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配.上》 楔子 好冷 今天晚上刚好遇上冷气团报到,温度骤降,不过苏毓龄还是坚持要等到男友回来不可。 都已经半夜快两点了,苏毓龄忍不住搓了搓冰冷的双手,一个人站在住商大楼的骑楼下,就是为了等张汉强。要不是她连着好几天打手机他都不接,又去了他任职的百货公司才知道已经离职,她也不用每天晚上来这里守株待兔。 苏毓龄忆起两人刚开始交往的那段甜蜜时光,接着又想到上个星期接到男友打来的分手电话,唇边泛出苦涩的笑意。 苏毓龄觉得自己有权利得到一个道歉,只要张汉强出自真心地跟她说一句对不起,之后她也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了。 因为从小是个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的孤儿,所以苏毓龄更渴望有个家,有属于自己的家人,原本以为张汉强和她拥有相同的成长背景,一定可以携手共创未来的,结果全是她一厢情愿,只能怪自己太傻太天真,才没有早一点看出对方自私的本性。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见到有车灯慢慢驶近,她定睛一看,认出是张汉强的车子,于是从骑楼里跑出来,朝坐在驾驶座的人挥着手。 “她在这里做什么?”张汉强看到前女友居然在住家楼下等他,第一个想法就是以为对方不想分手,想要纠缠不清,立刻驶着车子急速倒退。 苏毓龄还是追了上去,希望能跟他把话说清楚,要分也要分得干干净净,有始有终,避不见面并不是解决事情的好办法。 “这个疯女人到底要干么”握紧方向盘的张汉强不由得破口大骂,想到好不容易和科技公司老板的小女儿开始交往,可以说踏上飞黄腾达的阶梯,绝对不允许被人破坏。 一时之间,恶向胆边生,他想到这附近的店家已经打烊休息,住户们也睡得正熟,监视器只是装个样子,根本没有实际作用,于是 在刺耳的煞车声中,苏毓龄看到本来倒退的座车突然往自己冲过来,车灯让她睁不开眼皮,可是死亡的意念已经在心中一闪而过。 她不怕死的。 反正自己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也没有非常要好的朋友,不会有人为了她的死而伤心难过,只是希望下辈子能遇到一个不在乎自己出身,能够打从心底爱她的好男人 这是苏毓龄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想法。 第一章 端郡王府 好痛 模糊地意识到全身上下传来的剧痛,让毓龄想要大叫,可是最疼的是遭到背叛的心,脑中似乎又响起男友的声音—— “我们分手吧。”张汉强在手机那一头说。 她愣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当百货公司的楼面主管,说好听一点是管理职,每天却累得跟狗一样,还得要看总经理、经理的脸色,连客人不满意专柜小姐的服务态度都会把你叫出来臭骂一顿,一个月才领三万块的薪水,这样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赚大钱,自己可以当老板”张汉强愈说愈激动,表情尽是愤懑。 “毓龄,你和我一样都没有父母和亲人,凡事都要靠自己,应该可以体会我这样的心情,一定也不想让人看不起,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对不对?”他已经受够过省吃俭用的日子了。 苏毓龄听着二十七岁的男友诉说着满肚子的不满,交往了三年,虽然知道他有时会好高骛远,总是羡慕别人比自己好运,但没料到会这么偏激。“这跟要和我分手有什么关系?” 手机那一头的张汉强目光透着心虚,呐呐地回道:“因为前阵子我跟几个同事去pub喝酒,认识一个女人她是一家科技公司老板的小女儿说可以介绍我到她爸爸的公司上班” 今年才二十二岁的苏毓龄或许还很年轻,不过从小就是孤儿,尝过人情冷暖的她,想法也比同龄的人早熟,还不至于天真到听不出男友话中的意思。 “这才是你要跟我分手真正的理由,因为她的条件比我好,所以想要追她。”变心就是变心,何必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们交往这三年,你一直对我很好,常常做便当来给我吃” 可惜对你来说,我比麦当劳的外送服务还不如,因为连个谢字都没听你说过。她心痛地思忖。 “还有休假的时候也都会去我住的地方帮我洗衣服” 是啊!她这台洗衣机还不需要投币,苏毓龄也替自己的全心全意付出感到悲哀和凄凉。 “还会帮我买衣服,甚至帮我搭配好好的,让我可以穿得体面”张汉强当然要先夸赞她一番了。 苏毓龄听了很想大笑三声,帮男友打点穿着,结果让他去认识了别的女人,真是很大的讽刺。 “幸好交往这三年来我都没有跟你上过床,所以也不用负什么道义责任。”他自以为是地说。 总算认清男友颠倒黑白的本事,是自己一直坚持要等到结婚以后,而不是他没想过,苏毓龄感到一阵心寒。“你打这通电话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对,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嘟嘟嘟 毓龄告诉自己不要哭,要坚强一点,失恋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个教训,下次眼睛要睁亮一点。 眼角不知不觉地滑下一道湿意,才一下子,她又陷入了昏迷。 这时,一道高大的男性身影趋身上前,询问跟着妻子从怡亲王府陪嫁过来的婢女—— “她醒了吗?” 在炕床边伺候的婢女抬头回道:“格格还没有醒,不过在流眼泪,可能伤口还很疼吧。” 纳尔图默默地瞅了一眼躺在炕上的妻子,也就是怡亲王的爱女琳宁格格,见她头上包扎着伤口,眉心紧皱的疼痛模样,粗犷俊挺的脸庞不免透着忧色,想到妻子的个性向来就骄纵任性,听不进他人的劝告,昨天无视奴才和婢女的阻拦,硬是要去骑马,结果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导致头部撞伤,身上也多处擦伤,都已经快三天,还没有清醒的迹象。 当深幽的黑瞳再次审视和自己结缡三年的妻子,那张平日总是带着鄙夷和轻蔑的明艳脸蛋,此时只剩下苍白和脆弱,感觉真的很复杂,脑中不由自主地响起她曾经说过的那些伤人的尖酸话语、嘲弄讽刺,纳尔图不知有多少次告诉自己不要太在意,却还是无法完全释怀。 “你不过是个身分低下的妾婢子,根本不可能封爵,要不是皇上把我指给你,你也不可能坐上多罗郡王的位置,这点应该感谢我才是” “要不是阿玛叫我忍耐,根本不会和你圆房” “我心里早有喜欢的人了” “从今以后不许再碰我一下” 纳尔图不由得逸出沉重的叹息,想到为了保护皇帝,只身抵挡三名武功高强的叛党,结果身中数刀,还险些命丧黄泉,因此皇帝破例让身为妾婢子的他,继承阿玛的多罗郡王爵位,也不需减等册封,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宠,最后还将怡亲王的女儿指给自己。 可是纳尔图却不能告诉妻子真正的原因,毕竟叛党竟能潜入宫中行刺皇帝,兹事体大,绝对不能传扬出去,就连他的枕边人也一样,更何况他并不信任妻子,既然连岳父都只字未提了,他自然也不希望这个女人把这事拿来乱说,所以只能保持缄默,忍受妻子那些幼稚无知的论调。 就算这三年,两人除了成亲那个晚上同房过之外,就不曾再同床共枕,但是既然已经是夫妻,纳尔图对她还是有份责任和义务,于是步出寝房,为了慎重起见,决定派人再去请御医到府里来。 把事情交代完毕之后,纳尔图又回头看着那间曾经贴着大红囍字的寝房,想到众人无不羡慕自己能娶到这朵贵族之花,却没人知道妻子私底下的个性和脾气实在令人不敢领教,他是有苦难言。 高大挺拔的身躯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站在长廊上,不过二十有五的年纪却浑身散发一股沧桑和孤独,棱角分明的五官也蒙上淡淡的忧郁,而那双墨黑深邃的眼瞳,总是静静地凝望着远方,波澜不兴地幽沉着。在习惯了寂寞之后,他学会了不去奢求,早就认清现实,这辈子他注定都会是一个人,直到老死的那一天为止。 “阿玛!”一个小小、稚嫩的嗓音响起。 纳尔图循声偏过头去,就见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摇摇晃晃地朝自己走来,而负责照料的赵嬷嬷则是紧跟在后头,就怕小主子跌倒。 不对!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因为他还有禧恩,他的儿子。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纳尔图露出慈父的笑脸,弯下身躯,抱起软软香香的儿子。 “阿玛玩”禧恩两颊红通通的。 “好,阿玛来陪你玩。”他笑睇着儿子圆嘟嘟的小脸蛋。“要不要进去看看你额娘?” “不要”听到“额娘”两个字,禧恩露出有些惧怕的表情,小小的手臂抱住阿玛的脖子,猛摇着小脑袋。额娘不喜欢他,即使还很幼小,什么事也不懂,但禧恩依旧能感受到生母形之于外的冷淡。 “为什么才跟你同房一次,就有了孩子” “我不要生下他” 纳尔图想起妻子曾说过的话,不由得搂紧怀中的儿子,满眼痛楚。 “走吧,阿玛陪你玩。”纳尔图当初和妻子谈判,只要她把孩子生下来,从此不再勉强她任何事,自然也不会要她善尽生母的责任,因为他并不希望禧恩受到同样的伤害。 听到阿玛这么说,禧恩这才咧开小嘴笑了。 接下来的日子,纳尔图依旧每天早晚去探视妻子的伤势,尽管夫妻感情不睦,还是希望她能早日恢复意识。 于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 很快地,已经过了十天。 毓龄的意识在黑暗中载浮载沈的,她想要睁开眼睛,可是却使不出力气,活像这具身体根本不是她的,手脚完全不听使唤,连想动一根手指头都很困难。 不过她却可以听到声音,而引起毓龄注意的是一个男人的嗓音,听来低沉、浑厚,就像用大提琴拉出来的音律,真的很好听,而且有种抚慰人心的感觉,让她想要竖起耳朵,倾听对方在说些什么,也想看看他的长相。 她试着要集中精神,试着要掀起像铅块一样重的眼皮,试着要移动四肢,一次不成就再试一次,只要不放弃,相信最后总会成功的。 当毓龄终于睁开双眼,距离发生坠马意外那一天,已经快半个月了。 “格格,你总算醒了” “格格真是把奴婢吓坏了” 从怡亲王府陪嫁过来的两名婢女,还是没有改口,依旧称呼主子一声格格,这会儿全都围在炕床边。 相较于她们的激烈反应,毓龄却觉得自己站在一片浓雾当中,让她看不清置身何处,有些莫名其妙地盯着两名泪流满面的婢女半天,然后又往上盯着帐顶,看到的一切似乎很不真实。 “格格的头还疼不疼?” “格格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还没完全清醒?” “恐怕是这样” 两名婢女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是想知道主子目前的身体状况。 过了好久,毓龄才又把目光焦距拉回到她们身上,很确定自己根本不认识,又仔细看了下两人穿在身上的古装衣服和发型,以及说话的口音,幸好大致还听得懂在说些什么,原本的迷惑也渐渐清晰了。 原来自己真的死了。 那么这里就是所谓的“阴间” 而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也因为还没有完全“清醒”才会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不过就算是这样,毓龄也不觉得害怕,因为人都死了,害怕又有什么用,只是想到被曾经交往过的男友害死,依然感到痛心不已,等她去转世投胎,绝对要记得下辈子不要又爱不对人了。 毓龄虽然不懂阴间的规矩,可是在二十二年的成长环境中,早就学会什么叫随遇而安,也知道乖巧听话的好孩子才会让人喜欢,所以无论要她干什么,只要照做就好,当两名婢女扶着自己坐起来,又喂她吃东西喝汤,也没想过要拒绝,只是用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待眼前的人事物。 她本能地抬起虚软无力的手腕,抚着还缠着布条的额头,伤口带来的疼痛,让整个脑子都还觉得昏昏沉沉。 “格格的头还疼吗?”婢女关切地问。 真正疼的不是她的头,而是心,毓龄只要想到自己一心一意地为男友着想,为他付出一切,最后却 毓龄好轻好轻地摇着头,不愿再去想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格格的头不疼就好。”婢女误解了主子的动作。 “格格该喝药了。”另一名婢女将碗缘凑近她的嘴边。 想不到电视上那些什么命理老师、灵异专家也不是真的随便乱掰,阴间的鬼真的和阳世的人一样的过日子,也都要吃饭、睡觉,更要喝苦死人的中药,最后这一点虽然让毓龄相当纳闷,不过也没有心思去想太多。 她怔怔地看着周遭的事物,其实待在“阴间”也不错,有得吃有得住,还有专人照顾生活起居,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好命过,总算可以好好地休息了。 就这样,毓龄又躺回炕床上,几乎马上就睡着了。 过没多久,纳尔图便又来到寝房探视,自从知道妻子清醒之后,这几天都是趁她睡着才来,毕竟他可不想自讨没趣,而只要她人没事,他也好给岳父一个交代。 “她今天的状况如何?”他开口问负责伺候的婢女。 第二章 两个婢女抢着回答问题—— “格格清醒是清醒了,不过都没听她说半句话” “是啊,而且看着奴婢们的眼神,好像是陌生人。” “奴婢总觉得格格的表情和眼神怪怪的” “奴婢也是这么认为” 闻言,纳尔图面露沉思地想着她们说的话,因为这两名婢女是跟着妻子陪嫁过来,也是最熟悉她的人,应该不至于会弄错,接着又睇向睡得正熟的妻子,思索着可能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坠马时,撞伤了头,现在神智还不清醒,再等两天看看。”他只能这么回答。 婢女们颔了下首,只希望主子快点好起来。 又过了十日—— 当额头的伤口开始愈合,毓龄的体力也在渐渐恢复当中,她瞪着自己的手掌,呆呆地看了一个小时,心里冒出很多问号,因为这双手好白皙,而且十指纤细,指腹上连个茧都没有,完全不像她的。 正在伺候穿衣的婢女注意到主子看着自己的手发呆,忍不住开口问道:“格格在看什么?” 毓龄这几天听她们“格格、格格”的叫着,总觉得这个字眼好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我只是想”毓龄才要说出心中的疑惑,这也是连着几天下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却发现声音变得好奇怪,好像是藉由别人的嘴巴说出来似的。 婢女见她起了头又不说了,试探地唤道:“格格?” 难道人死了,原本的一切都会跟生前不一样?毓龄在心里问着自己,不只是手而已,连声音都变了,该不会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触感特别细腻柔软,鼻梁的高度、嘴巴的大小形状跟记忆中的也完全不同。 “镜子”还是再确认一下比较好。 婢女愣了愣,随即答道:“格格要照镜子?奴婢这就去拿。” 待婢女拿了一把用珐琅镶框的手镜过来,毓龄便看见镜中的女人差不多十八、九岁,披着一头及腰的乌黑秀发,除了脸色白了一点,可以说是明眸皓齿、艳丽动人,要不是比出同样的动作,还真难相信镜子里的美人就是她。 “原来到了阴间,连长相也会变得不一样”毓龄还是比较喜欢自己原来的脸,虽然不是艳光四射,可也算得上是清丽漂亮,属于耐看型,现在这个模样还真是不习惯。 听主子一个人自言自语,婢女小心翼翼地问:“格格在说什么?” “我叫什么名字?”该不会连这个都改了。 闻言,婢女先是愣了一下,还是照主子的意思回答:“格格叫琳宁。” “琳宁、琳宁”毓龄反复低喃几次。 现在不只长相,连名字也换了,就算毓龄想要恢复本来的名字,也不晓得该去跟谁争取权利,再说将来遇到十殿阎罗,祂要核定谁该去西方极乐世界,谁该去投胎时,会不会搞错人了? “格格?”两名婢女总觉得主子真的怪怪的。 “噢,没事。”毓龄想既来之、则安之,她总会习惯的。 两个婢女互看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毓龄忽然想到了什么,只穿着白袜的双脚已经直接往寝房门口走。 “格格还没穿鞋” “外头很冷,格格别出去” 婢女们在身后叫嚷着,毓龄已经开门出去了,不过才走没两步,一阵风吹来,顿时打了个喷嚏。 “哈啾!”毓龄连忙用袖口捂着鼻子,用力地吸了吸气,心想难道都当了鬼也会感冒? 这一幕正巧让前来探视的纳尔图瞧见了,见她只穿着长袍,连披风都没有,眉峰马上皱拢。 “人才刚醒,怎么就跑出来了?”他不赞同地问。 毓龄立刻认出这个男人的声音,就是在昏睡时经常听到的沈厚嗓音,不免好奇地打量朝自己走来的男性身影。 眼前的高大男人大概二十五、六岁,也是一身古装打扮,头上戴了顶瓜皮帽,生得是浓眉大眼、豪迈粗犷,可以说介于俊美和性格之间,不只很有气势,还拥有独特的男性魅力。 由于曾经在百货公司的男装部待过一年,依照毓龄的目测结果,对方高大结实的体格相当完美标准,也幸好不是那种胸、腹和手臂都是肌肉累累的猛男,她可是一点都不欣赏那种类型。 “格格快进屋里去,免得着凉了。”婢女搀扶着她的手肘说。 毓龄没有移动脚步,还是一直盯着纳尔图,想着这个男人看起来这么年轻,而且身强体壮的,总不会是病死的。 纳尔图方才在与妻子面对面之后,已经做好被她奚落嘲弄的心理准备,这会儿却见她眼神流露出茫然不解,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表情。 “”他轻启嘴唇,不过又闭上了。 想到他与琳宁格格虽然是夫妻,还有一个儿子,但彼此之间毫无感情,甚至充满不信任,所以决定等她开口。 “你呃”毓龄不知道该怎么问。 这个男人和她在“阴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这里? 幽黑的目光狐疑地觑着妻子,却见毓龄有些畏冷的瑟缩一下,纳尔图便将视线移到婢女身上。“先带你们格格回房。” 两名婢女一左一右,很快地将主子搀进寝房。 站在门外的纳尔图犹豫一下,想到身为夫婿的责任,就算待会儿又会和她闹得不欢而散,还是得去面对。 就这样,纳尔图也跟着走进房内,顺手把门关上。 “让她喝点热茶,暖暖身子。”他开口使唤着婢女。 婢女有的倒茶,有的则是拿披风围在主子肩上。 “格格喝茶。”婢女将茶碗递给毓龄。 毓龄双手接过茶碗,啜了一口,眼角却还是不时地瞟向纳尔图,见他两手背在腰后,站得直挺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让她把想问的话又吞了回去。 他到底是谁? 是阎罗王?不像。是牛头马面?更不像。还是判官?毓龄把喜欢看的灵异节目中所形容的“阴间”回想一次,都跟这个男人的外表和打扮不太符合。 而纳尔图并不是没注意到妻子正在看着自己,可是根据这三年来的经验,若是主动和她说话,得到的回答总是那一句“你没资格跟我说话”为了不再自取其辱,只得转向负责伺候的婢女。 “午膳用过了吗?还有药也喝了吗?”他问其中一名婢女。 自从满人入关,一直到现在,不断地学习和模仿汉语,以致冷落了满语和满文,而在汉化之后,不会说满语的八旗子弟不乏其人,若非必要,纳尔图平日也都说汉语,对于满语难免生疏了。 婢女连忙颔首。“格格已经用过膳,药刚刚也喝下了。” “嗯。”纳尔图依旧面无表情。 坐在凳子上的毓龄忍不住看着他们,就算再搞不清楚状况,也大概听得懂眼前的男人是在询问有关她的事,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问自己,干么还要问别人,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若是她的头又疼了,或是身子哪儿不舒服,得要尽快让我知道。”他还是同样交代两名婢女。 “奴婢记住了。”两名婢女平日仗着有主子当靠山,气焰可高得很,不过这会儿也不敢太放肆,要嚣张也得等主子身体痊愈,有人撑腰再说。 闻言,纳尔图又把视线落在妻子身上,清冷地吐出几个字来。“你就好好歇着,我明天再过来。”简单地叮嘱一句,便转身踱出了寝房。 见他就这么走了,毓龄愣了一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欸”想要把人叫回来,可惜纳尔图已经带上门扉离开了。 “格格是怎么了?”婢女对于主子异于平常的言行有些错愕。 另一个婢女怯怯地开口问:“格格没事吧?” “呃,我没事。”毓龄看着脸上惊疑不定的两名婢女,便用手指比着房门。“刚刚那个男人是谁?” “格格不记得他是谁了?” “他是格格的夫婿” 夫婿?毓龄顿时目瞪口呆。 意思是说她和那个男人是夫妻? 这个“阴间”对她还真是礼遇,不只有专人伺候,居然还配一个老公给她,肯定是因为生前没做过坏事,还在孤儿院担任义工,善有善报,才能享受这么好的福利。 毓龄过了半天才完全吸收这个惊人的讯息,继续问道:“那他叫什么名字?” “格格连这个也忘了?” “或许是因为伤到了头,才会想不起来。”另一名婢女这么解释。 “这也是有可能。”这么一想,那名婢女也就没有再追究下去。“格格,他是多罗端郡王纳尔图。” 闻言,毓龄又愣住了,没料到对方还有爵位,原来生前是个贵族,难怪气场那么强,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纳尔图纳尔图”这就是她“夫婿”的名字。 数日后—— 因为额头上的伤口愈合的情况良好,所以毓龄也不想再喝药了,这里的中药就跟阳间一样苦,现在光闻到味道就很想吐。 毓龄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想到连着几天下来都没再看到那个名义上是她“夫婿”的男人,心里不禁纳闷,既然是夫妻,怎么一天到晚见不到人,连晚上睡觉也没同房,她当然不是想跟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只是很多事想不通,想要有个人可以问。 她只要想到在这里不只要吃饭、睡觉,居然还得用夜壶和便盆来上厕所,这个时候就更想念冲水马桶的便利,毓龄实在不习惯这么“古代”的生活方式,就连想洗个澡都很麻烦,万一连每个月都会来的好朋友都照常报到的话,又该去哪里买卫生棉,这个所谓的“阴间”真是愈来愈古怪了。 “嗯我可以问一件事吗?”毓龄只好求助身边的两个女孩子,虽然负责伺候,可不曾把她们当作下人。 两名婢女先是错愕,接着交换了个眼色,心想主子什么时候用这么客气的态度跟她们说过话。 她沉吟了下,问道:“我的时间什么时候到?”还是早点去投胎,喝过所谓的孟婆汤,就可以忘记前世的痛苦了。 “时、时间?”两名婢女怔怔地喃道。 “就是投胎的时间”毓龄以为她们听不懂自己的意思,毕竟这里的语言表达方式和她从小到大所说的多少有一些差异,于是说得更详细一点。“还是在这里用别的名词?” 