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小王子》 第一章 冬日早晨,七点十分,天色仍然灰蒙蒙的,傅佩珊已经来到王业大楼六楼的财务处,准备完成昨日尚未收尾的工作。 走出电梯,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大门前,背对着她,似乎是在张望办公室里头的情况,也像是刚从办公室走出来,站在门外回头看。 办公室七点才被打开,此时只亮着入口处的灯光,里头黑漆漆地空无一人﹔她瞧着此人的背影十分陌生,陡生警觉。 那男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也是直直地盯着她。 光源不足,视线不明,只见他一身上班族衣着,脸孔五官因距离和阴影而模糊不清,然而绝对不是她所认识的公司员工。 那男人看了她两秒,匆匆跟她点个头,转身向左,往楼梯间走去。 此人行迹可疑。傅佩珊想到了最近几件在园区尚未破案的办公室大盗案,歹徒皆是假扮上班族或是客户,大摇大摆进入办公室行窃。 她马上跟进楼梯间,心想那男人若真是小偷,必定作贼心虚,能闪则闪﹔果然就见他快速地走到五楼,一听到她的脚步声,立即抬头察看,随即拉开防火门快步转进去。 “等等!”她高喊。 男人拉着半开的防火门,又是那种直直注视的目光。 “喂,你在做什么?”她被他看得发毛,忙大声质问。“我在熟悉环境。” 有没有这么诚实的小偷啊。她又惊又惧,在一步步走下楼梯的同时,一边仔细观察他,一边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西装笔挺,轮廓俊秀,却掩不了他稍嫌稚嫩的学生气息﹔然而,那目测起码一八o以上的身形顿成一股压迫气势,加上楼梯间昏暗光线形成最佳凶案现场的氛围,她只能绷紧神经,开始注意逃生退路。 “你不是王业电子的员工?”或许是工厂那边来的,她谨慎地问着。 “不是。”相对于她的紧张,他显得很轻松。 “来拜访王业哪个部门?” “有哪个部门这么早可以让我拜访?” “快递?清洁公司?修空调?送外卖的?” “都不是。” “没有楼下警卫发给你的临时访客证?” “没有。” “请你出去。” “出去?” “是的,离开这栋王业大楼。”她语气坚定。 “你以为我是?”他嘴角勾了起来,直视的目光惨进了笑意。 那似笑非笑的上弯嘴角令她寒毛直竖,即使他看起来很嫩,即使他不像藏有凶器,但人不可貌相,她立刻从包包里掏出手机。 “我警告你,你别乱来,否则我立刻打电话报警。”她觉得这样警告还不够,又指了角落上方的监视器。 “这里有监视器?”他抬眼一瞄。“上班不能来楼梯间偷懒了。” 她不理会他的幽默,走上前扳住防火门,让自己位居主导的优势。 “我们坐电梯下去。” “走楼梯不行吗?我下面楼层还没看。” “不要跟我嘻皮笑脸。坐电梯。” 选择电梯是争取时间,她不敢想象在走楼梯时,他会不会扳倒她,然后逃走。 进入电梯后,他仍然在看她,以近乎无礼的目光盯住她不放。 “我刚才差点以为,我背后有一把枪威胁我进来坐电梯。” “你年纪轻轻,还是学生?”她并不回应他的话。 “刚毕业。你好像毕业很久了,在王业上班待遇不错吧?” “你愿意努力的话,也可以到王业电子上班。” “我不用努力,也可以来王业。” 到王业偷窃吗?没救了。傅佩珊懒得再劝小弟弟改邪归正,电梯来到一楼,一走出电梯,她举起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他喀嚓一声。 “虽然监视器有拍到你,但如果有发现财物遗失,我会立刻公布你的正面照片。” “要照相也不早点说。”他率性地拨拨头发。 还耍帅咧!她不理会他,径自观看于机里的显像,怕是照不清楚,还可以赶快再补照一张。 照片里的人物因突然被拍,眼睛大大的像是在瞪人,嘴巴微张,似乎在出声质问,整个面部线条较本人刚硬,反而带些他这个年纪所没有的威严。 咦!她怎么觉得有点面熟呢? “果然有像嫌疑犯。”他突然靠过来,跟她一起看手机。 她吓一跳,赶快收起手机﹔又见他目光直视识别证,忙翻向背面。 “你是财务处的?傅佩珊。” 来不及了,让他看到名字了,她马上做一个请出去的手势。 “大门在那边,请。” “好吧。”他朝她微微笑。“傅小姐,后会有期。” 她忍住寒意,那诡异的微笑像是威胁﹔她不甘示弱,睁大眼睛,盯住他走出大楼。 他走到人行道,还转身仰头看了这栋王业大楼,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然后朝里面的她挥挥手,带着笑意走出她的视线。 “傅小姐,那不是你们同事吗?”新来一个星期的警卫走过来问她。 “他不是。陈先生,那个男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好像没看到他进来。” “有人会假装熟门熟路混进来,你要小心那个男生,不要再让他进来。” “真抱歉。我会加强注意,不熟的同事我一定要求看识别证。” “没关系,实在是最近办公室大盗太猖獗,大家都要小心点。” 回到六楼财务处,她大致巡了一圈,确定没有破坏偷窃的痕迹,便放下了心,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开始忙起工作。 同事陆续到来,财务处渐渐有了各式声响,不知为何,今天同事们并不吃早餐聊天,而是忙着整理服装仪容、擦桌子、摆文件。 “嗯,大家都提早来了。”庄经理亲自拿着抹布,一路走来,往每个人的隔板上头抹着。“佩珊,别做事了,桌子赶快整理干净。” “经理啊,你在做什么?晚上清洁公司都擦过了。” “半夜也会长灰尘。还有,你这个箱子不要占走道,拿去藏好。” “我在找传票,会计师查账要的,而且箱子这么大是要藏哪?” “想办法藏好就是了,小王子要来了,给人家第一印象很重要。” “小王子?董事长他家的第三个少爷,他来做什么?” “佩珊姐,”坐她前面的邱媛媛转过身,顺屁帮她擦拭屏幕框框上方。“他要过来实习三天,我们昨天嚷得那么大声,你都没听到?”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没发现我不在吗!”她好怨叹。“我昨天抽到签王去听防诈骗倡导课程,六点才回来,我哪知道发生什么事。” “以前大王子、二王子都会来实习,”邱媛媛眼里闪动心形的光芒。“我是没赶上那个时代,还好,现在还有一个小王子。” “媛媛你整理好了吗?”走来走去督导整洁的庄经理又走了过来。 “你想当灰姑娘也要拿一支扫把,勤快些,干净些,王子才会看上你。” “经理我崇拜你,你的话意义深远啊。”傅佩珊狗腿一下。 “佩珊,我待会儿跟小王子做简报,电话接到你这里来,你能处理的就处理掉,千万不要给我转回经理室。” “知道了。”狗腿也没用,反正她是比灰姑娘更上不了台面的苦劳欧巴桑。“对了,经理,早上有一个......” “经理!经理!特助来了。”前头有同事高喊。 特助王明鸿是董事长的二儿子,也就是二王子﹔他不像某些高层只会打电话叫人去跟前,身为钦定接班人的他认真踏实,常常亲自跑各部门,实际面对面沟通或了解情况,也因此大家都很欣赏他。 庄经理急急地跑去迎客,傅佩珊便趁空处理好箱子,往前看去,特助仍站在门边,似乎不是来谈事情,只是跟庄经理寒喧谈笑﹔接着,特助右边被挡住的一个人踏出一步,伸出手臂,和庄经理握了手。 咦!那个人?!不会吧?! 她瞬间头皮发麻,一股寒意直窜骨髓。那个过来勘察地形的小偷,如今让特助带了过来,接受庄经理高规格的接待,就是......小王子?! 天啊!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座位,压低头,缩紧身子,这时就知道隔板不够高,二十吋的计算机屏幕也不够大,藏不住她﹔可是,能叫她躲进桌子底下吗! “媛媛,你看一下。”她找出于机照片,还是不敢抬头往前看,而是将手机递出去。“这个人是不是前面那个?” 邱媛媛正忙着留心前面的小王子动向,很不情愿地转头过来,一眼瞄到手机照片,又惊疑地往前看去,再看手机,再看前面,惊叫出声..“佩珊姐,你什么时候拍了小王子?还拍得这么难看!” “你小声点啦。” 完了!暗佩珊拿手机撞了撞额头,再看照片,终于想起为何会觉得眼熟,因为他的脸型再方正些,再添点老态,就是十足十的董事长啊。 前面吱吱喳喳了还有小小的尖叫声,财务处的雌性生物占四分之三强,见到帅哥来,自然是娇羞兴奋,还拍拍手欢迎小王子。 庄经理正在跟小王子介绍同事,讲些敬请指教之类的场面话。 镇定!淡定!入定!她只管拿出计算器,做她的工作﹔大人物忙得很,才没空过来理会她这个小老百姓。 正以为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却听得庄经理的谄媚声音越来越近,然后一道冰凉的冷气团就停在她办公桌前。 “傅小姐,你早。”有点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早。”基于礼貌,她站起身回应。 眼前一眩,已经是噗通乱跳的心脏又猛地一跳,不同于稍早天色仍然阴暗,她皆在灯光暗淡的地方看他,此时办公室灯光明亮,小王子整个人彷佛从阳光照射下的长廊走了过来,明亮,干净,俊秀,自信,加上有他自身散发出来的书卷气息,简直成了学院派的型男代言人。 王明泷,王业集团总裁王兆昆的三子,学经历不明,身价难以估计,的确是不用奋斗就可以进入王业集团。 “王业搬来园区这栋新大楼半年了,”他微笑说:“我还没来过,想说一早过来熟悉环境,却被人当成办公室大盗请了出去。” “怎么会呢?”庄经理惊讶极了。“是楼下警卫不认识您吗?” “我跟二哥从车道进来,本来是没机会去一楼见大门警卫。”王明泷刻意面对傅佩珊说:“我先将东西放我二哥那里,再从十五楼一层一层往下看,看到了六楼,这位傅小姐很勤快,不但很早来上班,还注意到我是个可疑人物。” “所以,是她把您当成......”庄经理脸色青了下,随即绽开他的无敌老笑脸。“我们佩珊难得胡涂,王董事您大人大量,请别放在心上。” “喔,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我正好利用时间去附近的咖啡店吃顿早餐,顺便买杯咖啡给我二哥。” “王董事擅于时间规画,这点一定要跟您好好学习。” “不过呢,等我要回王业大楼时,还是被警卫挡住了,不得其门而入,只好打电话叫我二哥下来救我。” “哈,王董事过去很少出现公开场合,连我这个老王业人都不认得呢。” “呃......”傅佩珊勉强挤出话来:“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 “若我说,我是王明泷,你会相信吗?” “至少我会去跟特助求证。” “佩珊!”庄经理快晕倒了,撑着笑容说:“我们都知道王董事您要来,刚好佩珊她不知道,造成误会。哎呀,真是的,佩珊你快道歉啊。” “没关系,不用道歉。”王明泷笑说:“由此可见,我们公司的保安意识教育得很好,下回如果有安全演练,我很愿意配合演出歹徒。” “呵呵,王董事真是幽默睿智。”庄经理干笑几声,只想赶快逃离案发现场。“请王董事到经理室坐坐,我先跟您报告财务处的运作。” 冷气团飘走,傅佩珊松了一口气,坐下来摊在椅子上。 “佩珊姐,到底是怎么回事?”邱媛媛迫不及待地问。“就他刚刚说的啊,误会一场。” “好羡慕你有这种误会喔。小开来实习,被女主角误会成小偷,赶他出去。哇!都可以当成小说的开头了。” “哼,实习?还不是过来把妹妹,妨碍我们上班。”她喝了一口热麦片,定定心神,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还挂名画事咧,小小年纪,到底懂多少事。” “傅小姐,麻烦你一件事。”王董事的声音从背后飘来。 “咳咳!”傅佩珊差点被呛到。 “请你删掉刚才拍的嫌疑犯照片,拍得不够好,有损我的形象。” “是。” 傅佩珊取来手机,当着王明泷的面删除照片。 从头到尾,她都低着头,不想看到那张带着讽笑的娃娃脸,直到确定他已走阅,再转头看他确实走进经理室,这才真正舒了一口大气。 “媛媛,你去请陈桑进来。”换成庄经理走出来,喊完媛媛,转过来小声地吼她:“我的佩珊姐啊,你怎么把箱子藏到我的经理室?” “你经理室的角落有空间。” “我ㄟ乎你气死!你竟然把小王子当作小偷?!”庄经理再吐嘈两句:“都三十岁的女人了,神经还是这么大条。” “减一岁啦!经理你再说出我的年龄,我就去告你职场歧视。” “好好,我输你。”庄经理做投降状。“去把箱子拿出去。” 她随庄经理走进经理室,庄经理去会客沙发坐下来,开口就跟小王子哈拉,绝无冷场﹔她则是目不斜视,直接去拉放了箱子的推车。 但她临出门前,还是按除不住,往那团散发出邪气的坐处看去。 王明泷正在滑他的ipad,也抬起视线,一双黑黑黝黝的大眼直宜地看向她﹔然后,缓缓地,有如海面漩涡破开来似地,勾出一抹邪恶的笑容。 她抖了一下,抓着推车,抖呀抖地抖出了经理室。鸣鸣,今年的冬天好冷啊。 第二章 “你们不觉得他笑起来时,好像一只从水里冒出来的大海怪,张开血盆大口,要把你一口吞下去吗?” “佩珊姐你电影看太多了。小王子那么帅,竟然被你形容成怪物。” “好,我不破坏你们纯情少女的美梦。”傅佩珊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转向计算机屏幕。“我欧巴桑视力退化,看人的角度不一样了。” “佩珊姐,”一群年轻女生围着她。“拜托啦,你帮我们问他的求学经历,要深入一点的喔,像是为什么念哲学,还有他的休闲嗜好,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为什么要我问?我跟他又不熟,你们自己问啊。” “我昨天问过了。”小佳哀怨地说:“他就笑笑的,都不回答,反而问我机器折旧方法的应用原则,害我赶快去问陈桑,然后就不敢再问了。” “对啊,”正港欧巴桑美莉也说:“我是没机会了,想介绍我那个中文硕士表妹给他,他就指着报表说,为什么业外损失这么大,是哪件投资案出了问题。我只是出报表的,我怎么知道!” 其他女生也是纷纷抱怨,说小王子很认真实习,就是不谈私事。 “推我去当炮灰?”傅佩珊还是敬谢不敏。“不了,我前天才把他当小偷,他可能还记仇。” “不会吧,我看小王子满幽默的。好啦,佩珊姐你最好...啊!﹒”邱媛媛正跟她的佩珊姐撒娇,一抬起头,声音更软了:“王先生您早。” “王先生早,王盖事早。”一群女生也争先恐后问早。 “大家早。”王明泷回以晨光般的明亮笑容。 年轻妹妹们顿时两颊泛红,一个个像是初见情郎的荳蔻小姑娘,慌慌张张地各自回去办公桌,还有人不小心撞了桌角,也是咬唇忍痛不敢叫出声。 傅佩珊看了,只是暗自摇头。公司的女生喜欢喊他小王子,总是为那纯洁俊美的面貌所迷惑,将他斯文有礼的微笑藏进心坎底﹔但在她眼里,他不是种玫瑰花的纯情小王子,而是像一只随时准备吞掉她的千年黑暗大海怪。 “傅小姐,今天我要坐在你旁边,看你工作。” 这是庄经理安排好的实习流程,她没有理由反对,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 “好。我会跟你讲重点。我通常很忙,可能没时间教你细节。” “你尽管忙,我在旁边看就好。”他椅子都拉过来了。 “我每天开门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资金额度。你看,这里是公司今天的台币资金供需情况。”对着屏幕,她职业病发作,欲罢不能地说了下去:“下一页是外汇,少的要补足,多余的就要有效运用。翻回上页,我先跟你说台币,这边华银要还贷款,刚好这边票券到期,其实也不是刚好,是安排好的......” 她当他是菜鸟般地讲解着,忽然发现他闪出一抹促狭的笑意。 “其实,你懂的,对不对?” “我双主修经济。” 她好呕,就知道他内情不单纯。董事长三个儿子里,他最神秘,甚至传闻他对家业没兴趣,所以念了哲学,将自己放逐于集团之外。 呼,怎好像有凉风扬扬吹过,平添一股寂寞沧凉的感觉呢? 不,这只大海怪才不寂寞咧,那天他明明可以大方表明身分,却“配合”她演出一出“赶贼记”他那貌似幽默实则邪恶的笑容可是把她笑到三天都抬不起头来。 她的战斗力陡然提升。既然身负探听任务,问就问嘛,万一人家小王子不爽或是拒绝回答,她也不怕再丢脸。 “那么,我可以知道你完整的学历,好能了解你的程度?” “史丹佛双主修哲学和经济。然后念了一个台大哲学所硕士,还有一个史丹佛的mba”小王子倒是爽快回答。 学历耀眼,没有三两三,绝对念不出来﹔可她记得他年纪不大,她怎么算都不对。“奇怪,你到底几岁?” “下个月就二十五了。” “先祝你生日快乐。” “多谢。我会请你们吃蛋糕。” “不对啊,我算来算去,你好像念得比别人快?是有跳级吗?” “yougotit!我五岁上小学,跳级一次﹔中学本来也有机会跳级,但我不想太早毕业进入大人的世界,宁可把多余的时间拿来看书、思考,所以我后面按部就班,二十岁大学毕业,回来台湾。” “相信一定有人叫你天才儿童。” “是资优生。” 呵,真是自负。不问他,他就继续搞神秘,绝不会一次全盘托出他的学经历﹔不过,她也发现,他似乎回答得比她问的还多。 “你大学毕业回台湾后,不是应该像特助一样进入集团工作?怎么跑去念哲学研究所?”这段经历就比较为人所知了。 “我需要回答你每个问题吗?” “不需要。如果那是属于你个人的隐私,或是心理上还没能准备好去面对这个问题,你可以不答。” “你这样说,我岂不是更应该回答?”他带着深思的眼神看她。“否则就给大家无限的想象空间去编八卦了。” “事实上,大家已经编了好几年。”她也大胆回看他那双黑默默的眼睛。“与其让大家胡乱猜测,何不自己说个明白?” “你在套我的话。” “我是应公司众多美女的请托,打听有关你的一切。”他嘴角勾起,双眸仍是直视她,她分辨不出他是否在笑。 “兴趣。” “什么?”她立即明白他已拉回原来的问题。“我瞭。你为了兴趣读哲学,但也为了实际需求去念mba” “是的,”他眼里闪出光芒。“毕竟我是王业集团多家公司的董事。我听从我大哥的建议,念个mba,给自己一个头衔,将来说话做事才能更具说服力。” “你很有生涯规画,年轻人不错,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绝对不像庄经理谄媚,而是诚心赞赏他。 “所以,这次回来就是进入集团做事了?” “不然我为什么坐在这里?” 对上那双始终带笑的眼睛,她很没志气地心脏乱跳几下。瞧,他那抓得超有型的短发,白净斯文的脸蛋,黑浓的眉毛,清亮的大眼,挺直的鼻,薄而润的唇,令她头一回体认到什么叫做“俊美” 这个小王子啊,恐怕他是二十五、二十六、三十甚至到四十岁,都还是长着这张欺骗世人的娃娃脸,教每个大姐姐、小妹妹、老哥哥、色叔叔看了都要心头怦怦跳。 俊秀嫩脸配上老成的目光,真是令人费解......切!没事干嘛长得这么漂亮,再对看下去,她心脏就要乱跳到衰竭了。 既然聊开了,她记起了原先可能备而不用的方案。打开抽屉,拿出一颗花了一百二十块割肉价买来的日本青森大苹果,摆在桌上。 “这颗苹果给你,表达我的歉意。” “不是该请我吃顿饭?” “谢谢抬举。我把你当成小偷已经荣登本公司的年度大笑话,实在不想再成为话题人物了。” “跟我吃饭怎么会变成话题人物?是以为我们在约会吗?” “呵!”她看到他勾起来的嘴角,忍不住又激起战斗力。“不,我是不知道大人您的口味,怕吃错东西,让您尊贵的身体拉肚子,这就糟了。” “不要生鱼片就行。” “咦!还真的有食物过敏?” “你反应很快,公司有你这种人才,将来才有希望。” “多谢。”她当他讲场面话,顺口再问:“那你还有什么不能吃?” “生的不吃,虾蟹类也会过敏,煮熟的新鲜海鱼倒是可以吃的。” “你吃东西要东挑西拣,这样少掉很多人生乐趣耶。” “习惯了。不能吃的,自然不会去碰。” 平淡的语气,收敛的神情,诉说着乏味的人生。她心头揪了一下。 “喂,我这里有巧克力,要不要吃一颗?”她又打开抽屉。 “那是女人心情低潮时,拿来麻醉灵魂的甜食,顺便藉此逃避永远意志不坚的减肥行动。我不吃。” “去!”她的母性光辉立刻熄火。“你不吃巧克力也有那么多话?我下午拿出来请同事吃的时候,你就不要跟我要来吃。” “我这人很随和的,同事一起吃东西时,我不会拒绝。” “是喔,很随和?”她再拿出一罐燕麦片。“请你喝杯麦片如何?” “没味道。” “你很难养耶,还是要我喂你吃苹果?” “你的苹果没毒吧?”他拿起桌上的苹果,往上抛了抛。“吼,你还白雪公主,那我不就是坏皇后?” “难道你自认为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哈!”她笑出声。“多谢喔,我也希望是。” 她的笑声惊动其他同事,好几个女同事带着艳羡的目光看过来﹔她不解,其实小王子挺会斗嘴鼓的,并没她们说的那么淡漠嘛。 想想啊,三日匆匆,小王子离开财务处之后,还要去其它部门实习,目的也是深入了解公司的实际运作,好能在盖事会里做出最佳决策﹔大家好紧好散,也算是交了个朋友。 第三章 “好了,你自己看,不懂就间,我要忙了。” 她真的很忙。九点银行营业后,电话更是没机会放下﹔他安静地坐在旁边,听她讲电话调资金,拿她写好的传票研究。 她不只要做自己的帐,还要复核资金科同事送上来的帐务。 “你现在挂代理副科长的职衔,做的就是科长工作,怎么不直接升你当科长?”王明泷翻看她桌上的帐务,有意见了。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听说史帝分只做到这星期,补的人怎么还没来?” “有一种人事政策叫做遇缺不补。”她充分满足他的好奇心。 “庄经理没去争取?” “怎么没有?”她不怕让他知道公司的权力倾轧真相。“不过呢,在公司里不只是比谁的职位高,还要比谁讲话有份量。人事经理忠心耿耿,坚守总经理的政策,庄经理也没辙。倒是人事处走了人,立刻就补。” “少一个人怎么办?业务怎么交接?” “你不用担心,我们过惯苦日子了,史帝分的业务先分给大家做,以后新人来了,我再教他。”她拿起一迭做好的帐。“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 “我去跟陈桑报告事情,计算机给你看,自己研究研究,有问题再问我” 走了两步,回头一看,小王子十分积极,马上滑动椅子过去,撞开她的椅子,大刺刺地占据她的地盘,抓住鼠标看起计算机来。 算他认真。她看到自己的椅子让他单脚勾了回来,倒也不生气﹔要是同事们学习业务都能像他如此积极进取就好了,问题是他瞧着一切新鲜有趣,若是再待久些,恐怕就会被财务处目前的处境给消磨了士气。 她正在跟陈桑讨论业务时,忽然前头的同事一阵骚动。 “不是陈桑?!”勇哥喊得最大声。 她立刻明白勇哥说的是哪一桩。财务处原来的副理已调职三个月,一直都是由资深的陈桑暂代副理职,大家也都看好由陈桑正式升任副理,可是..... “我已经知道了。”陈桑表情很平静,继续看文件。 “公布新副理了?”傅佩珊却没办法平静,跑上前问道。“我们缺的是员工,却塞一个主管来,那叫谁做事?” “就是啊,而且没升陈桑,竟然给一个空降部队。” “谁呀?”大家齐声问。 “一个叫洪邦信的。”勇哥看了写在纸上的名字,这才能念出新主管的名字。“他是关系企业的财务科长,某私科大emba毕业,现在调来总公司当副理,这是高升哪。” 傅佩珊差点吐血。此人跟她同期进公司,年纪大概大她个三、四岁,职前训练时曾经打过照面,后来他派任业务处,几年后请调到关系企业,她从此忘了此人,没想到他竟是从质易转到财务,还来当她的上司了。 “佩珊姐都还没升科长,他就要来当副理?”邱媛媛替她抱不平。 “也许......他有经验。出去绕一圈,资历比较丰富......”傅佩珊挤出笑容,说着连她自己也不信的违心话。 “那待总公司的就是阿呆啊!”勇哥气愤地说:“这两年就是这样,一下子从外面找人,一下子调关系企业的,平平一样的年资和学历,我们在原单位辛辛苦苦熬的就不如外面的?” “还好我要走了。”即将离职的史帝分庆幸地说:“这种看不到前途的公司,再待下去是浪费生命。” “洪邦信到底有什么关系,抵得过三十年经验的陈桑?” 大家又问。“他是我大外甥的麻吉。” 大家讨论得沸沸扬扬,忘了现场就有一个最有关系的人物,一时全部闭了嘴,望向王明泷。 小王子的大外甥?不就是总经理的大儿子、业务一处的经理李俊彦?新副理和李俊彦是麻吉,意谓着新副理和李总关系良好﹔而李总明年即将退休......哎呀,李总是在安插人马,培植势力,退而不休啊。 “既然他来了,”王明泷笑容满面,一双黑眸煞有其事地转了一圈现场同仁。“那我也来当正式的员工,好跟他切磋切磋。我去跟我的大姊夫总经理说一声,叫他给我发人事派令。” 大家面面相颅,直到小王子扬长而去,这才如梦初醒。 “他去找李总要工作?” “李总不会给他吧?已经有特助在后面威胁他退位,怎会同意再多一个小王子来捣乱?” “所以李总才要到处安插他的人马,好能再夺回江山啊。” “公司都给他家去玩了。”傅佩珊叹气,听到桌上电话铃响,忙跑回去接了起来。 “我王明泷,你上来十四楼总经理室。” “干嘛?” “上来就是了。” *** 傅佩珊在王业电子上班七年余,不管是旧大楼或新大楼,她还是第一次进入总经理室。坐在气派豪华的大空间里,感觉很是不自在。 “明泷,原来你是去念mba,怎都不告诉我们呢?你念完回来了才知道。”总经理李富祥慈眉善目地问着。 “大姊夫,你没问过我妈妈?你和大姊都不关心我哦?”“夫人就说你去美国念书。我们想说,你这么喜欢哲学,宁可挨爸爸骂也要念硕士,毕业后理所当然就是去念哲学博士。” “理所当然?”王明泷一脸天真无邪。“那么,大姊夫每年都有错误投资,造成公司损失,是不是也该理所当然辞职,以示负责?” “我不能辞。”李富祥是又老又辣的喜了仍是笑说:“我就是要负责,才要在这个位置上想办法弥补回来。” “怕是你一边补,一边桶,漏洞越补越大,到时我二哥接手就辛苦了。” “明鸿太年轻,我担心他撑不起这么大的王业电子。唉,爸爸太急了,这么早就要他接手,他起码还要再磨炼个十年才行。” 傅佩珊如坐针毡。这里完全没她说话的份儿,小王子要和他大姊夫斗,也不要拉她过来当背景啊。 说起公司目前的姊夫派和王子派斗争,这可是长达二十多年的血泪史,源远流长,在公司里一代又一代地传说着。 董事长的元配生有二女一子,后来元配车祸过世,王董再娶,董娘又生了两子,就是特助王明鸿和么子王明泷。 聪明的董娘先联合两个年纪较大的已婚女儿,许以女婿高升掌权的机会,先将刚大学毕业的大王子排挤出去﹔两个女婿就在王业集团占据地位,终于大女婿熬到咱王业电子的总经理,眼看就要得到大好江山﹔可是二王子长大了,担任董事长特助准备接班,两个姊姊和姊夫怎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呢,于是明争暗斗,花招百出,董事长也气到生病。幸好两年前大王子回来集团,襄助同父异母的二王子,逐步将大姊夫逼到面临“光荣退休”的地步。 乱啊。傅佩珊光是复习王家的斗争大纲,就已经脑筋混乱了。 “我二哥虽然年轻,”王明泷继续笑里藏刀。“但他的能力有目共睹,外面要找王业电子谈事情,找的是特助,不是总经理大人您。” “最后的决策权还是在我这里。”李富祥一笑。 “对了,讲到决策权才想到我来的目的。”王明洒总算转回正题。 “大姊夫,你就给我派令吧,财务处的确缺人,不信你可以问她。” 来了。傅佩珊心口一跳,坐直身子。 “你是财务处的?” “是的。我是资金科代理副科长傅佩珊。”就知道李总不认识她。 “你们庄经理将财务处的人员调度得很好,没听他说缺人。” 庄经理是有心无力,只好粉饰太平。傅佩珊不想说破,只提实际状况。 “报告总经理,资金科刚好有一位处理票据的同仁离职,接下来是年底和农历年关,应收应付票据特别多,以目前人力的确忙不过来。” “再请个工读生帮忙就行了。” “票据是资产,不能给工读生担这个责任。” “所以我志愿来当员工,我这辈子还没上过班呢。”王明泷说。“哎,不行啦,明泷,太委屈你了,你是史丹佛的mba耶。” “不行?”王明洒依然笑笑的。“那我就照原来的计划,去各个部门实习。也许明天揪出业务一处进口购料买贵了,后天揪出叫别人精简人事的人事处充斥冗员,大后天又揪到总务处收装溃回扣,每揪出一件,我一定会以董事的身分来跟大姊夫报告,还请您务必改进喔。” “嗯......”李富祥看似在思考,实则后悔答应让他来实习了。 “我不花公司钱,领基本工资就可以。” “好。就当作是三个月试用期,期满你就得离开财务处。” “一言为定。” 傅佩珊看他们拿一个小小的职位当交换条件,既是惊骇,又是好笑。原来斗争就是这样,比看电视剧还精采。 这不关她的事,她只感谢王董事明泷先生纡尊降贵,自跳火坑,提早送给资金科红包。三个月的时间,够了,够他们撑过农历年了。 第四章 王业电子财务处,新人王明泷和新副理洪邦信先后就定位。 傅佩珊十分惊异,小王子竟然有耐性做繁琐的帐务工作,只需稍加提点,他就能进入状况,完全没有菜鸟过渡期,她也乐得轻松......除了他坐在原来史帝分的座位,和她只隔了一条小走道,不时就要从右边滑椅子过来吓她。 来了两个身分特殊的“新人”’庄经理似乎有所顾忌,镇日躲在经理室,不再像是个管家婆般出来要求同事整理环境或是闲话几句。 同事们也是戒慎恐惧,毕竟还摸不清新副理的性情,一切小心为上。财务处平静得......呃,有点可怕。 忙了一个上午,傅佩珊照例将帐务送到副理处,顺便报告事情。 “你都核对过了?没做错?”洪邦信问她。“副理,我都核过,没问题才盖章。” “嗯。”洪邦信摆摆手,示意她将传票放到一边去。“每天传票那么多,我不可能去了解你们的每一笔帐,我先盖章,这是信任你们,让你们好做事,万一有错帐,你们可要负责。” “是。”她听着“你们”两字就是刺耳。 “我还有哪家银行没安排拜访?”洪邦信又问。 “就只剩金星银行的jeffrey副总裁,他休假去马雅文化探险,要下下星期才回来。其实金星银行不急,我们很少跟他们——” “我们要主动争取见面的机会,一定要跟银行建立起良好的关系。”洪邦信一副严肃的口吻。“我知道你们过去这方面做得不够。” 傅佩珊暗自好笑。银行知道公司来了新副理,争先恐后抢着来拜访,还需副理大人出去做公关吗?不如留在公司里熟悉业务还来得实际些。 “好。”她没反驳,仍是顺他意思回答:“那我跟jeffrey的职务代理人联络,安排时间。” 