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人女配重生后》 关玉秀 如果关玉秀的人生是一本烂俗故事的话,她大概就是里面那种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闺蜜,换句话说就是无私的工具人。专门负责给尚棠和沉临渊的爱情充当导火索,同时在女主角尚棠落入困难时适时给予安慰,无私提供帮助,甘愿为其身先士卒,鞠躬尽瘁。 尚棠,当朝丞相的私生女,关玉秀在书堂看不过别的世家小姐公子对她的莫名奚落和孤立,偶尔搭话而成为朋友。因为尚棠的人缘不好,同性朋友只有关玉秀一个,而寡言的关玉秀也根本没有朋友,所以这两人理所当然的成了闺中密友。虽然往事如过眼云烟,按理说人死灯灭,已成为鬼魂的关玉秀如今应该已大彻大悟,放下往事投胎去了,然而这似乎成为她如今死后最后悔的一件事。 如果这是一本正常的男亲女爱话本,像关玉秀这样坚定不移的站女主角色到最后大抵都是有个善终的,要不就是配了个一样温柔的工具人幸福一生,要不就是虽然孑然一身但事业蒸蒸日上未来可期,实在不行啥也没有默默无闻但也能沾着女主的光环安适一生的。 但开头说过了,关玉秀的一生是一本烂俗故事。 关玉秀最后没有得到善终。甚至可以说是死法惨烈,万箭穿心而死。是敌国为了报复已经成为帝后的男女主把无辜的关玉秀抓来祭了刀。至于死法为什么选择万箭穿心,大概是因为当着闻讯赶来的男女主面,这种死法更具有震慑力吧。 换句话说,生前她是尚棠和沉临渊爱情的导火索,死后也将成为两国战争的导火索。 关玉秀非常痛苦的死了。好在痛苦只有一瞬,毕竟万箭穿心,肯定要么一瞬就把她给串个稀巴烂了,要么一瞬扎成刺猬。总之死状一定相当可怖,好在她自己也看不见。被高高吊起时,关玉秀几乎是本能的察觉到,虽然她这短暂的一生如白开水般寡淡,死到临头的遗憾却仍有很多。最后几秒远远看着尚棠、沉临渊那姗姗来迟的身影,关玉秀发现自己最想念的还是远在边境的胞弟关玉麟。 关玉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爱哭鼻子,又死要面子的亲爱的弟弟啊。 姐姐虽然马上就要惨死,还请你千万不要过度悲伤,也绝不要意气行事奔赴战场。西沙之所以杀了她这个大将军府的女儿,未必不是想激起镇守边关的关家怒火,从而设下陷阱。不能让玉麟着了道。 还有,虽然她此刻已知事态无法挽回,甘愿赴死,可这么惨烈的死相,还真有点不想被玉麟看到。 这么想着关玉秀竟不自觉的红了眼,视线模糊,眼泪滚滚,连她自己都惊讶的,罕见的,丢脸的哭了出来。 此时关玉秀视线与匆匆赶来的尚棠偶然对上了,很奇异的,尚棠显露着关玉秀从未见过的惊恐神情。尚棠这个人很少大惊小怪,总是一副什么事都尽在掌控的姿态,能看到她这副模样,关玉秀也不由感叹,人之将死真是什么稀罕场面都能见到。 尚棠在疯狂的冲关玉秀喊着什么……关玉秀听不清,也不在意了。 关玉秀只是死死的盯着尚棠念叨了几句话,嗓子却好像哽住了,发不出声音。于是关玉秀深吸一口气,最后,用尽她毕生的气力,发出要将嗓子撕裂的嘶喊:“替我保护玉麟——!!!” 背后有风呼啸而过。巨大的痛楚一瞬将关玉秀贯穿,随即痛苦,意识,一切都消逝了。 关玉秀自小就个性寡淡,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用比较先进的词语概括大概就是,佛系。这是尚棠曾用来形容关玉秀的词语,关玉秀虽不能完全认同,且不知道为什么尚棠总称自己比别人先进,但在大部分方面她确实如此。因为不在意,所以在关玉秀的字典里很少有不字出现。比如和尚棠成为朋友这件事,其实关玉秀是完全没这个心思的,想结交将军府的人不少,结交的目标却从来都不是她而是玉麟,鲜少有人能注意到她,但既然尚棠向她搭话了,关玉秀也就接受了。 从根本来说,尚棠个性和关玉秀南辕北辙,是八杆子也打不上的,关玉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尚棠就爱跑马耍酒逛花街玩的无比花哨宛如纨绔。又如关玉秀总是那一身白,绿,青,首饰也是一水的素色。尚棠就酷爱大红大紫,沉甸甸的黄金首饰,这风格同龄世家小姐若穿上则显得庸俗张扬,在尚棠身上却熠熠生辉。 尚棠的长相绝美。并非关玉秀带着朋友滤镜,即使她再客观来说,尚棠也是倾国倾城,是任何人见了都要愣一下的凌厉逼人的美貌。关玉秀则和双胞胎弟弟长的一模一样。关玉麟的长相俊美无双,但关玉秀自己就引不起注意。所以她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貌美那一列。 即便差距如此,关玉秀也因缘巧合的结交了这个行事作风迥异但别有生趣的朋友。 出身卑贱,作风大胆桀骜不驯,长相又美冶近妖的宰相府三千金尚棠,一上学堂就引来无数王族公子哥的目光,因此被很多世家小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贵女们时不时的传个谣言,下个绊子,搞搞小圈子孤立一下尚棠,以此来平息内心的嫉妒之情。尚棠与关玉秀的搭话,也是起源于一场诬陷。那大概是新入学的第三日,课程依旧很难懂,身为武将家女儿的关玉秀被安排在最后排,大抵文人出身的老师是对关玉秀这些武夫家出身的家族抱有一点清高的鄙夷的,更何况还是个女儿,估计也不指望关玉秀能学到什么知识,关玉秀乐得清闲,坐在最后排日日出神观察着前排学子们的一举一动。其中最打眼的就数尚棠了,那个出身传闻和行事作风开学之前就都有所耳闻,而那个长相开学时更是引起了一阵轰动。身为文人尚丞相家的女儿,尚棠就被爱屋及乌的老师安排在了仅次于王公贵族的第二排。 虽然是当年连中三元号称文曲星下凡的尚丞相家的小姐,但尚棠明显是对老师讲解的课程提不起半点兴趣,从第一天的茫然,第二天的哈欠,到如今第三天的公然趴在桌上安睡。这位主讲老师年事已高,老眼昏花,再加上正背身摇头晃脑的讲的起劲,压根没发现尚棠的举动。这引得不少小姐们不怀好意的白眼和窃窃嘲笑。虽然关玉秀大概估计这节课的内容班里没几个能听懂的,也不晓得她们在得意什么。 接着关玉秀看见第二排尚棠旁边张尚书家的小姐对着后边黄侍郎家的使了个眼色,悄咪咪的把什么东西丢入了尚棠的桌斗里。关玉秀顿时有种撞破什么不好事的预感。紧接着放学过后黄侍郎家的二小姐就哭着说自己的荷包不见了,然后张尚书家的三小姐就义正言辞的决定搜桌,为示公平她特地把自己桌内的东西都掏出展示,而后顺理成章的在隔壁尚棠的桌斗里搜出了一个粉色荷包。顿时抓到把柄的贵女们都用无比恶意的眼神将尚棠刺了个千疮百孔。 “这不是我偷的。”尚棠脸涨得有些红,语气压抑着尽量平静的反问:“难道我堂堂尚府小姐会稀罕你一个荷包?” “尚府正牌小姐自然不会,可这打野外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的,可说不准咯。”有人阴阳怪气道。 “难怪啊,妓的女儿再怎么打扮,身上总还留着些不干不净的下流胚子血……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又有人接着阴阳。 尚棠闻言猛地将座椅往地上一踢,阴郁的扫了眼众人:“你们刚才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鸦雀无声。小群体间无形的默契已悄然形成。 黄侍郎家二小姐哭哭啼啼道:“尚三小姐,我不知哪里得罪了你,这荷包既然是从你桌下找到你又何必强辩,寻常东西你拿也就拿了,只是这荷包是关玉秀母亲亲手织给我的,还请尚三小姐还给我!” “就是,偷就是偷了,敢做不敢认吗?吼什么,声音大就有理了?难道这荷包还能自己长腿跑到你桌下不成?”张尚书三小姐立刻帮腔。 “素闻尚三小姐行事霸道,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尚丞相府的小姐又怎么样,就可以恃强凌弱,随意欺负我们这些下品官的女儿了?” 顿时又是一阵对尚棠欺凌弱女的讨伐之声。 尚棠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猛地把桌下的荷包丢到黄二小姐脸上,冷笑:“黄侍郎次女黄玲珑和张尚书三女张萏荷是吧,我记住你们了,给我等着!” “怎么,偷了人家东西还要打人?!”顿时周遭叽喳的喧哗声更大了。黄二小姐也十分配合的蹲地捂脸大哭。 “虽然但是,这荷包确实不是尚三小姐拿的啊。”在一派讨伐声中,自后排突然传出的关玉秀闷闷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向关玉秀看来,尚棠也瞥向了关玉秀。 “是关大将军府上的……”关玉秀听到有人的窃窃私语,在跟旁边的随从几声耳语后张尚书三小姐面色不善的对关玉秀说:“原来是关将军府的大小姐,关小姐,别人的事情还请你不要随意插嘴的好。” “是说你早上拉着黄小姐两个人嘀咕半天,黄小姐递给你个荷包,然后你趁课上尚三小姐睡觉就把荷包塞到她桌下,接着伪装成是尚三小姐偷了荷包的这整件事吗?”关玉秀托着头,百无聊赖的咬着笔杆:“但是看见了就是看见了,非要我当成没看见也很为难。” 喧闹的学堂刹那安静了,贵女们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敛声屏气不敢出声了。 “这,这件事……我才没!”没想到计划被路人全程目睹的张小姐顿时脸烫的像煮熟的虾子,结巴嘴硬道。 关玉秀起身走了过去,武家女儿身份的震慑使众人纷纷自动避让开了一条道,捡起假哭的黄小姐旁边的荷包观察着:“再者我听黄侍郎同阿公抱怨过自家夫人不擅长绣作,这荷包绣工十分缜密精美,不是十分专业的绣娘是做不出来的,这个做工……只在御赐的绣品上见过。” 尚棠这时也凑了过来,从关玉秀手中拿过荷包。“既然如此,”她抬高了声调:“就把这荷包交给专业的绣娘判断,正巧宫中我也有朋友可以帮我拿去验验,要真是御赐的东西……”她轻轻俯下身子在黄三小姐耳边冷冷道:“拿皇上赐给的东西这么胡闹,你觉得是不是算作大不敬呢?” 黄三小姐浑身一震,脸色煞白的抬起头来,顿时被吓傻了。 关玉秀觉得,大不敬倒不至于,皇上要是小心眼到连每个赐下去东西的着落都要计算这么清楚还不累死。 虽说如此,关玉秀也明白这也是面前这位尚三小姐驳倒对方的胁迫手段,对付黄小姐这种傻乎乎的小姑娘这种程度的威胁就够了。 “好无聊啊,以后别这么干了吧,诬陷人的习惯可不好。”关玉秀说道。 黄三小姐果然破防了:“是,是张三小姐非要我跟她一起这么干的,我也不知道啊,不干我的事!” 此话一出,一旁的张府小姐脸色更难看了:“好哇!明明你也同意的,荷包是你擅自主张拿来的还敢扯到我身上!” 接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场面发展成了狗咬狗大战,这场闹剧就这么落下帷幕。在场的有去劝架的,有看好戏的,混乱成这样,课自然也上不下去,先生来了后震怒,打发人都回去,正好关玉秀能提前回家看望玉麟,就偷偷收拾东西溜出了课堂。 谁知关玉秀刚一出门就被从身后赶来的尚棠拉住了。 “关大将军府,关玉秀小姐是吧?”她对关玉秀搭话,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明艳耀眼的笑容。 关玉秀不由一愣,点点头,心想真有这种美人,比起玉麟来也不逞多让。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接下来的话让关玉秀有些迷惑。 “没什么,我觉得冤枉别人不好。”关玉秀说,“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我只是把看见的事说出来。” “你什么都没想就帮我说话了啊。”尚棠轻呵了一声,用有些怜悯的眼神望着关玉秀。 为什么尚三小姐的语气好像说的自己很蠢一样。 见关玉秀不明所以,尚棠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关大小姐,要是你帮了我的话,你也会被她们孤立的。”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背后的书堂。 关玉秀这才想起来学堂里这帮世家小姐好像都挺讨厌尚棠的。不过即使意识到这点,她也不怎么在意。 “被孤立就孤立吧,无所谓,本来也都说不上话。”关玉秀很快释然了,就算没这茬也没人愿意来跟关玉秀这自小长在城外的武家女儿搭话,她本来就是个透明人。 比起这些关玉秀更想马上回家去看望今日赶到瑞京的玉麟。 关玉秀想着玉麟,嘴角浮起笑,满面开怀的往家走。没想到又被第二次拉住。 “尚三小姐,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尚棠把着下巴,深沉的打量着关玉秀,嘴里说着莫名其妙又很不客气的话:“你是傻白甜?明明是大将军家的女儿?” 虽然关玉秀听不太明白,却也明白了她的大概意思。差不多第一次见面的人都对关玉秀是这个评价。好像因为有个武将出身的父母后他们的女儿也必须得人高马大,英姿飒爽才对。然而关玉秀生的弱柳扶腰,个子也不高,加上爱穿些浅色衣裙,明明是同样的长相,比起玉麟,她就偏柔和,怎么看怎么都跟英姿飒爽这四字不搭边。 从小就被父母钦定为没有武学天分的关玉秀对练武没兴趣,反而对闲杂话本兴趣浓厚,这使得父母大失所望。据他们的构想原本打算把关玉秀培养成像关夫人那样顶天立地的女将军,但在见到关玉秀跑几步路就吐,扎一刻马步就晕,弓也拉不开,连上马都能摔个无数次的种种弱鸡表现后,他俩只好放弃,改而重点培养关玉秀的胞弟玉麟。幸亏关玉秀有这么一个在武学方面的造诣可谓天才的弟弟,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各种剑招把式差不多教一遍就会,这让父母大为宽心,这也让因此不用再苦受父母魔鬼训练的关玉秀大为宽心。 可以说,如今关玉秀能够在京中阿公这里享受着岁月静好,免受每天在营中被父母强迫扎马步、用鞭子驱使的生活,都是多亏了她可爱的胞弟玉麟。唯一的遗憾是不能见到关玉麟,只能等到父母归京时才能相见,可自从她到了瑞京,父母一次也没归京。而今天就是那个等了数年的重要日子,父母寄信告诉关玉秀,因为玉麟也到了入学年龄决定让他和关玉秀一起留在京中直到学业已毕。这也就意味着她还能和弟弟在瑞京待上好几年,今天玉麟就要到了,这怎么能不开心呢。 关玉秀已经没有任何耐心再在这里为这些琐事扯皮了:“尚小姐,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这么着急的话不如同我一道坐马车回家。”尚棠慢悠悠的说:“马毕竟比人快,急着回家可以顺路送关小姐您一程。” 关玉秀二话不说答应了,毕竟阿公家的轿夫都是有些年纪了,非逼他们跑着抬轿也太残忍。 于是关玉秀嘱咐了等在外面的轿夫情况,让他们跟在后面回府,就跟着上了尚棠的马车。 上车后尚棠问关玉秀:“你怎么身边都没有随从丫鬟?” “自小跟在爹娘身边的时候就没有,到了这边也就没有,阿公府上没有闲人。更何况上个学堂也没多远。”关玉秀接着反问她:“那你怎么没有?” “我嫌麻烦,出去干什么都得被问东问西。”尚棠吐了吐舌头,模样十分娇俏。关玉秀回想起她半夜夜游花街赌坊的传闻,不由了然。 “关小姐今日帮了我,我还没和你道谢。”尚棠微笑着伸出手,关玉秀糊里糊涂的握住。“以后咱们就是好朋友了对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就变成朋友关系,当时的关玉秀也并未想得太多,只是点头,做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选择:“嗯,你是朋友了。”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她悔恨不已的渊源,关玉秀烂俗小说一般的人生就是从此拉开了大幕。 鬼魂 其实刚死的那会儿,关玉秀还是不恨尚棠的。 那是从长久的黑暗突然眨眼的一瞬。大片灿烂的日光晃得关玉秀眼疼,关玉秀不由得抬起手挡日光却发现手变成了半透明。日光径直穿过关玉秀的手,却也穿过了关玉秀整个身体。 关玉秀死后成了鬼魂。 她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接受了现实。回过神来,她第一时间检查了自己的身体,没看到被刺穿的洞,一切都和生前一样。还好,要是变成鬼魂还保持着死时的样子,她此时也太可怖了。 