这下把她们吓得脸色都发白了,想到主子撞伤了头之后,就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又听她这么问,更加不对劲。 “我、我去告诉郡王爷”其中一名婢女急急地嚷。 另一名婢女惊慌失措地问:“那我怎么办?” “你在这儿看着格格”说完,那名婢女已经冲出房门了。 她是哪里问错了吗?毓龄看着两个女孩子像活见鬼似的瞪着自己,其中留在房里的更是站得老远,不敢太接近,更是一头雾水。 难道不能问什么时候可以去投胎?在这里算是一种禁忌?毓龄也只能这么解释,难怪她们会这么紧张了。 过了好一会儿,纳尔图在听婢女结结巴巴地说着妻子反常的言语,自然也立刻过来探视。 第三章 当纳尔图踏着沉稳,但又有几分怀疑的步伐来到妻子面前,定定地端详着她的表情,那张曾经让不少王公子弟心仪爱慕的娇容,此刻却不见一丝傲慢鄙夷,只有迷惘和困扰。 他略带疑虑地问:“听婢女说你方才问了一件奇怪的事。” “噢,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如果真的是禁忌,那还是别问的好。毓龄这么回道。 纳尔图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有,只不过”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想到他们在这里是夫妻关系,毓龄还是有些别扭。 “只不过什么?”他不免疑心地问。 不知道是不是毓龄多心,总觉得这个男人不太相信自己,而且眼神相当防备,好像她会害他似的。 “算了!当我没说好了。”毓龄也不想一直拿热脸去贴人家冷**,或许做夫妻只是暂时的安排,这个男人根本也是被迫的。 这种口气又很像妻子原本会说的,让纳尔图不禁猜想是婢女太过慌张,才会误解她的意思。 他淡淡地回道:“没事就好。” “呃,纳、纳尔图”是这么念没错吧,毓龄试着叫他的名字。 听见妻子叫着自己的名讳,纳尔图全身的肌肉不由得绷紧,因为通常都不是什么好话。 毓龄似乎也注意到他的沉默和警戒,狐疑地睨了他一下。“你要不要先坐下来?这样我很难说话。” 一向拒绝与他同桌而食、同床共枕的妻子,此刻居然会这么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纳尔图心中的不信任感也更深了。 “想说什么就说吧。”这女人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听纳尔图的口气真的不太友善,毓龄也只能告诉自己要忍耐,毕竟人家比她先来,菜鸟和老鸟还是有差别的,这个道理她很清楚,还是等问题解决了再说。 “我只是想既然在分开之前,都要一直相处,那么互相了解一下彼此的个性比较好。”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轮到她去投胎,毓龄才想先打好人际关系,就算不想当夫妻,至少可以做个朋友。 纳尔图疑心又起。“分开?我不可能把你休离的。”这是皇帝指的婚,就算他不爱她,而她也厌恶自己,都不可能分开。 “好,我明白,如果这里的规矩是这样订的,当然要遵守了,我也不过是想跟你和平共处,日子也能好过点。”毓龄想到自己虽然没结过婚,但也待过不少间公司,最困难的部分就是和同事之间合不合得来,如果遇到比较机车的就很头痛了,所以才会试着跟他沟通。 他冷冷地瞪着眼前的女人,心想到底是谁在跟谁过不去,又是谁不想跟谁和平共处了。 “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纳尔图绝不会给她有羞辱自己的机会。 毓龄愣了愣。“目的?” 他们好像是在鸡同鸭讲。 “无论你的目的为何,一切维持原状就好。”宁可两人像陌生人,也不想让这个女人有机会再伤害他们父子。 说完,纳尔图便忿忿地拂袖而去了。 “等一下”她话还没说完。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毓龄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那个男人又是在发什么脾气,想到都头昏脑胀了。 “我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他了?”她皱眉苦思。 这时,守在房外的两名婢女见纳尔图离开了才进来。 “格格?”她们怯怯地唤道。 毓龄用指腹揉着太阳穴,虚弱地说:“我头有点晕,想躺下来睡一下。” “是。”两名婢女有些战战兢兢地上前伺候。 两人想到纳尔图方才离去之前说主子没事,只是头部的伤口还没完全复原,才会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躺在炕床上的毓龄只是翻了个身,面部朝向内侧,把自己蜷缩起来,这是种自我保护的姿势,心想有什么事等睡饱之后再说。 立春—— 纳尔图才刚值房回来,自从皇帝特设了军机处,那里便成了处理朝廷机要,极度森严重要的处所,非军机处成员绝对不许入内,连王公也不例外,否则会受到严厉惩处。向来多疑的皇帝为此特命几位监察大臣在军机处旁值房,以便监视出入的人员,违者立刻纠劾,自己便是其中之一。 朝廷上上下下都说他是皇帝的心腹,不过纳尔图只要想到皇帝是如何对付亲兄弟,以及曾经是他身边最信任、最亲近的那些人的下场,天天都是如履薄冰,不敢有半分大意。因为跟皇帝最接近,一举一动也就更逃不过他的眼皮子,更不能得意忘形了,这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禧恩,希望能够陪伴儿子长大成人。 暂时远离了宫里的斗争,回到家中,纳尔图还是无法完全放松心情,当他搁下手中的茶碗,移步到窗边,就见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 叩、叩—— 门扉上传来两声轻敲。 纳尔图回过神来,沈声说:“进来。” 就见服侍的奴才推门进屋,躬身来到他跟前。“回主子,伺候福晋的婢女说有急事要见您。” 他眉峰皱成小山。“让她进来。” “嗻。”奴才速速出去,让婢女进来。 “又是什么事?”纳尔图瞥见伺候妻子的婢女神色惶惑地进门,不由得在心中轻叹。 如果那个女人真想跟他划清界线,就不该搞出这么多名堂来,莫非是存心跟他过不去?而他若是不理会,她会不会借机向娘家控诉他的漠不关心? 虽然纳尔图不想把自己的妻子想得这么坏,可是太多次的教训也让他学乖了,那个女人确实不想让他的日子太好过,就因为不满意他这个夫婿是辛者库出身的女人所生,只要逮到机会就会乘机羞辱一番。 “格格她她连花盆底鞋都不会穿,连路也不会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格格就算整天穿着花盆底鞋都不会脚酸,还能健步如飞”婢女咽了口唾沫。“奴婢觉得格格真的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 他在心中轻叹。“我去看看。” 婢女马上点头如捣蒜,因为真的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 伸手接过奴才呈上的披风,纳尔图围上之后便跨出门坎,往另一座院落走去,那里曾经是他所居住的,成亲之后就让给妻子。 不久,纳尔图便凛着脸孔来到寝房外头,站定之后,走在身后的婢女便先推门进屋禀告主子一声。 “格格,郡王爷来了。”婢女朝正在研究花盆底鞋的主子说。 坐在凳子上的毓龄听见了,才将视线从手上的花盆底鞋转向一脚跨进门坎的高大男人身上。 “还以为你不想见到我。”想到他前几天莫名其妙地气跑了,毓龄就没再看到这个男人过。 纳尔图想起妻子之前的所作所为,自然误解她话中的意思。“这不就是你的用意,就是要逼着我不得不来。” “你说话的口气一定要这么差吗?”她真的很疑惑,自己才刚来这里没多久,应该没有得罪过这个男人。 他下颚一紧,很想反讽回去,不过也不想对个女人恶言相向,于是把话锋转回正题上。“听婢女说你突然不会穿花盆底鞋?” 毓龄本能地看向跑去打小报告的奴婢,以前在打工时也遇过这种同事,生气是没用的,只是真的不喜欢。 “奴、奴婢去沏茶。”婢女想起以往主子只要不高兴,还会打她们耳光出气,不禁缩了缩脖子,赶紧出去了。 待门扉关上,毓龄只能无奈地叹口气。“我也不是不会穿”和高跟鞋相比,的确有点类似,只是两者的重心摆得不太一样,没办法马上适应,那对她来说太勉强了。“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闻言,纳尔图墨黑的眼珠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想要确定毓龄话中的真伪,以及为什么会撒下这种谎言。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她可以从这男人的眼神感觉得出来。 纳尔图轻哼。“彼此彼此。” “我跟你又不熟,还谈不上什么讨不讨厌。”毓龄也老实地说。 他嗤哼的力道加重了些。“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愈来愈厉害了。” “欸你这么说有点太过分了。”这个男人到底生前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这么愤世嫉俗,老看别人不顺眼。 他们之间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没必要说得这样咬牙切齿,毓龄心想这个男人的心眼还真小。 “会吗?”纳尔图并不认为。 毓龄庆幸自己脾气还算是不错,从小到大也遇过不少挫折,早就学会调整心态来跟每种人相处。 “先不谈这些,我一定要穿这个花盆底鞋吗?”这里的女人真辛苦,连走个路都要这么累。 他脸色沈了沈。“你不想穿也可以,只是在必要的场合中若没有穿,丢脸的人可是你。”知道妻子最爱面子,也最重视打扮,绝对不会这么做。 “反正也不是没丢脸过”毓龄在嘴里咕哝,总比跌得鼻青脸肿的好,难道就因为不会穿这种鞋,阎王爷会罚她下地狱? 纳尔图眉头皱了下。“什么?” “没什么。”她清了清喉咙。“只是太打扰你了,以后她们又跑去跟你说什么,可以不要听。” 身边的人喜欢打小报告,让毓龄有种被监视的感觉,何况她有手有脚,可以照顾自己,不需要有人伺候。 从没听过妻子对他说话这么有礼,纳尔图心中的疑窦渐生。 “或许你能把她们调到别的地方去?”她好心建议。 “你说什么?”他有些惊愕。 “我是说如果还有其他地方缺人,可以把她们调去没关系”毓龄说出自己的想法。“还是这种事不归你管?” “把她们调开,好让你能借题发挥吗?”当初是这个女人坚持要从怡亲王府带陪嫁的婢女过来,说什么不习惯换人来伺候,也担心嫁到这儿来会被他欺负,到时求助无门,身边当然要有自己人。 毓龄张着小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男人的防卫心还不是普通的重,居然可以把她说的每句话都曲解了。 “还是让她们继续留在你身边伺候,只要别再用各种名堂来刁难我就好。”说完,纳尔图再度悻悻然地离去。 听到门扉砰地关上,毓龄满脸沮丧地趴在桌面上。 “现在是怎样?连死了都要烦恼这种人际关系的问题”她最不擅长处理这种事了,每回在工作场合中遇到,要是尝试过几次,跟对方还是合不来,也只能尽量闪远一点。 不过毓龄又想到既然没地方可去,只能待在这里等待投胎,还是再试试看,要是真的无法沟通,再放弃也不迟。 “在这之前有件事要先处理”毓龄又思索另一个问题。 就这样,她等两名婢女都进到房里伺候,便清了清喉咙,提醒自己口气要很坚定,才能表达该有的立场。 毓龄坐直身子,轻咳一声。“我有点事想跟你们商量。” “格格有什么事请吩咐。”两名婢女惊惶地开口。 第四章 “我是在想既然大家都要待在这个地方,要是有什么不对,可以说出来讨论,不要有事没事就跑去跟纳尔图打小报告,这样真的很难做事”说到这儿,毓龄见她们一脸呆滞,不得不问:“你们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两名婢女面面相觑,又不敢说听不懂。 “奴婢明白。”她们只好这么回答。 “那就好。”毓龄稍微安心了些。“要是哪里做错了就直接跟我说,不要跑去跟纳尔图告状,这种行为实在令人很不高兴。” “奴婢错了”她们可听懂“告状”这个字眼是什么意思,两名婢女立刻惊慌地跪下。“请格格原谅。” 见状,毓龄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呃、嗯,你们不要这样,快点起来,我不会去跟上头的人说的,不要担心” 她也不过是希望能跟身边的人相处融洽,不要在背后玩阴的,那可是她最不齿的行为,当然自己更不会那么做了。 “是,格格。”两名婢女猛点着头。 毓龄见她们都理解自己的意思,总算可以松了口气,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叫纳尔图的男人了。 虽然天气还很冷,不过连着几天早上醒来都发现外头出太阳,让毓龄终于忍不住将门扉拉开一条缝隙,探头出去看,当她瞥见金黄色的阳光洒在廊上,顿时愣了好久好久。 “在这个地方不只能看到月亮,居然还有太阳”她开始怀疑这里不是人家说的“阴间” 我真的死了吗? 毓龄不免开始起了疑心。 可是若没死,那么眼前这一切又算什么? “难道我是在作梦?”毓龄用手指掐了下自己的脸,还真的会痛,她的皮肤是有知觉的。“不是梦” 之前她总是先认定自己已经死了,所以就算有什么奇怪或想不通的地方,也都可以自圆其说,认定是这里的规矩,不再去追根究柢,可是待的时间愈久,就愈觉得不对劲。 这个问题让毓龄很纠结,从早上到现在,想得头都晕了,最后决定自己来找答案,于是转身拿了披风,然后便悄悄地踏出寝房。 “求人不如求己”因为她不像别人,身边有父母和亲戚朋友可以依靠,自然相当了解这个定律。 待毓龄系好披风的带子,脚上踩着绣花鞋,这还是她特地拜托两个婢女另外准备的,总算可以好好走路,不用担心跌倒。 因为一路上都没看到半个人影,毓龄便很自然地顺着长廊走下去,跟着四处乱晃,想说等看到有人再问路就好。 毓龄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居住的院落,心想这个地方还真大,而且跟那些古装戏里头,大户人家住的房子很像,有假山、流水,还有花园、凉亭,更能呼吸到沁冷冰凉的空气,感觉到空气进入肺部时的起伏。 如果死了就不需要呼吸空气了不是吗? 这个问题又让毓龄停下脚步思考。 就在这时,她终于看到不远处有个穿着短袄的奴才正拿着竹扫帚,专心地清扫地面,于是开口询问对方。 “请问一下”毓龄不过说了四个字,就见那名奴才脸色大变,立即丢下竹扫帚,当场彬下来请罪。 奴才吓得声音不禁发抖。“福、福晋吉祥奴才没看到福晋”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她不太确定地问,先是“格格”现在又是“福晋”这两个称呼她真的确定自己曾在哪里听过。 “奴才马上去做事”奴才嘴里迭声嚷着,然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见对方活像是遇到鬼似的,毓龄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我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毓龄只好又往前走,没走多远,同样的事又发生了。 “福晋吉祥”婢女把端在手上的茶壶都打翻了。 她担心地上前问道:“有没有烫到?” 婢女以为福晋又要动手打人了,吓得倒退两步。“奴婢没事奴婢马上收拾干净”说着,也顾不得会不会割到手,蹲下身子把碎片都捡了起来,然后惊慌失色地逃走了。 “欸”毓龄才要开口叫住她,可是想到对方惊惧的表情,只得打消念头。“难道我就这么顾人怨?”记得身边认识的人都说她的个性很好相处,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她偏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于是,她决定再试一次看看。 只不过接下来的发展,让毓龄不得不认为问题真的出在自己身上。 就见不管男男女女,每个人远远地见到她,不是装作没看见,故意绕其他路走,就是用一种戒慎恐惧的态度,朝她躬了下身,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毓龄试着跟他们说话。“等一下,我有些事要跟你们”结果才起了个头,那些人跑得好像后面有狗在追。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视线所及,已经没看到半个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毓龄才垂下眼睑,苦笑一声,再怎么迟钝也能感受到自己是被人排挤的,这种滋味还真不好受。 才这么想,一个男性浑厚嗓音冷冷地响起—— “你在这里做什么?” 纳尔图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不远处,神情淡漠。 他听到奴才来报,说妻子在没有婢女的陪同之下,一个人在府里走动,所以出来看看她想做什么。 “纳尔图,我”毓龄才说到这里,陡地打住了。 她看见刚刚那些跑得无影无踪的男男女女全都站在纳尔图的身后,而且都用一种疏远的眼神瞪着自己,教她有种很强烈的感觉,那些人和纳尔图才是一国的,而她是被孤立,是不受欢迎的人物。 “为什么离开寝房?伺候你的婢女呢?”纳尔图用没有感情的口吻问道。 “我只是看天气很好,所以出来走一走”毓龄眼眶有些热热的,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这没什么,反正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不要为这种事情觉得难过 “快点回房去!”若是受了风寒,或者伤势加重了,岳父又会怪自己没有照顾好他的女儿。 听见纳尔图用这么冷淡的命令口气说话,让毓龄畏缩一下,也不想继续待在这儿惹人嫌。“我也想回去,不过不记得路,可以告诉我怎么走吗?” 闻言,纳尔图定定地瞅着向来说话就颐指气使的妻子,居然会用这么有礼的口吻跟他说话,脸色更冷了。 不记得路?这又是什么把戏? “我来带路吧。”纳尔图两手背在身后,面容冷峻地向她走去,不管这女人想玩什么花样,他都不会相信她。 她情绪低落地点了下头。“谢谢。” “你说什么?”纳尔图脸上有着明显的错愕,怎么也无法相信“谢谢”这个字眼会从妻子口中说出来。 “没说什么。”毓龄不许自己哭,但是打从张开眼睛那一刻,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想要保持乐观的那份心情已经快崩溃了。 他狐疑地觑着荡漾泪光的美目,还有虚弱无力的声音,一点都不像平日的她,墨黑的瞳眸又望向毓龄随意披散在脑后的青丝,成亲三年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妻子衣衫不整地步出寝房。 “往这边走。”纳尔图开口引导她。 毓龄就算没有抬头,也可以感觉到射在头顶上的两道视线,只是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 一直以来她都是很坚强的,遇到困难或挫折,也会把眼泪擦一擦,不肯轻易放弃,可是只要是人都会有软弱的时候,就像现在。 毓龄垂头丧气地看着地上,一步步地跟着身旁的高大男人往前走,可是愈想愈不甘心,就算被人排挤,都没有人喜欢她,她也要知道原因。 就在纳尔图带着毓龄回到居住的院落,两名婢女正急着到处找人,见主子回来了,总算放下心来。 “你头上的伤刚好,不要到处走动,要出去散步,也得等天气暖和一点再说。”话一说完,纳尔图马上作势要走,连片刻都不想多待。 她憋不住了,实在不吐不快。“请等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纳尔图不得不把身躯旋过来面对她,对妻子的口气和用字遣词有几分困惑。 “要跟我说什么?” “我们进去再说。”毓龄态度异常坚定,率先推门进屋了。 两名婢女先是面面相觑,不过也懂得自保,她们可是很了解主子的性子,发起脾气来,身边的人第一个遭殃。 “奴婢去沏茶。”还是先别进去。 而当房门又轻轻地关上,屋里就只有毓龄和纳尔图两个人。 “要跟我说什么?”纳尔图心里有了底,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所以习惯性地竖起保护墙,好不被妻子的言语所伤。 毓龄也挺直背脊,无奈地问:“我哪里做错了吗?” “什么意思?”听妻子这么质问,他还反应不过来。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我到底是什么地方做错了?”毓龄真的是满腹委屈。“就算真的有错,可以直接告诉我,要是我不对的话,也会想办法改的,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学生,居然叫其他人不要接近我。” “什么叫其他人不要接近你?”纳尔图完全听不懂她的话。 “难道不是这样吗?”她不喜欢吵架,也不会吵架,但还是必须为自己进行辩护。“刚刚站在你身后的那些人,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曾经对他们做过不好的事,可是我根本什么也没做,换做是你,不会觉得很冤枉吗?” “你什么都没做?”纳尔图冷笑一声。“你是贵人多忘事,还是根本不认为那么做是错的?”对府里的奴才、婢女动辄打骂,把他们当作出气筒,更不当人看,这种话她居然还说得出口。 毓龄莫名其妙地挨了顿骂,让她眼眶更红了。“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啊纳尔图见妻子一脸泫然欲泣,却无法相信她是出自真心,他脸色一正。“我只希望你能约束自己的行为,别太过分了。” 被这样不明不白地指控,让她觉得相当委屈。“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以后会注意的。”这就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吧,就算被栽赃、被冤枉,又求诉无门,也只能认了。 他困惑地瞅着毓龄哭丧的脸,若是演戏,那也太自然了,原本想拂袖离去的念头也就暂时打消。 “你到底是怎么了?”妻子一向只会强辞夺理,凡事都是别人的错,从来不曾说过示弱的话,回想她这几天的表现,实在有点反常。 “我也不知道”毓龄眨去眼中的湿意,语无伦次地说出心里的感受。“就好像一个人走在浓雾里头,伸手不见五指,也分不出东南西北明明应该死了,可是又觉得自己好像还活着可是如果活着,那现在这个人又是谁这根本不是本来的我” 纳尔图听她说得混乱,明艳的脸庞透着十足十的迷茫和困惑,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关心,这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对妻子产生过的。