一张纸突然落到桌上,盖住了原先摊着的文件。洪邦信脸色一沉,抬头就要教训人,一见到来人,立刻堆起笑容站起身。 “明泷,有事?” “洪副理你看一下。”王明泷指了指桌上那张纸。 “这是?” “洪副理不认得意见表?啊,对了,洪副理在关系企业待久了,那里业务单纯,工作清闲,不需提什么改革意见,很久没用上意见表了吧?” “喔,是意见表,我马上送出去。”洪邦信忙点头陪笑。 “副理,麻烦先给我。”傅佩珊拿起意见表,告知小王子说:“你以后提意见表要先经过直属主管,由我转呈出去。” “抱歉,我不知道。傅副科长,请你先盖章。”王明泷微笑。 他绝对是故意的。傅佩珊才不相信他没看到意见表下面的盖章栏,从提案人、科长、副理、经理,每个字段空格清清楚楚印在那里,他那双贼溜溜的海怪大眼睛会没看到? 回到座位,她浏览了下他的意见陈述。不过是个帐务程序问题,直接打电话请信息处修改就行了,还提意见表! “不要再叫我傅副科长。”她还是盖了章,转头向右边警告:“又不是加减乘除,我还负负得正咧。” “副科长可以吗?” “不好。”这就是姓傅的悲哀,不管是当正的还是副的,听起来都有问题。“你可以像媛媛一样,叫我佩珊姐。” “不好。在我的认知里,叫姐的都是全身珠宝名牌的贪婪之辈。” “随便你。”桌上电话响起,她伸手拿话筒,赶他回去:“还不快整理支票。” “傅佩珊小姐吗?我是黄健人。”电话那头说。“黄先生有事?我正在忙。” “我长话短说。就我上回跟你提过的那家未上市生技公司股票,今天又涨了三块钱,再不进场的话,一天天涨上去——” “我不做股票。”她想骂人了。 “凡事总要有个起头,你投资五十万就好,保证获利好几倍。” “我五块钱也没有。” “呃,既然你在忙,这样吧,晚上我请你吃饭,再跟你说。” “你再打来打扰我上班,我立刻挂电话。” 她放下电话,脑袋仍是充血昏胀,一时无法回到工作来。 “诈骗电话?”旁边有个声音问道。 “烂桃花。”才见了两回的相亲对象,就露出推销的真面目了。 “既然是烂桃花,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他出局了,让他死心?” “多管闲事。” “人不能太好心,你再给他机会,他就会得寸进尺。” “我话讲得还不够重、意思还不够明显吗?”她瞄向他。“你很闲哦。.支票都整理完了?想不想做点挑战性的工作?” “乐意之至。” “来,你帮我写一篇总经理要的演讲稿,题目是目前利率汇率双率走向对我国经济成长之影响与公司经营管理之因应策略,下个月月会要用的。” “你怎么变成总经理的秘书了?” “对不起,请别帮我升官。” “是多拉秘书将题目丢给总管理处,总管理处再丢给财务处?” “不错嘛,你很了解踢皮球的顺序。”看来他很努力地在发掘公司的黑暗面。“在本公司,凡跟财经扯上边的,都是财务处的事,经理也推不掉﹔他看了看本处同仁,觉得我最应该回去复习经济学,就丢给我了。” “这是庄经理重用你。” “这是我份内的工作。”嗯,她今天脸上的粉够厚。 “可是,讲这种枯燥的主题,是要让同仁一早就打瞌睡吗?” “你可以写得活泼有趣些,记得要凑足讲三十分钟的长度喔。” “有稿费吗?” “你自己去跟总经理要,他不是你大姊夫?” “题目是双率影响什么?”王明洒切换计算机画面,双手摆在键盘上。 傅佩珊再覆述一次题目,伸长脖子看过去,亲眼看他一个字一个字敲下主题,然后指头就继续敲了下去。 他开始写了?她不禁昨舌。光拿到这题目,她就想睡了,完全提不起兴致查资料,更遑论写稿﹔可看样子,他好像还满文思泉涌的。 嘿,她今天这个代理副科长总算尝到当小主管的甜头,可以将她的苦差事推出去了’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竟能过上几分钟安逸的日子啊—— “佩珊姐!”邱媛媛紧张地转过来,瞬间打破她的好梦。“业务一处又出槌了,突然丢来快五十万美金的进口还款,好能空出额度开信用状。” “叫我去哪里生出五十万美金?”她伸出手。“给我看。”邱媛媛递过去几张单据,她翻了翻,眉头皱了起来。 “连打一通电话照会一声都没有?” “没有。就夹在分送的文件里,还好我先翻了一下,不然他们又打电话来催,说我们延误他们的业务。” 不待媛媛说完,她已拨分机到业务一处。“秀玲,你确定要还编号-o三八四九的四十九万六千美元?” “我们妹妹不是送下去了吗?”那边的口气很差。“还有,叫我christina。” “是,我看到了,到期日还有两个月。你一定要还?” “我们追加进料,天星银行额度满了,当然要先还掉旧的,好能空出新的来开状。” “大利银行还有三百万美金的开状额度,你怎么不用?” “大利银行那个承办小姐死板板的,不知道变通,每次都要一条条检查开状条款,烦死了!我不想跟他们开状。” “杜小姐她是仔细。而且,不是你说了就算,当初财务处和业务一处说好了,每家银行要轮流使用额度。” “我就是习惯用天星银行,他们michael人帅,服务又好,再说国外客户也有跟天星银行往来,这样通知信用状也方便。” “是,我明白,那你好歹先说一声,我看你这些文件都是昨天下午就准备好的,现在要还款、要付利息、还要付开状保证金,里里扣扣加起来,财务处临时要调六十万美金,这不是小钱。” “那是你们财务处的问题。没事了吗?我很忙——” “我话都没讲完,陈秀玲你急什么?”傅佩珊刻意喊了对方的菜市场名字。“你不能每次都这样,不是进出口资金报表错得离谱,就是突然要用大钱,我会请我们经理去说,请你们改进。” “你们说呀!帮公司赚钱的是业务处,还请财务处配合!” 咚!电话挂断声撞得她耳朵好痛,她瞪了话筒一眼,再搁回去。 “她挂你电话?”王明泷不知什么时候滑了椅子过来,右手攀在隔板上面,头歪歪的,嘴角勾起,眼睛眨呀眨,一副痞子样在看她。 “吓我一跳。”她挥手赶他。“回去回去。” “佩珊姐,现在怎么办?”邱媛媛还在等指示。 “谁家的主子气焰大,谁讲话就比较大声。”她也不知是在跟谁说话,纯粹是一吐恶气。“突发状况我可以接受,彼此配合嘛,可是他们三天两头就给我出槌,上次还打错付款日期,客户催了才赶三点半汇一千万。” “跨部门的事,叫主管去讲。”王明泷说。 “经理也不是没讲过,他什么都好好好......”她不想说庄经理的坏话,总之,老好人就是被欺负的,然后底下就跟着穷忙了。 “经理说,这是业务细节,叫佩珊姐去沟通﹔可他们老大惯了,才懒得甩你。”邱媛媛知道她的难处,也帮她一吐怨气,说给小王子听。 “傅副科长你专门扮黑脸?” “是。我脸最黑了。”她敲敲额头,还是有点恼。“你回去坐好,别吵我,我要来孵六十万美金了。” “佩珊!”洪邦信走了过来,看见王明泷在她旁边,朝他点头笑一个,再板起脸孔说:“christina打电话来说,你不肯帮她还款?” “不是的。”傅佩珊站起来,简单说明事由。 “我们王业电子那么大的公司,调不出钱来?”洪邦信质疑。 “不是调不出来,我只是希望她能改用大利银行的额度,并且提早通知要用钱。像今天,没有留下多余的美金存款,我就必须去借钱。” “他们提早还款是节省利息,有在帮公司着想。” “不管是借台币或美金,都有利息,台币方面还可能有汇损。” “总是会有突发状况,业务处那边要怎么做,我们配合就是了。” “好吧......”她也不想说了,任劳任怨做事就是了。 “喂,克里斯廷娜吗?我是王明泷。” 站着的傅佩珊、邱媛媛、洪邦信同时往下看打起电话的王明泷。 “你好。”王明泷刻意放大声音说:“你们突然要还款,我们有点困扰耶......我们傅副科长很辛苦,每天都要想办法将资金做最有效的运用,如果你能先知会主管......对啊,她也跟你说了,可以改开大利银行......银行是我们阿硕在跑,看小姐脸色也是阿硕在看。还是我直接跟你们李经理讲?部门之间一定要好好协调才行。你帮我转李经理,我是他舅舅,算是他的长辈......这样?那我就不打给他了,谢谢你啊。” 旁听的同事都偷笑了。李俊彦经理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要叫两个年纪比他还小的王明鸿和王明泷一声舅舅了。 王明泷放下电话,坐在椅上,头仰得高高地说:“克里斯廷娜小姐说,五十万不还了,她会改开状银行。” “你们解决了就好。”洪邦信勉强扯出笑脸,直接走出财务处。 等到确定洪副理进去电梯后,财务处立刻沸腾。 “副理应该是去找李俊彦哭诉了,他们哥俩好啊。” “副理来财务处半个月了,只会盖章说废话,又没立场,我们干脆改成业务处的财务组好了。” “我在财务处还是有一点用处的。”王明洒以手支颐,半仰着脸,懒洋洋地说:“是吧,傅副科长?” “你滥用特权。”傅佩珊瞪他。 “我仰仗的就是我的地位和特权。”王明洒脚一瞪,将椅子滑回去他的座位,继续敲他的键盘。 真是邪恶的小王子。傅佩珊拉回被他撞得老远的椅子,正想坐下来,就看到庄经理站在经理室门口朝她招手。 她指向自己的鼻子,庄经理又是猛点头,拚命招手。 待她进到经理室,庄经理这才出声说..“你管管小王子,叫他少说话,免得我们又得罪业务处。” “他是少爷,是王子,我怎么管他?” “他根本是来乱的。你想个办法,请他立刻走路。” “不行。”她好不容易亲自跟总经理争取来的。“他真的走了,资金科立刻陷入水深火热,先助过他三个月。” “佩珊啊,”庄经理显得为难。“我还想多做几年再退休,你说,我应该站哪一边?总经理的大姊夫派?还是特助的王子派?” “经理,去吃个苹果派,热量够了,就有力气做事喽。” “啊?我ㄟ乎你气死,我是认真跟你商量。” 傅佩珊走出经理室。管他什么派,她只要保有工作,每个月有薪水进帐,不要过劳死就谢天谢地了。 第五章 每天上班都像是在打仗。傅佩珊心力透支,中午拖了媛媛去吃好料的。 “小王子好帅喔。”邱媛媛开心地说:“三两句就说服陈秀玲,她还亲自改送大利银行的开状申请书下来呢。” “不能总是用特权办事啊。” “业务一处骄纵惯了,不只我们财务处被欺负,工厂那边也被整得很惨。可是李经理是李总的儿子,谁敢惹他呀,也只有小王子拿出特权,看能不能驯服他们。” “恶人自有恶人磨,嘿!”这句话才是她想讲的。“其实特权用对地方,就是好事。媛媛你这么哈他,怎么不赶快勾引他,好享受特权当贵妇?” “不了。你不觉得他不太喜欢跟女生讲话吗?讲没两句,就会把话题引到业务去,整个人变得好严肃,我们都有点怕他。” “有吗?”他们两个总是谈得很愉快。 “而且,他竟然还小我一岁,我不追他了。”“媛媛你变心真快。” “这是现实问题。佩珊姐你想想啊,现在我们年纪差不多,看起来一样年轻,可是十年、二十年过去了,女人老得快,小王子还是一张娃娃脸,一起出去人家会问他说,你带妈妈出来散步喔。” “哈,你就说,你们看,我这儿子好乖,好孝顺,到现在都还跟妈咪睡捏。”傅佩珊哈哈笑。“对了,还要叫他出钱给你买面膜和保养品。” “去拉皮都没用,男人有钱就花心,就怕他去找年轻美眉。” “小姐,套餐来了。”店员过来,摆放她们点的意大利面。 “总管理处的杨臻妮?”邱媛媛望向门口。“咦!她约到了小王子?” 傅佩珊不意外。自从王明泷来了以后,每天都有热情电话邀约,她还代接过好几通。 “媛媛和傅副科长也在这里?”王明泷眼睛一亮。 “明泷哥,我们坐那边。”杨臻妮赶快指向有人离开的两人桌。“给人家做生意吧,傅副科长这里是四人桌,我们并桌。” “明泷哥最有生意头脑了,很为人着想呢。”杨臻妮忙笑说。 傅佩珊被两声明泷哥抖得浑身鸡皮疙瘩乱掉,倒也没拒绝并桌。 “媛媛麻烦你先出来一下。”王明泷说。 “哦?”邱媛媛不明所以,还是先离开靠墙的座位。 王明泷直接坐进去与傅佩珊面对面,再挪了邱媛媛的餐盘。“你坐我旁边。” 杨臻妮一脸哀怨。她好不容易约小王子出来吃饭,唯一的选择竟是坐在傅佩珊旁边,与小王子呈遥远的对角线距离。 “明泷哥你想吃什么口味?”她翻看菜单,再为自己争取机会。“我一盘吃不完,可以分给你吃。” 王明灌没有回话,只是低头看菜单。 傅佩珊凉凉地说:“自己爱吃什么,就点什么,何必跟着男人的口味?” 杨臻妮笑得很甜美。“我食量小嘛,哪像佩珊姐吃套餐,有餐包、酥皮浓汤,小心热量过高减不回来喔。” “傅副科长你喜欢吃墨鱼?”王明泷看了她的餐盘。 “喜欢啊,超喜欢的。”傅佩珊加强语气,拌了拌盘里的黑酱汁。 “反正脸都黑了,越吃越黑,别人也看不出来。” “佩珊姐你脸上有雀斑耶!”杨臻妮娇滴滴地惊呼。“你还吃墨鱼面?黑色素会沉淀,雀斑颜色会更深喔。” “吃面粉最白了。你赶快点餐,我肚子饿了。”王明泷看也不看杨臻妮,直接跟过来的店员说:“我跟这位小姐一样,墨鱼面套餐。” “啊,我点个最健康的奶油田园蔬菜面。”杨臻妮赶快说。 “这是海鲜墨鱼面,有虾子的,要换吗?”傅佩珊告知小王子。 王明泷摇头。 她再跟店员说:“麻烦挑掉这位先生的虾子,墨鱼放多一点,可以吗?” “可以,没问题。” “还有,这位先生的墨鱼一定要煮到熟透,不能有半点生的。”店员覆述一遍,将重点记在点菜单上,送到厨房。 “佩珊姐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挑掉虾子?而且墨鱼太熟就变硬难吃了。”杨臻妮又发难了,娇声问:“明泷哥,要不要我叫waiter回来?” “不用。” 傅佩珊冷眼旁观。杨小妹大学毕业两年了,有机会去部门历练,却宁可继续当总管理处的妹妹,领基本工资,做送文件、接电话的小事。当然了,她自有她的“生涯规画” 那是杨臻妮追求更上一层楼的快捷方式,她不予置评。平凡如她者,只能乖乖地苦干实干,然后在心底干翻了天。 “傅副科长。”王明洒提醒她:“这墨鱼已经死了,你不必再用力叉它。” “喔。”她低头看了被叉子穿透在盘上的墨鱼块,一本正经地说:“这家意大利面用料实在,墨鱼切块又大又厚,吃起来很有饱足感。” “傅副科长推荐的一定没错。”王明泷转移目标。“媛媛,听说你表现很好,庄经理有意培养你像傅副科长一样,成为财务处的基层主管。” “我、我我我还在跟佩珊姐学,没那么快。”邱媛媛猛傻笑。 “光阴似箭,很快了。傅副科长好像二十七岁就开始代理主管职,代理了两年多,还在代理,这该怪公司的人事紧缩政策吗?” “请不要让别人计算我的年龄。”傅佩珊照例瞪他。 “好,不算你的,算别人的。”王明洒望向对角线。“杨臻妮,你只比媛媛小一届,她都有三年的经验了,你怎么还在总管理处当妹妹?” “我是企管系毕业的,所以我留在总管理处学习如何管理企业。” “公司明年度会有一个新提案,为了给在校生更多到公司学习的机会,将来工读生毕业后,如果没有通过内部考试,一律不续聘。” “嘎?!”杨臻妮花容失色,惊得花枝乱颤。“不行啊,我要工作权。” “工读生本来就是约聘制,半年一聘﹔更何况要转为正式员工,公司乐见其成,会给工读生加分,除非你成绩烂到不行,公司想包庇都包庇不来。” “可是,我转为正式员工就不能留在总管理处了。” “说的也是。总管理处是协助总经理做决策的单位,需要有五年以上的工作经验才能调任,你如果到别的部门,就没机会接待总经理的客人、搜集名片,然后跟某些人出去吃饭交朋友了。” 说到重点了,傅佩珊和邱媛媛对看一眼,再继续卷她们的意大利面。 “不是的!他们打电话给我,我不好意思拒绝。”杨臻妮慌张地说。 “别急。明年七月才会实施,六月的内部考试你要加油喔。”王明泷言语教诲谆谆。“很简单,就考英文、会计、经济常识,还有你最拿手的面试。” 杨臻妮的脸色很差,什么都不说了,低头吃她最健康的蔬菜面。 傅佩珊是不欣赏杨臻妮,可是小王子的恶作剧把气氛弄得很僵。 “喂,臻妮好不容易约你吃饭,别让人家消化不良。” “是,傅副科长。” 她只管吃她的,已经懒得告诫他别再喊傅副科长了。 结束用餐,杨臻妮立刻拉了邱媛媛往前走,不再巴着小王子不放。 “你吃墨鱼没过敏吧?”傅佩珊问身边的王明泷。 “我本来就可以吃墨鱼。这厨师手艺不错,熟透了还是软qq的。” “你可以不点海鲜墨鱼面,非得跟我吃一样。” “我想了解傅副科长的好恶,好能以后拍马屁时有所根据。” “呵,越来越上道了喔。”她忍不住要多夸向一句:“我顺便警告你,以后不准突然滑过来喊我,或是偷听我讲电话,老是害我吓一大跳。” “好,我不滑椅子,我走过去,恭敬地喊一声:报告傅副科长。”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算了,你别吓我就是了。还有啊,你别在吃饭时候恐吓人家,害杨臻妮拉了一张苦瓜脸,我们看了也跟着碍胃。” “不恐吓她,她不会死心,天天打电话来吵。” 唉,杨臻妮大概不知道自己被小王子讨厌了吧。看他转为冷淡的目光,傅佩珊忽然觉得他并不像表面那么阳光,也有他隐藏的内在心绪吧。 “对了,你跟杨臻妮说的那事,应该是特助的人事改革方案之一?” “反正是杨臻妮条款,只针对她,跟她说也没关系。” “杨臻妮条款?” “我大姊怕我二哥夺了她老公的总经理宝座,处处跟我们兄弟作对,只有这件事她主动叫我二哥做,因为她受不了我大姊夫天天上班看漂亮妹妹。” 看来,杨臻妮跟几个已婚同事纠缠不清的事,总经理夫人已经知道了。 傅佩珊继而想到特助和李总之间的权力制衡。别看特助温和好说话,这两年也开始有所坚持,听说私底下己否决李总好几个重大提案了。 “你来,不是来玩的,也不是体验上班,是为了帮特助?” “有人帮忙推一把总是省力气,这都是跟我大哥学来的。”“企管大师的绝招?”大王子王明瀚是知名的企管顾问。 “给二哥扮白脸当好人,收服老臣,我就来扮黑脸,专门对付顽劣分子。” “我是不得已当黑脸,你倒是当坏人当得很得心应手?” “是的,我很快就跟你的脸一样黑了。说真的,杨臻妮不说,我还没注意到你有雀斑。” “看什么?!”傅佩珊忙挥手赶开突然靠过来的小王子。“你就是爱吓人,说说你吓走多少想追你的人了?” “比你吃过的墨鱼面还多。” “这什么形容!”她瞪向他,大海怪果然爱搞怪。“你不像是会耍狠恐吓人,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杨臻妮有致命要害吧?” “不必耍狠。男生来,就说我是异性恋,直接打发掉﹔女生嘛,就跟她说齐克果、马克思﹔如果有花痴听不懂装懂,拍拍手说她崇拜我,我再跟她讲佛经,说我以后会去山里修行﹔还有想要财产的,说她会留在家里帮我孝顺父母带小孩,让我安心去修行,我就说,我出家之前,会把我名下的财产全部捐掉。” 她起初听着觉得好笑,可听到最后,竟浮起莫名的苍凉心酸。这个小王子,怎老是在欢乐时刻制造风萧萧的寂寥戚觉呢。 “总有真心爱你的女孩吧?”她眼睛酸酸的。“真心?她们的真心跟我的财产一样多。” “嗳,少年郎别这么愤世嫉俗啦。姐姐教你,你交往时心情放开,不要预设立场,试着去了解人家的个性,发掘优点。” “哦?”拉得长长的疑问句,似乎不表赞同。她正要再说下去,就听他说:“男人追你,不是爱你,只想要你的钱,你不也想办法拒绝他?” “讲得我好像没人要!”她没好气地说:“我警告你,你家代理副科长正处于需要吃巧克力的低潮期,你最好少惹我。” “哈!”王明灌恍然大悟,笑说..“原来这就是见笑转生气,我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翻脸像翻书,就是像你现在一样。” “你没跟女朋友吵过架?没见过女生番起来都是没道理的?” “或许有吧。” “什么叫做或许有吧?不对不对,我才不信你没交过女朋友。” “你还在帮公司的女生探听?我打一份自传,给你去宣传。” “你征婚条件写清楚一点,免得人家女生自以为符合条件,跟你去约会,却还要听你在那边说柏拉图、提拉......不,苏格拉底的。” “你有概念,没有讲成提拉米苏。” “就是差点讲成提拉米苏了,刚才附餐甜点真好吃。” “说起苏格拉底,他有一句名言,就是:我只知道,我一无所知。也因此他持续地追求智慧和真理﹔而我们一旦知道什么是对的,就会去做对的事。每个人都有判断是非的能力,不违背自己的理性,也就不会做不好的事,这样才能得到快乐。” 她很努力地去理解他的话,但还是不得不说:“对不起,我不是你的约会对象,你不必拿出哲学理论吓走我。” “我一时忘了,总以为女生跟我说话,就是想追我。” “是哟?”她学着他的语气,瞟向了他。 俊美脸孔,明朗笑容,笔挺西装,依然是个亭亭玉立,不,是玉树临风的阳光健康文艺青年,但她怎么看,就是一只自负得要命的邪恶大海怪。 “傅副科长好像不同意?”他也望了回来。 “我怎会不同意呢?”她扯出最亮丽的笑容。“我正想说,笛滴呀,你长得好漂亮、好可爱又好有学问,姐姐想追你耶。” “好啊,你来追。晚上去哪里吃饭。﹒”小王子也是笑容灿烂。 她竟然忘了,他的脸皮跟她一样厚,拿话亏他只会让自己下不了台。背上热呼呼的,好像点起一把火,她好懊恼自己怎会有这种窘迫戏。 “你竟敢对你的主管不敬。下午四点以前不把应付支票做好,小心我钉到你满头包,明天工作加倍。” “又来了。女人就是番,五点半才下班,干嘛催这么急?” “不错嘛。”她倒笑了。“你会讨价还价,已经有职场求生的能力。” “是的,我终于懂得能者多劳是安慰傻瓜的话。” 是在说她吗?她不在意。“总是要有人做傻瓜,不然大家一起摆烂,你家公司不赚钱,你还能躺着领股息发大财吗?” “谢谢。” “嘿,你现在也体会到劳工朋友的辛苦了。”她顺水推舟:“拜托你,董事会通过明年加薪吧。” “我会将你的意见转达给董事会,还有其它重大提议吗?” “当然有了。喔,我要生理假,请休假时不能刁难﹔增加午餐津贴,鼓励员工进修,建立健全的人事制度......喂,你有没有在听?” “有。请继续。” 她不信他会照单全收。要说员工的苦水,特助这几年应该也有所体会了,轮不到她来加油添醋﹔但她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可以说话的“高层人士”自然是要大吐特吐苦水了。 冬日中午,阳光温暖,吃饱了,身体热了,就有能量持续在职场战斗,努力生存下去了。 第六章 上班挺有趣的。人生百态,尽在这个二十五人的办公空间里。 王明泷特地带来一个有指针的小时钟,每天一早坐定后,便将小时钟摆在桌子左侧,好能同时看时间和傅副科长。 八点十分,傅佩珊准时打卡,不管她穿着牛仔裤或是正式的上班服装,她在八点十五分一定着装妥当,并且泡好一杯麦片,坐下来开机。 八点十七分,化妆完毕。 八点二十九分,吃完早餐,补个口红,并且浏览完网络新闻,直接将画面切到资金需求表,拿出计算器,开始工作。 他看了一个多月,除了第一天提早上工,还有一次被捷运摆点外,她分秒不差,照表操课。 他怀疑这个女人有双重人格。工作时,冲锋陷阵,精明干练,锱铢必较﹔等一离开了办公桌,转头话起家常,就是个寻常的傻大姐,漫不经心,直来宜往,大而化之﹔而在该留心的时候,她那细腻敏锐的心思又令他惊奇不已,从而产生一种他也无法形容的诡异感动。 跟她说话,不必防备,不必对抗,可以正经讲公事,也可以开玩笑﹔可稍一乱扯,她就要生气,然而那种生气不是真的忿怒,而是接近“番”的无厘头表现,随意吼几句,脾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她不当他是少爷或王子,而是一个她所管辖的普通职员,该教的教,该骂的骂,该奖励的......嗯,她好像还没夸过他工作表现好,真是吝啬。 他继续审视她的侧脸。明知这样子看人很不礼貌,然而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动不动就要分析人性的老毛病。 呃,虽说长相向来不在他的分析范围,但他还是开始研究起她的脸部构造。 她没有让人惊艳的美丽,却很耐看﹔五官大小合宜,适当地摆在脸部,便是端正清秀﹔她化妆后肤色会明亮些,不刻意盖掉脸颊的雀斑,眼睛也不会突然变成像魔戒的咕噜那么大,她还是原来清爽又轻快的她。 此刻,她披着柔亮黑发,安安静静地拿汤匙舀麦片,一口一口吃着,那低眉敛目的模样,就像是个温婉端庄的古典仕女。 “看够了吗?”如他预期,她转头过来吼他。 真凶。可惜啊,她讲起话来就破功了,跟温柔两字完全沾不上边﹔对了,她还有一双瞪起人来分外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 “今天看完了,明天再继续看。”他将小时钟摆回桌面正前方,现在时间中原标准时间八点二十分,还算是早餐时间,他也就再扯下去:“我还是无法理解,一块粉饼和一支口红竟能将女人变得闪闪发亮。” “我也不能理解,你拿发胶随便抓几下,你的头毛全部立正站好。” “全部立正还得了,变刺猬了。” “不是刺猬,是深海里的大海......胆。” “深海里的应该是大菠萝,不是海胆吧?” “对不起,王小朋友,我已经过了看海绵宝宝的年纪。” “是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海绵宝宝。”他干脆打着节拍,念了起来,同时观看傅副科长的反应。“方方黄黄伸缩自如,海绵宝宝......” 很好,置若罔闻,面无表情,不动如山,继续看网络,吃火腿蛋三明治配麦片,当他是披了透明斗蓬。没关系,他还有下一招。 “对男生来说,美亦美的火腿蛋三明治还是吃不饱。”他扔掉跟她一样的三明治纸袋,往抽屉摸去。“对了,这里有一颗苹果。” “咦?这苹果......”动了。 “傅副科长致赠的苹果,深具纪念价值,我很用心保存,舍不得吃。”他拿出水果刀削起苹果皮。“与其放太久坏掉,还是将傅副科长的心意吃下去吧。” “吃个东西也要发表感言?这明明不是当初那一颗。” “怎不是当初那一颗呢?它具有苹果的形状,也有苹果的红色,还有苹果的香昧和构成分子,你能说它不是苹果吗?一个半月前的苹果是苹果,一个半月后的苹果难道就不是苹果?因此得证,这颗就是你给我的爱心苹果。” “什么啦,一早搞得我头昏脑胀。” “这是公孙龙的白马非马论,我只是倒过来套用。” “你王明泷的歪论最多了。” 傅佩珊嘴里嚷嚷,却是心虚得很,不明白自己怎会在看他拿出苹果来时,心头会骤然一跳,好似被他公开了什么秘密。当初拿来谢罪的一颗青森大苹果,难不成她还以为他真的舍不得吃? 看他挂着邪恶的笑容,讲得煞有其事,然后笨拙地拿着水果刀,一片一片地切割苹果皮,她看不下去了。 “拿来,我帮你削。” 她在桌上铺好废纸,左手接过苹果捧住,右手拿刀削了起来。慢慢地,一条弯弯曲曲的苹果皮不间断地盘旋垂落而下,像个自己制造出来的漩涡,任凭大海怪将她拖了下去。 唉!她在跟小王子赌什么气啊。 每天早上给他看免费的化妆表演,现在又表演削苹果皮,他乐此不疲地招惹她,她竟也乐此不疲地配合演出? 不介意,她真的不介意﹔她一直当他是个爱搞怪的小弟弟,从不像女同事刻意在他面前摆出美好的形象,而是斗嘴、斗气样样来,倒也是自娱娱人,给了因洪副理要求日多而笼罩低气压的财务处一些笑声。 日子得过且过,很多事情她不会太坚持,三八没形象也没关系,大家快乐就好﹔但有的事情,她又会坚持她钢铁般的意志绝不改变。 像是,工作时必全心全意,恋爱时要真心真意。 然而,付出真心真意的爱情,就像是职场上“能者多劳”的傻瓜,对方能了解明白的,自然会珍情爱护﹔否则,就被视作是天经地义,持续剥削她的感情... 某段记忆悄悄浮现,她心里有点难受,立刻摇头甩掉。 她的坚持没错,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励志书籍都是这样写的,要振作起精神,告诉自己:你是值得被爱的,你终究会寻到一个真正爱你的好男人,加油吧,傅佩珊。 感觉一道目光直直地射中她,还带着闷住的噗噗笑声,她这才发现,原来她右手握紧水果刀指向天花板,好似准备冲锋﹔左手亦是高举苹果,人家还以为要当铅球推出去了。 “我们傅副科长好像想到了什么?”大海怪微笑。 “哼!”她收回宣誓时的标准姿势,转为切苹果,去果核。 王明泷有备而来,盘子都准备好了,她边哼边切块。“没看过这么贤慧的主管吧,感不感动啊?” “太感动了。”他将叉子叉到苹果上。“你也拿去吃。” “我一大早不能吃水果,会涝赛。” “这样?所以你都喝热的?可是你麦片只泡开水,不会太淡吗?” “营养就好。” “加点咖啡,我分你一半。” “不要。没听过麦片泡咖啡。” “没听过也可以试,不试试看怎知道不行吃?” “不要啦,好奇怪的吃法。” “这咖啡还没喝过,不会喝到我的口水。” “不要。”她包起果皮,拿水果刀比划一下。“我去洗手,你敢给我倒咖啡到杯子里,小心我、我、呃......哼,这把刀就不还你。” 真是虎头蛇尾的恐吓。王明泷一笑,向同事招呼:“媛媛,勇哥,吃苹果。” “明泷,你别惹佩珊姐了。”现在大家混熟了,邱媛媛直呼小王子的名字,笑说:“跟你走在外面高贵冷静的形象差好多喔。” “我惹她?” “对啊。”勇哥吃着苹果,也说:“每天就看她被你气到噗噗跳,皱纹都多了好几条。你应该认识很多豪门贵公子,快帮我们佩珊介绍个好对象,给她补偿补偿。” “给她当贵妇,她大概闲不住﹔就算不出来上班,也要当个大楼住户委员或是家长会代表什么的。”他边说边向媛媛指着苹果。 “你都摸清佩珊姐的个性了。”邱媛媛朝他指的苹果摇摇手,又说:“难怪她说,她好像被你吃定了,每天拿她当猎物,像一只追在后面的大......” “大海胆?大菠萝。﹒派大星。.” “呵呵,我不能出卖佩珊姐。” “是大海怪。”勇哥笑说:“你们女生整天吱吱喳喳的,我不听都不行。” “喔,傅副科长对我的成见很深?”王明泷盯着走回来的苦主。 “在说我坏话?”傅佩珊将洗干净的水果刀还给物主。 “没有啦,佩珊姐。”邱媛媛拉了她,两人转头过去小声地说话。 傅佩珊回到座位,打开抽屉,拿了一个暖暖包给媛援。 王明泷擦干水果刀,收刀入鞘,突然有所感悟,又稍微抽出来,露出刀面,再收进去,收收拉拉之间,有点明白自己的行为了。 原来,打从第一次见到她之后,他一直在出招,一直在招惹她,就像个顽皮的小学生,老爱扯着坐在前面女生的辫子,或是踢她的椅子,或是扔纸团,想尽办法引起她的注意,非得将她惹得回过头来骂他,他才甘心情愿。 这是什么犯贱心理? 他行事向来率性,却也能理性地归纳出缘由﹔也面对这个女人,他的言行全无脉络可寻,纯粹就是要闹她,为闹而闹。 他分析人性也有个限度﹔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和目的? 一见到媛媛拿暖暖包括着肚子,他心里有数,大概就是女人的那回事﹔可他竟是见猎心喜,方才的理性思考和探究全抛到脑后,因为他又想犯贱招惹他的傅副科长了。 “我手脚冰冷,我也要暖暖包。” “冰个头啦!要暖暖包自己去买。”傅佩珊瞪他。“手脚冰冷就不要冬天早上吃凉凉的苹果,我们女人的养生之道你多学着点。” “我的苹果招谁惹谁了?” “你这苹果很甜......”勇哥再叉一块,一抬头,忙喊声:“副理早。” 然后赶紧回座位。 “你们还在开早餐会报?”洪邦信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都八点三十五分了。” “对不起。”傅佩珊自知理亏,赶快工作。 “洪副理的于表好像比我用格林威治时间对出来的时钟快三分钟。”王明泷依然悠哉地叉苹果。“洪副理请吃苹果。” “谢谢,我不吃。”洪邦信保持面其般的笑容,转过头说:“佩珊,我在公司月刊编辑委员会上提出建议,每个月由财务处写一篇经济金融小百科,你经济系毕业的,一月一篇没问题吧?” 傅佩珊还能说什么呢。洪邦信一来就加入月刊编委会、福委会,求表现,求出头,他和庄经理是两个极端,但为何苦命的都是员工? “都我写?”她还是要抗拒一下“不给同事轮流写?” “咳。”王明灌插嘴:“月刊是联谊性质,给同事投稿写些趣间,报导公司活动,何必搞得这么硬?” “王业通讯是综合性月刊,我们希望提供同事更多的信息。”洪邦信应付完小王子,又转向傅佩珊说:“你上次总经理的演讲稿写得很好,举日常生活的例子来印证双率变动,你就照这样子写。” “谢谢洪副理夸奖。”王明泷笑容可掏。“我大姊夫的演讲稿是我写的。” 黑了!暗佩珊在心底哀号。上回被拉到总经理室就已经黑了一半,现在又让小王子的墨鱼汁喷得全身黑。洪邦信是血统最纯正的大姊夫派,但王明泷就非得将她划入王子派不可吗? “庄经理不是叫你写?”果然,洪邦信脸色变僵。“我指派给明泷写。” “以后你一定要自己写。” “是。”将专栏稿子分出去的事,她只好暂时不提了。 洪邦信下完指令,不再看王明泷,趾高气扬地离去。 “你怎么不跟他说,我大姊夫讲稿是我自愿写的?”王明泷间。 “的确是我叫你写的,要臭,臭我就好了,免得你们结怨更深。” “你很有承担的肩膀,也是世界和平的使者。可要我的话,我会问洪邦信,为什么不叫研发处写认识芯片的文章?叫业务了处写如何和韩国人打交道?” “我能拿你的话去质问上司吗?你以后是管理公司的决策阶层,大概也不希望遇到一个事事唱反调的员工吧?” “那我就要做到让员工心服口服,不会事事跟我唱反调。” “我高度期待,王董事先生。” “以高层立场来看,至少写金融文章普渡众生不是坏事,但写工作日志就无聊了。” “唉。”讲到洪邦信的新要求,天就黑了一边,傅佩珊拿出工作日志,打开来,拿笔记下。“今天一月二十八日,星期三,天气睛。去!我还小学生写日记咧。” 她将工作日志扔回抽屉,眼角余光瞥见小王子正缩着脖子,合掌上上下下搓着手心。 “你过来,手伸出来。” “一早就有点心?”王明泷将椅子滑了过去,乖乖伸出手,手心向上,也许她又带来什么饼干糖果,准备分给同事吃。 她伸出食指,往他左手食指弹一下,顿住半秒,又往中指点一下,有些犹疑,再往无名指轻抹一下。 “回去。” 他滑回座位。啪!一个暖暖包同时扔到他桌上,他拿起来,以目光询问她。 “还要我教你怎么用吗?” “谢了。”他撕开包装,拿出暖暖包,搓了搓。 “男生怎么会手脚冰冷?要不要我做四物鸡给你喝啊?” “好啊!什么时候去你家喝?” 又来了。傅佩珊好恼,又让他占口头便宜了,要怪就怪自己心直口快外加同情心泛滥成灾。 她只管看计算机屏幕,发誓再也不要看那只竟然会手指冰凉的大海怪了。 王明泷握着暖暖包,以大拇指抚拭被她抹过的三只指头。 温温热热的,是暖暖包正在散发出来的热度呢?还是突然被她碰触时,由她指尖带来电流似的一股热潮? 一向自词头脑清楚、分析事理透彻的他,在此刻却很是困惑﹔不只是分不出指头热度的来源,连心头缓缓罩上的暖意也令他迷惘了。 他该秉持哲学家的求知精神,镀而不舍地去找出答案吗? 第七章 农历新年过后,财务处照样忙碌,隐隐有暗潮汹涌。 下午五点二十分,大家的心情皆已放松许多,难得今天业务不多,工作都已收拾妥当,准备下班了。 “傅副科长,我还要吃。”小王子伸手讨吃。 “吃吃吃!就只会吃。”傅佩珊仍在忙,头也不抬,将一包棉花糖递了出去。“自己拿。” 手上棉花糖被拿走,她正要缩手,突然掌心一沉,换上一本簿子。 “你有写工作日志?”她拿了回来。 “我一直有写啊,只是你们都不看。给我特权吗?” “给你特权还哇哇叫。副理只当你是来玩的,哪敢叫你做事。” 自从洪邦信要求写工作日志后,同事们怨声载道,却又不得不写,此刻傅佩珊就是在看资金科同事今天的工作日志。 不管多晚下班,她自己写完当天的工作日志,也得催同事写完,然后想办法在隔天上班以前看完,摆到洪邦信的桌土,好能让他在九点以前翻阅完顺便找碴,盖好章还给同事,然后再继续写新的一天工作日志。 她每天看日志,都觉得像是在批改小学生作文,只差没打个甲上了。 “你到底写些什么?”她翻开小王子的本子,读了下去——“八点半,闻机,去保险箱拿支票。 “八点四十五分,交阿硕八十块订鸡腿使当。” “八点五十分,人事处郝惠瑶打电话约吃饭,花三分钟拒绝。” “九点,上厕所,倒水喝。” “九点十分,打电话给福德商行,因寄出的支票被退回,问其汇款账号,被骂诈骗集团挂电话。” “九点十五分,傅副科长指示,由总务处经手人员联络福德商行即可,不必鸡婆。” “哈哈哈!”傅佩珊看不下去了,拍着纸页笑说:“你每天都写开机、订便当、上厕所,这是写流水账了。还有,我叫你不要鸡婆,你也写下去?” “有人想看我们详细的工作内容,我就详详细细写了。” “要给洪副理看到,保证抓狂,连我一起倒霉。”她盖起本子。“不行,你拿回去......”她本想还给他,忍不住又打开,一边浏览,一边说:“反正他从不要求你写工作日志,我不交上去就好了。喂,你怎么都写我啊?三点五十分,傅副科长本来要请同事吃饼干,听说有蛋糕,又收回去。这边又写,四点半,请同事吃生日蛋糕,傅副科长指定要吃上面的巧克力花﹔四点四十分,传副科长被蜡烛烟呛到打喷喔,用掉我五张抽取式卫生纸。喝!我要不要还你五张卫生纸啊?” 王明泷耸耸肩,看她笑得那么开心,也不枉他努力记下她的动态了。可他这样近乎偷窥的记录,算不算变态? 不,这是哲学家深入探究的精神,正是他由日常生活事件,分析傅佩珊如何在被压榨状态下,仍能嘻嘻哈哈过日子,这个女人非凡人也... “喂,看什么?!”又转过来骂人了。 “你觉得他适任吗?” “他?你不要问我,你们要怎么斗,跟我无关。” 五点半下班音乐响起,王明泷也不再说下去,起身离开。 傅佩珊知道他会去特助那边,陪他二哥继续奋斗﹔只要任何三位同事该做的工作已完成,她从来不会要求他们做无谓的加班。 唉,她的工作日志还没写耶,好命苦。待会儿再来看小王子的欢乐日志吧。 “都走光了?”洪邦信走过来,看到座位空空的资金科,立刻绷起脸。“你到会议室,资金科的工作日志也带进来。” 当被叫到会议室个别谈话时,就是很慎重、很严肃的大事了。 待在会议室坐定,洪邦信抽出邱媛媛的工作日志,打开来给她看。 “邱媛媛的工作日志为什么都只有两三行?” “她没时间写,但我有叫她一定要写下当天的重点。” “没时间写工作日志,还能提早下班?” “她今天的已经写了,副理请看这边。她记下:天星银行新增开状额度两百万美金,更换新的经办人员。” “我要求的是逐笔电话记录和处理方式。” “副理,逐笔电话记录有难度。资金科电话很多,有时讲完一通,电话又响起来,等讲完又要忙,就忘记前面的事情了。” “那也可以先简单记下重点,下班时间再详细写完。” “若是待办事项,譬如补一张借据到银行,我一定会要求他们记下来,免得忘记。但是,譬如和银行议价,难道要写上十点十分,买美金二十五万,三十点三元吗?我们做帐的传票就已经记载清楚,不必再多此一举。” “写下来的目的是为了日后解决问题参考用。” “同事只要有问题,一定会来问我,如果我不能解决,我会马上请副理或经理做裁决,事后再在财务处的会议中提出来,让大家了解问题的处理方式,这我都会写到真正的主管工作日志里,列为移交事项。总比写了一堆文字,以后在茫茫大海里找不到所需要的数据来得有效率。” 看着洪邦信拉出扑克脸的反应,傅佩珊知道,她已经黑浓浓到像沾上柏油洗不掉了,但她还是要再恳切地为民请命。 “副理,我希望不要增加同仁无谓的工作负担。” “会计科都没意见,就你资金科意见最多?” 会计科不是没意见,只是没人敢反应。“我只是表达我的看法,提供副理做参考。” “在我来财务处之前,”洪邦信将扑克脸拉成更长的马脸。“李俊彦李经理跟我提过,当年他在这里实习的时候,你意见很多,也不教他业务,他对你的评价是个自私又不合群的员工。” “我没意见。”她的确是跟大姊夫派的人犯冲。 “如果你再不能配合,很显然的,你不适合现在这个职位。” “若要调职的话,我希望调会计科。” “让你财务工作资历完整了,然后准备跳槽?” “副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会调能配合我的优秀人才进来,你自己有个心理准备,看是总务处,还是工厂进出货控管,都是增加你资历的机会。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傅佩珊站起身,收拾桌面散放的工作日志。 “你要找王家三少爷关说也可以。”洪邦信继续冷言冷语:“不一要提醒你,他的试用期就快到了,总经理不会再让他留下来捣乱,他更没有能力影响总经理的人事决策权。” 傅佩珊没有响应,她回到座位,将所有工作日志扔到抽屉里,上一拿了包包,下班走人。 *** 晚上十点半,傅佩珊心不在焉地看电视,差不多准备睡觉了。 或许,她该想想将来的出路了。她并不想离开财务处,可就算她投降宣誓效忠,但人家早就准备调来自己的人马,还有她生存的空间吗? 找王明泷关说?不,她只当他是个暂时路过的同事,从没想过藉他的身分来谋取好处,到时他离开了,就是路上点头说声嗨罢了。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手机铃声响起,来电的是大学同学慧如。 “佩珊,呜呜,呜呜......”慧如一讲话就哭了。 “慧如,怎么了?别哭呀。”她马上明白一定又是感情问题了。 “他、他这次,说要搬出去。”慧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他是说真的,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呜呜呜......” “慧如,慧如,慢慢讲。” “十几年的感情,不如他新认识三个月的年轻女同事。我说,给我一个理由,他说、他说,没感觉了,呜呜......” 慧如和志钦都是她大学同学,两人是班对,毕业后也很难得地持续交往,三年前开始同居。她总以为他们稳定下来了,只差一个结婚仪式,没想到关系更亲密后,他们的问题浮上台面,越吵越凶。 “你们没有好好谈谈吗?你上次不是说要找咨商协谈?” “他不去。他说,他没问题,是我有问题,呜呜......反正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他忍耐我很久了,他有我、没有我都过得下去。好,那我就消失吧,我去顶楼,跳下去就一了百了......” “慧如,很痛的!”她紧张地大声喊。 “痛一下就过去了。” “你是痛一下,可是你爸爸、你妈妈会痛一辈子啊!”“呜啊!”那边放声大哭。“可是我怎么办?我撑不住啊!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快疯了!我好难受啊......” 她抓起外套和钱包。“你现在在你的公寓吗?” “我住不下去了......这里到处有他的影子和味道,我撑不住了,我要逃走,我也要走啊......” “我马上去找你。” 第八章 手机音乐像是魔音穿脑,硬是将她从最深沉的睡眠中挖了起来。 “傅副科长,捷运又停摆了吗?你挂在哪一站?” 随着王明泷带笑的声音逐渐清晰,她紧黏的眼皮也慢慢张闻,一瞧不得了,时钟指着八点二十分。 “糟糕,我刚起床!”她跳起来,走到房间准备换衣服。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不是,我朋友有事,我们聊了通宵。” “呵,八成是失恋喽?” “王明泷,我不跟你开玩笑,她差点要自杀。” “我了解。你好好陪伴她,我帮你请休假。” “好......不行!”她立即改口:“我晚点就会过去。” “你放得下一个差点要自杀的朋友吗?” 她从房间看出去,慧如已被吵醒,半卧在沙发上,眼皮红肿,目光呆滞,脸色惨白,看得出身心状况仍然很差。 她昨晚将慧如带回来,两人抱着枕头坐在客厅里,她让慧如哭泣,听她说话,泡热牛奶给她喝,聊了又聊,哭了又哭,终于累极睡着。 “是放不下......”她忧心地说。 “你朋友需要你,但公司不是非你不可。如果少了你,资金科就不能运作,那公司就有很明显的管理问题。” “这道理我知道。” “你休假吧。” “我不能突然休假,工作都没交代。” “这刚好是考验洪邦信能耐的机会。” “你不要利用我!”她突然生气了。“你们要斗,别拖我下水。” “傅佩珊,我不是利用你,我只是要你做该做的事。” 其实,她本来就有打算请休假,只是一想到公司的状况,她怎样也放不下﹔可是,她也不能放下仍然极度耗弱的慧如一个人浑浑噩噩过上一天。 “你该休的时候就休,公司还有我。”王明泷又说:“这是我家的公司,我爸爸打出来的江山,再怎样我也不会搞烂它。” 他说话向来懒洋洋的,她从未听过如此铿锵沉笃的语气,既具说服力,也让她吃了定心丸。 他不会搞烂公司,同样的,也不会让不适任的人来搞烂。若真能证明洪邦信确有能耐,那她被调离财务处才会死得心甘情愿。 “好,我休假一天,我直接跟副理请假,你先跟媛媛他们说一声。” 挂了电话,她改拨公司电话,转洪邦信的分机。 “副理,我是傅佩珊,今天临时有事,要请一天休假。” “要请休假为什么不早点安排?”听得出洪邦信十分不悦。“对不起,是临时急事,请副理准假。” “下次我不会准假,今天就算了,记得跟职务代理人交代清楚。” “我的职务代理人是副理您。” “不是陈桑吗?”洪邦信声音拉高。 “陈桑现在负责会计科,按规定他不能同时做有碰资金的工作。” “难道没有其他人了吗?” “经理也算,但他正在纽西兰做魔戒之旅。” “你这是在跟我使性子吗?﹒”洪邦信不客气了。“你没有职务代理人,不能休假!” “副理,我不使性子,我是真的没办法去上班。我朋友生病,没人可以照顾她,我必须陪她。”她想想,慧如的确算是生病,这理由并没错,也就更坚定地说下去:“有关资金调度的事,外币有媛媛,台币有勇哥,帐务也有陈桑可以问,我会再打电话跟他们交代一些事情。” “你下午进公司。”洪邦信直接用命令的。 “我没办法。对不起,我今天一定要休假。” 那边停了半咱不说话,然后是咬牙切齿的怒吼:“你好自为之!”按掉通话键,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准备打电话给媛媛。 “佩珊。”慧如已经听到她请假的电话,走过来以她浓重的鼻音说:“我走了,不耽误你上班。” “没关系,我请假了。”她走到客厅,打开落地窗帘,露出笑容。 “慧如,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呀,我们来台北一日游喽。” *** 晚上吃过饭后,傅佩珊送慧如上车回新竹。她和慧如的父母都很熟,已经联络妥当,他们会去车站接她。 今天她本来要先带慧如去看医生,拿点稳定情绪的药物,但慧如摇摇头,说她以前就吃过了。 或许,慧如也明白,吃药并不能解决感情的沉痛,那是绝症﹔两人且就不合了,却为了一个“舍不得”的感觉,拖了又拖,直到最后再也走末下去,才以最极端的方式撕裂彼此。 她们到了捷运所能到的景点,看风景,吃吃喝喝,有时谈笑,有时流泪,而她能做的,就是陪伴。 此刻,她站在车站大厅,看着来来往往的旅人,仍是感慨万千。手机铃响,那头换了媛媛在哭诉。 “佩珊姐,我才下班啊,呜呜。” “哇咧,都九点了,怎么回事,弄得这么晚?” “你真狠心,都不打电话关心我们。” “我早上有跟你们交代过事情了呀,我想碰到问题你们会打电话来问,结果都没有,我还以为今天太平无事。” “明泷叫我们不要打,说你朋友开刀,在医院不方便讲电话。” “什么嘛,他乱讲。到底发生什么事?” “报应啊!哈哈!”邱媛媛笑出来。“你不在,洪副理就有点乱了,刚好业务一处又来乱。” “不会吧?副理拜托一声,他们一定听话的。” “客户可不让你拜托。陈秀玲下午两点才突然要开状,说韩国厂商很机歪,不看到电报就不出货,这批货要是赶不上船期,生产线就接不上,大家都急死了,天星银行又换新经办,一下子金额算错,一下子又说额度不够,计算机过不去,我说你去查啊,你们才增加两百万额度,怎会不够?佩珊姐你知道怎样吗?” “呴,太刺激了,你赶快讲啦。” “原来啊,他们david副总裁是跟副理说,增加两百万美金额度的案子刚送出去﹔副理好大喜功,到处嚷嚷说是他谈出来的,大家就以为已经有额度了。后来实在乔不出额度,就改开火星银行,韩国那边又对银行有意见,可是都超过三点半了,银行肯配合已经不错了,他们动作再快,我们收到电报再传真过去都五点了,韩国也六点了。” “厂商出货了吗?” “我没敢问。反正今天事情一大堆,我先跟你说一声,佩珊姐你明天来,小心挨轰。” “报马仔,谢谢你啦,赶快回家洗澡,睡个好觉。” 怎会这么凑巧呢?她本以为今天会忙些,但那只是因为洪邦信不熟悉计算机操作而已,没想到是因他传达错误讯息,让所有的人浪费时间做白工。 电话又响了,竟然是王明泷。 “刚才媛媛打电话给你哦?她一下班就暴走,嚷得好大声。” “对啊,是媛媛,没想到你们忙得这么晚。” “你还跟你朋友在一起?” “没,送她回家了。” “我还没吃饭,陪我吃一顿好吗?” 傅佩珊心头一跳,继而一想,若是媛媛找她吃饭诉苦,她一定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况且小王子可能是要告诉她一些内幕吧。 “哼哈,”她本想说好,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一整天没见到我,很想念哦?”“是啊,今天没被傅副科长骂几句,皮正在痒呢。” “我这边会先准备好刷子。你还在公司?” “开车出来了。你在哪,我去恭迎傅副科长。” “不用了,接来接去的麻烦。我在车站,约个中间地点吧。”半个钟头后,两人坐在店里吃卤肉饭配小菜和肉羹汤。 不知是饿坏了,还是忙翻了,见了面后,王明泷话反而不多,头低低,眼垂垂,海怪都不海怪了,倒像是一只惹人怜的小狈,她真是不习惯。 “你很累哦?”“你朋友还好吧?” “还好。回家休养个几天。” “你朋友,是女的?” “咦!这问题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王明泷直视她说:“我一开始直觉也认定是女的,可是后来想到,你并没说是女生。” “我朋友是男是女好像困扰你了?”她避开那双过度迫近的眼。 “如果是男生,我质疑他的动机,为什么他有严重的风情问题会在半夜去找个女性朋友?而既然你们能谈这么深入的问题,可见交情很深,又为什么交情深却不是男女朋友?或者,他藉感情问题来制造接近你的机会——” “等等,你问题的前提根本不成立,因为,她本来就是女的。” “女的?”小王子的眼睛更亮了。“很好。我刚才所说的是一种逻辑演绎推理过程,亚理斯多德——” “好了啦,大哲学家,等你演讲完,人家都收摊了,快吃。”大海怪变回小狈,乖乖地趴进他的盆子吃饭。 她看着觉得好笑。他才不是在思考哲学问题,而是她朋友的性别好像困扰他一整天了,非得抓她出来问到正确答案,才肯罢休。 可若是男的呢?他的反应会如何? 现在换她困扰了。事实上这问题的前提也是不成立的,因为她没有像哥儿们感情的男性朋友﹔但她能预知小王子的反应,他就是会在意。 心中有些乱乱的想法,她抓不出线头,干脆问另一件她在意的事。 “韩国出货了吗?” “出了。我二哥打电话找他们总经理。其实凭王业电子的信誉,就算早装船也没关系,只是那边刚好换部门主管,做事方式就不一样了。” “人家都换主管了,业务一处没警觉心吗?” “陈秀玲平时就散漫,照她心情做事,李俊彦也不管,反而视为爱将,再加上凡事配合他们的洪邦信,一堆只会说不会做的人搅和在一起,造成今天这个迟早会发生的局面。” “如果我在的话......” “你在的话,你没有力量改变大局,这事还是一样会发生﹔但至少早上的工作都已告一段落,不会全部挤在下午,搞得鸡飞狗跳的。” “好像有一句话,一只蝴蝶在哪里打了喷喔,结果掀起太平洋一场大台风,这就是蝴蝶效应。” “蝴蝶是不打喷噫的。”小王子勾起笑容。 “咦!”正常了,看到那熟悉的邪恶海怪笑,她倒是放下心来了。 “还有,蝴蝶效应的正确说法是,一只蝴蝶在巴西搧动翅膀,最后会在德州引起龙卷风。” “差不多啦,意思到了就好。” 第九章 “你做财务的怎能当差不多小姐?” “下班了就差不多,我的专注力和战斗力在上班时就用完了。” “交男朋友也差不多吗?” “那可不行。这人起码要比我高,比我大,英俊稍傻,温柔体贴,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不会打我房子存款的主意,不能只注重我的美貌......你笑什么,欠揍哦?还不仔细听着,帮我找个对象。” “是,傅副科长。”他还是笑个不停,得掩住嘴巴才不会喷出肉羹。 “什么叫做比你大?体型比你大?北极熊可以吗?还是非洲犀牛?” “你有本事就去找一只酷斯拉。”她瞪他。“明知故问,就年龄嘛。” “所以,我不在合格名单内?即使我的其它条件都符合?” 他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有如映在大海里的月光,浮动着点点灿烂,忽地波光晃摇,好像正要从里头跃出一只......大海怪? 没救了!小王子怎能合格呢?人家图画或影片里跃出来的是美美的鲸鱼、海豚、甚至是美人鱼,可在她的联想里,却是准备兴风作浪的大海怪。 她以不感兴趣的语气说:“小笛滴到旁边去当拉拉队。” “排斥姊弟恋?”他仍是注视着她。“人不能划地自限,以免错失机会,再回头就只能捶心肝喽。” “好啦,算你恐吓有用。”她想了一下。“小两岁也可以,这样有没有扩大你的筛选范围?” “没有。” “算了算了。”她摆摆手,觉得这话题再谈下去,她就要被体内莫名乱窜的热流给热出汗来了。“你找我出来做什么?有事情要说?” “就吃饭啊。”他皮皮地笑着。 “没事?就吃饭?!我都快累趴了,还要陪公子吃饭?!” “吃完送你回去,行了吧?” “算你懂得敬老尊贤,过马路时记得要扶我一把喔。” “要背你也可以。” “小心走到一半被我压垮了。”她笑了出来。 通常跟他乱扯时,她会忘记他的身分,忘记他的学历,忘记他的俊美,他不再是个背景辉煌的聪明小帅哥,而是一个可以谈天说地的好朋友的。 他们没有所谓的共同话题或兴趣,讲的都是些没营养又没意义的屁话,不必当真,没有负担,这才能扯了又扯,聊得轻松自在又愉快。 她才吃完晚餐没多久,只陪他吃一碗肉羹,吃完了就看他吃。 看人吃饭是一件幸福的事。就看他这边一口饭,那边一匙汤,好象样样皆好,热热的好滋味下了肚,眼醋耳热,心满意足。 他恐怕也累坏了,只是他不说罢了。当他目睹公司陷入混乱,心里必然很紧张,也会站在决策阶层立场思考该怎么办吧? 她又记起早上讲电话时,他不假思索,就认定她需要陪伴慧如﹔可他又没看到慧如的惨状,只凭她说一句“差点自杀”他就能说出她心里的相吐出。 或许,他心思远比她所看到的表相还要细腻,要不然,他怎能念那些似是而非、天马行空、不知所云的哲学呢?“怎么一直在看我?”他抬眼微笑。 “我吃饱了撑着,到处乱看,哪是在看你了。” “你今天过得如何?”他语气变得轻柔。 “就陪朋友到处走走,听她说话。”她不觉轻叹口气。“十几年的感情就这样没了。” “执着。” “什么?” “会走到十几年才知道要分手,一定本来就有问题,却因为执着不愿放掉,造成最后更大的痛苦。” “不是每个人都聪明到能够发现问题,或者说是有勇气去正视问题,然后又能狠心到说分手就分手。” “你好像有所领悟?” “多么痛的领悟呜呜......”她借机唱了一句,不想谈论这个敏感话题,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不知道她回到家了没,咦!有简讯。” 已到家。谢谢你,我的好朋友。 她心头暖洋洋的,下一个念头,就是将手机简讯给身边的小王子看。 “你看。” “嗯,慧如,的确是女生。” “谁叫你看上面的名字!看内容。” 王明泷早就看到了。简短几个字,从没有生命的电子产品里散发出一股暖意,他看到了她对朋友的真诚用心。 而他自己在忙碌一天过后,不也想要找回这种温暖的戚觉吗?就如同握着暖暖包,让那温热缓缓地松拍他僵硬的肌肉和紧张的心神。 “当你的朋友很幸福。”他由衷地说。 “男女感情靠不住,朋友才是永远的,她也曾经陪我......” “陪你什么?”他等不到她把话说完,抬了眉间。 “就逛街买衣服喝咖啡啊。”她乱笑一通,掩过刚才多嘴的不安。 “女生在一起不都做这些事。” “那我感情有问题,你会愿意陪伴我一整天吗?” “我会丢几本书给你看,自己去找答案。” “不公平。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面对他近乎撒娇吵着要糖吃的态度,傅佩珊觉得好笑。此刻他不再带着探询深思的成熟目光,而是真正变成了一个稚气未脱的小王子。 她摇了摇手机,笑说:“是,是。你感情有问题时,欢迎拨打热线电话,傅老师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 两人继续聊些五四三,吃完了晚餐兼消夜,他开车送她回去,一路仍是随便乱扯打屁,直到快到住处时,她才吐出心里的疑问。 “这好像是特助的车子?” “对。是跟我二哥借来的,我每天坐他车子一起上下班。” “哎呀,你开出来,特助怎么办?你还要回公司接他?” “他早就自己回家了。” “他要怎么回去?” “这什么问题?”他哑然失笑。“我二哥有两只脚,口袋有钱,台北市有公交车、有捷运,还有出租车,条条大路通我家。” 虽说弟弟向哥哥借车很平常,但他是特地借车来找她,让辛苦的特助下班后还要辛苦地回家,这个事实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路口就好。”她忙指挥:“这边停,啊啊,别转进去啦。” “这巷子可以开进来。” “好吧。”眼看他都转弯了,她叮嘱道:“这条是单行道,你待会见不能回转出去,就直直往前开,看到小七后右转,然后回到——” “小姐,你知道男人开车时,很怕旁边有女人在指挥交通吗?” “你路又不熟,我就指挥一次嘛,下次就——” 还有下次让他送回来的机会吗?傅佩珊不再说下去,忙又指了前头。 “这边、这边,前面那个巷口就行,开不进去了。” 他这次乖乖听话,停在小巷口,她道别下车,却见他也同时松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站在车边看她。 “就在那边第二栋三楼,不用送了。”她指了住处给他看,免得他要发挥骑士精神护送到家。 王明拢抬头看去,在路灯照射下,一间问旧式公寓花样百出,有的装铁窗,有的阳台外推布置成漂亮的窗台,有的种了伸出老远的植物,有的还挂着没有收进去的晾晒被子,还有一户人家窗户里有个人影正在拉上窗帘。 房子再旧,仍是遮风蔽雨的所在,都是夜归人想回去的温暖的家。 “homesweethome”他有感而发。 傅佩珊听了,也抬头看去。十一点了,很晚了,自己的住屋黑漆漆的,不可能有人开灯在等她,她早就习惯了,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今夜,或许是王明泷的一句话,也或许是累积了安慰慧如的大量情绪,她心中感触良多﹔又想到这几年来,她一个人在台北孤军奋斗,工作和感情有所得、有所失,说她不低潮、不灰心是骗人的﹔但她总是坚强地熬过去,隔天又是嘻嘻哈哈地继续过日子。 几户邻居依然亮着灯光,管他是在看电视或打电动,那交互照映的光影为黑夜的小巷增添亮度,彷佛为她指引一条回家的路。 她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感伤,心头一酸,眼泪就掉了出来。 “摆摆啦。”她转过脸,不愿让他看见,加快脚步走进巷子。 “傅佩珊!你怎么了?”他跑上前,惊问。 “没什么。” “没什么怎么在掉眼泪?”他站定在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暧哟!”她用力抹掉眼角湿润,笑说:“我泪腺发达嘛,打个哈欠,眼泪鼻涕就统统流出来了。” “是吗?”他俯下脸想看个仔细。“你再打个哈欠给我看看。” “神经病。” “我好像说了什么,你就哭了?”他不死心,追根究抵问她,也问自己:“我刚才讲了什么......是homesweethome” 不说还好,一说她心头又揪揪的,眼睛又湿了。 他这回看到了,亲眼目睹她红红的眼眶缓缓地蓄满了泪水。 “你一个人住?想家了?”他着急地问。 “我三天两头就跟我爸妈打电话、skype,没那么想的,只是......” “只是什么?” “你不要管啦,摆摆......”她掉下眼泪,转身就走。 他不让她走,而是托起她的下巴,以更好的角度审视他的傅副科长。他还是想探索她。这个女人既外放又体贴,既三八又敏感,有话要说却又欲盖弥彰﹔她并不神秘,但他还想知道得更多。 每天八、九个钟头的办公室时间仍然不够他去解析她,更何况他很快就要走了。 她的脸凉凉的,很柔细,很光滑,迎着那水水的忧郁目光,他下意识地伸指去抹她脸上的泪痕,即使他不明白为何会这么做。 下一瞬间,他的手被她拨掉了。 “好痒。”她刻意抓了抓下巴,吼道:“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我只有动手,可没有动脚。”他摊开两手。 “回家去!”她挥手赶他。“好了,谢谢你送我回来,你也赶快回家了,明天见。” 她说完拔腿就跑﹔明知道他没有追上来,还是像逃难似地狂奔,再以最快的速度开门、进门。 “傅副课长!晚安!”他高声的喊着。 “嘘!”她转身,拿食指比在唇边,凶恶地大声嘘他。 嘘完后,她不敢看他,随即关门,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再摸摸脸,不知是脸皮在跳,还是手上脉搏在跳,总觉得半边左颊震动的很厉害。 小王子无心之举,她不必想太多。哼,说不定他很擅长摸女生呢。 