原本要等天亮城门开,然而却有巡逻的厢兵识得她,她享报去意后,好心地为她开了城门。 她徒步走,直走向城南郊外的一座新坟前。 “啊老爷,我忘了带东西了,竟然两手空空的来。”坐在坟前,她暗骂自己竟连祭拜的牲礼花束都没带。 天色仍暗,不着灯火的城外,黑幕从天而降,将她整个笼置,她看不清墓碑上的名,却不会错认这是谁的坟。 “老爷,女子有才原是祸啊”她呵呵笑,却泪流满面。“原来老爷是被我给害的,我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人哪” 唉,报仇抱愁啊。 真正的罪魁祸首,居然是她,这仇该要怎么报? 直盯着坟,上官凛眼睛眨也不眨,泪如雨下,未觉天色渐渐发亮,只是怔怔地看着墓碑。 “老爷,你说,你想要我怎么做呢?” 上官家的产业取回了,她可以原谅夏侯懿的复仇行为,但却不能原谅自己无心的活而造成一桩又一桩的悲剧。她自以为聪明,从没想过自己一个动作,会无心累及多少人。 好比此回蓄意垄断南方货源,累得数人无药材可用,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缺了一味药而痛苦难熬,为了复仇大计,她在不知不觉中,到底伤了多少人? “老爷,如果你当年不要捡到我,是不是比较好?”她笑问,软声沙哑模糊。“老爷,对不起、对不起” 她从夜晚坐到天亮,浑然不知城里早因为她的失踪而人仰马翻。 夏侯懿派人搜寻,自己也寻遍所有铺子,就连清风楼也没放过,每个楼层都找过了,就是不见她的踪影。 眼看一天就快要过去,他寻思半天,终于决定前去州西瓦子的庞府。 汴京就这么大,皇城禁地她不可能进得去,而城里城外在天一亮之后他也已派人彻底翻过一遍,依旧没有她的下落,想来想去。她最有可能的去处,应该就是庞府了,因为她的义兄上官向阳就在那里。 一夜未眠,他黑眸赤红,沾血的锦袍未换下,倦意难掩地来到庞府外头,差人找来上官向阳,询问上官凛的下落。 然而死对头一见面,自是问不出个所以然,这时突见军巡铺屋的撞钟声响起,一列军巡而过,嚷着“城东土市子东着火了,动作快” 夏侯懿看向外头,瞥见天上一片猩红火光,内心紧缩,那是夏侯懿府的方向! 他不假思索地快步奔跑。 府里除了一些奴仆,其他人都被他派出府外寻人了,若是凛儿回府,府里却着火了,那该怎么办? 回府的路上,他又瞥见不少军巡往城东方向前进,心里更急了。到底是多大的火,居然一口气派出这么多人? 他惴惴不安,却不敢表露在外,直到快步回到家门外,就见门口早已聚集了家中奴仆,正拿着捅朝墙内泼水,更有不少军巡已经动手冲人府内取井水救火。 “爷,你可回来了”指挥救火的翁老一见到他,一把抓住他。“阮适不知道怎么从柴房跑出来,在府里放火,我没办法阻止他,只能要大伙赶快一道跑。” “阮适?”他皱紧浓眉。“可有瞧见夫人回府?” “老奴不知道。” 夏侯懿从大门看向里头,大厅已经被火舌吞噬,难以想象更里头的院落是否还安好。 “我进去找找。”他推开翁老,直往里头走。 “可是爷,火已经烧得极旺,就连最北边的院落都着火了”实际上,是整座宅院都着火了。 “放手,不管怎样,我非要亲自寻过一遍不可”还有,他要亲自将阮适给杀了!这个祸害,早知如此,昨晚就该将他就地正法! 翁老抓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抓过一桶水兜头浇下,冲进火海里。 宅院里早已是火海翻腾,迎面而来的是烫得痛人的火风,夏侯懿眯起眼在宅院内的林地里奔跑,每个院落每个院落地跑,就怕错过心爱的人,就怕她困在哪里,而他遗漏了。 “凛儿!”他吼着。跑着,好心急。 已经有多久没如此惊慌难定了?心像是悬浮在半空中,没见到她,就注定得要无根飘浮,无法安定,充满恐惧。 第十九章 沿着围墙绕过一圈之后,他再从北边的院落找到西侧的清风院,边找边喊她的名,直到身后传来—— “夏侯懿,你这个笨蛋!