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前,已经不自觉地抬起右掌,横放在毓龄的额头上,想确定上头的温度。 而毓龄只是扬起眼睑,有些怔愕地看着搁在额头上的温热大掌,眼底只有纯净,以及淡淡的羞窘。 第五章 当四目相交,纳尔图蓦地有一种错觉,眼前这双闪烁着赧意的美目并不是他的妻子所有——才这么想,不禁又觉得好笑,因为不可能会有那种事。 他很快地缩回手掌。“似乎不是染了风寒。” “我想也不是这个问题。”当温暖的男性手掌移开,让毓龄有些失望,眼神忍不住追随着,希望它能多待一会儿。 “伤口还会疼吗?”纳尔图想要找出妻子失常的原因。 纳尔图看毓龄一连摇了几下头,表情带着几分天真单纯,完全没有印象中的不屑一顾,让他不由得怔住了。 这样的她不禁让人心生怜惜,才这么想,纳尔图用力甩掉脑中的遐思,难道这三年来受的教训还不够多?绝对不能轻易上当。 “你都不会像我这样吗?”照理说他是过来人,刚到这里时应该会发生和自己一样的情况,才想听听看这个男人的意见。 打量着妻子脸上单纯的疑惑,同样一张容貌,坠马意外的前后气质竟截然的不同,让纳尔图感到好奇,不过依旧带着防备和戒心。 “你先躺下来歇着,等身子完全康复再说。”他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女人,决定静观其变。 任由纳尔图动作轻柔地搀着她的手肘,走向炕床,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已经让毓龄觉得欣慰了。 于是,她照着对方的话,乖乖地在炕床上躺好。 纳尔图见妻子难得如此听话,也没有故意跟他作对,更加疑点重重,不过还是帮她盖好锦被,至少这是为人夫婿该做的事。 “谢谢。”毓龄小声地表达感谢之意。 他被妻子的反应给搅胡涂了。“好好歇着,我出去了。” “欸”毓龄连忙出声唤住对方,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心里的感受。“其实我看得出你也不想要这种安排,更不喜欢有我这个妻子,不过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相处,起码别像仇人一样,也许你不相信,不过这是我的真心话。” 静静地听完,纳尔图眉头却锁得更紧,如果她真的有这种想法,那么这三年又算什么?还是因为这次的意外,让妻子有所醒悟,才会决定痛改前非?要不然一个人的个性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转变。 他该相信吗? 可是妻子在言行举止上对自己的诸多污辱,已经让这段夫妻关系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修补得好,更别说对自己怀胎十月所生的儿子,也是不闻不问,纳尔图无法光凭这番话就完全释怀。 “你先歇着吧。”他无法给予答案。 听见门扉轻轻地带上,毓龄叹了好长一口气。 “还是不行吗?”虽然从没想过希望每个人都会喜欢她,就算做得再多再好,也不可能办到,可是讨厌也要有个理由吧。 她该怎么做才好呢? 同样地,步出寝房的纳尔图不禁又回头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思索着该不该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若这一切只不过是那女人想要戏弄自己的感情,好借机嘲笑自己有多愚蠢的诡计,他就绝不能上当,并不是自己胆怯懦弱,而是无法再忍受下去,宁可各过各的日子。 还是再观察一阵子,总会露出马脚的。 纳尔图心里作出了决定。 整整想了两天,毓龄终于明白什么都不去做,是无法改变眼前的困境的。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关在房间里不出门。然而一旦出了门,看到那些人淡漠惧怕的眼神,她还是会很受伤;她究竟要用什么方法来改变这种窘境? 毓龄一面低头思索,一面吃着今天的中饭,因为是念餐饮科的于是很自然地研究起来。 “这碗汤面的味道满特别的,还带了点发酵过的酸味,面条是用面粉还是玉米粉擀的?”她好奇地问身边的婢女。 “格格,这叫酸汤子”婢女惊疑不定地说。 她打量摆在眼前的这碗汤面,因为之前几餐都是吃白米饭,鱼肉莱之类的只是咸了一点、油了一点,并不算特别,直到今天才让毓龄见识到不一样的食物,还真的有些稀奇。 “原来这叫酸汤子,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那么这个吃起来有点像馒头或发糕的叫什么?”毓龄认真地问。 另一个婢女脸上的表情更怪异。“那是悖悖。” 两个婢女又不知所措地对望一眼。 “有了!我想到一个好力法了!”毓龄振奋地叫了一声,脸上露出喜色,就算得厚着脸皮,她也决定要主动出击。 毓龄马上转头又问:“纳尔图在不在?” “应、应该是在府里。”婢女颔首回道。 “他在就好。”毓龄深吸了口气。“那个能不能去跟他说一声,请他晚上过未一起吃饭?” 闻言,两名婢女眼睛瞪得大大的,下巴都快掉到胸口了。 “我有哪里说错吗?”她们的表情好像自己说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话。 “格格要跟他一块用膳?”其中一个婢女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来。 “不可以吗?”毓龄很想问为什么一直叫她“格格、格格”不过又担心她们跟之前一样大惊小敝。 另一个婢女呐呐地启唇答道:“不是” “既然不是,就麻烦你们去跟他这么说。”她也不是想讨好纳尔图,只是希望让对方有机会了解自己,不要存有误解。 两名婢女也不敢多问。 “希望这么做有用。”毓龄也只能尽力而为。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纳尔图还是拿不定主意。 从来不与他同桌而食的妻子,居然会主动提出邀请,这一点委实令人起疑,或者该问她到底想证明什么? “要是不去,又怎么会知道她真正的用意”这么一想,纳尔图便决定去赴约了。 就这样,纳尔图绷着脸孔,来到目的地,经过一道道弯折的曲廊,最后来到寝房外头,就见妻子的婢女己经站在那候着。 婢女请了安,才推开门扉。“请进。” 待纳尔图一脚跨进门坎,身后的门扉跟着带上,婢女也都退下,让他们夫妻俩单独用膳。 只见案上己经摆好了饭菜,纳尔图便将略带警戒的墨黑目光调到正从凳子上起身的妻子身上。 “你确定要跟我一块儿用膳?”他可没忘记她曾说过什么刻薄的话语。 “当然,谢谢你愿意过来。”毓龄半垂着眼帘,心里只想着该怎么取信于他,好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听到妻子开口跟自己道谢,还是让纳尔图很不可思议。 “你的伤真的都好了?”他忍不住又问。 “嗯,都好了,己经开始结痂了”毓龄本能的轻抚了下自己的额头,不经意地扬起眼帘,睇向站在身前的高大男人。 就在这当口,毓龄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瞠大,因为她竟然瞥见纳尔图脑门上的头发全都剃光,整个发线不但往后绾,并且还将其他的头发梳拢在脑后,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还住他背上瞄了一眼,真的扎了条长辫子,再也忍不地大笑。 “噗哈哈”她捂着嘴巴,还是笑到整张脸都胀红了,想到之前几次见面,纳尔图都戴着小帽,之前见府里的其他人也因为天冷,为了保暖同样戴着,所以毓龄根本没想过帽子底下会是这副模样。 纳尔图脸色有些难看,甚至怒气勃发,因为邀请他过来用膳真的是个诡计,故意耍他,而自己居然真的受骗了。 “你你的头”毓龄抬起头又看了一眼,笑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会剃成这样就跟还、还珠格格”那部戏里的男演员一样,意念才在脑中闪过,她陡地止住了笑声,人也呆住了。 “这种头有什么不对?”他沉怒地问。 毓龄呆愣了好久,总算反应过来。 “这是清朝的发型”她口中低喃,就算在学校的历史成绩再烂,至少还记得只有那个朝代的男人会剃这种头。 一直以来,她都不怎么爱看“还珠格格”那类的清装大戏,每次见到里头男演员剃这种头,就会忍不住捧腹大笑,所以只有在转台时才会不小心瞄到在演什么,可是在这一刹那,想到那两个专门照顾她的女孩子总是称呼目己为“格格”把这些线索全部都连贯起来,难道这里不是“阴间”而是 “不可能有这种事才对,那是小说才有的情节”毓龄甩了甩头,下意识地抗拒呈现在眼前的事实。我一定是死了这个地方说不定也有设定朝代,好让来这里的人能够马上适应生前的环境” 原本被笑得有些防恼羞成怒的纳尔图见妻子突然满脸怔忡,一会喃喃自语、一会儿点头摇头,不禁暂时放下不悦。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口气饱含怀凝。 看着纳尔图,毓龄小声地问:“你该不会是清朝人吧?” 纳尔图瞬也不瞬地盯着妻子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想找出这一切之所以会不寻常的原因。 “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他怒声质问。 毓龄愣愣地反问:“我哪有?” “要怎么做你才肯罢休?”纳尔图已经受够妻子这种意图不明的行为,如果目的是想要扰乱自己的心,那么她成功了。 她被吼得也快发火了。 从小到大,总是担心会被人讨厌,会不受同事的欢迎,所以毓龄拼命压抑自己的本性。拼命地忍耐,可是并不表示她是没有脾气的。 “我什么也没做”毓龄握紧拳头,想要为自己辩驳。 纳尔图一声不吭地瞪着她。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她实在不想吵架。只想快点把事情搞清楚。 听到妻子居然会用“请教”这个字眼,纳尔图不禁又用莫测高深的目光看着她,试探地问:“什么问题?” “你在这里待多久了?”毓龄还是坚持相信自己死了,否则根本无法解释眼前看到、听到的一切。 “你指的是什么?”纳尔图真的听不懂。 毓龄只好说详细一点。“就是从你死了之后到这里,己经过了多久?”总是想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去投胎。 “你这是在咒我?”纳尔图脸色倏冷,磁性的嗓音更低沉了。 “当然不是!我只不过就事论事而已。”毓龄猛摇着头。“从我死了之后,到现在应该有一个多月了吧,对这里的事还是一点都不了解,也不晓得要问谁” “你在说什么?”他嗓音含怒。“你并没有死!” 听到纳尔图这么说,毓龄怔了一下,本能地反驳他的话。“我当然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在这里?” “你只是从马背上摔下来,撞伤了头而己。”纳尔图驳斥她的想法。 她整个人傻住了。 “我是从马背上摔下来撞伤了头”毓龄瞠着美目,像鹦鹉般重复他的话,一时之间无法吸收这个讯息。 纳尔图眼看血色一滴滴从她脸上褪去,不像是在演戏,于是放下手中的碗筷,想要确认清楚。“你忘了那天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事了吗?” 闻言,毓龄好慢、好慢地摇了摇头。 不是忘了,而是自己根本不会骑马,更不可能从马背上摔下来,她应该是被车撞死的才对。 第六章 直到这个时候,毓龄终于拨开眼前的重重迷雾,去正视自己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真相,之所以每天都要吃饭、睡觉,甚至上厕所,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她并没有死。 “我真的没有死?”她听见自己又问了一次。 纳尔图脸色一沉。“是谁说你死了?” “我、我真的没有死?可是”如果这是实话,那么现在的她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他觑着妻子脸上的血色褪尽,还有惊慌失措的表情,是那么柔弱、那么需要呵护,让纳尔图有股冲动,想要张臂抱住她。 “你哪儿不舒服?”担心会吓着她,纳尔图把嗓音放软了些。 毓龄怔怔地望着他。“我真的还活着?” “当然。”他不假思索地回道。 她张着小嘴,好半天合不拢。 “头还疼不疼?”纳尔图凝睇着妻子呆若木鸡的表情,过了片刻她才摇头回答。“耍不要请御医过来?” 没听见他在说些什么,毓龄傻愣愣地问:“现在是哪个皇帝?” 纳尔图皱起眉头,想要反讽她装得还真像,不过犹豫了下,还是回答毓龄的问题了。 亲耳听到现在是哪个皇帝当家,在毓龄粗浅的印象当中,那是个手段残酷、城府很深的清朝皇帝,头跟着开始晕了,原来是真的,她不但没有死,而且还穿越到清朝来了。 “你怎么了?”纳尔图见她似乎真的不太对劲。 “我好像快要晕倒了”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都在转着圈圈,而且愈转愈快。 纳尔图脸色一变,幸好还来得及伸出一条长臂,扶住往后仰倒的柔软娇躯。脱口而出地叫道:“琳宁” 这是他头一回叫出妻子的闺名。 似乎听见纳尔图的叫声,正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毓龄想要回他一句“我不叫琳宁”最后一丝意识己经飘远了。 “来人!”纳尔图的心脏紧缩了下,马上朝房外大吼,接着又焦急地盯着怀中的女人,见她连唇色都泛白,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等到将妻子妥善地安置在炕床上,纳尔图又交代婢女去请御医之后,便坐在床沿,审视着面前昏迷不醒的娇容。 他不知不觉地伸出手掌,才触碰到毓龄柔腻的面颊,马上惊醒过来,仿佛被热水烫着了似的,猛地将指腹缩了回去,这是纳尔图头一回确定自己对这个妻子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一直以来,纳尔图最大的期望就是拥有属于自己的家人,有个知心的妻子,再生几个孩子,全家人聚在一块吃饭,一块儿谈笑,那才叫做幸福。 不过三年前的他彻底失望了。 而对于这个女人,唯一感激的地方就是她帮自己生了个儿子,也因为有禧恩,才让纳尔图有活下去的力量。 可是直到最近这段日子,同一张脸孔却予人截然不同的感受,让他不禁有些迷惘,害怕受伤,可是封闭的心还是产生了动摇。 “你忘了她是怎么对待禧恩的吗?”纳尔图握紧拳头,愤慨地喃道。“这个女人根本不在乎你们父子” 纳尔图啊纳尔图,她三番两次地羞辱你,你真的相信她不会故态复萌?即便再渴望能够拥有一份真心真意,也不可能从这个女人身上得到的,她根本对你不屑一顾,千万不要忘记了。 这番自我警惕让纳尔图忿然起身,就是不许自己对这个女人动了心。 夜晚过去了。 当毓龄再次掀开眼帘,正好瞪着帐顶,接着偏头看向房内的情况,就见窗外的天色己经亮了。 她真的没死。 缓缓地把右手从锦被内伸出来,毓龄在昏暗的光线中着着应该是自己,但又不是自己的手,试着整理思绪,想到除了生理需求,还需耍呼吸空气,这些都证明她还活着,只不过灵魂附在别人身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毓龄吓得翻身坐起,心脏差点从喉咙跳出来,于是做了几个深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真的在一位“格格”的身体内。 第一个念头是怎么会发生这么天方夜谭的剧情,那么真正的琳宁格格在哪里? 是不是跟她交换了?要是真的交换了,该不会是代替她被车撞死了,那么不就等于她害死了琳宁格格?那自己又会在这里待多久? 无数个问号在毓龄脑中浮现。 接着,毓龄第二个念头则是想到自己的功课向来不好,加上念夜间部那几年,白夭忙着打工赚钱,有时一天还打两份工。晚上在课堂上经常累到打瞌睡,对于清朝的典章制度,甚至发生过什么大事,大都还给老师,要是有人问起那些历史,她却想不起来,一定会穿帮的。 她两手抱着脑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状况。 “如果告诉纳尔图真相,他会相信吗?还是会以为我发疯了?”不知怎么,毓龄就是很在意那个男人的想法。 想到要面对的是一个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朝代,一个不论生活还是法律都和现代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说不害怕是骗人的,这可不像是小说里写的那么简单,好像一下子就能融入其中。 她必须去找纳尔图,因为毓龄和他几次相处下来,相信在这个地方,只有那个男人可以依靠、可以商量。 心里才这么想,毓龄便马上掀被下炕,正要起身往外走,就见到想找的人恰巧推开门进来。 “纳尔图”她急急地走向对方。 想了一晚,纳尔图还是决定过来看看妻子的情况。“怎么起来了?” 毓龄攥着他的袖口,语带恳求地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注意到这个带着几分依赖和不安的小动作,是妻子从来不曾有过的亲呢举止,让纳尔图一怔,口气不自觉地放软了些。 “有什么话坐下来再说。”面对这个从坠马意外中清醒之后的妻子,不只令自己困感。也让他的心乱了。 她颔了下首,在炕床上坐下。 “说吧。”看着妻子神色不定的表情,纳尔图目光透着戒备。 毓龄还是不晓得该从何说起,才抬起头,又见到他剃得光溜溜的脑门,连忙捂住嘴巴,免得笑了出来。 “对不起,我不是在取笑你的发型”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咽下笑声,嘴唇都有些扭曲了。“你以后能不能戴上帽子” “为什么?”妻子居然会开口道歉,已经让纳尔图很错愕了,又听到她这么说,更是不解。 她眼角已经泛出湿意,又偷瞄了下纳尔图的头顶。“因为我看到这种头就会很想笑”明明看到光头或秃头的人都不会有这种反应,偏偏只有这种发型才会。 纳尔图不懂到底哪里好笑了。“你都看了这么多年,也应该习惯了。” “呃,说得也是。”毓龄这才想到这里是“清朝”没有人会觉得这种发型哪里不对。 听见妻子居然会同意他的话,让纳尔图不禁露出狐疑之色。“你跟以前不太一样。” 还以为被发现了,毓龄挤出笑容。“有吗?” 万一说出真相,她无法预测这个男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话到了舌尖,又说不出口了。 纳尔图踱向她。“你自己没有感觉?” “没有。”毓龄一脸无辜地摇头。 他心中一动,像是故意要试探似的,伸手抚触妻子额上的伤口,若是以住,她铁定会一脸鄙夷地挥开,要自己别用脏手碰她。 “昨夭御医来看过,说你只是受了点惊吓才会昏倒,跟之前坠马受的伤无关。”纳尔图暗中观察着她的表情,却见宛如红霞般的色泽慢慢浮上娇容,更添加了几分艳色。 “呃、嗯。”她因为纳尔图的接近和触碰,整张脸都快冒烟了。 苏毓龄,你振作一点,不要被迷惑了 这个男人是琳宁格格的丈夫,不是你的,千万不要当小三,这可是会违背做人的道德和良心。 其实毓龄也很清楚感情是自己最弱的一环,渴望被爱,渴望有一个家,所以明知男友不是个很好的对象,还是一再地付出、一再地委曲求全,以为这样就可以改变他,能够得到想要的幸福。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好傻。 “你的脸好红,不舒服吗?”纳尔图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再伸手触摸,也幸好忍住了,因为他突然有些不确定这是为了试探,还是情不目禁。 毓龄感觉到自己的脸庞真的愈来愈烫,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因为天、天气开始热了嘛” 热?才立春而已。 不是看不出妻子没有说真话,只是纳尔图还是不确定问题出在哪里。“你方才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谈?” 她有些心虚地说:“我、我忘了要说什么。” 纳尔图黑瞳微眯“忘了?” “可能是上次头部受伤的关系,记性变得很差,老是忘东忘西的,也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毓龄希望这个借口能够蒙混过去。“等我想到再跟你说。” 他不发一语,只是讳莫如深地瞅着毓龄。 毓龄被看得心惊肉跳。“我、我真的没有骗你。” “我不喜欢被人耍着玩。”纳尔图略带威胁地说。 “我懂、我懂。”她点头如捣蒜。 “你该听过什么叫坦白从宽。”他嗓音透着几分冷意。 “听过、听过。”毓龄硬着头皮回道。 纳尔图己经失去耐性,想到这些天来的相处,居然对这个女人有那么一点心动,让他无法原谅自己。 “这几天我试探过你好几次,不只故意接近你,还假装关心你,若是过去的你,绝不会给我好脸色看。”妻子不爱他就罢了,可是纳尔图无法谅解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不疼不爱,她不配当禧恩的额娘。 原来那些关心都是虚情假意,只是为了试探她,不是出自真心,毓龄的脸色渐渐刷白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能怪谁呢?只要有个男人对她好,愿意关心她、呵护她,自己也自然而然地想要回报对方、为对方付出一切,这样的个性连死了都还改不过来,毓龄拼命忍住迅速凝聚在眼眶中的泪水,不让它们夺眶而出。 “你该不会连自己有个儿子都不记得了?”他冷声地讽刺。 “儿、儿子?”毓龄以为自己听错了。 “别告诉我你这个当额娘的真的忘了禧恩?”虽然知道妻子不爱他们的儿子,但是见她真的忘了,纳尔图还是怒不可遏。 她像是离水的鱼,小嘴一开一合,完全说不出话来。 原来琳宁格格还有个儿子。 那么自己现在不只是有老公,还有一个儿子。 这应该叫做因祸得福吗? 突然之间拥有一直以来就梦寐以求的家人,有老公、有孩子,应该会是一个美满的家庭,却是顶替另一个女人的身份,这样算是种福气吗?可是从这个男人愤怒的态度看来,这个家似乎又存在着很多问题。 一时之间,毓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纳尔图讽刺一笑。“演不下去了?” “他多大了?”毓龄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来。 纳尔图冷冷地凝睇她。“己经两岁多了你还真的都不记得了。” 第七章 当然不记得,又不是我生的。她的很想这么回答。 “我”她为之语塞。 见妻子无话可说,纳尔图也不再多言。“我己经让婢女去把煎好的药端来,喝过之后好好休息。” 毓龄脱口而出。“我、我可以去看他吗?”虽然不是自己生的,可是因为是她的介入,让一个孩子失去亲生母亲,于情于理都要关心一下。 “不必。”纳尔图冷冷地回绝。 仿佛当场挨了一记耳光,让毓龄脸色先是胀红,接着整个泛白。 