这时只听一个熟悉的男声传来:“玄德,去把门关了,然后在外面守着吧。朕同皇后有要事相商。” 接着关玉秀听到咔一声,整个偌大辉煌的空间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关玉秀心中微震,结合那男声下意识做了猜想,把身体往后飘去,果不其然的看到了一男一女,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男的俊,女的美。男的一袭黄袍,五官端正,温文尔雅,眼中流露着深情与温柔,环抱着女子。女子一身深紫色华服,香肩微露,肌肤胜雪,那张祸国倾城的脸长大成熟后便更美得近乎妖冶,极具有攻击性。 是尚棠和沉临渊。 看到眼前这活色生香,关玉秀当即决定掉头飘出这屋子。可无论关玉秀怎么撞怎么飘,似乎在这屋子里总有一个四方的玻璃罩似的东西挡着她飘不出去。 背后窸窸窣窣解开衣物和某些不可名状的声音传入耳中,关玉秀沉默着蹲在门边捂上耳朵,她并不想在这里看昔日旧友上演活春宫,这事即使死了也尴尬。 她不知道自己变了鬼为什么在尚棠这里,她更想在玉麟身边,她此时很想回家去看看玉麟怎么样了。不知这是她死后多久,玉麟有没有得知她的死讯,尸体怎么处理的,死状那么惨,她还有尸体吗。 她为什么在这里?人死后不是化为虚无吗?亦或是转世投胎为来生。 来生,她还有来生吗……要待在这里多久?就算有执念也不应该在尚棠这里而是飘到玉麟身边去才对啊。 就算用力揉紧耳朵,不该听到的声音还是时不时传进来,这煎熬的时间对关玉秀异常漫长,虽说人死灯灭,但听人墙角这种事就算是死后被迫她也不想做,尤其是对象还是两个熟人的情况下。 待在这里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动静逐渐静了下来,关玉秀晃荡着半透明的身体,许久才尝试着放开了手。 于是关玉秀就听到了,尚棠带着疲惫倦意和略有些怪异的腔调:“你是故意的让关玉秀去送死的对吧。” 鬼魂僵住了。 “棠棠。”关玉秀听到沉临渊带些无奈的宠溺声音,像是责备,又像是认可。 “她好歹也曾是你的未婚妻,你心倒也真狠啊。”尚棠自顾自的说下去,语气中听不出什么起伏,就好像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偶然提起的小事。 对,就好像,关玉秀的死对尚棠来说是一件很小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作为事后夫妻间这样拿来互相调侃的消遣事。 关玉秀百无聊赖的垂头,又想到了临死前看到尚棠的那副表情,她当时...也知道的? 还以为看到了好东西,结果只是演技。 “关玉秀必须死。” 听到这话关玉秀身上突然起了冷战,不由立即飘到沉临渊身旁,有点想听听他的理由。 说起来关玉秀曾经可能还是喜欢过沉临渊的。源于儿时一次阴差阳错的落马事故中被他救下,之后关玉秀就一直对这人有懵懂的情愫,得知未来订婚对象是他时还有种命定的感慨。不过后来……知道了尚棠喜欢他,他似乎也很喜欢尚棠,沉临渊和尚棠是多年的情谊,在尚棠刚回瑞京时就结识了,比尚棠遇见关玉秀时间还要早。 关玉秀还记得她在看到尚棠为这事偷偷哭的时候,很震惊,她没想到尚棠这样的人也会哭。 所以关玉秀就干脆的退婚了。那算是关玉秀生平唯一一次如此坚定的说出不字吧。说到底那点憧憬只不过是儿时的一点点留恋,要说喜欢到也算不上。尚棠是关玉秀唯一的朋友,强扭的瓜也不甜,上天有好生之德,关玉秀也有成人之美。 就只是偶尔回忆起,儿时有段时间特别喜欢读英雄救美终成眷属的话本,就觉得有些唏嘘罢了。 因为退了皇家的婚,这事当时还在京中闹的挺大的。不少世家小姐尤其是三皇子沉临渊的追随者当时天天都在阴阳她,什么不知好歹,嚣张跋扈,眼高于顶,从此在贵族中关玉秀的形象彻底变成了远近闻名的眼高手低。也因此这之后几年都没有人再上门提亲,谁还能再高的过皇家。关玉秀乐得自在,要是嫁人了哪还能经常在家看见玉麟呢,不过就是愁坏了父母,毕竟关玉秀离适婚年龄越来越远了,二人每次的来信都在催促,甚至明示关玉秀尝试跟尚棠一样去夜游花街认识些公子权贵。到了最后就连玉麟在信中也踌躇着跟关玉秀开口:“你确实不能再拖了。” 当时关玉秀被打击的卧床不起好几天,而后在她决定去夜游花街时,五王爷的媒人突然就上门了。五王爷是谁其实关玉秀也不记得,只知道他是当时已登基成为皇帝的越昭皇沉临渊的五弟,见了一面只觉得是个寡言的人,和她性格有些相似,两个寡言的人成亲未必没有乐趣,何况也不能让玉麟他们为难了,于是关玉秀时隔多年终于又一次订婚了。当时已成为皇后的尚棠还命人特地送来了厚礼,虽然都是一些尚棠风格的金灿灿首饰和大红大紫的华丽布料,要关玉秀穿戴上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库房留做收藏。贵为皇帝的沉临渊也赐下了些贵重宝物作贺礼。 然后关玉秀就在大婚前天被突然闯入的黑衣人绑走了,被水泼醒就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按倒在敌军阵营,脖颈处架着银色刀刃。高坐于主位首领模样的魁梧异族大汉,歪托着头,只跟关玉秀说了一句:“把东临皇后引过来换你,你就能活命。” 关玉秀忽然笑了:“不可能。” 她虽既无女将军的体态,也无女将军的武艺,弱鸡一个。但关玉秀也记得她是武家女儿,是东临国关大将军与戚威女将的长女,东国麒麟关少将的姐姐。阿公从小就教诲她,将军家的气节是宁折不弯的。 “好,这女子有气节。”异族大汉哈哈大笑,问关玉秀:“要是你不干就当场让这些人凌辱你呢?” 关玉秀并无害怕,仍面无表情,她想起话本中类似的情节,似乎这时要咬舌自尽的。 “别想着死,我会掰着你的嘴,按着你的头不让你自杀。”这汉子走下来挥开关玉秀脖颈前的刀,充满兴趣的一把抓起关玉秀的下巴跟关玉秀对峙:“你又能如何?” “你可以试试。”关玉秀依旧毫无波澜的看着他:“就算你们那么做了,我也不会把尚棠引过来。” “可要是不让你死,而是让你变为本王的爱妃呢?”异族汉子低声在关玉秀耳边诱惑:“你很有趣,似乎不像东临国的人那样重视女子所谓的贞洁,既然如此,你不光不会死,在我们西沙,女子是共享的,你还得每天伺候本王的兄弟们。” 西沙是这种国度啊。关玉秀想着,毫不关心的说:“我没有那个兴趣。” 不知怎的,她忽然又想起尚棠,她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语气淡淡的从嘴里吐露出了似乎和关玉秀本人风格并不相符的狠戾话语。 “真到那个地步,我会用尽一切方法杀了你们。刀刺,火烧,下毒,同归于尽也不介意。如果你和你的兄弟之后想要无时无刻不计代价杀死你们的爱妃也倒是可以,不过永远别放松,因为只要被我抓到一点空隙我就会咬断你们的脖颈,吞噬你们的血肉,割下你们的命根子绞肉馅。” 大汉的眼中终于略有些凝重了,他困惑的问:“东临国皇后是你什么人?” 关玉秀想了一会儿,想着想着又笑了。 “朋友。唯一的朋友。” 后来就是,被逼无奈的西沙国可汗决定用关玉秀的惨死来给东临国皇室一个威胁。于是关玉秀被人绑在了高台上,万箭穿心。 当时看见尚棠真的赶来的时候关玉秀还有点担心她莫不是想冲进敌营救人,不过一看她身边沉临渊背后那浩浩荡荡的大军关玉秀就晓得她应该没这个念头。尚棠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别看她作风大胆,她干什么事都是在有充分保障的前提下才会做的。 所以关玉秀虽然死了,有遗憾,但好歹也是保住了自己朋友死的。所以除了临死前没见到玉麟外也再无留恋。 关玉秀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为什么沉临渊和尚棠的对话意思好像是她被沉临渊算计而死的? “关家在边外常年留守打仗,最近几年大败西沙国的战绩让关氏夫妻在民众中的威望逐年变高。关一鸿所训练的军队加上他夫人的戚家军队伍在壮大,这样下去,光他所号令军队的规模就要超过这京中镇守军了……”沉临渊慢悠悠的捻着尚棠的头发把玩着:“关一鸿这个人,现在没有反意,这我知道,所以我也不会直接对他做什么,但他的势力变得太大,确实威胁到我们了。棠棠。要是再加上镇守南江边境的五弟的军队……呵,就是他不想反,恐怕也会有人劝他反吧!” “从小父亲除了我之外最重视五弟,要是他和关家联姻成功,你说他会不会蠢蠢欲动?这么多年都无人敢提,为什么这时突然向关家提亲?” “所以这门亲事不能成功。”尚棠喝了口茶,顺势接话。 沉临渊眉眼弯弯的望着她:“但是五弟还不能死。所以只能委屈你那位朋友了。” 难怪那位黑衣人那样的身手,能轻易突破关玉秀关家的防御,这分明是皇宫暗卫才有的本事。关玉秀心底发冷,奇怪吗,明明死掉了却还是觉得冷,从内心深处的寒意不住地蔓延。 关玉秀想起儿时父母每次从战场上归来疲惫的神情,想到玉麟第一次上战场负伤归来,腹部那么长那么深的伤口。那股血腥味是关玉秀一生都忘不掉的。 关氏为保卫这个国家兢兢业业,浴血奋战,终日行走在刀尖火海,不知何时就没有了明日。而所谓的一国之君安然的呆在远在后方的城中盘算着忠臣何时造反,为了那一点可笑的猜忌,设局来盘算他们。 关玉秀觉得可悲的同时,想到儿时玉麟,睁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对她说,阿姐,我注定要成为盖世将军保家卫国。 愤怒,自少年那双湖水般的眼睛中逐渐,慢慢的,沉静的,缠绕至心间,开始燃烧。 “依我俩的关系,我跟她说,她未必不会退亲。”尚棠看着手中的茶盏,心不在焉。 “会吗?”沉临渊勾起微笑:“真的会有女子为所谓的友情这么傻?男女之情的爱情就罢了,但所谓的友情,只是在利益不冲突的前提下维持的美好假象而已。” 尚棠沉默了一会,也笑了开来,笑容如罂粟般美艳:“确实,就是你说的这样。” 哪样呢?尚棠? 关玉秀轻轻在她耳边问道。 第一次的退亲,关玉秀虽然受到了全城的耻笑也未曾后悔。敌营中那般慷慨激昂的誓言也不是虚假的,就算为此而死,关玉秀亦不曾后悔。这几件事都是关玉秀自己的选择,真情实感,没有半分虚假。 然而尚棠此刻却认同了沉临渊的话,友情都是些虚假的美好表象。 关玉秀突然就明白了。这既是说明,尚棠对于关玉秀,没有过真心。她对尚棠而言并不是朋友……关玉秀是什么呢? 关玉秀回想着这些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此刻才确信了,关玉秀对于尚棠来说,大概只是个好用的工具罢。 尚棠说过她想当这世间最尊贵的人来着。当时太子病弱奄奄一息,而最受先皇喜爱的三皇子是最有可能的皇储人选。如今她确实做到了。住进了富丽堂皇的皇宫,被荣华富贵所拥簇着,达到世人一生所不能企及的地位。 关玉秀则变为了一个可悲的游魂,听她与皇帝在这里恩爱,在这里互相调侃着关玉秀这些工具人可悲的命运。 即便如此,此时关玉秀也算不上恨她。毕竟算计关玉秀的是沉临渊,要恨也是恨沉临渊。 此时她内心对沉临渊愤怒和怨恨占据上风,关玉秀尝试掐住沉临渊这只披着温文尔雅人皮的衣冠的脖子,扭断他的下身,可惜她什么也摸不到,遑论打人。无法排解的怨恨化为诅咒,关玉秀阴沉的诅咒着沉临渊失去男子功能,再也挺不起来,断子绝孙,最好这阴险的东西被踹下皇位落的和她一样横死的下场。 明明儿时还看起来那样温柔,怎么长大了就干脆不装了呢?怕是被当上皇帝的喜悦冲击到脑子了。 关玉秀最担心的还是玉麟的安危,沉临渊敢对关玉秀下手就说明他已经起了对付关氏的念头了,谁知道这疯子会不会再对玉麟下手。 不行要赶紧回家,托梦也要提醒玉麟。 关玉秀疯狂的一次次撞向门口,每一次都会被无形的屏障所拦截,焦躁感快让她疯魔了。 直到沉临渊离开,关玉秀也没能出去,她值得眼睁睁看着门开了又关,被再一次挡了回来。只能心灰意冷的飘回屋中。 尚棠慵懒的依靠在榻上,深紫色的衣群华丽的铺开一片,脖颈上是紫红的吻痕,雪白的双腿也露出半截,关玉秀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般审视着她。 在这友谊的假象破碎后。 尚棠从塌边的盒中取出了一只长长的烟斗,冲着进门的侍女微微颔首,立刻就有一个侍女替她点上了烟叶,另外几个想前来帮她梳洗换衣又被她挥手打发了出去。 于是屋中又只剩她一人,和关玉秀一鬼。她享受的轻吸着烟斗,舒服的呼出几口烟气,吞云吐雾好似神仙,模样却妖艳极了,烟草特有的气味弥漫开来。 关玉秀倒不知她还有这种趣好。 她突然从塌边按了下什么,出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有一面纹路奇异的铜镜,和一只极其精致的盒子。 这盒子不算小,她摸出来之后就发呆般的边吸着烟叶边摩挲着盒子,眼神迷离,不知在想什么。 大概是什么重要的宝贝吧,很可能还是黄金的,不过关玉秀也不在意了。 玉麟之死 此后一连数日关玉秀不断试图打破屏障,却还是冲不出去。累的她身心俱疲。 没错,鬼魂也是会累的。偶尔关玉秀也会意识消逝几个时辰,然后醒来绝望的发现还是在这个房间。就像活着时的睡觉,但死了之后关玉秀不再做梦,偶尔意识突然断线,然后又连上。出门无果后关玉秀每日潜心打坐,妄图照话本描写那样锻炼出鬼魂特有的意志力,达到给远方托梦的目的,这目前也没什么效果。 尚棠做了皇后之后的生活比她原先天天夜游花街柳巷时平淡多了。她每日只是百无聊赖的对着镜子让侍女一遍一遍的帮她化妆,而后满脸无趣的刁难着来给她请安的妃子,接着就是卧在美人榻上读一天的话本,大部分还是当初关玉秀借给她的珍藏本,这人借了关玉秀的话本从来都不再还的,现如今关玉秀真想收都收不回,那些很珍贵的话本,关玉秀以前觉得给她也没什么要紧,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关玉秀有些想要回来了。 哪怕是能让关玉秀稍微掀起书页也不会如此沉闷,日复一日的焦躁,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鬼魂总觉得自己是在被文火蒸煮。 沉临渊偶尔会过来,然后关玉秀就会被迫听墙角,现如今关玉秀已锻炼的面对这场面脸不红心不跳了,甚至在床边冷眼看着他们进行,只是她会不断的念叨着,咒沉临渊下体爆裂而亡。 除了沉临渊来过夜时,尚棠每晚临睡前都要遣退下人,吸上一个时辰的烟叶,边吸边摩挲着她那宝贝盒子,而后放回暗格,安然睡去。 关玉秀看那盒子上面的纹路都快被她盘平了。 而后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这天到来了。 一个像是尚棠亲信模样的内卫来向她报告:“娘娘,关少将军求见。” 关玉秀一下子就从角落蹦了出来。 关玉秀抑制不住狂喜的心情满屋飘荡。 “是啊,终于来了啊。”尚棠闻言放下手中的话本,不是很惊讶的低声轻笑,而后对着镜子特意吩咐侍女:“那可得隆重点儿才行,帮我化漂亮些。” 而后她又挑了件深蓝色挑金丝的宽大华服,领口很低,颈前露出大片雪白的锁骨和半掩的酥胸,斜靠于美人榻之上。 招招手让人把人请进来。 此时早已等的心焦的关玉秀瞬间飘到外屋门口,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 在见到那张脸的那一瞬关玉秀怔住了。 少将褪下铠甲,身着一袭白色素袍。平日总高高束起的马尾不见了,头发也满是凌乱,昔日张扬热烈的脸庞,此时被阴沉疲惫覆盖。布满血丝的翠色双眼,锐利如鹰般明亮的眼神也被一片阴冷的死寂取代。这就是关玉秀的弟弟,关玉麟。 关玉秀愣了愣,她虽然知道玉麟应该会因她的死伤心,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消沉到这个地步。 鬼魂心痛到无法自抑,关玉秀一遍遍试图拥抱和呼唤他,却仍是无济于事。 他沉默着,一步步沉重的踏进屋中,向内屋半跪,沙哑的低声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关少将何必如此,我与你姐姐是年少之交,和你也更是朋友,依你我的关系,不必行此大礼。”尚棠慵懒的声音从帐内传来:“进来吧。” 玉麟闻言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进了内室。见到尚棠,他不由得瞳孔紧缩、皱起眉头。 尚棠优雅的斜躺于卧榻之上,深蓝色的外裙衬得她肌肤胜雪,领口露出的精致的锁骨和胸口那一丝春色更是让人不知眼往何处放,绝色倾城,艳丽异常。 