你跑到里头做什么?没看到着火了吗”沙哑的软音尖声吼,却又不断地咳着。“翁老跟我说你跑进来找我,你是傻子啊,我根本就不在府里” 她在城南郊外的坟前坐了许久,直到城内的嘈杂声传进耳里,才将她迷走的心神拉回。 听闻城门上的皇城兵不断喊着城东土市子东着火,不断传出撞钟声,她赶紧回城内,才发现着火的竟是夏侯懿府,也才知道这傻子竟早地一步入府找她。 夏侯懿回头,瞥见上官凛就站在月亮拱门边,用手巾捂看唇鼻,却还是不断地咳看。 “你这个傻子,既然不在府里,就该在外头等我出去。”他面露欣喜,快步走向她,却见她直往后退,不禁不悦地眯起眼。“你在做什么?” “爷,咱们先到外头再说吧。”她客气地欠了欠身,先退到拱门外。 闻言,他大步流星地来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搂进怀里。“你敢躲我?你忘了许诺的誓言?” “可是我——”她闪避着他的拥抱,却被他搂得更紧。 “你昨晚听到我和黄老板的对话?”他试探性地问,感觉她浑身立刻紧绷,确定自己的猜想无误,不禁心疼地叹口气“在他告诉我之前,我就知道了。” “你早知道了?” “记不记得有天晚上,我和四熟药捕的官员上酒楼,闹得不欢而散?” 她想了下,恍然大悟。那是他第二次喝了酒,抱看她睡了一夜。 “那官员对我说,我爹天性贪婪,最后忍不住以劣药替补上等药材,还给了药铺御医一些抽佣费,太府监早已注意,所以当上官漩贿赔官员,盼可比货时,他们就顺水推舟地举办,正好给我爹办了罪名,说到底,一切只是我爹的私心而起。”他不想信,所以与官员闹得不欢而散,喝了大醉,不想知道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因为那代表他的复仇是错的,他杀了不该杀的人,强撑他十二年的复仇意念全成了可笑。 上官凛傻气的看着他,无从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真是假又如何?依旧改变不了什么。但她佩服的是,他居然能原谅她,他居然能不在意这意味着,他宁可背负不孝罪名,也执意要她? 他怎能这么傻? “那都不重要了。”她笑着摇头。 “可不是?”他也认为不重要。“一切都过去了。” “不,没有过去。” “上官凛,你的脑袋非得这么硬?”他发狠地掐她的颊“我都还没问你跑到哪去,让我为了你跑遍整座城!这就是你回报我的方式?” “你何必找我呢?”她坐在老爷的坟前,就是在罚自己,她打算待在那里陪老爷,若不是撞钟声人响亮,太让人胆战心惊,她不会回府。 “那你又为何进府找我?”他冷瞪着她。终究不舍地放过她的脸, “我” “先到外头再讲。”见火势顺风往南烧,夏侯懿牵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她想甩开,他就握得更紧,压根不管过大的力道会掐得她发痛。“你答应过我不管未来发生任何事,都要与我厮守一生,不离不弃,心甘情愿当我的妻的。” 正因为考虑到总有一天也许她会发现此事,所以他老早就讨了承诺,要她一份心甘情愿。 “那是我还不知道有这件事——”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的心意不变。”他的黑眸紧锁住她。“我说过,我曾经想杀你、想欺负你,可是后来我改变想法了,而一旦改变之后,心念一定,我就不会再变。” “你不应该在那当头救我,让我死在阮适手中就好了”如此一来。她不会懂得爱恋,也不会知道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夏侯懿微微扬笑。“那你也该知道,为了不恨你,我挣扎了多久,在我挣扎这么久才决定将你抱入怀后,你怎能还如此对待我?”