瞥见妻子露出受伤的表情,让纳尔图有些后悔方才的口气不好,不过这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咎由自取,又怎么能怨他。 “禧恩的事不劳你费心。”说完,纳尔图便拂袖而去。 当门扉砰地一声关上,毓龄忍不住畏缩一下,含在眼眶中的泪水也跟着毫无预警地坠落。 再笨的人也可以看得出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并不好,毓龄又忆起之前见到府里其他人表现出来的恐俱和疏离,如今将这些前因后果全都兜拢起来,显然这位琳宁格格有多么不得人缘。 “可是我又不是她”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去承受这些敌意和不友善,偏偏大家都认定她就是琳宁格格,不但无缘无故成了代罪羔羊,还遭到所有的人排挤,这让毓龄既生气又不平。 她用手背抹去泪水,只能自我安慰。不要哭有什么好哭的?更难堪的状况都遇过了,这种事不算什么” 可是被人误解的滋味真的好难受。 “就算我说真话,纳尔图恐怕也不会相信,说不定以为我真的疯了,到时把我关起来,那不是更糟糕一想那个男人眼中的冷漠和拒绝,让毓龄整颗心都酸了。“现在的他讨厌我都来不及了,更不可能会喜欢我” 最后这句话让她又想哭又想笑。 “我怎么老是喜欢上不对的人”毓龄曲起右手指节,往自己的头上敲,骂自己是笨蛋。 明明说过不能喜欢上人家,偏偏还是陷了进去。 苏毓龄,你真的没救了。 数日后—— 罢值房回来的纳尔图将头上的暖帽递给伺候的奴才,一面解开身上的绊扣,想的都是自己的妻子 纳尔图更衣的动作一顿,这三年来,要不是因为禧恩,他都快忘了自己有个嫡福晋,儿子有个额娘,可是这些日子来想到她的次数却愈来愈多。 “主子?”奴才双手捧着长袍,唤着有些失神的纳尔图。 纳尔图将心思拉了回来“福晋那儿有事吗?”为了找出妻子在玩什么花样,他不得不交代府里的奴仆暗中盯着。 奴才摇了摇头。“今儿个福晋那儿很安静,没什么事。” “嗯。”纳尔图沉思地说道。 伺候主子穿上长袍马褂,奴才便退下了。 纳尔图在几案旁落坐,端起茶碗,一面低喃着“御医也说过她额头上那一撞果然伤势不轻,极有可能当场要了她的命,不过既然人都清醒了,不只是幸运,更是上天保佑,应该也不至于会影响到脑袋” 想到几天前妻子昏倒之后,他立即让人去把御医请到府里来看诊,当时曾迂回地询问过,就是想知道是否因为头部的撞伤,才会让妻子宛如变了个人似的,可是得到的答案似乎不是如此。 “无论原因为何,答案只有她知道。”这是纳尔图唯一能肯定的。 就在这时,门扉被推开了。小小的身影被赵嬷嬷牵了送来,见到要找的人就在跟前,马上迈开胖嘟嘟的小脚,朝对方走去。“阿玛阿玛抱抱” “好,阿玛抱”纳尔图搁下茶碗,抱起扑到膝前的儿子,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心情也跟着转好。 苞在后头的赵嬷嬷笑着说道“小少爷吵着要找郡王爷,怎么哄都不肯午睡。” “原来是这样,你先下去,我来哄就好。”搂着儿子小小软软的身子,纳尔图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 赵嬷嬷笑着颔首,转身离开了。 躺在阿玛暖呼呼的怀中,禧恩打了个呵欠,已经开始昏昏欲睡了。 “阿玛有你就够了。”禧恩不只是他的亲生骨肉,也是他的命,绝对不能失去他,纳尔图轻拍着儿子的胸口说。 “阿玛”红润的小嘴发出呓语。 “阿玛在这儿。”纳尔图抚着儿子的小小脸蛋,眉眼酷似自己,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也稍稍填补了他的寂寞。 禧恩似乎听懂阿玛的话,安心睡着了。 过了一刻左右,纳尔图确定儿子已经睡得很熟了,才把他抱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忘妻子居住的院落走去。 不管那个女人在玩什么把戏,冲着他来就好,绝不能伤害到禧恩,这也是纳尔图能够容忍的最后极限。 才这么想,就见妻子独自一人坐在石阶,纳尔图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看她在做些什么。 “好,再掷一次只要再掷两个圣杯就去要是笑杯就下去”因为手边没有杯茭,只好跟婢女借了两个铜钱,毓龄两手合掌,默念了几句,接着往半空中一扔。 铜钱就这么掉在地上,正好一反一正。 又是圣杯毕竟两岁的年纪最需要的还是母爱,总要代替他的亲生母亲去看看,不然我也会良心不安”毓龄拾起铜钱,想帮自己下定决心“可是现在的问题是纳尔图不让我去看他” 纳尔图不声不响地走到妻子身后。 “事情变成这样,我必须负起连带责任”这是毓龄唯一能为那个孩子所做的补偿。可是又怕走出这个院落,遭到众人的冷眼对待,那让她不禁却步。“好,这是最后一次” 站在毓龄背后的纳尔图不由得皱起眉心,出声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哇”毓龄顿时吓了一大跳,手上的铜钱也跟着扔了出去,当它们落到地面,又是一反一正。“第三个圣杯”她在心中做出了决定,不管是遇到白眼还是阻拦,都不能退缩。 “这是在做什么?”纳尔图沉声问道。 “你来多久了?”毓龄有些窘迫地把铜钱捡起来,打算等一下要物归原主。 “刚到。”纳尔图狐疑地上下打量她的装扮。只见妻子梳着两把头,上头连饰物都没有,身上则穿了款淡紫色的长袍和绣有华丽花纹的坎肩,脚上却是一双绣花鞋。根本不是她平常会有的打扮不!应该说她不可能这么穿才对。 “找我有事?”还以为这个男人打算眼不见为净。 纳尔图看了下左右“你的婢女呢?” “我让她们去忙别的事了,”毓龄拍了拍袍摆上的尘土,整天有人在旁边盯着她,可是会有很大的压力,所以就找个理由把两个婢女给支开,也落个轻松。“你不是有事要找我?” 凝视着妻子,纳尔图心里想着是否该摊牌了。 “进去里头再说。”他可不想一直被耍下去。 瞥见眼前的男人眼底盛满了怀疑和不信任,让毓龄的心像被根针扎了一样,心想这也是应该的,换做自己同样会有这样的反应。 “好。”她努力装作不在意。等到两人前一后的进入寝房,也不管纳尔图会怎么看待,毓龄自顾自地在凳子上坐下,像在等待宣判。 “若是你觉得闷,想找人陪你说话,我可以派人送帖子,请你那两位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到府里来做客。”纳尔图想到还有其他人选可以揭穿她。 毓龄一怔“手帕交?” “你该不会也忘了她们吧?”他淡讽地问。 “呃,的确是不太记得了。”毓龄真的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什么手帕交,她们确实有可能察觉她不是琳宁格格本人。 纳尔图观察着妻子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你受伤的这段日子,她们一直想来府里探望,不过因为你的身子还没完全康复,所以都让我一一婉拒了。” “你这么做没错,反正我也忘记她们是谁了。”她只能用这个借口推诿。 “你确定真的不记得她们?”纳尔图可没有忘记妻子在坠马意外发生之前,还邀请过她们来府里喝茶。 毓龄看得出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说的每句话,偏偏又不能说真话“我当然确定了。”现在的她连这座府邸里的人都搞不定,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应付其它人,还是一步一步慢慢来。 “那么是否要请岳父过来一趟?”纳尔图试着突破妻子的心防“之前她也有来府里探望过,或许你会想见他。” 他的岳父不就是我的 “不,不用请他过来,这样太麻烦他老人家了”直到此刻才猛然想起刚清醒那两天,曾经有个中年男人来访,还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的,口口声声说“醒来就好,醒来就好。”毓龄当时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只好用点头和微笑来回答对话,原来就是琳宁格格的父亲。 “真的不用?”他狐疑地问。 毓龄笑得有些僵硬“真的不用,我都已经这么大了,不应该再让他操心。” 案女见了面,一定马上就知道不是自己的女儿。 “可是岳父很关心你,若不是为了治理江南的水道,奉旨办差,不得不出一趟远门,定会天天来看你。”纳尔图也很清楚岳父是个好人,不但为皇上尽心尽力,还处处为百姓着想,可以说任劳任怨,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溺爱这个掌上明珠,任由她予取予求,才会养出这副刁蛮无知的脾气来。 她在心中叹口气,对于说谎这种事,真的很不擅长,而且说一个谎言又得用另一个谎言来回,真的好累。 万一被琳宁格格的父亲拆穿自己的身份,她又该如何自圆其说?难道要告诉对方,其实她是出生在至少两三百年后的未来,结果阴错阳差,魂魄却附在他的女儿身上,有几个人会相信?说不定还会认为她中邪了? 纳尔图以为她无话可说,目光不禁透着森冷。 “这个把戏你打算玩多久?”他恼怒地问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妻子,你会相信吗?”毓龄不得不先探探他的口气,再考虑要不要说出真相。 他哼笑一声“这桩婚事是皇上决定的,就算你不想做我的福晋,我也无法把你休离。” “不是我不想嫁给你,而是我根本就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女人”她试图把话说得更明了,结果还没说完,就被纳尔图硬生生地打断。 “够了!”纳尔图低喝一声“如果你还打算继续玩这个把戏,我可以奉陪,只要记住一件事,那就是不要伤害到禧恩,就算你这个当额娘的不爱他,也不关心他,他还是你的亲生儿子。” 毓龄听他这么指责,简直是百口莫辩。 “我话都说完了。”纳尔图咬着牙根,吐出这六个字,便拂袖而去。 当门扉又砰地重重关上,毓龄一脸沮丧地坐在原位,只因为无法替自己的清白做任何辩解。 她应该认命吗? “认命”这两个字对毓龄来说并不陌生,从小到大,只能认命地度过每一天,认命地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可是她真的好不甘心,明明什么也没做,就因为顶替了琳宁格格的身份,连带着也要背负起对方所犯下的过错和罪名。 第八章 若不认命,又该怎么办? 翌日早上—— “你们应该知道我儿子住在哪里吧?”毓龄说到“儿子”这两个字还不太习惯。 她想到这座府邸大得吓人,一个人乱闯只会迷路,最后只好询问身边的婢女,这样也比较快。 婢女怔了怔“格格是说禧恩少爷?” “对,就是禧恩,能不能带我去找他?”她颔首地问。 另一名婢女困惑地问“格格怎么会突然想见他?” 毓龄轮流看着两名婢女,心里有些纳闷“他是我的儿子,想要去看看他就这么奇怪阿?” 以为主子生气了,婢女连忙说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格格若是要见禧恩少爷,叫赵嬷嬷带他过来就好,格格也不需要亲自走着一趟。”另一名婢女理所当然地回道。 她可以从两名婢女的口气和话语中,听出一些端倪。 难道琳宁格格不喜欢自己的亲身骨肉?才这么想,毓龄不禁露出苦笑,自己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才出生没几天,就被人遗弃了,所以这世上不是没有不疼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不用了,我过去看他就好。”毓龄抚了抚袍子上的褶皱,深洗了口气,然后作势往外走“走吧。”至少这是他欠那个孩子的。 “是,格格。”两名婢女只能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想到主子向来不喜欢看到禧恩少爷,怎么今儿个突然心血来潮,主动提起要去看他,格格的一举一动真是愈来愈诡异了。 当主仆三人步出院落,便直接往府邸西侧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自然会碰到其它奴仆。面对他们看似恭谨,眼底却是谨慎恐惧的态度,毓龄只能装作视而不见,挺直腰杆,抬头挺胸地往前走。 就这样,毓龄在婢女的指引下,走进一处院落。 “就是这里吗?”她张望着四周的环境,回想着方才走的路,把它全记在脑子里,下次就知道怎么走了。 婢女应了一声“是,格格,禧恩少爷就住这儿。” 毓龄一面打量景物,随口问道“平时都是谁在照顾他?” 回话的是另一名婢女“回格格,是赵嬷嬷。” 就在毓龄想要开口询问有关这位赵嬷嬷的事情,院落里已经因为她的到来,引起了一些小小的骚动。 “福,福晋吉祥!”一名婢女表情惊慌地行了蹲安礼。 毓龄已经看过这个动作好几次,知晓这是在跟她请安,也是清朝的规矩,不会再那么惊讶“不用客气,我是来看禧恩的。” “小少爷在房里”婢女满脸疑惑地说道。 她颔了下首“谢谢,我知道了。 那名婢女听到毓龄这么说,下巴一时之间合不上来。 于是,毓龄又继续往目的地前进了。 就在这时,一间寝房的门扉被人打开,有名中年妇人正好从里头出来,猛然见到迎面而来的毓龄,脸上变了又变,有担忧,也有不安。 “福晋吉祥!”赵嬷嬷屈膝见礼。 “你是赵嬷嬷?”毓龄有些不确定。 “是,福晋。”赵嬷嬷并不以为意,因为福晋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对于身份低下的人,根本不会去记住他们的名字和脸孔。 她开口说明来意“我是来看禧恩的。” “小少爷他”赵嬷嬷表情忐忑。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个稚嫩的嗓音响起。 “嬷嬷!”禧恩带着小帽的小小身子跟着跨出门坎,小手还很聪明地扶住门框,好让自己不会摔倒。 赵嬷嬷一脸紧张地起身,不大想要毓龄见到他“小少爷”想到郡王爷此刻人又不在府里,万一福晋要对小主子做什么该怎么办? 不必开口问,毓龄马上就猜到跟前这个两岁多的孩子就是禧恩,也是琳宁格格的亲生儿子,从那张眉清目秀的小小脸蛋就可以看得出遗传纳尔图比较多,只见他举高小手,朝赵嬷嬷讨抱。 “禧恩。”她开口唤道。 禧恩一见到额娘来了,脸上的灿烂笑容瞬间就不见了,立刻躲到赵嬷嬷的身后,搂住她的大腿不放,仿佛在寻求保护。 看到一个才两岁多的孩子居然露出害怕的表情,而且是害怕自己的生母,让毓龄好愤怒也好心疼。 这位琳宁格格不止是做人失败而已,更是一个失职的母亲,她到底对自己的孩子做了什么才让禧恩有这种反应。 除了自己身世的缘故,也因为在孤儿院担任义工,看见很多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毓龄真的很想狠狠地臭骂那些人一顿,既然把孩子生下来了,就要好好地养大,不要光顾着享受,然后把痛苦留给可怜的孩子们。 想到这儿,毓龄不禁慢慢地蹲下身子,看着躲在赵嬷嬷身后的小小身影,她真的不懂这世上为什么有人会不爱自己的孩子,骨肉至亲不是天经地义吗?怎么狠得下心来伤害他? 似乎察觉到额娘的注视,禧恩终于移动小小的头颅,然后偷看她。可爱的脸蛋很严肃地看着毓龄,大大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惧怕。 “你几岁了?”毓龄尝试着跟他说话。 听到额娘在跟自己说话,禧恩又把脸蛋藏回赵嬷嬷的身后,小手搂着她的袍子,过了半晌,才又偷偷地探出小脑袋。 她朝禧恩绽出笑靥,因为笑容是最能表达善意的。 这是额娘第一次对他笑,小小的脑袋突然有些困惑,眼睛也睁得更圆。 “你叫禧恩?”毓龄并不气馁,再接再厉地问。 禧恩又把头探出了多一点,想要看清楚额娘脸上的表情。 “你是禧恩对不对?”她又问。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怯地盯着额娘看,这还是禧恩第一次见到额娘在跟自己说话,心里更迷惑了。 “我可以抱抱你吗?”毓龄再接再厉地问。 赵嬷嬷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心惊胆颤,就怕她会对小主子不利“福晋,小少爷很怕生的,还是让奴婢来抱就好。” “怕生?”毓龄原本有些纳闷,在见到赵嬷嬷脸上的戒备,这才恍然大悟,不禁涩涩一笑“我很少跟禧恩相处,他会怕生是正常的。” 禧恩仰着小脑袋瓜看着总是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自己的额娘,小小心灵似乎敏感地发现眼前的额娘和以前不太一样。 “禧恩,我明天再来看你。”毓龄半俯着身子,也拉近彼此的视线。 听她这么说,小小的身影又躲回赵嬷嬷的身后了。 “那我先回去了。”说完,毓龄缓缓地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 原本到这里来之前,她只是单纯想来看看这个孩子,起码关心他一下,但是在见到禧恩之后,毓龄有了其它的想法。 她并不确定自己会在这里呆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几年,可是在这段时间内,真的什么事情都不做吗?就任由着禧恩继续惧怕自己的生母?任由着和纳尔图之间的关系继续恶化? 她就只能认命吗? 如果这一切不是巧合,而是老天爷的刻意安排,自己才会经历这么一段奇特的遭遇,那么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化解彼此之间的隔阂,也不枉走这一遭?毓龄真的不想认命,不想再和命运妥协,可是 万一在她试着扭转大家对琳宁格格的印象,也终于有了成效之后,她们又交换回来了,那该怎么办?那时纳尔图和禧恩所受的伤害会不会比现在更大?会不会和她的本意背道而驰? 想到这儿,眼前又浮现禧恩畏惧的小脸,那么的令人心疼,毓龄真的无法坐视不管,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禁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两个时辰之后,门扉被人怒气腾腾地推开了。 这声巨响差点让毓龄打翻了手上的茶碗。 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来势汹汹地跨进门坎,纳尔图的眼神,表情盛满了压抑的怒气。 “听说你早上去看禧恩?”他才刚回府,就听到奴才的禀报,赶紧去看儿子,确认他毫发无损,这才来质问妻子。 毓龄先把茶碗搁在案上,免得等一下真的打翻了。 “嗯。”这个男人明明已经确定了,干什么还用疑问句,府里那么多人看到她去看禧恩,早晚一定会传到他耳中,所以并不意外。 他从齿缝中吐出话来“去做什么?” “当然是去看他。”毓龄振振有词。 纳尔图瞪着她半晌,讽笑一声“你突然记起自己是禧恩的额娘了?” “如果你不希望我去看他可以直说。”她不是听不出话里的讽刺。 他低哼“你会听吗?” “别的事也许会听,不过这件事我办不到。”毓龄考虑之后,也做出了决定,她希望可以为禧恩做些什么。 “你”纳尔图以为妻子又要故意和他作对。 毓龄连忙解释原委“你先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 “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只要和儿子有关,他就无法平心静气。 “我知道你气我,甚至恨我,这些都无所谓,只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补偿禧恩”毓龄用很诚恳的口气,希望能够说服面前的男人“虽然我不记得以前是怎么对待他的,可是今天见到他脸上的表情,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好母亲,心里真的很内疚。” 纳尔图眉头皱了好几褶“内疚?你不觉得这两个字相当讽刺?” “随你怎么说。”她也懒得再为自己辩护,因为光用嘴巴讲是没用的。 每个人的成长过程当中,最容易被家庭和父母所影响,就因为毓龄有这样深刻的体会,所以不想看到另一个孩子跟自己一样,有个不幸福的童年,在心中留下永难抹灭的阴影。 闻言,纳尔图不发一语地瞪视妻子。 “他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以前打过他吗?”毓龄小心翼翼地问。 她真的不记得了? 审视着妻子脸上呈现出的忧心和焦虑,纳尔图不断告诉自己这些都是伪装出来的“你是不曾打过禧恩” “那就好。”毓龄吁了一大口气。 “你只是无视他的存在。”他把话说完。 她心一沉,面对纳尔图责难的眼光,毓龄只能承受下来,即便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过错“反正两者一样糟糕。”她自嘲地嘟道。 纳尔图微眯俊目“你到底想做什么?” 毓龄直视着他的眼,坚定地说道“我只是希望你能答应让我跟禧恩多点时间相处,要是担心我会骂他,打他,就让赵嬷嬷跟在旁边看。” “你现在想当一个好额娘,会不会太晚了?”因为伤害已经造成,他不确实能否再让妻子接近禧恩。 “只要有心,就没有太晚这种事。”她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我只是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考虑了很久,总算开口了“我可以同意,不过只要发觉不对劲,随时会将禧恩带走,你也别想再见到他。” “好,就这么说定了”只要还有机会,毓龄就不会放弃。“纳尔图,谢谢你还愿意给我机会。” 看着妻子那张绚烂夺目的笑容,那么真心诚意,清丽无暇,纳尔图几乎舍不得移开目光,不过下一刻又恨不得狠狠揍自己一拳,好让脑子保持清醒,不要迷失在她美丽的娇靥中。 第九章 过了一天— 就快到了约定的时辰,毓龄有些坐立不安,无非就是在想该怎么让禧恩愿意接近自己,早知会有今天,应该多看一些有关儿童心理学的书才对。 “格格。”将晚膳都摆上桌,两名婢女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先开口。 “什么事?”毓龄回过神来,己经渐渐习惯“格格”、“福晋”这些称谓。 “格格究竟是怎么了?”婢女这些话已经忍了好久。“以前格格从来不会主动和郡王爷说话,甚至连见都不想见,更别说和他同桌而食了,怎么忽然间态度全都变了?” 另一个婢女也抢着说下去。“是啊,格格之前同样连禧恩少爷也不看一眼,这会儿居然还主动去亲近他,婢女们都胡涂了” “我以前真的是那样的人吗?”她抚着之前受伤的额头,佯装思索。 两名婢女点头如捣蒜。 “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毓龄一律推说忘了。 “格格真的忘了?” “格格都不记得了?” 虽然主子这么说,不过两名婢女多少还是有些怀疑,因为两人受伤前后的气质和个性完全不同,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再说禧恩是我的亲生儿子,关心他也是应该的。”