可为何,他看她的神情显得慌张、不知所措,指头就只是死板地贴在她脸上,不懂得在她“脆弱”的时候,趁机多摸她、偷亲她、吃她豆腐呢? 想到哪里去了!她敲敲脑袋,敲走超邪恶的念头,再打个大哈欠。今天她累了,只管去睡吧,今夜一定有个好眠。 第十章 王业大楼里,流言耳语都在说:王子派行动了。 董事会改选在即。听说,在开最后一次现任董事会时,大王子董事王明瀚质问总经理,两年前以总经理权限委托某海外证券公司做大型投资,导致业外损失却仍不设停损,以致吃掉正常的营业利润,希望李总能为此事负责。 这等于是为李总的卸任埋下伏笔,王子派目前为止占上风。 傅佩珊只是担心她会被调离财务处,但并没有任何人照会她将调往何处,或许......公司改组在即,暂时搁下人事案了? 她不去想这事,而是想到眼前的小王子,他的试用期即将结束。 少了一个人,资金科又要忙了,唉,好像有点不舍耶。她抓抓脸,往右边看去。 此时是午休时间,办公室照例关大灯﹔他从来不午睡,就点了小台灯,坐在桌前看书。她曾经拿来翻阅,看了只能膛目结舌,全都是哲学的有字天书。她中文的都看不懂了,遑论是英文或德文。 看来他仍无法忘情哲学。书里有划线,有注记,他也会在自己带来的笔电里做笔记。看他读着自己喜爱的哲学,她竟也感到心满意足,就像看他吃东西,有一种为他欢喜的幸福感。 她忽然有些嘴饶,想喝热热甜甜的奶茶,于是拿了钱包,站起身。 “我要热巧克力奶茶,不加糖,谢谢。”右边的小王子说话了。 她一笑,就知道他会用眼角余光瞄她,洞悉她的行动,还能精准预知她即将做什么。她摆摆手,示意她知道了。 来到一楼,正好看到洪邦信和李俊彦从外面走进来。 “副理,李经理。”她礼貌性地打个招呼。“是你们财务处的傅佩珊?”李俊彦先看了洪邦信一眼,不轻易放过她。“听说你最近跟我的小三舅舅走得很近?” 他的小三舅舅就是王明泷﹔本应该称三舅,但因为三舅小他三岁,他便冠了一个“小”字,明显的鄙视意味。 “我们同一个部门,所有同事每天在一起工作,我不知道李经理走得很近是什么意思。”傅佩珊平静地回答。 “他的工作日志几乎都在写你。”洪邦信笑容狰狞。“简直是当你的随行记者了,只差没写你什么时候去上厕所。” 她休假那天,媛媛开了她的抽屉,将所有的工作日志抱给洪邦信看,却不料其中夹带着王明泷那本,让他给看去了。 “他写什么我不太清楚。”她不想扩大这个话题。 “不清楚?他每天早上给你一包冲泡饮料,对你可真好啊。” “他每个人都给一包。而且,不是每天,是只有一天。” 她却想到,他常常会倒一半的咖啡给她,她拒绝不掉,就喝了泡着拿铁、卡布奇诺、美式各种口味咖啡的麦片,倒别有一番风味。 她只当作是同事分享美食,就如同她不时会请同事吃饼干零食。 “王明泷一天到晚讨好佩珊。”洪邦信指着她,向李俊彦说:“我每天看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实在很替佩珊担心,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是会被骗。” “女生通常看到男生有钱,就自己贴上去,就算被骗也甘愿,好歹先捞个名牌包,这就值得了。” 她不想再听他们放屁,往前走去。“对不起,我有事要出去。” “傅小姐!”李俊彦叫住她,继续放屁。“不要说我没好心告诉你,我这小三舅舅交过的女朋友是数不清了,见一个爱一个,吃顿饭、上完床就甩人,大概是吃够正妹了,现在换个口味,改吃熟女——” “李经理,请你讲话尊重些。” “你跟我呛声什么!”李俊彦斜睨她。“我前几年去财务处实习,只不过没找你吃饭,你就给我摆脸色看,现在脾气还是一样大嘛。” “你讲话最好要有事实根据。”事实上是姓李的假实习之名乱把妹。“你以前追不到我,如今年纪一大把了,又来打我小三舅舅的主意。哼,凭你的身家背景长相,也妄想嫁进我们王业集团?” 傅佩珊火冒三丈﹔当他放屁,他还越放越臭,但她气归气,却不想做无意义的回嘴,握紧拳头就要走人。 “那要怎样的女生才能嫁进王业集团?俊彦外甥啊?” 王明泷懒洋洋的声音从楼梯间通道那边传过来,人也像鬼魅似地飘来。 他直接走到傅佩珊身边,右手一拨,示意她退后些。 李俊彦看到他,又听到一声“俊彦外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难道你的对象是在夜店认识的小明星和玩咖?”王明泷摇摇头。 “哎,别说我当舅舅的不允许,我看大姊和大姊夫也不允许吧。” “你少跟我卖弄长辈的身分!”李俊彦怒声说。 “就算不是长辈,也是可以重新选任总经理的董事会成员吧。” “不要以为你们三兄弟的股权最多,就能为所欲为。我爸妈和二姨、二姨丈还有外面募集到的全部加起来,保证多过你们,你们等着瞧好了!” “这样?”王明泷只是微笑。“好吧,假设给你们占多数股份,那么,是大姊夫呢,还是二姊夫来当董事长?” 李俊彦一愣。本来就分为大姊夫派和二姊夫派,两个女婿都想抢到王业集团的最高职位,也就是王业电子的董事长宝座﹔只是二姊夫派势力较弱,让大姊夫派压了过去﹔然而为了对抗王子派,近来不得不联合二姊夫派的人马,好斗的二姨讲话又开始大声,谈起利益分配来了。 王明泷见他不说话,便冷冷地说:“你们自己先乔好了,再来跟我大哥争吧。” 李俊彦不甘示弱,马上说:“你真的支持你大哥吗?该不会又在背后扯他的后腿吧?我可没忘记,你本来还支持我二姨、二姨丈,揭发你大哥的身世。怎么了?见到你大哥得势了,就得了软骨症,歪到他那边了?” “我大哥就是我大哥,你还在炒八卦周刊的冷饭,无聊。” “大舅敢的话,大家一起去验dna,看谁才是王业集团的子孙!” “奇怪了,你又不姓王,这么关心我家事业的继承权?” “王业集团都让血统不纯正的人抢走了!”李俊彦神色忿惠。“阿公三个儿子,不是外面偷生的,就是小三生的......” “李俊彦,你再说一次看看!”王明泷脸色骤变。 “哟,大家都知道的事,不用我说了吧。要不是你妈当小三,破坏我阿公和阿嬷她的感情,我阿嬷怎会年纪轻轻就撞车自杀——” “听你妈在乱说!请她尊重她往生的母亲,也请你尊重你阿嬷,不要拿一场意外当话题。” “你都还只是在游泳的精虫,是哪只眼睛看到是意外了?” “我再跟你说清楚。我大哥早就说过了,没有一个母亲会撇下准备帮他做蛋糕庆生的十岁儿子,她是被迫撞出了车祸,警方都有记录。” “不管啦,反正我小二舅舅出生时,阿嬷她还在,你妈本来就是第三者。” “你敢让我爸听到这些话,我跟你没完没了。”王明泷脸色铁青,走上前一步。 “你再一神气啊,明明家里就是你最会顶撞阿公、最会让他生气!” “我们上去。”洪邦信见往来同事刻意放慢脚步偷听,又见王明泷好像要来拉领带打人,便推了李俊彦离开。 “喂!”傅佩珊也怕王明泷一拳就要打出去,忙扯住他的西装袖子,感觉得到他正气得发抖。 李俊彦等电梯时,仍不罢休,回头说:“傅小姐啊,你跟这种人在一起,先别说年龄相差大,他那个阴阳怪气、变来变去的暴躁性子,你的下场会很惨啊。” 傅佩珊仍当他放屁兼挫赛,瞪着放屁二人组走进电梯。 “可恶!”王明泷气愤地看着电梯门。 “好了,别理他了。”她再扯扯他的袖子。 “他们就爱拿以前的事做文章,我妈——”他收了口,握紧拳头,胸部一起一伏的,看得出仍在气头上,口气也很差:“你不要听他的!” “我不听他的,姓李的讲话本来就没有可信度。” 事实上,李俊彦说的没错,现任董事长夫人确实是在王董上一段婚姻仍存续时生下二王子﹔但傅佩珊不会也不愿火上浇油,因为那不再是公司的八卦流言,而是会令王明泷发怒的切身心结。 别人家上一代的感情是非道德轮不到她来审判。她只知道,她偏心了,她不要他忿恨恼怒,她说什么都要支持她的小王子。 真不想看他生气,彷佛阳光不见了,乌云密布,她也跟着心情低落。 “不要生气,不值得。”她再劝。 “他根本是欠揍!什么样的老木教出什么样的小孩!” “要打小孩回家打,相信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吵了,别跟小屁孩计较。” 王明泷原本绷着俊脸,忽然一个深呼吸平息了下来,望向她问:“你刚刚说他是什么?” “小屁孩啊。这么大的人了,讲话却像小孩告状,意气用事。” “你这句话最中听。” 见他神色转为缓和,她也就放心了,更不想他一直记恨刚才的吵架。 “走,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他说你坏话,你就不生气?”王明泷问。 “我是很气啊,但他在那边挫了一堆赛,还当推粪虫推得不亦乐乎, 我掩着鼻子就走了,干嘛踩上去。” “推粪虫?”他笑了。“傅佩珊,你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人生智慧。” “是滴,年纪大还是多点生活历练的,抵得过你看十本哲学书。” “看来我跑下来还真的有收获。” “对了,你怎么不看书,突然跑下来了?” “我熊熊想到,我就要离开了,多几分钟跟你相处也好。” “讲什么肉麻话!”她脸一热,故意骂他一旬,再看了手表,候地停下脚步。“哎呀,午休快结束了......不管了,还是去买奶茶混个几分钟吧,你先回去,我帮你买。” “要混一起混。” 或许,两人都是同样的心理吧。傅佩珊并不是想打混,虽然嘴巴讲得出不要计较的人生哲理,但心情毕竟被那两只推粪虫搞差了。她不是修养到家的圣人,不如就吹吹凉风消气,更要喝个热奶茶补充能量。 十分钟后,她和王明泷于里拿着奶茶,回到了六楼财务处,还没走进大门,就有同事看到他们,跑出来示意他们先别进去。 “我不准你动我们佩珊!”原来里头庄经理正在发脾气,用力抖着一张纸。“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总经理怎能发这个派令?” “人事处发下派令,即刻生效,经理你再一争也没用。”洪邦信态度冷漠,嘴角浮着一抹冷笑。 “你的人马都调来了,到底我是部门主管,还是你?!” “庄经理,是你。” “是我!那我怎会不知道我部门的人事异动?!” “这是总经理的决定,经理不是一向全力配合吗?” “我不会配合你将佩珊调去当仓管!”庄经理真的动怒了。“走!我们去总经理那里!绝对不能动我家的佩珊!” “好,你去争。”洪邦信胸有成竹,跟在庄经理后面。 眼看他们走出来,傅佩珊忙拉了王明珑闪到后面的茶水间,直到确定他们进入电梯后,这才回到办公室。 她没想到,人事处竟是直接下派令,而平时怕事的庄经理竟会跳出来维护她,害她感动了一下。接下来,她的命运将会是如何呢? 只见小王子不慌不忙拿出了手机,目光却是直直地盯住她,看得她发了毛,觉得那只许久不见的大海怪好像又跑出来了。 “二哥吗?有事拜托你,待会儿我们总经理室见。” 第十一章 “唉,我竟然享用到特权,派令取消,还是留在财务处。” “洪邦信才是享用特权。”勇哥说:“他搧动总经理调动人事,企图赶走你,又要调阿猫阿狗进来,当然要请明泷动用特权了。” “佩珊姐,这就是用对地方的特权,你不要不好意思啦。”邱媛媛也全力支持,问向特权分子:“对不对,明泷?” 王明泷微笑不语,举起啤酒罐,朝大家敬一圈。大家纷纷拿起啤酒,开开心心敬酒。 今天晚上,傅佩珊请资金科七个人吃饭,名义上是迎新送旧。 “明泷来时,没时间帮他迎新,倒是送旧一起办了。”同事笑说。“三个月好快,咻一下就过去了,谢谢明泷这段时间帮我们。” “幸好明泷离开后,庄经理又补人进来,你就安心上路吧。” “经理这回厉害了,不但全力争取佩珊姐留下来,还跟总经理助到两个空缺。老虎不发威,当病猫睡了好多年,终于醒了。” “很好笑耶,洪邦信弄不走佩珊,又跟经理闹翻,只好自己走人,以后他到总管理处,讲话更嚣张了。” “不一定。等到特助当上总经理,他若想生存下去的话,就得拿出实力做事,还想靠关系混啊?” “总管理处再调出去比较容易,他是提早给自己找退路。” 傅佩珊听同事谈笑,前几日惊心动魄的过程已化作一场云烟,从此成为公司的一件八卦史迹。 听说,特助出面,拿“总经理任期结束前三个月之内,不宜有管理阶层的人事异动”为由,要求李总收回成命﹔而庄经理有了特助当靠山,继续据理力争,说职员出缺已影响到财务处的运作,硬定一争到了两个员额。 她相信,当天在总经理室必然经过一番争吵;除了总经理、特助、庄经理,洪副理,还有冷眼旁观的小王子,她这个当事人反而置身“室”外,让别人在唇枪舌剑之间定她生死。 她被拿来做为大姊夫派和王子派的角力筹码,这种戚觉很微妙,既是身不由己的无奈,又有那么一点的骄傲。 好吧,她承认,她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王子派了。 洪邦信走掉后,财务处照样由陈桑代理副理,她也仍是代理副科长,至于能不能正式升任,那就得等到特助当上总经理之后再来认定吧。 比起同事们的兴奋聒噪,今晚的主角王明泷相对地安静,就见他一直吃菜,还不时往她瞟来,目光淡淡的,凉扬扬的,她不只有那种被大海怪盯住的感觉,还嗅到了风雨欲来的超级低气压。 “喂,你可以喝酒吗?”她喊他。 “傅副科长,我成年了耶。”王明洒举起啤酒罐,转了一下,看上面的说明。“哈,酒精才二点八趴,这哪是酒,是果汁嘛。” “对嘛,水果啤酒甜甜的好好喝喔。”邱媛媛灌得眉开眼笑的。 “阿硕你待会儿顺路送媛媛,小心别让她醉倒路上。”傅佩珊忙叮嘱。 今天吃热炒,热热的食物下肚,当然要喝冰冰的啤酒助兴,大家拿了最热销的水果啤酒,连开车的勇哥都交出钥匙了,她倒也不信一两罐低酒精度的啤酒就会醉倒,顶多是有点......飘飘然而已。 “你还是小心过敏啦。”她叮完媛媛,再叮一次小王子。 “嗳,傅副科长,我只能眼睁睁看你们吃宫保虾仁、盐酥红时、蟹腿色拉、椒盐虾、生鱼片,喝这一罐啤酒也要管我?” “我不也给你点菜了吗,还叽叽叫?” “我每点一样,就问傅副科长这个好不好,你都说好,我是经过你的同意,不算我点的。” “我是附和你,你生鱼片那些东西不能吃,当然要给你点能吃的。” “我以为你说好,就是合你的胃口,顺手就帮你点了。” “看来是我们严重的沟通不良。” “我是把握最后一次讨好傅副科长的机会。” “最后一次”听起来挺闷的,好像从此不再相见﹔传佩珊明白虽不至于此,但绝对不可能再有与小王子一起工作、聊天打屁的机会了。 同事们来来去去,本是职场生态,小王子跳下来当员工已是空前绝后,她又在郁卒什么呢。 她当然不会说出这种莫名的感受,而是维持一贯的斗嘴。“谢谢喔,可情我不用打你的考绩,不然你这么马屁,我一定给你超级甲等。” “你差点就失去可以打人家考绩的代理副科长宝座。” 哼,就知道他还在计较这件事,她不再理他,转向跟同事聊天。吃完饭后,王明泷当着大家面说:“傅佩珊,我有话跟你说。” 其他同事岂会没察觉小王子对傅佩珊的“恼怒”虽然很想看他们如何斗嘴,但也只能装作无事,笑嘻嘻地赶快说再见走人。 两人站在骑楼下,大眼瞪小眼。人家热炒店还要做生意,他们不约而同移动脚步到旁边一间已关门的银行前。 “洪邦信早就威胁你,说要调走你,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他一开口就是大声说话,看来他已憋了好几天,终于爆发了。 “他只是口头恐吓。再说,按照正常的调职程序,部门主管或人事处都会先征询当事人的意见,不是说调就调,我想他也就是说说而已。” “他们不是正常人,又怎会依照正常的人事程序走?要不是庄经理跳出来,我再叫我二哥去压大姊夫,你现在就去工厂点存货了。” “我还是会去争取自己的权益——” “你争不到。你也看到了,那帮人的吃相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信不信洪邦信将派令丢给你,马上叫你收拾收拾滚到工厂去!” “你凶什么凶!坏人是姓洪的,你不去凶他,来凶我?” “我——”他一时语塞。“我是要告诉你,你有事情可以来找我,这不是享受特权,而是朋友间的帮忙,我......我可以保护你。” “全公司那么多人,你保护得完吗?” “他们是针对我,他们扳不动我和我二哥,就会想办法让我们不好过。” “我只是一个小职员,有什么不让你好过的?” “你不是小职员,你——” “我怎样?” “你是——”他又停顿了,过了五秒钟,才说:“你是傅副科长。”她的心好像被针刺了一下,平日的笑讳称呼,在此刻却变成了他坚持维护的头衔,她何德何能,竟能让小王子捧在手上保护? “哈!传副科长又如何。”她一出口却走了样。“这三个月来,我娱乐你也娱乐够了,等你去其它部门实习,照样有一堆漂亮妹妹蜂拥而上,她们知道如何娱乐你、奉承你,根本不必你去费心讨好,你很快就忘记我了。” 为何口气这么酸?傅佩珊好气恼,她到底在讲什么啊。 将来有多少女生追小王子,完全不关她的事。打,一开始,她就抱定好紧好散的想法,小王子只是过客,她不可能留住他,更不可能冀望他记得曾经有她这么一位实习共事的同事...... 她越想越恼,抬眼一瞧,就见他一双眼睛直直地瞧她。 她被这样的目光看过太多次了,但她永远不知道他眸光后的脑神经在想什么,有时风趣,有时装痞,有时又是这种凉凉的冷漠神色。 “你听着了。”他的声音跟他目光一样凉。“我不会忘记一个自以为可以靠自己就能对抗一批既得利益者的笨女人。” “是的,谢谢你不会忘记我。”她虽说道谢,却更像是吵架。“也多谢你请特助出面,帮我留在财务处,我会买苹果答谢你。” “你苹果省了吧,我明天就离开财务处,没人帮我削苹果了。” “工作交接清楚就可以走了。”她故意忽略他转为孤寂的语气。“反正,你以后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就是了。” “谢谢,我不靠特权办事。” “有事又不一定是在工作上要特权!”他声音变大,然后又变小:“像是资金科要聚餐,还是部门活动,你们要来找我。” “知道了。以后有活动,我会叫媛媛通知你。” “我要你亲自通知。” “我会亲自发简讯通知,恭请王董事大驾光临。” 他盯着她,还是那种森森寒光的大海怪目光,盯得她背脊发凉。 “好了。”她避开视线。“你如果话讲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摆摆。” “掰。”她转身就走。 初春的夜晚,气温犹低,马路车声吵唔,轰隆隆地掩盖了世间所有的声音,若不停下来仔细聆听,是听不到内心里的声音的。 傅佩珊走出十几步,脚步越走越沉,终于停了下来。 难道,她和小王子竟是不欢而散?她以为的好聚好散哪里去了,怎会让最后莫名的离别情绪给搅得乱七八糟呢? 不,她不甘心就这样说再见。原是热热闹闹的送旧,合该欢欢喜喜的结束,她就是不愿看到她的小王子不开心,她不舍—— 不舍?她被这个念头震惊到了。不只是不舍他的离去,也是不舍他不能吃让他过敏的美食,不舍他被亲戚在公共场所骂他妈妈是小三,不舍他其实很喜爱哲学却要拨出心思在公司经营,不舍没人帮他削苹果,不舍她忽略了他想保护她的心意? 她从不认为更改她的派令是使用特权。本来就是大姊夫派利用不合理的特权做出不合理的人事异动,当然要用另一个特权来制衡了。换作是公司任何一个“受害者”她想,小王子和特助都是会如此处理的。 而他们竟然为了这事吵得脸红脖子粗,没意义啊。 等等,他脸皮固然白净,但也不至于吵到充血胀红﹔况且,那种红色有点诡异,不像媛媛喝酒后的红润,而是不自然的诡谲赤红。 不对耶!她回过头,就见他靠在骑楼柱子上,像一只熊倚在树干上搔背,不住地蠕动身子,显得躁动,一张脸在骑楼光影下显得黑黑红红的。 “王明泷,你怎么了?”她一边跑回去,一边焦急喊问。 “你回来了?放心不下我?”他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露出了笑容。 “鬼才放心不下,我是突然想去领钱。”她故意指向旁边的自动提款机,又望向他的脸。“你很不对劲耶。” “我不舒服。” “是怎样?” “很痒,很热,头晕......”他猛地抓搔手背,又往额头抓了抓。 “起疹子了?”她发现他不只手背起了一点一点的红疹,连那张红红的俊脸也冒出相同的红疹,迅速地占据了他的脸皮。 “是过敏。是啤酒,三杯鸡里也有放米酒。” “那你还吃!” “酒精度又不高,而且我很久没发作了,上回吃墨鱼面的黑酱有酒,也没问题。” “你这不听话的小孩......”现在不是责怪的时候,她扯了他的袖子就走。“我带你去急诊。” “不必急诊,你送我回家,我家里有药,吃了立刻就好。” “可是要给医生诊断。” “我老毛病了,我知道该怎么办。我好痒,快去叫出租车。” “喔。” 她被他一催,忙跳到马路边,着急地寻找黄色出租车踪影。 她不时回头看他,就见他靠在柱子上,时而搓手,时而抓背,时而抓脸,活像一只不安分的小猴子,那模样既可怜又好笑,却也令她更不舍了。 第十二章 捱了三分钟,总算拦到出租车。坐上车后,全身冒汗的他已经按除不住,立刻脱掉西装,卷起袖子,开始往手臂大抓特抓。 “别抓了。”她拉住他的右手。 “好痒。”他改左手握拳,往脸上猛捶。“喂,你是在打拳击喔,脸都打歪了。” “那我怎么办?”他可怜兮兮地看她。 又是这种小狈表情。她心头一疼,干脆直接往仕的右手背捏去。 “忍耐一下,我帮你捏一捏,揉一揉,你自己不要碰,你会越抓越大力,这边都有抓痕了。” 她边说边捏压他的手臂,企图以轻微的痛感盖过痒热感觉。 这家伙的手臂还挺肥嫩的,她抓捏了几下,改为拍打,就是不让他自己用指甲去抓搔。 “背也好热。”他弯了手臂去搔背。 “我这边也给你拍拍。”她说着便往他背部拍去。 “唔......” “怎样?”她以为他很不舒服,忙再拍了拍。“这样可以吗?” “喔......” “喔?”她很紧张,再隔着衬衫抓背。“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嘿......” 她一直注意他的脸色,怕是痒到受不了晕倒,直到见他紧皱的眉头松了开来,摸着的背部和手臂也没那么紧绷’她才将担心转为斥责。 “你早就知道过敏不舒服了,对不对?” “喝了啤酒后,是有一点点感觉......” “你欠骂喔!”她一掌用力拍在他背上,随即仍是轻轻拍了下来。 由于她的左手拍他的背,右手拍他的手臂,所以她侧身而坐,呈现一种空心拥抱他的亲密姿势。 王明泷不敢稍动,怕随着车子的转弯或煞车,一不小心会让她抱个满怀,到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吃亏比较大。 她不断地拍抚,有时改为张开手掌在他背上转圈圈摩挲着,或是拿掌缘在他手臂来回按摩,用上了她所能想到的碰触方式帮他止痒﹔他既被她摸透透,即便他的身体仍感燥热赤痒,却也大大地舒缓了不适。 由于他体温升高,相对的她手掌温度变得凉快﹔然而,他的戚受跟拿暖暖包那日一样,心底漫溢着一股他也不会形容的舒适暖意。 憋了好几日的恶劣心情终于云破天开,彷佛清风拂面,畅快自在。 此刻,她就坐在他身边,不会跑掉,也不会被人弄走,他闻着她馨软的气息,看到她焦虑的模样,听着她比他还急促的紧张呼吸声,他放心了。 他承认,他最近心情真的很差,一来是他结束了财务处的工作,二来是她那个死脑筋,被逼到绝境还不知道要求援,这个笨女人他不保护怎么行呢? 偏偏她不让他保护。 所以,他生气了。或许是他表达的方式有欠圆融,可他就是要直截了当让她知道,他可以保护她。 吵架的当时,他是有点难过......是了,不是生气,而是难过。他一直以为他们是聊得来的好朋友,她却不当他是朋友,遇上问题也不找他,她本就不需要他,就将他丢下﹔而他也跟她赌气,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 天知道当他见她回头时有多高兴,甚至可以说是狂喜。 “喂,你笑什么?不痒了吗?”她怀疑地看他。 “痒,还是很痒。”他说着就要去抓脸。 “别抓啦,都破相了。” “这不正合你心意?这样就不会有漂亮妹妹来巴结我。” “说什么三八话!”她重捶他背后。 “再用力点,我正好在腰酸背痛。” “去!”她见到那勾起来的嘴角,就知道小狈变身成为大海怪,不用再跟他客气,同时她也安心些了。“年纪轻轻喊什么腰酸背痛。有问题自己去找按摩师傅,我不按免钱的。” “唉。”他两手握拳,往脸皮搓搓揉揉,像极了小孩哭着揉脸。 “都说别碰脸了,怕破皮感染。”她看着好笑,但还是要制止。 “可是痒啊。” 望着他脸上一颗颗小红疹,犹如让蚊子叮了似的红豆冰,搭上这张眉眼分明的俊秀脸蛋,十足的卡通夸张效果,显得滑稽可笑极了。 相处日久,他由最早的故作神秘,然后是卖弄幽默或特权,到后来在她面前,他再也不刻意做作,有话宜说,还带点撒娇意味,流露出孩子般的本性。 可不是吗?刚才的“吵架”他早就放下身段了,凶恶地吼完两句后,再要他们有活动时找他出来玩,简直就是个不甘寂寞的黏人小男生.... 她忍不住以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随即缩了回来。她没忘记,他不是可以随便摸头捏脸的小男孩,而是一个满二十五岁的大男人了。 “这疹子不会传染的,怕成这样?”他似乎不满她只碰他一下下。 “怕了还帮你乱拍!我是看你满面全豆花......”她忍不住笑出来,随即很正经地说:“抱歉,我不该将我的快乐建筑在你的痛苦上。” “能够娱乐傅副科长,这是我的荣幸。” “别说这个了!”她脸一热,又担心地问:“现在觉得怎样?” “痒啊。” “自己想办法。” “唉。”他只好伸手去抓脸。 “别啦!”她赶紧扯回他的手。 “你不帮我抓,又不让我抓,我是要怎么办?” “别吵!”她以五指轻轻点了他脸庞几下,留心他的神情。 他转过脸,与她四目相对,距离之近,呼息相遇,她心头猛地一跳,还是快快缩了手,改为继续帮他拍打手臂和背部。 他没有抗议,也不再说话,两人又是拍拍打打个不停,出租车司机当他们是男女朋友打情骂俏,不时从后照镜里偷瞧他们。 来到王家所在的大楼,傅佩珊送货到家,陪伴小王子上楼﹔她一定得看到他吃了药没问题,今晚才能放心回家睡觉。 王明泷一打开门,立刻蹬掉皮鞋跑进去,将她丢在玄关处。 “喂......”这小子跑得真快。她探进头,看到客厅里坐着一个妇人,正起身往王明泷跑进去的走廊方向探看,那手势和身形似乎想要喊他,却没开口说话,转过身来,就与她打个照面。 “啊!是夫人。”她只在照片上见过高贵的总裁夫人,如今穿着睡衣搭毛线外套,突然活生生走到她面前,着实令她一下子转不过脑筋。 “你是?” “夫人您好,我叫傅佩珊,是明泷王业电子财务处的同事。我们今天聚餐,他酒精过敏,身体不舒服,我送他回来,他先进去吃药了。” “又过敏了?”王余美贞回头望了下,又看向她。“傅佩珊,傅科长?” 她吓一跳。董娘怎会认得她呢?忙再说一句:“是,是我。” “我看过员工名单,我记得你的名字。谢谢你送明泷回来。” “不客气。如果没问题的话,我走了。”有妈妈照顾,应该没她的事了。 “傅科长,能耽误你几分钟吗?” 怎么董娘好像不是很担心她儿子,不需要去瞧瞧吗?但她只能将疑问放在心里,随着夫人的指引,换穿拖鞋,坐到沙发上。 开了大灯后,一个气派豪华的大客厅呈现眼前,目视面积比她的小鲍寓还要大,看来整层楼都让王家给打通了。本来嘛,王家一共五个儿女,若再加上孙子,大家全部回来齐聚一堂一定很热闹,恐怕这个大客厅还不够坐呢。 问题是,大姊夫派、二姊夫派、王子派会和乐融融全家团聚吗? 夫人即使身穿睡衣,仍保持她雍容华贵的仪态,年近六十的她保养得宜,看得出年轻时是个耀眼的美女,讲起话来亦是字字轻柔好听。 “我们明泷到公司上班,给你添麻烦了。” “哦,不不,他没有添麻烦。他很聪明,我们有他帮忙,减轻很多压力。不过说真的,以他的能力做这事务性的工作,真是大材小用了。” “他就偏爱做别人意想不到的事。本来说是实习,却突然变成员工,他大姊夫还打电话来抱怨。我说,小孩子高兴,就让他玩玩。” 他是玩真的。傅佩珊不明白夫人是跟李总讲台面话,抑或亲戚间的闲话家常﹔她忽然感受到,原来小王子他们家人相处时,每一句话都闪失不得,因为在言词背后都可能有较劲的意味。 “呃,”她就事论事:“明泷的目的大概是想了解公司的实际运作,接下来他还要去其它部门实习,我想,他应该不会再以员工身分跳下去做了。” “这就好。他跟同事之间......嗯,相处得还好吗?” “刚来时是有点臭屁。”傅佩珊嘴快,见夫人仍保持倾听的微笑,又说:“他很好相处。他工作先做完的话,会帮其他同事处理业务,过生日会请同事吃蛋糕,有时中午没订便当,就跟大家一起出去吃饭。” 天哪!她好像是来做家庭访问的老师,在家长面前报告孩子的上学动态,只差没请家长配合督促教导小孩功课了。 “这样啊,这就好。”王余美贞显得放心。 “我们今天吃饭没留心他不能喝酒,害他过敏,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明泷向来孤僻,不会把他的事情讲得完全,连我们当父母的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孤僻却又搞怪爱现的大海怪?傅佩珊怀疑,夫人讲的是别人吗? “可能是我疏忽了他。”王余美贞感慨地说:“他还小的时候,我台湾美国两地来回跑,将他放在洛杉矶的家,换过好几个美国的、台湾的褓母。他不哭也不吵,我以为他适应力特别好。他十四岁那年,我带他二哥回来当交换学生,他不肯回来,那时才知道他很有自己的想法。” 傅佩珊既尴尬又好奇,接不下话。董娘跟她讲这个做什么啊。 “我三十四岁才生明泷,可能是年纪大,怀孕时候胃口不好,有欠调养,这孩子生下来就有过敏性皮肤炎,小时候常常发作,长大后好起了,但是食物方面还是要留心,就怕这病谤会遗传,将来他的小孩也不好带。” “夫人辛苦了。”傅佩珊今晚的确被他的发作吓到,又说:“过敏是体质问题,不知道他有没有试过用中药来调养,或者是练气功还是做运动来改变体质?” “我有帮他试过,后来他发病了就自己去找医生拿药,这方面他很固执,我也说不动他﹔还请傅科长帮我们一下,提供他一些意见。” “这个自然。同事之间有什么病痛问题的,大家都会互相关照。” 第十三章 “那就麻烦傅科长了。明泷从来没带女孩子回家,我一直很怕他会带回来奇怪的辣妹。”王余美贞特地再看她一眼。“还好,是你。” “呃,我只是送同事回家......”董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你年纪好像比明泷大?” “是的,大五岁。” “傅科长年轻漂亮,看不出来比明泷大了五岁。不过跟你聊下来,感觉傅科长个性很好,又明白事理,的,确是比我们明泷成熟多了。” “呵......”董娘夸赞,她不知如何回应。 “明泷这孩子是老么,比较任性,不只这回实习的事,他一直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哥哥姊姊为了继承爸爸的事业,不是念商科就是工科,他爸爸也希望他念商学院,他偏偏去申请了哲学系。” “明泷他大学另外修了经济,后来还去念mba,也来公司实习,我觉得,他应该还是有将董事长的期待放在心里。” “傅科长好像还满了解我们明泷的?” “没有啦,就同事聊天知道的。”她被一声声“傅科长”或“副科长”叫得心虚。“夫人,跟您说明一下,我不是科长,是代理副科长。” “代理副科长?”王余美贞一笑。“亏他们想得出这种职衔,难怪公司不会进步。如此自贬身价,既不懂得鼓励员工,拿出去的名片也不好看。” 傅佩珊这时才记起,董娘一直到婚前都是担任盖事长秘书,深入核心,位高权重,加上这二十几年来介入接班人选布局,恐怕她绝对不是此时表面上看起来一个气质高雅、谈吐温柔的贵妇而已。 “这三个月来,多谢傅科长教导我们明泷,包容他的任性脾气,我希望他跟着像大姐姐一样的傅科长,能学得一些长进。” “哪里哪里。” “请问傅科长,你家住哪里?”王余美贞以话家常的语气问说:“哪个学校毕业的?家里有什么人......”她突然望向走廊的方向。“对不起,请等一下,董事长在叫我。” 傅佩珊诧异,她什么都没听到,董娘的耳朵这么好? 王明龙匆匆从走廊那边冒出来。“妈,爸醒了,在找你。” “不好意思,耽误傅科长这些时间。”王余美贞站了起来,不忘先与客人道别。“那就不聊了,今天还是再次谢谢傅科长。” “不敢当,夫人再见。”傅佩珊也赶紧起身。 她以为董娘回内前会先问王明泷的身体状况,但母子并没有说话,待见到王明泷站着不动,夫人看了他几秒钟后,似是放心下来,这才快步回房,她也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他们母子的相处方式。 “我送你下去。”王明泷走到她身边。 “不用了,你赶快休息。” 他已换穿一套休闲运动服,模样更象是一个大男孩。头发微湿,脸孔脖子还是有疹子,但肤色不再是赤红,而是转为淡淡的粉红色,手背上的红点也淡些了,那药的效果真大啊。 “我送你到电梯口。”他坚持。 走出大门后,她才发现背部挺得好酸,忙偷喘了一口气。 她的操作表情让王明泷看在眼底,自然而然地勾起了微笑。 “被我妈拷问的滋味如何?” 好紧张?没啦!哪是拷问。”她笑说“夫人说得比我还多,我只是聊聊你你上班的情形,她倒是跟我说了一堆你的秘辛。” “你平常下班回家,不跟你妈聊聊这些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干嘛跟她聊。” 她早猜到了,他们的亲子关系好像有点问题﹔但她既不知道内情,也轮不到她来说什么要体谅妈妈之类的话。 “味道不错。”她刻意用力吸了一口空气,打从他出来时就闻到了,那是一股淡淡的、凉爽的清香。“你动作真快,洗完澡了?” “我赶快吃药,冲个冷水,症状就能立刻缓和。” “好多了?” “感恩傅副科长帮我抓痒。” “你以后自己小心点啦。”她想到了方才的亲密接触,顿时身体发热,忙抬起头看电梯灯号。“哎呀,电梯怎么跑到下面去了?” “你等一下。”他趁电梯向下,跑回屋里去,一会儿就跑了出来,递给她一个小纸盒。“这是我洗澡用的手工肥皂,可以抗过敏,给你。” “给我?那你怎么洗澡?” “我还有啦。没有再买就好了。笨女人。” “笨就笨。”她笑着接过小盒子。“看你今天可怜成那样,再娱乐你一下,让你有个好心情睡觉。” 两人同时想到稍早的吵架,简直就是小孩拌嘴,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我已经请大楼警卫帮你叫出租车,是跟他们公司合作的车队,很安全的,你尽管放心。”他盯着逐渐上升的电梯灯号。“你记得再跟我请车钱。” “这个当然。”她挥手赶他。“你赶快去休息。” “我送你下去。” “不用啦,我还没笨到不会自己走出大门。” 电梯门开,里头竟然走出了王明鸿。 “啊,特助回家了。”傅佩珊打个招呼。“佩珊,你在这里?”王明鸿显得讶异。 “我酒精过敏,她送我回来。”王明洒向他二哥说明。“特助再见啦。”她趁机跳进电梯,跟两兄弟说再见。 电梯门关,王明泷仍是盯着灯号,看电梯一层一层往下走,直到一楼后,他走到旁边窗户,往下看去。 十六层楼下的地平面,她让警卫陪同走了出来,上了候客的出租车。王明鸿没有进屋,而是跟在旁边,注视着弟弟的动作。 “为什么会是她送你回来?”他终于问了。“刚好顺路。我发病了,就让她送。” “你这么大的人了,以前生病就立刻冲回家躲起来,还要女生送?” “给她发挥同事爱而已。” “就只是同事?为了她,劳动我出面对抗大姊夫?” “如果是庄经理去拜托你留她下来,你也会出面吧?” “是会。但庄经理的出发点是为了公事,财务处没她不行,你呢?” “我也是为了公事,为公司培养人才着想。” “当平常只在乎自己的你,开始在乎某事或某人时,那就表示:你真的在乎了。”王明鸿慢慢地说。 “是吗?”王明泷瞄他一眼。“你赶快进去,妈还没睡,爸睡了又醒。” “妈对她有意见吗?﹒” “已经说了我很多坏话,那个笨女人好像不知道妈的意思,有问有答,聊得挺愉快的。” “笨女人?听起来怎有点甜味呢?最近你吃很多糖喔。”王明鸿笑着走进屋里去。 王明泷仍站在窗前,反复咀嚼二哥刚刚说的“在乎” 他在乎什么呢?不就在乎她有没有在乎他,当他是个可以说话、帮忙的好朋友?可他长到这么大,一向独来独往,又何曾在乎过谁在乎他? 傅佩珊,傅副科长,是否就只是他的同事而已? 或许,他要继续找答案了。 *** 奇怪了,为什么她老是看到他呢? 傅佩珊不解,王明泷已经展开钦差大臣巡回行程,名为实习,实为暗访,按理他应该待在那部门盯梢人家做事,她却老是在大楼上上下下遇到他。 “这包杏仁粉给你。”一早刚进公司就被他堵到。 “不要。” “我家一堆吃不完。是我二哥他女朋友公司的产品。” “啊!是那位美丽聪明又能干的创业干金,名字很好听的。” “就是她,拿去。” 好吧,既然吃不完,就让她帮忙消化吧。傅佩珊喜孜孜地接过杏仁粉,心想早上又有新口味的冲调谷粉来泡麦片了。 递送之间,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清爽气味。以前她偶尔闻到,以为他是洒古龙水,也没特别去留心﹔直到后来她使用了他给的松木手工皂后,这才记住了这个属于他的味道。 两人皆不再提起那一夜的吵架,就像小朋友吵过了,然后和好了。她每回想到彼此的幼稚行为就觉得好笑。 “拿了杏仁粉很开心喔,可以养颜美容了。”他一直注视她。“我才不是开心这个。走开走开,别挡路,我要搭电梯。” “晚上六点我在外面等你,你反正不开伙,吃个饭再回去。” 是什么时候他们开始一起吃饭了呢?起初是她不要他还出租车钱,他便拿来请她吃饭,再来是答谢她送他回家。吃的都是公司附近的小吃店,吃过一次、两次,她还当作是同事常有的吆喝着一起去吃饭,可是吃到第五次时,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不行啦。”今天她理由充分。“我晚上要去上课,媛媛她同学的妈妈在小区活动中心教做西点,我们要去学做蛋糕。” “真的?”他抬眉。 “烤的啦,你要蒸蛋糕也可以,那是另一种做法。” “我也要去。” “你也要去。.那是婆婆妈妈的场合耶。” “不是开放小区民众参与吗?” “可是有名额限制,我们都事先报名,要准备材料的。你真想学做蛋糕,我让出我的名额,让你和媛媛去。” “傅副科长不去,我也不去。不然你要跟我去吃饭。” “哪有这样的!”她膛目,见识到他耍赖的本领了。“我今天做蛋糕的决心比天还高,你吃饭的事排后面去。” “我不如蛋糕。.你要吃的话,我买来给你吃。要什么口味。﹒” “蛋糕要自己做,这才会好吃,你就给我机会学做贤妻良母吧。” “你也要给我机会,跟我吃饭。” “你很番咧,是当跟屁虫哦?”“如果你是屁,那我就是虫。” “哈哈哈!”她爆笑出声。“一大早就讲没营养的话,我要赶快来补充养分了。”她摇了摇手中的杏仁粉。 这时她才注意到,同事们进了大楼,皆是赶上班进电梯,并没留心的们,或是只当他们在讲公事﹔可她这一大笑,倒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了。 她也赶快走向电梯,那位跟屁虫小王子当然是紧跟在后。 “晚上怎么办?”他又追问。 “好啦好啦,我再问媛媛,看能不能再挤一个男生进去。” “嘿!”他露出得意的笑。 进了电梯,两人各据一角,隔着其他同事,彼此不再说话。 即使没有言语,也没有眼神接触,但她仍然感觉得到,或许是身上相坤的松木清爽气味,也或许是方才谈笑后的愉快心情,好似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他们拉在一起。 她喜欢他这样子缠她、跟她撒娇,讲一些没意义的话,每天早上就在惊喜与期待中展开新的一天。 怎么办,她有点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了。 第十四章 星期六的主管训练课程,傅佩珊猛喝咖啡提神。一星期的疲劳都还没得到休息,又要往脑袋塞一堆专业知识,幸好下午最后两个钟头是请来企管大师、也就是大王子王明瀚讲管理心理学,精采生动的内容让一群有些年纪、昏昏欲睡的主管们全醒过来了。 下课后,一堆大头主管跑上前跟极有可能在一个月后就任董事长的大王子热络寒喧。傅佩珊仍坐在椅子上,精神振奋,意犹未尽地将她还记得的内容补充写在笔记本上。 “傅副科长,怎样,晚上一起吃饭?”王明泷坐到她旁边的座位。“你不跟你大哥聚餐?”她一点都不意外他突然跑来。 “他固定星期天回家吃饭,明天就又见面了。” “你不回家陪你爸妈?” “有时候我们当小孩的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她掰不出理由赶他,忙左右张望﹔门口那边大头们已簇拥着王明瀚离开,教室只剩两个人事处的同事在收拾。 他缠她,但不烦她,懂得适当保持距离;像今天上课一整天,他会让她看到他,却不来找她说话,反倒令她有所期待。 哎,她真是爱吃又假势利;虽说如此,她仍很假仙地低头写笔记。 “你不事先说,我、我?”她压低声音,怕被同事听见。 “你不会刚好又要上课,还是有约吧?傅副科长,你是不会说谎的。” “好啦,吃个饭而己,谁怕谁。”她盖起笔记本。 “讲得我好像要吃掉你。走吧,去人多的地方,你随时都可以呼救。” 望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眸,的确像是吃人的大海怪,但其中隐隐藏有更多的热切期盼;她不忍拂逆,也不愿违背自己内心的渴望。 他们像普通的上班族,坐了捷运到信义商圈,在和他闲扯之余,她竟然开始幻想,吃顿饭后呢?时间还早,然后顺便去看场电影? 哇哇哇,熟女也会做白日梦?不,这不是白日梦是正当的假日休闲生活,就算不是真的男女朋友,这样耗掉一个周末夜晚也不错。 “想吃什么?”走出捷运站,他问。 “去百货公司美食街随便吃吃就好。”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约傅副科长出来吃饭,不可以随便吃吃。” “可是星期六晚上到处是人,餐厅一定都客满了。” “现在六点多,先到处走走看看。” 她没意见,反正找不到合意的“不随便”的餐厅,照样去人挤人的美食街凑热闹,或许,还能挤出一点时间看电影......嘿。 她拿出手机,迫不及待上网找今日上映的电影。 “你看什么?”他拉住低头滑手机的她,不让她撞上别人。 “没有啦,我看有没有简讯。”她收起手机,反正吃饭时还有时间查。 两人来到百货公司楼上的餐厅,绕了一圈,她瞧见某家招牌。 “这家很有名,听说是明星开的,过去看看。” 餐厅门口摆放菜单供人翻阅,她翻了几页,不禁昨舌。 “吓!一道汤要一干二。”她趁服务生接待订位客人时,小声地说:“贵森森喔,不如去吃隔壁吃到饱的自助餐。” “走,去隔壁看。”王明泷说。 “好啊......”她一转身,就看到旁边站着一名头发烫得像红色核爆云、脸上彩妆可比厚涂油漆、身上穿着有如调色盘的套装、挽了一个塑料光泽的鳄鱼皮柏金包、年纪约莫六十来岁的富态妇女。 那锐利的目光看得她有如芒刺在背。一年前,她喊她许妈妈,现在她却连一声礼貌性的许伯母都喊不出来。 “你还是这么寒酸啊,一道汤一千二了吃不起吗?”许太太尖声尖气地笑说:“傅小姐,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傅佩珊笑不出来,连嘴角都牵不起来,同时注意到许太太旁边推着娃娃1的年轻女子﹔依她的认知,带得出来的婴儿起码都两、三个月大了,目测那睡娃娃似乎还大些,再加上九个月的孕期......她心头突地一抽。 岂不是在分手前,那个人就跟这女人在一起了? “这是我媳妇。”许太太带着示威的笑容,证实了她的想法。“我们伟强去停车,等一下就跟他爸爸上来,你要不要进来吃饭,跟他打声招呼?” 那位年轻许太太一脸敌意,明明婴儿车里的小孩没有任何动静,她却很刻意地微蹲下身,翘起莲花指,理了理小被子。 “我不打扰你们了。”她勉强一笑,举步就要走。 “带弟弟出来逛街?”大许太太仍不放过她,瞧向王明泷,撇了嘴角。 “想也知道,以你这种个性怎能交得到男朋友呢。我说呀,女人过了三十,一下子就老了。你不要那么个强,凡事多为人着想,这才嫁得出去。” “就是嘛,害伟强差点赔了五十万的订金。”小许太太的利嘴不输她婆婆。“他那阵子很难过,怎样也想不到你会这样无情无义。” “有雀斑的女人是天生破财相。”大许太太越说越离谱。“还好朱老师有提醒我,我又一再提醒伟强,他这才懂得我们小美的好。” “妈,朱老师很准的,他说伟强今年会升经理,就应验了。” “这也是小美你有帮夫运,为我们许家带来房子、孙子、银子啊。”傅佩珊不想听她们讲那些完全不关她的事情,明明不必顾及礼貌,转身就能走,过去记忆却全部涌了上来,像一摊烂泥困住她的脚步。 “珊珊。”王明泷突然喊了肉麻的称呼,左手就抱了过来。“这家餐厅不合你的口味,我们走吧。” 他的左臂搭在她的肩头,将她紧密地靠拢在他怀里﹔她撞进了他温热的胸膛,风觉到他说话时喷在她颊边的热气,竟一时傻了。 “咦!”两个许太太皆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不是珊珊的弟弟,是她男朋友喔。”王明泷微笑拿出黑色小牛皮名片夹,递出一张名片。“欧巴桑,这是我的名片。我看你应该有在做股票,听过王德机电吗?最近刚上柜,飙了两倍价格。” “你是王德机电的董、董......董事长?”大许太太的眼睛睁得老大,将两圈黑眼线给撑得晕开,死盯住名片上的头衔。 “欧巴桑果然是菜篮族,你对本公司的经营或是股价有意见吗?” “不可能!你看起来这么嫩,明明还是个大学生,怎可能当公司的董事长!”大许太太很快转为强硬脸色,以轻蔑的目光看人。“哼,该不会是路上捡了名片,或是自己印的吧。” “你看名片上的名字,这是我的身分证,是不是一样啊?”王明泷笑容可拦,掏出皮夹,拿出身分证,技巧性地以大拇指掩住生日,秀给两个女人看。 “他用的是montblanc的皮件!”小许太太惊呼,眼里只见皮夹精美的车工缝线。 “你真的是王业集团的......”大许太太也是惊呼。“小开。”王明泷笑咪咪地说:“说我富二代也可以。”他收起皮夹,再亲昵地搂住暗佩珊。 “你还年轻,不要被她骗了。”大许太太犹在嘴硬。 “哎,错了,是我们这种小开比较会欺骗女人的厌情。不过珊珊这么聪明,她知道我是真心爱她,这才愿意跟我交往。” “armani的西装,longines的机械表。”小许太太还在观察王小开身上的值钱物品。“妈呀你看,他的皮带才是真正的鳄鱼皮!” 大许太太怒视媳妇,慌忙挪动手臂,将她的塑料鳄鱼包推到腰后。 由于今天到公司上课,他们皆是正式上班服装,男的西装领带,女的套装高跟鞋,相较周遭人们的休闲打扮,两人的穿著和气质显得十分有格调。 “珊珊,”王明泷无视两位太太,改为握住她的右手。“我们走了﹒去饭店吃最有情调的高级法国料理。” 扔下脸孔扭曲的大许太太和又妒又羡的小许太太,他们搭电扶梯离开,到了一楼,直接走出百货公司,继续往前走。 傅佩珊犹让他牵着手,她不想放﹔一来是她眷恋着他的手掌,温热有力,稳稳地握住了她的﹔二来她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只能让他牵着走。 “王明泷,没必要这样。”但她还是滑开了他的手掌,低声说:“她们无聊,你也跟着幼稚。” “对不起。” “没啦,不用对不起,你是帮我出头。”她勉强笑说:“嗳,一整个就是很荒谬,好像在演老掉牙的婆妈剧。” “我不知道你跟她们有过什么事,但对付坏人就是要比他更凶、更厉害,这世上多的是欺善怕恶的小人。” “两只狗在那边叫,你没事凑什么热闹?” “汪汪!” “算了,别侮辱狗。”她笑了,见到前面徒步区的座椅。“座一下好吗?”他们坐在春天的黄昏里,天色仍未全黑,逛街人潮一波又一波,走过来,走过去,高声谈笑,奔跑叫嚷,他们犹如海朝里的礁石,默然不动。 王明泷陪她坐着,她不说,他也不问,就让她去沉淀心情。 坐了一会儿,她拿出手机,戴上耳机,手指滑了几下,听起音乐来。他仍是注意着她,只见她越听,头越低,有时轻轻咬唇,有时抿嘴发呆,更多时候是看着地面,那张脸的表情告诉他,她还是不开心。 “耳机分给我听听。”他拿指头戳她的手臂。 “唔。”她拿开左耳耳机,让他拉了线过去听。 他再往左边坐靠近些,将耳机塞进左耳,就听到一道柔和的女声唱着什么难过啦、情人节啦的歌词。他听了三卡,终于听清楚词意。 分手快乐,请你快乐,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 “这什么歌?”他问。 “你真是恐龙时代的人,没听过梁静茹的分手快乐?” “我只听过贝多芬的快乐颂。还有,恐龙时代是没有人的,离最后恐龙灭绝的白里纪是六千五百万年前,而人类、或是人猿也好,要一百多万年前才出现......” “是。”她总算又笑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哲学家,我知道了。” “手机给我。” “做什么?” “我看你这国产牌子的功能跟哀凤有什么不同。” 她让他拿手机去研究,耳机线路仍然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她手机里的各式档案存了删,删了又存,唯一保留的就是这首歌,因为她偶尔想到或是触景伤情时,就要为自己唱一次分手快乐。 分手,真的真的不悲伤难过,她该庆幸离开那个烂人—— 没人能把谁的幸福没收,你发誓你会活得有笑容... “歌怎么不见了?”她拿下耳机。 “我删掉了。”王明泷一派轻松地说。 “喂,我花钱下载的歌耶!”她瞪他。 “几块钱下载的?二十块?五十块?顶各二百块,我还赔得起!”他说着就激动起来。“没看过有人笨到花钱买发臭发酸的恶烂情绪。” “肖仔!”她也回吼,摊开手,摆明了跟他讨钱。 他还真打开皮夹,看了一下,很冷静地说:“我没有三百块。走,去买巧克力给你吃,找开了钱再给你。” “我不吃巧克力,把自己吃肥了,更嫁不出去。” 她弯了背,双手支在大腿上,撑着下巴,不想讲话,瞪着地面,不想看路上双双对对的情侣。 她并不是气他删掉歌曲,而是生自己的闷气。 第十五章 小王子说得对。的确,一首好歌能让人有所体会,从而走出情伤。她一年前就了解分手快乐的道理了,应是从此挥别阴霾,展开新的人生,们以还要回头皮覆咀嚼过去晦暗的情绪?就算碰到姓许的,她只要维持现轩的正面心态就好了,文怎让人给拖进了昔日的烂坑洞里? 还在跟小狈汪汪叫的不是小王子,是她的心魔呀。 正懊恼着,耳边飘进高高低低的奇怪声音,她狐疑地转头看他,原来他正拍着膝盖打拍子,竟是在唱歌,她一下子抓不到音调,听不出歌曲。 “你唱哪一国话?” “德语。贝多芬合唱交响曲第四乐章的合唱曲,就是快乐颂。” 只听他咕噜噜,哈呼呼,喔啊啊,不晓得在唱什么碗糕﹔但曲调是熟悉的,开朗的音符,跳动的旋律,振奋,愉快,明亮,好似金色阳光遍照原野,又似站在最高的山顶上,一望无际,心胸开阔,她不禁开口跟着唱。 “青天高高,白云飘飘,太阳当空在微笑......哇,忘记了,小时候唱过的,啦啦啦啦啦啦啦......”忘词了干脆就用啦的。 他唱他的德文,还握住她的手机当麦克风,她也开始拍手打拍子。 “咪咪法瘦,瘦法咪瑞,豆豆瑞咪,咪瑞瑞......咳!”她笑着拍他一下。“你唱太高了,我拉不上去,再降两个key下来。” “是你声音压太低了,怕什么,唱出来给大家听。”他站起身面对她,学指挥家将右手抬起,示意她拉开嗓子。 “不要啦,人那么多。” “你会注意那个大声讲电话的男生吗?又会注意那对像连体婴的情侣吗?”他望向路人,又望定了她。 “小姐,没人认识你,不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 “我才不是在意,我是怕制造噪音,要被罚钱的。” 这时他手机铃声响起,他将她的手机还她,取出了自己的手机接听。 “我是......抱歉,我来不及赶过去....好,就取消。” 听到他讲电话,她突然顿悟。“你有订位?” “就刚刚那间吃到饱的自助餐。” 她好想哭。小王子费了多少心思,刻意安排一场不像约会的约会,却让她一时的情绪给破坏了。 “我不确定下课时间,”他坐回她身边,兀自以高昂的语气说:“订晚一点,好让他们有翻桌率,现在就给他们翻第二次。” “对不起,王明泷,我扫你的兴。” 她不舍,真的不舍他的用心﹔她猜想,小王子一定是想在餐厅人员跟他们说没位子时,突然很神气地说他有订位,嘻皮笑脸讨她一顿骂。 “对不起,对......”她总觉得说不够对不起,声音喷住,喉头一酸,泪水就泛滥而出。 “没!没有......”他慌了,刚才他都不怕那对婆媳的恶势力了,却让她软绵绵的眼泪给吓到,忙说:“你没扫我的兴。这样就哭?” 她吸了吸鼻子,想要扼止眼泪,然而嘴一瘪,反倒挤出更多泪水。 望着她掉泪,王明泷头一回明白为何作家要用断线的珍珠来形容女人的眼泪﹔一颗颗,晶莹,凄美,令人心疼,尤其这泪水是为他而流的。 开车送她回家那晚,他不知道她哭的原因﹔今天,他是知道了,却是一样慌张,一样不知所措。 从口袋拿出手帕,拿指头戳戳她,她却是低头不看他。 捏着手帕,他像个呆瓜坐着﹔他不敢骤然去抬她的脸,万一又被她的铁沙掌打回来,他想,他也会哭的。 怕被拒绝?他忽然了解自己不跟她说订位的原因了﹔不单单是想给她一个惊喜,而且是因为他非常期待今晚的饭局,若她真的不愿意来,他再默默取消就好,既不会让她为难,也不会显得他有“心机” 但,她来了。他刚才看了她的手机,发现她之前急着上网,原来是在查电影时刻﹔那么,她也在期待什么吗? “没吃到自助餐,没、没关系,以后、以后再吃就好。”可恶!他讲话怎结巴了,连安慰人都不会。“现在陪你坐在一起,就好,一点都不扫兴。” “呜呜......” “傅副科长,你好脆弱。”他可怎么办啊。 “承认自己的脆弱,也是一种勇敢。呜。”她抬起头,又哭了。“我要将你的话记下来,将来写进我的哲学著作里。” “别抄了,我也是拷贝励志书上的句子。”她打开包包,准备找面纸,带着鼻音说:“讲漂亮话容易,诚实面对自己,难啊。” “给你。”他将于帕递到她眼下。 她顺手就接过来,往脸上拭泪,按了按,抹了抹。 天色已全黑,灯光照出辉煌夜景,附近有街头艺人自弹自唱。每个周末,此处皆是一样的景致,但坐在这里的他们,心情已有微妙的变化。 “你手帕今天没擦过鼻涕吧?”她问。 “没,很干净的。” 她摊开这条男生的灰格子大手帕,整个蒙在脸上,用力吸闻属于他的松木气味,再有混乱起伏的情绪,也让那清爽温和的气息给抚平了。 如此藏在他的气味里面,就像是他的安慰,不必言语,不必动作,她已心情宁静,心满意足。 她不想拿开,因为一翻开来,松木气味便会逸失到空气里,她再也抓不到﹔事实上,她从来就不认为她能抓住他的一些什么—— 只愿能愉快相处,好众好散便是... “妖!”他掀开手帕一角,躲猫猫似地喊一声。“我不在家。” “叩叩,傅佩珊小姐。”他以指节轻敲她额头。“你都不理我。” “干嘛啦。”她拿下手帕,展露笑靥。“你撒娇喔,像小孩一样。” “你这次才是真的笑,刚刚几次笑得好难看。”他定定地看她。 “你管我怎么笑!”她故意挤眉弄眼,再拿手帕抹掉眼角被他给逗笑的泪珠,一不小心,沾上了鼻水。 “喂,你什么时候当上王德机电的董事长?我,都不知道。”她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将手帕折迭起来。 “昨天下午董事会改选,星期一才会正式发布消息。不过,大家都知道了,我今天上课忙着派名片。瞧,这不就证明了你都不理我。” “我整天打呵欠,休息时间就趴在桌上睡死了,哪管得到你。” “你总是消息不灵通,哪天被抓去卖掉了都不知道。” “差个一两天而已。再说,有一堆大头恭喜你,不差我一个。” “我是不差你一个客套的道贺,但是被当作办公室大盗就严重了。” “哼,我没拿、电击器或防狼喷雾对付你,算是客气了。”讲到这个她就瞥扭,如今跟他熟了,索性问清楚:“你当初怎么不直接说出你是谁?” “我想看你的反应。看看你在不认识王明泷这个人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正常的反应。” “你真贼,存心看我出洋相?” “你那天好凶悍,凶到我如果不配合你演出,就太对不起你努力维护公司安全的魄力了。”他笑说。 “你喔!”她指向他的心口。“这里藏着一个爱玩、爱作怪的小孩,偏偏必须扮成高尚人士,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就要恶作剧。” 王明泷全身一下子热了起来,好似那个藏着的小孩在他体内欢呼跳跃﹔难道他自以为表现得成熟冷静,在她的眼里却完全破功。 “不。”他还是不想承认所谓“内在小孩”的说法。“我不是恶作剧,我是以哲学家的立场臂察人生百态。” “哦?有观察到什么?” “像是去买三明治,老板娘本来不知道我是谁,后来大概是有同事跟她说我的身分,再去买时,即使人多排队,她也会先问我要吃什么。” “不喜欢这样?” “有时候,我不想享受特权,我想当普通人。” “可是......”她微感心疼。“你还是当不了普通人。新名片给我一张。”他拿出名片,她接过来仔细读着上头的每一个字。 可他也望向自己名片上的头衔。“我爸今年会正式退休,不再担任王业集团旗下任何一家公司的董事长,以后就挂名集团总裁。本来所有公司的董事长统统给我大哥做,他说太多了做不来,分出两间给我。” “你以后会将重心移到这边来吗?”她抚摸名片上的公司名称。 “一半一半。” “什么一半一半?” “其实,我明年想回学校念博士班,我一直在准备考试,手上也有一篇论文准备投到期刊发表。” “你负荷得了吗?”她忧心地问。 “这两间还好。大哥知道我的目标,所以给我的是业务单纯的小型公司,而且有可信任的老经验总经理在管理,我只要做到充分授权就好﹔再说了,我大哥说,王业集团这么大,一定要从家族企业转型成专业经营,将来不可能都由亲戚担任要职——尤其是不中用的亲戚。等再过几年,布局妥当了,应该就会有专业人才出任董事长,我也可以退居幕后。” “嗯,王顾问的想法很好。”她还是感到忧心。“这大概要有几年的过渡期,即使你充分授权,交给专业经理人,但一边念博士班,一边要顾及公司的重大决策,这怎么顾得来?” “你知道计算机硬盘吧?”他见她点头,继续说:“我的脑袋好比一个硬盘,可以分割成不同的磁盘区,c槽放公司,d槽放哲学,随时转换,各自存取数据,不会有冲突。” “你的形容真好玩。那家庭?感情呢?再分割成e槽、f槽?” “属于我的感性部分,那是中央处理器,掌控我生命的运作。” “哇,天才哲学家,你真的可以去写书了!”她笑叹。 “别忘了我智商一六0。” “是,你最聪明了。”她挂着微笑。“身体还是要顾好。你喜欢哲学,博士就慢慢念,不急着念完﹔凭你这张帅脸,还可以多拗几年的学生票。” 王明泷有自信应付未来双重身分的生活,但聊了下来,他感觉到她的笑容下仍藏着忧虑,好似让她一起承受他的担子了。 他不知该如何教她放心,能做的就是抬起手,想去摸摸她的头发。 “啊?”她下意识地闪避他的抚摸,身子一动,肚子便咕了一声。 “肚子饿了吗?”他的手顺势拍到大腿上,笑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饭。” 第十六章 “吼!这牛肉怎么这么软嫩啊。”傅佩珊胃口大开,嘴巴里还嚼着牛肉,又汤匙喝一口汤。“汤头也好好喝喔。” “小姐,你很没形象耶,一直喷口水。” “嘻。”她拿餐巾纸抹了嘴。 “我再帮你倒杯麦茶。”王明泷说完,很殷懃动心地去茶桶倒茶。 “他们的茶也很够味,不是随便泡的。”茶来了,她先喝一口。 “我再推荐他们的牛肉卷饼,刚烤出来的饼皮又香又脆,一定要趁热吃,可惜今天卖完了,下次再来吃。” 她微笑低头吃面。下次,听起来彷佛有无限的可能性,或许,他们还有很多个下次。 “来宝面食。你怎知道这家店?”她问。 “我大嫂在这里打过工,跟这边的谢老板熟得,像一家人。”他指向门口一名笑呵呵跟客人聊天的壮硕平头中年男人。 “蟹老板?”她狐疑地说:“他又不像海绵宝宝里面那个蟹老板。” “他姓谢,谢谢的谢,当然是谢老板了。”他笑说:“刚好名字就叫谢来宝,念快一点就是蟹老板。” “真好玩。”傅佩珊环视整洁明亮的店面。“这家面馆气氛活泼,员工穿他们自己logo的t恤,看起来很有精神,服务也很热忱,当然了,东西更好吃,来这边吃饭心情会变好,下次就会想再来。” “心情好些了吗?” “谁说我心情不好?”她瞪他一眼。 “会瞪人就是正常了。你不理人时,我都不敢惹你。” “讲得好像被我欺负了。”她记起了他似乎戳了她几次,不禁觉得好笑,有感而发:“我当然明白,不要让别人来影响自己的心情,但这是一个群体的社会,大家互相影响,难免遇到让自己不高兴的人,一时意志薄弱,就会被拖到负面情绪去。” 他静待她说下去。 “你见过我的二十坪小鲍寓,那原来是我外公的家。当年我妈妈就是从这间新盖好的房子嫁出去的,小时候我来台北也住在这里,听阿公讲故事,看阿娘做发粿﹔后来阿嬷阿公相继过世,由我妈妈继承这房子。我妈怕以后还有继承过户问题,征得在美国的舅舅同意,转成我的名字,我也搬了进来,这是三年前的事了﹔就在这之后,经过介绍认识某人,交往还满顺利的。