他一直在挣扎,从爱恋开始滋长便开始抗拒,但爱了就是爱了,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可是我没有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原谅你。” “这么大的仇恨,关系到老爷和你家人的命运,你怎能如此风淡云轻?”多可怕的轮回,他的爹娘亡故,他为复仇而沦落为山贼,泯灭人性,残虐得连自己都厌恶,而后又报复老爷,上官家因而家破人亡 就因为她一句话,就因为她一句话,多可怕。 “我说了,逝者已矣,全都过去了,我看重的只有眼前,我要的只有你。”夏侯懿不动声色地接近她。“你呢?你不想要我吗?咱们一道走,远离这京城重新度日,弄间糕饼铺子,不好吗?” 她怔忡了下,脑中浮现一家小小的捕子,而她在厨房蒸着各式糕饼,他则随心情在店浦子里当掌柜,若是哪天善心大起,就拉着她一道贩济真美的梦,好美好美。 “懿,谢谢你原谅我,但是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我害死了老爷” “害死他的是我。”他说过数次,他不后悔,就算人生再重来一遍,他的做法也不会改变。因为,罪是担在他身上的,一切与她无关! “是我。”是她种下了因。 “你为什么要那么死脑筋?人死都死了,那又如何?大不了哪夭在黄泉路上遇见了,再跟他道歉不就得了?” 上官凛摇摇头,甩落了泪。“你快走吧。” “你不走,我就不走,你想死,我就陪你一道”他怎可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定是内疚上官漩因她而死,心想她受他养育十七年,最终却成了取他性命的头号凶手,也莫怪她想要一命抵一命。 她想与这座养育她的宅院共存亡,还上官漩一份心安理得,那他呢?他要的平静,谁给他? “你不要这样子,取回上官家产业,我的责任已了,这条命是该还的——” “好啊,我陪你一道还。” “你不要闹了,赶快走吧。” “要走,一道。”夏侯懿索性坐在月亮拱门上,压根不管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火舌。 “反正是我逼死了上官漩,我也欠他一条命。” 她嘻泪瞪他,才刚要开口,却突见清风院里有抹人影扑来,来不及警告,来者已手持长剑压在他的颈上。 “阮适?” 他浑身是血,芍言信低笑。“没想到你竟会落在我的手里,是不?” 攒紧浓眉,夏侯懿暗忖着要如何全身而退。 “只可惜,你家的柴房不但有柴也有火折子,更有刀呢,应有尽有,我想逃出还真是一点都不难。” 夏侯懿的视线落在阮适鲜血琳漓的手腕,猜想他八成是反身就刀割开绑在他手腕的粗绳,才会割得手腕血肉模糊,这也意味着,他的手腕劲道已经不大了。 垂眼细忖脱身之道,却又听见细微脚步声接近,他一抬眼,就见上官凛反身而去,抓着翩然来到的男子。 “向阳,救他。” 他不悦地瞪着她抓看上官向阳的手臂。 上官向阳也很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救他?我要救的人只有你,快跟我走。” 他跟着夏侯懿路来到昔日的上官府,亲眼瞧他入府要找凛儿,而后凛儿又无视他的劝告进府找夏侯懿,逼得他不得不膛入这浑水里。 “不要,他不走,我就不走。”上官凛双脚一跪。“向阳,我是待罪之身,我走不了,你带他走吧。” “你在胡说什么?你哪来的罪?”一把将她扯起,清俊瞳眸嘻怒瞪着她。“就算你要嫁与他为妻,我也不可能认定你有罪,那是你的选择,我没有二话。” “不是的,我” “先带她出去,我随后就到。”夏侯懿沉声命令。 “你以为你是谁,我要带她走,还得要你的吩咐?”上官向阳立即回嘴。 “就快带她出去吧。”他展眉扬笑。 被晾在一旁的阮适不禁再略施力道。“你们把我当空气了吗?” 焚烧的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浓重的烟昧烧呛着所有人,附近的墙早已被火给烤得随时都可能倒塌。 