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将军不光临》 第一章 月黑风高,冷风吹过,幽暗老旧的矮房子前灯笼清冷晃动,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不知是狼是犬的凄厉嚎叫,为夜色平添了几分的毛骨悚然。 矮房最角落阴森湿气浓重之处,伴随着一记不祥的咿呀声响起,有道微弱烛光出现,似飘浮在半空中般奄奄欲熄。 接着是阵阵粗砺擦刮得人心一颤的磨刀声,隐隐约约搀杂着不怀好意的狞笑。 “嘿嘿!终于落到我手里了,看你还往哪儿跑” 剎那间,白光一闪,手起刀落,又添一缕亡魂! “唉”被迫抱着盆清水等在一旁好做后续清理的十二岁少年,见状不由叹了口气。 手持菜刀的女子转过头来,小圆脸上还溅了一两点血渍,眼底杀气仍未褪。“又咋啦?” “能把杀鱼搞得跟命案现场似的,姊姊,你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还眼放狼光、兴奋难当,清秀少年嗟叹。 哎,有时还真不想承认那是自己同母同胞生的亲姊姊。 想他玉粮自小志向便是能够饱读万卷书,以期将来有朝一日成为作育英才的当世大儒,虽说至今仍窝在极东边疆这鸟不生蛋的小镇上,和姊姊经营野店食铺为生,可他深信“一步一脚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千古不变的哲理,只是眼见姊姊挥起菜刀有越来越凶残的迹象,他日日被迫见血,久了也很怕自己哪天心性大变,学起抡刀砍瓜切菜仍面不改色。 呜,梦想中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圣贤之路,好似离他越来越远了。 可怜的弟弟,书都读傻了。 玉米看着身旁俊秀少年又进入了“苦民所苦,忧国忧邦”的发呆状态,不由翻了翻白眼,自行拿过他手中的水盆,手脚利落地帮那尾已经剖腹去鳞的大鱼清洗起来。 边疆这儿多的是牛羊瓜果野味,新鲜的鱼虾几乎比秃子上的毛还稀少罕见,这仅有的一大尾,还是她昨天偷偷贿赂了每三个月一次自京师千里迢迢押运进镇东将军府粮车队里的一个小杂役,从他手上买下的“漏网之鱼” 这尾鱼全须全尾是要细细抹了粗盐腌起来当咸鱼,留着自己馋虫大作时,好切一小块下来炖豆腐猪肉吃的。 一想到咸香入味的鱼肉配上肥美丰腴的五花肉和软嫩豆腐呜,人间美味啊! 就在玉米径自垂涎三尺晕陶陶之际,浑然不知在距野店十八里外的将军府里,某个甫自军营归来的高大男子负手伫立在一大水缸子活鱼前。 “鲤鱼吗?” “是。”躬身回应的赫然正是那位收受“贿赂”的小杂役,精明脸上不见半点昨日特意显露出的贪财之色。 “嗯。”那高大男子嘴角微微上扬。 好,很好。 天光大亮,野店开张,炊烟袅袅伴随着股浓辣的大酱羊肉香气飘散而起,勾惹得路过此地的行客们个个腹中如鸣,口水泛滥。 “粮哥儿,先来个两斤大酱烧羊肉,三斤烙饼,快快,俺们都饿得紧啦!” “玉米大妞儿呀,我这儿要十个羊肉葱包子,再上个咸菜老鸭汤,这贼热的天儿呷上一大碗可开胃了。” “切五斤卤牛肉,包二十个大馒头带走,动作快些,我们还要赶骡子队上路哪!” “嗳,来啦!”圆脸上弯眉笑得一团和气的玉米身子虽娇小,动作可麻利了,磨得雪白泛青的尖刀唰唰唰便切了一盆子香喷喷赤酱色的羊肉,大清早就烙好的野麦烙饼金黄诱人,随手抓上一大迭子搭着送上桌,只待客人把烧羊肉夹进饼子、搁上大葱一卷,保证一咬一个喷香。 一手端起一盆,还没放稳桌面就被几个饿死鬼大汉一抢而空,要不是她手抽得快,恐怕连袖子都要给咬掉一大截! 眼见清晨蒸的大笼大笼包子和烙的大迭大迭饼迅速消失,向来越忙就越有干劲的玉米二话不说,立时又转身往灶房一钻,把外头“嗷嗷待哺”的食客们全丢给弟弟招呼。好不容易忙完了早晨最人仰马翻的一波人潮,当所有该赶集的该出镖的统统吃饱喝足,顺道打包外带了一大车“粮草”后,终于到了玉米和弟弟能坐下喝口茶、歇个腿、喘口气的共饭时刻。 “姊,”大葱卷饼抹甜面酱入肚后,玉粮颤抖的手总算有稍稍回稳的迹象,饿到透白发青的脸色终于有了一抹血色。“咱改行吧?” 啪!一记辣手摧草手毫不留情呼呼扫来,差点把玉粮一头巴进面前的小米粥里。 “改个屁行!”玉米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咬了大半个的馒头直逼到弟弟鼻头。“你说,咱还能到哪找这种大清早门一开,银子就滚滚来的活儿做?” “姊姊慎言!慎言!”玉粮倒抽了一口气,急急道:“女孩子家满口屁呀屁的,要是给人听见了──” “店里就你一个我一个,连只多出来的耗子也没有,怕啥呀?”她不以为然啐道。 下一刻,玉粮突然一改方才的气急败坏,在她还来不及眨眼反应过来时,神奇地转怒为喜,活泼泼谄媚媚地飞扑向她肩膀后方── “见过大将军!” 玉米背脊一僵,霎时脚底寒气直直冲上头顶。 是哪个跟她说燕大将军领军进山里练兵,没三五个月不会回镇上来的? “粮哥儿,照旧。”背后那个低沉浑厚的嗓音严肃如昔。 她僵硬的慢慢转过身,几乎听得见浑身骨头在格格作响。 懊恼气愤畏惧闪躲的圆圆眼睛眨巴地瞄向杵在野店客堂中央,满头黑发用玄带束起,身上一袭玄衣劲袍,衬得他宽肩窄腰长腿,通身上下气势浑宏,满满拧得出汁的阳刚味儿。 她呼吸一窒。 呜,她一定、一定要砍了那个胡说八道乱报军情、坑人于无形的伙头小兵! “小的遵命!”玉粮哪还有刚才的一丝颓废幽怨?对着眼前高大伟岸的男人,左眼闪着“崇拜”右眼亮着“英雄”俊秀脸上满满仰慕的激动之色,忙拉椅子擦桌子。“马上来马上来,将军您坐您坐” 燕青郎俊朗却一贯无表情的脸庞彷佛也温和了些。 若是自作多情点的,恐怕还会误认了他眼里闪过的微亮是笑意吧? 娘啦! 玉米嘴角不由抽了抽。 没人比她更了解这位被称作东疆铁面战神、男人中的男人、猛将中的猛将、常青王朝所有未婚女子及已婚妇人票选出最想上攀下嫁的四大候选人之一,在灿烂耀眼的光芒底下,其实藏着的是何等腹黑恶霸、顽劣不堪的下流品格! 是他,颠覆了她所有对英雄的遐想和梦想,更是他,害她欢快无比的野店生涯蒙上了层厚厚的阴影 “米姑。”燕青郎的目光投向她,微微一闪。 玉米眼角又是一阵抽搐。 别以为用那张明明是面瘫还假装是严肃的酷脸讲话,就可以掩盖他恶意言语羞辱她的事实,他当她不知道“米姑”的发音跟闽南乡间盛行的粗点“面龟”一模一样,当她听不出他就是故意指桑骂槐、讥笑讽刺她丰润的身材吗? 当年她可是费心研究过天下美食的,哼! “傻了?”他浓黑眉毛一挑。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话冲口而出,她这才发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呃”四周一片死寂静默,捧着烙饼酱羊肉的玉粮面露惊恐地瞪着她,好似她头上活生生长出了角、角上还冒出了朵花。 “玉、老、板。”燕青郎眼神深沉,缓慢地改口。 “哎呀,大将军,您请您请,您用您用!”玉米一抖,在他还未说出下个字之前,飞快抢过自家小弟手中的托盘,狗腿殷勤地放在他面前,就差没热情地“汪汪”两声了。“要有什么口味不合或是敝小店招待不周的请尽管开口,热不热?小粮快来给大将军打扇──今天熬的小米粥还不错,您要不要也顺道来一碗啊?” 呜呜小人知错了,大将军,您可不可以别再用那种寒恻恻凶霸霸的眼神牢牢盯着小人不放了? 坚忍凛然又煞气冲天的燕青郎,一双莫测高深的黑眸终于缓缓移开,向下落在金黄色烙饼和酱羊肉上,修长大手拿起了筷子,先夹了块羊肉入口。 “咸了。”他诚实地评论。 “是啊是啊,我觉得忒咸了点儿,不过姊姊硬是说咸一点客人就会多叫几张烙饼,连酒水也能多卖些──唔!”玉粮嘴里突地被塞进了颗馒头,险些噎死。 “原来如此。”燕青郎意味深长地瞥了及时把手藏回背后的玉米一眼。 “误会误会,这一切都是误会,哈,哈。”她干笑。“今天熬卤汁的时候下手重了点,盐巴不小心下多了,下次改进,一定改进。” 燕青郎不置可否地放下筷子,改拿起一张烙饼卷起,慢慢咬了一口。 凭啥他大将军吃个饭,还得她这个店老板在这儿罚站陪吃啊? 还有还有,他是对她人人夸人人赞的大酱羊肉多嫌弃啊?宁愿干巴巴地光嚼饼也不愿再碰羊肉一下下,他这样对得起那些为民捐躯的羊吗? 玉米满肚子忿忿腹诽,却没胆子叫嚣抗议,只能乖乖垂手躬立一旁,等待大将军“品评” “嗯。”他很快吃完了饼,伸手入怀掏出一方玄色大帕拭了唇。 嗯?嗯什么?然后呢?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 燕青郎抬眼,一接触到她脸上又是敬畏又是懊恼又是期待的矛盾复杂神情,眼底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随即起身放下饭钱,负手走向野店大门。 咦,这就完了?没什么事了?今天怎么这么好?没有毒舌烂评?没有挑三拣四──天要下红雨了不成? “恭送大将军,大将军慢走”她大大松了一口气,乐得眉眼飞飞的。 燕青郎迈着长腿在跨出门坎之后,蓦然回头,不冷不热地抛下了一句:“明天我来吃鱼。” 脑袋嗡地一声,玉米双颊瞬间炸红了,张口结舌地瞪着他,心虚地吶吶道:“鱼鱼?” 他怎么知道怎么 燕青郎看了她一眼,沉静眸光隐约闪动着丝什么,最后只是重复了一句“记住,明天”便身姿挺拔若松地走了。 “军营里缺不缺文书跑腿的?小人自愿放下屠刀投笔从戎啊,大将军──” 玉粮终于挖出堵住嘴巴的馒头,可待他七手八脚要追上去已经来不及了。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我就知道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将军府的人哪有那么好贿赂”玉米则是蹲在地上画圈圈,小圆脸上满满备受打击之色。“他根本就是故意挖坑看我笑话我的鱼,我好不容易腌好的鱼啊啊啊”在阵阵哀号声中,就连野店外悬挂的灯笼也彷佛为之瑟缩地哆嗦了好几下。 燕青郎骑着胯下千里神驹“追霄”如箭般往大营方向飙去,嘴角始终微微上扬。 嗯,今天天气真不错。 第二章 黄昏时分。 送走了最后一波要回镇上,途经此处先在这儿歇歇腿、呷呷酒、嗑嗑点心的行客们之后,玉米姊弟俩也结束了一整天的辛苦操劳,开始了抹桌拖地关店门的清洁工作。 可是就算玉粮能休息了,玉米也还得继续揉面发面剁馅儿卤肉,才能应付得了明日一大清早上门的食客。 身形娇小丰润的她忙碌地穿缩在灶房中,挥汗如雨,直到戌时才忙罢,匆匆煮了一锅大卤面、拌了一碟子麻油野菜,和弟弟一同吃晚饭。 哎,最苦恼的是明明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偏偏她这身段十六年来如一日肉肉暖暖软软的,该瘦的地方都不瘦。 一大碗面下肚后,玉米不忘捏着微凸的软嫩小肚肚,唉声叹气。“面若玉盘是有了,怎样才能腰如约素呢──喂!我说你那是什么眼神?” “姊姊你──”玉粮一口面含在嘴里还没吞下去,满眼震惊错愕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原来也读过书的?” “废话!你小时候描红的字帖还是我写的呢。”她不悦地赏了弟弟一记大白眼。“话说咱爹娘当年琴棋书画虽没有精通,好歹也是略懂,我忝为二老的掌上明珠,从小也是舞文弄墨长大的,要不是──哎,总之长姊如母,瞧不起姊姊是要给雷劈的,知道不?” “既然姊姊也知道读书习字乃圣人教化之道,那我们何不秉持爹娘的精神,索性弃刀从笔开间私塾作育英才吧?”玉粮顾不得吃面,满是希冀地巴望道。 “没听过穷书匠等于饿死鬼呀?”她嗤笑了一声,没好气道:“先别说咱们肚子里这点墨水还没三两重,就是东疆这个牧羊打猎为营生的地方,小孩都跑去赶羊了,就算勉强找得到几个在家闲晃的,镇上公办免费的童子塾也把人给抢光了,我们开私塾喝西北风啊?” 玉粮被数落得频频往后缩,眨着可怜兮兮的无辜眼神,小小声道:“咱们可以搬回京城嘛,你不是说我们老家在京城吗?何苦一辈子窝在这穷乡僻壤” “玉粮!”玉米脸色瞬间僵凝,目光冷厉地盯着他。“你忘了爹娘临终前交代什么了吗?” 玉粮清秀的脸庞霎时一白,慌了起来。“姊” 她面色紧绷,握着筷子的指节微泛白,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爹娘临终前,要我们姊弟俩这辈子永远离京城远远的,平平安安的在一个地方落地生根,别怕辛苦,要互相扶持。难道你都忘得一乾二净了吗?” “我知道错了,以后绝不再提跟京城有关的事姊姊,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他眼圈儿也红了,愧悔自责不已。“对不起。” “小粮,”玉米喉头有些发紧,深吸口气,放缓了声轻道:“姊姊知道男儿志在四方,要你窝在店里一辈子当个跑堂是屈才了,姊姊答应你,等时局安稳些,咱们再想办法搬到南方去。江南素有文风之乡雅名,你喜欢读书,姊姊就陪你在江南读书、做学问,往后你想当个教书先生,姊姊也帮你。” “呜,姊姊,都是小粮不懂事拖累你,令你担心了”玉粮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傻蛋,要怕你拖累,姊姊当年早把你扔半路上了。”她掏出棉布手绢帮他擦眼泪,语气故作轻快道:“别哭了,要给人瞧见,还以为野店米姊儿晚上关门都在打弟弟呢!” 玉粮破涕为笑,随即不好意思地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嗯。”“以后要乖乖的啊,姊姊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她摸摸弟弟的头。 “嗳,小粮都听姊姊的。” 姊弟俩就着这样温馨的氛围吃完了晚饭,饭后,玉粮自告奋勇收拾洗碗,烧热水,玉米则是破天荒享受了一次被人服侍的小姐瘾。 “姊,你慢慢泡啊,要是热水不够了喊一声,我随时去烧。”清秀少年化身热血烧火小厮,在门外兴冲冲地喊道。 “知道了。”她舒舒服服地泡在大木桶里,让热气蒸腾的热水洗去一整天的疲惫。 呼,幸好她反应得快,一手鞭子一手萝卜外加一招温情眼泪攻势,很快就摆平了小粮那颗少年驿动的心,不然脑袋一条筋的傻弟弟说不定哪天冲动之下,还真的偷偷跑回京城要扬名立万、光耀门楣什么的,那就真真完蛋了! 想到弟弟又愧又悔,乖乖低头认错还赎罪跑腿的模样,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机智百变、脑袋灵光的不世天才。 “我果然是个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东疆野店一枝花呀,哇哈哈哈”嚣张笑声惊飞了夜里满树的寒鸦。 隔日,深为自己的心计高手段好而沾沾自喜,欢乐了一整夜连做梦都笑醒的玉米,在蒸馒头的当儿才猛然惊觉── 就是今天! 就在今天,燕青郎那个可恶的讨厌鬼要来吃掉她辛辛苦苦腌好的鱼! 玉米越想脸越垮,越是不甘心,凭什么她千方百计弄来的鱼得便宜到他这从不缺食少饭的大将军?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队粮车里有一整车就是装着京城燕国公府太夫人专门买给孙子吃的百来条活鱼。 他这种强盗的行为,简直就是在乞丐口中抢食,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行!”她赤手空拳将整笼热烫烫的馒头扛起砰地甩在灶台上,胸口腾腾的怒火比大锅里滚沸的水还要激动。“我要反抗强权,我不能每次都屈服在他的yin威之下──” “姊,来了来了,大将军来了!”玉粮兴奋得脸通红,气喘吁吁地攀在厨房口嚷嚷。 “来就来,怕他啊!”她扠腰吼了回去。 “欸?”玉粮一呆。 “你,去!苞他说我们小庙容不了大佛,还有我们野店里菜色简陋,不敢招待吃遍山珍海味见多识广的大将军──”玉米气势熊熊的话瞬间止住,目光瞪着一个突然出现的高大挺拔身影。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燕青郎低头凝视着她,浓眉略挑,深眸微瞇。 休想打我的咸鱼的主意! 她话才到嘴边,却没来由地被他专注得锐利的目光给“吓”了回去,吞了口口水,弱弱地道:“换吃点别的行吗?” 燕青郎眸光低敛,肩头似有一丝可疑的耸动,当她睁大眼仔细瞧时,他依然是神情沉稳肃然淡漠,哪有半点波动? “听说你的咸鱼炖五花肉豆腐不错。”他不动声色地道。 “敝小店从没上过这道菜,又是哪个跟你──”玉米心下一个惊跳,火大的质问才出口,却在看到某个少年心虚猫腰偷偷溜走的背影时,哑了。 果然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呜 “我等你的家传名菜。”话说完,大将军一转身便走了。 留下一个玉米在灶房里四处想找菜刀砍人出气。 后来,她还是乖乖把咸香诱人的腌鱼切下一大块来,和五花肉、豆腐烧成了一锅香味四溢,认命地端了出去。 外头客堂上,原本该是扰攘喧闹、大碗酒大块肉的食客们,此时却个个激动得粗脸红通通、掩不住满眼崇拜仰慕之色地围在燕青郎身边,好像肚子都不饿,光是看着他们心目中英伟如天神的燕大将军就会饱了。 “大将军好!”“拜见大将军!小的是您当年打黑山寇时虎军麾下的旗手吴老班呀,多年不见将军,您还是这般英气勃勃不减当年啊!”“将军,您就是我们全东疆的主心骨,只要有您在,我们东疆老小啥都不怕了。” “对呀对呀,多亏有大将军镇守东疆,护国安民,带领镇东军打了无数场胜仗,打得那些大硕国的贼子屁滚尿流落花流水,此后都不敢再进犯我东疆国土,不然我们哪来这么太平的好日子过呀!” “大将军请受我们一拜!” “乡亲们切莫如此,燕某身为主将,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燕青郎英肃的脸庞掠过一丝感慨,忙止住众人激动热情的下拜。“征战多年护土保民,靠的都是东疆儿郎的悍然英勇、凛不畏死,真正的英雄是他们。” “要不是大将军您用计如神又身先士卒,我们哪能那么快把大硕国的贼虏逼出东疆” “就是就是,我儿在大将军麾下虎军里,若不是大将军知人善任,屡屡提拔,他也不能年纪轻轻就有了战功,当上百户之职,光宗耀祖。大将军,您就是我们老胡家的大恩人哪!” “原来老丈便是胡肖的爹亲。”他眼神隐约似有微笑“胡肖是个好苗子,不怕吃苦,操练起来比谁都要认真,老丈好教养,胡家好家风。” “不不不,那都是大将军不嫌弃我们家肖子,是您肯锻炼他” 玉米端着那一锅咸鱼五花肉炖豆腐,静静站在客堂一角。 她的眸光不自觉地柔和了起来,胸口也莫名地翻涌沸腾着一股陌生的激荡热流。 看着那个高大沉肃的男人虽然还是表情奉欠,和众人交谈时却是说不出的温和,半点也无高高在上的大将军架势。 “哎,罢了。”她低头看了沙锅里炖得滑如凝脂的鱼肉,咕哝道“就当作是犒军了。” 闹哄哄的人群总算依依不舍地告别难得出现的大将军,很快的客堂里只剩下了燕青郎,还有端着只沙锅蹭了半天才蹭上前的玉米。 “大将军请用。”她小心翼翼把沙锅放下,倒没他想象中的咬牙切齿和不甘。 燕青郎黑眸中闪过一丝微诧,随即默然,看着面前香气阵阵扑鼻的菜肴。 咸鱼,五花肉,豆腐,三者组合出人意料,却又有种奇特的融合感,却依然是大刀大块──果然深具野店老板玉姑子一贯豪迈作风。 “吃这个要配白米饭才够滋味。”玉米不知打哪儿变出了一大碗晶莹雪白、散发着清新稻香的白米饭放在沙锅旁,对美食迫不及待殷殷介绍的热情,一时凌驾了对他的防备和气恼。“我听说大将军府上的太夫人便是江南人,所以燕国公府中向来北人南食,这产自杭州的秀丽米必定合您的胃口。” 他握着筷子的手微一顿,眼底有抹若有似无的温软微光,嘴角小弧度地微勾,她眼一花,再度确定自己刚刚瞄见的一切都是幻觉,是幻觉啊! 面瘫恶劣的燕大将军哪里会笑? “嗯。”他低头扒饭。 “怎么样?好吃吧?”她搓着手,兴冲冲问。 “镇上几时卖的秀丽米?” “呃”她舔舔发干的唇,眼神心虚地乱飘。“前几天。” “东疆百姓以麦面为主食,镇上共三家粮行,所贩米者唯有宾州老粳米、御州糙米两种,软香糯滑的江南米向来不为东疆百姓所喜。”他挑眉瞥她一眼“既无人进货,你何处买来?” 她僵住。 要死了,她忘了放眼全东疆,无论军务还是民务,还未有他这个镇东大将军不知道的事。 “对啦对啦,没人卖啦。”玉米越想越呕,那原先还有些许期待被赞赏的小圆脸登时黑如锅底,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忿忿道:“这米是上一趟你们燕国公府粮车押送经过的时候,我拿了一大条腌野猪肉跟个押车的大娘换的不过是我死皮赖脸骗她说我得了脚气病,大夫说这病只有用江南米做药引才会好,那个大娘一时好心才答应同我换的,你可别罚她。” 原来如此。 燕青郎眉毛抬也未抬,又吃了口香糯的秀丽新米,唇齿咀嚼间,神情若有所思。 “好。” “欸?”她傻眼,就这样? 这么失望?既然如此 他瞥了她一眼,改口道:“你我条件交换,本将军就放过那个背主私贩粮米的大胆奴仆。” “什、什么条件?你、你要交换什么?”她倏然警觉,圆脸上满是愤慨不平地瞪着他。“而且什么背主私贩粮食?说穿了我们不过也就是以物易物,你犯得着给人家大娘安上这么大罪名吗?” “粮车上所有粮食鱼米皆属燕国公府和将军府所有物,擅自贪墨舞弊者以贪污罪论处,”他冷冷地道“将军府一概以军法治府辖民。你说,那奴仆罪名大不大?” 玉米心猛一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认真要追究起来,你也是个收受赃物之罪。”他淡淡地补了句。 “我就知道”她抖着惨白的唇儿,喃喃。 就知道他哪有那么好说话的? 平常有事没事都爱找她麻烦了,更何况今天还是她亲手将把柄交到他手中的,剎那间玉米好想痛哭流涕,更想狠抽自己这双手──叫你手贱!叫你乱炫耀!不显摆你会死啊啊啊?! 燕青郎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夹着鱼肉进食,对于她的纠结懊悔沮丧苦脸彷佛视而不见。 不多久── “那个”但见某个缩头缩脑的小女人终于鼓起勇气蹭到了他桌边,圆圆脸上僵硬地堆满了讨好笑容,小小声道:“要交换什么条件,大将军您才不追究我和大娘?” “我要”燕青郎好整以暇将沙锅里的菜肴和米饭一扫而空,这才搁筷,抬眼凝视着她。“你。” “还好还好,吓死人了,还以为要我倾家荡产”她呆呆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小脸轰地涨红了。“你──你──说──我?!” “我要你──”他缓缓开口。 她险些一口恶血喷出来。“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好你个人面兽心的yin──” “进将军府庖食一个月。” “”贼字以下的一大篇痛骂句子霎时全卡在玉米的喉咙里。 “你刚刚要说本将军是什么?”他浓眉微挑问道。 “呃,没、没、没什么呀!”她心底止不住阵阵发虚,赶紧堆笑道:“野店风大,窗子钉不牢,老哗啦啦的乱响,很容易教人听错耳的大将军方才是说要小女进贵府做一个月的饭以示赔罪?哎呀!那有什么问题,小女明日一早立马收拾包袱前往贵府报到,您连车都不用派,哈哈,哈哈。” 燕青郎似笑非笑。 她被他盯得腿肚子都打颤了,讪讪道:“大将军还有什么指示?” “明日卯时初,迟者十军棍。”他高大虎躯起身,抛下一锭银子,负手扬长而去。 留下玉米神色复杂地盯着桌上那锭足足可抵得过她一整月收入的银元宝,心下既是暗喜,却又忍不住恨得有些牙痒痒的。 为什么明明是她自己自作孽,偏偏又有种中计掉坑的心情咧? 当天晚上── “姊姊,我能跟你进将军府去打打下手吗?” “说啥呢?”正在专心打包的玉米猛地抬起头,凶霸霸地怒视弟弟。“店关门一个月,客人还不以为咱倒闭落跑了?自然是我进将军府做牛做马,你留在店里流血流汗,一定要稳住姊姊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听到没?” “我、我一个人不行的。”玉粮弱弱地抗议。 那些食客个个如狼似虎 “啐,是个男人就别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行!”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小手重重拍上他的肩头。“我玉米带出来的弟弟,杀猪宰羊煎煮炒炸当不在话下,平常你只是没有机会表现,现在正是你身为玉家男儿勇于负起责任、展现自我的好时机,姊姊对你有信心!” “我” “就这么决定了。”她挥了挥手,继续盘点着青色大包袱里还缺少的东西。 菜刀,带了。五味瓶瓶罐罐,带了。玉氏菜谱秘笈,带了喔,对,还有她的万用无敌瓜果刨。 见姊姊乒乒乓乓的上窜下跳,一忽儿抱这个,一忽儿拿那个,玉粮眨眨忧郁的眼神,默默认分到角落揉面团去。 呜呜呜 野店水融甜蔡小雀 咳咳,大家一看序文标题千万别误会了,以为阿雀雀自当世闻名的黄牛怪,要变身成一代黄后娘娘了那是将来的目标,不是现在进行式而是想要跟大家分享一下,关于野店这后厨灶房里那一锅锅水乳交融、美味爆表的好汤好菜,还有甜蜜蜜的点心小食等心得。 