玉麟只愣了一瞬就别开了脸。 关玉秀有些复杂的望着他,关玉秀知他这样的反应不单是因为尚棠的穿着。 玉麟从以前就很喜欢尚棠。 从第一次尚棠送关玉秀回家的门口那惊鸿一瞥,玉麟的表情变化自然被时刻观察胞弟状态的姐姐发现了。此后玉麟每次在尚棠来找关玉秀时,总要来有意无意的来看一眼,尚棠跟他说话就脸红,私下问他是不是喜欢尚棠,还被死鸭子嘴硬的骂她话本看多了。关玉麟打小就这么一副别扭的个性,什么东西就算明明喜欢的要死,他也绝不会承认说自己很想要。就像他虽然总对关玉秀很毒舌,有时还会骂关玉秀笨和弱鸡,但每次出游归来时还是会送关玉秀礼物,一旦看到姐姐受伤就会上头,逼问她最近有没有被人欺负。这样别扭的关心也让关玉秀非常的受用。 关玉秀也不是没想过要撮合玉麟和尚棠,但她终究对这种事不得其法,何况随意插手玉麟也会生气,于是旁观任其发展,可惜玉麟虽也因关玉秀这缘故跟尚棠成了朋友,总陪尚棠去城中游玩,熟悉后更是自告奋勇的揽过当尚棠夜游疯玩时的护卫责任,这也间接导致他那段时间早起练功总赖床,后来被父母发现差点没被打折腿。 但他俩就止步于此再也没有发展了。就这么一直磨到尚棠和沉临渊相爱。 当时怕他打击受的太大,关玉秀还特地每天都去偷偷扒他窗户看他有没有哭,虽然每次都被恼羞成怒的玉麟发现撵出来。关玉秀坚持不懈这样连续一周后关玉麟终于无奈的对姐姐表态:“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他俩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所以玉麟和尚棠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失恋的少年装作满不在乎的伸着懒腰:“比起我,你呢?” 关玉秀不解其意。 “阿姐才是应该更难受的人吧。你不是喜欢沉临渊吗?以前在边关还天天偷窝在被里看英雄救美的话本。” 儿时的糗事被提起,关玉秀不由脸红:“我也没那么喜欢他。” “好,好……咱们这对倒霉姐弟,就这么一辈子相依为命吧。”彼时玉麟虽然好像是习以为常的敷衍,但眉间总算是消散了终于不散的阴霾,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此时的玉麟,眉间的阴霾却像是永远也无法消散般的浓重。 “皇后娘娘。”玉麟的语气疏离而冷漠,看着脚下的地板:“微臣只是想知道,阿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的嗓音有着不宜察觉的颤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为什么,连全尸都没有留下,只有衣服的碎片送了回来。” “阿姐她生性最是胆小,说什么单独去城外游玩参拜寺庙时被土匪杀害,这样的话,蒙混过五王爷那样其他人也就罢了,可瞒不过我们家的人。我最是了解了,就算她要是想单独去哪里也一定会提前我说。” “尚棠,阿姐她究竟怎么死的?”少年毫不客气的对面前的人直呼名讳,此时的语气几乎已经是质问。 关玉秀又一次怔住了,没想到关玉秀死的时候搞出那么大阵仗,沉临渊他们居然连这都能压下去。甚至编出来这种事故来安抚民心。 “唉……”只听一声轻叹,尚棠从卧榻上一步一步的走下来,强硬的掰起玉麟的脸与她对视。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她饱含歉意的垂下眼睑。 玉麟浑身一震。 “她是被西沙国的奸细捉去了敌军阵营,虽然我早就知道这城中有内奸,但一直以为应该会冲我来,没想到会对她下手。应该是想用她来套出情报或者引我出来吧,毕竟我们是至交。” 关玉秀大脑一片空白。 她在说什么? 玉麟一把扳过尚棠的肩膀。一旁侍女顿时吓得大叫,他不可置信的说:“奸细?西沙的奸细?这件事你既然早就知道你为何不告诉我?为什么非要等到让他们把阿姐抓走!!!” 此时外面已经有内侍进来架起银刃想要了洁玉麟的性命,关玉秀心急如焚妄图去挡刀,却依旧什么也抓不到。这时尚棠及时喝止:“出去。” “娘娘!这是大不敬……” “出去。我同旧友说话,用得着你们多嘴?还是你们头上的脑袋不想要连我的话也不听了?还有你们,也出去,别让关玉秀说第三遍。” 侍卫和侍女只好退了出去。室内只剩下两人一鬼。玉麟方才冷静下来,松开了手,跌跌撞撞的往后退,脸色惨白如纸:“依西沙那帮蛮族的作风,阿姐她……” 不对。关玉秀心急如焚,连忙在他四周飘飘试图传递信息,可惜他什么也听不见,一双眼睛红的像要滴血。 “奸细一事,我本想不要打草惊蛇。且先看他有什么动静,本以为一切的可能性我都设想到了,却独独漏了你阿姐,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尚棠语气很真诚,要不是关玉秀早在沉临渊那里得知了真相,关玉秀都信了她的话。 玉麟沉默不语,半响才沙哑道:“那阿姐的尸体,在哪里?” “你阿姐还没死。”尚棠露出一个不为人知的微笑。 关玉秀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震悚,从灵魂深处,直冲天灵。脑中警铃大作。 她明明被万箭穿心射死了。她不可能活下来,她甚至还变成了鬼魂,尚棠也亲眼看见关玉秀是怎么死的了,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是说?”玉麟突然抬头,眼睛一瞬间恢复了明亮。 “你姐姐失踪后我派人潜去西沙敌营中,打探到她如今仍被囚禁在可汗的营中,可汗好像很宠爱她,让她做了宠妃,并没有伤她性命。”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 玉麟咬紧了牙关:“那你们为什么还不去救她?” 尚棠露出了沉重的表情:“那是西沙可汗的营帐,跟着他的都是最精锐的兵队,更何况我发现你姐姐还活着时他们已撤出五日有余,现今恐怕已快临近西沙边境的。不光是京中驻守军,哪怕是你父亲的军队此刻众军追击为时已晚,即使我有这个心想去营救她,我身边也没有这样追击于千里之外的高手。” 这时,尚棠忽然察觉了,尚棠的目的。 她不可置信的望向尚棠。 玉麟毫不犹豫的颔首,露出苦笑:“那我去接她。” 这瞬间,要将关玉秀撕裂般的惊恐使得她大声尖叫:不行! “这……只依你的能力确实是够的,但恐怕没有几个能跟的上你行军速度的人吧?”尚棠为难道。 “我自己去。”玉麟摇摇头,摩挲着颈上关玉秀曾给他绣的平安符,静静道:“此事不必告知父亲母亲,只说我因急事回军营罢了。” “救出阿姐我自当归来,救不出,我便也随她一起。啧,傻阿姐。”他低声喃喃,露出苦笑:“每次还是得我把你接回家才行啊。” 不对。不对。不对。 关玉秀目眦尽裂,喉咙因连续的吼叫只能发出不成声的哀嚎。 关玉秀后悔了。为什么她死了?死人的声音谁也听不到。 所以她也根本没办法救出近在咫尺,只要一句话就能救回来的玉麟。 “如此,也只好如此了。”尚棠轻叹了口气,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羊皮地图:“这上面标出了西沙可汗的部队这次的撤军方位,是我的探子打探到的,很可惜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凭他一人也不可能闯入可汗营中救人,我派他在目的地接应你吧。” “多谢皇后娘娘。”玉麟接过地图,沉默的半响,对她施礼。 尚棠扶住他的手,柔声:“好怀念以前那时候啊。”她低低笑道,“那时你我之间的隔阂也没有那么深。迎宾楼醉酒的那一晚。我至今仍难以忘怀呢。” 玉麟身形一僵,甩开她的手,冷漠道:“但微臣已经忘了,还请皇后娘娘也早日忘记吧。” 语毕,他转身头也不回大踏步的跨出了门。关玉秀眼睁睁的看着玉麟越走越远,徒劳的一遍遍的撞着无形屏障,直到筋疲力尽跌倒在地,巨大的绝望感将其笼罩。 “哈。”这时从关玉秀背后传来了两声鬼魅般怪异的腔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紧接着是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关玉秀机械般的转头,看到尚棠姿态怪异,神情癫狂的对着空荡的屋子大笑,笑到捂着肚子眼泪都快流出来:“关玉秀!” 这是关玉秀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听到尚棠叫她的名字。 “怎么样,现如今你死前都心心念念的弟弟快要被杀了!你觉得如何啊?” “那张假地图上全是西沙军的埋伏,他不可能活过来的,他很快就要死了!” 她像是好不容易笑够了,眯起眼睛,歪头勾起了一个怪异笑容:“你要是在天有灵应该会恨我吧,很恨我吧,尽情恨我吧这样才好!” “对你这样的女人……”她用仿佛看着这世间最可恨之物的语气咬牙切齿的低声呢喃:“就是要你恨我恨到无法自拔才行,最好恨到能变成厉鬼来找我复仇。” “关玉秀。你就算变成鬼——”她衣襟大敞,衣冠不整的走回塌边,妖娆的拿出那个她几乎日日摩挲的盒子,从嗓子眼中发出了最幽暗的声音:“你也得跟我在一起。” 那是关玉秀所有的理智崩断之前最后看到的场景。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厉鬼的话,不应该是像关玉秀这样的无用魂灵。关玉秀突然这样觉得。 而是应该像尚棠这种,人面蛇蝎,心中空无一物的非人之物,才叫做厉鬼。 啃噬着他人的血肉,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的厉鬼。宛如地狱中爬出的长着四肢,却无骨无心的藤蔓之花。 接下来关玉秀只感觉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脑子麻木,浑浑噩噩,只凭着本能一次次的想要闯出门外去,然后被撞回来。 重复千次百次万次。 直到有一天,一个侍卫来禀告:“娘娘,关少将已战亡。” 于是关玉秀心中那唯一的一点期盼也断了。 “哦?终于死啦?”尚棠托着脸,满是兴趣的问:“怎么死的,他的死状如何?” 来人汗颜道:“关少将军实在是英勇骁战,竟真的只靠一人冲破了三道西沙的埋伏线,当真被他闯入了可汗的大营,一路浴血拼杀,直杀到可汗的营帐前才筋疲力尽,倒地不起,被一拥而上的西沙军当场刺死。尸体被西汉士兵分食,只留一个头颅被扔出帐外,已经被运去关将军府上了。” “咦,这死法倒是和他姐姐很是相似,不愧是一奶同胞的姐弟。”沉临渊闻言笑容满面的饮了口茶。 尚棠却露出了不太高兴的表情:“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哪里相似了,关玉秀的死法要比这惨的多。” “是啊,万箭齐发,尸体碎的只剩几根骨架,连尸块都非常难找,还是棠棠命人找了整整三日才凑齐的。”沉临渊宠溺的望着他桌对面的尚棠:“棠棠果然还是很念及感情的人啊,居然还特地为她收尸。不知那最后拼成的尸块都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尚棠笑而不语。于是沉临渊也就不再问:“关玉麟这样的人物留下来太危险了。这次棠棠也算是一石三鸟,既能除掉这个心腹大患,也能给西沙军以重创,还能大挫关一鸿的锐气。如今唯一的一双儿女纷纷惨死,他应当不久后就会来请求辞官归还兵符了。立此大功,朕可要好好的褒奖你,你想要什么?” “既然如此,要是关大将军真的解甲归田……”尚棠眼睛滴溜溜一转,“皇上可否把他的将军府赐给我?” “棠棠想要,自然可以。”沉临渊柔情的笑了。 ——为什么还能听到声音呢? 明明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听到声音呢? 明明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看得见东西呢? 这样无尽的痛苦为什么要再持续呢。她已经什么都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了,她只想迎来安静的死亡,早些让她解脱吧。 想去见玉麟。 玉麟、玉麟、玉麟……。 异变 关玉秀又一次睁开了眼。仍旧是那个阴暗的房间。依旧是那个她曾视为挚友的女人的房间。 这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烟气和脂粉味道。关玉秀已对这味道感到厌烦至极。 关玉秀摇晃着又一次尝试着撞到外面。又被弹回了屋中。关玉秀跌坐在地上,眼眶干涸。 鬼的眼泪也会流干啊。关玉秀麻木的脑袋冒出这么个想法,无比向往想将手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外探去,却又被看不见的屏障隔住了。 关玉秀飘回屋中,面无表情的看着熟睡的尚棠。 为什么她还睡得着呢?做出这些事,是不怕关玉秀真的变成厉鬼找她索命吗? 哈,关玉秀自嘲的笑了,关玉秀倒想到她的梦中去找她索命!可关玉秀不愧是个弱鸡啊,就连变成鬼都没办法到仇人的梦中搅她安宁。 至少要是能碰得到一点东西……关玉秀就能现在拿把刀把她给捅了。 关玉秀阴暗的想。 这时月光透过关玉秀,洒在榻上,关玉秀看到尚棠手边有什么映着月光闪闪发亮,不由飘了过去。 是那面总和她那宝贝盒子放在一起的铜镜。今日尚棠竟忘记将这铜镜放回暗格就这么睡了。 这面镜子的样式和花纹都是关玉秀从未见过的奇异模样,这样想来,似乎以前年少时见过几次尚棠把玩这面镜子的场景。从那么久之前她就一直留着这面镜子。如今还这么宝贵的留在暗格中,这究竟是什么用意? 只是鬼魂游荡在世间浑浑噩噩时的心血来潮,关玉秀伸出手,向这面镜子摸去。 刚要接触到镜面,关玉秀满以为会直接穿过去,突然镜面闪烁出了极强的光,紧接着关玉秀的指尖,感受到了触感。 随即镜面的光芒暗淡下去。 关玉秀呆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用手去抓镜子,右手又一次结实的触碰到了铜镜。 这是真的!她能碰东西了! 关玉秀立刻的想把镜子拿起来,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始终不能抬起镜子一点点,根本无法拿起镜子,她手上的力气几乎是没有。 而除了这只右手,关玉秀身体其他的部位仍是无法触碰到任何实体。 但这已经很好了,这样总比完全丧失触觉时要好。 她马上飘至窗边用右手吃力的尝试将窗推开,在耗费了不知几个时辰后,关玉秀终于将窗缝推出了一段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的距离。 刚好一阵微风吹来,窗户被吹的合紧了。 不行啊,别说用刀捅人了,这样就连刀都拿不起来。 关玉秀飘至尚棠塌前,定定的思考了一会,决定用手指戳瞎她的双眼。 这是她能想到目前最有可能对尚棠造成最大伤害的用处了。 关玉秀将手指迅速向尚棠紧闭的双眼戳去! 然而只是轻轻的摸到尚棠的眼皮,就根本无法再往下移动。她红了眼咬着牙把手指往下戳,却还是不能移动分毫。 就在这时尚棠突然一把抓住了关玉秀的手指。 关玉秀大惊失色连忙把手抽回飘至空中。 这才后知后觉想到她的右手能碰到尚棠,尚棠自然也就能碰到她了!好在就像关玉秀主动去触碰物体,抓取却很难一样。尚棠能碰到关玉秀的手,但要想抓到关玉秀似乎也很困难,关玉秀很轻易的就从她手中溜出了。 关玉秀飘在空中,见尚棠缓缓坐起身,睁开眼,定定的望着自己的右手。而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的连忙跑下床,赤脚围着屋子打转,环顾四周。 听到动静的侍女在门外轻轻问道:“娘娘,怎么了?” 疯狂的连绕着屋内几遍,搜寻无果的尚棠像是有些失望的跌坐回榻上,烦躁的捂住自己的脸:“无事,噩梦而已。” 哦,噩梦啊?关玉秀浮在空中,闻言露出无比讥讽的表情看着她。 随即就像是灵光一闪,关玉秀突然的想到,这也不失一种报复。 如果身边总是闹鬼的话,做了亏心事的人会不会被吓死? 就算死不了,疯也好,疯不了的话,只让她日日活在恐惧中也好。 对啊,只要让她觉得痛苦就好。 尚棠待在榻上发挥了会儿呆,手不自觉的往暗格方向摸去,直到途中被什么挡住,她这才看见被她忘在床上的铜镜。 “……”她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那面镜子。