毓龄又说下去。 “如果以前的我真像你们说的那样,就是我这个当妈妈呢,当额娘的不对,希望来得及弥补之前犯的错误。” 这些什么“额娘”、“阿玛”的用词,真的快搞昏她了。 其实毓龄并不在乎两名婢女心里怎么想,她己经决定主动争取所有人的认同,自己的命运要由自己来掌握,就算只能在这里待一天,也不想就这样低头。 听主子这么说,两名婢女也不敢再有意见,只能把疑惑全放在心里。“是,奴婢明白了。” 毓龄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希望留给孩子一个好印象。“我的发髻有没有乱掉?要不要重梳?” “奴婢去拿镜子”婢女作势要去取。 “算了!不用看了”听到她要去拿“镜子”毓龄本能地拒绝,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变得不喜欢照镜子。 过了一会儿,纳尔图依照昨天的约定,抱着禧恩前来了。 毓龄怕又会吓到孩子,没有立刻上前,也庆幸自己这么做了,因为禧恩一看到自己,两只小手马上搂住阿玛的颈项,背过身去。 “不要”稚嫩嗓音不安地嚷道。 “阿玛在这儿,别怕。”抱着儿子的纳尔图只能温声安抚。 看着禧恩抗拒的模样,毓龄有些心酸,也有更多的忧虑,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又会不会适得其反了,让这个孩子更怕自己的额娘。 她随口问纳尔图:“你没跟他说要来我这儿?” “要是先跟禧恩说,一定不肯来的。”纳尔图淡讽地说。 毓龄有些尴尬。“我想也是。” “既然己经答应再给你一次机会,我自然会做到。”他不是没有挣扎,要踏出这一步也很困难,不过他还是克服了。 “谢谢。”毓龄真的很感激。 看着这段日子可以说把“谢谢”两个字挂在嘴边的妻子,纳尔图愈来愈不懂这个女人了,若是真心想要悔改,大可不必这么低声下气,他还没有肚量小到非要她这么做不可。 “先别谢我,若是禧恩还是无法接纳你,我不会再带他来的。”难道她是真的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连本来的个性都忘得一乾二净?纳尔图不得不考虑真有这种可能性。 “这点你放心,如果真是那样,我也不会强迫他接受我的。”毓龄同样许下承诺。“可以让我跟禧恩说话吗?’ 纳尔图半信半疑地看了毓龄一眼,这才弯下高大身躯,将怀中的儿子放在地上,让他自己站好。 “禧恩。”毓龄跟着蹲下来,降低视线。 “不要”听到额娘在叫自己,还是很怕她的禧恩马上抱住阿玛的大腿,委屈地扁起小嘴。 毓龄把嗓音放得更柔了,无论孩子听不听得懂,只要表现出善意,相信禧恩可以感受得到。“我知道禧恩不想看到额娘,也很怕额娘,如果你真的不想待在这儿,随时可以跟你的阿玛离开,额娘绝对不会生气的。” 对于毓龄这番话,禧恩有些似懂非懂,只是用眼角偷瞄她一下,就是想知道额娘有没有在瞪他。 可是当他觑见额娘脸上温柔的表情,眼睛睁得圆圆的。 “额娘可以摸摸你的脸吗?”毓龄不敢太急躁,要自己一步一步来。 闻言,纳尔图想要阻止。“你”“拜托。”她仰起头祈求。 纳尔图不知怎么被那双恳切的目光给说服了。 等了半晌,就在毓龄以为必须放弃了,只见禧恩怯怯地踏出一小步,她的眼圈不禁热了。 “额娘保证会很轻很轻的”说着,她伸出右手,抚上细嫩红润的小小,脸庞,来回摩挲几下。 额娘从来没有这样摸过自己,禧恩困惑地看着她。 “禧恩真的好可爱”这样的孩子有谁不爱呢?毓龄真的搞不懂琳宁格格究竟是什么心态?如果是她的儿子,一定巴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让禧恩的童年过得无忧无虑,那比什么都还要重要。 看着妻子用着温情慈爱的口吻跟他们的儿子说话,纳尔图鼻头泛酸,很难不动容,若是一开始就能这么做,那该有多好。 禧恩小小声地叫唤:“额娘” “什么事?”毓龄微笑地响应。 以前这样叫额娘,额娘都不理他。 “额娘。”他又唤道。 毓龄轻笑一声。“禧恩。” “额娘。”禧恩声音愈来愈大声。 “禧恩。”毓龄也一样叫他的名字。 禧恩格格一笑,然后跑回阿玛身后,探出半颗小脑袋瓜,偷看额娘,看到额娘还在冲着他笑,立刻害羞地缩回 “可以等吃过饭之后再走吗很想抱抱他,不过又告诉自己心急反而容易坏事,于是鼓起勇气向纳尔图提出请求。“若是禧恩以后不想再来也没关系,让我现在多陪他一下。” 面对这个请求,纳尔图忽然找不到理由来拒绝。 “嗯。”他颔首地说。 “谢谢。”毓龄腼腆地笑了。 “我还是可以随时改变主意。”纳尔图心里有个声音教他不要就这么相信了,也不能太快心软,可他还是开口同意了。 闻言,毓龄用力点头。“我知道。” “我也不会轻易原谅你对禧恩所做的事。”他严厉地说。 “我知道。”毓龄毫不犹豫地说。 既然这是命运的安排,自己只能选择负起属于琳宁格格的责任,然后尽她的力量去弥补这对父子。 纳尔图望进妻子澄明、坚韧的美眸中,早己不见坠马意外之前的傲慢与不屑,若再不相信她真的变了,还能作何解释 “只要禧恩愿意,你也可以过去看他”他不认为这是让步,而是希望儿子能得到一直以来所缺少的母爱。不过赵嬷嬷得在场才行。” “你肯相信我不会伤害禧恩了?”在这一刻,毓龄赫然明白,她最想要得到的就是这个男人的信任。 他抽紧下颚“希望这次你不会再让我失望了。” “我会让你看到,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这句话只有身为当事人的毓龄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禧恩仰头看着跟以前不太一样的额娘,偷偷地伸出小手,拉了一下毓龄的袖口,然后又怕被骂,赶紧缩了回去 没有错过禧思想靠近她,又担心遭到拒绝的小动作,毓龄眼眶热热的,因为太了解它代表的意思。 “禧恩肚子饿不饿?额娘喂你吃饭好不好?”记得年幼时,她也像这样渴望得到大人的注意,即便只是一个笑容也好,现在自己有能力付出了,毓龄希望能说明同样需要关爱的孩子。 纳尔图将大掌轻搁在儿子头上,揉了几下。“要不要让你额娘喂?” 似乎听懂大人们的意思,禧恩有些不好意思的扯着阿玛的袍子,遮住自己的小脸,露出羞涩的笑容。 这可爱的模样让两个大人都忍不住笑了。 毓龄很自然地望向纳尔图,而纳尔图也看向她,四目相视,在彼此的视线交流中进出了火花。 她脸庞倏地一热,连忙垂下眸光,想要平抚怦怦乱跳的心脏。 而纳尔图在窥见妻子颊上的淡淡红晕,胸口为之一荡,身躯跟着绷紧,只得耗尽所有的自制力按捺住这陡生的冲动,以致让脸部线条显得更为严酷 就因为面对的是一个伤害他们父子至深的女人,纳尔图还是会忍不住却步,唯恐连心都输给她了。 “呃,菜都凉了,还是先吃饭吧”毓龄偷瞄一眼,见他面无表情,面颊上的热潮顿时褪去了。 苏毓龄,难道你是在期望自己的付出能够得到纳尔图的心吗? 她想到和男友交往三年,全心全意的付出是希望能够得到幸福,能有一个家,可是结果呢?有过一次惨痛教训,也应该学乖了,更不该存有私心 因为真正的付出不是为了得到,是因为想要这么做,而且应该不求回报,这么做才有意义。 有了这样的认知,毓龄重新露出笑脸,说道:“快坐下来吧!” 待纳尔图收摄心神,将儿子抱到凳子上,也利用这一连串动作掩饰被妻子扰乱的心湖。 “你也坐吧。”他语调平板地说。 这清冷的口吻让毓龄的心不禁往下一沉。果然没错,要不是为了禧恩,这个男人巴不得不要见到她。 在今天之前,她总是想着快点去投胎转世,这样就可以忘记前世的痛苦,可是现在却希望老天爷能够让她永远留在这里,留在这对父子身边。 就算纳尔图把她当作琳宁格格,禧恩也把她当作原来的生母,这些都无所谓,只要能和他们在一起就好。毓龄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对纳尔图来说,夜晚总是特别漫长。 眼看都己经子时了,他还是了无睡意,原本己经习惯独自品尝寂寞的滋味,这些天来却显得格外难熬。 三年前因为那个女人而封锁的心扉,三年后又因为她无法再紧闭下去,不禁让纳尔图烦躁地猛灌冷掉的茶汤,希望借由苦涩的滋味来镇定情绪。 不只是心,体内冰冷的火种仿佛也被人点燃,还有愈烧愈旺的倾向。 纳尔图是再正常不过的男人,自然知晓那是欲望,压抑许久的欲望因为妻子的改变而沸腾起来,似乎随时有可能失去控制。 想到这儿,喘息声更为粗重。 如果妻子跟过去一样自私幼稚、尖酸刻薄,纳尔图自然愿意维持现状,各过各的日子,只求相安无事,偏偏一场坠马意外,让她整个人都变了,变得羞怯可人,变得温柔和善,也变得令人难以抗拒。 曾经他不止一次想过将来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为妻,所以这是上夭垂怜,特地赐予自己的机会吗? “如果是,我是否该抓住它?”纳尔图旁徨地低喃。 他己经无法欺骗自己,对现在的妻子毫无感觉,那么就相信她是真的忘记不少以前的事,也不记得过去怎么对待自己和禧恩,既然这样,就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吧,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第十章 纳尔图紧闭了下眼皮,当它们再次睁开,眼底更多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直到丑时,他才在炕上躺下,强迫自己闭上眼皮稍作歇息。 慢慢地,天色露出鱼肚白,依稀还能听到鸡啼。 实在躺不住了,纳尔图也不等奴才进来伺候,自行穿戴着装,便步出寝房,往府邸另一头的院落走去。 早晨的空气还有些沁凉,稍稍产生了作用,让火热的身躯降低了不少温度,脑袋的思绪也清明许多。 他的脚步看似沉稳,却在不知不觉中多了些许迫不及待,就是想要早一步见到妻子,这是两人成亲三年来,纳尔图初次有了这么迫切的心情。 就在纳尔图跨进院落,来到妻子的寝房外面,右手才举到半空中,作势要敲门,可是屋里静悄悄的,不禁有些迟疑。 或许她还在睡? 纳尔图把手掌收了回来,就这么来回踱着步子,明明是夫妻,即便是要进房也无须敲门,过去若非必要,他压根儿不会想踏进屋里一步,此时此刻,却有股强烈的冲动,不希望有任何东西阻隔在两人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细碎的脚步声从远而近,只见负责伺候的两名婢女端着洗脸水和早膳过来了。 两名婢女见到矗立在房外的高大身影,都无法掩盖脸上吃凉的表情,因为这是过去不曾发生过的情况,忙不迭地上前请安。 “奴婢这就进去跟格格说”请过了安,她们便端着东西推门进去了。 看着门扉关上,纳尔图只能耐着性子在外头等候。 接着,听到屋里有了动静,而且是慌乱、匆忙的吵杂声响,让他的眉头不由得皱拢,还在想是出了什么事。 “等一下,我还没有洗脸梳头,你先不要进来”毓龄手忙脚乱地套着长袍,担心让外头的人等太久,也担心蓬头垢面的样子会吓到对方,于是急急地叫道。“梳子梳子在哪里?” 纳尔图在房外听得一清二楚,嘴角微微上扬。 “格格先别慌 “格格,梳子在这儿” 两名婢女的说话声也跟着响起。 “纳尔图,我说可以进来你才能进来”她胡乱地梳着长发,不忘朝外头喊道。“那件无袖的外套呢?” “格格,这叫坎肩”婢女讶异地提示。 “好、好,坎肩就坎肩,随便啦”毓龄很快地把它往身上套。 屋里突然又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似乎有人撞倒凳子,纳尔图唇畔的笑意也愈来愈深。 “格格小心” “格格,鞋在这儿” 毓龄急得满身大汗,没想到纳尔图会一大清早来找她,不管怎么样,就是不想让那个男人看到自己刚睡醒的模样,还是希望在对方眼中保有最美好的形象。 纳尔图隔着一扇门说道:“你慢慢来,我不急。” 她的双脚忙着穿上绣花鞋,然后在镜台前坐下,呼吸有点急促地说:“再等我一下,就快好了” 当婢女熟练地帮主子梳好两把头,又拿来一些华丽贵气的饰物,想帮她配戴在身上,却被制止了。 “不用了,我不喜欢那些东西,简简单单的就好。”毓龄向来就不爱花俏的饰物,而且看起来又昂贵,万一不小心弄丢,可是会很心疼的。 虽然主子不是第一次这么说,还是让两名婢女很错愕和不解,一向爱美爱打扮的主子不只性子变了,连原本的习惯也改了 “是。”她们只好把东西收妥。 毓龄又低头检视自己的穿著一遍,确定都很整齐,这才开口说道:“可以去请郡王爷进来了。” 婢女应了一声,便去开门了。 外头的纳尔图听见门扉开启了,这才旋过身躯。 “郡王爷请进。”因为主子态度不一样了,让婢女不敢像过去那样无礼。 纳尔图两手背在腰后,跨进门坎,就见妻子站在一旁迎接,不再像过去那样坐在椅上,自顾自地喝茶,好像他不存在,更不把他当一回事。 见纳尔图进门之后就盯着自己,她顿时有些不自在。 “有哪里不对吗?”毓龄摸了摸发髻,想知道是不是乱掉,又摸了摸脸,以为没洗干净,最后又整了整襟口,担心没有扫好。 只不过一个眼神,就让妻子手足无措,他可以把它解释为在意吗?就因为在意自己,所以她才会这般慌乱纳尔图脸上原本冷硬紧绷的线条,获得了舒缓,渐渐地变得柔和。 真的可以相信她不再是以前的她了吗?纳尔图鼓足最大的勇气,甘冒所有的风险,试着去相信。 “没有。”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毓龄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男人脸上的细微变化,仿佛释怀了,也仿佛心底的结松开了,表情不再严酷,而且柔和了不少,不禁看得痴了。 就这样,他们的目光交会,一时分不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先回过神来,只见两人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有些刻意地在闪躲对方,不过那是因为难为情。 “这么早来找我有事?”毓龄赶紧找话题来转移尴尬的气氛。 纳尔图轻咳一声。“用过早膳再说。” “要说什么就先说,不然我吃不下去。”她嗔恼地说。 他凝睇着眼前的妻子,明明是同一张脸孔,可是却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偶尔还会冒出一些听不懂的话,连说话的方式也跟过去不同,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如果真是因为头部受伤,才会让她变成这副模样,也许这么说很自私,他还是想要感谢上天安排那场坠马意外。 “坐下再说。”纳尔图指着一旁的座椅。 毓龄照着他的话落坐,搁在膝上的双手略微紧张地握成拳状。 “你们先出去。”他朝两名婢女瞥了一眼,想单独和妻子说话。 两名婢女本能地看向主子,见毓龄点头,这才离开。 “你说她真的是咱们格格吗?” “如果不是格格又是谁?” 步出了寝房,两名婢女不禁窃窃私语。 “听说王爷为皇上办差,不在京里,等他回来,咱们想办法去通风报信,王爷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变成这样,一定会马上过来的”两名婢女的声音愈来愈小,屋里的人自然没听到。 纳尔图在身旁的座椅上坐下来,用着低缓的嗓音,唤着妻子的闺名来作为开场一一 “琳宁”即便将来有可能会再受伤,他也不想逃避尝试的机会,那是懦弱的行为。 听到“琳宁”这两个字,毓龄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琳宁?”纳尔图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又唤了一次。 毓龄猛地意会过来。“嗯、呃,什么事?”差点忘了现在的她叫“琳宁” “我想了一夜,不管以前有过什么不愉快,或是争执,即便是为了禧恩好,都应该这么做,所以咱们重新开始吧。”“重新开始”这四个字说出来,纳尔图发现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反而有了期待和希望。 原来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来临。 而听到纳尔图说“重新开始”毓龄喉头一梗,有股想哭的冲动。 她心中的不安,在这一刹那都消失了。 毓龄就是在等这句话。 就算必须顶着另一个女人的身份,生活在这个不熟悉的朝代中,她也不想离开纳尔图,还有禧恩,她多希望和这对父子成为一家人。 “好。”她硬声地说。 纳尔图站起身来,轻轻地牵起毓龄的手,将她从座椅上拉了起来。 “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永远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不要再变回以前的模样。”这是真心话。 毓龄脸色一黯,因为这是她无法掌控的。 万一老天爷突然又把自己和琳宁格格交换回来,那该怎么办?可是光担心会不会变成那样,并不会让事情好转过来,那么就来挑战命运吧,人生不就是要冒险,否则谁也无法确定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活了二十二年,她从来没有冒过险,也没有主动争取饼什么,可是既然决定用琳宁格格的身份重新开始,那么自己的人生就由自己来决定。 “我不确定会不会突然想起以前的事,可是我是真的希望自己永远想不起来,一直维持现在这个样子,因为我想要和你跟禧恩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毓龄真诚地表达心意。 纳尔图不禁动容了。 无论她是什么原因变成这样,纳尔图都不会收回方才说的话,他真的想跟她重新开始。 他被毓龄唇畔的笑靥给勾动了**,情不自禁地俯下俊脸,覆上那两片柔软的唇畔,不禁想起两人成亲那个晚上,也不曾这般亲吻过她,甚至不愿再去回想那晚的经过。 这才是他们的第一次。 当然也是毓龄的。 和男友交往了三年,就算有嫁给他的打算,可是只要有任何亲密的动作,包括接吻在内,毓龄都会本能的抗拒,原本以为自己比较保守,所以才想把它保留到结婚,可是面对纳尔图却完全没有想过这些。 这才是喜欢吧? 毓龄恍然顿悟了,真正的喜欢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和对方有些亲密互动,借着肢体上的操作表达内心的感情。 她闭上眼,感觉到湿热的男性嘴唇摩挲着自己的,有些酥酥麻麻的,仿佛有电流穿过,身子不由得轻颤。 纳尔图低喘一声,无法满足于这样的浅吻,有力的双臂将怀中的柔软娇躯箍得更紧,几乎贴在自己身上,妻子的柔顺让他欲望勃发。 “琳宁”他嘎哑地唤道。 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让毓龄心口像被根针扎了一下,却也只能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因为现在跟纳尔图在一起的是她。 “嗯?”毓龄启唇回应。 “今晚”他退离了半寸,目光炯炯,黑不见底。 似乎意识到纳尔图想说什么,她的脸瞬间胀红,简直快要冒烟了。 “还有以后的每个晚上,都可以回房睡吗?”纳尔图低沉而磁性的嗓音让毓龄两腿有些发软。 毓龄觉得喉咙好干,不禁吞咽了下才开口。 “好。”他们是夫妻不是吗? 听到妻子同意了,纳尔图立刻又贴上她的粉唇,贪婪地索求着,即使吻得有些用力,让毓龄有些发疼,她也不在乎。 当她的纤臂环住纳尔图的身躯,掌心抚上他的背部,这个举动代表着接纳,让纳尔图想要落泪。 等了三年,终于等到妻子愿意接纳自己。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重要了。 今晚的端郡主府似乎特别宁静。 不过毓龄此刻的心情却是七上八下的,对于性的知识并不是没有,不过从来没有付诸行动过。 “冷静、要冷静”愈是这么说,好像就愈办不到。 毓龄用指腹轻触一下自己的唇,又想到白天那个吻,想到纳尔图如何辗转、舔吮着,心跳又开始加快。 寝房里只有毓龄一个人,老早就让两名婢女下去休息了,她不时侧耳倾听,担心下一秒纳尔图就进来了。 才这么想,正好听到门扉呀的一声,被人推了开来,然后又轻轻关上,接着脚步声渐渐走近。 第十一章 她坐在炕床上,两眼盯着放在膝上的十指,热气直往脸上窜,心想自己的脸一定很红,根本不敢抬起头来,就怕被纳尔图看到,那多不好意思。 “还没睡?”纳尔图觑见妻子像个刚进门的小媳妇儿,脸都快垂到胸口了,清了清喉咙,打破这个尴尬的气氛。 听他这么问,毓龄好气又好笑地斜睨着他。“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当纳尔图在妻子身畔坐下,感觉到毓龄全身一僵,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扬。“看你这样,让我也跟着紧张。” “这样我们就算打平了。”毓龄试着用轻松的口吻笑说。 他探出手掌,握住她的。 “别担心。”纳尔图柔声地安抚。 毓龄偏头看着身旁的男人,找到藏在那张粗犷俊脸下的温柔,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就让她的心不争气地融化了。 这样一个好男人,为什么琳宁格格不懂得珍惜呢?这世上就是有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明明拥有这么好的老公,还有个那么可爱的孩子,却不在乎,如果是她,连作梦都会笑。 “怎么了?”瞧见妻子复杂的目光让纳尔图感到困惑。 “我在想以前的我所做的事,真的很难令人原谅。”想到琳宁格格已经得到比别人还要多的幸福,却当成垃圾一样随手丢弃。实在是太过分了,其他人为了要得到这份幸福,必须多上几百倍的努力,还未必能够得到,她忍不住为纳尔图父子抱屈。 “现在回想起来,连自己都看不起。” 纳尔图喉头紧缩了下,将妻子用力按在怀中。 “所以谢谢你愿意再给我机会,我保证不会再跟过去一样了。”毓龄对自己发誓,要付出一切来爱他们父子。 如果之前他对妻子没有丝毫感情,甚至不曾喜欢过,在这一刻,纳尔图确定封闭已久的心为她而开启。 这是他活了二十五年来,听过最触动心扉的话语,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不再冰冷。 “请你相信我。”毓龄一脸慎重和严肃。 “我相信你。”纳尔图无法和自己的心以及渴望对抗。 “这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她绽开如释重负的笑颜。 “好。”他沙哑地说。 将面颊贴在纳尔图的胸口上,毓龄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如果这是自己迟来的幸福,绝不想轻易错过。 纳尔图收紧臂弯,掌心抚过她曲线玲珑的娇躯,无法按捺住内心的激狂,于是低头搜寻着妻子的粉唇。 这个吻比白天来得猛烈、热情 他舔舐、吮咬着那两片柔嫩的唇瓣,恨不能将毓龄吞进肚腹,除了换气和喘息,已经不需要言语。 这样的激情是毓龄从未亲身经历过的,身子被大掌抚过的地方,一一卸去了防备和武装,不自觉地偎向前,渴望着更多的关爱。 真正的喜欢,就会想更亲近对方,让彼此不再有距离。 毓龄逸出柔细的呻吟,让男性舌尖了有了可乘之机,滑进湿软的小嘴中,尽管知道或看过所谓的“接吻”可是亲身体验之后,才领悟到这比想象中的还要亲密,仿佛自己的心被另一个人侵入了。 