首先,本人要自首,本人在写文的时候,都是一边打字一边偷偷擦口水的,因为书里野店小厨子米姑子那一手好菜,什么大酱烤羊肉、雪白大馒头、香稠小米粥、芝麻酱小圆烧饼、金黄烙饼、酸菜白肉锅、咸鱼豆腐炖五花肉以上统统都是我这只黄牛怪八肚妖除却海鲜以外,最最想吃的美味好食了。(话说回来,都包山包海了,敢问黄牛怪八肚妖你还有什么是“不”想吃的吗?) 呃总之,每当见米姑子在揉面、烤肉、拌菜,为大将军煮这个煮那个时,养家活口小作者便会忍不住满心羡慕兼嫉妒到满腹酸水乱乱冒地想:好你个燕大将军真幸福,有权有势有厨娘,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还在那边挑三捡四嫌这嫌那!哪像老娘稿子写到饥肠辘辘,还得自己拖着体浮(?)气虚的双脚,晃到厨房去起锅弄灶,喂小人喂小猫后再顺手喂一下自己。 这世上,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很想手“抖”一下,把个燕大将军虐心虐肺虐肝虐肠,从头到尾里奇外外都虐上那么一百遍呀一百遍! 不过后来终于还是记起,身为“将军们的贤妻”系列第一炮,欢迎将军不光临乃是一本立志以“欢乐开幕,感动结束”的笑咪咪、甜蜜蜜宠娘子文,所以怎么可以情境变身地胡乱抢走系列一一的虐恋咳咳咳(打住!打住!请当小的刚刚啥梗都没爆)那个情深呢? 身为作者,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爽,就胡乱恶整笔下最重要的男主女主呢?(喂,你不都是在这样做的吗?) 身为作者,又怎么可以嫉妒自己笔下的男主吃太好睡太饱,闲来操操燕家军,逗逗小米姑的幸福人生呢?(老娘承认就是嫉妒了,不行啊?) 嗯咳,那个,总而言之,幸好最后无良小作者终于还是悬崖勒马、理智回笼、良心发现,没有因一时由饿生恨、公报私仇,黑白窜改剧情,这才让燕大将军继续得保他高大英伟、深沉腹黑(?)的完美形象,依然是那个东疆人人敬畏的铁面战神,十万燕家军高山仰止的主上,百姓心中的大英雄真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身为本书女主的玉氏米姑子有言云:“鸣鸣鸣无良作者是坏伦,她才舍不得虐大将军,她嘛都让大将军欺负我鸣鸣鸣,统统都是饿霸,狼狈为奸啦!”) 第三章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还黑蒙蒙的未亮,玉米就扛着一个庞大到几乎快爆肚的大包袱,在冷风吹拂中,和弟弟“生离死别” “呜呜呜” “小粮,你别哭了,都哭一整晚,你哭不累我都听累了。”她叹了一口气,止不住地心酸酸,拍拍弟弟抽抽噎噎的肩头。“也不过就是一个月,等一个月后姊姊就回来了,而且姊姊身在曹营心在汉,我会一直惦记牵挂着你的。” “呜呜呜”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要自己一个人面对那些跟蝗虫过境似的饥饿大汉子啊玉米头疼地看着弟弟,一时间不禁有些犹豫踌躇。 不远处天际线那端突然涌现漫天滚滚风沙,伴随着轰隆隆的奔雷声而来,在晦暗迷蒙的清晨时分显得分外令人心惊胆颤。 “沙暴来啦!快收衣服不对,是躲回屋里啊!”她见状不对,赶紧嚷嚷。 “欸、欸”慌得玉粮抱头就要窜回店里,忽又觉不对。“姊,好像不是沙暴,我听着是马蹄声。” “唉,我说你哭胡涂了不是?马蹄哪那么大动静跟炸雷似的”说到这里,她也察觉出了异样来,忙眯眼眺望,丰润的小嘴瞬间张大了。“耶?” 来的果然是马,严格来说是“一匹”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正大材小用地拉着一辆沉稳朴拙却看起来坚固无比的桐木马车,赶车的车夫是个黝黑悍勇的大汉,双目炯炯有神,仅仅只是一人一马,却挟带着沙场上刀光剑影淬链出的威煞和千军万马、雷霆之势! 沙场,千军万马为啥这几个浮现她脑中的词儿都不太妙? 该不会是—— 车夫轻轻一扯马缰套绳,也不见有其他动作,转瞬间,狂猛疾驰近来的马车稳稳停在她跟前,玉米还来不及反应,就发现自己和一个大大的马头大眼瞪小眼幻觉是吧?她怎觉得马儿乌黑的大眼睛还特意朝自己暧昧地眨了两下? “呃”这是演咋? “小人何勇,奉大将军之命前来押咳,接玉老板进府。”何勇抱拳朗声 玉米一张圆脸瞬间黑了。 “还真是多谢大将军了。”当她没听到那个“押”字吗? “请。”何勇对于她脸上明显的不悦恍若无睹,脸不红气不喘眉不挑,全然是燕家军治下严谨不苟好青年的作派。 她嘴里念念叨叨,临上马车前还不忘再甩了个杀气腾腾的大白眼过去,吓是没吓到何勇,反而吓到了自家弟弟。 “姊姊进了将军府千万谨言慎行”玉粮双手紧紧攀在车沿边,眼巴巴地望着她,只差没“无语凝噎,相对泪两行”了。“要记得弟弟啊!”“小粮,店里就交代给你了。”玉米豪气万千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哭什么?没事儿,等姊姊去摆平将军府的灶头就回来啦!” “呜呜呜” 何勇默默在一旁,内心极度无言。 一个是过度敏感伤春悲秋,一个是缺心少肺迟钝大条,这对姊弟还真是“东疆一絶” 不过想起临出门前,将军破天荒亲口吩咐的那副脆异离奇场景 素来深沉肃穆的燕大将军浓眉动也不动,漆黑如墨的双眸不见平时的锋利,反倒有种罕见的兴奋或者说是恶趣味,还是期待呢? 总之,何勇莫名背脊发毛。 他突然对那个坐在车厢里犹不知“前途无亮”的乐观小泵子,生起一股由衷的同情怜悯之心。 可怜的小泵子,是怎么得罪他们家英明神武的大将军的? 卯初时分,天光乍现,那辆风尘仆仆的马车终于驶进了镇东将军府内。 还来不及参观一下传说中占地辽阔,固若金汤,威武如山的将军府邸,玉米一下马车就被赶到将军专属的小厨房报到。 说是小厨房,其实一点也不小,只是有别于煮给将军府里奇外外护卫丫鬟家丁老妈子拉拉杂杂两、三百人的大厨房,此乃应护孙心切的燕国公府太夫人强烈要求下,专门辟出来做饭菜点心给燕青郎一人所用的蔚房。 但太夫人不知道的是,自家这个嫡亲命根子大孙儿,几乎吃住都在军中大营,这间小厨房大半时间都拿来养养鱼、了了风。 只是今日一大清早,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小厨房里,角落桌子前已经稳稳坐着好整以暇呷茶的燕青郎。 “你迟了。”他放下茶杯,面色无波地指出。 明明大将军还是威严如昔、沉着如昔,为何恭立在门口复命的何勇瞄见了大将军嘴角有那么一丝可疑上勾的微笑呢? 何勇面上还来不及反应,鋭利如电的眸光已然扫来,慌得他哆嗦了一下,忙行了个军礼后拔腿就溜。 将军饶命啊,属下刚刚什么都没瞧见,统统都是眼花、眼花 “哪有迟?”玉米扛着沉甸甸的大包袱,脸色又青又白,一路被马车颠得头昏眼花、腹中翻涌,没当场吐给他看就很客气了,闻言不禁又翻了个白眼。“刚刚我还特意问了何大哥来着,我们是卯时初进的将军府,一分也不差。” 回马房的何勇没来由打了个寒颤,心虚地摸了摸后颈。 “何大哥?”燕青郎黑眸一眯。 玉米被他突如其来迸发的寒气压迫得呼吸一窒,不由吞了口口水“欸?” “你们很熟?”他明明是不疾不徐地说了四个字,甚至连声音都没扬高,她却觉得心肝儿颤抖了两下,本能往后缩了缩。 “没,误、误会,这一切都是误会来着,哈哈。”她干笑连连。 “以后像这样的误会,不准再发生。”他淡淡地道。 关你屁事啊?不过像这种话,她也只敢在脑袋瓜里转转。 “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咕哝“将军最大嘛!” 燕青郎英挺沉肃的脸庞微微抽了一下,略一定神,修长大手随即轻敲了敲桌面。“做吧。” “做啥?”她愕然抬头,一脸茫然地问。 “早饭。” “”她咬了咬牙关,不无愤慨地道:“将军,你大清早军营也不去,就是在这里等我做早饭给你吃?” “嗯。”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玉米险些一口闭气过去,气急败坏道:“你你你就有这么急吗?我才刚刚进将军府,连房也没进行李也没放,让我歇口气儿喝口水会死吗会死吗?” “你这是不满?!”他浓眉微挑看着她。 “废话!换做是你,你会高兴吗?”她那张圆脸上横眉竖目的。 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她心窝堵着的那口气总算稍觉好过了些,面色一松,正要表示她一路上“披星戴月吹风喝沙”赶路而来有多不容易,就听他慢腾腾地开口。 “早饭就做点小米粥,蒸些包子,”他顿了顿,又道:“我不吃韭菜馅的,其余的你看着办。” 娘的!你燕大将军到底是对早饭有多坚持啊啊啊?! 饱受晕车之苦又被三言两语撩拨到火气蹭蹭上窜的玉米,差点一家伙把手上包袱往燕青郎脸上砸去。 正想河东狮吼,大喝一声,可一对上他深沉如子夜、似笑非笑的眼神,她脑子里一嗡,瞬间又窝囊地蔫了。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人在屋檐下,又焉能不低头? “白菜猪肉馅的行吗?”她深深地为自己的“威武能屈”感到羞愧。 “行。”燕青郎却是微一摆手,表现出十分地“大人不计小人过” 玉米满肚子腹诽,依然只能敢怒不敢言地乖乖打开包袱,拿出了专用刀具一字排开,然后稍微熟悉了一下堆满各类南北杂货、鸡鸭鱼肉的小厨房。 啧啧啧,这么丰富,开间酒楼都绰绰有余了吧。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忿忿地回头瞪了那个气定神闲的高大男人一眼。 小气鬼,堆了满屋子的吃食还跟她计较那一尾鱼、两斗米的 她嘴里嘀咕着,手上动作依旧麻利,不一会儿便洗好米下锅熬,揉好了面团,趁发面团的当儿快手地剁着白菜和肉馅儿,刮进盆子里一点一点打入细拧出的姜汁子和水,她瞥见摆放菜蔬的篮子里头有些肥美雪白的口蘑,索性也切了拌进馅里,好取蚌山珍的鲜味儿。 发好的面团柔软中带着弹劲儿,她掂量了下他一个大男人的食量,迅速分割成了五、六个,剩下的用布掩好了,待晚点儿再做些馒头蒸上备用。 她小手轻巧地捏出了一只只白白胖胖的包子,放进蒸笼里炊蒸了起来,另外洗净了手,又取饼几根青翠黄瓜切成圆片,稍用盐腌了,再拌些冰糖、镇江米醋,撒上几滴麻油,立时成了一道鲜翠酸甜诱人的小菜。 燕青郎静静地凝视着她洗切烹煮的灵活利落动作,娇小丰腴的身子一忽儿低头看灶口柴木火候,一忽儿探身检查米香四溢的沙锅,小脸上因忙碌和热气熏染得绯红,汗水点点晶莹在额际、颈项处。 尽管鬓发微乱,一身布衣,她身上却越发显透着一股令人心暖的温馨气息。 一种人间烟火,丰饶安乐的满足感 燕青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底有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和。 据他经验所知,这小泵子就算上一刻被气得跳脚连连,保证下一刻转头便立时忘得光光,也不知该赞她是天赋异禀还是天生少根筋,如同现下,明明方才还对着他龇牙咧嘴、怨气冲天,一忙和起来又恢复了那副眉开眼笑、兴致勃勃的模样。 “好咧,上菜罗!”最后检查了一眼那笼软呼呼白胖的包子,玉米乐呵呵地掀盖,也不怕烫便抓起堆进盘里,和那一沙锅熬得黏稠中散发着谷香的小米粥,以及一碟子凉拌酸醋黄瓜片儿,齐齐地端上了桌。“将军请用。” “有劳了。”他点点头,低敛目光,举止粗犷中带着一丝优雅地吃起来。 对着他吃饭的姿态,玉米一时看呆了,莫名地脸热难当。 撇开那嚣张霸道讨人厌的性子不提,燕大将军还真是长得挺漂亮的,眼眸深邃,鼻子俊挺,嘴唇好看,兼之身材修长健硕,完全是美色逼人啊喱嘟一声,她忽然被自己大口吞口水的声音吓醒过来,愕然地倒退了两步。 “嗯?”他闻声抬起头,形状优美的唇瓣沾着些许光滑莹然的油脂色泽,看起来分外惹人垂涎吓?! 玉米瞬间像被烫着了尾巴的兔子般跳了起来,二话不说抓起大包袱拔腿就往外窜去,只扔下了一句抖落在风中的:“您慢慢慢用” 留下拿着个吃了大半的包子,一脸错愕的燕青郎。 半晌后,男人宽阔的肩头微微地抽动了一下,彷佛是在叹气,又像是在忍笑。 第四章 镇东将军府以军法治家,像玉米这种横冲直撞火烧**的行为,在一贯铁血严谨、令行禁止的将军府里,当然归属于大不敬的犯规行为。 然而就在将军府隐藏得极好的暗哨精兵要现身拦阻喝问的剎那,一名不知从哪冒出的老妇人却微微扬手,于是那些隐身在花树、墙头、屋檐后方的精兵登时不惊讶,玉米全然不知自己的脑袋刚刚险些不保。 “玉姑娘。”穿着玄色衣衫的老妇人面无表情地唤道“府中不可嬉戏奔跑,违者扛缸蛙跳三百,还请玉姑娘慎记。” “呃”她看着这个面色端凝,口吻平淡,内容却十分之凶残的老太太,有些讪讪地道:“是,民女知道了。敢问您是?” “老身是镇东将军府的管事严嬷嬷,往后玉姑娘有什么事寻老身或是府中总管涛天便是。”严嬷嬷语气平平板板,听不出有丝毫亲切之意,却也没有半点鄙视不恭的意味。 “严嬷嬷好。”她心下没来由忐忑,小心翼翼地道:“您唤我玉米就好了。虽然我在贵府只做一个月的厨娘,可您若有什么交代或是要指点的,请尽管同我说,千万别客气。” 严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依然是那种波纹不兴的眼神。“是。” 玉米被盯得浑身发毛,脑子里不由掠过了一个念头要是镇东将军府里上下都是像燕青郎或严嬷嬷这种面瘫,那接下来这一个月可教“生性欢快、烂漫奔放”的她怎么活呀? “剑兰。”严嬷嬷忽然喊了一声。 “婢子在。”一个窈窕美貌的婢女快步而出,通身上下都是高门大户调教出来的雅致从容。 玉米眨了眨眼,心下不禁好生羡慕哗,真看不出冷冰冰硬邦邦的镇东将军府里的丫鬟竟是这般妙色生香,以后要是她开店有成发家致富了,也要想办法弄几个娇滴滴俏生生的小丫头来当婢女,肯定很威风嘿。 “带玉姑娘到她房里安置。” “是。”剑兰对着她欠身为礼,既恭敬却也不卑不亢地道:“玉姑娘,请随婢子来。” “呃,”她贪看美人儿姿仪,半晌才回过神来,尶尬地挠了挠脸颊。“谢谢你!” 剑兰微笑不语,优雅领步往前行。 玉米跟在后头走着,抬头看看人家,再低头看看自己,忽然很惭愧地发现,其实自己才更像丫鬟吧? 胡思乱想间,她被领入一间不大不小,却打理得窗明几净的屋子,严格来说是间卧房,不过有个小花厅摆放了张梨木圆桌和圆凳,两只五斗柜,木质上佳且颇有年岁,隔着架简单雕木屏风后头是张红眠床,朴素的江青绸挂成帐子,床上铺的是同色被缛,蓬蓬软软的被子看起来就很好睡。 不同于她想象中权贵之家堆金砌玉的锦绣气派,却极为符合燕青郎这镇东大将军一贯的简约利落作风。 “玉姑娘请先歇息,婢子告退了。” “谢谢,你忙去吧。” 待剑兰下去后,玉米绷了一清早的精神终于宣告松弛,把大包袱一丢,飞快扑倒在软绵绵的床褥上。 累死了累死了,才踏进将军府不到一个时辰,怎觉得比平素要喂饱那百八十个食客还操劳呢? 话说回来 “小粮顶得住吧?”她自言自语。 可惜将军府离得野店太远了,听不到现下野店里被饿得眼放绿光、群情激愤的食客们包围的玉粮的哀号。 小厨房内,休息结束的玉米蹲在灶房一角,快乐地看着一缸子又一缸子翠绿可爱的绿豆、朱红欲滴的红豆、粒粒饱满的蚕豆。 “太好了,这么多豆子,”她满心欢喜地伸手捞起,感觉着豆子在掌心滚动的麻痒感,不由眉开眼笑:“娘以前家传的食谱可派上用场啦!” 虽是入秋了,但东疆这儿天气仍旧是白日阳光热烘烘,唯有清晨和入夜后凉飕飕,她打听过燕青郎平时寝食都在军中大营,不过最近倒是日落便回到府中。 想来夕阳时分,暑气蒸腾未消,又是在营里带兵操练了一整天,人脾胃未开,肯定是吃不下什么大菜的。 玉米拣出了一盆子的绿豆浸入清水中,又挑了几截胖胖的藕节削皮蒸熟了,压成泥备用,另外见有一袋子的干桂花,朵朵金黄甜香扑鼻,忙舀了一碗放进小坛子里,倒进甜米酒略略淹过,而后扎扎实实封住坛口。 这桂花米酒泡上三天便开始入味,无论是热热地煮着喝、或是做成甜品都极为可口。她先浸一坛子,要是燕青郎吃得惯,就再多酿些。 她把泡过水的绿豆沥干了,放进小石磨里磨出了浆汁,跟藕泥搅和匀了,倒进浅长的铁盆里上灶蒸熟,凝固成嫩绿中透着雪白的凉糕,再连着铁盆吊在外头的水井中湃凉。 花生炒香后切碎搁一旁,芫荽、辣椒、蒜头也细细切了,只等燕青郎回来后要上桌前再调酱拌入。 她取过了一条咸猪肉切成薄片,豆腐也切片,然后一层雪白豆腐迭上一层肥瘦油花适当的咸猪肉片,用小葫芦条菜干子扎成结,然后放进蒸笼里炊着。 早上发好的面团又分割成了一个个不到掌心大小的馒头,里头塞入搓成圆形的小藕泥,这些藕泥拌了点红糖,入锅蒸透后一咬开带着点微微的甜,在野店里,就算是不嗜甜食的大老粗们,一餐至少也能吞下七、八个。 打量时辰差不多了,剑兰迈步而入,轻声道:“玉姑娘,将军回来了,现下正在沐浴,你可以备饭了。” “嗳,知道了。”玉米剥开了一把肥美翠嫩的青江菜,洗净后丢入滚烫的蒜油锅里翻炒了两下,撒盐花,切碎的少许梅肉,注点儿清水,在热雾旋起的当儿快手起锅,便是一盘子绿汪汪得引人食指大动的菜肴。 自井中湃出的绿豆藕泥凉糕切成了条状,堆栈在一只大海碗里,再把切碎的花生、芫荽、辣椒蒜头等搁在上头,一时间金黄的花生、青翠的芫荽、鲜红的辣椒和雪白蒜角子衬着晶莹剔透的凉糕,煞是好看。 最后她再淋上了由黑醋、米醋、冰糖、少许芝麻酱调成的淋酱,鲜香酸辣,极致开胃。 大大的托盘里,是一小笼泛着米麦谷物香气的浑圆小馒头,大海碗绿豆酸辣凉糕,蒜香青江菜,还有白里透红的咸香猪肉豆腐片儿,并着一壷清冽辣口的汾酒,光看就教人垂涎三尺。 “好了。”她把托盘交到剑兰手中。 剑兰看了满头热汗,小圆脸烘得红红的玉米,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点点头捧过托盘就走了。 “噫,挺轻松的嘛!”她擦完汗,跷着二郎腿坐在灶边喝了口冰凉的甘甜井水,惬意地舒了一口长气“亏我还吓得跟什么似的,以为这将军府是刀山火海毒龙潭哩,没想到这么好打发。” 当燕青郎发话说她只要做他一个人的饭菜时,她还想着,他明面上表示得这般宽宏大量,私底下恐怕还不知要怎么变着花样折腾她呢,没想到她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世上要像我玉米这么勇于认错,知耻近乎勇的姑娘家,怕也是不多了嘿!”她在自我反省后,又洋洋自得乐呵呵地道。 捧着沉重托盘的剑兰恰走到门边,闻言眼角不禁抽搐了一下。这位玉姑娘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 “玉姑娘。”剑兰轻咳了一声,嘴角扬起一抹礼节完美的微笑。“将军说了,玉姑娘以己之心度他人之意,误将人人当作女子那般喜酸嗜甜,以厨子而言,甚为不合格,所以请玉姑娘好生再整治出一顿晚饭来交差。” “噗——咳咳咳咳——”玉米一口凉井水喷得到处都是,险些呛咳死,一张圆脸涨得通红。“咳咳咳他说咳咳,啥?” 剑兰不愧是将军府中人,身手闪得极快,手中托盘各式菜肴完完整整连半点儿都没洒出,面上微笑依旧。“请玉姑娘尽快,将军还等着用饭呢!” 娘的!要是燕青郎人在现场,她不一口喷死他也要一把掐死他! 有这么欺负人的吗x “不喜酸嗜辣,是谁上次和上上次和上上上次到我店里抢我的糖醋羊排、酸辣汤、甜豆米团子吃的?”她气冲斗牛。 “玉姑娘请慎言。”剑兰笑容一敛,微微沉了脸。“污蔑主上,诋毁将军,按军法当杖责八十,掌嘴一百。还请玉姑娘莫蓄意冲撞府中律法。” 开口军法,闭口律法,动不动就要蛙跳、杖责、掌嘴这里到底是将军府还是天牢啊? 玉米气得咬牙切齿,偏偏又不敢当场翻桌,尤其思及自己人微言轻,对上东疆霸王老大燕青郎,那还不是苍蝇挡大炮? “行,我忍。”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憋着气字字迸齿而出“还有二十八天。” 剑兰至此终于报以同情的眼光。“将军说了,若玉姑娘言及此,便让婢子告诉你一句:本月属大月,共有三十日。” 所谓大将军料敌机先、运畴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巴拉巴拉的,就是拿来对付她这种弱女子的吗? “那我可以也劳烦剑兰姑娘帮我转告贵主上大将军一言吗?”玉米脸色自泛白转发青后,最后化为沉如锅底的黑,阴恻恻地道。 “请说。” “叫他去吃大便啦!” 府中交手第一战,以燕大将军一时欺敌冒进贪功,完败收场 第五章 当天晚上玉米还以为自己会被拖去处以军法,没想到在甩完锅子骂完人之后,燕青郎并没有出面痛斥她的大逆不道,反而是临睡前,严嬷嬷再度现身。 “玉姑娘。” “嗳。”不知怎的,她在对上严嬷嬷无喜无怒的目光时,刚刚大爆发后的满心痛快顿时被一丝惶惧取代了。 “老身是大将军的奶嬷嬷。” “欸?”她诧异地扬高了声,随即又打了个寒颤。“呃,是,是。” “大将军英武悍勇,却是个宽厚之人。” 她一时哑然,心底却是嘀咕难禁:娘的啦!是个宽厚的还会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为难吗? “老身一生无子,大将军便是老身唯一的亲人。” 她唯唯诺诺点头,忽又觉得不对。“耶?” “所以任何人辱及大将军,教大将军不快,那便是跟老身过不去。”严嬷嬷还是面无表情,一双老眼却精光迸射。“玉姑娘可是想试试?二黑夜中,严嬷嬷看起来恍若阴气恻恻,鬼气腾腾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下次我会忍住,我会控制住自己”玉米心儿大大一抖,浑身寒毛直炸,登时抱头惨叫讨饶。“呜拜托不要杀我!” “玉姑娘说笑了,老身岂是那等无故染血的辣手之人?”看着面前抱着脑袋瓜抖得跟鹌鹑没两样的玉米,严嬷嬷目光一闪,嘴角微抽,慢悠悠地道。 青哥儿说得对,这小泵子是个有趣儿的。 “所以嬷嬷您的意思是不生我气了?”她抬起头,满眼希望。 “老身的意思是,玉姑娘对大将军不敬,论理应前去致歉,求得大将军原谅才对。”严嬷嬷哼了声。 她吞了口口水,又是矛盾又是别扭地嘟囔道:“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故意跟我一个小女子过不去,也没有很了不起啊!”“老身耳力不佳,还请玉姑娘再说一遍?”严嬷嬷淡淡地道,可那表情明明就是——你好胆再说一遍! “我去我去。”她心一跳,忙点头如捣蒜,忍气吞声却又不无小哀怨地叨叨, “我、我去道歉就是了,嬷嬷您要不要早点去歇着?我们年轻人的事儿您就别搀和咳,我是说,您就别挂心了,要是因此受累了那多不值?正所谓千般好万般好,都比不上这身子来得强健好,您说是不?!” 严嬷嬷瞪着这个没脸没皮,也不知是灵光还是憨傻的小姑娘,一时倒有些啼笑皆非起来。 无怪乎青哥儿曲里拐弯的屡出奇兵,一会儿是山、一会儿是水地教人摸不清看不透,原来对手便是个滑不溜秋的小泥鳅,槌不扁的铜豆子。 不过罩门倒是清清楚楚这小泵子怕恶人。 “时辰不早了。”严嬷嬷微挑眉,莫测高深地道:“大将军惯常子时末就寝。” 意思就是道歉要趁早,隔夜就失效了。 “哎”她颓然地叹了口气“是,我这就去。” 瞧瞧,有权有势就有这个好处,人家不用亲自出马就能横扫千军,把她打得落花流水。 “以后等本小娘发财致富,财可敌国的时候,我也要买三五百个下人嬷嬷来显摆显摆。”她照着严嬷嬷“严格规定”的路线,一路往燕青郎的寝楼方向走去,在三步一笼五步一灯的昏黄光晕中,兀自嘀嘀咕咕念叨。“到时候让他们把我这个主子赞得天仙下凡似的,看还有谁敢动不动就拿我作耍玩儿。” 是的,就是作耍,就是玩弄,他燕青郎当她瞧不出他就是拿她当阿物儿“调戏”的? 不然一个鼎鼎大名威风凛凛战功赫赫的镇东大将军,还当真会同一个小女子过不去? “可是为什么他要这样作弄我?耍我很好玩吗?”她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却不知道自己胡里胡涂间还真说中了真相。 但不管怎么说,人是官她是民,不去伏低做小还能怎的? 为了接下来悲摧的一一十九天“刑期”能好过点,玉米只得磨磨蹭蹭地到了燕青郎的寝居外头,在好生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和深呼吸后,对着门外站岗的那位大汉开口。 “民女玉米求见大将军,还请这位大哥通禀一声。” 没想到她那声“大哥”一出,那名高大如巨松的大汉抖了一下,在夜色里黝黑脸庞微微泛白了“玉姑娘请、请进大、大哥就不必了。” 这是什么逻辑什么语意啊? 她眨了眨眼,正在迷惑间,里头已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嗓音。 “进来。”燕大将军发话了。 “是。”她忐忑不安地硬着头皮推门而入,哪还有寻思什么大哥不大哥的工夫? 燕青郎的寝居足足有她卧房的三倍大,一角摆放着大大的书案,墙上悬着柄古朴雄浑的宝剑,多宝格简单安置的都是青皮兵书之类的,再往内里望去,是张收拾干净简约的青帐大床,里奇外外都透着股沉着静肃的刚强气息。 原来男人的寝房就是长这样的啊? 她不知怎的双颊一阵热,幸亏屋内纱灯不甚明亮,影影绰绰间也瞧不清她红通通的小圆脸。 “找我有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缓步自屏风后走出,语气淡然,不冷不热地道。 