然后用一种几乎过于小心翼翼的姿势,拿起了镜子,对着自己的脸。 “呵。”也就那么两秒的时间,不晓得看到了什么,她突然对着镜面轻笑了一声,声调极尽讽刺。随即就把镜子扣在一旁,拉开暗格,将它丢了进去。接着又久久的凝视着她那宝贝盒子,抬手轻敲了几下。 木盒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你吗?”她俯下身子,甚至将脸贴到盒子上,自言自语道。 关玉秀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恶寒。尚棠的精神绝对已经出什么问题了。终究是被关在宫里太久发了疯。 不过一缕怨魂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不过是仅靠着那一丝仇恨使维持清醒,内在也早已崩溃。温柔,佛系,平静,这些词语与现在的关玉秀相差甚远。关玉秀如今只是怀着强烈的恨意,想让这对男女,万劫不复。 关玉秀飘在半空,居高临下,冷冷的望着她,直至第二日黎明破晓,关玉秀的意识就随着日光射入屋中,猛然断了线。 关玉秀再次睁开眼时,仍困在这屋中,万幸的是没有再看见尚棠那张脸。 空无一人。屋内烛火轻恍,映着屋内影影绰绰。理所当然的当然不包括关玉秀这鬼魂的影子。 尚棠的去向关玉秀并不在乎,不再一睁眼就是怨恨的对象,只有在身处这样安静的空间时,她才能让几近疯狂的脑子冷静下来,不再充斥着逃和杀。 关玉秀觉得那面铜镜很有些蹊跷。尚棠此人,最是喜新厌旧,沉临渊和玉麟送过她许多宝物,沉临渊贵为皇子出手自然极为阔绰,这暂且不论,玉麟送的那些东西都是他挖空心思从边境淘到的京中少有的珍奇玩意儿,关玉秀想要,他都不肯给。可不论是多么珍奇的宝贝,她都是到关玉秀这里把玩个一两日,而后就毫不留恋的丢进库房再不过问。任何宝贝似乎只有让她到关玉秀面前炫耀时有作用。能让这样的她从年少时期就那么一直宝贝的留到如今,大概只有那柄铜镜了。 如果不是因价值连城,难道是因为那镜中蕴含着玄妙之力?关玉秀盯着自己的右手,身为鬼魂的自己,正是碰到了发着光的镜子才能触碰到物体,要是再碰到一次的话…… 一定得试试才行。 关玉秀飘至榻上等待,过了一会儿听得外面侍卫的行礼声,随后侍女们簇拥着尚棠踏进了门来。她似乎很高兴,哼着奇异的曲调,步伐轻快,手中抱着一摞新话本。 “皇后娘娘,这些让关玉秀这些下人来搬就好……娘娘金贵的身体怎能干这种粗活,像这样下贱人的东西亲自碰了怕脏了娘娘的手。”待尚棠将那摞话本重重的放在桌上后,一个的老年侍女谄媚的迎上来轻责道。 尚棠瞥了一眼老侍女,一扭身慵懒的斜坐到椅上,抿了口递来的茶。闭眼休息了会儿,随即冲那老侍女勾勾手指示意她上前。 待那侍女不明所以的凑上几步后,她扬起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这一掌打的极重,几乎要把那老妪打到地上去。 “我什么时候需要你指挥我做事了?”尚棠笑容满面的说了句,随即轻轻挥手:“看着烦人,砍了吧。” 立刻就有卫兵将这发抖不止的老侍女拖走了。 屋中的其他侍女见此场景个个面白如纸,大气都不敢出。还有几个最近的侍女手中也捧着几摞话本书籍的,还有捧着衣物首饰的,手抖到似要将东西掉下般。 尚棠见此皱着眉头,啧了声不耐的喝道:“还不放去我的书架和橱中,有一件掉到地上了,就砍了你们手。” 侍女们连忙应是,于是屋中立刻忙活起来。尚棠自顾自的挑了几本话本,就来到了榻上斜倚着翻了起来。 关玉秀眯眼细看,发现那些都是关玉秀府中珍藏的话本。不少是关玉秀当初的心头好。 该不会……关玉秀飘至屋中四下打量着忙碌的侍女,发现她们手中的那些衣服和首饰都是放在关玉秀屋中的。甚至还有关玉秀描画过的草图,绣过大大小小的或成功或失败的刺绣品。几乎是将关玉秀屋中的零碎东西都搬了来。 尚棠是真的很喜欢抢关玉秀的东西。 关玉秀心中一沉,她能将关玉秀屋中的东西搬走,这意思大概就是将军府真如沉临渊所诺给了她。 父亲是真的辞官回乡了?关玉秀闭上眼,在愤怒之余又心存一丝了然。也是,远离京城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沉临渊不会再对他们出手了。父母不管是回到边塞还是归隐田园,都应该能过的不错吧。 可玉麟却永远回不来了。 想到玉麟,关玉秀的思维又开始停滞住了。 “关大将军还真是爱女心切,走的这么匆忙临行前都不忘带着女儿的东西,搞的只剩这么一点。”尚棠边翻话本边哼笑抱怨,“嗯,不过有总比没有强。” 屋内谁都不敢接话,只是沉默着进行手上的活计。只过了一刻,关玉秀那些东西就都被安置在了屋中。 尚棠随即把侍女都打发了下去。依旧斜倚榻上,伴着烛光,翻阅话本,一读又是几个时辰。关玉秀静待她看的倦了,取出烟斗命人点了烟叶后,才看准时机飘了过去。 她果然又打开了那个暗格。趁她把注意力放在那不知盛着什么的宝贝盒子上时,关玉秀立刻越过她,伸出右手摸到了那面铜镜。 在碰到铜镜镜面的瞬间,镜面又微微泛出了光芒。关玉秀立刻感到指尖有什么温暖的力量流入,但很快,这力量在扩张至整个右手时就消失了。 镜面的光芒自然也引起了尚棠的注意。她皱起眉头也将手伸向了镜面,在千钧一发之际关玉秀立刻抽手,闪到了一旁。 镜面的光芒也随之暗淡了。尚棠眯起眼,拿起镜子来抚摸着镜面,随即轻哈一声,用衣袖摩擦洁净着镜身。而后举起镜面,带着百无聊赖的表情对准了自己。 “事到如今,还是……真恶心啊。”尚棠盯着镜面中自己的脸,不知看到了怎样的场景,又露出了和昨晚一样怪异表情自嘲般笑,虽然在笑,眼神越发阴郁。 她的此番表现使关玉秀想起读过的异怪话本中的女妖,扮作美女的模样,迷惑世人,却在照妖镜面前显露出了丑陋的原型。将最原本的自己在镜面中清晰的投映出来。 尚棠的确美得像妖精。也确实有迷惑人心的本事。她的种种表现说她是女妖变得关玉秀也不足为奇,毕竟关玉秀自己都变成鬼了。但这样的女妖,会随身带着随时暴露自己的照妖镜吗? 关玉秀又觉得这个猜想不可能。要是真的驱魔除怪的照妖镜的话,像关玉秀这样的怨灵,早在碰到镜面的一瞬间就会魂飞魄散了,更别提还会给关玉秀增强能力了。 虽然这么想,关玉秀还是不由靠近了镜面,想要仔细看看她在镜中究竟是什么模样。 就这么一眼,就让关玉秀皱起了眉头。不由得感到疑惑。 镜面上有着许多斑驳的划痕,因此映在上面的映像都很模糊,尚棠的脸也模糊不清,但即使如此,关玉秀还是看得出来,镜中那个眉眼间和尚棠有几分相似的脸。那张脸,是一个穿着怪异的陌生男子的脸。 眼神和表情,还有长相都和尚棠神似的,一脸阴郁的年轻男人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镜中映出的并不是尚棠也不是非人之物,居然是别人吗,这人是谁?为什么和尚棠长的这么像?而且打扮的这么奇怪? 这一瞥的信息量实在过大,关玉秀心中骤然冒起一连串的疑问,还未待关玉秀脑子转过弯来,就见到那镜中男子的表情突然僵住了,视线凝聚在了一点。 尚棠正和那男子表情一致,定定看着镜中的的某个方向,瞳孔骤缩。她扭动手腕,迅速把手中的镜子一转。 关玉秀预感不妙,不由向后空一退。随即向镜面看去,果然伴着月光的穿透,看到了自己浮在空中,半透明的模样。 肤色惨白,眼神空洞,穿着白色里衣,满头的银色长发披散,赤脚凌空,面无表情的自己。 久违的看到自己的样子,心情十分的奇妙。关玉秀没想到这枚镜子竟真的能把身为鬼魂的她照映出来。 更糟糕的是这偏偏让尚棠发现了。 尚棠呆愣的看着镜中的景象,又扭头看看关玉秀的方位,紧接着又低头看着镜中的关玉秀,关玉秀清晰的看到她的手在剧烈颤抖。 她的嘴张了又张,半响才吐出两个沙哑的字:“秀秀?” 这是她每次来找关玉秀,最爱喊的称呼。 事到如今,居然还敢这么叫她。关玉秀不由得冷笑起来,镜中的表情也随之变得狰狞,满是怨恨。 ——关玉秀在等着她。 等着她吓破胆的尖叫。 等着她吓得屁滚尿流。 等她跪地求饶对关玉秀忏悔。 然而关玉秀什么也没等来。尚棠先是喃喃自语着:“是梦?”然后突然拔出头上的发簪往手掌上狠狠的扎了进去。顿时鲜血四溢。 “好疼……”她轻声细语的把簪子拔了出来。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伤势,任由鲜血直流,把头转向关玉秀的方向,睁大着那双无神的眼睛:“这不是梦。” 随即那双眼亮起了狂喜的神采。 她猛地从榻上跑下来奔向关玉秀的方向,关玉秀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厌恶的飘到屋顶。即使是能透过身体的没有实体的灵魂,关玉秀也不想让她这双手再碰到关玉秀。 “果然,果然!”尚棠疯狂的对着空中不停的伸手比划着,像是要抓住关玉秀一般,表情不见一点惧色:“你在这里吧?你果然在这里…对吧?关玉秀!!!给我出来!出来啊?” 她吼着关玉秀的名字:“为什么不敢在我面前现身?啊,是害怕我吗?还是因为恨我吗?” “还是因为我杀了你最爱的弟弟吗?”她歪起嘴角,咬着牙扭曲的笑道。 脑海瞬间空白,耳边响起杂音,关玉秀呼吸一窒。身体在反应之前就已做出了行动。关玉秀猛地用右手狠狠的掐住了她的脖子,指甲狠狠的刺进她的肉中越陷越紧,直掐的她脖颈喷出多股鲜血,喉间发出咯咯声。 “咕……哈。”被掐的说不出话,脸被憋的青紫,她却还在笑。本打算一鼓作气掐死她,关玉秀手中的力气却极速的流逝。手劲儿越来越轻。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再坚持一会。 再一会! 再一会就能把她给——关玉秀咬紧牙关青筋爆出,祈祷着用尽毕生的力气来掐死尚棠。 然而事与愿违,从铜镜那里得到的温暖的力量,终究是随之消散了,关玉秀的右手软绵绵的搭在了仇人的脖子上。 这时,尚棠伸手将关玉秀的手死死按住了,拖着往她的怀里拽,还妄图沿着这只手向后摸出些别的什么:“抓到你了,我抓到你了关玉秀。哈,为什么只能碰到一只手——”她焦躁的将手来回穿过关玉秀的身体。 关玉秀感到一阵恶心,用力想把右手抽回来,却被她死死的抓住不放:“你跑不了的。我不会再让你跑了。” 她的眼中跳跃着幽暗的火光,喃喃低语:“和我在一起吧……” “别离开,别想离开我。”尚棠的声音中居然带着哀求之意。 门外侍女的问询声越发急促。屋中动静太大最终引得侍卫们拔刀闯入,而后他们就看到了皇后正在对着空无一物的虚空拉扯着什么的诡异姿态。 对尚棠的如此的表现关玉秀只觉得不明所以和想吐。 开什么玩笑? 要是能够重来的话…… 关玉秀绝对不想再看到她这张脸了。 人是抓不住鬼魂的。在关玉秀的手终于即将脱离之际,尚棠倏地低头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口极深,在关玉秀抽回手后清晰可见右掌上一排深可见骨的牙印。 这条疯狗。关玉秀啐了一口骂道。 “你逃不了的。”尚棠歪着头诡异一笑,“你哪里都去不了,一辈子只能在这个屋子里呆着。” “娘娘……”侍女们被尚棠癫狂的姿态吓得纷纷发抖,侍卫们也不知所措。 关玉秀却由这莫名的话想到了以往从未发觉过的事。为什么关玉秀的鬼魂会被困在这个屋中呢? 不知哪本书里看过,人死之后入土为安,回归故乡家人身边即可往生。如果是惨死于荒野的孤魂野鬼,没有人收尸回乡,魂魄就会一直徘徊于尸身周围无法离去,直至忘却所有尘世遗憾,方可往生。 关玉秀徘徊于尸身周围,不可离去。 关玉秀的尸身,在哪? 沉临渊好像说过尚棠把关玉秀的尸块全部回收了。难道说,就在这个房间? 重生 关玉秀脑中灵光一现。将目光看向了那个盒子。 那个尚棠日日抚摸着才能入睡的盒子。 说到底,到底里面有什么宝贝才能引得她这么执着,这件事关玉秀一直刻意的回避着。 关玉秀说过,尚棠这个人,对于宝物最是喜新厌旧。那面铜镜能力如此特殊所以被她一直藏起来保管着。而只是一只平淡无奇的木盒为什么会让她如此挂心。 关玉秀也许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只是大脑的下意识的抗拒罢了。 关玉秀飘至木盒前。 手中的力量被挥霍无几。关玉秀尝试打开盒子,上面却被上了锁。 “哈,关玉秀——给我出来!出来啊!哈哈哈哈……”尚棠不顾侍卫侍女的阻拦发疯般在屋内绕着圈,大笑着吼着关玉秀的名字。 那个姿态,用恶鬼来形容是最合适不过的吧。纵使有倾城之姿,内心疯狂的人最终也会堕落成丑恶的鬼。 关玉秀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一个充斥着恶意的想法。 嘴角不自觉勾起讽刺的笑,关玉秀满面笑容的来到被侍女侍卫所畏惧着退避三舍的尚棠的身边。将唯一能摸到实体的右手与她那疯狂挥舞着的手轻轻相合。 癫狂的她刹那就安静了下来。 接着立刻愣愣的握住了关玉秀的手。关玉秀轻牵起她的手,温和的回握住。如同她俩还是挚友时,每次在她遇到困难时关玉秀所做的一般。接着带着她走向床榻的方向。 “……”她一言不发的望着被牵起的手,竟真顺从的跟着关玉秀走了。 过于恐惧的侍女和侍卫们此时已逃出屋去。边喊着皇后疯了边去找沉临渊和太医。 “你原谅我了?”尚棠紧盯着关玉秀的方向,用过于小心翼翼的态度问关玉秀,嗓音也恢复了往日少女时代的轻快。 关玉秀自然没有回答。 她开始喋喋不休的对关玉秀说着一些难懂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真的,很奇怪。关玉秀,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知道我勾引你未婚夫吗?” “你不知道我把你弟当备胎吗?” “你不知道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你吗?” 巧了,最后一个,关玉秀还真不知道,她此刻也不在乎了。 “我不明白,明明这个世界的走向都在我掌控之中。” 尚棠停顿了下,声音忽然带上了又怨又毒的恨意和恼怒。 “为什么!那时,明明只要你答应西沙的要求,你就不会死了啊?” 她的指甲狠掐进关玉秀的手,这样的恨,表情却彷徨又茫然的喃喃着:“只有这一件事,我不明白。关玉秀,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死?” 关玉秀没说话。 关玉秀轻轻将尚棠的手放到了那枚盒子之上。 “啊啊,这个,你知道是什么吗?”尚棠的眼神刹那变得无比柔情,仿佛对待情人般将关玉秀的手贴到脸上,闭上眼睛,用深情到发腻的嗓音亲昵着低语:“这是你的墓。” 恶寒自指尖攀至脑髓。 果然如此。这就是关玉秀一直打不破屏障,逃不出这间屋子的原因。 “对不起,尸体太碎了,无论如何也拼不起来。”她轻抚着盒子,失神的笑:“在我原先的世界,人死后会被烧成灰带走,把你埋在这里实在太容易被发现了,所以就选择这样的方法把你藏起来了。” “很方便吧?这样你我就算死后也会如此纠缠亲近着。”她不住的轻吻着关玉秀的手,舔舐着手指。低垂的眼中仿若幽暗寒潭最深处的潭水般深邃而黑暗,仿佛让人看一眼就会被拉扯堕入最深处:“好奇妙啊,这可是在你生前,怎么都没能实现的做梦般的情景。” 是时候了。关玉秀默然的稍微把手往回撤,不出所料的引起了尚棠的惶恐。 “秀秀,别走!”她惊慌失措的拉住关玉秀。随着她的动作,关玉秀顺势摸上了她的脸,轻柔的摩挲着。 她先是一愣,随即双颊泛红,露出大喜过望的喜悦神色:“秀……” “噗呲。”没等她说完,关玉秀的手指就狠狠的插入了她的右眼中。 一时鲜血四溢,尚棠发出了不成声的哀嚎。可关玉秀仍不满足,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她那变形破碎的眼球整个挖了出来。 瞬间,她那张绝色的脸上的右眼位置,只剩下了一个血洞。 她疼的从榻上跌倒在地,喘着大气,艰难的爬起,仍向关玉秀伸出手,悲鸣着喊关玉秀的名字。 关玉秀则没再看她一眼,飘到了半开的窗扇前,最后瞥了眼温柔的月色。 是时候结束了。 关玉秀这么对自己说。随即用右手打翻了一旁的烛台。 蜡烛倒在一摞话本上,燃起的火焰迅速扬起。紧接着火势开始蔓延,窗边正放置着书柜,那一摞摞一本本的话本此时很快化为了助长火势的燃料。 这屋里的话本太多了。多到几乎都烧不完。就算燃尽了还有衣物,刺绣,字画。 她从关玉秀那里拿来的一切,都是在为这场终结的大火添薪加柴。 尚棠坐在地上,突然开怀大笑起来。右眼的血洞鲜血淋漓,望着逐渐将她包围的大火,极为可怖。 “你果然恨我。”她自嘲的摇头,眯起左眼,扭曲的笑:“不过算了。要是跟你死在一起,倒也不算亏。” “咳咳,哈,关玉秀,到了死后我也要,咳,缠着你。”她大咧咧的往后一倚,被纵使被烟气熏的咳嗽不止,意识模糊,仍在用言语刺激关玉秀。 