对了,你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 “当然有。”他不满地说:“怎扯到我这里来了?” “我要说的是,刚开始谈恋爱时,每个人都会以最美好的一面表现给对方看,然后就有一种就是他了的错觉。等时间久了,也不要说是露出狐狸尾巴啦,就再也藏不住原始的本性。 “某人将我的房子嫌得一无是处,太旧啦,太小啦,一直从心患我卖掉房子,做为结婚买房的基金。我说我不可能卖,这房子虽然在我的名下,那是属于一家人的,即使舅舅很少回台湾,我也不认识我的美国表哥表表姊,但好歹这里也算是他在台湾的一个家,而且等我弟当完兵后,就会搬过来一起住。” “你有弟弟?” “别插嘴。我有弟弟很稀奇吗?都不关心我!”她话一出口,不自然地笑了笑,继续说:“我跟某人说,我们可以一起赚钱买新房子,然后他就开始看大坪数百豪宅,原来这是他妈妈的意见。” “他妈妈这意见出得好,不然你就被拐走了。” “惦惦啦,不然我就不说了。”看到小王子变成无辜小狈脸,她说下去:“她妈妈说要一家人一起住,所以要我们出钱买下她中意的大坪数豪宅。房子在哪里?在三峡。即使是自己开车,我每天花在交通上的时间起码要三个小时,这还不算路上塞车喔,更何况油钱也是一笔数目。 “我说我负担不起,他们就又叫我卖房子。我不依他家的意见,当面叫他叫妈说,他家可以卖掉自己的房子去买豪宅,我们结婚后另外住市区;他妈妈抓狂了,说为了等我卖房子,错过了房价还低的时候,然后开始数落我为人媳妇的道理,要任劳任怨,要唯夫家是从。天哪!这是哪里来的十八世纪婆婆啊! “他们家的人,包括某人,开始嫌弃我,恐吓我,说我年纪大,个性差,长相不好,除了某人,不可能再有人想要跟我结婚。 “直到这时候,我才醒悟,某人在相亲后本来没消息了,突然又变得热烈追求。他不是爱我,而是因为他听说我有一间房子﹔他追不到可以让他少奋斗二十年的千金小姐,退而求其次,找个人来分担他家的豪宅贷款。 “最后,他妈妈使出撒手?,直接下订,某人也拿分手做威胁,说什么他事事为我们未来着想,却是真心换绝情。我听了心都凉了。你们连最起码的沟通和尊重都没有,我怎敢嫁过去,开了一次先例,将来不就予取予求,一辈子当个翻不了身的小媳妇?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那个女的交往,很可能在分手前就劈腿了,不然怎会小孩都这么大了......唉,不管了,他家的事我不想知道了。 “分手是痛,更痛的是我自以为谈恋爱,结果竟然只是人家的模范媳妇人选﹔后来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说我表里不一,城府很深。欸,我看起来乖巧,是因为我有教养,我敬你是长辈,所以我客气﹔跟他说我相亲失败很多次,结果就被拿来当把柄,说我没人追,吃定我非嫁他不可﹔还说我想高攀他们什么在地的望族。望族?一天到晚夸说他家吃黑鲔鱼吃帝王蟹吃到不想再吃的望族会拿不出钱买豪宅?我看是汪汪叫的汪族吧。对不起,又侮辱到狗了。 “还有咧,我天生雀斑碍着谁了,看不顺眼就不要追嘛,全都可以拿可来说嘴?我切!” 一口气说完,呃,或是说骂完,她还是很闷,喝了一口麦茶,这才发现桌上的碗盘不知何时让店员收拾干净了。 “咦!你怎么都不说话?” “你不是叫我惦惦吗?”王明泷始终直视着她,眼珠子缓缓地在她脸上转着。“好,我说话了喔。嗯,这张脸独一无二,全世界找不出第二张跟你有相同位置雀斑的脸。” “不要研究我的脸啦!”她拿手掌遮住脸蛋。“那时的你,委屈了。” 一股热流冲上眼眶,她想哭了。 “傅副科长,我很高兴你今天坐在这里。” 她也很高兴今天坐在这里。她不是因为怕寂寞、怕孤单、怕街上成双成对伤眼又伤心而一头栽入爱情和婚姻委曲求全的笨女人﹔她仍是一个经济独立自主、过着充实快意生活、能够决定自己未来幸福的聪明女人。 此外,她还有一个很高兴坐在这里的原因,那就是对座有一个愿意听她说话的小王子。在有人欺负她时,他保护她﹔心情不好时,他唱歌逗她﹔她就像是被小王子时时浇水滋润、以玻璃罩保护起来的玫瑰花......糟了,眼角湿湿的,她赶快拿出手帕,不想再哭给他看了。 王明泷见她左手半遮面,好像又要掉泪,一时紧张地想倾身向前,待见她右手拿出他的手帕,便放心地坐稳,嘴角很愉快地扬起﹔再见她抹了抹眼角后,装作很顺手地将手帕放回她的包包,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谁介绍那个烂人给你?” “庄经理。”她摆摆手。“我不怪他啦,那也是他太太的什么朋友的亲戚的同事的什么的猪朋狗友,刚好条件合了,就拉拢介绍认识,谁也不知道表面条件不错的好青年的幕后真相,又没共同认识的朋友可以探听,这都要深入交往了才知道。” “多么痛的领悟呜呜......” “咦!你也会唱了。.看来你不怎么恐龙嘛。” “以前你唱过,我很好奇,就去找来听。只要是你说过的事,是我所不知道的,我就会想去弄明白。” 她有些惶惑,虽说那是他喜欢找答案的哲学家精神,但他会如此认真对待别人说过的话吗?会看别人吃火腿三明治然后也买来吃吗? “算了算了,老是跟你讲垃圾话,你听听就算了,当作我发疯。” “来,嘴巴张开。” “干嘛?”她掩住嘴巴。 “我看你里面是不是垃圾桶啊,不然怎么会吐垃圾话。” “你欠揍。” “以后有事你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生气,会得内伤。” 今晚是要教她感动几遍啊。她故意望向别处,眨了眨眼,再看手表。 “哇,快十点了。我们坐太久了,人家要打烊了。” “还没呢。”他指向店面另一边,那边才坐下十几个大男孩,个个黝黑强壮,笑声宏亮,精力旺盛,散发出无比的青春活力。 “小扮,带小嫂来了?”两个大男生走来,笑嘻嘻地词。 “礼貌点。”王明泷正色说:“这是我的上司,叫傅姐姐好。” “傅姐姐好。”两个大男孩立正站好。 “你们......”傅佩珊在两张有如彼此复制的脸孔看过来又看过去,惊奇地问说:“是双胞胎?” “他郑容,土木系一年级。” “他郑易,财金系一年级。”双胞胎互相指向对方介绍。 “容易。” “我爸爸三天三夜想不到名字,终于顿悟到知难行易,就叫容易。” “他们的爸爸就是我大嫂的老师,后来变同事......” “我知道了!”傅佩珊笑说:“人家都叫他郑老师。美莉、陈桑都会跟我们讲顾问夫人以前在王业当工读妹妹的事,我都很熟了。” “他们一定加油添醋,有机会叫我大嫂讲原版的给你听。” “小扮,这是我们校际杯棒球赛的邀请函。”不知道是郑容还是郑易递一张卡片过来。“你是赞助厂商,开幕式校长要颁发奖状给你。” “还是你们代领。” “我都替你保管十几张奖状了,再不拿回去我要用来垫便当了。” “拿来吧,看在你保管那么久的份上,一张换一打棒球。” “耶!”双胞胎大吼大叫,朝他们的同伴宣布小扮的义举。 “谢谢小扮!”十几个大男生开心大喊,屋子都震动了。 “小扮,我们要献吻。”双胞胎刻意嗽起嘴唇,作势要抱人。 “我都吐了,快滚。”王明泷酷酷地挥手赶人。 双胞胎还真的以转圈圈的方式“滚”回去,傅佩珊看了直笑。 “赞助厂商?”她问。 “双胞胎喜欢打棒球,他们周末练完校队或是看完球赛,就会来这边吃消夜。”王明泷回想说:“我认识他们时,都是高中棒球社的,社团经费难免不足,我就赞助一些,到现在上大学了,持续被他们勒索。” “看来你被勒索得挺愉快的。你不错啦,有心培养运动选手。” “也不算培养,他们是打兴趣的,不太可能成为国手或职业球员﹔但只要打得高兴,身体健康,好好念书,有健全的人格,可以带给家庭和社会正面的影响力,这样我的赞助就有意义了。” “王明泷啊......”她惊叹。“你可以去选总统了。” 她相信,他绝对是当企业家兼哲学家的料,胸襟和见识远远超过他这个年纪,她都觉得自己白白多活他几年了。 今天来到这里,她剖析了自己,也重新认识了他。 原来他有这群年轻的朋友,也有过来叫他小帅锅的蟹老板和老板娘﹔他在这里,轻松自在,像个寻常的邻家男孩,这是她所不知道的王明泷。 望着那群大男孩,她不禁赞叹:“年轻真好。” “你又不老。” “心境老了。虽说我常保年轻的心情,但毕竟跟新一辈的年轻人差一个世代了。有人说我这年纪是轻熟女,正是自信、美丽、成熟的时候,但我觉得我比较像是轻量级的欧巴桑。” “噗!”小王子一口茶差点喷出去。“我脑海浮现你打拳击的画面,然后,一拳出去碰一声,你将对手打倒了。” “你女子拳击看很多喔?来,过来,让我打几拳。” “好凶的母老虎,看来你暴戾之气太重,不排解掉会影响运势。” “王大仙,怎么排解啊?” “去大声喊出来就成了。” 第十七章 “全垒打!出去!飞出去!快出去!出......啊、唉呀!接杀出局。”傅佩珊欢欣激动的叫声转弱,变成失望的叹气,一**跌回座位。 “你可以去当体育主播。”坐在她身边的王明泷笑说:“表情声音十足。” “阿姨!”前面两个正妹转过身,精致粉妆的脸蛋却是臭得很。“我们这里是黄衣服的加油区,你要帮橘衣服加油,请换到那边去。” “是、是。”四周一片黄海,她竟然帮橘衣服加油,难怪要被瞪了。 其实她没有特定支持的球队,只要是美技,她都要拍手大声叫好。 “阿姨,我们坐远一点好了。”王明泷笑着指了后面的空位。 “你叫我什么?”瞪了杏眼给他看。 “对啦,小扮小嫂,你们两个滚远一点。”双胞胎也挥动加油棒赶他们。“一直放闪光,欺负我们阿宅。” “你们眼睛才散光啦。”她扠了腰。“叫姐姐!” “走了。”王明泷己收拾好东西,拉了她的袖子。 她爬着看台,一路咕嚷着她也有帮黄衣服加油﹔待在看台边缘较高的座位坐下后,口也渴了,她从保温壶里倒出一杯润喉的澎大海。 自第一次来到球场喊到“烧声”后,小王子会帮她准备澎大海茶。当然了,其它各式饮料和点心也是一定要带的啦。 跟他来看第五次职棒了,也去看过一次双胞胎的校际杯。他看球赛时很安静,很少像其他观众会随比赛而有情绪起伏或是大声加油﹔或许,他又是以惯有的哲学家角度分析场上选手的心态了。 虽是如此,她知道他是放松的,纯粹当一个不相关的无名旁观者,自在地享受看球的乐趣。 “吃。”她撕开一包洋芋片。 王明泷作势拿戴着手套的左手去抓,像只螃蟹的大钳子攫了攫,这才换右手去拿。 “干嘛带手套来。”她看他表演完毕,笑说“又不一定接得到球。” “是看球的基本配备,专业的还要穿球衣、带自制海报来。” 她想,也许在将来,童心末氓的他会带他的孩子来看球,教导他们棒球常识......呵,他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呢?是否跟他爹一样很可口? 初夏夜晚,球赛热闹进行,加油团锣鼓喧天,球迷齐声吶喊﹔他们坐在高处,或吃,或聊,自成一块小天地,好像下面的俗世红尘都不关他们的事了﹔与他并肩看球,真好啊... “笑什么?”他转头看她。“最近很爱乱笑哦。” “才不是......啊!球!球!”她眼睁睁看着一颗球朝他们这个方向飞过来。 “嘿!”他立刻站起,蓄势待发。“来了!喂!小心哪!”她尖叫。 王明泷跳起来接球,却撞到了椅子边缘,忽地失去重心,整个人不偏不倚直接往后跌,坐到了她的大腿上。 “啊呜!你压死我了!”她鬼吼鬼叫,双手乱摇。“你**真大!” 他跌到她身上,两脚朝天,一时踏不到地面,找不到支点站起来,身体想使力,又让她痛得哇哇叫。 “小扮,你真矬”双胞胎迅速跑来救人,一人一手将他拉了起来。“哇呼!”傅佩珊也顺势推开他,扳着椅子,喘吁吁地坐直。 “接到了。”王明泷一站定,立刻高举手套,以胜利的姿态展示他手套里的棒球。 旁边几位观众给予他寥落的掌声,他兴致不减,见傅佩珊忙着整理服装仪容兼瞪他一记卫生眼,他心念一动,突然单膝跪下,双手捧起球。 “这颗球献给我的女王。来,笑一个。” “做什么啦!”她吓死了。 “给你。对不起,不小心压到你,有没有受伤?” “快起来呀。” “这颗球是我用生命接来的,意义重大,你不拿,我就不起来。” “你真会演!”她噗哧一笑,赶快拿起来。 旁边的球迷和双胞胎再度给予稀落的热烈掌声,王明泷以潇洒的姿势站起,两手张开,装模作样地接受欢呼。“你越来越爱胡闹了,没受伤吧?”待他坐下,她忙问他。 “有一个垫背的,怎会受伤呢。”见她作势拿球扔他,他忙笑说:“恰恰打出来的界外球别丢了,待会儿去堵人要签名。” “恰恰打出来的?”她好惊讶,拿球端详。“我怎么没看到?” “小姐,你有一半的时间在偷看我,当然没看到了。” “谁看你了。你坐我左边,我要往本垒那边看,还嫌你挡着我呢。” “是哦?”他双手张开比了下。“你的眼睛大概就像变色龙,前面转,后面转,旁边转,到处都看得到牠的猎物。” “你说我是变色龙?”她张牙舞爪的。“我一口将你吃了!” “过来吃啊。”他勾勾手,以极魅惑的海怪笑容勾引她。 “去!我还不到饥不择食的程度。”她顺手拿起他的棒球手套,站起身伸个懒腰。“啊,我要来练习接杀高飞球了。” 其实呀,她是脸热了。小王子俊美的笑容近在咫尺,白泡泡,幼咪咪,竟让她产生了莫名的少女害羞情怀。唉,她总以为跟他这么熟了,不会再有过去那些受他美色所引起的心跳加速或脸红耳热等生理反应,然而,她的症状非但没消失,反而更加严重了。 她才不想让他见到她脸红的样子,所以干脆起来运动一下手脚,先消耗一些热量,等看完比赛,他们还要去来宝面食吃消夜呢。 从事有益的休闲活动让生活变得充实有趣,她唯一要担心的是,身上的肉也越来越充实了。 *** 星期一上午,傅佩珊精神抖擞,照样吃麦片看网络。 “佩珊姐,你去看棒球哦?”邱媛媛突然转身问她。 “对啊,你怎么知道?” “电视都报出来了。” “嘎?不会吧?我又没碰到记者嘟麦克风过来访问我。” “你没收到信?还有回放特写耶。” “没呀。”她每天一早都会检查员工电子信箱。 “每个人都收到了。”邱媛媛边说边点开附件,开启了影片文件。 球员打击出去,球往一垒看台上方飞去,王明泷站起来,伸长手去接,忽地重心不稳跌在后面女生身上﹔镜头转回球员,投手投出一颗好球,镜头再转回看台,王明泷已经让双胞胎拉起来,不可一世地展示他接到的球,突然一个转身,向那个气呼呼的女生跪下献球,镜头拉近特写,她傅佩珊大小姐接过球,三八兮兮地笑了。 寄信者在最后两人拿着那颗球谈笑的画面停格,以箭头红字标出“王明泷”、“傅佩珊”还故意在他们头上画出心形图案。 傅佩珊看完后,很冷静地回去坐下,放好杯子,将计算机画面切到资金需求表,拿出计算器。 “你在跟小王子交往哦?”邱媛媛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 “为什么你会和他去看棒球?” “不只我们,还有他的朋友,我们是一群人。” “其实,呃,那时候我就知道小王子好像喜欢你。”邱媛媛察言观色。“佩珊姐,我不是八卦啦,我觉得寄影片的人好像想闹得大家都知道......” “我要忙了。” “我转信给你?” “寄过来吧。”应该是一段美好的影像回忆,难得让电视台捕捉到欢乐的片段,却因为她和小王子说不清的“朋友关系”而变得暧昧。 她不再去想,准备开始工作,忽然戚觉背后有一阵阴风,一转头,就看到庄经理站在经理室门口向她招手。 她平静地走进去,庄经理堆着笑容说:“佩珊哪,我跟你说,你什么时候结婚要先告诉我,我一定要找人训练够了,确定他担得起资金科主管的重任,你才可以辞职回家当贵妇。” “经理你讲到哪里去了!”她大吼:“我、们、只、是、去、看、棒、球!” “是是是。”庄经理被她震到椅子上,陪笑说:“不错,棒球很好看,想当年我也是爱国球迷,半夜爬起来看威廉波特少棒赛——” “经理还有事吗?” “我说呢,年轻人交往,有结果是最好了﹔如果没有,你也不要难过。他们那种身分的人,难免眼睛长在头顶,现在也许跟你很好,但讲到结婚,还是会选所谓门当户对、年纪相当的对象,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才不会受伤﹔而且你一定要记得,不管遇到任何困难,我永远支持我们佩珊。” 傅佩珊面无表情地听完庄经理的开示。 “经理你早上没洗脸喔,左边眼角有一挖眼屎。” “吓!”庄经理赶紧打开抽屉,拿出一支手握梳妆镜,扳开眼睛照了照。“哪有?!我ㄟ乎你气死!我是担心你啊....” 傅佩珊早就走出经理室。她知道同事一定会有耳语,大家想知道的答案她已经告诉媛媛和经理了,没什么就是没什么,将来也不会有什么。 每日例行工作依然忙碌。十点多,业务一处的陈秀玲大驾光临,将一迭文件放到邱媛媛桌上,开始对着空气讲话。 “这年头姊弟恋是没什么啦,女人经济独立,自然可以去找她喜欢的小男人﹔可是啊,明明是个赚死薪水又没长相的女人,巴着人家不放,摆明了就是想嫁入豪门嘛。” “陈秀玲你不讲话会死喔!”邱媛媛不跟她客气了。 “你凶什么凶!我又没指名道姓,紧张什么?有人要对号入座吗?” “这是你今天要开状的文件?你又呴,给我开天星银行!” “我跟天星check过了,额度够,正确数字也报给你们了,还在早上十一点以前给你们亲自送下来,都配合到这种程度了,我只能说,有人好大的特权,我们好害怕喔,一定得乖乖服从才行耶。” “哎哟,秀玲,你去唱歌仔戏会红。”路过的美莉比出大拇指。“而且是唱哭调仔,像是孝女白琴那一类的。” “周美莉!你嘴巴放干净一点。还有,我们是国际化的大公司,已经跟你们说过很多次了,叫我们christina都不会?真耸!” “哭里系虾密?”美莉充分发挥她欧巴桑的战斗精神。“好好的中文名字不叫,念起来好像哭你死定啦。哈哈,你死定啦,我劝你去改个简单的像咪咪呀、来一帽啊、维尼啦好记又好念的英文名字。” 旁听的同事们都笑了,陈秀玲脸孔扭曲,立刻回击:“你又是什么美莉,一点都不美丽!毛孔粗大,皮肤粗糙......哎呀,我都忘了,你正在更年期嘛,荷尔蒙分泌不平衡,难怪个性这么差!” “陈秀玲。”傅佩珊淡淡地开了口:“你以后也会有更年期,你妈妈应该也到了这个年纪,不要拿这话题伤人。” “呵!暗代理副科长,想必你的更年期很快就到了,所以这么急着找个男人生小孩。小心喔,不要生下了,人家却不愿意承认哟。” “秀玲,你没事回去了。”陈桑走过来,轻推陈秀玲离开。 “我们李经理说啊,”陈秀玲边走边放炮:“他家小三舅舅最爱玩了,一下子念哲学,一下子念企管,当然女人也要试试各种口味......” 陈桑押送她出门,大概是念了她一句,总算让她闭嘴。 第十八章 傅佩珊摒除杂思,继续工作。她只是不懂,为什么那些人就是以伤空小王子为乐?而他又要以多大的定力来忽视这些明嘲暗讽? 换作是她,她的定力其实很薄弱,必须以更忙碌的工作和夸张的谈哲来掩饰她的心情。到了中午,王明泷打电话约她吃晚饭,她拒绝了﹔他不再多说,两人也没提影片的事。 过了五点半,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干净,离开公司,果然在五点四十五分接到他的电话﹔而直到今天,她才发现,他很久以前就不打公司内线,而是打她手机当作私人电话了。 “傅佩珊,去吃饭。” “今天星期一特别忙,我很累,要赶快回去休息了。” “那我们去买便当。” “不用了,我冰箱里还有菜。” “我下去找你。” “我已经搭上公交车。” “你这么快下班?”那边声音停顿一下。“你在意什么?” “我不在意什么,就是累呀。” “今天谁欺负你了?跟我说。” “没人欺负我。你以为我在意人家传我们去看棒球的影片哦?才不。我上班忙得要死,哪有心力去理会有的没的。爱说闲话的人让他们去说,就算要跟我抬杠,我也有能力应付。” “业务一处的人去闹场了?” “勇哥跟你说的?” “你为什么要提早走?”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欸,先生,公司下班时间是五点半,我四十分才离开,这叫提早走?” “比平常早......” “偶尔给我正常下班嘛,我是乐在工作,但也不能卖命,你没事也该回家陪爸妈吃晚饭了。” “那这周末的球赛......” “我一段时间没回南部,我要回家,票都买好了。” “我可以跟你去南部玩吗?” 听到那近乎撒娇的哀求声音,她差点心软,但也只能说:“不行啦,我回家很忙的,要去亲戚家,要开小学同学会,要去吃怀念小吃,我没空理你。” “我跟在你旁边,不吵你的。你去开同学会,我在外面等你。” “我又不是带小狈,吃东西时丢两块肉给你,开同学会时把你拴在门外......”她突然发现自己叉开始习惯性跟他乱扯,忙拉回话题:“好了,我下车要进捷运站了,里面很吵,不说了。”她不等他说摆摆,立即按掉通话。 是时候了。松木气味终究会逸散而去,在一切都还没开始之前,让她回到从前没有小王子的日子吧。 可是,心揪揪的,眼酸酸的,这种成觉是为了谁呢? *** 他超不爽的。他想去球场乱吼乱叫,可是,傅副科长不陪他去了。 有什么好不爽的呢?大哥顺利当选为王业电子的董事长,二哥接任总经理,同时也“跃升”大姊夫和二姊夫为关系企业的董事长,一切照接班布局走,万事如意,唯一不如意的是他再也约不到他的傅副科长了。 她开始拒绝他的邀约。她不掰理由,就是直接说不去。他想去堵她,怕同事拿她当笑柄﹔想去她住处找她,又觉得太唐突,也怕她赏他一碗闭门羹﹔想写伊媚儿,望着屏幕,脑袋立门空白,比写论文还难。 他只是......想跟她在一起。他在王业电子的见习即将在六月底全部结束,接下来他要过去王德机电熟悉业务,好能做一个实至名归的董事长﹔然后,他要念书,要考试,要关心公司经营,他越来越匀不出时间见她。 他很闷、很恼,此刻坐在来宝面食,吃完牛肉面后,拿出手机,滑了几下,叫出他离开前勇哥起哄拍的资金科全体同仁办公室合照,目光自然胶着在那位笑瞇了眼的傅副科长。 “明珑,今天没去看球赛?” “大嫂。”他抬起头,顺手收起手机,再望向店面前头,果然大哥也来了,正捧了放满小菜的托盘走过来。 “我们可以坐这里吗?”萧若屏抱着一岁大的女儿,微笑问他。 “当然坐这里了。”王明瀚直接将小菜放到桌上。“明泷一个人占了四人座,我们得并桌空出位子,好让宝叔做生意。” “你们兄弟都一个样!到哪里都要上管理课。”萧若屏笑着拉女儿的手。“咩咩,叫叔叔。” “斯!斯!”小咩咩圆滚滚,笑呵呵,短短的黑发别着一个可爱的红色小蝴蝶结。 “咩咩给我抱,你们好吃饭。”王明泷主动抱来小侄女。 大家坐妥,王明瀚勾起点菜单,萧若屏则问道:“那个小嫂呢?我以为今天有机会碰到她。” “你别听双胞胎乱说,我们一起去看棒球而已。” “女生都跟你出去了,也来到我们的地盘吃饭,还让双胞胎喊小嫂,你把人家当成是像双胞胎这样可有可无的看球伙伴?” “就是朋友。” “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吧?”萧若屏笑问。 恋人?王明泷一震。这个他从未想过的名词撞击力道之大,好似所有的感觉汇聚成一股酸甜苦涩惨杂的巨大洪流,重重地冲击他的心坎。 小咩咩正无聊地扯他休闲衬衫的口袋,小胖手在他胸口揉来揉去。 “我们都看到你接球的影片了。”王明瀚点好了餐,笑说:“有人传给明鸿,明鸿又传给我,我以为是求婚影片,替你高兴了一下。” “我搞笑而已。”王明泷仍保持平淡的语气。 王明瀚和萧若屏对看一眼,不约而同说..“你搞笑?” “这样也是搞笑。咩咩你看叔叔喔。”王明泷说着就举起咩咩面对面,鼓起双颊,挤了个斗鸡眼给咩咩看。 小咩咩呆呆看了他两秒,大眼瞬间喷泪,扯开嗓门哇哇大哭。 “你这是吓小孩,不是搞笑。”王明瀚赶快抱回小孩,起身走到厨房的透明玻璃前,轻拍宝贝女见。“咩咩乖,不哭不哭,爸爸带你看煮面喔。” “唉。”王明泷无奈一叹。 “打击到你的信心了。”萧若屏拿着白备的小剪刀,帮咩咩剪碎小菜里的菜叶。“你平常有空就会利用时间读数据,刚才竟然在看照片发呆,一定是人家女生不跟你出来了,对不对?”他垂头丧气,连话都懒得回答了。 萧若屏认识这个聪明小叔三年来,领教过他各种脾气,高傲,强硬,到现在的温和内敛,就是没看过他这般挫败的神情。 “我问你,你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吗?” “麦片,火腿蛋三明治,热奶茶三分糖,也喜欢这里的牛肉面。” “听起来像是生活上的必需品,好像吃饭一样。我的意思是某些她特别想要去吃、有感觉的食物。” 他开始思索。“四物鸡?不对。”她只说炖给他吃。“棉花糖?苏打饼干?洋芋片?”也不对。这些都是办公室或看球时的零嘴,还是她老嚷着心情不好就要吃的......“巧克力?”也不对。他从来没看过她猛瞌巧克力。 “我不知道。”他有点气馁。 “她平常喜欢做什么休闲活动?” “看棒球。” “看棒球是你带她去的,我是指她自己原本就有的活动,可能像是散步啦、逛街啦、爬山这一类的活动。” “跟朋友逛街吧?”他不太肯定。 “我猜,你也不知道她的兴趣?” 他有听过她跟媛媛讨论罗曼史小说,有时看她在听音乐,去吃饭时会盯着电视的美食节目说她也要去吃﹔可这是兴趣吗?还是生活上的随兴行为? 他好心虚。自词对人对事观察入微的他,对她竟是一无所知。 “你不必去喜欢她喜欢的东西。”萧若屏见状,说:“你只是去了解她,这才能在买奶茶时,顺便帮她冒二杯热奶茶不加糖l” “三分糖。”他想到了刚才大哥点餐时,并没有询问大嫂就点好了他们的餐点,立即有所领悟。“或是我去买三明治时,主动帮她买一份,让她省了排队等候的时间﹔超市麦片大特价时,也可以帮她多带两罐。” “这就对了。”萧若屏笑说。 店员送餐上桌,她夹起一块懒得软嫩的牛肉,又剪成细块到小碗去。王明瀚抱着咩咩回来坐下,咩咩一看到自己的小碗已经装了一堆食物,圆眸发亮,口水流下,兴奋地咿咿喔喔指着要吃。 “咩咩,别急喔,妈妈先给咩咩围兜兜。”萧若屏柔声劝哄,从袋子拿出小围兜巾,为咩咩全副武装。 “咩咩,啊啊,爸爸喂你吃喔。”王明瀚舀起小匙。 咩咩张大了小嘴,一口合下爸爸喂给她的美食,啵啵有声地吞下去,小手随之欢喜乱舞,小**也不安分地在爸爸大腿上瞪着。 咩咩笑,父母也笑,香味四溢的牛肉面可以先搁在旁边,董事长和总经理的身分也无用武之地,喂饱他们最爱的咩咩才是最重要的事。 王明泷望着他们三人的笑容,心底有一些戚觉逐渐变得清晰。 “我不知道她喜欢做什么,但我知道......”他眼前彷佛亮起了一片温暖的阳光。“她喜欢笑。” 夫妻俩看着小弟,等他说完。 “我喜欢......看她笑。”王明洒说着,不自觉目光和脸部线条都变柔了。“喜欢跟她说话,喜欢跟她吵架,喜欢......跟她在一起。” “你恋爱了。”王顾问直接帮小弟下结论。 “加油,再积极一点。”萧若屏说:“你可别以为吃饭看棒球就骗得到女生喔。想当年你大哥宁可忍着时差睡眠不足,也要从德国赶回来给我过生日。” “所以你感动了吧。”王明瀚很得意。 第十九章 王明泷这几年来早就被兄嫂晒恩爱晒到视而不见的最高境界了,他站起身,摸摸小咩咩的头。“你们吃,我去打个电话。” 后面有个员工休息室。他在这里混熟了,跟蟹老板打声招呼,便自己开门走进去坐下,拨起手机。 隔绝了店面的噪音,等待接电话的时间格外寂静漫长,短短的十来秒让他闪过无数念头,总算听到了她的一声喂,他不觉偷偷舒了一口气。 “傅佩珊小姐,我是王明泷。” “知道是你啦,干嘛这么正式?”那边笑出声。 “你在哪里?有空吗?” “我在新竹慧如她家,在看电视,没空。” “以前你说过,如果我有感情问题,可以打你的热线电话。傅老师,你该不会拒接吧?” “好吧,有话快说。” “我想追一个女生,可是她不理我,怎么办?” “不理你?”她的声调很刻意的昂扬。“那你就不要理她啊,你又不是没人追,干嘛,自讨苦吃。” “好,我听你的,我不理她。” “这就好。” “不好。万一她是女性的矜持,或是有一些顾虑,所以才暂时不理我,那我不理她,她却痴痴地等我去追她,那我们不就没戏唱了?” “那是她家的事,不必你担心。” “是喔,别人家的事你不管,那我的事你管不管?” “王明泷你是在绕什么圈子?我不是给你意见了?还有事吗?我要看电视了。” “你喜欢什么?”他才不让她挂电话。 “什么喜欢什么?你今天很奇怪耶,讲话没头没尾的,一点都不像具有逻辑概念的哲学家。” “我替你说吧。我认为,你很喜欢你的小鲍寓,记得我说过homesweethome然后你就哭了?” “讲这个做什么!” 那熟悉的恼火嘶吼令他勾起了愉快的微笑。 “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还骗我说是打哈欠,后来听你说有个烂人打你房子的主意,我就明白了。” “唔。” “那是你的家,你的城堡,再加上过去的家族回忆,让你很重视,在你身心疲累的时候,那里就是你最安心的庇护所。” “你最近在写有关房屋风水的哲学论文吗?” “我只是在思索,有什么能代替这间公寓给你更巨大的安全感?” “有啊!一间不会漏水、不会掉磁砖、有光纤网络、气密隔音窗、通风采光良好的最新住宅大厦。” “这么,简单?男人拿间房子跟你招招手,你就过去了?” “嗟,你讲到哪里去了,是我们要都更啦。” “打掉再盖新的?” “对。我们这边的公寓年代实在太久了,管线老旧又牵得乱七八糟,一直抓漏、装修也不是办法,住户有共识要都更,我们不是热门地段,力又什么利益或利害问题,大家只是想住质量更好的房子,如果协调、找建商顺利的话,最快过两年就要拆掉重盖了。” “你舅舅回来怎么办?” “他大概不会回来了。如果到时候房子更值钱,他想拿回他的那一份,我想说,那就卖吧,反正是新房子,也找不到以前生活过的感觉了。” “怎么没有?人还在。” “人在,也要感情还在。”她轻轻一叹。“不然留着一间不断整修的旧房子,维持美好的表象,只是负担罢了。” “好句子,我要记下来,写到书里去。” “记得付版权费给我。” “傅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到时你要住哪里?” “到时......哼,我早就结婚了,另外贷款买新房子。” “这么肯定?” “人要对自己有信心,没看过秘密这本书吗?它教导你要给自己正面的信念,像是你每天起床后,对着镜子告诉自己,挖一定ㄟ成功,有一天,你就真的成功了。” “这不是秘密,是催眠。” “所以要有行动力啊。总不成你立志说,我要当一个哲学教授,却不读博士、不念书、不发表论文吧?” “那你的行动力呢?你要结婚,总得找个男人来嫁。” “哈,我行动力超强的,今天来新竹就是来相亲的,这边好多竹科男喔,联谊都认识不完耶。” “嗯......”他想哼,闷在鼻子里却变成了嗯。 “你鼻塞?” “有相到吗?” “当然。