玉米一抬眼,瞬间连脑袋瓜都要冒烟了! 他他他 宽肩厚背,身形健硕高大,许是要就寝的缘故,他一头乌黑浓密长发披散在肩后,身上白袍衣襟微松,露出了大半个古铜色的强壮胸膛,仔细看说不定还能瞄见那顶端的茱萸不不不,她这都是在yin思秽想个什么东西啊?! 她慌乱地低下头来,不敢再看那简直要引人犯罪的“美色”声音微抖地道:“我、我是来跟将军道、道歉的,对不起!我不应该叫你去吃大便。” “”玉米心惊胆颤地等了半晌却是声息不闻的,不禁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看见燕青郎伸手揉眉心。 “坐吧。”他放下手,又是云淡风轻地道。 气氛非常诡异啊那他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地挨着椅子边慢慢坐下,不忘做出一副低眉垂眼恭敬卖乖的小意模样儿。 燕青郎也在另一张窗下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宽松袍子的前襟因坐姿而微微敞开。 玉米总算及时把直勾勾的眼儿拉了回来,努力压抑住奔腾荡漾的花痴蠢相,心下暗暗痛斥自己有必要这么色心上脑吗?又不是没见过男人! 但、是——将军大人,您这样罗衫半解微露酥胸也是犯规的吧喂? “米姑。” 仅仅两个字,便瞬间砸飞了玉米所有冒泡泡的旖旎遐思! 她忘了自己是来道歉的,也忘了自己刚刚还对着人家的身体流口水,怒上心头凶霸霸地嚷道“不要再叫我米姑!谁再叫我米姑我跟谁翻脸!” “小米。”他从善如流地改口。 她一窒,圆脸上阴晴不定算了,叫小米总比大米好听吧? “大将军有什么见教?”她深吸了一口气道。 “你不是个合格的厨子。” “我又怎么不是个合格的厨子了?”她登时气炸,几乎拍案而起。 “将军府不是野店,既是入了主家,就该以主家口味为重,这点我可有冤枉你?”他淡然道。 她听得一愣。 “研究主家的喜好、忌讳,不是你分所当为之事吗?”燕青郎静静地看着她。若说玉米刚刚还有一丝不服气的忿忿,现在则是全然地哑口无言了。 月移更漏,屋里屋外一片静谧默然,一个是神色深沉得教人探不出真底,一个是对自己的不专业深深感到良心有愧中。 “大将军说得对。”良久,玉米终于抬起头来,一脸严肃的思考。“当一天和尚便该撞一天钟,占着茅坑不拉屎更是种可耻的行为,往后这个月民女定当尽心烹食,不教大将军失望。” 立意很好,但用词遣字还能再更惨不忍睹一点吗? 燕青郎一手抚上额头,好半会儿说不出话来,最后摆了摆手道:“夜了,去歇着吧。” “是!”她闻言如释重负,咧嘴欢然地跳下椅子。“将军夜安,将军好睡,明早民女一定会让您刮目相看的!” 他凝视着兴冲冲的她,眼底掠过一丝微光。“嗯。”玉米满心满脑已开始盘算着,明早要做点什么好吃食来挽回自己身为厨子的声誉和尊严,直到小脚要跨出房门的当儿,忽听见后头那低沉嗓音又响起。 “小米。” “嗳?”她霍地回头。 “明日午时我会在大营。” “什么?”她眨了眨眼,怔愣地望着他。 “多备点吃的,几个幕僚副将都在。”他淡然地道。 玉米先是一呆,随即大喜,这是要她大展拳脚,给她一个大大露脸的好机会吗? “他们都是北方人。”他若无其事地补充了一句。 大将军这是在提点她? “知道了。”她朝他灿烂一笑,软甜得像小小别花绽放。“您放心,明儿看我的!” 燕青郎怔怔地看着她笑嘻嘻地蹦跳去了,良久,犹自失神 一早,燕青郎面前摆放了一小沙锅热腾腾的粳米粥,几只巴掌大的窝窝头,一碟子嫣红咸香的胭脂鹅脯、梨片拌青瓜,并一大碗汤色清澈滋味醇厚的当归老鸭汤。 他看着这顿简单却搭配得宜、香味扑鼻的早饭,眸底掠过一丝笑意,却不忙动筷。“她人呢?” “玉姑娘还在小厨房里忙和着。” 他点点头,拿起犹泛着热气的窝窝头,若有心似无意地随口问:“她吃了吗?” “还未呢。”剑兰看见自家主子的手一顿,忙道:“婢子来前,见玉姑娘正在羊肋排上抹酱,火起得极旺,应是准备烤羊肉。” “嗯。”他目光低敛,不动声色地吃了起来。 剑兰悄然退下,由一旁惯常服侍的剑竹默默为主子斟茶。 “主子。”面貌清丽中透着丝傲气的剑竹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嗯?” “主子,这位玉姑娘一看便不是个晓事的,既入府中专为您做菜,按规矩就该自行送菜上来,居然还毫不客气地指使剑兰,我们梅兰竹菊乃府中四大侍婢,岂是她一个小小厨子能” 燕青郎动作一停,目光冷淡地扫她一眼,剑竹霎时大惊失色,急急跪下。 “婢子失言了,请主子责罚。” “到涛总管处自领罪惩。”他冷冷地道“过后,不用回来伺候了。” 剑竹俏脸惨白如纸,浑身颤若抖筛,哀哀哽咽求饶道:“求主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往后再也不敢妄议主子和贵客了,求求您别撵奴婢走,主子” 和到容貌俊美却手段骇人的涛总管那儿领罪的恐惧相比,剑竹更害怕的,是从此不得再回到霸气英伟的主子身边。 “你明日就回燕国公府去吧。”他夹起了一筷子的胭脂鹅脯入口,缓慢吃着,淡淡道:“心太大了,回去磨磨性子,予你也有好处。” “不,主子,奴婢都服侍您十年了”剑竹哭得如雨打海棠,楚楚怜人至极。 他的眼神越发森冷“若非念及多年主仆之谊,单凭你生起了这份不该有的心思,本将军就絶不容你。”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剑竹这下子吓得肝胆欲裂,哪还敢有半点卖弄风情的心思,砰砰砰地猛磕起头来。 “刀二。”他面无表情的开口。 “是!”一个黑色劲装男子倏然现身,半跪行礼,而后动作迅速地拎起剑竹,瞬间消失无踪。 燕青郎眸底闪过隐隐凌厉又怅然之色,稍纵即逝,而后沉稳如故地静静吃早饭。 人最怕看不清自己的位置,贪心太过,折损毁去的岂止是那情分? 食罢饭后,他起身,对悄然前来随侍的剑菊道:“京里那消息如何了?” “禀主子,那事已有了线索,刀一正亲自带人循线而去。” “盯着点。” “是。” 第六章 玉米烤了一大排金黄焦酥内嫩、酱味飘香的羊排,烙了一大篮子的白谟,一盅南乳酱瓜,脆片水萝卜,还炖了锅以牛骨为底,汤色乳白的肉丸子大白菜汤。 时近正午,她最后切开了只兰州大西瓜,挖成了圆子形状湃浸在桂花酸梅汤里,记得他说不喜酸嗜甜,所以她冰糖和酸梅子放得少些,倒是桂花和梅花酿多倒了点儿,在淡淡酸微微甜中是清爽的花香和水果滋味。 她也考虑过,这些大男人个个都爱吃肉,燕青郎已算是当中口味清淡的了,所以也不知对这桂花酸梅汤接受度如何,可是要她眼睁睁看着一桌子都是肉食,她自己心里头一个过不去。 “哎,身为一个太讲究的厨子也很是苦恼呀!”她一手叉腰,一手扶着额头作困扰状。 剑兰在小厨房门口看了半天,最后终于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 她回过头来。 “时辰差不多了。” “对对对,我险些忘了。”她忙把一钵钵一盆盆的食物放进数只大提盒里,随即又迟疑了一下。“看样子多喊几个人手帮忙拿” “玉姑娘放心。”剑兰变戏法似的,纤纤素手拎起了几只大提盒,稳稳当当,连汤都没漏出一点儿。“走吧。” “哗”玉米看得满眼崇拜放光,激动地拚命鼓掌。“好棒!好厉害!”剑兰不禁抿唇一笑,更显眉目弯弯如画,连玉米同为女子也不觉有些看痴了。燕青郎那家伙真是艳福不浅嘛,连将军府中的侍女都跟天仙似的,无怪乎平常要看她那么不顺眼,处处为难了。 不知怎的,她心下莫名有些揪闷不快起来。 “玉姑娘?” “嗳,来了!”她圆脸上那抹怏然之色匆匆一闪而逝,忙抱起另外一只篮子道:“走走走,别让你家将军等急了,又逮着机会修理我一顿。” 剑兰娇容上有丝古怪之色,暗暗咕哝了句什么,最后还是步履稳健地领头往外头停靠的马车方向走去。 今天赶车的不是何勇,换成了另一个同样剽悍却面无表情的大汉,对玉米自来熟的亲切招呼一点反应也没有,唯有目光敏鋭的剑兰清楚瞄见了他在听见玉米那句“这位大哥好面生”的当儿,如巨松的身子微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 “哎”短短两日一夜,剑兰可算是看明白了——这玉姑娘就是主子的囊中物,桌上肴,哪个不知死活的多看一眼,就等着倒大楣吧! 偏偏玉米就是天生缺心眼儿的,上车了后待车帘子一放下来,还不忘满脸敬佩地对着她大赞了一通:“府上真是好家教,个个铁血英豪似的,一点儿也不嘻皮笑脸,真不愧是保家卫国的好汉子!” 这位姑娘,那是因为上一个跟您“嘻皮笑脸”的,昨晚就重新给扔回大营里去了。 “谢玉姑娘夸奖。”剑兰忍住叹气的冲动。 “对了,剑兰姑娘,刚刚看你拎那几大食盒的轻松劲儿,想来你也有一身好武艺,”她一脸热切地看着剑兰“我能跟你拜师学艺吗?” “奴婢不过是略习了些花拳绣腿,平时强身健鼻罢了,哪懂得教人呢?”剑兰被她眼巴巴的期盼目光盯得浑身发毛。“况且练武不易,玉姑娘纵然学了平时也用不上,就不必白挨那份苦了。” “用得上。”玉米眨巴着眼睛,小圆脸破天荒地严肃起来。“你也知我同自家弟弟开了另野店,虽说寻常上门的食客都是老熟人了,可远在镇外,万一遇上打家劫舍的马贼可怎生是好?” “东疆没有马贼。”早两年前全给将军灭光了。 “呃”她愣了一下“那总有几个不长眼的毛贼吧?!” “不至于如此的。”剑兰秀气地微笑,不好多解释主子以往三天两头便出现在野店,又有哪个毛贼跟天借了胆,敢打野店的主意? “正所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玉米还想再加把劲儿说服拜师一事。 “玉姑娘,大营就在前头了。”剑兰赶紧转移话题。“待会儿您送了饭要先回府,还是等将军一起?” 果不其然,玉米一张圆脸瞬间涨红了“我我我我干嘛跟他一起?我只是个厨子去送吃食的我跟他一起干嘛呢?” 剑兰掩袖偷偷笑了,面上仍是正经地道:“奴婢知道了。” “嘿!有马欸!”她小脸没来由发烫得紧,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地对着车窗外的景致大呼小叫。 “那片过去是全东疆最大的马场,也是将军的。” 她一脸愕然地望来。 “天下皆知,全国最好的马尽出自东疆,而全东疆最好的千里马和战马都是产自燕家马场。”剑兰眸光发亮,与有荣焉地道。 玉米震撼得哑然无言。 早知燕青郎贵为镇东大将军,手握天下四分之一兵权,又是京城豪门巨阀燕国公府的唯一嫡亲男孙,身份自是贵重不可言,但是亲眼看到他手中还握有如此庞大的产业,再思及自己和弟弟赖以为生的那另小野店,每日赚的蝇头小利,攒上三年五载恐怕都还买不了他马场里的一条马腿 她和他,相差岂止千万里远? 玉米心底泛起一种很奇怪的,说不出来的滋味,像是闷,又像是酸,还微微的发苦,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她伸手将车窗棉布帘子全掀开了,脑袋探出了大半去,闭上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草原凉风,在淡淡泥土和青草气息中,发紧闷窒的呼吸这才略觉松快许多。 “玉姑娘当心!”剑兰不明所以,却见得有些心惊胆颤,忙一把将她扯回原位上。“这马跑得快,万一摔出去可就糟了。” “没事没事,我很好,就是想吹吹风。”她深吸了口气,对着剑兰咧嘴一笑。“坐马车还是闷了些,改天有机会我也来学学骑马,领略一下什么叫作纵马狂奔的滋味儿!” “这姑娘还是先请示过将军吧。” “为什么要请示他?”玉米笑脸一僵,有些不爽了。“我又不是他的手下,骑不骑马还归他管着?哪天我就专门买个三五匹的轮番骑着玩儿,也不碍着他的事啊!”“骑马很危险的。”剑兰清了清喉咙,不忘提醒她“况且东疆的马都属军事管制物,寻常人买不得。” “那我飙驴子总行吧?”她没好气地道。 “”大半个时辰过后,马车总算抵达了东疆大营口,车帘子一掀,率先下来的是挎着几只大提盒,面带苦笑的剑兰,然后是抱着那只一直在怀里的大篮子下车,兀自惦念着等一个月后“外差”结束时,要在镇上买头驴子回野店过过瘾的玉米。 因为东疆大营是军事重地,虽然剑兰是将军府中人,也须经过重重通报,最后她俩才经由一名副将亲自带着,绕过侧营方向往大将军所在的中军大帐而去。 玉米本想见识一下传说中驻有东疆燕家军十万悍兵的盛大场面,这下子也只得打消念头,乖乖地跟在副将和剑兰后头走。 进了宽阔的中军大帐,首先看到的便是那个昂藏高大的身影,因非操练之时,是故并未穿上盔甲战袍,而是一身玄色劲袍,浓密黑发以黑色发带束起,俊容神情森严,更显得挺拔坚毅,傲然卓絶。 她胸口没来由重重地咚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跳得太急太快,一个抓不住就钻进了心头深处,圆圆小脸上红晕渐渐渲染了开来,她扯扯太紧的领口,努力吸气,呼气,却又忍不住偷偷朝那伟岸身影猫去 “噗!”不知谁人爆出了一记轻笑声。 玉米彷佛自梦中惊醒,眨巴着眼儿,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她她居然对着燕青郎发花痴还被人发现?!霎时转羞为恼,脱口怒道:“笑屁啊!”“”全场无声。燕青郎揉了揉眉心,抑下想笑的冲动,抬起黑眸,若无其事地道:“饭送到了?” “欸,是,是。”她骂完才发现惨了,大帐里头那几个青年壮年人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不禁干巴巴地陪笑道:“那个,嘿,哈,各位大人慢用,慢用。小的就不打扰了。” 剑兰才刚把几个大提盒放好,连盖子都没来得及掀,就被玉米揪着往外跑。 “玉姑娘?” “哎呀,我突然想起我锅子还没洗、灶头也还没擦,不如我们一起吧”大帐门帘咻地一动,玉米偕其“同伙”已然跑得连影也不见了。 帐中又是一片寂静,不过这次明显憋笑的人变多了。 “咳。”刚刚失声而笑的英俊年轻人名唤宋楼,乃大将军麾下猛将,饶是被骂了笑屁二字,却依然心情欢快,全无半点不悦。“将军好品味,属下佩服之至。” “依老夫看来,此女浓眉大眼,面若盈盘,性格直爽,端的是可爱”第一军师唐玄子抚着短须微笑。 “这妹子对着宋小子张口就是骂屁,眼光真好,嘿嘿!太对俺的胃了,日后俺有机会定要同她义结金兰!”笑得一张嘴几乎咧到耳朵边的五大三粗铁汉是燕家军左翼石大先锋,为人最是爽直豪迈。 “是啊是啊!”“对啊对啊!”“嘿嘿哈哈!” 燕青郎挑眉环视几个心腹大将,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敢情这都是看好戏来着? “不饿的都到外头点兵对练去!”他冷电般眸光一扫,沉声道。 剎那间个个噤若寒蝉,慌忙立正站好,连老军师也不例外。 他慢条斯理地打开其中一只大提盒,顿时浓郁诱人的烤羊排香气四溢,一堆男人瞬间跟饿死鬼投胎似地扑了过来。 “哇,好东西呀!” “将军对不起,俺以后不敢了,能给俺一根骨头啃啃先?” 在一阵混乱抢食中,燕青郎稳稳托着那只眼熟的篮子,以前曾在野店见她装盛过食物,漫步转至屏风后方的寝帐里,在简单的方木桌边坐了下来。 不知怎的,他就是觉得这只篮子里的东西应是给自己的。 篮子上保暖的青棉布掀起,里头是泛着淡淡米香和热气的一瓦罐米粥,黏稠雪白的米粒间浮沉着几枚胭脂色的红枣,一迭巴掌大用葱油揉煎成的饼子,一钵撕碎了的酱香烤羊肉,底下放的是小盆的清蒸鱼。 篮子底下压着张纸笺,上头端正浓黑的墨字并不娟秀,却别有一番趣致 大将军: 也不知准备的够不够吃,不过依小女经验判断,男人扒起食来如狼似虎的,连盘子都能吞了,还真担心您抢不过他们,这篮子里都是您曾在野店里点过的菜,可别再挑食了。 玉米恭敬拜上 “还恭敬拜上这信里又有哪个字眼恭敬了?”他喃喃,可深邃眸底却掠过一抹掩不住的潋瀵波光,似笑。 动手舀起一匙的秀丽米粥,那粥浓稠香滑中加上一丁点红枣的甜味,一入口,淡地化进了五脏六腑里 第七章 晚间,玉米揉拉了一盆子弹牙的面条,下在由木耳、冬菇、肉片、笋干熬成的沸腾高汤里,点了三次水后,临起锅前打下两个鸡蛋搅成了金黄如云朵的蛋花,盛在雪白描青大瓷碗里,再淋上点乌醋、香油,撒上芫荽就成了。 几样小菜是盐水卤鹅、油焖虾、芋泥镶藕片,点心是羊酪蒸蛋,待放上大托盘后,连她自己看了都不免饥肠辘辘了。 将整只大托盘交给剑兰后,她快手地清干净了灶台,用灶口里炭火的余温焖熟了一荷叶包的糯米粉蒸肉,再配上剩下的面汤就能打发一餐了。 在吃着入口即化的粉蒸肉时,她满足地眯起了眼儿,可是吃着吃着,不觉又一阵心酸酸了起来。 “小粮也最爱吃这道荷叶糯米粉蒸肉的。”她心情低落了下来,瞅着面前的粉蒸肉发呆。 也不知小粮一个人撑不撑得住?野店生意有没有受影响?她不在,小粮就算累得狠了,也没人可说去 吃下肚的美食沉甸甸地垒在胃底,堵得她胃一阵阵生疼,她努力想眨去眼底浮上的热雾,却发现连鼻头也酸楚了起来。 这才过去没几天,接下来还有二十多天要熬,她在这将军府里是过得挺清闲的,可小粮那儿定是兵荒马乱、求助无门吧? 蓦然一个念头窜过脑海,玉米猛然抬起头来,眼底亮起了小簇的希望光芒。“对了!”她霍地站起身,激动地一拍大腿。“还是有法子的嘛!” 玉米当下兴冲冲地往大将军的寝居方向冲,虽然在门口依然被壮得跟山似的护卫给挡下了,但是很快又放行,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闯进燕青郎的“闺房” 梳洗过后,黑发以玄色带松松绾在肩后的男人坐在桌畔,鹰眸微敛,修长大手握着箸正夹取一片卤鹅片吃着,在她气喘如牛蹦进来的当儿,连头也未抬。 “吃了吗?” “呃,吃了”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点头又摇头。“还没,不过也可以算是吃了。” “来人。”他低沉浑厚嗓音淡然一唤。 “在。”外头声如巨钟的回应吓了她一大跳。 “再备一副碗筷来。” “是!”玉米愣了好半晌才会意过来,小脸热热地涨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不不不用啦,您自个儿吃就行了,我不饿” 况且坐下来同他共桌共食,这也太不成体统了吧?而且天知道会不会又犯着这将军府中的哪条军法? 她小心肝儿评评跳着,脑中一阵胡思乱想,小圆脸一阵红一阵白又一阵青,五花十色变化多端,倒教燕青郎看得嘴角抽动忍笑连连。 有时真想敲开她脑袋瓜,瞧里头到底都塞了些什么? “坐。”他命令道:“吃。” 她一抖,不敢再拖拉啰唆,慌忙接过护卫送进来的碗筷就一**坐了下来。可是这碗筷就摆在门外头不成?不然怎么来得这般飞快?还是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脸上的古怪之色。 “我不会抢了外头那位护卫大哥的饭碗吧?”她小小心心地问。 咦?是错觉还是怎的?外头好似传来了一个倒抽凉气的声音? 她抬眼看着面色端凝的燕青郎,眨了眨眼刚刚在他睑上闪过的是咬牙切齿的不快吗? 不对,肯定是她眼花了,燕大将军这张面瘫严重的俊脸几时有过“冷静”以外的表情了? “他们动作素来快捷。”他不着痕迹地将整只托盘往她面前稍稍移了过去。 “哦”玉米这才恍然大悟,满脸兴奋地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对吧对吧?” “你”她脸上这么热烈激动的崇拜表情还真碍眼。 “欸?”她一愣,欢快的笑容还挂在小圆脸上,不明白他为啥脸色又突然变黑了? “不吃就出去。”燕青郎重重哼了一声。 “是。”她吞了口口水,缩了缩脖子,弱弱地咕哝道:“可是人家本来也没有说要留下来吃嘛” 他眯起眼,目光如寒刀。“嗯?” “没有没有,小的能陪在将军身边同桌共饭乃毕生光荣之事,哈,哈,将军您吃呀,不要客气,就几道家常菜,吃啊吃啊”她慌得语无论次胡说八道起来。 呜,她真是痛恨自己的无胆兼狗腿。 “倒茶。”他冷冷道。 “是!”她忙殷勤地斟了杯茶。 “今晚原是打算吃些什么充数?”他喝了一口茶,若无其事地问。 “荷叶糯米粉蒸肉和面汤。”她愣了一下,老实道。 “以后便跟我一起吃吧。”他随**代。 “喔嗄?”她睁圆了眼睛,愕然地瞪着他,连筷子掉了一支在桌上也没发觉。 “难道你不敢吃自己做的饭菜?”他眉挑也未挑一下。 “有什么不敢的?”她先是茫然,接着会意过来后登时拍案而起,火大嚷嚷“喂!你这是影射我做菜手脚不干净” “那就这么决定了。”他一锤定音。 玉米所有的抗议瞬间卡死在喉头,面色却黑如锅底,深深徘徊在想掐死他,或是把饭菜全倒在他头上的冲动之间。 “我说燕大将军”她气愤的开口。 “嗯?” “不恶搞我你会死吗?”她一脸气急败坏的“上次被你胁迫进将军府当厨子我认了,谁教我走私了你家的吃食,我甘愿就戮” “甘愿就戮不是用在这里的。”他指出。 她一愣,顿时更加恼羞成怒。“我我我我就爱这么用你管我?东疆又不靠海,大将军你未免也管太宽了吧?” “今天吃了呛菜,胆子还大了。”他目光一冷。“嗯?” 她霎时脑子一轰,颈间一凉,好不容易鼓起的气势瞬间弱成了一汪秋水乱乱流,结结巴巴虚虚地道:“本、本来就是嘛而、而且不就打个商量厨子也有发言权的” 燕青郎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哦?”娘的喂,怎么明明他既没发飙又没咆哮,为何光是被他的眼神一盯,她就开始浑身发毛,膝盖发软,有种想夺门而逃的冲动? “我、我也就提个个人意见”她吞着口水,讪讪地陪笑道:“大将军,您不同意就、就算啦有话好说,好说” “嗯。”他深邃鋭利黑眸终于掠过一丝满意。 见他严峻冷肃的脸色总算有些许缓和迹象,玉米忐忑不安的心稍稍松弛了下来,这时也顾不得检讨自己前倨后恭的可耻怂样了,忙殷殷切切地帮忙夹菜。 “饭菜都快凉了,您快吃啊!”燕青郎抑下嘴角那丝勾起的笑意,略略吃了几箸菜蔬,忽而心念微动地抬眼望着她“今晚你来,原是有事?” “噗!”玉米刚刚替自己添了碗面,一口汤甫喝入嘴登时喷得到处都是。“咳咳咳”他大手轻拍着她的背,注视着她咳得涨得通红的脸蛋,蹙眉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急得连喝口汤都给呛了?” “咳咳不,不是啦,咳!”她是给心虚的,尴尬地边咳边道:“我这猪脑袋其、其实我是想来跟您讨个情的” “讨什么情?”他的手犹抚在她背心处,感觉到掌心底下的柔软温暖,蓦然间又似被烫着了般迅速收回,俊脸古怪地一热,健硕的身子也僵挺了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小女担心家弟独自一人应付不了野店上门的食客,所以想求告将军,不知道能否每日让小女回去帮忙两个时辰,当日即去即返,保证絶不耽误将军您的一日三餐加夜宵,未知您意下如何?”玉米起身朝他福了福,谈吐姿态恭谨温雅,令人好生刮目相看。 只可惜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 “不行。”他二话不说,一句打死。 “要不一个半时辰?”她急了“还是一个时辰也行,一个时辰好歹勉强够帮我家小粮揉揉面团、腌腌羊肉什么的,既能帮上手,又不误了府里的差事,我想过了,没比这盘算更妥当的了。” “你当我将军府是什么?爱进便进爱出便出?”燕青郎见她心心念念都是自家弟弟,没来由一阵气闷,冷冷地道。 “若不是给你逮着小辫子,这将军府谁爱进啊”她小声嘀咕。 他脸色一黑,黑眸眯起。“此事休再提了!” “呜,大将军不要哇”她大惊失色,小脸苦极。 笨蛋!嘴那么快要作死啊?! 眼见原就渺茫的希望又被自己不经大脑的快口堵死了活路,玉米这下子恨不能找根绣花针把嘴巴缝上才好。 “如果你真这么坚持,倒也不是没有通融的办法。”他莫测高深地盯着她,忽然松口。 “我就知道大将军是个大好人”她闻言大喜过望。 “你一天出府几个时辰,日后就补回几个时辰。”他似笑非笑看着她。“掐头去尾算起来,你便得在将军府多留上十天半个月的,若你能同意,本将军自然乐于从善如流,许你一个方便。” 方你个大便啦! 玉米险些喷出一口恶血来,手指着他挺拔的鼻子抖了老半天,最后恨恨道:“休想!没门!做梦!” 亏严嬷嬷还说什么“大将军英武悍勇却是个宽厚之人”屁啦!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小气巴拉、斤斤计较、睚皆必报的人吗?不就贪了他将军府一尾咸鱼、两斗米,她都入府卖艺卖身了,他还想怎样? 燕青郎淡然地看着她,不发一语,态度坚定如泰山沉石。 她瞪着他良久,一腔怒气愤慨担忧委屈全糟乱成了一团,眼圈不自觉地红了,心下不由一阵气苦。 像他这种高高在上俯看众生的大人物,又怎能体会她和弟弟在尘埃里苦苦挣扎讨生活的小人物心情? 燕国公府是豪门巨阀,奴仆如云,镇东将军府里更是随从无数,他自己手上又有十万精兵悍将,一呼万应,又哪里尝过那等门庭寥落、只剩小儿孤女相依为命的孤苦滋味儿? 玉米喉头一哽,却紧紧绷着小脸,努力抑下那打从心底深处生起的纷乱酸苦。 一见她眼眶泛红,却犹自倔强死死咬着下唇的模样,燕青郎心下一紧,瞬间浑忘了种种纠结,心底涌现一抹隐约的慌乱。 “你,咳,别哭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她用力抹了抹脸,咬牙忿忿地道:“我玉米堂堂东疆野店一姊,门下食客三千,头可断血可流人不可辱,才不屑做出那种哭哭啼啼的娘儿们行径,你少瞧不起人了!” 