不过很可惜你的愿望不会实现了。关玉秀看着窗外纷至沓来的大批卫兵,自嘲的笑笑。 还是没能杀她啊。 尚棠很快被闯进门来营救她的的士兵拖走了,她意识不清,拼命挣扎着,将手伸向那个装有关玉秀灰烬的盒子,但最终还是抵不过黑烟持续的侵蚀,晕了过去。 于是这火光冲天的屋中只剩下关玉秀这一鬼。烟气很难闻,但对关玉秀没什么影响。关玉秀静静的看着房间里所有的东西付之一炬,逐渐被火吞噬的样子。内心获得了很久没有感受到的平静。 那盒子也早已被火海吞噬,烧的没有一丝痕迹,里面的灰烬与这房中的灰烬混在一起,就算是世界上最执着的人,也无法再把关玉秀的骨灰从这些中挑出来锁起来了吧。 关玉秀在这之后,会随风而去吧。关玉秀百无聊赖的想。要是能飘到玉麟那里就好了啊。 玉麟……要是能见到玉麟就好了啊。 姐姐真的很想见到你啊。 视线模糊之际,关玉秀不经意看见,在烈火之中,那枚铜镜依旧安然无恙的静静落在地上。镜面正散发着无比夺目的缤纷光芒。 那光芒太盛,把这冲天的火光都盖了过去。 真是一枚神奇的镜子。 关玉秀被那光芒所吸引,飘过去,蹲下来,将自己的手都伸向这镜面发出美丽的光之中。 那只是片刻发生的事情。那光束突然就像漩涡一般哗的扩大,倏地将关玉秀吸了进去。意识也在这一刻随之断线,堕入一片五彩的光芒之中。 ——“阿姐。说了很多次了,你要睡的话就快回自己房间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关玉秀听到了一个非常令人怀念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汹涌而至的悲伤就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是很久都没听到的声音。 “呃,怎么了!为什么又哭了?睡着了还在哭吗……都跟你说我没事儿了,傻阿姐。”梦中玉麟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紧接着头上传来温暖的,被抚摸着的触感。 安心的触感。真实的触感。 ……真的是极为真实的触感。 关玉秀突然睁开眼,把正小心翼翼凑近她的关玉麟给吓了一跳。 “原来你没睡着啊?”少年锐利的双眼紧紧盯着关玉秀,极为英俊的脸庞露出有点慌张的表情。骨节分明的手正停在距离关玉秀的脸仅半公分的距离收了回去。 “别误会啊!我可不是打算趁你睡着后掐你的脸,只是你的脸上刚才停着蚊子我想替你赶走。”少年将视线挪向别处,不自然道。 这种口是心非的特有说话方式,果然是玉麟。关玉秀心想。 “喂,怎么回事?怎么呆呆,傻了吗。”少年微微皱眉将手伸向她面前晃:“难道是做噩梦了吗?咦,…” 关玉秀面色惨白,一把抓住他的手:“不是梦。” 饶是习惯了胞姐在他面前跳脱行动,关玉麟也吓了一跳:“呃!你做什么!又在说什么胡话?” 少女猛地扑到他身上死死的抱着他,少年的身体瞬间僵硬。俊气的脸一瞬涨的通红。 他不停挣扎着:“关玉秀!你又发什么疯?” 苍白的少女只是紧紧的抱着他,泪如雨下。 关玉麟见状停止了挣扎,惊慌失措的扳着关玉秀的肩膀把她支起,瞳孔缩紧,板起脸看着她:“喂,学堂里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关玉秀眼泪更是流个不停。 “那你到底为什么哭?阿姐?”关玉麟焦躁不安的搂着她,低声问。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关玉秀号啕大哭的把头埋进弟弟怀里。 “哈?说什么蠢话呢。” 玉麟闻言松了口气,无奈的轻拍着她的后背:“就为这个你哭成这样?” “放心吧。我人就在这儿。哪也不去。”少年轻笑一声,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 “玉麟,玉麟……”关玉秀只抓紧他的衣领,一遍遍的呼唤着少年的名字,泪流不止。 “好好。我在。我就在这儿呢。笨阿姐。”玉麟挠挠头,一手搂紧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遍遍的安抚着,任由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直至她渐渐安静下来。 “玉麟。”玉秀埋在他怀里闷声道。 “嗯?” “可以亲下你额头吗?”关玉秀希翼的抬头,红肿的眼中透露出渴望。 “……”关玉麟眼神刷的暗了下去,脑门上蹦起青筋,一把把自家阿姐从身上推了下去,一字一顿,严厉又斩钉截铁道:“不可以。” “都说了多少次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能还做这种幼稚的事?” “我看你恢复精神了,就回自己屋去吧,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不用别人看护。”关玉麟漠然摆手道。 “伤?是在西沙大营里受的伤吗?”关玉秀从床上爬起来,茫然问他。 “什么西沙大营,又通宵读话本把记性都读没了吗?”玉麟哼笑调侃:“只是晚上陪棠棠出去时遇到了些阴险的杂碎刀上涂了毒,被划了一刀而已,你太大惊小怪了,就这样至于赖在我屋里哭好几天吗,还做了这种不吉利的梦。我可不像弱鸡阿姐你,受一点擦伤都会昏迷装睡好几天。” 耳边响起了刺耳的杂音。 “不要说那个名字。”关玉秀扯过关玉秀的手,重复了一遍:“从你嘴里,别再说出那女人的名字。” 关玉麟明显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和棠…她,吵架了吗?”关玉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很少见到玉秀发这么大火,辩解道:“倒也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没防备,太轻敌了。” 关玉秀慢慢沉思,她记得是有这么一回。玉麟陪着尚棠夜游出街去了赌场,中途尚棠被醉酒的一帮歹人纠缠,玉麟与对方动手时,右臂替尚棠挡了一刀,因只是划伤,他当时谁都没告诉,只是简单的包扎下就回来了,结果因为刀刃上的毒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这毒极为棘手,竟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还是阿公请了他旧友,已不再行医的叶神医出山才救回来的。 当时昏迷不醒的玉麟的模样,给关玉秀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那时候的玉麟是……十五岁。 看来那枚奇异的镜子,带着三年后已为亡灵的关玉秀的魂灵,回到了三年前。这时关玉秀与尚棠刚成为朋友一年。 不过现在就不是了。 这状况并非寻常,关玉秀却在睁眼看到玉麟的瞬间,就理解了。连鬼魂都当过的她对这并没有过于惊讶,胸中充斥着的只有喜悦和感激。 虽然这时已和尚棠熟识结交,错过了最初后悔的时间,但这时玉麟还在。 活生生的玉麟在面前,能对话,触摸。能再一次见到弟弟,关玉秀觉得这已经是上天赐予她的至高幸福了。 所以此时,她不能只因为听到了某个刺耳的名字,情绪就如此波动。 咬痕 重新回到年少时候,曾所经历的那些恨意就会消失吗? 关玉秀很清楚,即使回来,她也无法像从前一般了。就是因为自己一直听之任之,袖手旁观,无所作为,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现在活过来也只是个披着她曾经皮子的怨魂恶鬼。 但关玉秀一直是那种很能克制自己的人,所以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冷静的恶鬼。同时也被重生的狂喜冲淡了那股压抑在心中的疯狂。 只是随着尚棠那个名字的提出,这股疯狂再次达到鼎盛,沸腾而出的黑色情绪一瞬扭曲了她的表情。 而她的古怪使玉麟面露疑惑,不住的打量。 啊,玉麟还活着。真好。 关玉秀忍不住又搂过弟弟贴贴,在玉麟的推搡叫骂中,把这股情绪抛到了脑后。 将玉麟受伤的右臂抬起,关玉秀抚摸着已经愈合的伤口:“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差点就魂飞魄散了……” “夸张。”耳边玉麟嗤笑一声,正要把她从胳膊上扒拉下去,随即动作忽然停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他揪起玉秀的右手,脸色大变。 关玉秀不明所以的看向自己的右手。眼皮不由一跳。 右手掌上印着一排极深的牙印,此时已结成了可怖的紫黑色疤痕,上面还黏连着未干涸的血丝。她方才感受到疼痛,不由得嘶了一声。 “你很疼吗?”玉麟抓住她的力道立刻放轻,眉毛拧成一团,眼中蕴育着怒气:“笨!为什么不去找大夫包扎?” 死过一次的人还会在意这种伤口吗?反正关玉秀是不在乎。 “没关系,已经不流血了。”关玉秀口头嘻嘻笑道。 关玉麟怪异的看了她一眼。 “这么深的伤怎么会没事?”关玉麟咬紧牙关:“谁干的,你可别跟我说这是你自己咬的。” 关玉秀则眼皮微垂,指尖轻抚着那骇人伤口,深到几可见骨的齿痕,就算日后长好也会留下醒目的疤痕,眼前闪过尚棠那时癫狂至极想要抓住她的情景。沉思起来。 真没想到那个,居然还给自己留下了这种纪念。按理说回到之前,身体也还是之前的,却又带来了这种死后被咬的伤口,这真是想不通。莫非这并不是单纯的时光倒流…… “关玉秀!”见她迟迟不吭声,关玉麟忽然直呼她的大名,凑近脸,强迫她与他直视:“别支支吾吾的,快告诉我!” 关玉秀怜爱的凝视着关玉麟的脸:“我没事。” “你不是在顾虑我的伤吧?”关玉麟误会了她的意思,不屑的甩甩手腕:“别说现在已经彻底利索了。我就是只剩一条胳膊,放眼这京城,能真跟你老弟我过招的也没几个。谁干的你直说。” “我不是担心这个。”看到他这骄傲自满的模样如此熟悉,却又那么遥久未见,关玉秀忍不住又搂紧他的脖子蹭了起来。 关玉麟被她搂的几乎喘不上气,无奈的又把她从身上扒下来思索:“什么样的人连咱们将军府都敢得罪?” 他瞥了玉秀一眼:“不会是皇子吧?” “前几天听说阿姐和那个谁出游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三皇子。阿姐好像与他相谈甚欢来着……所以,这总不会是他干的吧?”玉麟声音缓缓压低试探问。 这时的三皇子是谁来着,玉秀一时转不过弯。一开始只呆呆看着他微笑。 三皇子,三……越昭王沉临渊。 她反应过来了。噢,是日后设计她枉死,害她家破人亡的那个昏君沉临渊。 ——是那个畜生。 玉秀的表情变化被玉麟收入眼底。他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真是他!” “不,是。”关玉秀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出这两个字来。 关玉秀回想玉麟刚才提到的出游一事。和沉临渊时隔多年长大后的重遇确实差不多是玉麟受伤的前几日。常年除了上学懒得出宅门的她难得被尚棠拉去春游泛舟,记得那天湖上冷的要死,她又准备不足,穿的衣服薄的可怜,被不知是路过还是有意与尚棠幽会的沉临渊认出来,让下人送了件外套披给她。 这事不用想应该也是尚棠告诉玉麟的。关玉秀奇怪的是,当时她和沉临渊除了寒暄几句而后让下人拿件衣服外再没怎么说过话,怎么到玉麟这里就变成自己和他相谈甚欢了,尚棠那女人真会在弟弟面前给她添油加醋啊。 “阿姐。”玉麟火冒三丈地捧起玉秀的下巴,让她看向他,皮笑肉不笑道:“你是已经想起了沉临渊他当年救过你的事,所以不管他做了什么都对我闭紧嘴巴吗。” 此时关玉麟满身戾气,不知刚才的对话让他想到了哪里,又想象了自己柔弱的阿姐遭遇了些什么,看着很是骇人。 关玉秀望着他,却一点不觉恐惧,反而把手一合,开心的问:“玉麟是担心我被抢走?” 少年瞳孔一缩,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立即咬牙切齿地反驳:“别胡说!” “哈哈哈哈玉麟真可爱~” 关玉秀捂着弟弟滚烫的脸颊开怀大笑:“放心吧,姐姐这辈子最喜欢的无论何时都是你啊!” 她大概也能猜到玉麟想到了什么才会如此生气。 “不要轻信外人的挑拨,我傻了才会跟那个脑子有问题的搅到一块儿去。”关玉秀阴森森的把玩着弟弟的头发。 关玉麟却有些不信:“我以为你还很喜欢他呢?不是还专门送了最喜欢的那本书,心心念念了好几年……” “不喜欢啊。”关玉秀只微笑:“你记错了,我何时给他送过书?我根本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关玉麟怀疑的看着她,见她神色不像有假,这才松口气。 “看你平时傻呆呆的。没想到这次觉得倒很对。”关玉麟抱臂耸了耸肩,不置可否,随即轻弹了下她的额头,随即在关玉秀捂头时嘀咕:“那沉临渊瞧着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喜欢他了最好。” 他随即正色道:“阿姐,你就跟一个家世差不多的结亲就好。将来住的最好离家近些,这样我去看你也方便。” 关玉秀从未想到他会同自己说这话,按理说他应该还不知道与沉临渊的婚约一事。一时不知作何回应,只支支吾吾道:“还早呢。” “你别不当回事儿啊。”玉麟咂舌,撇下嘴:“要是嫁个离家远的,或者一年都见不到一次的那种人家,你这性子,被人欺负死了我都不知道。” “……” 关玉秀怔了怔,眼中涌出了泪水:“玉,麟……阿姐不” “——我和棠棠成亲后,尽量住的离你近些。”关玉麟眯起眼,嘴角漾开一抹笑。 这一句就如晴天霹雳让她把剩下的话卡在喉咙。她这才惊醒过来,自家弟弟这时候是多么的迷恋尚棠。 整日整夜的陪尚棠在京城游玩,耽误课业和训练,遍地搜寻宝物,几乎到了挥霍的地步,只为博美人一笑。甚至临近考试为帮她去老师那偷试卷,被发现后差点被逐出书院,还是看在做尚将军面上才息事宁人,为这事关玉麟差点没被父亲打残。将军府少主专宠相府三小姐的八卦也传的满城皆知。 关玉秀已知未来,知道此时的尚棠就已经和沉临渊相识相知暧昧不清了,关玉麟却不知道,或者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愿面对,完全陷入了他一厢情愿的恋爱热忱中把尚棠当自己未过门的媳妇。 关玉麟性格别扭拧巴,他喜欢一个人不会对周围人藏着掖着,会明目张胆的对她好,恨不得昭告天下这是我看上的人,不时流露出自己的占有欲,行动上显得霸道专横,可唯独嘴上却绝不会对当事人说半个喜欢。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有绝对的自信能被当事人接受就默认了。 关玉麟这点是性格缺陷,是对自己完全不利的缺陷。 一心只对人好,嘴上不说,指望别人也和自己心意相同。 不过是怕明说被拒绝。 但反过来,由于没有确认,永远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喜欢自己。即使自己已自信确认,可万一对方不是呢,对方完全不是这样想的呢。 自顾自陷入一股热情真的好吗。 即使察觉了不对劲,也顽固的不愿相信。所以当沉临渊和尚棠公布婚约时给他的打击才那么大。 那是自信、自傲、自尊彻底破碎的一瞬间。即使再怎么自欺欺人,也回不到从前了。 但是即使这样,也只不过是小挫折。因为人生的路还很长,只要活着,活着总会有一天能够跨过心里那道坎。 可是未来十八岁的玉麟还来不及跨过那道坎,就被心上人杀死了。 听闻关玉麟死讯时的光景历历在目。那些记忆仿佛重锤一下下敲打着关玉秀的脑袋。 “玉麟,阿姐不结婚了。”她捂着欲裂的头道。 “你又说这种话。”关玉麟听她这话都听腻了,叹着气撇过头去:“什么不想结婚只想跟我呆在一起……阿姐你马上及笄了,怎么还总说这种话。就算你不嫁人,我还要成亲呢。” “兄弟姐妹早晚都会分开,就算是家人也不能一直在一起……”关玉麟苦口婆心道。 “——不一直在一起也可以。” 玉麟闻言惊愕的扭过脸来:“你说什么?” “只要你活着就可以。” “哈?” “阿姐只要你活着就可以。” 关玉麟脸色微变。 “……莫名其妙!”他突然有些恼火,声音含怒,表情却带着惶恐。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可从没想过一直坚持黏着他的胞姐会真有想离开自己的一天。