就因为喜欢,自己才会撇下心防,接受纳尔图的亲吻。 “嗯”她吐出细碎的呻吟,主动抱住搂着自己的坚实身躯。 纳尔图感受到妻子的投入,不再有过去的嫌恶,反而愿意主动贴近他,身躯更为亢奋,手指情不自禁地解去领口上的盘扣,脱下毓龄身上的坎肩。 “琳宁”他暗哑地唤道。 这一声“琳宁”让毓龄身子一僵,脑子稍稍被冷醒。 真的好想告诉纳尔图,眼前跟他发生关系的不是琳宁格格,而是一个叫做苏毓龄的女,可是偏偏他抱着、亲着的却又不是自己 不对!她不是已经决定要用另一个女人的脸孔和身子在这个朝代生活了,为什么会突然产生一丝犹豫? “怎么了?”发现怀中的女人神情恍惚,纳尔图哑声地问。 毓龄用力摇头。“我、我只是有点不太习惯” 如果跟纳尔图在一起,就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她可以接受的,毓龄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 “咱们慢慢来”纳尔图温柔地让她往后躺在炕床上。 看着因欲望而微微泛红的俊脸慢慢俯下,轻啄了下自己的唇,接着沿着下巴,一寸寸地往下,毓龄连呼吸都不自觉地颤抖着。 为了喜欢的男人,她可以接受自己不再是原本的自己。 她办得到的。 这么一想,毓龄伸手捧住地的脸孔。好温柔好温柔的在纳尔图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这个吻让压在她身上的精壮身躯一震。 “我真的希望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纳尔图沙哑的嗓音流露出深沉的渴望。已经好多年不曾被人这么怜惜过。 “我也是”她眼眶浮上薄薄的水雾。 就算纳尔图以为抱着的是自己的妻子,她也愿意。 纳尔图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再度覆上她,想要跟妻子更加亲近,只有这样还是不够。 当彼此的衣物全都褪去,做最近距离的接触,毓龄可以感受到抵在腿间的火热硬物,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却是头一回体会到它的力量和热度,不禁全身发软,仿佛就要融化了。 好热 不论是吻还是**,都让在体内的火焰燃烧得更旺盛。 毓龄微启小嘴,随着身上男人的唇和双手,呼吸变得紊乱、急促,身子也不听使唤地跟着扭动,想要快点结束这种甜蜜的折磨。 她满脸红晕地闭上眼,想要搞拒来自腿间的抚触、撩拨,可是却使不出半点力气,只有不住地娇吟、喘息。 “琳宁琳宁”纳尔图粗哑地唤着妻子,全身的肌肉绷紧,汗水不断地冒出未,想要马上和她合而为一,又想要延长眼前的愉悦。 听纳尔图这么唤着自己,毓龄从眼角淌下更多的泪水,好想要他不要再这么叫了,可是又不想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 多希望有那么一刻,能听到纳尔图叫她一声“毓龄。” 此刻的纳尔图当然无法获悉妻子的想法,他已经失去思考能力,所有的感官全投注在身下的娇躯上,她的每一寸雪白、每一寸柔软,都足以让人疯狂。即便在两人成亲那个晚上,都不曾有过这样强烈的感受。 他再也不想等下去了。 男人的低吼和粗踹声随着激情的节奏而愈来愈大声 “纳尔图”她叫唤着身上的男人,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样的欢愉。 他没有因此慢下来,带领着身下的女人爬得更高。 直到最后一根弦断了 两人颤抖不已地抱住彼此。 许久之后,还是没有人开口说话。 纳尔图以手臂当枕,让妻子躺在他怀中。此时此刻。似乎也不需要言语,因为从肢体接触上就能体会到对方的心意了。 “夜深了,睡吧。”过了片刻。他才开口。 “嗯。”这是毓龄“清醒”过来之后,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只耍有纳尔图在,相信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毓龄任由睡意席卷之前这么想着。 确定怀中的妻子已经入睡,纳尔图不由得伸手抚摸着她的发,动作很轻,担心会把她吵醒,但是又情不自禁想这么做。 从今以后,他们可以像真正的夫妻那样生活了呜? 纳尔图不禁有些患得患失,就怕美梦又破碎了。 因为幸福得之不易,一旦得到,又会害怕再度失去了。 当毓龄醒来时,枕边人已经不在了。 她这才记起天还没亮时,曾经醒过来一次,听纳尔图说今早进宫见皇帝。所以得到干清门前东侧的朝房等候叫起,毓龄不懂那些觐见的规矩,只是想到他在出门之前,两人相拥亲吻时的温馨,嘴角跟着往上扬。 “格格”婢女不知道唤了几次,总算让主子回神。 毓龄总算把心思拉回来。“什么事?” “梳这样可以吗?”婢女把手镜拿到她面前。 才瞄了镜中的女人一眼,毓龄很快地把目光移开,不想去看不是原本自己的脸孔,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连本人都没有察觉。 她随口应了一声。“可以了。” “郡王爷以后都会在这儿过夜吗?”主子居然愿意跟过去一直瞧不起的男人同床共枕,让她们实在想不通。 另一名婢女也同样不明白。“格格真的忘记有多讨厌郡王爷了吗?” “我和他是夫妻,本来就该睡同一间房。至干以前怎么想,都已经过去,不重要了。”毓龄不晓得琳宁格格为什么讨厌纳尔图,但她是真心的想和纳尔图当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 两名婢女你看我、我看你。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她用相当坚定的口吻说道。 “是。”两名婢女不敢再说什么。 毓龄没有再理会她们,只要知道现在的她才是纳尔图的福晋、他的元配,留在这儿一天,就要照自己的方式来过日子。 当她简单的用过早膳,想到纳尔图亲口答应过自己可以去看禧恩,那么还等什么,说走就走。 于是,毓龄决定独自前往,也不想要有两名婢女陪同,老是听她们在耳边提醒过去琳宁格格是怎么做事的。就这样,依照记忆,循着上次走的路线,前往禧恩居住的院落。 “福晋吉祥一一” “福晋吉祥——” 爱里的其他奴仆恭敬却疏离地请安,不过这次毓龄却不再害怕面对这些异样眼光,因为纳尔图给了她信心,只要那个男人愿意相信她,愿意给她机会,那么她就可以走得抬头挺胸。 她一一用笑容回应,还微微地朝众人颔首示意。 奴仆们扮纷露出错愕的表情,因为从来没在福晋身上看过这么具亲和力的态度,等毓龄走过他们面前,还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的背影。 直到穿过一干奴仆,毓龄不禁握了下拳头,在心里帮自己打气—— 你做得很好,只要有心,就一定办得到。 待毓龄来到另一处院落,依稀能听见禧恩稚嫩的笑声。脚步也跟着朝那个方向走去。虽然已经春天了,不过气温仍偏凉,就见到被赵嬷嬷牵着的小小身影,头上戴着帽子,身上穿着短袄,看起来圆嘟嘟的,好不可爱。 毓龄在廊上站定,看着赵嬷嬷牵着禧恩的小手正从对面朝自己走来,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担心他还不肯接近自己。 “禧恩!”她开口唤道。 两颊红扑扑的小脸收起了笑,静静地看着额娘,似乎不太确定要怎么回应。 她深吸了口气,然后慢吞吞地蹲下来,朝禧恩伸出双手。 “来!”与其等待对方,还不如自己先主动表达诚意。 终于,禧恩有些害羞地躲在赵嬷嬷的身后,然后偷偷地观察她,似乎想要确定额娘脸上没有又露出厌烦和冷淡。 过了片刻,他终于从赵嬷嬷的身后走了出来,然后迈开小小的步伐,一步步地朝毓龄走去。 当小小的身子走进毓龄的双臂中,她马上用力抱紧,想到在孤儿院担任义工,也许不太会唱儿歌,也许不太会陪他们玩游戏,可是一个拥抱就能让孩子们感受到大人的心意。 第十二章 “额娘。”禧恩好小声好小声地唤道。 这是额娘第一次抱他。 “禧恩”毓龄眼圈发热,天生的母爱似乎也跟着翻涌而出。 “额娘抱抱。”小脸有些犹豫,似乎怕被拒绝。 毓龄感动得眼眶泛湿。 “要抱抱吗?”说着,她将小小的身子从地上抱起,感觉到禧恩的两条小手臂圈住自己的脖子,嫩嫩的脸颊也贴着自己的面庞,让她忍不住亲了一口。 禧恩睁着大眼,看着刚刚亲了自己的额娘,似乎是不敢置信。也充满疑惑“额娘再亲一下好不好?”她问。 他偏着小脑袋瓜,然后点头。 于是,毓龄噘着唇,在他脸颊上啵了一下。 似乎觉得很好玩,也很害羞。禧恩发出格格的笑声,然后用两只小手捂着自己的脸蛋,不好意思看她。 毓龄试探地问:“禧恩要不要亲额娘?” “要!”他大声地回答,然后把小嘴凑向额娘,虽说是亲,也只是把口水抹在毓龄的脸上,不过她已经很满足了。 “呵呵,换额娘了。”毓龄又往禧恩脸上啵了一口。 这次不用毓龄说,禧恩已经主动亲她了。 看着眼前母子俩的互动,赵嬷嬷也是满脸狐疑,在她的印象中,福晋从来不用正眼看自己的儿子,那视若无睹的态度若是让外人看见,都会以为禧恩不是她的亲生骨肉。 赵嬷嬷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福晋,要不是人人都知晓她是怡亲王的掌上明珠,从小备受宠爱,还真以为有个孪生姐妹,才会判若两人。 “禧恩吃过饭了吗?”毓龄和禧恩玩够了,才把注意力转向赵嬷嬷。 赵嬷嬷垂下眼帘,恭谨地回道:“是,小少爷刚吃过了。” “大概快中午的时候,我再过来和他一起吃饭。”毓龄还是先征询赵嬷嬷的意见。“当然也请你在旁边看。”这是她答应纳尔图的条件。 “呃,是,奴婢明白。”赵嬷嬷愣愣地回道。 毓龄颔了下首。“谢谢。” “福晋别这么说。”赵嬷嬷真的受宠若惊。 她将怀中的孩子放在地上,摸了摸红扑扑的小脸。“禧恩,额娘先回去了,晚一点再过来陪你。” 只要一天一天慢慢地和禧恩培养感情,相信可以让他完全接受她这个额娘,毓龄告诉自己要有信心。 就在毓龄走了一小段路,却听到身后响起赵嬷嬷的叫声。“小少爷,别用跑的,小心跌倒” 毓龄本能地转过头看,就见到禧恩瘪着小嘴,摇摇晃晃地朝她跑来,因为跑得太急,小小的身子往前扑倒,趴在地上。 “呜呜”他瘪着小嘴哭了。 “禧恩!”毓龄马上奔过去,将孩子从地上抱了起来,检查他的手脚是否有擦伤红肿。 豆大的泪珠从禧恩的眼中滚下来,接着张开小手抱住她的脖子。“额娘额娘”他还不会表达意思,只能拼命的叫着这两个字。 她也马上抱住禧恩小小软软的身子,不停地哄着。“额娘在这里不要哭跌倒的话要自己站起来要勇敢一点” 禧恩搂住额娘的脖子,希望她不要走,再陪陪自己。 “禧恩最乖了娘最喜欢禧恩毓龄用袖口帮孩子擦拭泪水,直到他不再哭。“是要额娘留下来陪你玩吗?” 他用力抽噎,小手轻抚着毓龄的眼、鼻、唇,仿佛是在认识她,也是第一次看清额娘的长相。 毓龄鼻头酸酸的,任由禧恩一一抚触。 “额娘玩”像是终于确认了,也像是满足了,禧恩举起小手,指着不远处的园子,示意要去那个地方。 “好,额娘留下来陪你玩”先伸手帮禧恩调整好帽子,还有拉好身上的短袄,再拍了拍下摆的灰尘,毓龄才牵起他小小的手。“走吧!” 看着自己的小手被额娘的掌心包住,禧恩不禁仰起哭得鼻头红红的脸蛋,咧开小嘴,害羞地笑了。 “禧恩带额娘去玩。”她柔声说。 听懂额娘的意思,禧恩马上迈开小脚,一路牵着额娘步下石阶,走向一座开满迎春、绣球以及栀子花的园林中。 而毓龄在一片粉红、淡绿和白色的花海中,握紧掌中的小小手心,希望能一直陪他走下去。 包希望给这孩子他从不曾得到的母爱。 午时刚过不久,纳尔图才回到府里,却没见到妻子,经过了昨夜,有了肌肤之亲,彼此的心似乎在无形中接近不少,更想时时刻刻都见到她。连觐见皇带时,都差点分了心。 纳尔图从负责伺候的婢女口中知道妻子去看禧恩,脑中闪过一丝不安,可是又告诉自己,既然决定相信她,决定给她机会,那么就不该有任何怀疑,不过还是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就往儿子居住的院落走去了。 当他踏进禧恩的寝房,绕过屏风,来到了内室,第一个发现纳尔图到来的赵嬷嬷朝他屈膝见礼。 不过纳尔图的眼底只有坐在炕床边的妻子,只见她轻拍着偎在怀中的儿子,似乎在哄他睡觉,于是走了过去。 毓龄抬头见到是他,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看懂了这个手势的意思,纳尔图颔了下首,很自然地觑向睡熟中的儿子,见一只小手还紧紧攥着妻子的坎肩,喉头顿时像被什么给梗住了。 曾经,禧恩听到“额娘”两个字就会害怕,曾经,禧恩拒绝靠近他的额娘一步,可是这一刻却在妻子怀中安稳地睡着,才不过短短几天,就得到儿子的信任。,纳尔图心中五味杂陈,不过高兴的成分居多。 如果连儿子都能感受到她的善意,那还有什么好怀疑的,纳尔图更坚信唯有信任,才能改变他们的关系。 过了一会儿,毓龄便让禧恩躺进被窝中,再将他的两只小手放进锦被下,确定都盖好了,才起身离开。 纳尔图看儿子睡得正香,不想吵醒他,也就跟着转身步出寝房。两人走在廊上,都没有说话。 他用眼角掠向走在身畔的妻子,然后移向前方,接着又克制不住地瞥了一眼,目光带着探索。 似乎察觉到身旁男人的凝视,毓龄本能地仰起下颚,想要确认一下,当四目交接,可以肯定不是错觉。 毓龄心中了然。“想问什么就问。” “你真的变了很多。”纳尔图感触良多地回道。 “真的吗?”她扬高嘴角。 “哪一个才是你?”就算因为头部受过伤,真的不太记得一些事,会连本性都变得南辕北辙吗? “都是,也都不是。”毓龄故弄玄虚地回答,因为她和琳宁格格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就算说了也没人会信。 纳尔图皱起眉头,不是因为她的回答摸棱两可,而是表达方式上的奇特。“这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现在这样的我比较好呢?还是以前?”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纳尔图喜欢哪一个。 他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是现在这个样子。” “谢谢,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毓龄心中一甜。告诉自己应该满足了,她已经很贪心,不能再奢望得到更多。 总觉得妻子的话中还隐藏着什么,可是纳尔图却参不透其中的玄机。 “你穿这样”刚刚她就注意到了,身旁这个头上戴着黑色绒布暖帽,补服的身前身后和两扁都绣有五爪行龙的高大男人,真的很适合这种穿着,很能展现气势和派头,电视上那些演员根本穿不出该有的味道。“很好看。” 突然被她这么称赞,纳尔图心口一热,目光也变得更为深黝了。 “嗯。”他的目光镇定毓龄眼底的坦荡,没有虚假。 等到毓龄感受到身旁的男人眼底散发出来的热度,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就怕纳尔图会错了意。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毓龄只是单纯的想要赞美,毕竟在自己生长的世界中是件很平常的事,不过想到这里是“清朝”古代人的思想应该都比较保守。不会把这么露骨的话挂在嘴边,她可能会被认为不够端庄。 “咳,我明白。”纳尔图其实暗喜在心,不过既然妻子会觉得难为情,他也就顺着她的意了。 “你明白什么?”她一脸羞窘。 “没什么。”他接过挂在妻子手腕上的披风,将它摊了开来,体贴地围在毓龄的肩上。 这个看似再自然不过的举动让毓龄心头不禁暖呼呼的,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而是这种平淡的温柔。想到这儿,她不禁笑出声来。 纳尔图贪看着妻子绽开的绝美笑靥,也告诉自己不要再去追究过往,就让它们成为过去,即使她真的不记得了,都不要去提醒,勾起双方之间不愉快的回忆,只要好好把握现在。 因为他更想珍惜的是此时此刻。 待两人回到寝房内,毓龄一面学习一面研究该怎么脱下他身上那些繁琐复杂的朝服,不过才一下子她就开始冒汗了。 “这衣服真难脱”她小声地咕哝。 纳尔图似乎听见了,笑咳一声。“要先解开这里然后是这里” “好麻烦”毓龄脱去他的外袍,笑着抱怨。 他低笑一声,被挑起了**,顺势将身前的娇躯搂进怀中。 “等等一下”发觉纳尔图的意图,她险些要到舌头。 “要等什么?”男性手掌抚向玲珑的女性曲线。 毓龄立刻面如火烧。“等一下她们她们会进来”想到两名婢女只是去准备茶点,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 “就算进来,她们也会立刻退下的”纳尔图想要她。现在、马上,不想再等个一时半刻。 她被俯下来的吻给亲得说不出话来,阻止的念头也跟着溃散。也许他们两人都想借由这样的方式,来确定彼此的心意。 纳尔图将怀中的娇躯抱上炕床,不时用嘴、用双手来证明他们比过去三年都还要接近对方。 而毓龄也一样,当她红着小脸,主动抚上那片坚硬厚实的赤luo胸膛,却触碰到好几道疤痕,不禁想看个仔细。 “这是被什么剑伤的?怎么这么严重?”昨晚虽然luo裎相见,不过因为太紧张,又不好意思抚摸他,所以都没注意到。 他握住妻子的小手,避重就轻地说道:“只不过是些旧伤罢了。”这几道疤痕也就是三年多前为了救皇帝所付出的代价。 毓龄用指腹一一抚过它们。“还会痛吗?” “早就不痛了。”纳尔图被她这么触摸着,热气与血液全都往胯间集中,让他逸出一声低吟,覆住身下的娇躯。 她发出细碎的叮咛。“以后千万要小心,别再受伤了” “好”这关切的话语让他情生意动。 接下来,已经不需要任何言语。 清明多雨。 从昨晚到现在。外头一宜飘着细雨,气温又转凉了。 自从两人同房之后,纳尔图的衣物也从原本睡的寝房搬了回来,毓龄自然担负起妻子的责任,学着如何伺候更衣。 “要穿哪一件背心不对,这个叫马褂”她挑了几件颜色不同的,拿在手中比较。 话才说着,毓龄表情一僵,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于是直接拿到纳尔图的面前,让他自己来挑选。“你要穿哪一件?” 第十三章 毓龄有些懊恼,她怎么忘了当初帮男友打理门面的下场。虽然不清楚这个朝代的王公贵族可以娶几个老婆,不过以前的“古人”只要有点钱,都可以有个三妻四妾的,同理可证,只要纳尔图点个头,不只是小三,连小四、小五都有了。 “什么?”纳尔图一怔。 她举高手上三件马褂,又说一遍。“你今天想穿哪一件?” “你决定就好。”正坐在几旁喝茶的纳尔图理所当然地回道。 “不要,你自己挑一件。”对于这件事,毓龄很坚持。 “为什么?”纳尔图摘下茶碗,不明所以。 “”要她怎么回答。 “总有个理由。”既然都愿意与他同床共枕,岂会连这种小事都不肯做,纳尔图实在不解。 毓龄只好实话实说。“因为我怕让你穿得太好着,万一有别的女人看上你,或是你又想娶个小的进门” 瞥见纳尔图怔忪的表情,她就没再说下去了。 “我说的话奇怪吗?”她井不是琳宁格格,就算琳宁格格不在乎他有几个女人,但是毓龄知道自己非常在意。 纳尔图不禁莞尔。“只是有些意外。” “那是因为我已经变了,不要再把我拿来跟以前相比,我真的己经不一样了。你要相信我。”毓龄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只想要扭转琳宁格格在纳尔图心中的恶虐形象。 他对毓龄的反应有些不解。“我当然看得出你跟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真的吗?”这句话让毓龄的情绪缓和下来。 “我也高兴听到你在意的、这种事。”纳尔图抿着笑意,伸手将妻子拉进怀中 喜欢她这小小的醋意,也就表示在乎自己,有力的双臂跟着揽得更紧。“你放心,我对齐人之福不感兴趣。” 听见纳尔图的承诺,毓龄才安心地偎在他的胸前。 纳尔图沉声地说:“相信我。” 他轻轻捧起毓龄的脸庞。“我只想现在这样的你。” “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我,你是不是就不要了?”毓龄想要确认,却见他脸色一白,臂弯收紧,几乎要把自己勒成两半。 “如果你变回去那个样子,我”如果妻子又变回原状,纳尔图光是想想就无法忍受。 毓龄连忙抱住他。“我只是随便说说的,只要我还在一天,就不会变回原来那个样子,我可以保证” 她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只是想要证明纳尔图喜欢的是现在的她,而不是以前的那个琳宁格格? 原来是自己一直在做比较。 在妻子的安抚之下,纳尔图紧绷的身躯才慢慢放松下去,臂弯也不再勒得那么紧了。 他们拥住彼此,不约而同地祈求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 “好了,你快点挑要穿哪一件。”毓龄还是要他自己选。 纳尔图随手指了一件。 “对了,昨儿个镇国将军瓦克达和辅国公阿兰泰的夫人又让人送帖子来,说非要过府探望你不可。”看着帮自己穿上马褂的毓龄,纳尔图还是决定问问他的意见。“你们既然是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想必深厚,就算真的不记得她们了,相信她们也能够谅解。” 如果可以选择,毓龄宁可不要见。 “好吧。”看来是躲不掉了。 他端详着妻子攒起得眉心。“你在担心什么?” “我没在担心什么”她回答得太快,反倒显得有些心虚“只是在想她们叫什么名字,要是连名字都不记得,人家一定会很伤心。” “你身边的两名婢女理当知晓才对。”纳尔图提供意见。 毓龄挤出一抹笑来。“说得也是。文评差点忘了。” 等见到琳宁格格那两位“手帕交”不管问什么事都推说“忘了”、“你记得了”然后想办法打发她们回去就好。 只能这么办了。 两日后,午时刚过,端郡主府便来了两位贵客。 毓龄做了几个深呼吸,心想紧张也没用,只能随机应变,于是坐在院落的一处小厅,等着接待两位“手帕交” “请!”婢女已经将两位贵客迎进厅内。 只见两位都是约莫十八、九岁,一身旗装的女子跨进门坎,毓龄看到她们的装扮,不禁咂舌不已,比在电视里看到的还要夸张,可以说把能戴能挂的全往身上摆,更别说脸上的妆,真是一点都不自然,现在可是luo妆当道,要她化成那样,根本不敢出门。 “咳,你们来了。”毓龄故作镇定地打招呼。聪古伦一脸着急地娇嚷:“琳宁,你的伤好多了吗?我和吉娜知道你从马背上掉下来,都快急坏了” “我和聪古伦马上就来看你,结果听说你还昏迷不醒,不方便见客,直到今天总算见到了”吉娜有些做作的用手绢拭着眼角,表示自己有多担心。 毓龄已经从她们的对话中分辨出谁是谁,原来左边这个是辅国公阿兰泰的嫡夫人,叫什么聪古伦,右边这个则是什么镇国将军瓦克达的嫡妻,名字叫吉娜,昨天恶补了一个晚上,总算都记住了。 “谢谢你们的关心,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陪着笑脸说。 闻言,两个贵客愣住了,因为三人一起长大,面前这位手帕交的个性是再清楚不过了,可从来没听她说过一个“谢”字,就连对他们也有过。 吉娜连忙拉着毓龄落坐。