他很想说“门下食客三千”不是用在这里的,可一对上她泛红却又固执的圆眼儿时,又瞬间默然了。 “我,”他清了清喉咙,有丝不自在地道:“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一时无言。 气氛陷入一片静止的凝滞。 良久后,玉米吸了吸鼻子,又用袖子抹了抹脸,自觉把多年苦楚委屈全数发泄在他身上好似也不甚公允,她定了定神后,低声道:“你不明白,小粮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我不能不担心他。” 是。玉家姊弟手足相依扶持,这两年来他一直就看在眼里的。 燕青郎直直凝视着她,忍住微叹。 “我知道我性子不好,急起来口无遮拦,每每冲撞了大将军,惹得您生了不少闲气,”她神情黯然,摄嚅道:“我、我以后会改了的” 他终于叹了一口气,再也硬不下心。“将军府大厨房里有十二名厨娘,若你愿意,明日就拨两个人手去野店帮衬,粮哥儿那里你也就不需悬心了。” “真、真的吗?”玉米猛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煞是可爱。“真的可以吗?” 燕青郎眸光温软,几乎有些想探出手,碰触她长长如蝴蝶羽翼的乌黑睫毛,是否跟他想象中的一样一样什么? 他心一凛,身形随之一僵,耳后有抹可疑的红晕正在渐渐扩大中。 “大将军,您真是大好人!”玉米却是抖着唇儿,一把握住他的手上下乱摇, 一时感动得情难自已。“对不起!我刚刚误会您还骂了您大将军,您用府中军法罚我吧,我这次一定真的甘愿就戮,任打任杀,眉头皱一下的就不是好汉!” 哎,她这爱胡乱用词的习惯几时才能改改? 不过这次燕青郎却没有出言纠正,因为他正努力忽略自被她握住的手上传来的柔软宁馨触感。 他英挺的脸庞因不自在而越发显得严峻紧绷,可惜颧骨那抹淡淡的绯红却出卖了燕大将军铁血面瘫的形象。 幸好玉米一向后知后觉,而且又在深刻的自我检讨与对他的万分感激中,所以完全没有发现燕大将军比寻常还僵硬三分的异常神情。 在门后探头探脑的护卫却是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被大将军一记杀气腾腾的狠瞪才吓得缩回头去。 呜,将军好凶! 恐吓完属下的燕青郎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面前小圆脸姑娘上,不知怎的有些局促,却又透着异样的柔和。“那,你嗯,往后便安心待在府里吧。” “知道了!”玉米点头如捣蒜。“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大将军您的!” “不是报答我。” “耶?”她迷惑地眨巴着眼儿。 “没什么。”他眸光低敛,掩住了真正的心思。“饭菜已凉,命人重新热过再吃了。” “这个我来我来。” 他大手一个发力反握住她的手,扬声道:“来人。” “是!”门外护卫飞快进来,捧起托盘又咻地不见。 不过眼下玉米再也无暇赞叹好厉害的轻功了,因为她正呆呆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被牢牢攒在他温暖有力掌心里,只觉心跳失速 第八章 翻来覆去一整晚就是睡不好觉,还时不时坐起来盯着那只被燕青郎握在掌心里的右手发呆玉米整夜跟烙饼似地折腾着床,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合了眼去,一听窗外鸡啼又马上惊醒了过来,最后不得不边揉眼睛边打呵欠地下了床。 “就为了一只手失眠一整夜,到底在干什么呀?”她对着铜镜里委靡不振的自己吹胡子瞪眼睛。“笨玉米,蠢玉米!” 痛加训斥完自己后,一向不等剑兰进来“服侍”就自行把温炉子里的水倒出来洗脸的她,因着昨儿心绪纷杂,今儿眼皮又重,索性去井边打水上来,待冰寒彻骨的冷水泼上脸面,倒一下子把自己冻得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不过好处是她完完全全清醒了,不再纠结那只手的问题了。 玉米卷起袖子,在台面上倒了三大海碗的面粉,在当中挖出了小凹洞,撒了点盐,一点子糖,再斟入清水慢慢和成不干不湿的面泥团,两只小手老练地用劲按、压、卷、搓、甩、打,不一会儿便揉出了柔软又有弹性的面团,先搁在一旁用湿布盖着醒面,随即自十数个排列整齐的中型瓦罐中舀出了一大碗的黑芝麻。 用小石臼舂细碎了,小心翼翼地在盛着花生油的大锅底快手翻炒了起来,芝麻香气混合着花生香飘散开来,玉米又飞快挖了匙麦芽糖丢进一同烧匀了,一起锅就是香喷喷热腾腾的芝麻酱。 另一边灶上滚沸着熬成金黄中带奶白色的鸡汤,她略看了看火,便回头将醒好的面团分割成一个个小圆块,先擀平,抹上酥油和芝麻酱卷起,再重新擀平,就这么来来回回数次,就成了内有夹心层层迭迭的圆烧饼,拿小刷子沾了清水在饼上头抹过后,再一个个地沾上白芝麻贴进烧得热热的特制铁炉内。 她抓过了三大条油紫得发亮的茄子,迅速切成了一块块,油锅里倒进新鲜羊肉糜炒香了,再放进醋、料酒、花椒、葱段、草果、山楂、桂皮、姜片、小葱根等,注入清水熬滚了,最后把茄子丢进去盖上锅盖,待香味四溢之时起锅,即成了道美味至极的羊肉炖茄子。 常言道:羊肉炖茄子,撑死老爷子,说的就是这滑口软腴香辣的边疆老菜。 玉米将一个个烤得金黄微焦的圆烧饼铲起扔一旁散热,好保持那外酥脆内柔韧的口感,再快手快脚拌了个黄瓜土豆丝,最后和鸡汤、羊肉炖茄子、芝麻小圆烧饼一同摆上大托盘。 啊,人有活儿可忙就是好,一忙脑袋里什么乱糟糟的遐思异念全没了。 剑兰在小厨房门口等待已久,闻香也不禁有些垂涎三尺。 “剑兰姑娘,我这芝麻酱烧饼和羊肉炖茄子多做了不少,等会儿闲了你也尝尝我的手艺吧?”玉米笑咪咪地道。 剑兰一惊,忙道:“奴婢不敢。” “什么奴婢敢不敢的,咱俩谁比谁奴还不知道呢,况且东西煮了就是给人吃的,你若吃得欢喜,我这厨子也面上有光呀!” “玉姑娘是客,不是奴。” “你有见过被押进来日日烧火做饭的客人吗?”敢情他们镇东将军府的待客之道都这么特别? “咳,早饭便由奴婢端吧。”剑兰不好再深谈个中内情,姿势曼妙灵活地将大托盘接过手中。 “啊,对对对,大将军还等着饭吃呢。”她这才想起,连忙催促:“快去快去,免得凉了就不那么好吃了。” 剑兰却没有移动脚步,挑了挑柳眉,不无疑惑地问:“玉姑娘不一起吗?” “我干嘛一起?”她茫然。 敢情她一觉醒来,把昨晚答应过将军的事全忘光光了? 剑兰叹了口气,提醒道:“昨晚您答应过主子,往后都同主子共饮共食的。”玉米一愣,随即讪讪然地摸摸脸。“啊,我还真忘了。” “玉姑娘请。” 玉米还是不免有一丝别扭害羞,可是在剑兰坚持的目光下只得硬着头皮,又备了一副碗筷跟在后头。 天光大亮,浅浅晨雾挟带着清新微凉的气息渐渐散去,宽阔的将军府圜林中素来是挺拔树木多过花花草草,可放眼望去,满眼碧郁郁绿油油的景致,反倒教人观之耳目一新,胸中有说不出的畅然舒快。 可走着走着,玉米却觉不太对劲“这不是往将军寝居的方向。” “主子在瀚然楼。” “瀚然楼是干什么的?”她一愣。 “瀚然楼筑于府中湖上,是主子的书房。”剑兰没有多做解释,此处常人不能擅入,向来是府中禁地。 去书房吃早饭?唔,燕大将军的喜好还真是异于常人。 她脑中一团浆糊,还是乖乖跟着左绕右弯,直到来到了一片她从未见过的烟波湖水前,惊叹地看傻眼了。 “哗”东疆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湖?而且这湖还是在将军府里? 镇东将军府果然包山包海啊“奴婢只能送您到这儿。”剑兰郑重地将一整个托盘交到湖畔留守的悍卫手上,回头对玉米道:“玉姑娘请安心上船,主子正等着您。” 不过吃个早饭还得这么劳师动众地折腾,这是吃饭还是列阵来着? 害玉米那只要踏上轻舟的脚忽然变得异常僵硬紧张,总觉得踩上不知会不会误中什么机关? “难道是”她吞了口口水,开始疑心生暗鬼:“大将军一夜醒来,想起平白损失两个厨娘给野店太伤面子,所以今早同我算账来了?” 对,一定是这样,不然干嘛一大早就神神鬼鬼的? 想起过去燕青郎恶搞她的诸多不良纪录,累累前科 她越想越是忐忑不安,小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抱着只碗,紧攒着双筷子,在悠悠荡荡划水而行的轻舟里坐如针酕,不时生起跳水逃生的冲动。 “玉姑娘坐稳。”那名悍卫大手撑篙,沉稳如山,显然是个中老手了。“就快到了。” “这位大哥,您知不知道大将军为什么特地要” 但见刚刚还气定神闲的悍卫脸色发白,低头飞快撑篙一阵猛划,这诡异非常的举止看在玉米眼里更是心惊肉跳。 只是她浑然不知,那是肇因于自己随口而出、坑人无数的关键词“大哥”可全镇东将军府上下何人不知,车夫何勇自从被醋意冲脑的大将军发配大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根据小道消息表示,最有可能还被押在燕家军最铁血的恶虎营里狂操苦练! “我只是想问” “马上到,马上!”咻地轻舟跟飞箭流星似破水面而去。 快到玉米双脚踏上瀚然楼的地面时,人还在晃晃悠悠地发晕。 “你晕船?”燕青郎浓眉微蹙,大步上前来稳稳握住了她的手。 “还、还好。”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抬头看到他忽然又是一个打颤。 “怎么这么看着我?”他皱眉。 “你你”她努力吞口水,结结巴巴地问“为什么” “今日大营无事,我休沐。”像是看出了她的满心疑惑,燕青郎嘴角微微上扬。“他们说瀚然楼观景极好,你以为如何?” “我以为”你要把我喀喳了! 可是此刻见他破天荒地眉眼笑意浅浅,有说不出的愉悦,玉米不禁被电得酥茫茫心慌慌,评咚评咚擂鼓般跳得飞快,哪还想得起刚刚自己的小鸡小肠小人之心?他看着她,目光先是不解、微惑,随即恍然,最后不悦了起来。“你该不会以为我要对你痛下杀手之类的?” “呃怎、怎么会呢?哈,哈。”她心虚地干笑,眼神可疑地乱飘。“呀这湖光山色果然美不胜收,大将军真是好品味啊!”“吃完饭再同你理这笔帐。”他哼了声。 “呜,将军不要啦”她一张圆脸都苦逼成包子了。 燕青郎别过头去,英挺脸庞肃然如故,自顾自大步拾阶而上,走了数步后,高大身形微一顿“还站那发傻做甚?” “欸,是是,马上来马上来。”她大松了一口气,忙谄笑抱着碗筷屁颠地跟上去。 大托盘上的菜肴经过这么一番耽搁后早凉了,玉米为难地看着碗里凝成金黄泛白油脂的鸡汤和羊肉炖茄子,小圆脸不自觉地沮丧了起来。 冷了就变不好吃了,他一定会嫌弃的。 “怎么了?”燕青郎注意到她的懊恼。 “将军,您还是先吃芝麻酱烧饼和拌的黄瓜土豆丝,小的把这些端回去再热热” “不用了。”他示意她坐下。 “可是——” “小事。”他把掌心平贴在装盛着鸡汤的沙锅旁,掌力轻吐,汤面上头瞬间冒起了阵阵热气,在玉米差点惊掉了眼珠子的瞪视下,又对另一碗的羊肉炖茄子如法炮制。“热了,吃吧。” “”她张大的嘴巴迟迟未能合上。 他慢条斯理地替她舀了碗热腾腾泛香气的鸡汤,并且再添上了只炖得软嫩酥烂的鸡腿和几朵蕈菇。“吃。” “大将军您、您是神人啊!”玉米满眼热烈崇拜,激动得想握住他手一阵猛摇,又怕这样会玷污了他,完全兴奋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本还绷着张脸的燕青郎,见状也不禁破功,阵底闪过一丝笑意。 “这是内功吧?还是铁砂掌?火云神功?”她还是忍不住抓过他的大掌翻来覆去研究,赞叹连连。“如果我在上头打鸡蛋,能煎成荷包蛋吗?能吧能吧?” 他的笑眼瞬间变黑脸,闪电般抽回手,重重哼了一声。“你当本将军是什么?跑江湖卖艺的?” 她吓了一跳,乖乖低头认错。“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饭还吃不吃了?!”最后,板了半天冷脸的燕青郎还是舍不得见她缩头缩脑的可怜兮兮样儿,语气一松。 “吃!”玉米立刻又原地复活、精神百倍了起来,小圆脸堆满了狗腿的讨好笑容。“来来来,小的帮您服务,您尝尝看这芝麻酱烧饼,热的时候皮酥内软,凉了是劲道嚼口十足,可好吃了。” 因烧饼做得只有巴掌心大小,他一口便咬去了大半个,咀嚼间唇齿留香,不自觉地颔了颔首。 “不错吧?!”她眼睛一亮,越发热切介绍起来。“这饼子夹卤牛肉也极美味的,若嗜吃甜的,抹点桂花蜜嚼起来也很香。” 燕青郎静静吃着,并没有对食物滋味多做评论,却是很快将盘里菜肴吃了大半,留下的是她的那一份。 玉米却没有察觉到他举止下的含意,烧饼和羊肉炖茄子还余下小半量,便一个劲儿地殷勤催促道:“还有呢,喜欢的话就多吃一点呀!” 他浓眉微扬,大手忽然拈起一个圆烧饼塞进她叨叨念念的小嘴里“吃!” “唔”她被塞了个正着,小嘴堵得满满。 “吃完,我教你骑马去。” 她腮帮子被撑鼓得更圆了的小脸瞬间惊喜地发光。“挤(骑)麻〔马〕?”岐!马耶! 在欢乐的完成骑马梦想之前,身为一个负责任有爱心的好姊姊,有件事情是她 一定要做到的。 “大将军,我能看看那两个要派到野店帮忙的厨娘,顺便交代她们两句话吗?” 回到将军府内院,本来被命令回房换套不碍手碍脚衣服的玉米,总算在晕陶陶乐颠颠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忙问道。 “能。”他淡然答允。 “谢谢大将军。”她大喜。 “来人。”他眸光一扫。 “是。”自然就有护卫下去行事。 看得玉米好生羡慕,真想哪一天也能这么威风,不过话说回来,像她这种劳碌命也只有被使唤的份,想使唤人得等下辈子投好胎了。 不,不对,其实这辈子本来出生的地儿也挺好的,若不是六岁那年家中遭了大祸,一夜覆灭 她眼神黯然了下来,随即摇头甩去那不该回想、生起的心念。 但久远黑暗的记忆却在此时窜出,对着她当头伏击而来 第九章 米儿,带着弟弟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踏进京城一步,永远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们是兰堂叶家的后人! 娘,爹呢?爷爷呢?还有二叔二婶他们也不来吗? 米儿闭上眼,别看! 玉米脸色苍白,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眼前闪现了大片大片的血红雾气不,不是雾,尽管娘撝住了她的眼,她还是清楚的知道那是 “小米?”一个低沉浑厚的嗓音带着不安与心疼,在她耳畔响起。“怎么脸色不好?你不舒服吗?!” 爷爷的头颅掉下来了。 爷爷,会抱着她逛花园,哄着她写大字的爷爷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小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彷佛一触就会寸寸断折原本清澈单纯眸子里投来的迷茫恐惧泪意,令他心口一阵细细刺痛了起来。 燕青郎想也未想地伸出手,牢牢将她护在胸前,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抖颤得厉害,忙低声慰解道:“别怕,没事的。我在,我就在这里。” 在从未有感受过的温暖安全怀抱里,听着耳边传来的柔和哄慰,玉米脑际的嗡嗡然和胸口的阵阵绞拧紧缩终于渐渐褪去、消失,人也渐渐回过神来。 她闭了闭眼,努力找回了摇摇欲坠的自制力,深吸了几口气,低微细哑地道:“我、我好了,我没事,不,不会有事的。” 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姊弟俩在东疆,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很安全,真的很安全。 他稳稳扶着她的肩头,并不忘守礼地保持两人身体之间微妙的小小距离,毕竟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小泵子,有些举止在状况未明前,他原就该尊重她。 “将军你、你可以先松开我了吗?”她脸上苍白渐去,起而代之的是局促羞慌的红晕。 “等会儿让府里大夫把个脉。”他浓眉紧蹙,迟疑了一下才稍稍放松了手势,却仍保持警觉,生怕她有什么不对劲。“若是病了,就好好歇息将养。” “没事没事,是刚刚日头太大,晒得我都眼花了。”玉米抬起脸,卖力挤出了一朵灿烂的笑花,若非他方才亲眼所见她的惨白虚弱,或许还会一时给眶骗过去了。 “别说那些你我都不会相信的话。”他眯起眼,眼神深沉鋭利地盯着她。“难道你不信倾我燕某之力,定能护你周全吗?” 他话里彷佛别有含意,听得她心底一阵评然,好似自己的秘密被他窥破了。 她紧张地后退一大步,逃开了他保护——或是禁箍——的范围,努力端出最无辜单纯的笑脸来。 “哪、哪儿的话呢,将军您过虑了,我真的很好呀,瞧,都没事儿了,还能跳能蹦的呢!”她不忘原地蹦了两下当作保证。“您要不放心的话,小的等会儿骑马证明给您看?” “还骑马?”燕青郎凶巴巴地一瞪“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 她瑟缩了一下,小小声弱弱地道:“真的没事嘛” “你,回房去歇着,等大夫看过再说。”他命令道。 “可是小粮那里” “厨娘我挑,小粮那我去。”他霸道果决地道。 “你去?”她下巴掉了下来。 “剑兰!”他微扬声。 剑兰瞬间不知自哪丛花树后闪身而出,恭敬道:“奴婢在。” “你亲自看着她回房,命陆大夫过来号脉。” “是,奴婢知道了。” “我真的不要紧我没病啊等一下你听我解释小粮还有骑马呜我要骑马啦” 在结合了美丽与蛮力双重功力认证的剑兰亲自护送下,玉米纵然一路赖皮装死叫得惨兮兮,却依然改变不了被强押回房的命运。 “呜呜呜大将军是骗纸坏伦” 风中模糊飘来的哀号声,奇异地逗乐了原是面色端凝严肃深沉的燕青郎。 “这小泵子”他失笑的摇了摇头。 不过思及她今日的失常异状,燕青郎眼底的笑意又被郁然的幽光取代了。 “若是我没猜错”他心下一沉,深深吸了口气后,眼神复杂难明。“不,我定是猜错了。” 玉米非但骑马泡汤了,还被个不知是奉命落井下石,抑或是当真医术通神的老大夫愣是抓起来把脉、熏艾、针灸的瞎整了一通,临去前又煞有介事的放下了张方子,说是得月月连续吃上三帖,才能把她多年来气血两亏的身子调养过来。 于是,自那日起她已经被逼喝了三天苦得死人的苦药了。 对此种种霸行,玉米简直气到都快爬墙或是破门而逃了,可偏偏镇东将军府不是铜墙就是铁壁,别说明的暗的护卫精兵了,光是一个剑兰,单凭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她从东疆头弹到东疆尾去 她只能悲摧的、认命的乖乖把本月药量喝完。 不过常言说得好,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玉米做出最终的报复行为就是在房门口贴了一张大大的告示——厨娘有病,告假三天,灶房歇火,饿人自理。 那个“饿”字写得每一笔画都歪歪斜飞,猛一瞧还以为是个“恶”字。 对此幼稚却又充满赌气性的威胁与报复手段,燕青郎听了来人禀报后,先是面无表情地说了句“知道了”然后冷冷静静地关上了房门。 后来自里头陡然爆出的响亮狂笑声,吓得门外护卫们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出现幻听,要不就是将军中邪了唔,状似前者更有可能啊! 就在玉米“称病不出”的第三天晚上 “哎好无聊啊”但见一个头上绑抹额,以显示自己乃养病之人的丰润小女人在床榻上滚过来又滚过去,最后停在床尾唉唉叫叹了起来。 三天不碰刀不动铲,只是饭来张口茶来伸手,这种养废材——或饲藉——的生活,简直快把她给闷到挂了,而且成天没事儿做,日子便慢得跟龟爬似的熬人。 “我果然是闲不得的劳碌命。”她又叹了一口气。 门口突然响起两记轻敲。 “谁?”她瞬间一惊,猛地翻身坐起,满满戒备之色。“我、我今天的药都喝完了,别、别再来了啊!”“是我。”一个浑厚深沉的熟悉声音响起。 玉米一呆,随即兴冲冲地蹦过去,正要打开房门又忽地顿住,满脸不悦地叉腰劈头就嚷:“小人病了,大将军还请速速离开,要是给小人传了病气伤了贵体,那小人可就万死莫赎了!” 就她这么大嗓门,还说病了 “开门。”燕青郎藏住嘴角笑意,一本正经地沉声道“我便是来探病的。” “多谢,不用。”她被迫吞了一堆苦药,身上扎了一堆针都是谁害的呀? “我带好吃的来了。” “不吃,小人喝药都喝饱了,将军您自便。”她索性跟他杠上了。现在才来安抚示好,晚了! “是吗?”门外浑厚嗓音转而低低自语。“看来小粮熬的这五谷养气粥得命人送回去了” 砰地一声,房门大开,一张红光满面的小圆脸激动地冒了出来。 “小粮给我做的?在哪里在哪里?” 燕青郎见她气色果然养得极好,以往圆圆眼儿底下的一抹淡青色也消褪了,不禁暗暗满意。 陆大夫不愧是昔年太医院中的大国手,观症入微,熟谙调理养生之道。 玉米的脉案他看过了,说是早年受惊,气瘀凝结于胸,后又失调养,劳力过甚,看似壮健如牛,实则气血两亏,若年年延误亏损下去,必成不足之症 说得他心惊胆跳,当下想也不想便命陆大夫全力施为调治,一应药材尽自将军府内库中取去,无论如何,都要将她调理得身子康健,将养得白白胖胖才行。 他眼神温和柔软了下来,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进她怀里。“慢慢吃,别呛着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玉米没有发觉自己翘嘴嘟囔的模样儿煞是娇俏可爱。他微微一笑,负着手步进小花厅,便再自然不过地在太师椅上坐下,看着她欢快地掀开食盒,喜得大呼小叫。 “哇!五谷粥,还有角豆煎蛋、蒸鱼饼小粮手艺进步了,光闻这味儿就知道好吃嘿。”她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蒸鱼饼,幸福得眯起了眼儿。 “唔,美味。”看她活似小老鼠掉进油缸里的乐颠颠样儿,他一只拳头紧紧抵着唇边,憋笑得宽肩一耸一耸的。 玉米开心得浑忘其他,痛快地吃光了后还满足地咂咽舌,直到眼角余光瞥见坐在椅上的他时,眉开眼笑的表情瞬间一僵。 “对不起,我、我忘记问将军您要不要吃了。” 燕青郎眸底掠过一抹笑意,面上却平静无波地道:“是啊。” 她呆了呆,随即会过意来,半是羞惭半是懊恼地小小声嘀咕“人家也不过是客气那么随口一问” “这三天,我没吃好。” “什么?”她一愣。 “所以这三天的份,你得补还我。”他气定神闲,理所当然地道。 “你”她差点炸毛,嘴儿哆嗦了半天,最终还是硬生生给忍下去了。“好!补你就是了!” 虽然他明明就是害她吞苦药的原凶,但是但是她确实也旷工了三天,这点完全无可抵赖呀。 玉米头一次为自己骨子里残存的那一咪咪厚道好品德感到无奈。 哎,果然人品格太好也是种困扰啊! 就在玉米深深为自己的善良宽厚大度而摇头叹息兼洋洋得意时,燕青郎却是看着她那张小圆脸一下子喜一下子怒又一下子愁,红红白白忽而发绿,简直是五彩斑斓,变化多端,他突然觉得忍笑也是一种痛苦。 “傻姑子。”他最后还是垂眸低低笑了起来。 语气里,有着浑不自觉却又说不出的浅浅宠溺味道。 “你身子好些了吗?” 玉米回过神来,圆圆小脸戒慎地盯着他。“我都好了,我不用喝药了,真的。以后也能不喝了吧?” 他淡然而笑,避而不谈,却是道:“想月夜纵马吗?” “我要我要!”她满脸又惊又喜,一下子窜到他跟前去,小手抓住他的手一阵狂摇。“带我去带我去,拜托,求你!” “你保证乖乖坐在马上?”他阵光一闪。 “人格保证!”她紧握小粉拳,镇重地搁在心口。 他险些呛住。关于她的人格在某方面某些时候还挺有待商榷的。 不过值此良夜,机会难得,燕青郎也不会对此多做纠缠深究,他神色又迅速回复如常,沉声道:“以后每个月乖乖喝药?” “”半晌后,她忍痛点头。“嗯。”“一刻钟后,我在马房等你。”他斜飞的浓眉一扬“穿暖些。” “遵命!”她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第十章 月光下,追霄正进行着牠身为战马史上最艰难的一次任务用可耻的龟速动作慢慢踏蹄而行,以协助主人顺利泡姑子呃,是逗佳人一笑。 对此清风明月夜,东疆草原落花香,本该是大将军与心爱战马奔驰如电、踏月追风的好时光,偏偏马背还坐着个又爱骑又爱抖又爱叫的笨蛋新手,追霄几次三番险些捺不住性子要把她甩飞出去。 可几次异动,主子都警告地微勒了下马缰,追霄只得乖乖认分继续龟行下去。这轻声缓语举止温柔对笨蛋新手说话的大男人不是牠的主人不是牠的主人鸣鸣鸣 “好剌激啊追霄好高哦可是我们真的不能再骑快一点吗?” 穿着轻便衣衫裙裾,在马房又让他强行穿上了件毛茸茸围脖大氅的玉米,现下圆乎乎跟颗球似的,被狐毛圈领藏住了大半的小脸兴奋得红通通,在克服了最初登 上高头大马时的紧张后,忍不住得寸进尺起来。 “你是第一次,当心明早下不了床。”燕青郎不知想到了什么,俊脸一红,低咳了声“咳。” 全都是这如梦似幻月光的错,惹得他脱口而出这般暧昧之词。 燕青郎有些紧张,忍不住低头偷偷打量了她一眼。 “嗯嗯,也对。”脑筋简单直白如剥殻水煮蛋的玉米哪有那些弯弯绕绕,她听了之后先是失望,随即又认清现实地点了点头“我以前曾听野店的食客说过,有人便是头一次买了坐骑,结果一时高兴过度,险些摔断脖子。