上官向阳冷眼看着这一幕,看似没打算要出手相救,却已在暗自计量该要如何让夏侯懿全身而退。 他确实是恨他,但近来城里的传闻也让他对这个人起了极大的疑惑,尤其他毫不犹豫地人府找凛儿,光是这点,就可以让他暂缓两人的仇恨。 “口亨,就凭你也想要我的命?”夏侯懿略偏了颈项,快手擒住他持剑的手,反手一扯,阮适立即痛得松脱开剑,接着又一个回身,朝他胸口击下一掌,阮适随即成了堆烂泥般瘫在清风院的石板路上。 就当夏侯懿要起身时,地面突地震动了下,三人不约而同地朝声音来源探去,发现清风院里一棵老树禁不起火焚已倒下,撞在围墙上,整列围墙应声而倒—— “不要”上官凛着急地冲上前去,上官向阳要阻止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扑进夏侯懿怀里,倏地,围墙倒塌,火舌尘烟弥慢,烧烫的风四处打转,灼痛上官向阳的眼。 “凛”他吼看,不管火舌扑上了身。 没有回应,只有风声掠过,猩红的火跳跃着,滚烫的沙尘密布,让他不由得重重咳着,胸口像是被烧伤般的痛。 “快点出去、快点”后方传来军巡的声响。 “不!我义妹还在里头!快救她、快救她” 尾声 一夜间,夏侯懿府被火吞灭,烧得一砖一瓦不剩,只在现场找到一具尸体。 上官向阳因而略松口气。 约莫一个月后,上官家所有的产业权状被入送到庞府。 “她一定还活着吧。”庞月恩如此说。 “当然。”收下权状,上官向阳的心总算安稳了下来。 那日他待在府外,等火势消失后再人府寻人,只找到一具被烧成末的尸体,明知道那肯定不是凛儿,但直到今天,他才能确切地安下心来。 几日后,他带着所有权状下淮南告知上官凝,岂料她却又将所有产业交由他打理,逼得他不得不下一趟江南,了解一下此处的上官家产业。 “向阳,你瞧,是整片的莲花池呢。”从淮南转河道南下,经扬州再转苏州,进了苏州城,水渠贯城,和沛京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几分磅礴气势却添了几分幽美雅致。 “倒是挺美的。”上官向阳轻笑。 他也是头一次下江南,没想到苏州城渠道上竟遍植各色莲花,一眼望去,恍若有神佛降临般圣洁清雅。 “咱们在苏州多待几天吧?” “好啊。”他知道一路赶下来,她必定也累了“不如,咱们先找间店歇会吧。” “嗯。”上了一座拱桥到彼岸,热闹的十字大街上人潮络绛不绝,他挑了右手边一家茶楼,刚进楼时,便见一个约莫十岁大的孩子迎面问:“两位客官这边请,请问要吃点什么?” 上官向阳看着那面貌极为清秀的孩子,颇为意外这年岁的孩子竟有如此世故,却又不至于太过老成的眼。 “弄点招牌菜吧。” “马上来。” 两人在临窗的位置坐下,这里可以看见外头热闹的大街。 “向阳。” “嗯?” “我觉得那位老先生有点眼熟。”庞月恩指着在堂间穿梭的身影。 上官向阳眯起黑眸,正细忖着,却突地听见那老者附近传来争执。 “这茶水这么差也敢跟我收钱?你到底懂不懂规矩啊”说着,还很顺手地翻了桌。 啪啦声响引起后院的注意,帘子后头随即翻出几张很凶恶的脸,大步逼近那个蓄意作乱的人。 “这不会是黑店吧?”庞月恩忍不住问。 上官向阳不语,直盯着这一幕。直到帘后出现一道声音“让他把钱留下,直接赶出去。” 闻声,他立时瞪大眼。瞅着手上端着木盘而出的男人好半晌。 夏侯懿察觉到不寻常的目光,偏头看来,也是怔愕下,但随即便扬起懒懒的笑,缓步走向他。 “本店的招牌菜。”他在他俩的桌上搁下一碟又一碟的糕饼。 他身穿素白半臂,上官向阳瞪看他白手背延伸到手臂上的严重灼伤疤痕,再缓缓往上看,发现他竟连颈部到下巴都是烫伤,而他拿东西的动作有点缓慢而勉强,可以想象当初烫伤时是多么严重的伤势。 “凛呢?” “在后头忙着呢。”无视庞月恩睦目结舌的模样,夏侯懿直看着上官向阳,有些不悦地一哼“她可是念你念得紧。” “她真的在?”他又问。 