手上有七、八张合意对象的名片,等着去约会喽。” “那么,我请问傅佩珊小姐,在这个周末晚上的黄金时段,你怎么没去约会,却是窝在人家家里看电视?” “科技新贵都很忙的,周末都要加班,况且下午才第一次联谊见面,就算一见钟情也不会那么快再约出来,太猴急了。” “该不会是谢谢再联络吧?” “谢谢喔,你这乌鸦嘴。” “嘎嘎。” “王明泷,你好三八。在做什么?” 呵,她终于主动问候他了,他笑说:“我跟我大哥大嫂还有他们的女儿一起吃饭,在来宝面食。” “不错啦,兄弟紧紧吃个饭。” “我下星期要去工厂看看,没时间找你出来吃饭。” “干嘛跟我报告行程?既然没时间,那就不要见面吃饭。” “我再打电话给你了喔。” “随便。” 挂上电话,耳边仍是她故作姿态的欢乐声音,他笑意不褪,找出手机里的相片。那天勇哥帮大家拍了很多照片,每个过来跟他合照的同事起码都是中规中矩与他并肩站着,就这位傅副科长把他当成吃人的史前巨鳄,站得远远的,僵硬地笑着。 他们一在照片左边,一在右边,这是什么合照嘛,简直是路人傅小姐入镜,他很不满意地操作软件,裁掉两人之间的空间,让他们靠近在一起。 这样顺眼多了。 她不想见面没关系,借着电话,每天一点点的了解,一步步的拉近距离......然后呢? 他盯住相片,缓缓地露出了大海怪的邪恶笑容。 *** 捱过了忙碌的一个星期,他本想在这个周末揪她出来﹔但就这么刚好,大哥随大嫂的公司去花东员工旅避,二哥去美国出差,大姊夫妻为表示对新职位安排的“抗议”请了两个月长假搭邮轮环游世界,二姊夫妻则去大陆巡工厂,所以今晚这个大老板嫁女儿的喜宴场合,就得由他这个小老弟代表王业集团出席。 待他在圆桌坐下后,经过介绍,其中三位正是年轻貌美的千金名媛。 这座位铁定是妈妈请人安排的,这才会让他一次跟三位小姐“相亲” 他不想花心力记住她们的姓,姑且以公主番号称之。 一位长辈先热热场子,将他的身家、学经历、职衔捧了个天花乱坠,然后示意他身边的千金接下去说话。 “你好厉害喔,拿了两个硕士学位。”公主一号娇滴滴地眨眨长睫毛。“感觉哲学很困难念耶。” “不动脑筋就会很困难念。”王明泷应观众要求回答。“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从齐克果谈起。” “奇、奇异果?”公王一号娇呼。“纽西兰是哲学的发源地吗?” 其他两位公主以鄙视的目光三振她出局。 “哲学起源于古希腊。”公主二号有备而来,表情自信。“至于齐克果,我是知道的,他是存在主义者,认为世间最重要的事是认定自己的存在。他有个人生三阶段论,就是将生命分为美感阶段、道德阶段、宗教阶段三个阶段。” “你哲学绪论背得很好。”王明泷回应说:“你认为你是存在哪个阶段呢?” “那个,也就是说......”公主二号直接投降,甜笑说:“王先生你这么有学问,还是你给我上个哲学课吧。” “好,大家应该比较熟悉东方哲学,就从佛教思想说起。” “讲佛经?”公主三号企图转开哲学话题。“王先生固然是哲学专家,但也不可能碰到人就辩论哲学议题,我们都是哲学麻瓜耶。” “的确。因为这世界上找不到可以跟我谈论哲学的红粉知己,所以我才一头栽入佛学,还萌生了出家修行的念头。”见到满桌惊骇的眼神,他很满意地继续说:“不过呢,现在我要管理公司,怎能说走就走。” “是啊,吓死我了。”公主一号猛拍胸口,娇嗲地说:“别谈这么恐怖的事了,王先生你还是说说你的兴趣吧。” “做蛋糕。” “太好了。”公主三号抢先插话:“看来王先生是个居家好男人,我的兴趣也在厨房,你不会有找不到同好的遗憾了。” 公主二号不落人后。“我家有全套专业级的厨房设备,王先生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来做蛋糕喔。” 公主一号也来说:“我知道福华饭店的巧克力蛋糕最好吃了。” “谢谢各位小姐对于做蛋糕的响应。试想想那个画面吧,午后温暖的阳光照进厨房,你和喜爱的人在一起做蛋糕,你们带着微笑,将你们用心调好的面糊倒入模型里,送进烤箱,然后喝着香醇的咖啡,等候蛋糕烘焰出炉,这应该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啊!”三位公主表情陶醉。 “祝各位都能找到愿意跟你们做蛋糕的好男人。”他站起身,展露纯洁无辜的笑容。“对不起,我还有下一摊要赶场,各位慢吃。” 丢下满桌错愕的宾客,他从容地离开会场。 这招金蝉脱窍是大哥教他的。当他年纪愈大,就得学会承担更多的责任,尤其是他天生的身分,很多事情变得身不由己,这是社会化的过程,他得适应,更要学会面对。 但,他也要有属于自己的世界。在那里,他不必应付无聊的社交应答,不必忍受浑身刺痒的香水味道,不必挂着快僵掉的微笑,他可以闹,可以笑,可以吵,可以撒娇,可以为所欲为,在高谈阔论一篇午后厨房的蛋糕论之后,必然会被某人大笑他三八......她的笑容亮丽奔放,她就是他的阳光。 走出会场,他迫不及待拨了电话。 “傅佩珊,我去找找你。” “我不在家,我在新竹。” “你又去新竹?”一盆装满冰块的冷水浇了下来。“是啊,吃饭约会,明天还要去内湾玩。” “嗯哼。”“你鼻塞还没好哦?该不会吃到什么过敏了吧?”“是,我过敏,浑身都痒,痒到全身冒水泡......” “我才不信。你过敏时话都讲不出来了,还会冒泡泡咧。去去,别吵我看电视。” “我想让你抓抓痒嘛。” 听到那边低低的笑声,这熟悉的反应令他逸出了微笑。 “你知道吗?过敏性皮肤炎跟心理有很大的关系,心情好,心理健全,免疫力就强,不会轻易被过敏原击倒。” “好像有听过这种说法。” 自从上次发病饼后,因为我们常常在一起,我心情好,都没发病饼,但刚刚听你说去约会,我心情恶劣,就又痒了。” “听你在吹牛,是蚊子叮你吧。” “傅佩珊,我唱歌给你听。” “不要。” 他自顾自地唱起来。“youaresunshine,myonlysunshine,youmakemehappy,whenshiesaregray,you'llneverknowmuchiloveyou,plesedo'nttakemysunshineaway。” 唱完后,那边半咱没有声音,他好想看她的表情,好想开视讯,但又怕开了以后会笑场尴尬,反而不能继续两人的胡扯聊天。 “胖虎。”她总算说话了,好像有点鼻塞声音。 “什么?” “先生,你真是上古时代的人类,看的是哲学名著,唱的是老歌,就没看哆拉a梦?以前叫做小叮当?” “我是知道这只日本的机器猫,但你别忘了,我是在美国长大的。” “对喔,那你是是看超人、蜘蛛人的漫画了?” “是看过。不过我童年漫画看得少,几乎都在看武侠小说,不然你以为我中文读写流利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是,天才儿童,想必你也练了降龙十八掌,快去练功,治好你的过敏。” “我要见了你才会好,开视讯吧。” “别吵,我要看电视,我的精灵王子热狗拉斯出场了。” 结束闲址,他有点着急了,他得赶到书店去搬哆啦a梦,瞧瞧那只胖虎是什么玩意付也还有,或许他也该去找些男女关系的书来瞧瞧了,向来不屑速成方法的他,不能再用抽丝剥茧、慢慢了解的做学问方式追女生了。 再不赶快行动,他就要败给某个不知名的竹科男了。 第二十章 晚上六点钟,傅佩珊茵了两匙麦片到杯子里,看着抽屉里各种品牌的杏仁粉、谷粉、可可粉、奶粉包,一时竟不知挑哪一包来泡麦片。 也好。避不见面让那些虎视耽耽的好事者无话可说,自然还止了公司流言﹔况且他已结束实习,不会再过来闲晃﹔然后,他自会去找他的千金淑女,而她也要来努力相亲了。 多久没见到他了?一星期?两星期?为何感觉已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以为过了好多年,身心皆已苍老,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可他是干嘛啊,每天打电话来聊个十几分钟,说她接到电话时不心跳几下是骗人的﹔而他又是唱歌,又是乱扯,欢乐无比,连她国小毕业旅行去哪里也要问﹔她不期不待,有问必答,当他小孩无聊乱拨电话。 搞不清楚他了,明明跟别人相处起来十分正常,应对进退都符合他的身分和年纪,怎遇上她就老不按牌理出牌,老像是撒娇般地... “佩珊姐,发呆喔。”邱媛媛丢文件过来,让她回了神。 可她碰地关上抽屉,直接去茶水间倒热开水,冲一杯麦片准备充饥。 待她回来,就见勇哥正在分东西吃。 “来来来,加班需要热量,这里有尚好呷的蛋糕,一人一块。” “我闻到了。”她从勇哥手上接过以餐巾纸垫着的四方形蛋糕。“刚出炉的?还热热的,难怪这么香。” “是啊,刚从外面买回来的。”勇哥笑咪咪地说。 她回到座位,正要一口咬下,突然发现这不是她以为的蜂蜜蛋糕。 深奶油黄的颜色,厚实紧密的蛋糕体,烘烤微焦的底层﹔她再一吸闻,尽是浓厚的鸡蛋香﹔待咬下去后,果然稍带紧实弹性,颇有口感,那单纯浓郁的面粉鸡蛋香味随即舞动味蕾,将香甜可口的滋味传达到大脑的味觉区里,自动反射出两个字:幸福。 “哇,这是最原始、最香的古早味蛋糕耶。”她高兴地赞叹,又问:“勇哥你哪里买的?” 一抬头,勇哥不知跑哪里去了,她猜想可能去洗手间吧。“媛媛,你知道勇哥哪里买的吗?” “明天再问啦,反正做蛋糕的又不会跑掉。” 也对。她遂再埋首于工作里,一口蛋糕,一口麦片,慢慢将空虚的肚子填满,后来专心起来,便忘了再问勇哥蛋糕的事。 加班到七点,总算处理完毕,她心情放松,开了手机音乐,塞上一边耳机,留着另一只耳朵听人说话。正在整理文件时,却见平时加班后都会一起走的同事们竟一个个已收拾完毕,争先恐后打卡离开。 “嘻,佩珊姐,你忙,我们先走了。”邱媛媛还将钥匙放到她桌上。 “喂!”她计算机尚未关机,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同事在五秒之内做鸟兽散。“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赶着回家看电视喔,要我关门就是了?” 她嘴里唠叨着,仍是认命地拉下耳机,准备做关门前的最后巡视,才刚站起,就见门口走进来王明泷。 老天!她心脏猛地剧烈一跳。这俊秀的面容,灿烂的微笑,还有那直直盯视、似要看穿她的大海怪眼神.. 原以为不去想他就不会有思念﹔拒绝他的邀约,就能将他隔绝于心门之外﹔隔着手机讲话,也就是无关心情的闲扯罢了——但他的出现,她的一切防御工程立刻破功。 她也立刻明白了,好啊,她的一群好同事啊。 “媛媛他们叫你来的?” “蛋糕好吃吗?”他照例不回答这类问题,而是将一个纸袋放到她的桌上。“勇哥说你的反应很好,我多准备一盒是对的。” “蛋糕你买的?” “我做的。” “你、做、的?!”她不可思议地大声问。 “吓成这样?需要带你去收惊吗?”他笑地看她。 “可是、可是我们上次学的是马芬蛋糕,不是古早味蛋糕。” “万流同宗,殊途同归,只要抓到诀窍,看食谱照样能做出来。” “我不信。” “不信的话,你到我家厨房,我做一遍给你看。” 又被套进他的话。她闭嘴不语,转身开始绕大办公室,巡视逃生窗,巡打印机,巡计算机,巡是否有人趴在桌上睡觉没被发现.... 巡来巡去,就是不敢巡视自己的心。 回到办公桌,就见他坐在她的椅子上,一手将耳机抓在耳朵边,一手拍桌子打拍子,嘴里哼着咕噜噜呼喔喔的德文合唱交响曲。 “不要听!”她脸蛋骤热,急忙拔掉耳机插孔。 “咦!本人亲自录制的世界名曲,我不能听吗?”他以手支颐,抬头懒洋洋地看她。“我听着很好听呀,怎会有人说我是胖虎?” “知道胖虎是谁了。哼,你就知道我对你歌声的评价了。” “既然你认为不好听,伤耳朵,怎么不删掉?” 因为想到他时,便可以拿来听。但这句话她怎能跟他说呢? 也后来才发现,原来他那晚一直拿着她的手机唱歌,就是在“偷录”连同自己唱“青天高高,白云飘飘”也录了进去﹔还有路人的吵嘈声,来往的车聋,他们的对话,一起串连起那晚的情景,温暖,愉快,难忘。 好似被他窥探到心底的小秘密,她的脸更热,身体也燥了。 “还我。”她扯回耳机线,连同手机一起扔到包包里。 她拿了包包,故意忽视桌上那袋蛋糕,直接走到打卡处刷卡下班。 他提了袋子,亦步亦趋。她一一关灯,最后只需下大门入口处的一排灯光,这个情境让她想起两人初见面时,就是在这两晦暗不明的情况下。 那时不知他是何许人也,企图将他赶出大楼﹔如今认识了他,却也想将他赶出她的心... “我们去吃饭。”小王子先说话了。 “我喝过麦片,肚子还饱饱的,不饿。”她故意不提吃过蛋糕。 “那你看我吃饭。” “我看了就会想吃,请不要意图使人发胖。” “想吃就吃,何必挨饿减肥,你又不胖。” “我体脂肪过多,装了很多不该装的......”唉,感情。她没说出来,抓了钥匙说:“好了,回去回去,我要锁门了。” “你为什么躲我?”他目光灼灼,声音有点大了。 “我哪躲你了!你打电话来,我接﹔你人来,我也没跑,只是......”她知道再逃避下去不是办法,索性摊开讲清楚。 “不要再一起出去了,呃,人家都说你在追我,这误会大了......” “没有误会,他们说得对。”他视线始终胶着在她脸上,一字一句说分明:“我是在追你,我在尝试我们在一起的感觉。” 她的表情冻结。男生跟她告白,不是该欢喜兴奋的吗?没错,她的心跳加速,呼吸更急促,同时脸红身热,兼有天旋地转的晕陶陶快感,所有生理反应都告诉她:有人在追她,她要恋爱了,可是—— “不可能!”她吼道:“我的岁月永远跑在你前面,你追不上的。” “你改行当诗人啊?”他吼得比她还大声。“什么叫做岁月跑在我前面?岁月有轮子吗?是飞机还是火箭?你拿岁月这玩意儿给我看看!” “我打个比方而已嘛,喊这么大声。听着了,我大你五岁。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我不想你以后牵个阿婆逛街。” “等你变成了阿婆,我也是阿公了,阿公不牵阿婆,要牵谁?牵狗?牵牛?要是一个阿公牵年轻漂亮美眉逛街,那才有问题。” 她想笑,但笑出来就阵亡了,所以她只能紧眠住嘴。 “都还没正式交往,就在那边胡思乱想。”他很不满地说:“姊弟恋又怎样?人家差十几岁都在一起了,更何况我从来不认为我们的年龄差距是问题。” “我一向把你当弟弟....” “你不要掰理由。你一向把我当作是王明泷,不是富家少爷,也不是弟弟,跟你在一起的风觉很不一样,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喜欢。她的心再度受到冲击,也记起了他唱到“howmuchiloveyou”时的心惊肉跳,慌得瞟向别处,不敢再看他的眼眸。 “你这只是稀奇。j”她还是嘴硬。“别人奉承你、仰慕你、迎合你,偶尔有那么一个不甩你的女生,你就好奇了,觉得我样样新鲜有趣,但这不是喜欢,请不要将不同的感觉混淆了。” “我会分不出喜欢和好奇?没错,我会好奇你化妆的方式,也会好奇你工作效率高的原因﹔但是喜欢......”他语气变缓,目光也转为柔和。 “是因为我过敏不舒服时,你会紧张、会担心、会帮我抓痒,也在我生气时,会想办法帮我消消气。” “这些事别的女生也做得到。”她语气硬硬地。 “我永远记得那天中午,我们边走边喝奶茶,阳光很亮,你的笑容也很亮,你跟我聊天,劝我不要生气。我不确定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住在那一刻,我真的很想跟你这样一直走下去。” 她喉咙硬住,眼眶酸热。她在他心目中,果真有份量? “我喜欢你的个性,粗中带细,细中又有点脱线。跟你在一起很快乐,很自由白在,没有别的女生能给我这种感觉。” 她想哭了,但她仍是咬唇忍住。 “你不也喜欢跟我在一起吗?”他问。 她该回答是吗? “我知道,女人喜欢让年纪大一点的男人来照顾,可是年纪大不见得适合,也不一定懂得疼你﹔你该找的是那个对的人,mrright,不只是好,也是最正确、最合你心意的。” “你臭美。” “我还以为你变哑吧了。”他微笑看他。“再说了,女人怕先老了,男人就会不爱﹔可是你会因为我突然病了、老了、丑了,你就不爱我,跑去找别的男人吗?不会嘛,认定了就认定了,我喜欢的是你这个完整的人,又不是只有你的表皮细胞。” 就知道丢出年龄问题吓不走他。其实,她曾们心自间,她在意彼此相差五岁吗?答案是一点也不。正因为两人相处愉快,年龄差距变成了是别人的话题,而不是他们的问题。 第二十一章 “自从你避不见面后,我才想到,原来我一直没有正式追求你,造成我们关系说不清楚,让你在同事之间为难,这是我不好,让你打两下。” “什么啦。”她低头笑了。 “傅佩珊小姐,请跟我谈恋爱,好吗?” 完了,她发病了,头昏,脸热,心悸,气促,眼花,鼻酸,无力....她还能做的,就是望定了那双深酬的瞳眸。 她没办法欺瞒自己,她也想跟他在一起﹔若不试着跨出这一步,又怎能给彼此共同成长、历练、修成正果的机会呢? 早就眷恋她的小王子了,要不然这段日子也不会这么气闷。这只大海怪可真忙啊,到现在才来告白,害她失眠了好几个夜晚。 王明泷见她不说话,只是眼睛水水地看着他,原有的自信和气势顿时消散。难道他费尽心力仍不能说服她和他交往吗? “好不好?”他有点慌张了,赶紧再问一遍。 “喝......拗......”她想回答,声音却硬咽了,一个好字断断续续出不了口,蓄积在眼眶的泪水再也抑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佩珊!”他更慌了,急急地说..“佩珊别哭,我、我我......我是真心、真心想跟你交往!有什么问题我、我一定会去解决......” “好啦好啦!”她哭嚷着。 “好啦什么?”他小生怕怕地问。 她膛大泪眸,前一刻还成熟得像是发表大军出征宣言的大将军,一秒内就变成慌张不知所措的小男孩,真要教她哭笑不得了。 “我是在回答你的问题啦!”她又恼得飙泪。 “啊!”他如释重负,因紧张呆掉的俊脸也缓和了下来,却还是怔怔站着,就看着她眼泪掉个不停。 “钝!”她瞪他一记红眼。 “顿?矛盾?”他又慌了,他一急中文就不够用,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顿。“怎、怎么矛盾?哪件事矛盾了?你要让我知道......” “我ㄟ乎你气死!”她哭哭啼啼从包包里掏出,一条男用于帕,往脸上猛擦。“你不是智商一六o吗?还要人家教你怎么安慰女生啊?等你买书,不,上网查到方法时,女生早就跑了,呜!” 见到她拿出他的手帕,他有如被树顶掉下来的苹果砸到,当下开悟。他是迟钝啊,他都想谈恋爱了,跟她保持距离是能谈出个什么屁。 “还在用我的手帕啊?”他从她手里拿来手帕,左手按住她的肩头,以右手轻轻地为她拭泪。 “废物利用嘛。本来洗干净要还你了,特地用干净的塑料袋包起来,放在包包里,可是又碰不到你,你也不来讨,想说你大概不要了,正想拿去当抹布......呜!你还笑!” 他是想笑啊。见她抽抽噎噎说着,像个会说话的大睁睁,忍不住心生怜惜,摸摸她的头顶,手掌轻柔滑下,顺手就将她搂进了怀里。 喜欢就喜欢,想谈恋爱就谈恋爱,她想太多,他想太仔细,然只需一个告白,一个拥抱,他就能拥有爱情,但他竟然愚笨迟钝到今天才正式行动,白白浪费了多少时间。 可不就因为有更多时间了解她,才更能坚定他追求她的决心吗? “你别学庄经理的口头禅了。”他揉揉她的头发。“这是我们两人的世界,一想到他,什么情调都没了。” “哼,还说交过女朋友,连安慰女生都不会。” “我是跟很多女生约过会,但真正想交往的、有行动的,只有你。” “以后不准再跟其他女生约会。” “人家主动贴上来的怎么办?” “你讨打!”一记左勾拳正中胸口。 “好好,我听你的,我绝不会再跟其他女生约会。” 怀抱着又暖又软的她,他心满意足,手掌轻抚她的肩背,鼻间吸闻到她女性特有的软馨气息,身体贴合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段,不觉就从他体内深处窜出了原始的欲望,有如炙热火焰般地烧遍他全身。 “佩珊......”他口干舌燥,身下某部位反应十分强烈。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心里慌张着、思考着、google着他所知道的**常识,可不待他找出答案,他的手已像着了魔,主动往她最柔软的地方滑了过去,嘴巴似乎也想吃点什么...... 她在他怀里轻轻挣了下,拍拍他的胸膛,再微笑推开他。 “你这**。走了,别浪费公司的电。” “唔呜......”他不是**,他是被主人弃置一边的可怜小狈。 她夺回手帕,照样收进她的包包里,然后关灯、锁门,可怜的小狈只能眼巴巴地瞧着主人,乖乖地在旁边摇尾巴等待。 “不要再跑新竹了。”他气闷地看她笑个不停。 “唉,人家好不容易相到满意的,看来要一个一个打电话取消约会了......”她正在设定保全系统,突然他双手从后用力髓紧她的腰,好似在做无言的抗议,忙叫道:“别乱来,害我设定错了,警报器就会响起来,回去回去!” “佩珊。”他赖着不走,仍抱住她的腰。 “那边有监视器喔。” “shit!”他赶紧放开她,是要浇他几桶冷水啊。 “你喔,这小狈模样。”她设定好保全系统,转头笑说。 牵手总可以了吧。他改为握住她的手掌,带她走进电梯。 看他一脸不爽,她捏捏他,风受她所想念的温热掌心,实话实说:“第一次真的是去联谊。慧如现在辞职在家,心情也平静下来了,她家人帮她报名联谊,她找我去。吼,全部宅到不行,开口就称斤论两,问薪水,问手上的投资组合,问你怎么不背lv、gucci包。切!难怪找不到老婆。” “怎么又去第二次?”他很开心地再问。 “第二次是有一个男生找慧如出去,那男的条件不错,人也不错,怕慧如不自在,就以邀请几个朋友一起出游的方式,让彼此更加认识。” “那你朋友要跟他交往吗?” “她要去西藏旅行。”她听他咦了一声,笑说:“她说这些年从来没为自己活过,以前休假都配合前男友,可是出去玩又吵架,忘了去欣赏美景,也不懂得体会前男友以外的人事物,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好好为自己活着。” “那个竹科男不就跑掉了?” “换作是你呢?” “我会等你回来。” “所以喽,有心就是有心,不会因为她离开一个月就赶快找别的女人,若真是如此,那也是无缘。” “那我两个星期没见你,你就跑去相亲!”他表示不满。 “没人追我,我只好自力救济了。” “幸好我没听傅老师的话,不要理我想追的那个女生,不然啊......” “不然怎样?”她以为他要笑她没人追。 “不然那个女生被人追走了,我会后悔莫及,会躲起来哭的。”她心头热热的,更是眷恋着他的手掌,舍不得放开。 他们从公司聊到小吃店,又像回到了之前的日子,一起吃饭,一起乱扯,不同的是,他们十指紧扣,开始打情骂俏了。 吃完晚饭,走在夜色里,她指了公车站牌。 “我那边搭公交车。”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你又没车,坐公交车送哦?”“我想走你走过的路。” “噗!”随着她的笑声,道出来的还有莫名戚动的泪水。 以前她会觉得这话文艺到掉渣,但转头看见他认真的神情,她如他所愿,告诉他说:“从公司到捷运站有两个公车站的距离,上班时我通常搭公交车节省体力﹔下班就不一定,有时候搭车,有时候想慢慢散步,就走路过去。” “我们慢慢散步吧。” 一路上,他的手始终紧紧握牢她的,散步,搭捷运,再散步,有时闲扯,有时就默默牵着手,体会恋爱的幸福感。 “到了。”来到公寓门前,她笑说:“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吧?” “记得。”他将蛋糕袋子递给她。 四日相对,也是时候做恋人道别时该做的事了。 “没有监视器吧?”他一直等待着这一刻。“不管了。”她主动环住他的腰。 他不再迟钝,给她一个道别吻。 待吻上她的脸颊时,软嫩的触岚既令他心动,却也令他懊恼地叫了出来。 “啊,不对!”吻错地方了,这不是普通的kissgoodbye啊。 “你喔,厚厚厚......”她低声笑着。 那呼在颈边的热气像是一道助燃剂,燃烧起他满腔热火,一时的懊恼立刻化作行动力,他张手一个深深的拥抱,将她完全纳入怀中,再缓缓地滑移这个吻,尽情吸闻她颊上的软香,风受着亲密接触的美好﹔最后,他将吻落在她的唇瓣上。 他暂停动作,静静体会此刻的永恒悸动,随之轻啄着,一再地来回印吻着。他不住地汲取她的软腻,呼吸逐渐变得浊重,轻柔绵吻也变成重重的吭,吻,拥抱的双臂更加出力,将她与他的身躯密密贴合。 她闭上眼睛,放软身子,任他恣意品尝,被动地享受他略显生涩的温柔﹔一厂觉到他火烫欲望正不安分地摩擦她时,便微微张口含了他的唇瓣,轻柔啃吭,以舌撩拨,引导他来吻她。 他轻喘一口气,原始本能驱动他去寻索她的芳香,随着她刻意的退后躲藏,他血脉贵张,勇往直前,索回她那甜美的勾引来源,与之深深交缠。 路灯下,夜风吹,墙边阴影处,一对新恋人尽情拥吻。 “真好。”长吻过后,他赞叹一句。“好什么?” “跟你抱抱亲亲真好。”他眷恋地在她唇上吻了又吻。 “再好也不能让你得寸进尺,今天到此为止。”她轻抚他热热的脸庞,感觉着掌心中他须根的刺痒感,笑说:“乖乖,回家去了。” “我还要。” “一次吃饱胀死你,今天打到二垒安打,给你喊声niceplay。” “佩珊......”他以欲打出全垒打的渴望眼神看着她,更像是个紧紧盯住棒棒糖不愿走开的小男孩。 对视良久,他突然把她拢进怀里,以脸颊摩擦她的头发,就这样紧紧抱着,好能加深他对她体温的记忆。 她贴在他胸前,倾听他的心跳。她也想要他的青春肉体,也想跟他天雷勾动地火,可才刚起步呢,急什么,她得好好调教他才是,相信他回去也会努力研究如何精进技术的......她忍不住嘿嘿笑了。 这个大孩子啊,无论他们的恋情结果将会如何,她都会疼他的。 第二十二章 如果谈恋爱没加点醋提味,那就尝不出其中的甜美了。 王明泷搭出租车赶到王业大楼,正付钱给司机时,突然看到前方跑出了傅佩珊,将她手里的提袋交给一个在路边等待的摩托车骑士。!那骑士——当然是男人,低头看了提袋的内容物,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那男的又低头看提袋,傅佩珊靠拢过去,朝里头指指点点。 哼,真是靠——靠得其近呢。王明泷从肚里搅出醋酸味,心里碎碎念着她上班时间不认真工作,跑出来混。 “先生?”出租车司机询问他。 “我等一下再下车,不用找钱了。” 他看不到那男的神情,但可以看到傅小姐的表情,她一直看着那男的,好像很关心他,然后那男的从提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袋,从里头倒出一团东西。 他看清楚了,那是一条金光闪闪的金项链﹔那个男的勾在手指看了一下,便收回信封袋,仔细折起,交给傅佩珊﹔她则是紧紧握在掌心里,点点头,一副珍惜宝贝的模样。 该不会是她的前烂男友?!,那烂人已经结婚了﹔还是竹科男跑来追求她,拿一条金项链诱惑她? 他越想越怀疑,越怀疑便越惊惧,见那男人骑车离去,正欲开门下车又见一个西装男从大门边跑来,唤住暗佩珊怕还有一个!他要晕了。这男的一见傅小姐便眉开眼笑,两人也是有说有笑,她还抓着那男的西装外套,扯了扯,掀了掀,两人好像还拉了一下手,然后她打西装男一拳,这才走回大楼去。 他头重脚轻地下了车,本想追上傅佩珊,却见她已经走进电梯,瞧见满个西装男正悠哉地离去,他脑筋打结,唯一的念头就是赶上前唤住西装男。 “喂,你等一下。” “你叫我?”西装男诧异地停下脚步,摸摸口袋,没掉钱包啊。 “你认识傅佩珊?”王明泷眉头紧楚,不顾礼貌地出声相询。 西装男迅速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原是轻松的神情转为戒慎。 “你又是谁?” *** 傅佩珊提了一堆重物。过两天可能会有台风要来,她得准备存粮﹔况且她叫今天去面试的弟弟过来修补漏水窗户,也得犒赏一下这只小表。 她又是伞又是购物袋,钥匙也不在身边,便直接按门铃。 “傅立烨!开门!”她朝对讲机大吼。“来了!” 大门打开,她爬上楼梯,平时只会躺在沙发混吃等她的弟弟竟然跑下楼来迎接,帮她提过沉重的购物袋,令她不禁怀疑地多看他一眼。 “你房间窗户补好了?” “速力控打好了,只要不下大雨,晚上就干了。” “好香!”她在门边脱鞋子,嗅了嗅空气。“你还真准备好晚餐了?我看太阳明天真的会从西边出来。咦!厨房怎么有声音?” “妖!”一颗头从厨房门探了出来。 竟然是王明泷!她惊喜地跑到厨房。“你不是要开董事会?” “我提早离席,授权表决权给我二哥。” “你不认真,罔顾公司股东权益。” “放心。我们三兄弟向来对公司经营意见一致,纵然有不同意见,为了节省开会时间,我们早在每星期日的家庭聚会里就讨论完了。” “可是,我们是约明天见面......” “今天我不是跟你约会,是我跟小舅子正式见面,增进了解。” “都是你的话。”她直接转向弟弟。“我打电话回来你怎么没说他要来?” “干嘛说?”傅立烨正在餐桌上掏她买回来的水果和零嘴。“他不是常常来,来得很熟了吗?” 他是常常来没错,但仅止步于楼下。他们拥吻、亲热、**,好几次她都想带他上楼轰轰烈烈爱一场,却总觉得时机末到,他也很“乖”不会吵着要跟她有进一步的行为﹔然而每回激情过后,看他孤独离去,她都会想哭。 她既想疼爱她的小王子,又怕让他一下子陷得太深﹔她心里还有一个很大的结,还需彼此共同解开才行。 她又想太多了吗?傅佩珊瞧他站在瓦斯炉前,拿掉领带,卷起衬衫袖子,穿着她的啦a梦围裙,颇有架势地翻炒平底锅里的面条,怎么看都是一个想让人去爱的好男人。她心头甜甜的,不觉逸出微笑,不再胡思乱相心。 “你们怎会碰上?”她再问弟弟。 “我去跟你拿钥匙,他看到你跟我拉拉扯扯,跑过来问我是谁。你要是看到他那气急败坏的紧张模样,就知道他差点要跟我来一场男人的决斗。” “你没跟我问清楚,就带他进来,不怕他是追求我的狂热分子?” “我怀疑会有狂热分子追你?”眼看暴力姊姊要挥拳过来,傅立炜忙说:“你有见过狂热分子会规规矩矩掏名片自我介绍吗?还带我上去你们大楼参观他的董事会席位,又介绍亲家哥哥跟我认识。姊,你跟人家交往没诚意喔,都没跟他讲过你弟弟的伟大事迹。” “是跟我交往,又不是跟你交往。” “不过呢,说他是狂热分子也对。他知道我姊很三八,脸上有雀斑,喜欢吃麦片,还进贡一堆东西进来。”傅立烨展示桌上其它战利品“瞧,麦片,谷粉,巧克力,饼干,零嘴,他好像把我家姊姊当成饿死鬼。” “请勿在背后谈论我的是非。”王明泷俨然像个主人地喊道:“餐桌清出来,要上菜了!” “来了。”傅立烨热情回应。 