那我们今晚还是慢慢骑好了,下次再骑快一点儿——当然最好是我能自己骑一匹。” “等你学会了怎么握缰绳,怎么上马下马,摔马时如何保护自己时再说吧。”他毫不客气地指出。 “所以你是答应我下次可以再骑马了?”她眼睛一亮。 他一时语塞。 还真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个小傻姑子给“算计”了去。 “嗯。”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声,仍不忘强调道:“只有我在场的时候才能。” 她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可是将军你那么忙” 要他有空才能骑,那她下一次骑马之日恐怕遥遥无期,要等过年了吧? 见她那张小脸沮丧地黯淡了下来,燕青郎心下蓦地一抽,不禁冲口而出:“我答允你,你几时想学便几时学吧!” “真的?”玉米猛然转过头来,欣喜若狂地望着他。 他的心瞬间柔软成了一汪春水,哪还说得出半个“不”字? “但凡我在府里时,你想学便唤我一声。”他温和地道。 “大将军你真好!”她快乐地冲动一把抱住了他。 他挺拔的身躯蓦然一僵,紧张尴尬羞涩得一动也不敢动,原就结实的肌肉更是纠结如岩似钢,心口却炸开波波翻腾的欢喜,英俊严肃脸庞微微抽动着,像是想傻笑,却又拚命想忍住,可偏偏就是忍不住 燕青郎只庆幸月色朦胧,她瞧不见自己红得跟西红柿没两样的脸色。 她透着清幽香气的身子紧偎在他精实强壮的胸膛,因为欢快的咯咯笑声带动了浑圆幼乳阵阵酥人的轻颤,磨蹭撩惹得他一阵颤栗,心口的热血瞬间直直往下腹涌去。 玉米终于觉得不对劲,她抱住的是具洋溢着浓浓阳刚味的精硕完美男性体魄,还贴得无比密合,十足的刚硬对上完全的柔软下方更有某种巨棍似的硬物戳顶得她好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扭动了一下臀部,却吃惊地发现那异物居然弹动了一下!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哼,像是呻吟又像是低吼 “别动。”他压抑嘶哑地咬牙道。 “对不起!我”她双颊似火,像被烫着了般急急抽身往后躲,却险些后仰栽下马去。 “当心!”他铁臂一捞,余悸犹存地将她牢牢搂在怀里。 又又又碰到他了 玉米脑子一晕,鼻端一热,有种热热的液体登时欢快地奔流了下来。 “将军”她忙捣住鼻子,结结巴巴道:“请、请放开一下” 燕青郎松开手,长臂却仍虚虚地圈扶着她,有一丝局促不自在地道:“你握好缰绳,当心又摔了。” “嗯。”她赶紧抓住缰绳,头垂得低低的,就差没直接一头钻进追霄的鬃毛里去了。 刚刚刚刚这是咋啦?为什么她觉得心跳得好快、好快,被他碰着的地方都燃起了焰火似的却又酥酥的、麻麻的 她吞了好大一口口水,娇小身子缩得更小,朝追霄马颈上一个劲儿地挨过去,挤得追霄忍不住喷了个响鼻。 吓得玉米干脆放开缰绳,双手牢牢抱住追霄的颈子。“乖乖啊,别、别动,别把姊姊甩下去,姊姊回去以后做好吃的驴打滚给你吃” 燕青郎听得啼笑皆非,方才忘形窜升的**冲动登时消褪了大半,恢复冷静地道:“追霄是战马。” “战马就不可以吃点心吗?!”她疑惑地回过头。 “你流血了!”他心一惊,目光霎时变得鋭利冷峻,疾声道:“几时的事?为何不说?不行,我们马上回府看大夫!” “不用不用”因一时被男色所迷导致流鼻血的事实,教她怎么有那个脸皮好意思公诸于众。“流流鼻血通通血路也不错,这点小事就不用回去找大夫了。”况且那个陆大夫一看就是找机会在她身上练针的,她才不要又自投罗网回去当人肉针包。 “都流鼻血了岂是小事?”他浓眉打结,脸色更黑了。 “是是晚上吃太多,上火了,流完已经没事了。”她干巴巴地忙陪笑,还 不忘仰高脸蛋给他看仔细。“瞧,血都干了。” “你”见她鼻端下那抹血渍,他眸光心疼地一紧,随即长长叹了一口气,大手捧起她的下巴,以袖边轻轻地擦拭起来。“总这般逞强,忘了自己是个姑娘家吗?纵然天塌下来,也还有我们男人顶着!” 她痴痴地望着他温柔的碰触轻拭,蓦地屏住了呼吸。月光下,他英俊威严的脸庞彷佛也染上了莹然的柔光,眸底深处流动着点点灿如星子的异样心意,似是浅笑,又似是叹息,还有淡淡的心疼、怜惜 玉米莫名地心跳瞬间狂跳了起来,娇小身子僵僵地缩着,动也不敢稍动一下,好似动了就会惊醒这场月夜里最美丽迷离又不可思议的梦 对,肯定是在做梦。 威风凛凛、深沉内敛又腹黑傲然的燕大将军怎么可能会对她这么温柔入骨,举止轻怜,像是害怕手下一个稍稍用力便会弄疼、碰碎了她。 “小米。”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轻声低唤。 “嗯?”她听见自己着魔般娇憨地、小小声地应了。 月色如醉,晚风迷茫,在这么美的夜里,像是什么都可能发生,什么都能实现。 “你可愿意”他声音低哑,缓缓地、慢慢地俯身低下头去。 追霄恰好在此时大煞风景地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剎那间情雾尽散,气氛完蛋他俩脸几近贴近脸,却是尴尬地僵在当场。 追、霄! 燕青郎暗暗咬牙切齿,面上却还得装作镇定自若,大手略显僵硬地在她脸上虚虚地轻拂了一下“呃,刚刚,沾到草屑了。” “谢、谢谢大将军举手之劳”她脸上红霞未褪,却是讪讪然地配合道:“哎呀,草原就是风大,草多哈,哈哈。” 自知闯祸的追霄忙缩头缩脑地蔫了,模样看起来真是好生憋屈可怜。 玉米见状反倒被牠逗笑了。 “乖啊,回去姊姊煮红糖姜汁圆子给你补补,你就不怕夜凉了。”她疼爱地轻拍追霄的大脑袋。 被撇在一旁的燕青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皱着眉头闷闷道:“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那明天再来?”她满眼巴望。 “明天再来。”他嘴角总算出现了一丝笑意。 “我要自己骑一匹。” 他的脸瞬间又黑了。“不行。” “可、可是我们好歹,也那个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她鼓起勇气抗议,却在他的瞪视下声音越来越微弱。 “现在才想同我撇清关系,不觉太晚了?”燕青郎只觉胸口有说不出的憋闷,声音也紧绷粗哑了起来。 “才不是假撇清,而是我们本来就”不知怎的,她怎么也说不出后头那“没关系”这三个字。 他却听出了她的未竟之词,心中一痛。“小米。” “嗳?”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玉米睁大了眼,一时被问住了,下意识闪躲着他灼灼迫切的目光。“我没、没有呀!” “那你”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更加沙哑:“你,喜欢我吗?” 她脑际轰地一声,张口结舌地瞪着他。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热烈期待的脸色渐渐苍白,她圆圆眼儿里的迷惑、 惊呆、茫然和无措,彷佛他正在强人所难,彷佛这一切全是他自己的一头热! 燕青郎胸口霎时剧痛难当,蓦然抓起马缰,大腿猛地一夹马腹! “大将军”她惊叫了一声。 “没事。”他冷声道:“回府!” 在风驰电掣疾如流星的狂速中,玉米吓得闭紧双眼死命抓着马鞍,纵有满腹疑惑不安,也全被惊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将军他、他到底怎么了? 隔天,玉米才走出房门要到小厨房做饭,却被剑兰告知将军到大营去了,因近日忙于操练大军,不知何时才会再回将军府。 听见这个消息,她却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相反的,她的心却重重一沉。 他一定是生气了。而且这次是真的。 她眼神迅速黯淡了下来,有些不安地咬着下唇“剑兰姑娘,那、那以后将军每天的饭菜还是我做了送到大营,对不对?” 玉米未曾察觉自己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和希冀。 “不必。”剑兰注意到了,柳眉却抬也未抬,淡声道“将军交代,这段时日都会在大营中与士兵同卧同食,所以请玉姑娘不用多劳了。” 她脸色一白,嘴儿嗫嚅了一下,却说不出话来。 “玉姑娘请回房休息,奴婢待会给您送早饭来。”剑兰欠身一福,话毕甩袖自去了。 “等等,剑兰姑娘” 剑兰明明听见了,却是置若未闻,脚步不停。 自知不该如此失礼,然今早一见主子高大颀长的身影,默默负手伫立在窗前,神情沉郁地注视着外头景致,向来挺拔雄浑阳刚的气势彷佛消褪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说不出道不尽的落寞。 他们伟岸英焊霸气的大将军,燕家军与全东疆百姓心目中最崇敬仰望的主子,居然寂寥至此? 剑兰惊心之余又感酸楚难当,更是满腹怨愤不平。 这天下间唯一能令主子心神受扰、喜怒纷乱、不得安生的人,就只有东疆野店这位玉米姑娘! 难道这些时日——不,是这两年来主子待她的心思,她一点儿也感觉不出吗? 抑或是明知主子待她上心,所以才这般假作不知的矫情装憨、故意折腾他? 果然越是面上单纯之人,心思越发奸狡可恨。 玉米看着剑兰浑身抑不住怒气地离去,心里一片慌乱。 “连剑兰也生我气了。”她颓然坐倒在高高的门坎上,手掌有些发软无力地扶住门边。 为什么?是因为她惹了将军生气,所以连带这府中所有人都不愿再给她一丝丝好脸相看了吗? 可她又该怎么向所有人解释,将军只是因为问了两个她猝不及防,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得不到她的答案,这才一怒之下去了大营的? 她直盯盯地望着天际渐渐明亮的曙色,心里却乱絮如麻,惶惶然不知所以,脑中却自有意识地不断重复出现他昨夜切切追问的几句话 现在才想同我撇清,你不觉太晚了? 小米,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那你,你喜欢我吗? “难、难道他昨夜那是在对我” 诉情? “等等!”玉米错愕地抬手捣住了嘴儿,眼里不知是惊是喜还是慌乱。“难道他他喜欢我?” 可是,怎、怎么会呢? 她性子粗鲁又长得不娇不媚,说身份没身份,说地位没地位,也不温柔又不体贴,他怎么可能会心恋上她? 但回想起这些时日来的点点滴滴,他眼底眉梢举手投足间的种种特别异样她的脸没来由地红透了,忽然有种晕眩的感觉。 所以他这么阴阳怪气,焦躁易怒,也是因为“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缘故了? “他喜欢我”她忍了忍,最后还是忘形地傻笑了起来,可又忙咬住下唇,生恐给旁人听见了。“他,他好像喜欢我欸。” 等等,不对,他过去两年来,在野店里可是对她极尽找碴之能事,简直令她吃尽苦头,那究竟他是什么时候对她生起了别样心思的?他又是几时摇身变成一个开始懂得怜香惜玉的痴情汉子了? 玉米只觉得一颗心才热烈鼓噪地惊喜飞扬、好似飞上了云端,可转瞬间却又重重跌了个七零八落。 “大将军心悦小厨娘?”她的笑容消失,神色越发黯淡郁闷。“这种怪事只怕 传奇戏本子都不屑演,又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呢?” 古往今来,令人啧啧称奇艳羡的都是英雄配美人,要不就是贵冑公子配名门千金,若想揪心虐恋一点的,便是痴情大少爱上倾城名妓,厨子又来跟人家凑哪门子的热闹了? 他和她,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纵是当年她家还未遭逢大变时,也配不上燕国公府这等高贵门第。 现在就更不用提了。 就算他们之间确实缠绕过一丝若有似无的什么,可那一丁点的“什么”在现实面前也不过只是一缕暗香,转眼即逝。 注定不会开花的种子,还有萌芽的可能和必要吗? “玉氏阿米,怎能人家对你一点点好,给了你一些些温暖,你就把自己是谁都给忘了。”她鼻端酸酸的,蓦地自嘲笑了起来。“你可千万争点气呀,别学那些中了传奇本子毒的傻姑子,男人抛来个媚眼儿,就能为了人家要死要活的,丢人啊!”都是最近日子过得太快活,以至于警觉心大失,浑忘了主上和奴下的分际,她实在是脑子不清不楚,该打。 “我说你就该乖乖认分过日子,一天过一天,等一个月期限一到,立刻收拾包袱走人,不管他大将军究竟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是真心还是作耍的,都与你一点干系也无,切记切记呀!”她喃喃自语,警告了自己一回又一回,语气却越发苦涩。 就好似,她刚刚逼自己亲手掐灭了什么 镇东将军府这几日里的气氛处处透着谁异。 先是大将军日日住在郊外大营,而玉米姑娘则是天天窝在房里,再无涉足小厨房。 有府中悍卫受不了跑去找剑兰打探消息,换回的却是剑兰一记玄玉寒冰掌,外加一记杀人大白眼。 “这么八婆还当什么男人?本姑娘助你下辈子投胎当娘儿们去!宾!” 至此,将军府上下人人噤若寒蝉,不敢再深入探究个中情由。 第十一章 一晃眼,七天过去了。 根据悍卫们私下流传的小道消息指出,大将军七天来在大营里操得众人哭爹喊娘,几个副将也叫苦连天,却在对上将军的冷脸之后,又吓得个个抱头鼠窜老实操练去了。 由此可知,求爱失败的将军大人怨气有多重、煞气有多惊人了。 最后,连一向负责管辖外院而不问内院之事的总管涛天都受不了了,这天晚上特地跑去搬出大山来。 “嬷嬷,听说大营今日又操挂了两支虎军。”俊美无俦的涛天本该会是姑娘家们最痴迷爱慕的那一款,但因出身自燕国公府刑堂掌事,就连笑起来也是煞气恻恻,令人生骇,是故到现在仍旧“小郎独处” “燕家军几时这么不济事了?”严嬷嬷严肃的老脸微一蹙眉,哼了声。“那是该让青哥儿好好练练了。” 老太太,再练下去就死人啦! 涛天忍住一声呛咳,稳住一贯眯眯笑的狐狸表情。“主子心中不快,若能因私致公,锤链出燕家铁军中的铁军,那倒也是好事一桩,只是怕主子这心结不解,终非长久之计。” “青哥儿生平首次心仪一个姑娘家,因情生怯,方寸大乱,也是常理之事。” 严嬷嬷面无表情的脸上掠过一丝欣慰的微笑。“青哥儿真是长大了,太夫人知晓了,肯定极是欢喜的。” 看来,也该是飞鸽传书回燕国公府的时候了。 “嬷嬷”现在应该不是忙着感叹高兴“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时候吧?“没事。”严嬷嬷睨了他一眼“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是、是。”涛天有些尴尬的苦着脸“不过再这般僵持下去,万一人家姑娘一时想不开,跑了,又该如何是好?” 到时候主子没处叫悔去,折腾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忠心耿耿下属肉做的心哪!“那倒是。”严嬷嬷沉吟,终于肃然地点点头。“交给老身吧。” “有嬷嬷出马,必定风波抵定,大事可成。”涛天凤眼儿一亮,止不住地喜意荡漾。 饶是严嬷嬷铁血冰心数十年,也还是被这臭小子的美色眩目了一下。 “一个个光棍儿成天杵在我老婆子跟前闲晃,着实碍眼。”严嬷嬷眯起眼“你等若不娶房正经媳妇儿,那先纳房知疼着热的小妾也好。太夫人可说了,命老身盯着,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涛天倒抽了口凉气,俊美妖孽的脸庞忙堆满谄媚殷勤,陪笑道:“累及您老了,不过主子为先,小的们不急,一点儿都不急。” “这话你自个儿同太夫人说去。”严嬷嬷似笑非笑的说“老身可不敢作这个主。” 涛天一想起燕国公府中那位慈祥和蔼、热衷作媒的老公主,祖奶奶,登时哑口无言。 将军府另一端 玉米抱膝坐在屋檐上,对着高高大墙外的东疆镇一景发呆。 从这个方向再过去、再过去便是燕家军驻守的大营了吧?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三餐在大营里都吃了些什么?那些伙头兵又能做出什么好吃的菜饭,他那么挑剔麻烦的口味,怎么吃得惯呢? 每每这样想起,她又会忍不住暗骂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 吃不惯又怎样?是他自己不让她送饭去的,难道她还能忝着脸巴巴儿地自个送上门去求他吃吗?况且不是都已经下定决心,只管数着日子,等出府期限一到就立马走人吗? 那像现在这样子神思惘然,颠颠倒倒的,又算什么呀? 她一手撑着腮,咬着下唇,眼眶不知怎的微微湿热了起来,心底泛起一点点的酸,一点点的疼,还有更多的气苦和委屈。 “玉姑娘。”一个苍老严肃的声音在底下响起。 她一怔,倾身探头一看。 四周暗处纷纷响起了抽气声,本就提心吊胆的暗哨们更是个个严阵以待。 “严嬷嬷?”她打了个哆嗦,干巴巴地道“您、您老早呀!”严嬷嬷该不会和剑兰一样,也记怪上了她,所以现下来找她算账了? “下来。”严嬷嬷皱眉。“谁家好姑娘会爬屋顶,危危险险,也不怕摔了。” “没关系,我手脚很灵便的,不妨事呃,我马上下来。”玉米只得认分地手脚并用慢慢爬了下来。 她不知道的是,周围有多少人正捏着把冷汗。 连严嬷嬷也在她平安站在地面上后,不可细闻地暗吁了口气,苍眉却是皱得更紧了。 “将军府屋檐乃属军事制高禁处,非护卫、亲兵不能擅登其上,违者杖责八十军棍。”严嬷嬷板着脸道。 “对不起。”她一抖。 “若是人人犯下大错只以一句对不起便作打发,那我镇东将军府还有规矩纪律可言吗?”严嬷嬷冷哼了一声,决定先打一记棒子再赏一口甜枣。“你当府中是什么地方了?嚼?” 只要小泵子率先低头,身段放软了,还怕青哥儿不回头吗? 严嬷嬷字字如刀似剑锋利无匹,吓得玉米瞬间惊恐地呆住了。 她抖着唇儿,本想求情告饶,可许是连日来的不安、无助、担忧和委屈,让她的情绪已濒临崩溃的边缘,此时严嬷嬷这厉声疾喝一出,她再也憋不住哇地哭了起来! “哇这、这将军府根本就是成心欺负人的地方呜呜呜骑个马不高兴就撂脸子爬个屋顶也要打呜呜呜动不动就要几十几十军棍还不如干脆赏我个痛快得了哇啊啊啊”见她放声大哭,严嬷嬷登时慌了手脚。 “嗳嗳,我说你、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说哭就哭,老身也不过就说了那么一两句,又没要真打你,你哭什么哪?” 情绪一旦溃堤大崩山,哪里还管得住?玉米嚎啕痛哭,哭得没形没像、涕泪纵横,抹都抹不完。 严嬷嬷急得团团转,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早不知扔哪儿去了,巴巴地急道:“你,你,嗳,还哭,也不怕人笑,好了好了,只要你不哭,嬷嬷什么都依你。” “哇”哭得头昏脑胀鼻红眼肿的玉米哪里听得见人说话,一古脑儿撕心裂肺地狂哭,彷佛连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苦楚、煎熬全都要疯涌而出了。“我要回家” 严嬷嬷又是焦急又是苦恼又是心疼,忙把她揽进怀里拍抚起来。“傻姑娘,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一点事儿就哭着嚷着要回家呢?将军府里有什么不好?” 在久违的长辈温暖抚慰的怀里,玉米勉强忍住的泪水不禁落得更厉害了,抽抽噎噎,凄苦难言。“我我要回嗝!回家” 可怜的孩子,平时再怎么伶俐能干,可也只是个十六岁的丫头,都还是半大孩子呢! 青哥儿也真是的,闹别扭折腾那些兵蛋子也就是了,怎么把人家小姑娘吓成这样,造孽哟! 严嬷嬷完全忘记自己也是吓哭人家小泵子的凶手之一。 “别怕,别怕,有嬷嬷在呢,谁给你委屈受了,看嬷嬷骂他。” 二十几年来燕国公府孙子辈里就没出过小女娃男娃长孙也就燕青郎一个所以此刻严嬷嬷眼见原是生气勃勃的玉米竟是面有憔悴,还哭得红鼻子红眼睛,凄凄惨惨的模样儿,一颗心登时都快疼化了。 “嬷嬷”玉米忘情地紧紧抱着她,泪水滚滚落。“呜呜呜” 嬷嬷身上好似有娘、有婶婶的味道,有她小时候还被家人亲昵环抱、爱之珍之的幸福气息 如果,她不曾家破人亡,如果她和弟弟还有亲人尊长在,那么是不是她就能离自己奢望的、梦想的近一些? 而不是像现在,打落牙齿也要和血吞,死死地压抑着自己不能去贪恋、碰触那不属于自己的遥远美好? 如果她还是当年铮铮风骨叶御史的宝贝孙女,那么是不是就有一点点的资格可以去倾慕、期盼自己和大将军能有未来? 可是,不可能了 玉米越想心越酸,越是心灰伤痛,顿时生起了不如现在就远远逃离这一切尤其是燕青郎的念头。 “嬷嬷,我”她吸着鼻子,低声抽噎哽咽地道“我要回去了,您老,保重。” “什么?你要现在就回?”严嬷嬷一时傻眼了。“不不不,不能回,嗳,不过就是小儿女家家闹闹意气罢了,多大点事儿,值当你这么不依不饶的?” “玉米都想明白了,是认真的,还请嬷嬷代我向大将军告罪一声,剩下半个月的庖食活儿我是做不了了,玉米自请认罚,明儿便会请弟弟把罚银送来。”她冷静下来,泪痕斑斑的圆脸上透着深深的坚定。“谢谢嬷嬷和将军这些时日来的照拂,玉米在这儿跟您辞行了。” 情势急转直下,打得严嬷嬷一阵措手不及。 “不成!”严嬷嬷老脸一沉“你是大将军亲自请进门的,要走,你得自个儿向他辞行。” “我”她鼻头一酸,哑声道:“本就惹将军不高兴,现在走了他倒还能赚些清静,这样对谁都好。” 只要各走各路,他和她之间就不再有任何纠葛,这混乱的局势也就不会继续失控,她心里更不会一日日攀藤蔓生出那不该萌芽的非分之想。 “这老身不管。”严嬷嬷哼了一声“总之谁闹出的就谁来收拾,老身一把年纪了,只管养好身子便是,就不搀和你们年轻人的事儿了。” 果然姜是老的辣,严嬷嬷这招“以彼之言还诸彼身”一出,登时堵得玉米无言以对。 “可是——” “没有可是,你只管回房去,将军未回,你就不能走人。”严嬷嬷一声令下。 “来人,押送玉姑娘回屋!再让她上一次屋顶,仔细你们的皮。” “是!”一下子几名暗哨冒出来,一副拿人的阵仗立现,神情语气却是恭敬得令人发毛。“玉姑娘,请!” “嬷嬷!”她一张小圆脸瞬间急得变色了。 待玉米被“押”回屋后,严嬷嬷立时脸色一变,急急招手道:“那个谁谁谁,快去通禀将军!” 倔头倔脑的傻小子再不回来,事情可就刁大发了,到时看还有谁能帮着他把人家小泵子哄回转来! “是,属下马上去。”刀三领命而去。 第十二章 大营主帐中。 燕青郎脸色铁青地瞪着面前那盘颜色不清、口味不明的饭菜。 以前他怎么从没发觉军中的伙食这么差? 青菜叶子都能给炒黄了,半点也不像小米炒的那样青翠翠水灵灵的,还有这馒头,要发不发似硬非硬,这是馒头还是大饼?小米虽然总爱在馒头里塞些奇奇怪怪的花样馅儿,可她做出的馒头无论大小滋味都是上乘,面香阵阵,越嚼越回甘清甜 “这就是有心和无心的分别,高下立见!”砰!他大掌用力一拍桌面,满桌饭菜跳了跳。 守在外头的军将们的心也惊跳了下。大将军一日日火气见涨啊,呜,玉米姑娘到底什么时候要主动送饭来? 老军师不是说要把求救纸条夹带出营到将军府给她吗?难道说最近全营升级至一级战备,就连军师也捎不出只字词组? 面对活似被困在笼中的猛狮般烦虑焦躁的大将军,所有燕家军上下人等心里没有丝毫怨慰,只有满满的同情、懊恼和担忧。 是说,这玉姑娘未免也太会折腾将军了,想他们将军这等战神天人般的大人物,平时眼里就没瞥见过哪个姑娘家,偏偏就相中了这个难搞的野店小泵子,你说她不受宠若惊、感恩戴德地从此好好儿同将军你侬我侬去,反而还把大将军搞得这般失常炸毛,这小泵子战斗力还比大硕国当年号称第一杀将的耶律不鲁还厉害,当年常山一役,耶律不鲁在大将军手下还走不过三招便人头落地,可是瞧瞧现如今, 小泵子眉也未挑手也未抬,轻轻松松就把将军撂倒。 哎,只能说上天生什么克什么,都是命中注定啊! “报”帐外远远一个气喘如牛的传令兵扬着手,手上拿了卷物事冲了进来。 “嘘,嘘,将军现在心情不好,你就别进去添乱了。”门口的军将忙对着他猛摇手。 “将、将军府中急报!” 军将们一呆,立刻大喜过望,急急掀开大帐门幕喊道:“大将军” “拿进来。”里头已响起燕青郎低沉的嗓音。 若细听,彷佛还有丝微喜的颤抖和紧张,不过军将们当然选择装死状态俺们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然而传令兵才一进去,下一瞬间就见大将军煞气腾腾地冲了出来,声势速度之快,军将们几乎是只感觉到一阵刀锋般利风刮过,眼前已无踪影! 跳上追霄的燕青郎脸色黑如锅底,浓眉打死结,额际青筋浮起,双腿一夹马腹,如怒龙卷云般疾射出大营。 “天杀的回什么家?辞什么行?我不过生了几日的闷气,她就给我撂挑子走人,这般任性,当我是死的?”他几乎气疯了,在疾疾风声中低咆。“说不用送饭她便当真不送,女孩子家倔得跟头强驴子似的,现在还说要走走什么走?成心气死我吗?” 他为她穷尽心力,搜肠竭肚、百般迂回行事,就是想能不动声色地让她自然而然亲近他,别一见到他就满脸防备,好似他会吃人似的。 就算就算他手段是生涩、僵硬了点,可他燕大这一生还未曾追求过、喜欢过哪个姑娘家,他也就只对她“这样那样”的。 可瞧瞧这可恶的小泵子心是老牛皮缝的不成?