乍惊之下又有些烦躁,只紧急将话题扯了回去。 “你别再左扯右扯了,咬你的是谁你吱一声,我去把他的手掰断就是了。” “你不会的。”关玉秀静静的看着他。 “你是觉得我不敢替你出头?” “不是不敢,是不会。”手上那刺眼的牙印灼痛着视神经,关玉秀很平静的说道:“那是你非常重要的心上人。” “别开玩笑了,心上人?你不是说真的吧……” 玉麟咕哝一声,果不其然噤声了。 关玉秀则等着他的下一步反应。 “你是说,这是,尚棠弄的?”关玉麟终于僵着脸开口了,语气里满是惶惑。 呀,果然这就承认那是他心上人了。 关玉秀忽有一种病态的舒畅,笑了:“所以你能帮阿姐把她的手掰断吗?” 玉麟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关玉秀,你疯了?” “——你怎么跟姐姐说话呢。”胸中横生满腔戾气,关玉秀一把攥住弟弟的手腕,低喃:“不是说会帮我报仇?怎么听到是她就反悔了。阿姐没说错吧,你不会。” “她的事你总是冲在前面,她的话你从来都是只信不疑。所以最后才会被骗啊!”关玉秀语调逐渐趋于癫狂。 玉麟的脸上血色尽失,青筋暴起,胸口一起一伏,被这番话气到极点。 他身体一震,猛地甩开关玉秀的手。 “对啊,我是傻子。阿姐若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可以不用再管我的这些破事。我也免得日日被人打扰,乐得清闲。”他冷冷道。 “可尚棠到底是你朋友,你该是最了解她的,却在背后如此编排她,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这一甩足使了八分力气,“啪”清脆一声,关玉秀手背上刹那显出了红印,身体也不由往后踉跄。 “小心!”少年刚吼完就有些后悔。见状立即伸手想来扶她。关玉秀则一反常态的后退几步,躲开了。 关玉麟一愣,他阿姐可从来没拒绝过他,以往即使两人吵架也都是关玉秀很快服软。他这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对面自家阿姐嘴一撇,低声骂了句。 “玉麟是笨蛋。” 关玉秀离开了。留下关玉麟一个人站在原地有些摸不到头脑,因吵架头一次姐姐的反常而焦躁不安,想追出去又拉不下脸,最后只坐回椅子上生闷气,自我安慰反正过会儿她就会回来找他一口一个玉麟对不起了。他那时候只要大方的表示原谅二人就会和解了。 可他直等到太阳下山,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关玉秀也没再来找他。 回来了 关玉秀摸索着回了自己屋,看着这与记忆中别无一般的房间,只觉恍若隔世。将军府虽是皇家赐给她父亲的,但这夫妻二人常年在边关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关玉秀在京中又需要人照顾,祖父母又早已不在,就将本已归乡种田的外祖父阿公请回了京城的府上。 阿公虽曾也是叱咤风云的武将,脾气却十分和顺。总是乐呵呵的坐在宅子里,没事种种地,喝喝茶,听听朝中旧友的诉苦,享受着晚年生活。戚威家代代都是只娶一妻,绝不纳妾,关将军与夫人结亲后也尊此道,从未纳妾,并将此条作为家规订了下去。 因为关家有着这样的规矩,所以关玉麟才觉得关玉秀与皇室的结亲从根本上就不可能。 自关玉秀与关玉麟二人阿婆走后,不知是年老心境已变,还是孤独所致,阿公变得十分热衷于钻研农学,因此将军府中被上上下下种了不少农作物,几乎没有空出的地,也因此省了好大一笔采购食材的费用,谁来了不夸一句将军府勤俭节俭,实我东临之典范呢。如今京中贵族中像将军府上这场景也算独树一帜了。也因此成了着名的朝中老臣叙旧地,时不时的就有胡子花白的老爷爷跑来跟阿公一聊就一天。曾经还被尚棠戏称为养老院。 关玉秀本身就不爱说话,虽名义上被阿公教养,但也只是放养,阿公从不要求她请安,也不要求她与他一起用餐,加上老头三天两头的总往外跑,关玉秀平日也见不到老人几次,也与阿公也不太熟悉,又因处于这样闲适自然的环境下,因此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样平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关氏夫妇被征调回京,玉麟被封为少将代替父亲派去边关镇守为止。在他们回来之后不过一个月,某天阿公就带着那些的伯伯婶婶一声不吭的不告而别了,只留下纸条说他回乡守着阿婆去了,从此杳无音讯。 关玉秀回忆起往事,不知不觉将与玉麟的争端抛在脑后,这才想起手上的伤口还要包扎,因为已经完全结痂了,不想再麻烦人特地跑一趟去请大夫,关玉秀自己冲了下,凭记忆回屋拿药粉和干净布条包扎好了。 关玉秀的院里没有丫鬟,这是父母在关玉秀来之前特意吩咐过的。她没觉得没人服侍有什么不方便,也习惯了,玉麟来到瑞京后原本是有仆人的,见到她这样却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要了,坚持同她一样,还说这样更自在,结果自己连头发也梳不好,还是玉秀慢慢教他的。 其实关玉秀也知道。就连尚棠这个不受待见的在相府中也至少还是有丫鬟婆子服侍,父母此举并非只是锻炼她自理。 只是父母并不爱她,之所以独把她送到瑞京也是不想让她再接触玉麟。 她明白,也泰然接受。她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接受父母不喜爱自己的事实了,所以她从未觉得有过不忿、悲伤、不平。 来到瑞京后她也觉得自己不会再见到玉麟了,她也接受了,可是,玉麟两年后却自己来找她了。 学堂,驻地边城也有。可是既然父母说玉麟要来瑞京和她念书,那就绝不可能是父母的授意。 是玉麟自己要求来的。 察觉了这一点后,关玉秀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情,她该是高兴,非常高兴的,可她觉得这根本无法与胸中汹涌的心绪等同。她将玉麟的所有来信都小心的珍藏,而这一封告知自己将要来京的来信,则被她连夜缝了平安符,小心的塞了进去,天天捏着入睡。 说起来平安符!关玉秀立刻从心口的位置衬出一个深蓝色的护身符,她急忙打开,从里面拿出那封信。 啊,关玉秀脸上显出无与伦比的宽慰来,还在。 这个护身符当时不知哪天被尚棠看去了,关玉秀越不给她却要,即使说做个一模一样的给她也不要,就要她手里这个。关玉秀拒绝了。后来尚棠不知和玉麟说了什么,玉麟过来亲自找她要来了,于是关玉秀把信拿出来,把平安符给了尚棠。尚棠却仍不满意,后来不知怎么,那封信也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她紧紧捏住这封信,把它小心的折好,放回了附身符,又将护身符放到贴心处。 回来了,都回来了。 ------------------------------------------------------------------------------------------------------------------------------------------------------------------------------------------ 关玉麟趁有人送来晚餐时问管家赵爷,阿姐最近是否出了什么事,去过哪儿。 “大小姐哪里都没去,自您出事后一直没去学堂,每日就来您这边看望。”赵爷温和道。 “这就怪了,哪都没去,怎么就会被咬了。”关玉麟神色阴沉,揉着头自言自语。 “大小姐受伤了?我去请大夫来吧。” 关玉麟这才惊觉:“对,你快去请个人来给她看看。阿姐那手搞不好要留疤。” “秀秀怎么了?” 倏地传来一个声音道。一少女推门而入,这少女身着颜色略深的紫裙,露着雪白的颈子和手腕,配着啷当作响的金饰,一步并作两步走,一双的微微眯起的极美的丹凤眼直直的撞进关玉麟的视线里。正是少女时期的尚棠。赵爷问了生好就退下了。 “谁知道。”关玉麟方才还沉浸在和胞姐吵架的怒火余韵中,此时尚棠来了也只是失望的冷哼一声,并不多说。 一个老奴进门为相对而坐的二人沏了茶,接着不声不响的退下了。 “你们将军府真有够自在,这些婆婆奴才也都行事随意的很。”尚棠看着远去的老奴,慵懒的倚在椅子上,抬起手腕,举起茶杯轻声感叹。 这语气又像是赞叹又像是讥讽,令人琢磨不透,她说话总是这样,就像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神秘莫测,令人忍不住的想去探究她的一切。 “我们练武的匹夫家里可没文官那么多臭规矩。再说这些都是跟着阿公多年的老奴,真论起来也都是长辈。”关玉麟撑着下巴,抿嘴喝下一口茶,心不在焉道:“若不是你来都不用她们伺候的。” “很好,很民主。不愧是京中的养老院。也就在这能觉得好似回家般放松。”尚棠刷的拍手,接着嘻嘻笑了,明艳的笑晃得关玉麟眼皮一跳,移开视线。 尚棠歪头瞧了他几眼,心下了然:“你们吵架了?” “谁和谁。” “你阿姐和你。” 关玉麟不由烦躁起来:“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 “小事儿?”尚棠吃吃笑了:“她会因为不值当提的小事和你吵架?我才不信呢!” 关玉麟听到这话觉得有些别扭,忍不住反驳:“她也不是一直脾气好的。”虽然他知道阿姐并不像她总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和顺,但至少在他的记忆中,她从未有过如今天这样,简直像是被什么上了身般的和他争吵。 “少来,虽然她平日是个什么都不爱管的,但碰到你的事就不一样了。”尚棠只微笑着说着关玉麟半懂不懂的话。 “那么是什么小事儿惹得姐弟吵架呢?” 关玉麟瞥了眼面前的少女,视线在她唇边游移不定。 尚棠眯起眼,笑容更深:“阿麟,你在看什么呢?” “你咬了她?”关玉麟略迟疑道。 “什么?咬了谁?”尚棠睁大了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阿姐。” “秀秀怎么了?” “我今天看到她右手上有很深的牙印,有人快把她手要穿了。”关玉麟慢条斯理道。 尚棠不笑了。她皱起眉来:“不会是被野狗咬了罢?万一染了狂犬......” “她说是你咬的。” 尚棠的表情一时可谓精彩纷呈。 “她说,是我咬的?”尚棠一字一句重复道。 关玉麟没说话,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 两人沉默了片刻,尚棠砸吧出味儿来了:“所以,你是替她来向我兴师问罪来了?” “是你干的吗?”关玉麟没作答,右手摩挲着茶杯外沿,也不看她,只是把问题又问了一遍。 “我要是说是呢。”尚棠带点恶意的笑开了。 关玉麟忽而压抑至极的从喉间轻叹出了口气。 “你和阿姐之前因为什么打起来,我不管,棠棠。” 关玉麟低头把玩着腰间的剑穗,呢喃着。 “可你下次若再那么伤我阿姐——我就削了你的手。” 他这话说的轻轻巧巧,明明白白,就像是在说一会要去哪儿吃饭,而不是斩落心上人的手这样的暴行。 这话一出,室内静的连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见。 “——你真的信?阿麟,我在你心中就是这种人?” 划破沉默的是尚棠,她捂住嘴,表情带着浮夸的不可置信,嗓音却丝毫没动摇,一看就是装的。 “阿姐不会对我说谎。” 关玉麟只是把玩着剑穗,并不抬头。声音沉稳中透着一种认死理的坚定。 “你不信我?”尚棠换了一种很悲怆的语调,“咱们二人认识这么久了,我与秀秀也是至交好友,我怎会伤她?” 许是那语气太过悲怆,关玉麟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侧过头看到对面少女绝美脸蛋所展露的那种夸张哀伤委屈的神色,改口嘻嘻笑道:“不只是种假设吗。” “我是说如果真如我阿姐所说,才会如此。” 他想了想,又轻快道:“你们之间应该是有些误会,我虽不知情,不过最好把这事说开好。免得落下疙瘩。” “……” 尚棠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勾起嘴角,声音阴沉的答了句:“我自不会伤她。” 她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你伤如何了?” “既有力气砍人手,想来是好了罢。”她语带讽刺。 “我好得很。那帮下作东西想要我的命还远着呢。”关玉麟并没理会她那带刺的深意,托着下巴,意气风发的嗤笑一声。 “那……今晚有个地方,”尚棠突然来到关玉麟面前低声轻语,语调轻飘飘的,缓缓勾起一个如蜜糖融化般的笑容:“我想让你陪我去。” “今晚?”关玉麟抬眼。 “怎么。” “今晚不行。” “阿姐手还没好,我得看着她。” 尚棠若有所思的看着利落的拒绝她的关玉麟。 “那好吧,我记得明天有庙会,正巧一起,明天我再来找你。”她不做多纠缠,摆摆手离开了。 旧事 关玉秀被赵爷带来的大夫看了诊,大夫看了这伤口也神色怪异,说是咬的太深了,但又说还不打紧,只是右手暂且少动,又帮她重新包扎了。 送走大夫后,关玉秀忽感疲惫,一头栽倒在软塌上,全身的躁动这才得以缓解。 她得想办法。想个办法让玉麟远离尚棠。 关玉秀狠掐着手心,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中是一片荒漠。梦中的玉麟浑身浴血,胳膊也没了一只,吃力的拖着长剑向远方走去,走过的路蜿蜒出一道血痕。 关玉秀站在他身后,无法出声,无法动弹。只能看着他渐行渐远。逐渐绝望。 突然玉麟回过头,望了她一眼。他睁大眼睛,对着关玉秀说着什么,向她跑来。 关玉秀欣喜若狂。 然而就在下一秒,玉麟的动作戛然而止。关玉秀正疑惑之际,看到他突然半跪倒下,身上插着无数的兵刃。 “阿姐。”他悲伤的看着关玉秀,头颅掉了下来。 关玉秀尖叫着醒了过来,把正给关玉秀拭泪的关玉麟吓了一跳。 看关玉秀幽绿色的眼死死盯着他,关玉麟手停在半空,脸上多少有些尴尬,毕竟之前还大吵了一架,他多少有些抹不开面子。 “咳,你醒了啊,别误会,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怎么样,看完这就走……唔!” 关玉秀用尽全身的气力,张开双手,两臂如藤蔓般将他死命缠住,她双目涣散,嘴唇不停的哆嗦:“玉麟,别死,别死……” “我说,你不是又做了我死了的梦了吧。” 玉麟怔了下,无奈的拍着关玉秀的后背安抚,语调也不自觉软下来,失笑道:“哭成这样,到底是有多怕我死啊?” 他这么说着,缓和了语调。稍早时的怒气也一下跑的烟消云散了。 关玉秀却只是抓着他不放,不停发抖,瞪着眼张煌的说不出话。 “好好好,我不走。” 玉麟叹一口气,用哄孩子的语气拍拍她的背,把手臂一伸,也回搂紧关玉秀的腰,把下巴磕在她的肩上,难得柔声安抚着胞姐:“傻阿姐,只是梦而已。” 只是梦吗?一瞬迷惘的关玉秀猛的狠掐手心,不对。 那根本不是梦。 “求你了,别信她……”她抖着嘴唇,发出不成音节的语调。 “好了,好了……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别怕哈。” 关玉麟无奈了,不停的像哄孩子般安抚着怀中少女,关玉秀也由歇斯底里的状态渐渐平静下来,在极度紧绷的神经感到安心无比的同时,又在他怀中陷入了半梦半醒的游离状态。 “真是个傻的。” 听到玉麟饱含复杂情绪的声音,关玉秀的意识沉入了舒适的黑暗,终于迎来了一场安稳的睡眠。 她又做了梦。 这次梦到的是儿时的场景。一群孩子总趁着玉麟去训练的功夫,偷偷捉弄她。 在边关外的守城,尊卑等级不像京中这么严苛,父母镇守边关,德高望重,不屑拿身份压人,从小就把子女扔进军队的训练场,在训练场一起训练的还有各个教头的孩子,练武之地向来以强为尊,大人之间尚能知道一些尊卑礼仪,小孩子却全然不管这些,管你是将军的女儿还是什么的,只要弱就会被欺负。 什么训练都完成不好的关玉秀自然是总同龄小孩奚落,父母对这情况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会特意为她出头,边关一向提倡以武为尊,他们那时只想把她锻炼的更强,亦或是单纯不想管她。 但关玉秀无论如何都不行,骑马,射箭,扎马步,样样不如人。所以训练场的孩子们总会想欺负她来找到优越感。彰显一下即使将军家的还不是不如我的优越感。 对这种事,她通常是接受,任他们拉扯嘲笑,也并不会反驳。