傅佩珊先回房间卸妆、换衣服,再出来时,两个男人已经坐在餐桌前等她。 “意大利墨鱼面。”王明泷很得意地介绍主菜。“这是傅副科长的最爱。不对,现在是傅科长了。” “姊,你升官了?” “嗯。”傅科长低调回应,以示谦虚美德。 “那是你姊应得的。”王明泷为小舅子补充说明:“她工作认真,年资足够,公司为了鼓励优秀员工,当然给予她应有的职衔和待遇。” 这也是王明泷就任总经理后第一个人事命令,将所有部门挂代理的、正主管出缺的副主管全部其除为正式主管。 “瞧瞧,官腔官调的。”傅立烨惊呼。“打从碰到我,他讲话就是这种正经模样。姊,你们都是这样一板一眼说话?你不闷吗?” “你问他。”傅佩珊瞄向有够闷骚的小王子。 “天,我真不敢相信你还小我一岁,我竟然要叫你姊夫!要不是看在你著作等身,又能说出一套管理公司的理论,我真要以为你是像李奥纳多演的神鬼交锋那个诈骗分子。” “所以我要拿出真本事,让你叫我姊夫叫得服气。”王明泷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你以后要当律师或法官,脑袋一定要有东西,才能言之有物。” “看来你们已经聊得很熟了嘛。”傅佩珊笑说。 喝!还自动代入姊夫和小舅子的身分,也不看她同不同意! 一个法学硕士,一个哲学加企管硕士,开始谈起一堆专有名词的法理学﹔她不怕消化不良,吃起了他特制的墨鱼面,嚼了一下......呃,超市卖的花枝或许没有餐厅的高质量,但小王子的调味作工并不轮大厨,颇有端得出去的水平。 “你又去学做菜。.”她间。 “我本来就会做一些简单的料理。”王明泷更得意了。“我在国外一个人住,又有食物过敏,都自己开伙。好吃吗?” “不错,很好吃。”她赞美一句,就笑了起来。“你呀,这么聪明,会念书,会做蛋糕,会做菜,竟然误会我弟弟是情人,这种老梗你还在用。” “老梗之所以是老梗,嫉妒乃人之本性,你要是看到我跟女生打来打去的,也会吃醋吧。” “你敢!” “还有,那个骑摩托车的是谁?”王明泷已憋了老半天。 “原来你都看到了。他是张志钦。” “竹科的?休假啊?不介绍给我认识?”他以鼻音哼说。 “他是慧如的前男友,我的大学同学。你还想认识他吗?” “咳,既然是大学同学,我们结婚时再丢炸弹给他就好。” “讲哪里去了。慧如整理台北公寓时,清出他的一些证件和数据,本来要用寄的,但还要还他贵重物品,我联络他后,就约了见面。” “金项链?” “嗯。以前他送慧如的生日礼物。”她微笑摇摇头。“慧如说,现在金价上涨,还是还他好了。可是志钦不收。哎,其实他已经跟新欢分手了,我猜他之所以不要慧如还他,是试图提醒她过去的感情吧。” “慧如怎么说?” “她说啊,结束就是结束了,她不会再留下占据有形或无形空间的东西﹔既然项链值钱,就要我卖掉,拿钱去捐给社福团体。” “这算是一个好结果。” “慧如?”傅立炜问:“他们以前不是有来我们家玩?女生不都三十岁了,这才分手?” “三十岁还来得及分手,要是到四十岁,有房子,有小孩,有贷款,要分就麻烦了。”傅佩珊教训老弟:“所以你们男生不要随便欺骗女生的感情,虚掷我们的青春。” “姊夫,听到了没?”傅立烨赶紧踢出皮球。 “知道了。我会在你姊过赏味期之前吃掉她。” “谢谢喔,希望我的肉不会过老,还合先生您的口味。” 傅立烨差点将花枝吞到气管去,赶快喝一口蕃茄浓汤顺顺气。吃过饭后,小舅子乖巧地去洗碗,成全他们两人去客厅谈情说爱。 电话正好响起,傅佩珊接了起来。“妈喔,吃饱了......一样忙啦......是啊,都出卖青春岁月给公司了......对,傅立炜在这里......事务所面试结果?我都忘了问。他在摇头,说要等通知......明天回部队?他点头......有啦!有看他吃饭,我是好姊姊你都不知道喔......傅立烨过来,妈要跟你说话。” 王明泷坐在旁边,看她手舞足蹈讲电话,不过是闲话家常,也能这么嗨,他不知不觉地拉起了嘴角,侧身支颐看她讲完电话犹欣喜光采的笑靥。 可是,一看她将话筒递给弟弟时,先是指向他,又是比嘘,又是摇食指,意思就是不要弟弟说出她有男朋友在场,顿觉有些失落。 “你们母女很会扯,一点小事也讲得这么开心。”他让自己轻松些。 “会扯的是我妈妈,她成天跟街坊邻居闲扯,我爸说她的口水都可以淹水灾了。” “你妈妈成天闲扯,我妈妈成天在算计。” “唔......”夫人会算计大家都知道,但她能回说“对呀”吗? 王明泷忽然有点恼。跟她说这个做什么呢?但他由她妈妈联想到自己妈妈,便脱口而出,要收回己来不及了。 他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本刊物。“唔,给你看。” “哇,都英文的,philosophical?是哲学的英文期刊。”他会拿来献宝必有原因,傅佩珊翻开目录,如她所预期,果然在密密麻麻的英文里面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ming-longwang。 她再翻到文章页次,英文题目很长,文章也是密密麻麻的。 “这期刊水平在哲学界算是第一名。”他为她解说:“就像经济学的quarterlyjournaleconomics。” “讲经济学我也不知道啦。”她笑着摇头,试图找个较贴近的比喻。 “我想你的意思是,就像王业电子在业界是最好的,你的论文能刊在这上面,也是最好的。” “是的。”他神情自豪。 “我以你为荣。”她轻抚期刊封面,由衷地说:“真不简单。”他蓦地涌出复杂情绪,嘴一氓,眼眶就红了。 “怎么了。”她拉他的手,轻笑说:“高兴得哭了?” “除了老师,没人夸赞我在哲学方面的成就。”他低头说:“爸爸一直耿耿于怀,常骂我不听话。妈妈也是随爸爸的意思念我。没错,我是叛逆,我偏不走他们安排好的路﹔可是,我也想他们看到我的成就。我大学就写出得奖的论文,研究所时也在国际性的研讨会发表过论文,老师很鼓励我继续念博士,这些他们都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欣赏你在哲学方面的成就?不说,不代表不关心。你爸爸不也供你念书,给你可以支配的财产,让你自由发展?” “自由发展是因为我任性又叛逆,我妈跟你说的都是事实。” “就算叛逆又如何?你又不是去做坏事,也念出了兴趣和成就﹔更何况你很乖,为了爸爸、为了公司双主修经济,大学毕业后大可留在美国念你的哲学,不要回来挨骂﹔但你应该是想陪伴年纪越来越大的爸爸,这才以念国内研究所的方式回来。我想,你同样也是考虑这一点,所以选择考国内的博士班。” “这边中国哲学的研究资料比较齐全。”他喉头哽了一下。 她微笑说:“这我就不懂了。但我懂的是,你再去念mba,现在也接下了你爸爸的担子,你会想办法在看似不相干的事情里,找出两全其美的可行之道。你是个好孩子,总是想得深远,顾虑到每一个人。” “我有这么好?” 见他眼眶红红的,长长的睫毛眨巴眨巴,颊边也红红的,像个委屈的小男孩﹔这还是她第一回看他哭,不觉心口揪紧,眼睛也酸热了。 这孩子,有多久没人去疼他、给他一个安慰与鼓励? 她凑上前亲吻他的脸颊,帮他抹去眼角泪水,笑说:“没信心呀?你若不好,我会喜欢你吗?你就记得当你变成大人时,不要再犯大人想帮小孩作主的错就好。” “我早就是大人了,很快就要二十六了。” “是,王大人,王先生,王董事长,王教授,你喜欢哪个称呼?” “我喜欢被傅立烨叫我姊夫。”他抱住了她,亲吻她的耳朵。 “又来三八了。”她偎向他,让他把她当糖舔。 “我们请媛媛他们出来吃饭,向大家正式宣布我们在一起。” “不用搞得这么正式,他们心里有数,等他们看到了,就会喔一声,说哈,我就知道。” “他们什么时候会看到?”他停下亲热动作,坐直身子。“你不要我去公司找你,难道要等到某年某月某日他们在路上看到我们手牵手才知道?” “别急,时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你也没跟家里讲。傅立桦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那你也没讲呀。” “我想等我们风情稳定了,再来跟我爸妈说。” “你不跟他们说之前,永远不稳定。”她必须讲出心头的那个结。 “我想,你妈妈一定另有更好的媳妇人选。” “她影响不了我,大不了我们自己先结婚。”他口气躁了。 “这样我不安心,先斩后奏也绝不可能是你希望的结果,刚刚才夸你是个乖孩子,怎么一下子就不管妈妈的想法了?” “我谈我的恋爱,关我妈什么事!” “凶?凶什么凶!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能好好讲吗!” “不讲了!” “不讲就不讲。” 她转过脸不理他,从计算机桌上拿来一本书,歪到长沙发的另一端。 第二十三章 客厅变得安静,只有电视机传出新闻台主播的琐碎聒噪声。 王明泷心浮气躁,拿了遥控器转台,转了这台是凶杀案,转了那台是政客斗嘴鼓,转到电影台,又是回放好几次的魔戒,正在帅气拉弓英勇杀敌的是他的情敌精灵王子热狗拉斯。 他用力按掉闲关,拿起哲学期刊,将自己摔进沙发里,翻了一页,满眼全是乱爬的英文,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洗完战斗澡的傅立烨从浴室出来,本想当个电灯炮闹他们一下,却不明白两个人为何各坐一方,不说话了。他识趣地抱了笔电进房间,关上房门。 轻轻地关门“喀”一声,王明泷抬起头,望向紧闭的门扉。 现在关起心门的不是她,而是他。只因他不知该如何厘清某些卡住的症结,只得先关上门,不让她看到他混沌闇黑的内心世界。 他看向傅佩珊。他们吵架了,她大可躲到一房间关起门来,或是直接赶他出去﹔但她没有,她仍然坐在客厅陪伴他。 她歪在长沙发那端,以半躺的姿势看书,因他坐在这一端,她穿居家七分裤的两脚不能伸直,而是呈现一种微屈的撩人姿态,露出白晰的小腿肚,脚趾偶尔动一下,若有似无地碰触着他的大腿。 她的肢体语言是放松的,不设防的﹔她不说话,不理他,但并没有在生气﹔或许,她是在等他冷静下来,她根本无意跟他吵架。 他心头狂喜,凝视她的同时,心底也满溢着已经很熟悉的暖意。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就见她盯着书页的眼睛突然掉下两串泪。 “佩珊!佩珊!”他吓到了,难道她真的还在生气?他一时又是歉疚又是紧张,赶忙挨了过去。“怎么了?怎么在哭?” “鸣,呜......”她抬起泪眸,可怜兮兮地看他。 “对不起,佩珊,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大声。”他轻握她的手臂,着急地看她。“是我幼稚,我脾气坏,我讲话不经大脑,我没有顾虑到你的想法。我该打,拜托你,拜托你不要哭。” 她被他摇掉了眼泪,就睁大一双泪眸,似责怪,又似委屈地看着他。 “都认错啦?可是,我哭又不是因为你。” “啊?” “是这个。”她指了掉在肚子上的书。 “看小说看到哭?”他愣住,却也舒了一口气。“就好可怜啊,呜呜。”她抽了面纸抹脸。 “什么故事可怜成这样?”他拿来小说,翻了翻。 “就讲元朝末年有一个女生,”她直接讲给他听:“她男朋友被拉去当兵,她留在村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遇上强盗到他们村子放火,烧坏了她的脸,毁容了﹔后来男生在明朝当大官,回到村子认不出她来,把她当煮饭婆,她也不敢认他,就默默地照顾男生,后来还想偷偷溜走,成全男生去娶别人。呜呜,好辛酸啊,我心好疼啊......” “这是典型的传统中国妇女原型,三从四德,贞洁贤慧,从一而终,吃苦耐劳,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说穿了,就是父权社会为妇女所订下的礼教框框。” 傅佩珊揉揉眼睛,吸吸鼻子,再盯住眼前认真讲课的王教授。 “一本这么感性的小说也能被你解剖成教科书?” “我的哲学头脑无所不在。”他帮她拨开颊边头发,微笑说:“看到一件事,就想去研究出个道理。” “那怎碰到我哭,你就分析不出道理来了?” “没办法。我太在乎你。” 她又想哭了,他就是有办法惹哭她﹔但她不掉泪,而是将欣喜的泪水擦在他的肩头。 他顺势拥她入怀,今晚提到现在才一亲芳泽,又历经吵架惊魂,他需要向她寻求慰藉。 他很快觅着了她的唇瓣,随即展开探索﹔她亦迎向他,以轻柔的回应缓和了他的躁进,将狂风转为温柔春风,悠缓缱绻共舞。 在这个彼此带着歉意和爱惜的亲吻之后,他仍紧抱住她。 “佩珊,我们不要吵架,我好怕。” “是谁先大声啊?” “是我。”他再度认错。 “知道我的心结是什么了吧?”她戳向他的心口。“但你的结更大。” “原来你懂我妈的暗示。” “我可没你那么钝。我后来回想一下,就懂了。夫人的意思就是我不适合你家,要我知难而退。” “我妈个性就是这样,总想掌握住所有的事情。”他倾身向前,双掌交握放在膝上,望向他心里才知道的焦距。“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常看她讲电话,乔人事,安排饭局。美国的,台湾的,连带爸爸对她的感情,还有我们小孩的前途和婚姻,她都想掌控。” 她按住他的手背,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妈一直希望我二哥和我接管爸爸的事业。” “这很正常,父母都希望子女继承自己的事业。” “可惜前面卡着我的大哥。我妈想尽办法,让我爸轰他出去,然后笼络大姊二姊和她们的老公,一切都照她的计划走。只是她没想到狮子不能乱养,胃口被养大了,吃惯了肥羊,要他们出去吃瘦巴巴的小兔子,可就不愿意了。” 傅佩珊很熟悉他家的八卦,意外的是,大王子竟是被“轰出去”的? “前几年,我看不惯他们吵来吵去,要乱,大家一起来乱。我故意到实力最差的二姊那边,让我妈头痛﹔闹到最后,我爸叫我大哥回来。我很生气,已经够乱了,他又回来夺产,我对他很不客气,跟他杠了好几个月,后来才知道,我大哥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人。” “我感觉得出来,你很敬重你大哥。” “这是了解他以后的事。你要是早个三、四年认识我,那是一个孤僻古怪、脾气暴躁、阴沉又黑暗,专惹爸妈生气的叛逆恶魔。” “哇,你个性这么糟糕?” “唉。”他气馁地垂下头。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黑暗小恶魔会变成阳光小王子?” “爸爸生病了,大姊他们更加张狂,妈妈也力不从心了,我不能再为反对而反对。以前我反骨还能自己找出路,过自己的生活,但现在为了我们这一个家,我该做的是磨去自己的棱角,重新将自己填回去。” “很好。”她轻抚他的头发。 “佩珊,你真觉得我很糟吗?” 她摇摇头,微笑说:“就是有这些过去,让你成长,更成熟懂事,我很高兴我认识的是今天的王明泷,这叫做在对的时候遇上对的人,不是吗?” “嗯。”他眼眶又泛红了。 “我的小王子啊!”她搂抱他,将他当孩子似地拍哄他的背。 他亦是久久拥抱她,缓缓滤净了埋藏多年的阴暗情绪。 当他再面对她时,眼眸已清亮许多,他拿起掉到地上的小说。 “其实,”他轻拍小说封面。“我妈也是这种传统典型中国妇女,凡事以丈夫为主,为丈夫而活﹔但可能是我爸爸还想念过世的妻子,也可能是我阿嬷不能接受我妈是我爸外遇对象的身分,她直到我二哥六岁时才踏进王家老家的大门,所以她没有安全感,她需要做一些事情来巩固她王夫人的地位。” “既然你都能分析出她的行为心理,为什么不能跟她和解?你们好像很少讲话?” “变成不习惯讲话了。而且我怕太早带你去见我妈妈,你会因为我妈的强势而对我们的感情有所疑虑。可是......”他定定地看她。“如果你因为我的家庭感到困扰,我却不能以行动让你安心,觉得跟我在一起是幸福快乐的,那就是我用心不够﹔而我能做的,就是在我所无法改变的这个更大的关系里,努力学习维护我们的关系。” 她的心随他的话而逐渐盈实,原有的心结变得微不足道。她的小王子正在长大,在今晚以前,他的情感心智年龄还不足以去面对这个问题﹔但此刻,他的眸光坚定,语气沉稳,神色明亮,整个人俊朗得像是一颗小太阳,瞬间让她融化在他的光与热里。 “怎么办,我越来越爱你了。”她痴迷地看着他。 “再说一遍。” “说什么啊?” “不说我要逼供了。”他抱住她,直接吻住她带笑的唇瓣。 英俊小王子转眼变成吃人大海怪,逼供的热吻来得激狂,强烈地横扫而入,她都还没喘过一口气,他又深入纠缠﹔她不及应付,只能沉入他的汹涌浪涛里’任他摆弄,随他起伏。 深吻愈加热烈,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滑移,抚向她胸前最柔软的地方,又是抓揉,又是按捏﹔她身体因他的**而颤动着,忍不住轻哼出声,双手和双脚挣动着以示抗议,却撩动了他已经饱胀的**。 他顺势将她推倒在沙发上,半个身躯压到她身上,以他的欲望去摩擦她、挑逗她,始终停不下来的热吻也侵向她的颈子,又晚又咬,种下他一个又一个宣示主权的印记,手掌更加狂妄地从衣衫下面摸索而入。 正缠绵得浑然忘我,桌上的室内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轻叹互聋,伸手捞了捞,捞不到话筒,不得不推开仍在恣意狂吻的蛮荒野兽王子,挣扎爬起,瞧了话机,来电的竟然是傅立烨。 “在家里打什么电话?”她接了电话就吼。“你们不要再亲了!”话筒和房间门后同时传来相同的巨大哀号声。 “我冻抹条了,我要出去上大号!” *** 晚上十点半,王明泷回到家,并不意外地看到母亲仍坐在客厅看电视。 跟往常一样,母子对看一眼后,再各自挪开视线。 但今天他不能再这样做了,他必须走出多年隔阂后的第一步。为了佩珊,为了自己,也为了妈妈。 “妈,还没睡?”他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 王余美贞挪动一下身子,调整坐姿,这才说:“在看电视。”这两句都是废话,但对鲜少对话的母子而言,已具特别意义。 “二哥还没回来?”他坐到沙发上。 “他打电话回来,说怕会放台风假,还是先把一些案子看完。” “你在等我们?” “太早睡不着。” “你一样跟爸爸五点就起床,还是早点睡,对身体好。” “有午睡,还好。”王余美贞又调个坐姿。 “下午开始下雨,爸爸没出去散步?” “我陪他在楼下大厅走两千步,也是运动到了。” “我们请了两个男看护轮流照顾爸爸,你有时候可以休息一下。” “爸爸会找我,我看着他也安心。” 现成的话题说完了,他沉默下来,目光转向电视。 电视上的名嘴正在谈论世界末日和外星人到来的关联性,他看了下,嘴角便失守勾了起来。 “都是网络上的数据,也能掰成这样。”他话一出口,这才发现是妈妈在看的节目,忙正襟危坐。“嗯,看一看增广见闻也不错。” 王余美贞看到小儿子的笑容,一时竟愣了。 有一个她所不熟悉的明珑,已慢慢地走进了她的生活里。这三年来,他一直以他的方式让她了解他﹔很慢,很难懂。有时候,她的记忆仍停留在他三岁时,他们母子住在洛杉矶,明亮的阳光洒进客厅,他兴奋地拉她的裙拢,举起他组合起来的机器人,一张稚气小脸蛋充满期待,却在她忙着讲越洋电话时转为失望,落寞地坐到地毯上,低下头拆解机器人。 再一抬头,小男孩已是一个英俊成熟的男人了。 如果她那时能将他抱到膝上,摸摸他的头,称赞他几句,多挪点时间给孩子,而不是只顾着帮孩子筹划他们将来的继承地位,这孩子是否不会因此躲进他自己的内心世界,而她也能更加了解他,参与他更多的成长过程? 当年跟她讲电话的人是谁?她早忘了﹔那些纷扰斗争都不重要了,处心积虑经营了这么多年,现在不就是得到她要的结果?可笑的是,她不用花费这么多心机,一样也是这样的结果。 片刻间,她已想了很多,但仍没有流露情绪,只是淡淡地响应说:“反正电视开着,随便转台,就看了。” 王明泷也在这片刻间一鼓作气地说:“妈,我交女朋友了。” “上次送你回来的傅科长?” “是的,是她,傅佩珊。” “你以前认识的女生都不喜欢?” “不喜欢。” “前两天林董夫人跟我说,她侄女是留学法国的钢琴家——” “我的女朋友是傅佩珊。” “好。” “我进去洗澡了。”他站起身。 “你下次做蛋糕时,”她看着小儿子略带惊讶的眼神,仍是淡淡地说:“记得帮我和爸爸留一块,我们饮食是清淡些,但还能吃块小点心。” 第二十四章 假日的阳明山,整修过后的王家别墅成了全家人度假休憩的好所在,只要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兄弟们都会带父亲上来走走。 庭院广阔,绿意盎然,山风吹来,带来了清凉意。傅佩珊和王余美贞坐在屋廊下,看着传出憨甜笑声的小咩咩。 王明瀚拉着小咩咩,带她学走路,萧若屏在旁边加油,老董事长则拉着拐杖慢慢走在咩咩后头,注意着孙女的脚步﹔他身边跟着王明鸿和王明泷,他们留心的是父亲的脚步,以便随时伸手搀扶。 很寻常的三家人,若不说明身分,没人看得出他们的超级身价。 月前,王兆昆正式宣布将王业集团交棒给大儿子,自己担任荣誉总裁﹔同时也对外证实他患有阿兹海默症,并捐款给医疗机构从事这方面的治疗研究。 同事们看电视报导时,都说久不露面的老董事长确实老了。傅佩珊今天亲自见面,看到老人家虽老态些,但身体健朗,精神抖擞,尤其是儿孙家人都在身边,他显得兴致高昂,三个儿子要他坐着休息,他还是要看咩咩走路。 而在这边,也是时候独自面对夫人了。 夫人客气地问了她的身家背景,她一一回答,很愿意让夫人了解她。 “你能管理王业电子的资金,能力很好。” “不敢当。我是进了公司才慢慢学的,几位长官都很照顾我。” “我们王业的员工素质算是很好的。明泷去实习后,也算是见了世面,知道上班是怎么回事,个性变得开朗许多。” “他没有改变,他本来就是这样。”傅佩珊直言:“可能他在家里比较安静,在公司该讲话的、该参与活动的,他都像一般同事一样,甚至还有点搞怪。” “嗯,他做蛋糕给你吃?” “我们同事都有吃到。” “他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下午我陪他爸爸去医院回诊,回来时厨房清理得干干净净,但那味道还在,还是很香。”王余美贞看着她,以她一贯的柔和口吻说:“在我看来,他以游戏心态跟你在一起,我不是说他在玩弄你的戚情,而是这样的感情基础并不稳固。” “明泷不管做任何事都很认真,要玩也是认真玩。我想,如果能找到一个玩伴,两个人在这场游戏里,有欢笑,有眼泪,有吵架,有甜蜜,我们可以一起成长,圆融彼此的生命,那么,就让我们一直玩到老吧。” 王余美贞看着她的笑容,慢慢问说:“你爱明泷吗?” “爱。” “你有爱他比爱自己多吗?” “没有。我比较爱自己。” “为什么你敢这么说?” “懂得爱自己的女人,才有能力去爱别人。” “爱自己,不就会为自己找好处?”王余美贞仍是慢条斯理的温和语气,内容却是十分犀利。“所以要找个有钱的男人,不管年龄、身分的差距,也想跟他结婚,好能以后当个不愁吃穿又有钱花用的贵妇。” “如果我能和明泷结婚,我还是会继续上班。” “你不辞职打理他的生活、帮助他工作、参与他的社交活动?” “明泷会照顾自己、安排生活。他可能去公司开会,可能去学校上课,我就去上班,我们有各自的生活,我没办法将我整颗心都挂在他身上,这样我会很累,生活会变得很狭隘,会弹性疲乏,他也会有负担。” “这就是你对爱情的定义?” “是的。爱情是生命的一部分,我不会把它当作全部,而是养分。” 她见董娘似乎在思索她的话,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夫人,对不起,这不是我说的,是抄心灵成长书籍的。” “至少,你做得到。”王余美贞望向草地那边的丈夫,默默看了许久,这才说:“时代不一样了,我是一辈子绕着明泷他爸爸打转啊......”爱一个人没错,可女人往往在一段感情里,不是试图掌握所爱,就是过度卑微屈从,既爱得战战兢兢,也折损了自我的完整性。 咦!今天她灵感很多喔,她可以和明泷合写一本爱情哲学书了。 “你雀斑是天生的?”王余美贞转过来看她。 “对。我妈妈说,我小时候就有了。” “我也有雀斑。” “夫人有?”她大胆地望向夫人光洁柔亮的肌肤。 “雷射盖掉了。”王余美贞淡淡地笑说:“不过没用,老了,又有老人斑跑出来,还是面对其实的自己吧。” “嗯。”有缘的话,她或许能慢慢了解这位被人传说得像是弄权太后的董娘。庭院那边,小睁睁和老祖父都走累了,娃娃让爸爸抱起来,老人家拉着拐杖的脚步变得迟缓,略显吃力﹔但没有他的允许下,两个儿子只是护着他,仍不敢上前扶他。 “美贞!美贞!”王兆昆嚷着。 “来了。”王余美贞赶忙迎向前。 待她来到丈夫身边,王兆昆便将左手扶在她的手臂上,夫妻俩并肩缓缓走进客厅里。 待大家回到客厅坐下后,王兆昆忽然发现一张陌生脸孔。 “她是谁?” “爸爸,她是我女朋友,叫傅佩珊。”王明泷再帮她介绍一遍。 “总裁您好。”傅佩珊明白老人家的病症,记不住才刚认识的她,再次恭敬问好。 “念哲学的?”王兆昆又问。 “她念经济,现在是我们王业电子财务处资金科的科长。” “女生比较会管钱。”王兆昆将她看了看。 “她喜欢哲学就好。” “她喜欢哲学家。”王明泷望向她,笑容得意极了。 “哲学家?”王兆昆有点困惑,想了一下,问说:“美贞啊,你说有一次听到明泷在讲电话,好像是教授叫他继续读博士班,他去读了没?” “没有。他去念史丹佛mba。” “他不是喜欢哲学,怎又跑去念企管?我们家族的mba还不够多吗?就是没人可以像他念哲学念到得学术论文奖。” 王明泷僵硬地站着,嘴唇用力抿了抿,喉结滚了滚,眼眶就红了。 “我不管他了,这孩子从小就任性不听话。”王兆昆继续碎碎念:“我可以管上万人的大企业,就是管不动他,他想念博士就去念啊,我给他的股票够让他生活了。” 王明泷的眼睛浮上了水气,干脆走到旁边,仰头看墙上的风景书了“呵呵呵。”小咩咩抱着她的水杯,开心地喝水。 “妈妈喂你吃小叔叔做的蛋糕喔。”萧若屏拿了蛋糕。 “想不到明泷厨艺了得。”爸爸王明瀚也大口吃香甜的蛋糕。 “吃蛋糕要配咖啡。”王明鸿招呼说:“佩珊,要续杯的话,咖啡壶在那边,不要客气。” “我这里还有,谢谢。”傅佩珊举起她的杯子。 每个人都在忙,也很愉快﹔她望向小王子的背影,轻露微笑。 “那是樱花树?”王兆昆抬起头,视线对上了庭院角落的几棵绿树。 “怎么没开花?” “爸,现在是夏天,开花要等明年春天。”王明瀚也随父亲看去。 “春、夏、秋、冬,这么久?”老人盯着满树的绿叶。“等了很久,花开了,一下子就谢了,留不住啊。”他摇摇头,移回视线,又嚷道:“美贞,我要喝茶。” “来了。” 王余美贞很忙,才刚为丈夫将蛋糕切成好入口的小块,又要去倒保温壶﹔她不假手晚辈帮忙,儿子们也知道,爸爸年纪越大,越是依赖妈妈的贴身照顾。 王明泷走过来,轻碰了下傅佩珊,示意她一起去外面散步。 “你跟我妈聊什么?” “回去问你妈妈。” “她没为难你吧?她讲话就是这样,会带点主导权。” “我明白。”她微笑说:“夫人没有为难我,我全部实话实说,跟她说,我爱你。” 他定定地看着她,原先略带湿润的听毛眨了两下,还微红的眼眶又慢慢地加深颜色。 “你今天眼睛老是红红的,又过敏吗?” “昨天没睡饱。”他从口袋拿出墨镜戴上。 “是喔。”她也不说破,而是笑看他戴墨镜的酷酷模样。“你好像是国安特勤人员,又好像mib星际战警。” “都不是。我是你的小王子。” “那我是你的玫瑰花吗?” “请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你在求婚?我看不到你的眼神,没诚意!” “佩珊,好嘛。”小王子一拿下眼镜,酷样就不见了,而是一副撒娇耍赖的痞样。“这样我去接你下班,就可以直接回我们的家,不用跑来跑去的。” “就叫你不要接,怕你累坏了。” “不累。看到老婆的笑容永远不累。”他搂住她的腰,直接改口喊老婆。 “哎呀,会被看到......”她慌张地张望。 “这里没人看到。”他早已带她走到屋子侧边,转眼变成吃人的大海怪,俯首深深吻住他今天哈了很久的芳唇。 热情缱绻,甜蜜无限。他们还要继续笑,继续吵,继续一起在这场爱情游戏里玩到老。 全书完 后记 有一回跟朋友聚会时,某位谈到他们主管“工作日志”的创举。就如我在故事里所写的,主管要求同事巨细摩遗地写下所有工作内容,因此同事们只好在下班后留下来,花至少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写日记.,然后呢,还要不时写报告,因为总部要看。朋友感慨,工作已经够忙了,还得面对不知民间疾苦、只会迭床架屋的管理阶层。我大表赞同。因为真正的领导管理者,不是坐在办公桌前看各地送来的报告,然后在里面找碴;而是自己深入发掘问题,带动士气,这才能让大家乐在工作、努力工作。 这又让我想到了以前的一位大主管。此人堪称开会大王,一开起会来就是武林盟主,自己长篇大论就不提了,其他每位主管当然也得详尽报告;报告完了,他又完整地将人家的报告一覆述一遍,然后发表自己的看法。好不容易提到主管们都讲完了,接下来是临时动议,要我们小职员提问题。大家哪有什么问题,一片安静无声。这位大老开始点名,硬要我们发表意见;有人勉强说了一些废话,他照例又是覆述一遍。总之,下班后的一个可以二十分钟就结束的全体员工会议,他可以从七点开到九点,而且还没有给我们准备便当。 那时台下的我,只是冷冷地想着:此人站在台上,所满足的就是他的表现欲和掌控欲;他想到的只有自己最高主管的身分,而不是着眼于如何激励员工和改进整个单位的业务。 我写了一些有关办公室的故事,也陆续将这些我所经历过的、听到的“官场现形记”写进来。你说故事里的人物有这么夸张吗?怎么没有?这都是事实啊。 这本算是默雨第一个正式的姊弟恋故事。为什么会相差五岁呢?因为以前有一位男同事,他老婆就是长了他五岁﹔两人出来时,总是甜甜蜜蜜,很有默笑,也因此我就偏爱“五岁”这个差距。 我们常说,在对的时候遇上对的人。如果佩珊在妹妹战记里,王家正在内哄时遇到明泷,一定将他当成小屁孩,认为他心理不正常,个性差,脾气坏;幸好明泷自己有所成长,所以两个人遇上时,才能开花结果。 故事里头的王家人物在妹妹战记都出来过了﹔有关王业集团的门争以及王家父母的成情状况,在这里告一段落;接下来,就等待我们王家二哥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