他都这样了,还做了许许多多他平生不曾干过的蠢事,她就一点都不感动吗? 现下还说要走 一想到这个字眼,他胸腔里的心脏瞬间被掐拧得阵阵绞疼,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喘不过气来! “好,很好”他低促急喘了一口气,咬牙忿忿自咒道:“燕青郎,你真行啊,谁让你一气就往大营钻,把人晾在将军府里的?也无怪她会胡思乱想、心生离意了,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让让人家吗?” 人家一个粉团团俏生生的小泵子,又不是他手底下那些兵,他稍大口点儿气都能把她吹跑了,不好好看着护着,还对她耍什么大男人的蛮脾气? 燕青郎越想越气呕,恨不得狠狠痛揍自己一顿。 追霄四蹄狂撒如飞,哒哒落声似行雷电闪而过,如黑色旋风般飙进镇上,迅速冲进了镇东将军府内。 顾不得勒马停步,燕青郎高大身影便一跃而下,直往玉米住的小院疾步奔去。他雄浑强壮的胸膛因急促与紧张剧烈起伏着,迈动的长腿在逼近她紧闭的房门口时,倏然硬生生顿住了。 此时此刻,看着关紧的门扉,他心脏跳得沉重又奇快,阳刚俊脸透着一丝惶然,一时间竟有些近情情怯。 她走了吗? “将军,玉姑娘还在。”几个守在房门外的悍卫才发现自己彻底被主子无视了,忙小声提醒道:“咳,属下们寸步不离地看着的。” 他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胸口有些撕裂般的剧痛,原来是刚刚憋住,一直忘了呼吸 “她,这些时日,可好?”他有些迟疑、艰难地开口。 悍卫们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看到尴尬的为难主子这话怎么回呢? 说不好,可她能吃能睡;说好,却又见她时时爬上屋顶发呆。 “嗯?!”他迟迟未得到答案,不禁脸色一沉。 “回将军,玉姑娘每日都定食吃饭” “剑兰呢?”他双眸眯起,这才注意到原该在她身旁随侍的人不在。 话声甫落,但见剑兰一头急汗地奔了过来,清丽的脸上布满惊惶忐忑之色,一到跟前便重重跪下。 “奴、奴婢失职,罪该万死,请主子责罚!” “为何你不在她身边?”他眸光闪过一抹冷意。 剑兰低垂着头,娇躯微微打颤着,冷汗直流。“奴婢该死。” 一旁的焊卫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就在此时,房门呀地一声打开了,众人热切希冀的目光巴巴地直望向门后出现的娇小身影。 “你别骂她,是我的错。”玉米双手紧张而无措地揪着衣带,头抬也不敢抬起,目光虚虚闪躲地猫着他处,就是不敢也不愿直视他。“那个,将军,我能跟您谈谈吗?” 燕青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灼热却又有些局促,方才勃然流露的腾腾怒气早已不知去向,他舔了舔唇瓣,喉头有些发干的开口“我,咳,回来了。”玉米也不知他语气为何会变得那么该说是木讷还是腼腆?害她突然愣住, 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可略一寻思,又觉得自己肯定是紧张过度,听错了。“嗯,”所以她也只能点点头,嚅嚅地应道:“我刚刚,在里面听见了。” “你吃了吗?” 她终于忍不住愕然地抬头望着他。“呃?” “你眼皮都肿了。”他心一紧,伸手就要抚上“你哭了?” 她先是一羞,随即黯然地后退了一步。“没有,是、是方才不小心揉的。”燕青郎的手僵悬在半空中,而后慢慢地收回负至背后,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瞧,上次把她吓坏了,现下无怪乎她再不敢轻易相信他了。 对她,切切要再小心一些,温柔一些 “咳咳。”半晌后,他英挺的脸庞有些泛红,略显不自在地低声道:“我,饿了。” 玉米眨了眨眼睛,迷惑而茫然地望着他——什么? “这几日在大营里我都没吃好。”在经历了最初的别扭后,他索性豁出去了,越哀怨越是自然。 她闻言心猛地揪疼,难怪他看着清瘦了很多,人也晒黑了,眉心的疲惫之色这般明显。 “还是家里你做的饭好吃。”他偷偷瞄了她一眼,心下一松,暗喜她脸上掠过的那抹不忍之色。 还好还好,小米仍是有一丝丝心疼他的。 “真的吗?你、你该不会是哄我的吧?”她眼儿倏地亮了起来,欢喜得熠熠发光,随即又觉出自己的失态,小圆脸猛地拉了下来,闷闷地哼道:“大将军真会说笑,小女厨艺低微,哪能同燕家军里的伙头大师傅们相比?” “他们?他们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这七天来我简直食不下咽,睡不安”燕青郎话一脱口而出,脸上神情微微讪然,耳后又泛起淡淡红晕,语意含糊地道“咳,总之,就是那样。” 悍卫们见状,开始趁这时候溜之大吉,免得留在现场被闪瞎了双眼。 原来一向威风凛凛、伟岸霸气的主子卖起萌来,还真是“风情万种,颠倒众生”啊,不过预防日后主子想起今日,然后来个秋后算账,悍卫们举凡有长眼有带脚的都知道该速速闪人了。 妨碍主子谈情说爱,乃人神共愤之万恶大罪啊! 玉米眼角余光这才瞥见,怎么一眨眼大家都跑光了,她正觉有些尴尬不自在,也想借机提起告辞回家一事,可是一抬头,却发现面前的燕青郎怔怔地凝视着自己,神情忐忑,欲言还休,眼带怅然。 不知怎的,玉米心下顿时不争气地软化得一塌胡涂。 “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吧。” 他眼神霎时变得热烈而明亮,眉宇间的沉郁之色一扫而空,欢喜地傻笑了起来。 剎那间,她恍似听见心弦剧烈地嗡动了一声,有种热热的、暖暖又甜甜酥酥的滋味荡漾奔流了四肢百骸 玉米,不妙呀! 脑子里的警告甫微弱响起,又立时被他春风呵化了冰山般疏朗温暖的快乐笑意彻底消融得无影无踪。 再不知,谁是谁的孽,谁是谁的障了 第十三章 小厨房里,春意融融咳,是灶火暖暖,气氛融融。 玉米圆圆眼儿温柔地看着那个捧着大碗吃得痛快淋漓的高大男人,只觉得满心有说不出的欢喜满足。 恍恍惚惚间,她也分不清究竟这是身为一个厨子的成就感,还是做为一个小女人的窝心感,总之就是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他坚毅英挺又愉悦的脸上移开来。 此刻,玉米压根儿就忘了自己信誓旦旦说过的,今天一定要回家的话。 “够不够吃?要不要我再多做点小菜?”她忍不住问。 “你上回做过的红枣米粥。”燕青郎抬起眼看她,脸上笑意灿灿。“那滋味极好,我时时想起。” “马上来马上来!”她闻言立刻热情地投入熬粥大业。 他放下已吃空一净的大卤面碗,暂时搁下箸,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利落的娇小身影,心底盛满了幸福感。 这些天来所有堆积满胸的焦躁、烦闷、不安和怒气,被奇异地平抚得再无半丝痕迹。 “小米。” “嗯?” “对不起。” 玉米搅拌着粥水的动作一顿,嘴角微扬起,又忍了回去。“做什么同我道歉?” “那天”他颧骨微红,清了清喉咙,低声道:“我太心急了,对你使性子,又把你扔在府里,径自一去七、八天无音无信的,不过我,咳,往后再不会了。” 她的脸悄悄红了,羞赧地道:“那、那我也有不好的地方,老是同将军没大没小的,还常常惹得你不快,你能捺着性子忍了我一个小厨子这么久,已经是最宽宏大度的了。” “你对我而言,从来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厨子。”燕青郎眉心紧蹙,肃然正色地道“难道我做得还不够明显,还不足以让你明白明白我的心思吗?” 若单单以过去两年来他的表现论定的话,那还真是太、不、明显了。以前他根本就是在找她麻烦,又哪里看得出啥见鬼的“心思”了? 她不禁暗暗腹诽了他好大一下。 “小米?”他注意到她面色古怪。“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回过神来,看着他温柔关注的眼神,心下一甜,小手却不注意地松了。 胱啷一声,木勺子掉进热粥里,喷溅而起的一小摊滚烫粥浆瞬间烫红了她的手腕心。 “嘶!”她痛得瑟缩了下。 燕青郎脸色大变,迅速来到身边环住了她,抓起她烫伤的手急急浸泡进冰凉的水缸里,嗓音里有着掩不住的焦急心疼:“要不要紧?很痛吗?来人速速请陆大夫过来!” “是!”门外暗卫咻地领命而去。 腕心剌辣辣的剧痛在凉水里稍稍得到了缓解,玉米吁了一口气,安慰他道:“没事没事,烫着一点点罢了,不严重。” “烫伤可大可小,不得小觑。”他蹙紧眉,专心地注意着她手腕上的红肿伤势,不时举离水面轻轻吹着气。“都红了。” 玉米心尖儿一抖,被他温暖微麻痒的吹气,惹得有些莫名酥茫茫、膝盖发软了起来。 为了压抑下这股突如其来的心慌意乱,她努力顾左右而言他。“咳,那个,是说为什么你们将军府的护卫都随传随到,好似个个就贴在墙角边等着待命似的?” “他们确实是。”他深邃黑阵眨了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出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贴身护卫,一呼即至,此乃暗卫职责。” “咳咳咳,你是说他们”她差点被一口口水呛死,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所以,刚刚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他们统统听见也瞧见了?” 他一颔首,迟疑道:“有什么不对吗?” 玉米那张小圆脸炸红了,气急败坏地道:“这这这是什么变态职责啊?怎么将军府还有在请人专门听壁脚窥探人家隐私的?” “不是听人壁脚窥人隐私”燕青郎清了清喉咙,浑厚声调里有一丝尴尬, “暗卫是保护你人身安全的。” “敢问将军大人,我一个厨子有什么好人身安不安全的问题?”她没好气地反问“难不成是保护我不被这些鸡鸭鱼肉谋害?” “水火无情菜刀也挺危险的。”被她的目光一瞪,他眼神虚虚地飘开“咳,不过例行公事罢了,其实你也无须太在意,他们很安静,你完全不会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重点是安不安静吗?”她简直想抓狂挠墙鬼吼。“那是不是连我睡觉的时候,他们在外头都能听到我打鼾磨牙了?” “他们谁敢?”他脸色一沉,森森然地咬牙道,抓着她手的大掌一紧。 决定了,以后只要小米入睡后,身边的暗卫统统得离她房间一丈远。 “痛痛痛”她被他忘形地一抓,痛得龇牙咧嘴。 “对不起。”他慌地忙松开了手,内疚不已地看着她。“我一时错手了,是不是很疼?要是疼就喊出来,千万别忍着。” “我是手痛,又不是生孩子,喊什么喊呀?”玉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既好笑又没好气,真怀疑眼前的燕青郎是不是在大营里被调换成了一个又傻又矬的冒牌货。“而且哪个当厨子的没被割伤烫伤过?这都是家常便饭,小意思,喏,这不已经好多了,连药膏都不用擦。” “不擦不行,日后会落疤的。”他浓眉一耸,二话不说地霸道决断道:“等看完大夫你就给我好好地养伤,什么都不准再碰。” “被几粒米烫到了养什么伤?给人知道了,还不笑死我呀?”她错愕地看着他,随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哎,我说将军大人,你就别再添乱了,你嫌我最近在镇东将军府里还不够有名吗?” “我这是关心你。”燕青郎也寸步不让,黑着脸道“一个姑娘家家这般倔强,都说了天塌下来有男人顶着,你究竟听明不明白我的话?” “天塌下来了吗?”她再也忍不住赏他了个大白眼。 “你身子要紧!”他也怒目而视。“大患皆由小症起,你本就气血亏虚,底子不好,现下正该好好调养才是,我什么都能依你,就是这事儿不许你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我能吃能睡,壮得跟头牛似的,哪儿亏哪儿虚了?”其实玉米也知道他语气凶巴巴的原因都是起于对自己的关怀和担心,可是他那一口喷死人的霸道气焰就令她不由自动回想起那三天苦得出汁的惨痛喝药噩梦。 “再不听话,我以后亲自押着你喝药。” “你你你恶霸鬼!” “就从今天开始。” “燕、青、郎!”她气得重重娇斥,跺脚不已。 “咳咳!”被十万火急拎来的陆大夫站在小厨房门口,有点不好意思地提醒他们,关于自己的存在。“不如先让老夫号个脉如何?” 他俩不约而同望向“突然”出现在门边的陆大夫,两人脸色倶是羞惭地一红。“请陆大夫多多费心了。” 最终还是燕青郎久历沙场,应变功力奇快,立时恢复严肃的淡定表情,沉声道“请。” 相较之下玉米就嫩多了,躲在他的身后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堆出好生自然的笑容,探出头来对陆大夫打招呼“陆大夫好今天能不扎针不喝药吗?” “老夫尽量。”陆大夫抚须微笑,何等镇定的表现真不愧是昔年太医院大国手出身,再怎么刁蛮难缠的嫔妃小主都见识过了,还真没把玉米这不合群的小打小闹当回事。 “谢谢陆大夫。”她大喜过望。 “陆大夫,”燕青郎身为府中最高统帅,立刻做出最专权独断的最终裁示“不用听她的。该扎的该喝的,一样都不能漏。” 敢情不是扎您老的肉,您老还乐得大方了? 玉米气得牙痒痒的,恨不能扑过去先咬他两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下!幸亏陆大夫这次没跟着他发癫,在看完那抹烫伤,搽了陆家独门秘制清毒雪肤膏,再留下两罐子给她早晚使用之后,仙风道骨的老大夫便在玉米含泪的感激目光中飘然而去。 留下大将军和小厨子继续大眼瞪小眼 “看吧!我就说没事。”得意的小厨子下巴快都翘到天上去了。 “你没事,这真是太好了。”大将军却笑得好不温柔热烈,十足十的铁汉柔情、荡人心魄。 小厨子一时轻敌,又被美色给迷得晕头转向、芳心乱乱飞。 然后,毫无意外地,她的米糊脑袋再度自动遗忘了关于“忍痛款包袱姑子转回家,从此山高水长郎君再见”这件事。 第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玉米精神充沛、心情畅快奔放地跳下床。 “哎呀!今天天气真不错。”她对着窗外下着大雨的天儿咧嘴笑,只觉放眼望去,处处顺眼,真是人生多美好呀! 今天这种天气最适合吃热呼呼又开胃的酸菜白肉锅了,先用猪大骨和鸡骨熬成醇香的高汤,再放进自家腌的酸白菜,还有用牛肉、羊肉、鸡肉和鱼肉打制出的四喜丸子,和各类蕈菇口蘑、片得薄薄剔透如纸的五花白肉片,等火锅沸腾翻滚着,嘟嘟儿地狂冒热泡泡,一口酸菜一口白肉片儿,再喝上一大口汤,哇!那滋味简直神仙不换哪! “今儿就让将军大人尝尝我玉氏阿米炮制火锅的好手艺吧!”她一拍大腿。正在兴奋间,门外响起了两下迟疑的轻轻敲门声。 “哪位?”她一开门,微微愣住。 “奴婢剑兰前来领罪。”剑兰玉容憔悴至极,一见到她便跪了下来。“请姑娘责罚。” “你、你这是做什么?”玉米吓了一大跳,忙弯下身去想扶起剑兰,却发现自己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撼动不了她半寸。“别跪别跪,快点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呀!” “不,玉姑娘不重罚奴婢,奴婢就长跪不起。”剑兰眼圈儿红红,固执坚定地。 “那你总得跟我说个原因吧?”她紧张地挠了挠头,吶吶道:“就先说说你为什么要同我请罪好了。” “奴婢对玉姑娘不恭,目中无主,实是罪该万死。” 玉米傻气茫然地张着小嘴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啥?就为这?” “请玉姑娘重重责罚奴婢!”剑兰满心悔愧地伏下身去。 “好吧。”她猫儿滚圆的眼珠子转了一转,严肃地点了点头。“是该罚,不过你当真认打认罚,絶无二一言?” “是!奴婢心甘情愿,絶无二言。”剑兰自知不该因主子的喜怒而迁怪他人,还生生地怠慢了主子心尖尖上的姑娘,她实是有负主子的托付。 况且玉姑娘自进府中以来待她何等亲切,为什么她竟一怒之下都给忘了呢? 剑兰越想越是惭疚万分。 “就罚你今天到小厨房帮我打打下手,做做二厨的活儿吧!”玉米眯眯儿地笑。“好了,你可以起来了。” 剑兰愕然抬头,惊喜中带着一丝不安。“玉姑娘,奴婢是领罚,不是求您开恩的。” “把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拖去烧柴、杀鸡、切菜、熏油烟气儿,这还不算罚你活受罪?”她佯作讶然。“而且你不是说任我处置,絶无二言吗?” 剑兰呆望着她片刻,嗫嚅着,忽然泪珠儿滚了出来。“玉姑娘” “我知我知,我是个天上难见地上少有的善良大好人,”她吱吱笑得眉眼乱飞,好不沾沾自喜洋洋得意。“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嘿。” 剑兰傻住,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着,下一刻已是忍俊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不过平常大家都不懂得欣赏,不是老爱说我傻呀、少根筋呀,脑子给驴踢了,再不就说我是奸商,把银角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她想起野店里常常“众说纷云”的食客们,在小小不爽的同时,却也不禁有点想念起那堆口无遮拦又爱胡吹海吹、却着实热情可爱的大老粗。 说真格的,她这么久没回野店,也不知有没有人想念她? 小粮肯定是想煞了自己的。 “哎。”玉米突然叹了一口气,有些没精打彩。 “玉姑娘,您有什么烦心事便跟奴婢说吧,只要您一句话,奴婢火里来水里去,万死不辞!”剑兰神色一正,慷慨激昂地立誓道。 “没事没事,”她一时汗然,连忙道:“我只是想我弟弟了。” “剑兰愿前往野店护送粮少爷进将军府与姑娘一聚。”剑兰热烈地朝她拱手抱拳。 “呃,那倒是也不必啦”她思弟情深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难得的尴尬之色,吞吞吐吐起来。 “为什么?”剑兰一阵迷惑。 “因为粮哥儿进府探亲一回,野店就得歇业一天。”低沉浑厚的嗓音带着微微笑意响起。“对玉老板来说,损失就大了。” 燕青郎一踏入房内,就成功接收到玉小泵子杀气腾腾的白眼唔,丫头精神很好啊,看来伤势是好多了,他也好放心些了。 “奴婢见过主子。”剑兰一颤,心虚地头垂得更低了。 “我手上有伤,所以让剑兰先去帮我起灶火。”玉米见状,赶紧跳出来挡在面前,不忘回头对她挤眉弄眼示意。“快去快去对了,今天吃酸菜白肉锅,将军大人,您觉得怎么样?” 燕青郎负手而立,浓眉微挑,似笑非笑,又岂会看不出她们之间那一点小九九?不过只要她欢喜便好。 最后剑兰还是在玉米的掩护下挨挨蹭蹭地,面露不好意思之色地溜走了。 “酸菜白肉锅很好。”他低下头对着玉米一笑,温和地道:“不过你只能看,不能动手。” “我的手都没事了。”她心下一甜,有些害羞又有些抑不住地喜孜孜,越发欢快道:“真没事,而且陆大夫的药很灵,才一个晚上连疤都没留,真不愧是太医院的圣手呢!我记得以前有个苏太医也很厉害,他帮我爷爷治病的时候——” 话声戛然断止。 玉米脸上划过了一抹深深的惊恐。 而原是噙着宠溺浅笑,专心倾听的燕青郎一僵,黑眸倏现鋭利警觉之色,机敏危险地一如窥见了猎物出现的猛虎,心,却不安地狂跳了起来。 苏太医爷爷?! 若非她那抹心虚的惊恐来得太离奇、太不合常理,或许他也不会那么迅速地觉察出异状来。 他盯着她,看着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小脸变得惨白,胸口不禁重重一抽。 难道,时至今日,她还是如斯防备着他? “原来小米的爷爷也曾出仕为官吗?”他难掩苦涩,仍是心软了,竭力让眼神中的鋭色消失,温和、小心地微笑问道。 他怕惊着了她,她便会就此远远逃出他的生命之外。 玉米不发一语,神情依然透着明显的戒慎。 “其实东疆镇上也有不少告老还乡的官家子弟后代,说来此地虽不若中原繁华富饶,却也是草沃马肥,天辽地闇,也可算是忘忧之乡了。”他凝视着一动也不动的玉米,低沉的嗓音越发轻缓温柔,但嘴角扬起的微笑渐渐挂不住了。 小米,你到底是谁?你究竟又在怕些什么?你,当真连我也怕吗? 在久久的静滞无声之后 玉米僵硬地挤出一朵笑来,眼神不安,口气“热切”地道:“真、真的呀?原来东疆也这么卧虎藏龙地灵人杰人才备出,想来我以前还真是有眼无珠,哈哈。” 她努力绽出最自然单纯的笑容来,然而阵底那抹逃命般小动物的惊惶,却依然透着浓浓的恐惧气息。 “小米。”他轻唤。 她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嗯?” “你可以信任我的。” “我没有不相信你呀!”她的回应来得太快,笑容也太灿烂得刺眼。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我也一定能护着你。”燕青郎凝视着她,带着一丝痛楚的急切,低哑地问:“所以,小米能否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听闻他的问题,她脸上强堆出来的笑容全部消失了,语气紧绷地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还能是谁?你不是很清楚我的底细吗?我叫玉米,我弟弟叫玉粮,我们姊弟俩相依为命,在东疆开另小野店讨生活。” “两年前,你和小粮迁至东疆住下,无人知道你们是打哪儿来,在东疆之前,又究竟落脚何处,出身何方,你们姊弟俩过去的背景一片空白,没有人追查得到” 燕青郎深吸了一口气,坦然地说出这两年来对他们的所知内情。“包括我在内。” “你调查我们?”她脸色一白,随即怒火窜起。 “我奉命驻军东疆,外防蛮族入侵,内护黎民百姓,这十万燕家军和全东疆一万三千镇民也俱是我的责任。”他静静地道“我必须知道我麾下治理庇护的都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可疑?有没有威胁?” 玉米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眼里是愤怒、受伤和越来越深的惊惧,袖子里的小拳头攒得死紧。 所以他很早以前就开始怀疑她了吗?如果是这样,那这两年来他究竟想做什么?玩猫捉老鼠?还是很享受着这种追踪、欺骗、捕捉猎物的游戏? 一想到她和小粮竟然傻呵呵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过着自以为欢快自由安生的日子,她还被他拐进将军府,一天天走近他,习惯他,甚至甚至情不自禁地喜欢上 原来,这全都是一场骗局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顿时如坠冰潭,整个人打骨子里抑止不住地阵阵寒颤起来,胸腹间翻涌着一股惊恐愤怒絶望到了极致的恶心、反胃感她,她想吐 “小米!”见她脸色惨白一片,身子摇晃,他急急上前拥住了她。 “不要碰我!”玉米不知哪儿生出来的力气狠狠地推开了他,呼吸急促,咬牙 切齿的开口:“你你到底想做什么?这样耍我们、捉弄我们很好玩吗?如果你怀疑我们是什么祸国乱民的危险人物,何不索性一刀砍了我们了事?反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不是!”他心一痛,沉声道:“好,便是两年前,从我对你和粮哥儿的身份生有疑问开始,确是命人摸过你们的底,但那是我燕某人职责所在,不得不查,可是现在” “现在怎样?现在你就不会再追究我和小粮的身份背景,不会再在意我们姊弟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吗?”她咄咄逼人的语气里有着一丝微弱颤抖的希冀。 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知道,让他们继续维持着现在平安欢宁的现况,让她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或许还有希望,还可以有未来 你能吗?你愿意吗? “我能。”他话声甫落,她眼底瞬间迸发了满满不敢置信的惊喜,却又在下一霎灰飞烟灭“可逃避从来解决不了问题,你和小粮又能躲藏隐瞒到什么时候?你信我,我一定能帮你们的!” 她的脸色惨白,目光颤抖。“不,不要你管,反正你离我们姊弟远一点,不要来管我们的事我们就不会有事了。” “你就是不信我能护你姊弟周全。”他胸口一痛,沙哑苦涩地道:“我燕青郎,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没本事,无法令你依靠、全心信任的男人?” 语气自嘲,神情寥落凄苦,这还是平素那个挺拔坚毅、威风凛凛的燕大将军吗? 