毕竟这些孩子不敢欺负关玉秀太明目张胆,要是被大人看见了他们这样对关玉秀,他们还是会被狠揍的。 他们只是时不时的结伴出现奚落她,在扎马步时猛地绊她一跟头,跑步时朝她脸上撒把土就跑。这种情况多了也烦,于是关玉秀找到了一个好用的应对方法,就是跟紧自己的弟弟关玉麟。 被称为天才的关玉麟在训练场上是碾压一众小孩的存在,和玉麟在一起,那群孩子就不敢近她身了。用这种办法关玉秀享受了一段安然时光,可后来玉麟因为训练进步太快,就脱离了孩子们的训练场,被父母调去同成人一道训练,虽然每天只是去一个时辰,可这段时间对在训练场的关玉秀来说分外难熬。 “总黏着你弟弟,真不害臊。” 那是在每日她深恶痛绝的训练后的休息时间,教头们都去休息了,训练场只剩下这几个小孩一个男孩这么说,突然拽了她头发一下。 这就好像触发了什么开关。一群孩子哗的涌上来,又是拽她头发又是推她身体,还拧的她胳膊青紫一片。 “你别总是跟着你弟弟!废物女!” “草包大小姐!根本不像将军的孩子!” “你这么弱,凭什么当关玉麟的姐姐!还总是跟着他!” 诸如此类的骂声愈演愈烈。他们围成一圈,把她推来搡去。头发也被拽得散了下来。 那个时候她怎么想的来着,关玉秀也记不清了。 有没有反抗? 有没有哭泣? 有没有骂回去? 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已经麻木了? 都忘了。 其实小的时候,她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人的脑是很神奇的,它能让你选择性的忘掉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并把这些往事在潜意识里模糊化。让你形成‘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吗’的错觉,质疑自己的记忆。 不过她应该没哭,她打小就不怎么会哭,别说是为了自己。 其实有时候,她觉得那些孩子说的挺对的。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关玉秀记得很清楚。 围着她的孩子其中之一突然发出惨叫,飞了出去。然后她面前的人群有了一个缺口。关玉麟就站在那里。 显眼银发高高束起,一双翡翠绿的眸子。同样还是孩子的关玉麟,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他提起右边一个孩子的衣领,啪的一声把那孩子扔飞出去,又抬起左腿咣一声把左边的孩子踹跪下。 在其他孩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打飞了两个,踹倒了一个,来到关玉秀面前将她扶起了。 他掰着她的肩膀转着看了看她身上的伤,把剩下那几个因恐惧呆滞的孩子聚到一起,面无表情地挨个儿问:“你打了我阿姐几下?” 等那个孩子说完之后他就会把人踢飞。 边关训练场以强为尊。没有孩子逃跑,他们既然敢做就敢认。 最后所有欺负她的孩子都享受了一次关玉麟的踢飞待遇。 “这是一次。”关玉麟说,“要是到了第三次,我砍了你们。” 训练场没有孩子被砍,自此也没有孩子会在关玉麟面前欺负她了。 这事被父母知道后,罚关玉麟跪在马场正中一天,理由是恃强凌弱。 关玉秀不理解,为什么那些孩子结伴欺负她就不是恃强凌弱,而关玉麟帮她打回去就是恃强凌弱。 不过她理不理解从来不是左右父母决定的关键,关玉麟还是去马场跪了。他本人对这个处罚也没有怨言。 关玉秀也跟着一起去跪了,因为她不想让关玉麟独自一人,像是做错事般跪在训练场沐浴在众人视线里。 人和人的体质不可相提并论,她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眼冒金星,可关玉麟不光跪的笔直,还跟没事人一样的劝她。 “我说阿姐,你就别跟着费劲了,依我的经验,再用不了半个时辰你就得倒,到时候还不是我把你背回去。” 她这时候已经两眼一抹黑,几乎看不见玉麟的脸了,却仍嘴硬的哽咽:“不行,大不了我昏这儿陪你。” “啧,主要是你在这儿上躺一天怎么看都比我跪的舒服。看着来气啊。” “关玉麟!”一个昨天挨踢的孩子突然冲上来对着玉麟喊。后面还跟着小团伙。 来嘲讽玉麟的。关玉秀下意识心想,手心冒起一层细密的汗。 “我听我阿爹说将军因为你打我们是恃强凌弱,所以罚你。” 那男孩吞吞吐吐,面色有些凝重。 “所以?”关玉麟瘪了瘪嘴,颇为不屑道:“你们想落井下石?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小爷我就算跪着也能揍翻你们。” “不是!”男孩这么说着,冲旁边的几个孩子挤眉弄眼的使了眼色,接着他们几个人居然也各自分散,七七八八的跪了下来。 关玉麟面露意外。 “所以我们欺负你阿姐也是恃强凌弱,我们也来自愿受罚啦。”那几个孩子这么说道。 关玉麟没说话。也可能是这意想不到的情况让他想不到要说什么。 “总觉得要是只让你一个人受罚心里过意不去……显得好像我们做错事不敢当一样!” “咱们一起跪着一天应该也不至于那么难熬。” 他们围着关玉麟,七嘴八舌的跪下来。 “话说为啥你阿姐也在啊?她干嘛也跟着跪?” “她这个样子马上又会晕倒吧……咦,她是不是已经晕了?” “真的,她不动了。” “……啊!果然是草包大小姐,真麻烦!” 孩子们叫唤抱怨着,七手八脚的又来抬她。在那吵吵嚷嚷中,关玉秀想,果然玉麟很强啊。 与生俱来的怪力,怪物般的武学天分,还有那股,不知不觉聚集起,征服周围人的人格魅力。 要是她的话,永远做不到让这些孩子心服口服。更别提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受罚。 不,他们来主动受罚倒也不是向她认错,而是想要亲近关玉麟。 因为对那份远超同龄人的强大心生憧憬,崇拜,心悦诚服,所以自然而然的想要亲近他,跟他搭话。 而关玉秀,一直没变过。一直也就是那个草包大小姐。即使是一奶同胞,同样的长相,同样的银发碧眼,但她就没有天生的怪力,没有武学天分,更没有强势鲜明的个性,所以即使长大了,也还是被弟弟庇护着的草包。 无所作为的草包。 所以玉麟也被害死了。 “我倒觉得,你个性很鲜明啊。” 突然一段并不和谐的记忆插了进来。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关玉秀瞳孔就紧缩起来了。 “说实话,你就是不在乎而已。” 记忆中那人,慵懒的躺在榻上,猫似的眼珠微微眯起,带着一种洞悉的眼神凝视着她: “你只是除了你弟弟之外,根本没有在乎的东西。包括你自己。” 尚棠。 关玉秀用从嗓子眼里硬扯出来的声音,低喃着那人的名字。 “证据就是,你幼年好像受到了挺长时间的霸凌,可无论是欺凌你人的脸,具体事件,还是人数,咱们聊了这么多次你过去的事,除了有关玉麟出现的时候你记得格外清晰,其他的描述都模糊的不行。说明你根本不记得了。” “要我,敢对我动手的混蛋的脸我可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所以你其实根本不关心那些……你这人真挺没心没肺的,别人欺负你的事也懒得记。” “迄今为止,只有你弟是个特例,要是有天关玉麟出了什么事……搞不好,你会变成远超想象的疯子,哈,秀秀。” 关玉秀看着记忆中对着她侃侃而谈的尚棠那张脸,尝试着把手伸向这人的脖子。 “虽然只是个记忆。可在我自己的梦里杀了你也没人能指责。尚棠。” 尚棠只是扯着嘴角,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笑。 “秀秀。”她这么说着,好整以暇地说:“你这么恨我,不是正因为你在意我?” “胡扯。”关玉秀接着掐她脖子,可无论怎么掐她神色都不变。 “秀秀,你是喜爱我的。” “闭嘴。”关玉秀没泄气,继续掐。 “因为我是在这世上唯一真正了解你的,你独此一位的朋友。所以你关心我,喜爱我。” 关玉秀这才大汗淋漓的停了手,她脖子怎么这么硬?根本掐不动。 要不锯了算了。想到此处,关玉秀在梦中到处找锯子。 “你心虚了,所以不敢和我对视,只能像这样找借口。” 关玉秀皱起眉,盯着尚棠那双好似随时都洞悉一切眼,退后一步,开口道:“不对,尚棠,我们不是朋友。” “朋友是互相的。我们不是。我了解的只是片面的你,你瞒着我很多事,所以你是骗子。而你又杀了玉麟,所以你是我的仇人。就这么简单。” “不过我确实关心你。这你倒是说对了。”关玉秀尝试着把手指戳向尚棠的眼:“我很关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 这次手指很意外的插入了面前记忆的眼窝中,顿时鲜血淋漓,尚棠也换成了在宫中大火时的模样。 “可是秀秀,你回到时代的尚棠,并不是我。”只剩半只眼睛的鬼魅幻影咯咯地笑,满脸鲜血显得分外可怖:“这个时候的尚棠,并没有杀死关玉麟。” “你能像杀我一样,毫无顾忌的杀了她吗?” “杀了那个一无所知的女人?” 关玉秀面无表情的抽回了手。 “哦。”她喃喃自语。 被刺眼的日光唤醒。睁眼后,关玉秀看到玉麟还在身边,静静的趴在塌边睡着了。 关玉秀松了口气。 自己的手还紧抓着玉麟的衣袖没放。她低头观察着弟弟的睡脸,内心充斥着柔和与满足。 真奇妙,明明是和自己一样的脸,气质却完全不同。 关玉麟的雪色睫毛随着呼吸微颤,马尾还没解下,几缕银发垂在侧脸上,优越高挺的鼻子,微抿起的唇瓣,神态放松沉静,整个人如初生稚子般睡得香甜。 这样露出侧脸,真可爱。 这样,就算被亲一下脸也不会被发现。 关玉秀脑中灵光乍现,不禁默默叹于自己的智慧。 烂裤裆的东西 可刚等她要再凑近一点。关玉麟就刷的睁开眼,用锐利如电般的目光近距离逼视着关玉秀。 “阿姐,你想干嘛?”关玉麟阴着脸,一字一句的质问。他刚就被关玉秀吵醒了,可到底还是想起昨晚的姐弟争吵有些尴尬,本想继续装睡,可关玉秀一反常态的沉默和靠近让他突然心生不安,立刻警惕的睁开眼。 关玉秀立刻把眼挪开,有点心虚。 “只是想看看你醒没醒。绝不是想趁你睡着对你做坏事。” 不好,一紧张全秃噜出来了。 “坏事?” 有那么两秒,玉麟的神色变得极为奇异。沉默半晌,他歪头轻哼了一声,白关玉秀一眼,表情极为嫌弃:“算了,下不为例。” “阿姐,你都是能出嫁的年纪了,再这样不顾男女大防,会被传闲话的。” “又不是外人。”见他没有生气,关玉秀放心了。 “我就可以吗?”玉麟托着下巴,淡淡道:“虽是姐弟也可能会被人传闲话的啊。” “那也不错。”关玉秀无比真诚道。 “……”关玉麟顿时无语,别过脸,叹气:“又说这种痴话。” 她说的明明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关玉秀想,不过一直没人信罢了。 “既然你醒了,我就走了。”关玉麟站起身扭动着酸痛的脖子和僵硬的手腕。 “不一起吃早饭?”关玉秀问。其实看此时日头,怕早过了饭点。 “不,我先去练剑,好久没训练骨头都松了,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你先吃吧,让厨房给我剩点饭就行。”关玉麟把仍拉着他的姐姐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袖口无情的扒拉下去。 “还有……今晚我有事要出去一下,可能要到很晚,不用等我晚饭。”关玉麟突然有些支吾。 “有事?什么事?”关玉秀下意识的问他,然而刚问出口她就想到了什么,不由凝重。 “……棠棠她。”玉麟犹豫着,只说了三个字就没有再多说。 这三个字就像针一样扎进了脑中,关玉秀立刻清醒了一大半。 她不由眯起眼,斟酌着半响,还是忍不住问:“去哪?” “今晚谭龙寺有庙会,再加上迎宾楼开业,那里的老板听说是南江的名人,她说想去看看。那地方鱼龙混杂,我不太放心她。”玉麟视线不与关玉秀相对,挠着头,明显是遮掩着心虚。 对了。上辈子玉麟就是在这个时候伤好了之后就陪尚棠去了庙会,说是回来晚些可根本就是一晚未归,第二天清晨才脸色十分难看的回家了,话也不说就一头栽进自己的屋子,整整一天无论关玉秀怎么喊都不肯出来。而后就有很长一段时间故意避着和尚棠见面,关玉秀当时还觉得很奇怪。 根据她的记忆玉麟这趟是没有危险的,可不知怎么关玉秀还是不想让他去,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去了吧。” “不行,我昨天答应她了。” 昨天。 原来尚棠昨天来过了。 看到关玉秀的脸色,玉麟面无表情的伸出双手一把捏起关玉秀的脸,捏的关玉秀生疼:“你生什么气,又不是不给你带礼物。” 疼痛使关玉秀声音有些扭曲:“你伤才刚好,万一……” “没有万一,上次那只是意外失手,不会有下次。”玉麟撒开手,眉毛一挑,自傲道。 “再说,棠棠离开我不行的,阿姐。” ——棠棠离开我不行的,阿姐。 这一句话就使关玉秀失去了所有反驳的力气。 没有谁离开谁是不行的。 关玉秀很清楚。 她曾经也以为离开玉麟是不行的。可那段独自在瑞京的日子到底她也无知无觉的过来了。 她曾经还以为尚棠这个不会交朋友的离了自己在宫中也不行的,可尚棠不也是踩着所有人一步步的顺利登上了后位了。 觉得对方离不开自己是种自恋症。 曾经,关玉秀不忍心戳破这层纸,不能告诉关玉麟,尚棠就算离了你也无伤大雅,她并不那么需要你。 毕竟不是别人,是玉麟。关玉秀真怕他伤心,她不懂失恋的痛,可话本上的人遇到这事可大多寻死觅活的。所以她即使知道,这层窗户纸迟早得捅破,可曾经还是指望时间能用一种温柔的,缓慢的,尽量不伤纸的方式揭露真相。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无所作为就是错的。 “你要非想去,那我跟你们一起。”关玉秀道。 关玉麟被骇住了,很久没说话。 她居然主动要出门?那个阿姐? “你脑子坏掉了?”关玉麟摸摸她的头,见她没发烧,且坚定的眼神,一时说不出话,好久才下意识的把眼看向别处,拒绝道:“那不是阿姐你这种小姑娘该去的地儿。” “尚棠那样的小姑娘就可以?” 关玉麟被这话堵的脸一红:“棠棠她又跟你不一样……你又没去过那种地儿。” “……”关玉秀沉默了下:“迎宾楼是青楼?” 关玉麟脸更红了。 关玉秀一错不错的看着他:“你们去嫖?” 关玉麟悚然的瞪着她:“你胡说什么?” “不,不对,就算尚棠会,你也不……”关玉秀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庙会,迎宾楼……迎宾楼,这个地方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好怀念以前那时候啊。” 突然记忆跳入了脑海。 “那时你我之间的隔阂也没有那么深。迎宾楼醉酒的那一晚。我至今仍难以忘怀呢。” 尚棠身着华服,朱唇轻启,声音缠绵,媚眼如丝,妖娆的缠绕着,如结网的蜘蛛。 关玉秀恍然大悟。 是啊,就是因为这样玉麟之后才那么脸色不好的回来了啊,这之后闭门不见关玉秀也是,回避尚棠也是。一切就都合理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就这样了。 “哈,哈哈……” 关玉秀压抑不住,从喉间挤出了声音。 “阿姐?”关玉秀的怪异表情让关玉麟无所适从,关玉秀住了口,用那种关玉麟看不懂的眼神在看他。 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你……”关玉麟迟疑着刚开口,就被关玉秀打断了。 “烂裤裆的东西。” 关玉秀极尽温柔,悲悯的说。 关玉麟瞳孔骤缩。 “你说什么?” 他一定是听错了。 关玉秀怎么会说这种话。 她怎么会对他说这种话。 “想去是吧,那就去啊。” 关玉秀不辨悲喜道。 “那么想到和人苟合我也拦不住你,滚吧。” 语毕,关玉秀不再理他,放下纱帘,将关玉麟隔绝在外,背对着他躺下了。 “你等等,你说清楚,什么叫和人苟合!” 关玉麟整个人都被气得发疯,愤怒的掀了帘子,去捉玉秀的右腕,想强迫把她拉起来看他。 关玉秀却不顾手上的伤,硬是甩开了手:“别碰我。” 关玉秀冷冷道。 “脏。” 关玉麟不可置信的看着关玉秀。 她的表情似乎很平静,像个面对即将被关入牢中无药可救的罪犯时,冷漠的旁观者。 “你发什么疯。”关玉麟脸白如纸。 “滚出去。” 又是冷淡的三个字。 这次关玉麟才确认了。 他没听错。 关玉秀确实在骂他。并且对他,极其的厌恶。 心脏空了一瞬。 她为什么这样说?她凭什么这样说? 他不过就是和尚棠去新开的酒楼玩一晚,以前也不是没去过烟柳花巷,但他从来都是只和尚棠在里面喝酒聊天,从不干别的。 