“方才进门时就听你的婢女提了,自从你清醒之后,似乎变得有些奇怪,而且忘了不少事情,真是这样吗?” “呃,的确是不太记得一些事了”毓龄看向两名“抓耙子”婢女,不喜欢她们跟在身边就是这个原因,好像随时都会把她的事情说给别人听。“可能真的是跟之前撞到头有关。” “这怎么得了?要不要请御医来瞧瞧?”聪古伦夸张地叫道。 “难怪我觉得奇怪,怎么你没有打扮就出来见客,要说以前,可是连房门都不肯踏出去一步。”吉娜上下打量毓龄这身简单朴素的摸样,一脸稀罕地说。 “因为连以前的习惯也不太记得了,以后说不定会慢慢想起来,所以不用太大惊小敝。”毓龄随便敷衍了几句。 “听你这么说,咱们也就放心多了。”吉娜拍着心口,轻叹一声。“要不是‘那个人’老不让咱们来看你也不会拖到今天。” “那个人?”毓龄有些纳闷。“‘那个人’是谁?” “琳宁,你连这个都忘了?”聪古伦瞪圆了眼。 “呃。是有点不记得了。”她干笑地说。 “还不就是你那位郡主夫婿,你每次都用‘那个人’来代替,可是连他的名字都懒得提。”吉娜端起茶碗,翘起小指,动作优雅的掀起了碗盖,吐出的话让人听得有些刺耳。“也真不知道他是安什么心眼,居然三番两次的拒绝咱们来看你,想不让人怀疑都难。” “咱们就是担心他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病情加重,所以才想要亲眼确定。”聪古伦拈了糕点,放进嘴里吃着。“不过谅他也不敢对你不好,否则你阿玛绝不会让他好过。” 听他们把纳尔图说得那么坏,毓龄真的很不高兴,果然是物以类聚,都是同样的顾人怨。“纳尔图对我很好,所以我的伤才会好得那么快。” 吉娜和聪古伦对望一眼。“琳宁,听你的口气” “你和他”两人暧昧地望着毓龄。 她脸蛋一热。“这是我和纳尔图夫妻之间的事,不方便告诉你们。” 吉娜连忙把茶碗搁下,声调拔尖问:“你该不会喜欢上他了?” “琳宁,你真的不记得以前有多讨厌他了吗?”聪古伦一脸难以置信。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毓龄不由得蹙起眉心,真的不喜欢这两个女人说话的嘴脸,从她们身上就可以想建琳宁格格平常面对纳尔图是用什么样的态度,也更心疼了。 见毓龄似乎有些不悦,聪古伦和吉娜交换了个眼色,原来她真的忘记不少以前的事了。 “琳宁,你对咱们小时候的事还记得多少?” “还记得咱们最喜欢玩嘎拉哈吗?” 两人同时开口问道。 “是有点记不太清楚了。”毓龄呐呐地说。 聪古伦和吉娜又互相使了个只有两人才看得懂的眼色,虽说是一起长大的,不过实际的情况也只有彼此心里有数,若不是这个女人是怡亲王的宝贝女儿,还是皇帝的亲侄女,跟她来往多的是好处,否则谁愿意被人使唤来使唤去,还得小心奉承,努力扮演好姐妹的角色。 “咱们比亲姐妹还亲,所以有些话不得不说”吉娜惺惺作态地啜了口茶汤,想着怎么开口。“你还记得‘那个人’为什么会娶你吗?” 毓龄思索一下。“好像是皇上决定的。”之纳尔图提过几次,她应该没有记错才对。 “没错,就是皇上指婚的,”聪古伦抢先一步开口“否则他一个妾婢子,哪有资格娶到和硕格格。” 妾婢子?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不过毓龄听对方的口气也知道不是好话,自然要为纳尔图辩护了。“既然是皇上决定的,那就表示纳尔图很受他的器,才会” 闻言,吉娜哼笑一声。“皇上当然器重他了,那是因为他想出人头地,想高人一等,加上他又是侍卫,是最接近皇上的人了,当然要力求表现,最后总算得到想要的赏识,要不然一个妾婢子这辈子可是别想封爵。” “那也没什么不对。”毓龄心想这是人之常情,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肯努力就有机会得到回报。 聪古伦在一旁娇哼道:“的确没什么不对,人嘛总要往高处爬,何况他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为了生存下去,自然得多用点心思了,只不过多少王公子弟想娶你,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呀,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讨皇上欢心的,最后竟然把你指给了他,以一个妾婢子的身份,还能封为多罗郡主,更是绝无仅有的事。” 不能相信这个女的话 她所知道的纳尔图不是这样的 “这也就是你以前会那么讨厌他的原因,因为他处心积虑地想得到权势,最后终于娶到了怡亲王的女儿,摆脱了妾婢子不能封爵的命运,可见这个男人的心机有多深沉”吉娜同样语带轻蔑。“要是不信的话你可以问你身边的两名婢女,她们可是一清二楚。” 一定是她们弄错了,纳尔图不是那种追逐名利地位的男人 见毓龄脸色不太对劲,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聪古伦和吉娜有些得意地又换了个眼色。 凭什么这个女人就可以得到最好的,不只出身好,又生得美貌,多少男人抢着要,皇上还把她指给多罗郡主,自己是哪一点比不上了?偏偏只能跟在她身后,但求沾上一点光,没道理什么好处全给她占去。 她们内心积压已久的妒恨,在这一刻终于逮到机会发现出来了。 “纳尔图不像你们说的那样,我相信他。”毓龄昂起下巴,口气坚定,就是要在这两个女人面前表现出对夫婿的信赖。 聪古伦和吉娜不约而同的露出同情的眼色,活像毓龄被人骗了。 第十四章 “琳宁,咱们是好姐妹。才跟你说实话” “该不会是‘那个人’表现出一副很关心很体贴你的摸样,天天嘘寒问暖的,你就真的以为是那样” 两个女人自认不是在挑拨离间,因为事实原本就是这样,只是见不得他们夫妻和好,非要看到对方日子难过才甘心。 毓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你们真的都误会纳尔图了,他不是那种人,他真的对我很好。” “算了,咱们再说下去,好像故意要你们夫妻不和似的。”吉娜佯叹一声。 “他要是能真心对你好,那就太好了。” 聪古伦也是一脸皮笑肉不笑。“琳宁,你可别把咱们方才的话放在心上,就当我是胡诌的。”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毓龄发觉自己的笑有些颤抖。 她不能被影响了,一定要相信纳尔图,纳尔图跟张汉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聪古伦和吉娜见她脸色泛白,感觉装模作样的关系。 “你的气色不太好看” “琳宁,你还好吧?” 毓龄勉强打起精神。“我很好,只是头有点晕” “那就快点回房歇着,我们改天再来看你。说着,聪古伦就用眼神示意吉娜该告辞了。 吉娜接受到这个目光,也就顺着太的话说:“琳宁,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先把身子养好再说,不再叫人送了,咱们知道路,自己出去就好。” “嗯。”毓龄只发出单音。 目送聪古伦和吉娜跨出小厅,她却看不见两个女人脸上得逞的笑意,仿佛尝到报复的快感似的。 过了好久,毓龄才缓缓地摇着头,喃喃自语。 “我怎么可以怀疑纳尔图?怎么可以拿张汉强来跟他比?根本不能比” 她不能受制于过去的阴影。 “毓龄,你和我一样是没有父母和亲人,凡事都要靠自己,应该可以体会我这样的心情,一定也不想让人看不起,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对不对?” “人嘛总是要往高处爬,何况他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为了生存下去,自然要多用点心思” 毓龄两手捂住耳朵,就是不想听见那些声音, 她不能因为聪古伦和吉娜的话而对纳尔图失去信心,绝对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有自己的心。 等到毓龄做好心理建设,也说服了自己,两名婢女正好端来新的茶点,却没见到该坐到小厅里的贵客。 “她们先回去了。”毓龄一扫方才的不安,重新振作起来。 两名婢女还以为又会待上一个下午,才刚沏好的这壶茶看来要浪费了。 “格格要回房了吗?”其中一人问道。 毓龄回头看着两名婢女,一脸欲言又止的。“我跟聪古伦还有吉娜感情真的很好吗?” “回格格,当然好了。”婢女毫无考虑地说。“格格有什么用不着或者不喜欢的布料、首饰也都很大方的送给她们,别人可没这福气。” 毓龄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在施舍。 另一个婢女跟着开口。“当初皇上把格格指给了郡王爷,有苦无处诉,也多亏了她们常陪格格解闷,心情才好过些。” “她我的意思是我就这么不想嫁?”毓龄试探地问。 两名婢女同时点头。 毓龄“喔”了一声,至少这一点聪古伦和吉娜没有骗她,不过真正的原因就像她们说的,是因为琳宁格格是怡亲王的女儿,想利用她来爬得更高吗?不对!纳尔图不是那种投机取巧的人,不像张汉强以为娶了个豪门千金就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可以自己当老板、开好车,所以不惜抛弃交往三年的女友。 她不能将两人搞混了。 夜深了。 纳尔图刚值房回来,才推开门扉,见屋里等还亮着,显然妻子尚未就寝,有人在自己晚归时等门,不再是面对空荡荡的寝房,这份温暖霎时填满了他的心。 “还没睡?”他走向在案边打盹的妻子。 听见门被推开,毓龄就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当然是在等你。” 他伸手握住妻子的手。“以后困的话就先睡,别等了。” 毓龄仰头看着黑瞳中闪烁的温柔,无论当初是为了什么原因,现在的纳尔图对自己是有感情的,是喜欢自己的,她可以确定。 “没关系。”她不在乎等门。 “琳宁”妻子的心意让纳尔图动容。 再一次从纳尔图嘴里听到别的女人的名字,还是让毓龄的心猛揪一下,似乎愈是喜欢他,愈是无法忍受。 “呃、嗯,什么事?”她轻扯出微笑。 纳尔图握住她的小手,端详着妻子的眉眼,似乎在隐瞒什么。“怎么了?今天府里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只有我那两位‘手帕交’来看我而已。”毓龄随口提起,想到那两个女人说话的态度,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见到她们。有让你想起些什么吗?”他眉头一拢,问得很谨慎。 这是纳尔图最担心的,就怕妻子有一天会全部想起来了,想起有多厌恶、嫌弃自己,可是又必须去冒一次险,不想逃避下去,所以才希望她们能见上一面,想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什么也想不起来。”毓龄摇了摇头,谎言欲说愈多,真的会很良心不安。 “我觉得现在过得很好,我不希望任何事情来改变它。” “你真的这么想?”纳尔图总算释然地笑了。 “那是当然了。”话在舌尖打转。毓龄还是无法确定要不要说出真相、 纳尔图讲她用力按在胸前。“只要你这么想就好。” “我当然是这么想。”就算他还是叫她“琳宁”也没关系。 他闭紧眼皮,掌心抚着妻子垂放在背上的青丝,沉浸在眼前温馨恬静的气氛中,但愿能持续到永远。 “若以后想请她们过府来叙旧,就让奴才送帖子去。”纳尔图只希望满足妻子的要求和愿望。 毓龄抬眼觑了一下,要是纳尔图知道平常琳宁格格和那两个女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绝对不会让她们再见面的。 “不用了,我宁愿把这些时间用来陪着禧恩,那才是现在的我应该做的。”她也不想再见到那两个女人。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听她的口气似乎带着不满,纳尔图不禁纳闷。 她牵动唇角。“没什么好说的。” “不能跟我说吗?”他不应该追问下去,但是又希望夫妻之间不要有任何隐瞒,能培养出信任。 纳尔图真的想要学着去信任她,信任眼前这个愿意与自己同桌而食、同床共枕的女人,也希望彼此不要有什么疙瘩。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毓龄从下午到现在,都在强迫自己不要去回想聪古伦和吉娜的话,想要快点忘掉,只要忘掉就不会疑神疑鬼的。 纳尔图也知道不该怀疑,妻子这阵子的转变不是演得出来的,相信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可是又希望两人之间没有秘密。 “琳宁”他不自觉地唤道。 毓龄有些忍无可忍地娇斥:“不要再这样叫我!” 不过短短几个字,却让气氛整个僵住了。 “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她本能地开口道歉,可是明明又没有错自觉根本不是琳宁格格,这样的心情又有谁能了解。 他抽紧下颚,要自己别太在意,因为和妻子之间的关系还很薄弱,禁不起太沉重的力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难道不能告诉我?” 不能说、不能问,因为一旦开口,就表示真的怀疑了,毓龄脑子里不断地这么想,就是想要相信这个男的。 可是毓龄却听到自己开口说话了。 “她们说你是妾婢子?”她只想知道这三个字代表的意思,为什么聪古伦和吉娜的口气那么轻视。 “你很在意?”他粗嘎地问。 任何人都可以当着自己的面这么问,唯独面前的女人不行,原来到了最后,她还是那么在乎自己的出身,纳尔图把拳头抡得更紧。 毓龄见他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想要亡羊补牢,试着把意思表达清楚。“我只是想知道她们说什么妾婢子根本不能封爵,也不可能娶得到我,其中一定有原因,所以才想听你亲口说” “那么你是相信她们,还是相信我?”纳尔图板起脸孔质问。 她不想吵架的,只是更没想到纳尔图反应会那么强烈。 “我当然是相信你,只是想把事情问清楚”毓龄不过是希望这么一来不会再胡思乱想。 纳尔图却不这么认为,眼底又盛满了不信任,嗓音也冷了几度。“如果你真的相信我,就根本不该问。” “不是这样”她真希望自己有副好口才。 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脑子里有一个想法,这次不会乖乖等着挨打,不会再任由眼前这个女人羞辱了。 “真的不是吗?好,我是妾婢子没错,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你最好认清这个事实。”纳尔图面罩寒霜地说。 毓龄知道自己搞砸了,她根本不该问的。 “纳尔图”毓龄真想狠狠打自己一巴掌,就算不了解“妾婢子”是什么,至少看得出伤了这个男人。 在拂袖离去之前,纳尔图丢下一句话。“早点歇着,我去别的寝房睡。” 没有再给毓龄解释的机会,他已经转身离去。 “纳尔图”毓龄情急追出房外,想把人叫回来,不过高大的身影愈走愈远,最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毓龄,你真是笨,怎么会被那两个女人说的话影响了?不是说好要相信纳尔图,相信他跟张汉强是不一样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原以为把问题搞清楚,就能证明纳尔图的清白,结果反倒伤害了他,毓龄真是追悔莫及。 毓龄慢吞吞的蹲下来,把欲哭无泪的脸蛋埋在膝上,想哭又哭不出来,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现在都被她亲手给毁了。 懊怎么挽回呢? 要怎么让纳尔图愿意听她解释? 就这样,毓龄一夜都没合眼,就是等在天亮后,要跟纳尔图好好谈谈。 好不容易天色渐明,府邸里的仆人又开始忙碌。 她挂着黑眼圈,心不在焉地梳洗,等待婢女去打听消息回来。 饼没一会儿,婢女回来了。 “格格!” “怎么样?”毓龄满恋期待。“纳尔图在哪里?” 婢女来到主子跟前,回报到:“奴婢问过了,听说郡王爷天还没亮就出府去了。” “他出去了?”她发出一声涩笑,整颗心也跟着往下沉了。“是因为不想见到我把?” 毓龄不禁有跌回椅上,知道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怪不了别人,如今只能耐心等纳尔图回来了。 己经三天了。 纳尔图足足躲了她三天。 “唉!”毓龄叹了口气,神情沮丧。 被她牵在手里的禧恩睁着大眼,一直仰头看着毓龄,似乎已经察觉到大人有心事。 “额娘” 毓龄被这稚嫩的叫声给惊醒过来,连忙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对不起,禧恩,额娘在想事情,不是故意不理你。” 似乎有点听懂了,不过禧恩还是用担心的眼神看着额娘。 “好,额娘不想了,来讲故事给你听好不好?”她又重复一次。“来,跟额娘说一遍,故、事。” “故、事。”禧恩跟着她牙牙学语。 第十五章 “对,故事要说什么故事呢?”毓龄又牵起小小的手,漫步在春暖花开、景色宜人的园林中,只见她穿着一袭淡紫色袍服,领口、袖口和袍摆都镶着精美的花边,和周遭的景致融为一体。 她努力回想以前看过的儿童读本,最后懊恼地咕哝。“真是的,临时要讲,一个都想不起来” 就在一大一小经过凉亭前,毓龄便决定在里头休息。 她先将孩子抱到石凳上。“禧恩要乖乖坐好。” 禧恩两只小手扶着石桌,然后看着她说:“额娘” 毓龄搔了搔头。“好,让额娘再想一想” 一直跟在后头大约十步远的赵嬷嬷在经过这些天来的相处,似乎也渐渐放下戒心,不再害怕让小主子跟毓龄独处。“福晋,奴婢去准备些茶点过来。” “谢谢,那我跟禧恩就在这里等。”毓龄颔首说道。 赵嬷嬷也慢慢习惯说话这般客气的福晋,回了一声,便转身张罗去了。 “额娘!”禧恩摇晃着两只小脚,催促着叫道。 她沉吟一下,只记得自己最喜欢看的宫崎骏电影。 “那额娘来讲‘豆豆龙’的故事好了从前有一个叫禧恩的孩子,他跟着爸不是,是跟着阿玛搬到乡下的房子住,有一天禧恩的阿玛在工作,因为很忙,不能陪禧恩,禧恩只好一个人在院子里玩,他看到天上有好多好多蝴蝶和蜻蜓在飞,禧恩就追着它们,想要跟它们玩,突然之间禧恩看到一只好可爱的豆豆龙”毓龄表情很丰富,还比手画脚地说着改编之后的动画。 禧恩睁着大眼睛,眨也不眨地听着额娘讲故事。 “豆豆龙发现禧恩跟在后面,心里非常紧张,想要找地方躲起来,禧恩就一直追一直追,想要跟豆豆龙玩”说到这里,毓龄两手做出跑步的动作,逗得禧恩格格地笑着。 “豆豆龙”禧恩被这个故事给吸引了。 毓龄笑着点头。“对,豆豆龙就躲起来了,禧恩到处都找不到,然后豆豆龙就偷偷地想从别的地方逃走不过禧恩好聪明,一下子就发现豆豆龙,就赶快用跑的去追” “豆豆龙”他挥动着小手,开心地笑着。 “禧恩一直跑一直跑。不小心就跌进了一个洞里头,原来那里面还有一只好大好大的豆豆龙,它正在睡觉,而且还会打呼,嘴巴张得好大好大”毓龄张开双臂,比出很大的动作,看得禧恩笑得更响亮了。 就在这时,距离凉亭不远处的花丛后,不知何时冒出好几颗脑袋,有男有女,都纷纷往那边瞧去。 “你们说她真的是福晋吗?” “不是福晋,难道会有人假冒?”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跟以前的福晋完全不一样。” “以前的福晋可从来不曾陪禧恩少爷玩过。” “说得也是,我听说福晋自从坠马受伤清醒之后就变了” “是啊,她现在见到咱们,都会先微笑,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 几个奴才和婢女全聚集在那儿窃窃私语着。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赵嬷嬷端着茶点经过,见一伙人都躲在花丛后头,疑惑地问道。 他们忙不迭地把赵嬷嬷拉了过去,想要问个清楚。 “咱们听说福晋现在天天都去陪禧恩少爷,真有这回事?” “福晋怎么突然改了性子?” 赵嬷嬷先往凉亭看了一眼,就见福晋抱起小主子,母子俩笑得好开怀。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福晋真的变了,至少变得比过去亲切,而且又很疼爱禧恩少爷,每天晚上都会来哄他睡觉。”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福晋真的变好了,那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们说是不是?” 那几个奴才和婢女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又不约而同的望向凉亭的方向,都在想这个问题。 “额娘。”禧恩稚嫩地唤着。 毓龄望着他红扑扑的小小脸蛋,一双大眼充满信赖,不再有恐惧,话就这么从嘴里吐了出来。“禧恩,你喜欢是我,不是你的亲生额娘对不对?在你眼里,看到的又是谁?是我还是你的额娘?” 话才说出口,她马上警觉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到底怎么了?明明己经决定要当琳宁格格了”毓龄抱紧怀中的小小身子,声音像是快哭出来似的。“对不起,忘了额娘刚刚说的话” 这时,赵嬷嬷端着茶点走进凉亭内。 “福晋请用。”她一面倒茶一面说。 毓龄马上收拾好心情,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她道了声谢,然后将禧恩抱在大腿上坐着,拿起碟子上的饽饽,掰了一小块给他。“来,慢慢吃。” “额娘豆豆龙”禧恩指着远处的树丛,好像是在说他也要去找豆豆龙,想跟它玩。 她轻笑一声。“等一下额娘陪你去找豆豆龙” 而站在一旁的赵嬷嬷想起方才那几个奴才、婢女的困惑,根据她这些天来观察的结果,现在的福晋己经不再有过去的嚣张跋扈,只有温和有礼,而且不摆架子,又好相处,让人愿意去亲近,无论原因为何,都该是可喜可贺的事。 帮禧恩擦了下嘴,毓龄这才抬起头来。“赵嬷嬷,你也坐下来吧,没关系,不用客气。” 赵嬷嬷自然不能忘了身份。“多谢福晋,奴婢站着就好。” 尽管不太适应这种尊卑的传统,毓龄也不便勉强,于是低头看着正在啃着悖悖的禧恩,然后考虑一下,又扬起眉眼,一副有话要说的神情。 “呃”毓龄还在犹豫着该不该问。“我有件事一直放在心里,又不晓得该问谁才好”见福晋一脸难以启齿的表情,赵嬷嬷只得这么回道:“福晋想问什么?” 毓龄说得有些吞吞吐吐。“自从撞伤了头之后,我就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所以能不能告诉我我以前是怎么和纳尔图嗯‘相处’的?”她不想说得太难听,只能用含蓄一点的字眼表达。 “福、福晋怎么突然想问这个”这下换赵嬷嬷犹豫了,毕竟身为下人,绝对不能批评主子。 她苦笑。“因为我和纳尔图前几天发生一点争执,他现在都避着我,我想应该跟以前的我有关,所以才想把原因找出来。” “这”赵嬷嬷一脸为难。 “我知道你可能不方便说,不然这样好了,我问你答,能说多少算多少,这样好不好?”毓龄期待地问。 “是,福晋。”赵嬷嬷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总算有人可以问了,毓龄不禁露出喜色,想着该从哪个角度切入主题。 “我知道我和纳尔图以前的感情不太好,连禧恩都漠不关心,不过这是为什么?她不是,我就这么讨厌他们吗?”还以为古代的女人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很认命的。 听到福晋这么问,赵嬷嬷深深地看着她纳闷的表情,似乎真的不懂其中的原由。 “奴蟀是听说只是听说罢了,其实福晋心里似乎早就有喜欢的人,所以对皇上指婚的事相当不满,偏偏又不能不嫁。” 毓龄知道自己张大嘴巴的样子一定看起来很好笑,不过还是第一次听到。 “你是说她我另外有喜欢的人,是真的吗?” “奴婢也只是听说,并不是很确定。”见福晋的表情似乎真的不记得了,赵嬷嬷保守地回道。 她愣了好久。“纳尔图知道吗?” 赵嬷嬷一脸同情地说:“郡王爷多半也听说了,只是没人敢拿出来说嘴。” “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原因吗?”毓龄心想这种八卦也不能完全信以为真,听听就好。 “还有因为郡王爷的生母有辛者库罪籍,出身卑微,依福晋的出身自然是瞧不起,甚至除了成亲那一晚,这三年来都拒绝再与郡王爷同床共枕,所以连带着对禧恩少爷就”赵嬷嬷生怕她听了会不高兴,却见毓龄眼眶倏地泛红,有些担忧地唤道:“福晋?” “还有呢?我还对他做过什么?”毓龄微哽地问。 赵嬷嬷见她落下泪来,似乎深深在忏悔着,也就大着胆子说了。“还有福晋总是不顾郡王爷的颜面,经常在奴才面前讽刺他、羞辱他不过是个妾婢子,是因为皇上指婚,才被册封为多罗郡王,是托了她的福气” “原来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恶”她夹着哭音,一脸忿忿然地咕哝。 “她到底是不是人?” 我不是琳宁格格!我不是她! 可是我也跟那个女人一样伤害了他。 “额娘”偎在毓龄怀中的禧恩举起小手,帮她抹去泪水。 毓龄用力吸了吸气,泪水还是又往下掉,为纳尔图哭,也为自己哭,难道出身不好就该被人这样耻笑吗?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毓龄终于知道为什么纳尔图听到“妾婢子”三个字的反应会那么激动,会那么受伤,一定以为她又跟以前一样看不起他了。 “我要快点跟纳尔图道歉才行” 她不能再等下去,今夭一定要见到纳尔图。 亥时 夜已深沉,毓龄瞪着那扇朱色大门,两手环在胸前,就是要等纳尔图回来,不让他有机会再躲下去,非要开诚布公的把话说清楚。 她不禁又想到那个晚上,站在寒风中等着男友,等到的却是一个令人失望和讽刺的结局,可是这次绝对不会。 爱里的奴才和婢女全躲在远处交头接耳,没人敢过去问,想到福晋以前的行径,不免忧心忡忡。 “格格,都这么晚了”伺候的婢女不明所以,只想说服主子回房歇着,实在犯不着站在这儿等侯。 毓龄态度强硬地说:“要是困的话,你们先去睡。” “奴掉怎么能先睡?格格”另一名婢女有些辞穷,实在猜不透眼前这个主子在想些什么。 无视她们的为难和疑问,毓龄就是非要等到人不可。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半小时,也可能是一小时,她对时辰的算法还不是很习惯,只知道现在已经是半夜了,总算听到大门外有了动静。 当纳尔图带着两、三分酒意跨进朱色大门,一眼就觑见杵在门内的妻子,高大身影在月光下一震,两人就这么面对面,谁也没有开口。 最后,还是毓龄先说话,不想再这样僵持下去。 “你回来了。”她只要想到纳尔图听到那些伤人的话,是什么样的感受,心就整个泛疼了。 纳尔图很讶异妻子会在这里等他,本能地应道:“嗯。 “我有话要”毓龄才上前两步,就闻到了淡淡的酒味,眉心轻颦。“你喝醉了?”如果是,该先谈,还是等他酒醒再说? “我没醉。” 毓龄只是轻颔下首,接着便伸手搀住他的右手手腕,不让纳尔图有机会再闪躲下去。“不管有没有醉,我先扶你回房去。” 因为惊愕妻子的举动,纳尔图忘了要拒绝,也忘了要如何反应,只能任由毓龄搀扶着他走向两人居住的院落。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奴才和婢女都是满脸错愕,原以为福晋会故态复萌,又要故意在下人面前让郡王爷下不了台,结果跟原本预料的相反,不禁开始相信她真的变了,真的跟以前不一样。 第十六章 走进寝房内,毓龄先让两名婶女离开,然后关上房门,就是不想让任何人听见她和纳尔图之间的谈话。 纳尔图解下肩头上的披风,这才转身面对妻子,只不过三天不见,却仿佛过了三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在动了真感情之后,想耍和她形同陌路,更是难上加难。 “坐下!”毓龄真的动怒了。 他一怔。“你”“你躲了我三天,我想我有权利发这顿脾气,就算你心里有再多的不满,大可以说出来,或是狠狠地臭骂我一顿都可以,不要像这样避不见面,我最讨厌你们男人这种处理事情的方式,这么龟缩、这么不干脆” 毓龄不想再忍气吞声下去,如果压抑本性,就怕会得罪人,怕对方不高兴,会不喜欢她,可是这么一来只会让自己难过,那么为什么她要这样委曲求全,相处是两个人的事,不是单方面的贵任。 “你到底想要躲到什么时候?”她索性直接问了。 听毓龄说出这些匪夷所思的话,纳尔图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响应。 她指着凳子,又说一次。“我说坐下!” 这次纳尔图被她的气势给震慑得不得不乖乖照办。 毓龄站在他面前,深吸了口气,然后弯腰认错。 “对不起!”她大声地说。 听妻子突然开口道歉,纳尔图先张开嘴巴,可是又不确定要说什么,只得又闭上了。 既然起了头,接下来想说的话也就容易多了,毓龄决定要一口气把话说完,不希望再存有任何误解。 “那天我之所以那么问,并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只是想要了解‘妾婢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要多了解有关你的事,没想到这样一个念头却伤了你的自尊心,所以我才想亲自向你道歉”她愈说愈激动,但是没有停下来。 “我真的没有看不起你,也不会看不起你,其实该说为什么要看不起你,有什么样地出身,不是任何人能决定的,没有人有资格用出身来评断一个人的品德好不好,未来又能不能出人头地,至少我就不会,出身不好又怎么样?这世上多的是出身好,家财万贯,却不学无术,只会坐享其成的子孙,那才真的教人看不起 就因为自己也是受害者,所以毓龄对“出身”两个字相当敏感。 “你不想听到有人提到‘妾婢子’这三个字,是因为你太在乎别人的眼光,尤其还是从自己的妻子口中,所以更无法忍受,这样的心情我很了解,因为最大的伤害总是来自身边最亲近的人” 想到交往三年的男友,毓龄又逸出一声苦笑。 “就算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也不容易办到,但也因为这样,我们可以比任何人都还要坚强,也更不容易被击倒,这就是我们比别人强的地方不是吗?” 听到这里,纳尔图目光显得更为专注,他思考着毓龄这番话,突然有一种比之前还要真实还要清晰的感觉,那就是此时此刻站在眼前,正在跟自己说话的女人,并不是怡亲王的女儿,不是他的嫡福晋。 “你是谁?”纳尔图总算说出这三个字。 “你是谁”这三个字曾经不止一次掠过纳尔图的脑海,可是都被他否决,直到现在终于开口问了。 毓龄迟疑了片刻。“为什么这样问?” “如果只是因为头部受过伤,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也不至于能说得出这番大道理来,就好像你亲身经历过这些遭遇,有着很深切的体会一样。”纳尔图愈加肯定自己的推测。“你究竟是谁?” 她也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了,就像你想的那样,我并不是琳宁格格,虽然外表是她没错,不过”毓龄斟酌着该怎么解释比较容易理解。“现在跟你说话、在用头脑想着该怎么回答你问题的是另一个女人。”终于说出来了! 纳尔图不发一语的瞪着她,似乎不确定是该不该相信。 “我现在很清醒,也没有疯,完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所以我只好推说不记得以前的事”她瞄了下表情僵硬的纳尔图,有点担心他会吓到,怯怯地问:“你可不要昏倒了?” 他还是怔怔地瞪着她看。 毓龄手心悄悄捏了把冷汗,有些紧张和不安。 “也许你不相信这种怪神乱力,不过我真的没有骗你,也想了好久,既然人都死了,不是应该去投胎转世,为么会跑到另外一个女人身上来?可我怎么都找不到答案,但是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或许就是因为我能够体会你的心情,体会那种无论如何都不肯去承认,也不肯去面对的自卑感,还有渴望着有人能够了解自己,能够填满心中的空洞,不为别的,就只为了得到一份幸福而已,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 她除了这么想,真的找不出原因来。 说不定他们之间真的有所谓的“心电感应”才能产生这么强大,甚至跨越两、三百年时空的共鸣,毓龄知道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但又衷心希望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便代表两人真的有缘。 被毓龄一语道破心声,纳尔图喉头不由得梗住了,因为终于有人可以了解自己内心的渴望。 “你真的不是她?”他慢慢地接受这惊人的事实。 “对。”毓龄毫不迟疑地点头。 见她颔首,纳尔图又把整件事的始末回想一遍,原来不是妻子变好了,而是根本不是她,是另外一个女人。 “那么琳宁呢?”他下意识地问。 原来这个男人在乎的还是他真正的妻子,毓龄心头有些空荡荡的,不过又安慰自己,他们才是夫妻,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小三”要怎么跟人家比。 “我不知道。”她黯然地垂下眸子。 “她还会回来吗?”纳尔图马上又问。 如果“她”不是原本的她,那么彼此又该是什么关系?还算是夫妻吗?他甚至对眼前的女人一无所知。还有这件事若传扬出去,又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波?首先是岳父那一关又该如何瞒过去? 从来没想过会遇上这么悬疑离奇的事,让纳尔图有些慌乱、有些迷惘,要考虑的事愈多,脸色也就愈凝重。 “我也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毓龄的心情也很沉重。 这个男希望琳宁格格能回来吗?做了这么多,自己还是比不上他的妻子吗?才这么想,毓龄不禁用力甩了下头,明明说过不要回报的,可是她却奢望能得到一点点爱,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 纳尔图看着眼前神情落寞的女人,早该想到她们是截然不同两个人,之前已有不少迹象可循,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况,那么现在呢?现在的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个有这妻子的外表,内在却是别人的女子?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很混乱,这种事也很难让你相信,可是就算我想离开琳宁格格的身体,也不是我能作得了主的。”毓龄见他沉默得愈久,心情也愈低落。 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我并没有要你离开的意思”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光是这么想,心就好痛。 毓龄一脸惊喜。“你相信我的话了?” “除了相信之外,我找不到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解释。”纳尔图尝试着用其他角度来看待眼前的女人。“你说你其实已经死了?” “应该是吧。”她泛起一抹苦笑。 “你是哪里人?”他又问。 “你应该问我是什么时候的人才对,我大概推算一下,也不确定对不对,我想距离现在差不多是两、三百年后”瞅见纳尔图一脸呆愣的表情,她也知道很难令人接受。 “不管你是信还是不信,也不要考我有关清朝的历史,问了也是白问,因为我记得的不多。” 纳尔图听出了端倪。 “你提到‘历史’二字,那就表示我大清朝到那时候已经”说到这儿,倏地噤声不语。 “己经换人当皇帝不是,那时候已经不叫皇帝了。”毓龄听懂他的意思,点了下头。 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现在我把真相都说出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她两手握成拳状,仿佛在等待死刑的到来。 他该拿“她”怎么办帐内尔图愣愣地看着不是他妻子的女人,就算相信这番说辞,一时之间还是理不出个头绪。 “我必须好好想一想。”他与她之间,到底算是什么?现在的纳尔图脑子只有一片空白。 “那、那你慢慢想吧。”毓龄苦笑道,语调里有几分哽咽,心想他会有这种反应很正常,应该多给他一点时间。 没有再多看她一眼,纳尔图强迫自己起身,脚步踉跄地离开寝房。 不知走了多远,当他意识过来,已经踏出了院落,清凉的夜风也让纳尔图的头脑清醒许多。 “她”并不是他的妻子。 自从妻子坠马受伤,然后清醒之后,一举一动便开始牵动着他的心思和目光,就算选择相信她真的不记得以前是怎么对待自己和禧恩的,愿意和她重新开始,但是在纳尔图心中,从头到尾依旧认定她是三年前皇上指给自己的嫡福晋,也就是怡亲王的女儿琳宁格格。 可是突然之间知道“她”不是她,这个认知令纳尔图产生不小的错乱,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心究竟是为谁而动。 “我是因为她是琳宁而心动,还是”他不由得扪心自问。“不!我是因为‘她’的善良还有体贴,以及愿意为禧恩付出关怀和疼爱才喜欢上的如果‘她’不是这样的个性,根本不可能会喜欢” 在寂静的夜色中,纳尔图试图剖析自己的感情。 “万一有一天‘她’真的离开了,换成禧恩的额娘回来,一切回归原位,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吗?到那个时候不!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我不要失去她 就算她是另一个女人我还是要她”说到这里,纳尔图顿时领悟了,他真正喜欢的是这个据说来自两、三百年之后的“她”从来就不是他的妻子。 就算外表一样,内在却是截然不同,他不该把这两个女人混淆了。 纳尔图不禁忆起曾经错怪“她”的事,想到自己把对妻子的怨怒全都加诸在无辜的“她”身上,便马上往回走,想要请求“她”的原谅。 当他来到寝房外头,只见屋内的烛火己经熄了,剩下黑暗,作势推门的手伸到一半,考虑之后,又缓缓地落下。 也许今晚他们都需要独处,好好想一想两人的未来。 不过等天亮之后,纳尔图决定要让“她”明白自己的想法和心意,然后呢?然后和“她”真正的开始。 翌日一早 毓龄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眼角不时地瞟向同桌吃饭的男人,昨晚把事情都说开之后,还以为纳尔图需要几天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以及调适彼此的新关系,想不到才过了几个小时就来了。 “多吃一点。”纳尔图主动为她挟菜。 她愣了一下。“呃,谢谢。”这表示纳尔图接受自己了吗? 纳尔图也发现她不断投来的揣测眼光,便将目光调到毓龄身上,被逮到自己在偷看,她脸蛋一红,连忙低头猛扒着饭。 终章 见状,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当选择用另一种角度来看待她时,自然也就产生一种崭新不同的感受。 他们就仿佛是对初相识的男女,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想要亲近对方、了解对方,或许是因为她不是他的妻子琳宁,所以完全抛开过去的成见和心结,用全新的眼光来审视对方。 “你在看什么?”毓龄被他炽热强烈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这种眼神是之前不曾有过的。 经她一说,纳尔图才困窘地收回目光,清了清喉咙,好掩饰尴尬。 毓龄先是满脸臊红,不过很快又褪去了。 “你看着我的时候,其实看到的是禧恩的额娘对不对?” 就算她不是琳宁格格,可是在他人看来,自己就是琳宁,但是毓龄真的好希望至少在纳尔图眼中,她就只是她而已。 纳尔图看见她眼底的自嘲,连忙开口解释道:“不是” “你承认也没关系,我不会生气的,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不知道多少次,如果想留在这里,就得要用另一个女人的身份,那么我会尽一切努力去接受”毓龄绽出有些无力的笑靥。“我也会好好疼爱禧恩,把他当作亲儿子一样,绝不会伤害他的。” “我当然相信你”听她说得这般委曲求全、这般小心翼翼,让纳尔图心脏猛地抽紧,多想一把抱住她。 这就是她和禧恩的额娘不一样的地方,能够懂得设身处地为人着想,懂得付出,就算是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孩子也愿意去关心和疼惜,这么好的女人又有谁会不动心呢? “这些日子以来你为禧恩所做的,我都看在眼底,你才有资格当他的额娘。” 纳尔图肯定地说。 “谢谢。”这番话对毓龄来说,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纳尔图轻咳一声。“你的闺名是什么?” “闺名?”这个字眼让毓龄差点笑了出来“我姓苏,苏毓龄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这这么叫,得奇怪。”虽然很想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另一个女人的,可是也很清楚现实并不允许。 他脸色一正。“这倒也是,还是愈少人知道愈好,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样的说法,免得引来无谓的猜测和事端。” 已经失去胃口,毓龄便放下手中的碗筷,怯怯地问:“你真的不在意我不是她?”这句话得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问得出口,只有自己才明白。 “为什么要这么问?”他也放下碗筷。 毓龄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以为你宁可要一个至少熟悉的妻子,也不想面对一个口口声声说来自两、三百年以后的女人。” “昨夜的确让我有些混乱,可是等到想通之后,却很庆幸你不是她,如果让我来选择,我会选择你。”纳尔图语带真挚地坦白。 她眼眶倏地红了,有开心,也有感动。 “其实我做得并不多”毓龄还以为得要付出更多,才能听到纳尔图亲口说出这些话。 “你己经做得够多了,就因为是你,我愿意尝试和禧恩的额娘相处,否则我和她这辈子只怕都只能当一对形同陌路,徒具名分的夫妻。”他主动握住毓龄搁在案上的小手“让我心动的女人是你,我喜欢的也是你。” “我也喜欢你”毓龄喜极而泣地说。 这是活了二十二年来,头一次有人认同自己,打从心底选择了她,这是毓龄一直以来的渴望。 纳尔图用另一只手掌捧起她的泪颜。“不过你要用她的身份待在这里,必须耍克服很多难关,还要面对她的家人。” “我知道,我己经有心理准备了”毓龄笑中带泪的看着他。“为了能和你以及禧恩在一起我会努力的” 没错!只要能跟他们父子在一起,其他的事都不是问题。 就算在这个朝代,要用另一个女人的脸孔和身子活下去,即使这个女人有多么“顾人怨”有多么任性无知,毓龄都可以忍受,也会想办法去矫正大家对她的印象。 她有这个觉悟了。 就在这当口,外头传来赵嬷嬷的叫嚷。 “不好了不好了”赵嬷嬷一脸焦急万分地奔来。 “发生什么事?”纳尔图马上起身应门。 会让赵嬷嬷这么忧急如焚,也只能跟禧恩有关,毓龄马上抓住她的手腕,急问:“禧恩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不是是禧恩少爷不见了”赵嬷嬷频频用袖口拭泪,显然是吓坏了。 “早上他睡醒之后,奴婢跟往常一样帮他穿好衣裳,然后留他一个人在房里,便去端早膳,结果一回来就没看到他了” 纳尔图脸色丕变。“都找过了吗?” “院落里全找过了”赵嬷嬷硬咽地说。 不想再耽搁下去,纳尔图马上出去,下令所有的奴仆和侍卫到府邸的每个角落去找,一定耍尽快找到儿子。 毓龄只要想到禧恩有可能会不小心掉进池子里,他才两岁多而己,根本不会游泳,就全身发冷。“禧恩早上起来,有说些什么吗?” “奴婢记得禧恩少爷说什么豆豆龙”赵嬷嬷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小主子的那些童言童语。 毓龄奔出寝房,朝外头的纳尔图嚷着:“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还没说完,毓龄己经一手撩着袍摆,往禧恩居住的院落跑,要是连其他奴仆都没看见,一定还在那里,不会走得太远的。 纳尔图和其他奴仆也全跟在后头。 “禧恩禧恩”当她来到院落里,不假思索地冲向园子,然后在每个花丛中寻找,万一自己编出来的故事害得禧恩受伤,或出了事,毓龄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禧恩,你在哪里?” 他一定在这里! “额娘”一个小小的、稚嫩的嗓音唤道。 毓龄循着禧恩的声音,跟着钻进花丛中,果然见到小小的孩子蹲在里头,大大的眼睛很专注地在寻找什么似的。 “快点出来”她又哭又笑地抱住禧恩。 两只小手抱着毓龄的项颈,禧恩天真地笑着。“额娘豆豆龙”他也想跟豆豆龙玩。 “以后不可以一个人出来找豆豆龙,一定要先跟额娘说”毓龄眼眶闪着泪光。“不然额娘找不到你,会很担心,知不知道?” “知道。”禧恩很听话地点着小脑袋。 “这才乖。”她亲了下嫩嫩的脸颊说。 就算在禧恩眼中,看到的是生母的脸孔又如何,毓龄知道这个孩子爱的是她,这样就够了。 纳尔图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毓龄,脸上的焦急惊慌是如此的真实无伪,在知道她不是禧思的生母之后,更是弥足珍贵。 他大步地走上前去,张开双臂抱住他们母子,这是他的家人,在这一刻,纳尔图终于拥有一直以来最渴望的“家”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