第十五章 她眼圈一红,鼻头酸楚欲泪,有些哽咽不能成言地吶吶道:“我、我不是我只是,我怕。” “你尽可不用害怕,有我在。”燕青郎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炽热而坚定,带着气势威凛的强大自信。“小米,有我在,无人能碰你姊弟俩一根寒毛!” “那你呢?”泪水终于再也撑不住地滚落了下来,她目光脆弱而希冀祈求地仰望着他“如果知道了我们是谁,身为镇东大将军,国之栋梁的你,也不会为了任何人伤害我们吗?” 他的心因她话语中的暗示而猛烈跳了起来,却仍是想也不想地昂然慨应:“是!”她浑身一震,含着眼泪,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她眼底那朵微弱如小小烛火的希望,卑微无助得令他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他的小泵子,该是被人好好地捧在手掌心里,如珠似宝地呵疼着,无忧无虑,快活恣意,想笑就笑,再不需为生活奔忙,更不该为了过去那不知名的幢幢鬼影心惊胆颤,终日惶惶不安。 若说两年来他便因对她日渐入了心的喜爱、怜惜和欣赏,早已下定决心要待她好,现在的他,更是将她刻入了骨、化进了魂魄里,只恨不能倾尽一切力量,逐她所惧,护她所爱,令得她一生无愁。 “我燕青郎,在此对苍天后土及燕氏先祖郑重立誓,此生定护玉米、玉粮姊弟平安无忧,否则天地同弃、人神共厌,死无埋” “不要发誓!”玉米惊恐地扑上前紧紧捣住他的嘴巴,激动颤抖地流泪,死命摇着头“不能发誓我不要你发这种毒誓誓言无用,在在命运之前无论应誓违誓都只有死不行,我不要再有我在乎的人离开我了燕大哥,你快说刚刚的话无效,都是说假的!你只是说着玩的!” 他铁臂一舒,环住了她发抖的小身子,心痛万分。“我既立誓,便是一言九鼎,矢志不悔,又怎会有假?岂能玩笑?” “你不明白我、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为了我,为了我们”像爷爷那样,拚着最后护着她和小粮逃出生天,却和叶家满门一百七十三口引颈就死。爹和娘也在偷偷送他们到城门外后,再返回叶府中引火自焚于老宅之中。 当她搂抱着才两岁的小粮惊恐地躲在城外密林里,直到天亮了,却听见赶路的商贩子经过,又是叹息又是议论地说起 “可怜那,百年叶家老宅付之一炬” “听说连叶御史逃出的儿子媳妇也死在大火里” “不是说还有孩子吗?” “孩子不见踪影,你没见今早四城门口盘查得比平常严密十倍呢!” “那叶家到底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给皇帝老儿满门抄斩?” “听说是谋逆” “嘘,闭嘴,别说了,快走快走。” 那一刻,六岁的玉米只觉天地在眼前崩裂,全黑了下来 然后,一个六岁的小女娃带着浑事不知,只会啼哭的两岁小男娃,跌跌撞撞地逃向他们成为孤儿的开始 那椎心剌骨的絶望冰冷痛苦,一直一直插在她心里头,十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再那么害怕,她和小粮已经完全远离了那个噩梦。 可是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他们始终没能真正摆脱掉如影随形的鬼魅,只要略一翻动,就有可能会再让她最爱的人面临失去生命的危险。 她不要他有事,她要他好好活着,永远就像现在一样的英伟刚毅挺拔,威风凛凛,手握千军万马,壮志凌云飞扬。 燕国公府,燕家军,镇东将军府的所有人,也絶对不能为了她和小粮生起任何一丝危险 “小米,你爷爷是谁?”燕青郎轻怜地细细拭去她满脸的泪水,柔声低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颤,小脸紧埋在他强壮温暖的胸前,却是咬紧牙关不发一语。 “可是”他眸色变深了,语气紧张地轻问:“关苏白叶四大家其中的一位吗?” 玉米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心脏倏地静止了,随即又惊悸得狂跳起来。 为什么他会知道?为什么?他、他还知道了什么? “关苏白叶,那都是什么人?”她抬起头,用尽力气挤出了一个茫然迷惑的表情。 他一怔,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是释然抑或失望。 “那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对她道:“十年前朝中的一场浩劫。不过幸好你并非这四大家的后人,否则” “否则什么?”她眸光低垂,迅速掩住了眼底的黯淡和悲凉。 “那份苦痛也就太沉太重了。”他怜惜地轻抚着她的小脸,沙哑道:“十年前关苏白叶四家,因涉及句结敌国,意图谋逆,虽说其中不无疑点,然而呈在皇上龙案前的铁证却凿凿如山,最后,四大家族被判满门同日斩首,血染了大半城西。小米,我真庆幸你不是四家之后。” 玉米拳头攒得死紧,指尖几乎掐握出了血来,却一声也不敢吭,不愿他感觉出丝毫异状来。 后来呢?后来都没有人再追究了吗?关家苏家白家和他们叶家,就这样白白死了吗? 她刻骨铭记着爹娘交代过的——絶对不再踏入京城,絶对不要试图报仇,不能 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要活着,要好好地留下叶家的最后这一点香火骨血。 可是、可是那是数百条活生生的人命啊,难道就没有任何人察觉出其中的蹊跷?没有人查明真相,为他们申冤?为什么 “小米?”燕青郎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颤抖了一下,以为是自己一时激荡冲口说出的血腥旧闻,惊吓着了她。“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你还好吗?” “我没事。”她闭上眼睛,在心里喃喃重复:没事,阿米,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和小粮现在很安全,你们不会有事的。 只要不回京城,继续隐姓埋名,他们就会没事的。 爷爷,爹,娘米儿听话,米儿会带着弟弟好好活下去的。 “那么,你现在可愿意告诉我,你究竟在害怕、逃避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玉米悚然一惊,回过神来。 “我、我和小粮”她努力深吸了一口气,脑中思绪混乱,勉强道:“我们是逃奴。” 他怔住。“逃奴?” “是,我们自小被爷爷抚养长大,爷爷他他在京城开了间小饭馆子,那位苏太医最喜欢吃爷爷做的羊肉炖茄子,有一次爷爷病了,便是苏太医亲自给治好的,后来、后来爷爷不知得罪了什么大官,被诬陷馆子里的饭菜吃死了人”玉米一开始还结结巴巴的,后来故事越编越流利,连自己都快以为这是真的了。“爷爷被治罪,我们被发卖为奴,后来就逃了” “你可知当初是何人举报?京兆尹判证又是如何说的?”燕青郎听得一阵心疼难抑,怒火窜升,阴郁危险地沉声问“你放心,若此中有冤,这事,我定会还你爷爷和你们姊弟俩一个公道!” 她登时傻眼了。 “怎么了?”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眸里闪过一丝若有所思。“难道,这不是全部的实情?” 她一惊,连忙低下头,装作羞愧难当,吞吞吐吐地道:“不,只是我很担心,我怕你知道了以后会瞧不起我,或是把我们姊弟扭送官府” 黑阵微眯,他总觉事情不似这般简单。 “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们!”她突然泫然欲泣了起来。 他闻言愕然。 她偏是眼眶红红地看着他,要哭不哭的,小圆脸上有着深深委屈外加无声而强烈的指控。 “你”他既愠怒又心疼,脸都黑了。“我燕某人在你心中就是那等不通情理、不问黑白的迂腐混账小人吗?” “对不起。”见他信了,玉米连忙乖乖认错。 看着她别别屈屈可怜兮兮的小意模样儿,燕青郎心下一软,剎那间怒气全消,长长叹了一口气。 “就这么点小闹小打,你便忧心成那样,难道你真当我燕家会坐视你受人欺凌?倾我燕某人一人之力,难道还不能保你无恙,护你周全?” 她还是低着头,扭着自己的双手。“我不想你被人笑,你同一个卑贱的逃奴交好。” “玉氏阿米!”越说越不象话了,他一双浓眉又紧紧绞拧了起来,几乎是怒视着她。“你把我燕青郎当成什么人了?” “我现在知道了,对不起嘛。”她瑟缩了下,弱弱地道。 “往后再这么胡思乱想,瞎折腾自己,教我担心,看我怎么跟你算账。”他重重警告地哼了一声。 “知道了,以后不会了。”她把头抵靠在他胸前,小声应允,在他无法望见的角度下,眼圈儿偷偷红了。 燕青郎总觉事情并非她三言两语说的这般简单,本想再深问个中情由,可是当感觉到怀里小女人无比疲惫脆弱地靠着自己,彷佛再承担不住一丝丝的诘问和压力,他的心紧紧地一抽。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温柔而坚定地将她拥得更近。 也罢,日后有机会再慢慢了解详情吧,现在,没有什么事是比她就在他身旁,在他的羽翼之下安安稳稳快快活活,来得更重要了。 “小米,你放心,”他拥紧她,郑重允诺道:“一切都交给我,我一定会护好你和粮哥儿的。” “嗯。”热泪悄悄盈眶,她只敢别过头偷偷眨去。 “你哭了?”他虎躯微微一震,心慌地迅速捧起她的小脸“怎么又哭了?难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不,不是”玉米想解释,但接触到他痛楚怜惜的目光,一时间满怀激荡悲从中来,泪水掉得更凶了。 “别、别哭了,乖。”他越发手足无措,笨拙而焦急地不断擦去她的眼泪,泪水却越抹越多,一颗心简直疼拧成了一团。“小米,没事的,有我,我在,你别怕。” “燕大哥!” 热泪瞬间夺眶而出,玉米冲动地伸臂勾下他的颈项,扑上前主动地吻住他的唇。 此情此心,小米何以回报?何以还报啊? 他高大身躯一僵,瞬间呆住了。 她柔软微凉的嘴唇虽然紧紧堵住他的,却是青涩地颤抖着,彷佛极度渴望与他深刻纠缠、相濡以沫,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小米。”下一刻,他抬手紧扣住她的后脑勺,反客为主地热烈吸吮起来,狂野地汲取着专属于她的幽软、甜香,撩拨轻咬,灵活舌尖挑逗着她的馨暖唇齿间,直到她自羞涩笨拙中,渐渐化为脸红心跳的娇喘低吟。 我的小米 窗外大雨泼瓢,叶颤花摇,屋内却是情浓炽热,呼息缠绕,唇齿相依。 在长长一吻结束后,当娇小人儿喘息着无力瘫靠在高大男人胸口时,却有一滴泪,在不注意间悄悄滑落了下来。 燕大哥,我信你。所以,我更不能害你。 这次,换她来保护她最在乎的人。 第十六章 一连数日,镇东将军府内犹如春风降临大地,处处皆是和风如煦,人人脸上尽是笑意吟吟。 因为主子和玉米姑娘两人简直像掉进蜂蜜罐子似的,虽从不在人前卿卿我我卖闪搞肉麻,可光是眼底眉梢、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浓浓情意,就已经羡煞府中一海票的旷男怨女了。 连万年小郎独处代表的俊美总管涛天都开始考虑起,自己是不是也真到了该“讨个媳妇儿好过年”的时候了? 其中,就更别提俨然以“媒人权威”自居的严嬷嬷了,那张古板不笑的老脸,近日来时不时就诡异的微微上扬、抽动了一下,而且开始热衷于每日勤写信,飞鸽传书向燕国公府老太君报告小两口谈情说爱近况的“良好”习惯。 而个中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内情,都是向暗卫们压榨而来的,所以公私两便的 暗卫们,更是从此听壁脚听得不亦乐乎。 这天晚上,正是他们早前约定好“一月烹食日”到期的前一天,玉米煮了一大桌色香味倶全的好菜,还把酿了一个月的桂花酒拿了出来,欢欢喜喜地替他斟满杯。 “来,尝尝我精心特制的桂花酒,闻闻香不香?”她脸上满是热切,把杯子捧到了他嘴边。“喝喝看。” “很香。”酒杯尚未凑近就已闻到了那阵阵清甜扑鼻的桂花香,燕青郎愉悦地一口饮尽,眼底笑意更深了。“清冽微辣,花香馥郁就是太甜了,这是小泵子喝的酒才是。” “以后放着,年岁久了,酒汤陈了,也就不会那么甜了。”她目光温柔,嘴角笑意微微,低声道:“你到时候千万要记得喝。” 当你喝起这坛子桂花酒时,请你记得想起我。就算那时我在你心里只剩下了一点点的念想,残存了一点点的影子,也好。 “到时候你记得提醒我喝。”他笑了,轻点了下她小巧的鼻头。“往后,我可是把我的衣食三餐都交给你了。” 玉米鼻头一酸,忙挤出一抹状似苦恼的笑来。“哎呀,好吃亏啊,到时也不知有没有薪饷可以拿,不会是叫我做白工吧?” “以后身家都交到你手上,这样还觉得吃亏吗?”他忍俊不住,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声。“想想,好似是本将军比较亏。” “我又没有哭着求着你把终生交给我的。”她眼眶灼热,嘴角笑意却更欢然甜蜜。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这一切都不仅仅只是戏言。 “是,是我哭着求着你答应的。”他忙道,生怕小丫头一时嘴拗倔强,还就真的不愿负责了。 傻燕大哥 她突然跳起来紧紧环抱住他,小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他身上有着阳刚醇厚的浓浓男人味,极致干净、疏朗、迷人,又带着令人无比安心信任的温暖强壮气息。 如果可以,她想永远永远这么抱着他,一辈子都不放开。 “小米,怎么了?突然对燕大哥这么热情?”燕青郎受宠若惊地接住突然跳上来的小身子,大手揽紧了她的腰肢,心下又是荡漾又是好笑。“今天怎么这么好?” 他的小米看似喳喳呼呼没脸没皮的,其实骨子里是个再腼眺不过的姑娘了,平常在外头想牵牵她的手,都要被她脸红地一阵左闪右呸的,今儿怎么恁般主动大胆了? 唔,话说回来,小米所有的热情冲动莽撞大胆,都在那日初次献吻的时候用得七七八八了吧? 她静静地靠在他的肩上,强忍着鼻酸和哽咽,轻声道:“燕大哥,我想我弟弟了。” “明日我就命人接他进府来。”他坚实有力的铁臂环着她,心下一软,柔声道:“往后粮哥儿就同我们一起住,他不是喜爱读书吗?老军师饱读诗书,胸怀锦绣文章,会是个最有学问有才华的好先生,届时就让粮哥儿拜在军师门下为徒,日后必定能成大器。” “燕大哥,谢谢你。”眼眶里有泪水滚动,玉米连忙眨去了,嫣然一笑道:“可是这事儿不忙着办,倒是野店是我们姊弟的心血,不管以后是委人打理或是做其他打算,我都得好好思筹一番,再说我也好一阵子都没见着店子了,心里也是想念得紧,明天你就让我回去看看吧?” “好,我陪你回去。”他微笑点头“我们俩的事,也该正式向粮哥儿说一声了。” 粮哥儿毕竟是玉家的男人,将来是支撑玉家门庭壮大的顶梁柱,兼又心疼姊姊,所以燕青郎自觉本就应该找这未来的小妻弟来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不行!”她那张小圆脸瞬间变色。 “为什么不行?”他浓眉斜挑,俊脸微一沉。 “因为因为”她心慌地低下头,心脏怦评狂跳着,随即佯作羞涩道:“我、我心里都还没个准备,我怕小粮吓到,又怕他会笑我反正不行就是不行,我不要你跟我一起回去,这样,这样太羞人了。” 燕青郎闻言失笑,又有些不是滋味地酸溜溜道:“在弟弟面前,我就不够看了?难道我站在你身边,会给你丢人?” 玉米被他那醋味浓厚又带着三分哀怨的语气,惹得莫名害臊了起来,红着小圆脸,窘然道:“又、又不是在跟你说这个别闹,还是先说正经事啦” 他叹了一口气。“打从刚刚起,我说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经,每一句话也都是真心,几时又闹过了?小米总爱冤我。” 她心一轻颤,泪水又险些夺眶而出,用尽力气才强自压制了下来,强笑着揶揄道:“谁让燕大将军前科可观,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完了?” “对不起。”他英俊黝黑的脸庞微红,尴尬地道:“咳,那是年少不懂事,弄错了法子讨你欢喜。” 当然,他是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确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极是享受这种捉弄她时的恶趣味的。 “所以罚你明天不准跟我回野店。”她半真半假地嗔道“杀鸡儆猴。” “是以儆效尤。”他揉了揉眉心,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气好,不过还是自动服软了。“好吧,那你明日多带些护卫,别太晚回来,路上别淘气,还有,不准叫他们把马让给你骑。” “对喔,我还真没想到原来可以这样做噢,很痛耶!”玉米抱着被敲了一记的脑袋瓜,泪汪汪哀怨地瞥了他一眼。“坏伦。” “要听话。”他笑着又忙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嗯?” “嗯。”她低下头,小手紧紧攒着心口的衣衫,强忍着,忍着千万别哭出来。 燕大哥,别恼我 第二天,在十名护卫的保护下,玉米坐着将军府宽敞的马车,风风光光地回到了野店。 她让剑兰留在将军府里注意那一锅焖上的卤羊肉,还特意交代一定要注意柴火,不能过旺也不能熄,要足足炖上半天才能起锅。 才一踏入人声鼎沸的野店里,她眼眶一热,迫不及待喊了那忙着算账收银子的清秀少年 “小粮小粮小粮!” 玉粮猛地抬起头来,秀气的脸上瞬间就爆泪了。“姊姊?姊姊你、你回来了?真的是你回来了?天啊天啊天啊!我有没有在做梦?我不是在做梦吧?姊姊!姊姊!姊姊!” 果然是亲手足、亲姊弟。 这是野店食客们看得目瞪口呆之际,脑中共同浮现的心声。 “呜呜呜,姊姊我好想你”玉粮哭哭啼啼,哪还有半点刚刚站柜收钱时那分文不减、六亲不认的“凶残”表情? 只能说这个月内被逼迅速成长为精明能干小店东的玉粮,在看到主心骨玉米后,又自动神速退化成原来的弱不禁风兼没事爱嗷嗷乱叫的一少年。 “小粮,姊姊也很想你”她吸了吸鼻子,却也不忘跟野店老食客们寒暄招 呼一番。“汪大叔,好久不见!张伯,今天还是吃大饼卷羊肉啊?李哥儿,最近哪边发财呀?哎哟,赵老板,近来骡队生意不错吧?瞧您红光满面的这边这边,招待李爷爷两碟子小菜,挂我帐上啊!”和满堂食客嘻嘻哈哈闲聊一气后,她拉着玉粮藉词说要考较他的厨艺,一进了灶房后便一拐弯回了房里。 “小粮,快收拾细软,我们该走了!”她脸上的轻松惬意瞬间消失无踪。 “走?走去哪里?”玉粮大大一惊,顿时脸色惨白。“姊姊,难道是仇人又追上来了吗?” “不,但是我们不能再留在东疆了。”玉米心口一酸,仍强自支撑着,快手快脚地抓出包袱,在里头塞进了多年来攒的一小匣子银钱和几件随身衣裳。“小点儿声,动作快!” 玉粮虽是心中百般不舍不愿,可这些年来早已习惯了跟着姊姊辗转流离,立刻冲进自己的小房间,三两下便抓了个包袱绑上胸前。 姊姊说过,包袱要绑在前头,免得逃难时被人从后头一抓便抢走了这些年来,他一直都记得的。 “走。”她一点头,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带着弟弟自野店后头的柴房,悄悄离去。 柴房里有条他们姊弟俩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挖出的地道,狭窄的地道通往三里外的密林,穿过密林便是东河渡口,自那儿上船即能一路南下 玉米这些年来每迁移到一处落脚,便会先勘察好逃生的路线,想办法为自己和弟弟留一条后路。 这些“学问”和“本事”都是小时候跟一个老乞丐头儿学来的,一次次帮助她和小粮逃离追踪的人马。 本想着,她和小粮这两年来,再没发觉有任何举止异常、诡秘的人在跟踪或打探他们的下落,她便想,仇人终于死心了,终于相信他们姊弟俩已被彻底斩草除根她以为,从此以后她和小粮便能在东疆安身立命,过上期盼已久的安稳日子。 可是命运弄人,今天他们还是不得不远走他乡。 就在玉家姊弟消失在密道中时,镇东将军府内却迎来了一个令燕青郎措手不及的消息。 “主子,刀一传来消息了!” “主子,您日前交代之事,京城飞鸽已到!” 两只飞鸽,一灰一白,两则密息几乎是同时间呈到了他手上。 他略一思索,脸色沉肃地先取饼后者,展开那一小卷白锦布,上头禀告查明的内容却令他眉头越皱越紧,心下越发惊悸狂跳起来。 主上: 详查京城十六年来京兆各案,未有玉姓人氏所营饭馆致客于死案件, 发卖玉氏姊弟为奴记录,亦查无此事。另,据密局所载,苏太医其人医术精湛,然性情古怪,曾扬言平生所见,除却御史台大夫叶慎德外,皆无一人值得深交尔。 燕青郎神情复杂难辨,嘴唇紧紧地抿着,眸中怒气涌现。 叶慎德,兰堂人氏,官至御史台大夫,素有铮铮铁骨清名十年前关苏白叶四氏谋逆大案者其中一人。 原来如此。 玉米不,是叶米骗了他,原来,她从未真正信任过他。 他胸口一阵剧痛,黑眸中闪着不可置信的悲愤和苦涩,更多的是苍凉的刺骨心 燕青郎涩涩然地闭上了眼,脸色惨然如纸,彷佛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 “主子?”两名悍卫一惊,担忧地低唤。 他睁开了眼,目光已是一片澄澈冷然,面无表情地问:“刀一送来的密息呢?” “密息在此。”其中一名悍卫忙呈上。 他迅速打开一看,脸上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之色。 原来,刀一带人自京城循线追查而下,查出叶御史当年确有两名遗孤孙儿逃出,十年来足迹自新城、凤野、台州近年行迹疑似现身东疆。 好,很好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个最大的傻子! 他眼神冰冷而鋭利,忽地起身,问道:“护送玉姑娘去野店的人马回来了吗?” “尚未。” “来人”他又强抑下胸口那阵烦躁和冲动,顿了一顿,又道:“没事,都下去吧。” “是。”悍卫们迟疑了一下,仍是恭敬行礼退下。 “慢!”他又唤住。 “属下在。”悍卫忙住脚。 “若是她回来了,立刻禀报予我。”他低声道。 “属下遵命。” 待悍卫离去,燕青郎盯着紧握在拳心,几乎被揉碎了的两条锦绢传书,眼神阴晴喜怒难辨。 小米,莫负我。 请你,别让我成为一个最可悲的大笑话 然而,一个时辰后自野店惊慌赶回的护卫们,却毁去了他心底深处那死死抓住的最后一丝希望—— 玉氏姊弟不见了。 “小米你怎能如此待我?”胸口剧痛翻涌起来,他勉强咽下喉头那口又腥又咸的鲜血,面色惨然地一笑。 没有解释,没有只字词组的交代,毫不迟疑的欺骗隐瞒,生生将他的心无情践踏在泥地里。 “小米,我燕青郎,对你而言当真连一点意义也无吗?” 她是不是在他怀疑她的那一天起,就已计划好了要离他而去? 他眸中升起了一丝恨意,更多的却是沉沉的失落与絶望 不,她休想就此一走了之! “来人!通令下去,东疆全境戒备,捉拿玉氏姊弟!”他目光如箭,一声大吼“备马!” “是!” 终章 东河渡口,大河辽阔,滔水滚滚,因是南来东去航运要处,因此商帆和船只纷管纷不絶,极是热闹。 “姊姊,我们不上船吗?”玉粮看着姊姊伫立在渡口,不时回头,面容凄伤,又隐隐彷佛在眺望,或是等待着什么,不禁心一动。“你在等谁?” “我没有,我”玉米猛地回过神来,仓皇地否认。“我们这就上船吧。” 玉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地颔首,握紧姊姊的手,起步顺着人潮,挨挨蹭蹭地上了船去。 这艘往南方的中型客船载了百来人,还有一些货物和骡驴鸡鸭之类的活物,虽是分了不同的舱房,却依然喧闹嘈杂不堪。 他们找到了位子坐好,玉米依然情难自已地望着渡口那头的东疆方向,喉间堵塞着一团灼热酸涩的深深痛楚。 燕大哥,小米走了,你要保重。 就在船夫要收起船索的时候,一行骡队急急忙忙地赶近而来,其中一人颇为面熟,玉米一定睛,这才发现原来是过去两、三个月来常率骡队贩货至东疆做生意的赵老板。 糟,遇见熟人了。 她心下一惊,忙缩头闪躲,唯恐给赵老板瞧见了,万一不小心漏了口风,消息传到镇东将军府就麻烦了。 赵老板和几名伙计千拜托万拜托,终于还是得以上了船来。 玉米咬着下唇,有些懊恼地低叹了口气。 船夫终于收起了船索,客船慢慢地随着河水拍浮推动着离开了东河渡口。 这时,远方却隐隐约约似有雷动,轰隆隆如怒龙卷云而来。 “欸?打雷了,要下雨了吗?”玉粮茫然地抬眼望去。 “不是雷”她倒抽了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瞪着那支由远至近快如闪电的剽悍骑兵。 放眼东疆,如斯剽悍,唯有燕家军是燕大哥! 为首的身影伟岸修长,煞气腾腾,好不眼熟,就连他胯下骑的神骏战马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追霄! 她的心脏在这一刻彷佛静止了,不知是惊是俱是喜还是盼望,屏气凝神地望着那高大神伟的一人一马。