看了他一眼,夏侯懿径自走到帘后。不一会,便拎看一个小人儿过来。 “嘿嘿,好久不见了,向阳,庞三。”上官凛有些难为情地笑看搔脸。 上官向阳仔细地打量她,发现她毫发无伤,不管是她的脸、她的手,皆看不出有半点伤势,想来当时夏侯懿定是将她护得紧紧的,这下子,他总算可以安心了。 “向阳?”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哑声说。 “我不是有托人把权状交给你,你应该知道我没事啊。”上官凛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不断纹看葱白指头。 “是啊,但总要亲眼见到你,才能安心。” “有我在,她怎么可能有事?”夏侯懿哼了声。 上官向阳懒得理他,径自说:“既然你在苏州,那往后苏州的铺子就交给你打理了。” “不成,我”她没有勇气告诉他,那些惨事皆因她而起,她现在只想过平静的日子,弄点小买卖过活就好。 “我不管,你不能把一切都丢给我,总不能要我老是南北奔波吧。”关于城里的传言,干燃了好几日,里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但他心里也大概有点底了。 “可是——” “你就接下吧,要不然你是打算把我相公折腾死啊?”庞月恩总算回过神来,没好气地拉着她在旁坐下。 “你们成亲啦?”上官凛喜形于色。 “还没,还不都是因为你不告而别,他哪里会想成亲?” “喔喔,这是在怪我?”上官凛笑嘻嘻地拿起一块糕拼喂她。“就让小泵喂块糕拼给大嫂,还盼大嫂别见怪。” “别。我不喜欢吃糕饼。” “咦?可以往我到庞府做客时,你总爱跟我抢糕饼吃呢。”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每次都被她气得哇哇叫又不能发作。 “呱那个是、那个是”庞月恩顿时词穷,她才不爱吃糕饼呢,不过是吃醋她和向阳太好,所以故意抢她东西吃罢了,那么幼稚的往事,她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大嫂是嫌弃我?”上官凛岂会摸不透她的心思,故意嘴角一垮,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低叹。 “不是,我只是——” 坐在对面的上官向阳看着他最爱的女人和他最疼的义妹斗嘴,不禁愉悦地勾起笑,突地发觉身旁有人尘下,不由得横眼睨去。 “我跟你很熟吗?”他不客气地质问。 “总是得要想个法子熟一点,毕竟我还得叫你一声大哥。”夏侯懿看也不看他一眼地答,黑眸直瞅着上官凛,瞧她唇下梨涡微现,心情也是大好。 “谁要你叫我大哥?” “凛儿啊。”他耸了耸肩。“她怎么说,我怎么做。” “我可还没原谅你。”血海深仇,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那倒无所谓,横竖都已经被你砍了一剑,我不在乎再多一剑。”他一脸无所谓。 “若是你待凛儿不好,我给的绝对不只一剑。” 夏侯懿横眼晚他。“你是不是太贪心了点?” “什么意思?” “已经有个美娇娘了,就连凛儿也不放过?” “你胡说什么,我——” “对啊!我也觉得你对凛太好,在我面前强颜欢笑,现在一见到她,笑得可开心了呢。”吃醋已久的庞月恩不禁也和夏侯懿同一个鼻孔出气。 “该不会是你们兄妹俩”他火上加油地起了个头。 “喂” “凛儿,管好你相公” “我会的”上官凛鼓起腮帮子瞪他,只见他笑眯了黑眸,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爽朗,没有算计,没有城府,只有豪气,被夏日的暑风迎送到莲池上头,吹得莲枕摇曳生姿——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