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忽然顶住了她的后腰,充满了浓浓的威胁和无可错认的杀气! “玉老板,噤声。”赵老板面上商人油滑亲切的笑容仍在,眸底却是精光毕露,毫无笑意。“不想你和令弟命丧于此的话,就乖乖听我的命令。” “赵老板你、你为什么”玉米脑中灵光一闪,剎那间心口一凉“你是他们的人?” “玉老板,你居然能在我众多手下的追踪下逃脱了十年,真真令我另眼相看。”赵老板似笑非笑的“不过普天之下,还没有我主子得不到的人。”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 “这两个多月来本已对你姊弟一一人略有生疑,今日见你俩一入灶间便消失无踪,我就知道有鬼。”赵老板得意地扬起微笑。“后来在柴房里发现地道,就真相大白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既惊且愤,更是恨意难当“我弟弟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他,我跟你们走!” “玉老板,不,叶家孙小姐。”赵老板眼底尽是无情的嘲弄之色。“你以为这是一个过家家的游戏吗?乖乖交出你祖父当年交给你的东西,我或许还能考虑留你和令弟一具全尸,否则——” “我爷爷什么都没有留给我,你主子找错人了。”玉米说得咬牙切齿,眼底血丝密布地仇视着他。“我和我弟只想留一条命苟且偷生,我们从不会对你背后的主子带来任何威胁,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哼!”赵老板冷冷低喝一声“看看你后面。” 玉米一惊,猛然回头,正好瞥见弟弟被几名大汉围住,巧妙地困在船舷,满脸恐惧却死命咬牙忍住,充满絶望地看着她。 姊,快逃! 玉粮无声说出的嘴形令她心口大痛,热泪狂涌,咬牙道:“放开我弟!否则我立刻咬舌自尽,你就等着回你主子面前以死谢罪吧!” 赵老板脸色一变,目光阴狠凶辣一闪,手中锋利匕首微微用力,刀尖瞬间透肌剌入,玉米痛得闷哼一声,感觉腰后剧痛处有液体汩汩流出。 “动手啊!”她疼到颤抖,却笑了起来,语气中的凶狠冰冷丝毫不逊于他。 “一刀了结我们姊弟,你们什么也拿不到,依你们主子的心性,他会放过办事不力的你们吗?赵老板,这十年来,因为抓不到我们姊弟,你的手下可死了不少吧?”“别以为我不敢真的杀了你!”赵老板脸颊肌肉一跳,眸光阴毒更盛。 “欢迎之至,像这种跟狗一样四处被人追赶着逃窜的日子,我们也过够了,还不如趁今日大家博得一个痛快!”玉米直直地瞪着他,脸上浓浓嘲讽轻蔑之色流露无遗。“我敢!可有权有钱的赵老板,你敢吗?” “就算不当场击杀你姊弟一一人,我赵某人多的是手段教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赵老板蓦然笑了,彷佛在看着一个玩闹不乖的幼童,抑或是死物。“相信我,到时候,你会亲口哭着求我杀了你们。” 她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却极力压抑着不愿让他看出透骨的恐惧。 “还有,船已离岸,别指望燕大将军救得了你们。”赵老板嗤了一声,残忍地再捅上一刀。“况且要是他知道了你们姊弟俩谋逆遗孽的身份,到时候只怕你们死得更快些!” 玉米紧咬得下唇都出血了,不发一语。 她原就不愿燕青郎涉入这件事里,她只愿这船开得越快,离得东疆和他越远越好。 就在电光石火间,忽听得船上众人一阵惊呼,赵老板和其手下迅速望向声音来处,手上却依然稳稳抓住玉米和玉粮。 “停船!”一声宛若春雷怒吐、石破天惊的大吼炸起。 赵老板脸色大变,登时陷入两难:对上这东疆战神,他和手下絶无胜算生还之理,除非他端出主子身份,但日后也逃不过一个事败泄密的死罪;若是就此放了玉米姊弟,故作无事,玉米又岂会放过他? 弹指间的几个转念,赵老板瞬间恶向胆边生 趁如今大鹏展翅般凌空而来的只有一个传言中武功出神入化的燕青郎,他集手下众死士之力,说不定还有机会一举狙杀这燕青郎! 至于日后该如何抗得住燕国公府和十万燕家军那令人惊惧胆颤的滔天怒气,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离赵老板最近的玉米一见他脸上杀气涌现,心下一颤,想也不想地对着堪堪跃落至船舷的燕青郎狂喊一声 “快走!” 燕青郎闻声一震,鋭利鹰阵迅速捜寻向声音来处,瞬间看清了她现下局势,眸中厉光大盛。 “贱人!”赵老板恨恨地怒斥一声,一手押紧了玉米,喉间打了个响哨。“动手——摆住他——” 剎那间刀光剑影四起,船上人们尖叫着,恐惧地争相逃闪推挤成了一团,有人抢着跳下船,有人在混乱中被践踩在地,还有人被死士手中的刀剑横劈斜斩,血肉喷飞,惨叫不絶。 赵老板趁乱中押着玉米逃往船尾摆放小舟的地方,他只能指望十数名死士能在一方面制造混局扰乱燕青郎的心神,一方面能拚尽全力截杀住这位极其可怕的东疆战神! 一路循线追来的燕青郎,原是满腔悲愤难填,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既可恼又可恨的小女人给抓回来问个清楚——她欠了他的,不只是一个解释,她还欠了他这颗几乎为她操碎了的心。 但他万万没想到,变故竟是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才一眨眼间,她便生生坠入了危险里! “小米!”他既震惊又怒不可遏,杀气毕露地大吼了一声“放开她!” 十数名死士不禁打了个冷颤,被这股彷如挟带着千军万马而来的血煞霸气,震慑得手中刀剑几乎握不住,腿肚子不由一软,可一想起他们身后的主子,又是硬着头皮咬牙而上! 剎那间,刀光凌厉剑影森寒地自各个不同方向杀来,燕青郎冷笑一声,随手拔出身侧的隐雷刀,左格右挡,在两个呼吸间已然尽化去对方杀招,下一瞬间隐雷刀默然无声地斩进了一二三四五名死士的左胸里,登时肋骨俱碎,砰然倒地。 剩下的六七名死士面露惊恐絶望之色,他们执行杀人任务以来,历经无数场血战狙杀,几时见过这般可怖骇人的对手? 眼前这眸光冰冷、面无表情的男人,果然真的就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东疆铁面战神! 赵老板远远听着自己手下临死前发出的凄厉惨叫,面容因深深的惊怒和恐惧而扭曲了起来,推着吼着胁迫玉米动手解开小舟上的绳索。 “把它推下船去!” “小米!”燕青郎眼角余光一瞥见,心下大急,霎时手中杀势更急,几乎是瞬间便又斩杀了好几名胆敢挡路的死士。 仅剩的一名死士忽然紧紧抓起了跌倒在地的玉粮,剑锋紧抵在他的颈子上。 “放下刀,否则我杀了他!” “大将军不要管我,去救姊姊!”玉粮清秀脸庞惨白若纸,却大叫道。 “闭嘴!”面露狰狞的死士一个用力,剑锋已在玉粮颈上割出了一道血痕。 “粮哥儿——”燕青郎脸色瞬间一白,该死,粮哥儿不能出事的,小米最疼这 个弟弟,若是粮哥儿有何差池,她万万不会独活。 “求大将军快去救我姊姊,小粮不怕死!”玉粮拚命挣扎哭喊道。 “粮哥儿,你信我。”他迅速冷静镇定下来,沉声道。 玉粮微不可闻见地略点了点头。 “丢掉刀,否则我真的会杀——”死士直觉不对,啦哮道。 “提气!”燕青郎大喝一声,在玉粮因吸气颈项微微后缩一寸的剎那间,手中隐雷刀化作一道青芒飙射而去! 就这么仅仅差了一寸的距离,生死立判 清瘦略矮少年后方那体格壮硕的死士胸口,不偏不倚地插进的正是燕大将军那柄赫赫有名、饮血无痕的隐雷刀。 玉粮还傻愣间,那名死士已气絶倒地。 “待着,我救你姊去!”他正要上前拔回隐雷刀,突然感觉到背后风声一紧,寒意透肌而来 “大将军小心!”玉粮慌喊。 燕青郎心下一凛,就要回掌空手接下凌厉利刃锋芒,忽然一个柔软的小身躯在最不可能的闪电瞬间,紧紧扑护住了他背后 噗地一声,无情刀刃捅入肉体的不祥声传来! “姊姊——” 燕青郎顿时间脑中一片空白,心跳彷佛停止了,眼前的一切像是变得特别缓慢,玉米紧紧抱住他,背心深深插入了一柄匕首,鲜血四溅迸飞,那个面色阴鹜愤恨扭曲的偷袭男子一呆,随即想再度拔出匕首,然后他大手如鹰爪鬼影似地一抓,瞬间活生生拧断了那个偷袭者的颈子! 那偷袭者眼睛暴突,临死前惊骇不甘地像是想说些什么,断续挤出了“我乃”二字后,死不瞑目地气絶而亡。 燕青郎却是恨不得能将此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但是眼前他再顾不得其他,焦急如焚地抱起了重伤的玉米,颤抖着大手点了她背后的几个大穴试图止血,他试着想唤她的名,喉头却是哽住了,黑眸热泪滚落。 “燕大哥你没没事,真是太、太好了”她那张小圆脸惨白得毫无血色,却是缓缓扬起了安心的笑容。“太好了” “小米,不会有事的,有我在。”他脸色看起来比她还要惨白,还要害怕,却是不断喃喃地保证着,坚定地发着誓。“有燕大哥在,就是阎王也别想跟我抢你的这条命!” “没、没关系的” “什么没关系?!我说有关系就是有关系!”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安慰着她,却因心焦痛苦得几乎神魂俱乱“燕大哥陪着你,你会好起来,你到哪里我都陪着你,小米,这是你欠了我的小米,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帮你报你的家仇,你以后要我怎么样我都依你”“燕大哥”她背后好痛好痛,只觉每呼吸一次都是椎心刺骨的剧痛和煎熬,可是像这样被他牢牢抱在温暖的怀里,听着他紊乱不成言的哽咽哄慰,她还是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你、真好如果我这次能活下来,我一定不再逃了,我、我嫁你”“你不会死!”燕青郎紧紧抱着她,虎眸里又是怒火又是泪水,大吼大叫道:“你也嫁定了我!以后,以后我天天都把你拴在身边,这辈子你都别想逃了!” “霸道,坏伦”她却笑得好甜蜜好甜蜜,可是娘的!背后那刀还插得天杀的真痛啊! “来人!大夫呢?快来个大夫救人啊!人都死到哪里去了?”他又是一阵急怒攻心,对着四周看傻了的众人咆哮如雷。 “呜呜呜,姊姊姊姊,你不要死啊”玉粮已经哭成了泪人。 “大夫,哪里有大夫啊?快快快”船上众人如大梦初醒,终于大呼小叫起来“救人救人,啊,好多人都受伤了,大夫” 在一阵混乱中,燕家骑兵队终于将船又引回了岸边,同时兵分二路,早已有轻功絶妙的暗卫火速回去抓陆大夫来救人,更有悍卫已经开始在各艘还未出航的大船上下强势“征召”大夫。 燕家军多年来在燕青郎的统领锻炼下,果然治军有术,行事快捷敏鋭,一下子就有好几个年轻的老的大夫被拎上了船,被一群虎视耽耽凶霸霸的亲兵悍勇们盯着逼着要速速救治他们未来的当家主母! “小米,你信我。”燕青郎终于恢复了沉稳冷静之色,阵光坚定地注视着她,在她冷汗涔涔的冰凉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柔声道:“我絶不会让我心爱的女人有事的。你信我吗?” 玉米凝望着他深情真挚的目光,苍白的嘴唇微微弯起一朵灿烂的笑花。“我信你。” “那,好好睡吧,睡醒了你就好了。”他大手轻柔地拂过她的睡穴,英俊的脸庞上尽是柔情万千的怜爱宠溺之色。 而后,他转头望向七八个张大了嘴巴看傻了眼的大夫,面色一沉。“治好她,否则你们死!” “是是是,一定一定” “会的会的,将军夫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听得一干燕家骑兵暗暗抹冷汗。 咱主子为了未来主母,还真是不低调啊! 两天两夜,燕青郎整整两个日夜没有阖眼,一直守在玉米的床边。 直至刚刚陆大夫结束了今日那长长的金针度穴之术后,欣慰地宣布她已性命无忧,日后只要好生调养便可无恙,此话一出,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心终于恢复了跳动。 那自她重伤昏厥过去后至今便空洞虚无得可怕的胸口,也终于回复了一丝丝的暖意。 “小米。”他始终握着她冰凉小手不放的大掌,此刻更是攒得更紧,俯下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心,微颤地笑了。“太好了,你没事了,这真是太好了” 他闭上了眼,一滴狂喜激动的热泪无声地落在她的脸上。 灯烛静静流转着一室宁馨温暖。 就在此时,一记小心翼翼的轻敲响起,太不长眼地打破了这一刻幸福的美好气氛! 燕青郎抬起头来,大手迅速抹去眼底泪水,脸色铁青地怒瞪外头。 “谁?”为怕吵醒她,他咬牙切齿的低吼还是压得低低的。 “咳,属下该死”外头僵硬陪笑的是刚刚猜拳输了,只能被迫带着飞鸽传书来打扰小两口的涛天总管,平时俊美的笑脸现在完全被一脸苦瓜取代。“那个燕国公府老祖宗的信。” 原是怒气冲冲的燕青郎愣住了,愠怒的脸上飞快掠过了一丝不知是心虚还是瑟缩的异样颤抖。 “咳,知道了。”他脸上神色看不出阴晴喜怒,但肯定心情很复杂,步伐轻缓地走向房门口,慢慢打开门,然后用一种彷佛是接过烫手山芋的艰难动作拿过了信。 “属下告退!”涛天唯恐当了那被火殃及的“池鱼”信一送到,人立刻不见影子。 “混蛋,没义气!”燕青郎恨恨低咒了一声,却是吞了口口水,才鼓起勇气打开那封信。 上头娟秀簪花字很是漂亮,但内文五百字左右的哭哭啼啼兼哀怨撒娇字眼却令人观之很是头疼,最后真正吓到他的是其中两句话:要吓跑了老祖宗的小孙媳妇儿就仔细你的皮、老祖宗马上亲自到东疆为你俩主婚。 “老祖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就在玉米迷迷糊糊睁开眼的当儿,忽然听见了一声重物砰然倒地的声音。 这、这是咋啦? 可怜两日两夜未吃未睡的铁人燕大将军燕青郎,因一时震惊过度,不支倒地,直至隔天黄昏才醒来。 醒来后,收到的第二封飞鸽传书却是由燕国公亲自提笔书写,只有五个龙飞凤舞、大器恢宏的大字 老祖宗起驾。 尾声 三个月后。 隆冬来临,天降瑞雪,镇东将军府内却是暖意融融,因为今天是吃汤圆的好日子呀! 将军夫人亲自做了香甜软糯的桂花酿汤圆子,全将军府上下都能尝到夫人的爱心汤圆子,真是幸福到甜入心哪! 但是最感欢快满足好福气的还是镇东大将军,怀里抱着软软的小娇妻,吃着小娇妻喂的桂花酿汤圆子,虽说以男人的口味而言还是太甜了点,然而燕大将军却依然吃得满面笑容,甘之如饴。 “对了,那些人的痕迹都抹去了,你放心,你和小粮很安全。”燕青郎忽想起一事,俊挺的脸上略略正色,沉声开口“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你们的身份和下落。” “我知道你定能护着我和小粮的。”玉米朝他嫣然一笑,充满信任又幸福地窝在他温暖胸膛前,轻叹道:“但是你真的要知道那幕后追杀我们的主子是谁吗?” “是。”他只要一想到那幕后黑手,眼神就深沉阴郁凶猛了起来。“不把他们的老巢整锅端了,我燕青郎还有何颜面谈什么护妻情深?我又如何能安心?”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自他怀里挣扎而下,到床头边的五斗柜里取出了一个小小匣子,用钥匙打开匣盖,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卷物事。 “这是?”他浓眉微挑,眼带询问。 看起来像小孩子的肚兜或是里衣 “这是两面缝成的,当年穿在两岁的小粮身上,娘临去前偷偷在我耳边交代娘说,这是一份无字天书,要我千万藏好,若苍天不开眼”她泪光一闪,低声道:“要我们姊弟俩这辈子永远离京城远远的,平平安安的在一个地方落地生根,别怕辛苦,要互相扶持。记得一定要活着,然后把这一切烂在肚里,一生都不要再提起。” 燕青郎心疼地拥紧了她。 “可是,若是幸得老天垂怜,能有机缘和希望,就想办法去寻到关苏白三家的后人,他们手上的东西,能让它现出真身,真相大白于天下。”她嗓音有一丝掩不住的颤抖与紧张,生怕会在他脸上看到惊震与恼怒,甚至是后悔的神情。 可她却万万没想到,他听完以后完全没有表露出她以为的那样,如遭雷殛、不能置信的激动反应。 相反的,燕青郎那双深邃黑眸却是亮了起来,缓缓地一颔首,带着丝掩不住的惊喜和如释重负,微微一笑。“原来,世上果真有此东西的存在。” “你、你知道?”反倒是她惊呆了。 “嗯,燕国公府是少数几位略谙内情的武将权臣之一。”他神情隐带喜色,温言地道:“我们只知道当年发生了件极诡秘危险,絶不能对人言之的大事,事涉谋逆和内宫,却不十分明白究竟来龙去脉为何,但自那日起,我们便在追查此事。” “那你你本来就在找我和小粮?”她脸上掠过一丝不知是喜抑或是酸涩的复杂神色。 “你又误会我心怀不轨了。”他蹙起浓眉,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小嘴儿,假意生气道:“小米不拿我当坏人看待,就会浑身不舒坦。真可恶,该罚。” “对不起啦。”她吐了吐舌,小脸瞬间羞红成了朵朵桃花,赶紧乖乖认错,以免惹得他这一哀怨着恼起来,又是一整夜对她没脸没皮、没轻没重的“重惩” 呜,人家昨天晚上的“这样那样”今天早上腰还酸得要死哪!今晚可再受不住了。 燕青郎见她小脸娇羞如春,不禁又“色心大发”地扑过去同爱妻亲亲热热地好一通,直到她被他吻得发散鬓乱,面红如榴花,娇喘吁吁地直告饶,这才稍稍地放过了她。 “你放心,我们会找到另外三家后人的。”他宠溺地搂着她在怀里,神情温柔轻松,低沉嗓音里却带着股成竹在胸的王霸之气“明日起,燕国公府也该动起来了。” 今晚,镇东将军府便会有三只严受训练过的海东青放飞而出,各自飞向极南、极西、极北之境 全书完 番外将军啊小姑子不是这样追的啦 燕国公府密局,驻东疆特派处,登记第一号暗卫首领秘密档案卷一有载xx年xx月xx日,镇东将军府。 清晨,天未亮,四周静谧,无杀气。 瀚然楼上,有一高大挺拔身影凭栏伫立,负着手,皱着眉,俨然沉思军国大事模样。 久久,大将军低声叹了一口气,透着股郁郁伤伤的怅然难解。 “今日,可又该换找个什么理由上门去呢?”但闻大将军自言自语,甚是苦圆。 (暗卫首领私下警醒众手下:凡见主上神色有异,所有人等均须噤声慎行,切莫惊扰主上思考大事,达者,军法惩治。) “咳,禀主子。”一旁被迫当狗头军师的涛尺总管轻咳了声,眉眼间尽是尴尬陪笑之色,讪讪道:“那个,依属下之见,上回您嫌弃人家玉老板的烧猪手老烂太咸,这话似是说得太过了,据野店暗线传来的消息,那玉老板至今仍是忿忿难平。所以您待会儿不管找什么理由去,千万记得嘴得甜一点,多夸夸人家。” “是吗?”燕大将军心一紧,随即浓眉皱得更紧了,沉声不悦地道:“那你的意思是叫本将军说谎了?” “咳咳!也不是说谎,就是说话婉转一点,身段放软一点。”涛天总管忙解说。 “你是叫本将军同那些娘娘腔的小倌学事不成?”男性尊严疑似被质疑了,燕大将军听得一个大怒。 “”涛天总管额上落黑线,背心流冷汗,面色惨然得苦不堪言。 呜,不小心一脚踩空掉进爱河里的主子好难沟通啊,可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要是没能帮忙主子搞定野店那枚小泵子,他们镇东将军府里奇外外数百臣下,干脆集体抹脖子算了! “话说回来,那些食客人人都夸她做的饭菜好,若是我也随大众从大流地赞了一句好吃,只怕她立马拿我当那些寻常人看待,就再不会觉得本将军有什么特别之处了。”燕大将军发完飙后,一想起那张圆圆如甫出炉小包子的小脸蛋,不由面色 一红,低叹一声,又立刻陷入了烦恼里。 “”涛天总管可以很大逆不道的承认他很想笑吗? 鸣,不行不行,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来,重复哈三遍。 “涛天?” “是,属下在。” “半个月后又是燕国公府粮车运至东疆的日子了吧?” “是的。” “放出消息,说我明日便要带领大军进山操练,没个三五个月不回东疆镇上。” “咦?”涛天总管一愣,随即会意过来,猛地点头称是。“属下立马交代下去。” 但见燕大将军深邃黑阵里,一扫方才的踌躇、忧郁、忐忑和迷惘,满满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嘴里念念有词:“自古情场如战场,举凡战事现胶着之局,自该痛下猛药、祭出奇兵,无所不用其极,方能克敌机先,大获全胜” “主子好威武,主子好英明,主子好厉害!”涛天总管闻言几乎喜极而泣,个个不由大声欢呼起来。 我的老天爷呀,主子终于开窍啦! (已婚的暗卫首领再也忍不住,默默叹息,含泪记下:将军啊,小泵子不是这样追的啦!) 番外老祖宗啊鸳鸯不是这样瞎点的 燕国公府,百花盛放楼。 一位银发苍苍却穿着华丽,笑容满面的老妇人,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大榻上,正拿起了信纸远远地隔着瞧,看了一次又一次彷佛还不足,忍不住又命人道:“丰鱼儿,你丫头眼力好,再念念给老祖宗听听。” 随侍在侧的秀气丫头虽是长得其貌不扬,却有着一头黑鸦鸦油光水滑的好头发,肌肤细致如雪,最最特别的是笑起来如和风吹过,总能教人心头不由一阵清新畅然。 “是,老祖宗。您别急别慌,奴婢会好好给您多隐隐的。”丰鱼笑吟吟地接过信纸,声音清脆地念道:“敬禀老祖宗,大少爷近曰情窦初开,心仪东疆一小泵子,那小泵子老奴见过,脾气极是爽倒明快有趣的,老祖宗必定会喜欢” 丰鱼一边念着,老祖宗笑得眉眼乱飞,连脸上的皱纹都笑成花儿! “好,好样儿的。”老祖宗喜得合不拢嘴。 “恭喜老祖宗,咱们国公府迎娶进这孙少奶奶的大喜事,想是指日可待了。”丰鱼也高兴地凑趣儿道。 “呵呵呵,终于呀,可把我急得眼下总算有点儿盼头啦!”老祖宗频频抚掌乐笑,听完后还意犹未尽地追着问:“还有呢还有呢?” “严嬷嬷信就写到这儿,旁的还无下文。想是事情发展得很顺利,您别担心。”丰鱼安慰道。 “我怎能不担心呢?”老祖宗唉声叹气了起来“我的青哥儿可是咱们国公府的独苗苗,那性情身段能力都是一等一的,若非月老不开眼,他又成日练武不谙情滋味的,我会拖到现在还没抱上宝贝曾孙儿吗?” “会好的,现下不是有好事传出了吗?” “哎,我是怕青哥儿倔头强脑的,万一吓跑或是得罪了人家小姑娘,到时候鸡飞蛋打一场抓瞎,那我抱小孙孙的希望不是更渺茫了吗?”老祖宗越说越心急,几乎坐不住了。“不行不行,我得盯紧点儿对了,除了严嬷嬷的飞鸽传书外,暗卫那儿是怎么说的?不是每半个月暗卫那儿便有信直送给公爷的吗?” 哎,说到她这个儿子,平时总爱绷着张刚正不阿的铁脸装深沉,偏偏是死充着脾气,心肠可比谁都要软,明明不放心唯一的爱子驻守东疆,面上还一副公事公办,可这国公府里谁不知暗卫首领是他亲自派到东疆去的?还千叮嘱万交代了切切得半个月一封平安信,若是青哥儿有个什么头疼耳热的,他便是头一个暴跳如雷,急慌慌吼着叫送太医去的,连她这个老祖宗和青哥儿他娘都要给排到后头去了。 所以严嬷嬷捎来的密信里来不及提上的,暗卫那儿送回来的信里肯定都有,而且定然要详细许多的。 “咳,老祖宗,”丰鱼有些尴尬“公爷那儿都是些密局暗卫大人们看管着的,奴婢岂敢违令多问?” “那你去,同他们说是老祖宗要看的,把那些个东疆的密报不,不只是密报,就是涛天每月回禀公府的折报也得统统缴上来。” “呃”丰鱼吞了口口水,脸上的讪色更深了。“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都说是老祖宗要的”老祖宗正要皱眉,忽然又似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嗳,我说鱼丫头,你莫不会是害羞了吧?” “”丰鱼眨了眨眼。 什么? “我还真给忘了呢啧,该打、该打!”老祖宗笑得好不暧暧昧昧,顶了顶 她的手肘。“就是就是,想你和涛天自小在国公府里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都是老祖宗的错,到现在还没想起该替你俩作主” 0#??#? “奴奴奴婢和涛涛涛天总管”丰鱼差点惊掉了下巴,一口气险险提不上来。“作咳咳主?” 俊美无双的涛天总管,阴森诡笑的涛天总管,罚得人哭爹喊娘的涛天总管,吓 得人屁滚尿流的涛天总管——谁同他是见鬼的青梅竹马呀?! 见丰鱼“欢喜”得惊呆了,老祖宗越发乐不可支,相信自己可是慧眼独具,随随便便瞥上那么一眼就能成就桩好姻缘。 “好丫头,这事儿就包在老祖宗身上了,有老祖宗给你作主,保证涛天是手到擒来,哪怕本来不是你锅里的也定能吃进你嘴里了。”老祖宗兴奋难当,拍着胸脯保证。 是这么形容的吗,老祖宗? “老祖宗”丰鱼有气无力,弱弱地想解释。 “没事儿,这门亲老祖宗就帮你定了!等明年春暖花开,涛天回府复命的时候,老祖宗便叫他给你个交代!” 交代丰鱼不由打了个冷颤。 呜,只怕等涛天总管明年春天回来,误以为是她哄着老祖宗把他“卖”了,到时候“欠人交代、要被剥皮”的,就是她这个没事趴着也中镖的倒霉鬼了! 老祖宗啊,鸳鸯不是这样瞎点的,那个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呀,鸣鸣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