至于要这样,用像对待脏东西的态度。 那个关玉秀。那个阿姐。 最黏着他的阿姐,只黏着他的阿姐。 极其嫌恶的拒绝他的靠近。 怪了,呼吸……。 无法呼吸。 关玉麟溺水般沉默着,呼吸越来越急促。 关玉秀也知道,她或许不该这样责备他。玉麟或许真的不知情,这次出行也没有别的目的。 可是,那潮水般的躁动和憎恨,要怎么抑制。无法抑制就只能排解。只泄露出一丝丝的黑潮思绪,就能排解。 “我带你去。” 经过长久的沉默,关玉麟终于说。 “我带你去看总行了吧。”他大吼道。关玉秀这才抬眼,看到他一双眼红的不成样子。 见到她有了反应,他像是溺水之人找到浮木般接二连三道:“我带着你去那里看,你大可以看看我在那里平日在干什么。看看我究竟做没做你说的那些个脏事儿!” 一连吼完,关玉麟这才停下,大喘一口气,抬眼看着关玉秀的反应。 关玉秀忽然柔和地笑了:“好。” “那我也收拾下,晚上一起出去玩。” 关玉麟的窒息感消失了。 他这才感觉到唇齿间气息的流入和吐出。那只紧攥心脏的手,也缓缓放开了…… 他略有些无措的蜷缩着手,试探性的去握关玉秀的手腕。 “怎么了?” 关玉秀一如既往的笑,并没有再甩开他。 就好像一刻钟前,什么都没发生般。 唯一变得,只是他同意了阿姐的请求。 关玉麟跪下身子,低下头,抱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到她的大腿上。 “你得跟我赔礼……” 他闷闷不乐道。 “这么无凭据的骂我,你得付出代价。” 关玉秀轻轻用手梳理着他脑后的马尾,笑而不语。 不是讨厌和她亲近吗。 玉麟啊,果然口是心非。 庙会 “大少爷,大小姐,”赵爷掀开帘子道:“谭龙寺到了。” 关玉麟拉着关玉秀等不及的跨出了马车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个修的无比堂皇的寺门大开,山门牌楼上高高的标着“谭龙寺”字样。 这里人多眼杂,继续乘马车反而不便,于是关玉麟就让赵爷在此地等待,自己和玉秀慢慢的在人流中搜寻着尚棠的身影。 虽然在牌楼外因为贩卖吃食和各种玩意儿的摊贩居多而显得拥挤,但这情况在踏入寺院的山门殿附近就缓和了许多。 毕竟人流多数都是喜欢到庙会外面买买东西凑热闹的,真的想进寺里参拜的反而在少数。 依尚棠的秉性,大概是已经在外面逛过一圈而后嫌人多进庙里去了。 于是姐弟二人缓步庙里去。 玉麟今日穿了件天水碧色外袍,亮银滚边,影青的竹子暗纹,腰间别着他那把剑。眉目如星,眸似翡翠,银色的马尾高高束起,尽显少年意气。这般清风明月的公子少年,引得不少过路的女子争相侧目。 关玉秀认出这件外袍是她之前送给玉麟的生日礼物。这颜色最称玉麟的发色和眼睛。果然穿起来气质卓然让人移不开眼睛。 见阿姐看着他,笑的春风拂面,满目星光的模样,关玉麟愣了下,红了脸,带点得意的扬起嘴角:“看我干嘛。” 这件衣服他没穿过,毕竟是阿姐送他的,还是想让她第一个看到。 “玉麟,很帅呢。”关玉秀眉眼弯弯。 关玉麟怔了怔,难得被夸的不好意思,为掩饰尴尬,不时的挠挠脖子,又揉揉鼻子,视线就是不敢往关玉秀那里瞥。 “秀秀?” 脑中轰然作响,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关玉秀就仿佛被雷电劈中般全身汗毛倒竖。呼吸困难,胃中即刻涌起了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本来想和玉麟稍微多逛会儿,来的还真快啊。 暮色四合,天色渐晚。晚霞将天际染成红紫相间,其中最亮的那一抹正逐渐向她靠近。 就像火,离得越近就会被灼伤。 尚棠就是这样的存在。 “怎么了,脸色这么惨白。”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视线里,讥讽道:“又通宵看话本看的头疼了?” 关玉秀后退了一步。正好躲开尚棠想拉住她的手。 尚棠握了个空,眨巴眨巴眼,倒也不再强拉,而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眼神让关玉秀有些发冷。 “话说你怎么在这儿?晚上很危险啊。” 尚棠歪着头看她。 “人多眼杂的,你又不喜拥挤,还是快回家去吧,秀秀。” 关玉秀横生了戾气,仍平静地说:“今天我和你们一起。” 尚棠不笑了。她从看见关玉秀在这儿的那一刻就不笑了。 她不笑的时候很少,但关玉秀觉得,尚棠嘴角与其总挂着的冰冷假笑,真倒不如不笑的好。 “阿麟,是你带秀秀来的?”尚棠转向关玉麟,意有所指道:“都这么大人了,真黏姐姐啊。” 关玉麟没讲话。 在关玉秀看来那是一种气馁的难堪。于是她抢先开口。 “是我硬要跟来的,我想看看你们平时都玩些什么。” “玩些什么?嗯……就是吃喝玩乐,逛逛青楼和赌场。秀秀你要跟来也行,我没意见。”尚棠这么说,抱着臂懒懒道,“就是怕你受不了。” “没什么受不了的。”关玉秀说。 尚棠歪了脑袋:“不过今儿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主动出门,我以前拉你你都不愿意从你那鱼缸出来的。转性了?” “人总会变。”关玉秀道。 三人继续向着殿内走去,之间弥漫起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尚棠突然一把揽过玉麟的胳膊:“看看这么多人都在求签祈福,不如咱们也去殿中求个签?” 关玉麟正沉思着什么,这时被揽住就愣了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关玉秀瞥她一眼,没吭声。 “小师傅,你们这里最灵验的是哪种签?”尚棠娇笑问一旁的年轻和尚。 小和尚白净的脸突地一红,低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所求,就是姻缘签了。” “姻缘签啊。”尚棠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抹幽光,将这姻缘两个字重重的咬紧,奇异的拉长了声调,哼笑了一声。 “阿麟,如何,难得来一次,你也一起求求姻缘吧。” “我向来不信这些。”关玉麟一向对这些求神拜佛之说不屑一顾,开口回绝,却被尚棠强迫的一把揽起,来到了姻缘签箱旁。 关玉秀被故意晾在一旁,默默跟在两人后面看着他们,也没抽签。 尚棠伸手摸出一签,随便描了眼。 ——爱而不得。 她顿时神色变得晦暗不明。半响,想到什么,讥讽一笑,转向玉麟问:“看来我得的不是什么好姻缘啊。你又如何?” 玉麟看着自己手中的签,漠然的摇摇头:“看不懂,大抵也不是什么好话罢。” 上面只提有四个字,灯火阑珊。 他并不是很懂这些文邹邹的签文,也不信这些。 “这世上没有神。也没有佛。” 尚棠突然远远望着佛像轻声说道,眼中被灯火映的明灭扑朔。 “爱也没有。也就没有姻缘。这世界上只有数不尽的人。而有人的地方就只有利益纷争。” 她远远的一指神像,放肆的笑:“你信吗?等你爬到这个权利的顶点。即使原先的你只是一条卑微的狗,最后都可以成为神佛。” “到时候这些渺渺众生的所谓姻缘,都是你随笔一写。” 尚棠勾起嘴角,随手将签文丢回了桶里。玉麟皱眉听着她的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虽大逆不道,却也几乎无可辩驳,颇有些歪理。 关玉麟扭动手腕,也想把签文丢回签桶,却在中途停了手。像是想到了什么,踌躇着,紧盯着自己手中的签文,看了又看。终是把签收回了袖中。 尚棠撇眼用余光瞧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神渐冷。忽然说道:“秀秀,你不抽吗?” 尚棠将目光投向被晾在一旁很久的关玉秀。 “不用了。”关玉秀摇头。 “你不想知晓姻缘?”尚棠目光灼灼。 关玉秀望着尚棠,突然想起来,她在上辈子,和尚棠来逛过一次这里,那时也是被尚棠强拉着祈求姻缘签。 “秀秀,姻缘一事不由天定,我一向相信事在人为。” 彼时尚棠自负的微抬着下巴,捏着手里的签纸满不在乎道。 “所以你抽的签很差?” 关玉秀替她遗憾的问。抬眼看了眼尚棠手里的签纸,充满同情:“爱而不得……你有喜欢的人吗?” 尚棠眉头一抽,把手中的签纸用力一篡,揉成一团。睁大那双猫一样的眼睛,死盯着她,把嘴一撇:“果然是小姑娘,只有你们这个年纪才会信这玩意儿。” “满脑子情情爱爱的像什么话!话本看多了就会这种后遗症这下你知道了吧!” “爱就一定是爱情吗,不能是亲情吗,不能是友情吗,不能是对某种东西的强烈热爱吗?换句话来说就算是对于金钱的热爱也算是爱情吧?这你不能否认吧!” “原来如此。”关玉秀明白了:“你想要很多钱,但你得不到。” “哼,封建的余孽。”尚棠嗤笑:“这就是你们这地方的局限性了,还在相信这种神佛之说。你如果一年每天都到庙里来抽签难道抽到的签都会是一样的吗?一年之中抽到一次好的签就代表你会发财了吗?抽到一次坏的签就代表你会破产了吗?如果是真会实现的话是什么时候,是抽到的下一秒就会发财或破产吗?如果不是下一秒就实现而是等到好几十年之后你偶尔捡到一笔钱或者丢了几个铜板,那又怎么说?你怎么又能肯定这就是神佛的作用?为什么不能是你单纯的倒霉?话说要是抽个签就能发财的话,庙里写这玩意儿的和尚为什么不自己写一箱子好签天天抽着玩儿?这不比当皇帝还赚钱?” “你说得对,但抽这个也只是大家过节,图个好玩儿。”关玉秀忽视了开头叫她封建余孽的那句,对于尚棠突然异常激动起来发表的这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表示了认可。然后随手从签桶抽了只签。 尚棠突然把头从她肩膀旁边伸过来,一把捏住了签文:“这是什么?” 她眯起眼,细细的把那四个字重读了一遍。沉默了一刹,而后用一种复杂,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关玉秀,咬牙切齿说了一句:“恋爱脑。” 关玉秀有些疑惑为什么尚棠突然好像生气了。虽然不太知道这词的意思,直觉不是啥好词。 “就那么好?”尚棠瞥眼瞧他,讽刺道:“根本就没见过几次,顺手救了你一次,就算再喜欢,这么多年了,至于到现在都忘不了?” 关玉秀听出了尚棠意有所指,总觉得莫名其妙,也生气了,语气重了些:“你刚不是还说不信签文,事在人为吗?怎么又扯到这上面去了。” “我最讨厌像你这样……把那点不值钱的爱情当成一切的蠢货了。”尚棠却不看她,站在那里恨恨的不知向谁说道。 庙会的灯火虚虚实实,阴暗不明的铺在尚棠的脸上,照的少女的身影一时寂寥又萧索。 关玉秀突然拽住尚棠的胳膊,把她吓了一大跳:“干嘛?!” “道歉,我不是蠢货。”关玉秀顺手把从糖葫芦上摘下的一颗山楂塞到她嘴里,面无表情的平静道。 指尖擦到嘴唇的瞬间,尚棠猫似瞳孔骤然一缩,被灼伤般往后一退,差点摔倒。 “唔唔……唔!”尚棠的眼睁得老大,嘴里含着山楂话也说不清楚,她弯下腰,捂着嗓子,挣扎了半天,好像才把山楂咽了进去。随即双眼含泪,愤恨的看着关玉秀,白玉般的脸在灯火的映照下染上了绯红色。半晌,才一字一句,咬牙骂道:“你这个……” “淫乱、随便、爱勾引人的恋爱脑!” 抽签 关玉秀至今都想不明白那天那顿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臭骂从何而来。 不过尚棠这人向来莫名其妙,后来恨她恨那么深,估计也是早先在交友过程中逐渐厌烦她了。 ——从刹那的过往回过神来,撞上尚棠依旧灼灼的目光。她俩这时刚认识不到半年,关系还没有那么熟络。 关玉秀突然觉得心口很空。 这里终究不是那时候了。 一旁的玉麟似乎有些烦躁,戳着她的衣袖:“不想抽就算了,阿姐,走啦。” 尚棠却眸色一转,快走几步强迫性的拉起玉麟的衣袖:“看看又如何,秀秀难得出门,我和你都抽了,只有她不抽也太可惜了。” “这有什么可惜的,反正也是胡说,走了走了。”关玉麟仍想把关玉秀拉走。 他似乎很不想让关玉秀抽这所谓的姻缘签。 然而他越不情愿,尚棠似乎就越起劲儿,越发的撺掇着关玉秀去抽签,到最后恨不得拉着她的手替她抽。 关玉秀敏锐的捕捉到了尚棠笑容中的恶意,她应该转身就跟着玉麟走的。 可不知怎么的,也许是想看看和上辈子有什么不同,她的手还是从签筒中抽出了一签。 玉秀还没看内容,签就被抽走了。 “哼——“心悦卿兮”,不错嘛。”尚棠站在一旁,拉长了声调,咬字清晰的读出了那四个字,带着深意:“秀秀难道是有心上人了?” 一旁玉麟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也看着她。 关玉秀站在那里,看着尚棠手里的签文,她只挽了低低的垂肩发髻,银发如星光披在肩头,肌肤苍白,表情无波无澜,即使在无数灯光的映照下也没有暖色。 她抬起那双幽潭一样的眼,映着红色的光影。 “不准。”她吐出两个字。阖上了眼。 “害羞了吗?” 尚棠恶意笑起,像个火红色的蚂蚱在她旁边蹦来蹦去,调笑着,满意的看见关玉麟的脸色变得铁青。 离间计成功了一半,尚棠很高兴。 然而下一秒她的嘴巴突然就被塞一只冰冷的手使劲儿揪住,疼的她面目扭曲,噎住了剩下的话。 “安静。” 没等她反应过来,关玉秀就冷冷的放下手。 尚棠捂着嘴,挑起眉。 关玉秀之前不是这样的。虽然也不太爱搭理人,但总归是说话温温和和,有种不拘一格的悠然,让人很轻松。不像现在这样,简直就是块冷硬的石头。 关玉秀突然扭头望向她,把左臂向她伸出,手掌朝上,展开。 “签给我。” 尚棠撇撇嘴,不稀罕一样的把签丢给她。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也没有拿这事挑拨的心思了。 “阿姐。”袖口被拽紧,关玉秀回头,看见玉麟抿着唇,表情不太自然:“我看这签文也是胡说八道的,还不如扔了它。” “好。”关玉秀说着,就要把签文扔回签筒。 “花钱买的,干嘛扔呀。不想要,不如给我吧。” 尚棠突然自顾自的把签从关玉秀手里抽走。 “玉麟,你的也给我?” 关玉麟闻言愣了下,随后道:“我的已经扔了。” 骗子。 尚棠冷眼看着他,把手中的签握紧了,又瞥了眼关玉秀,皱皱眉,像是不在意一般腾地转身,头却砰的撞上了一旁的柱子。 “……” 见状关玉秀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看到尚棠被磕到头她觉得很舒畅。 “没事吧?”关玉麟扭头前去查看尚棠的伤势,结果仰头力度太大,后脑勺也砰的磕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 玉麟是笨蛋。 关玉秀去揉关玉麟的头。 当众被当成小孩哄,让关玉麟很不自在,拦住了关玉秀:“阿姐,我没事,你去看看棠棠吧。” “不看。” “阿姐?”关玉秀拒绝的太干脆利落,关玉麟皱了眉,低声问:“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又顿了顿,低语道:“你不用和我顾及什么,直说就行。” “巧了,我也想听听呢。”尚棠此时揉着头顶,冷笑着过来了。 “我是怎么得罪关大小姐了?今天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两人对视,一个面带挑衅,一个面无表情,一触即发。关玉麟本能的感受到了两人之间不对劲儿,刚要去拉自家姐姐的手腕,关玉秀却先对他说话了:“刚才我看到那边有人在卖糖葫芦。” 关玉麟眨了下眼。 “你不是爱吃?去买些来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关玉秀的语气很柔和,并非他想象中的充满火药味。 关玉麟狐疑的看着她,没动。 关玉秀忽然以极近的距离把脸贴近玉麟,鼻尖都差点碰上,惊的他连忙后退:“阿姐!” 他的脸又肉眼可见的红了,好在这抹红色在暖黄的灯光的中并不算突兀,这才没让人看到他有多窘迫。 她怎么又这样?在家搂搂抱抱不知分寸就罢了,在外面也这样,尚棠还在这里呢。 万一被误会了。 不对,棠棠知道他俩是姐弟。说起来,他俩谁都能一眼看出是姐弟。 他紧张个什么劲儿。抱就抱吧,一家子人亲密点怎么了,他倒看谁敢说闲话。 转瞬做完这番心理斗争后,关玉麟干脆闭了眼,等着接受拥抱。等了几秒,却没见关玉秀下一步动作,他悄悄睁开一只眼,看见关玉秀仍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莫名的望着他。 “玉麟,愣着干嘛呢。”关玉秀轻声问,“没带钱?” 关玉麟恼羞成怒的走了。 “秀秀,伤口怎么样了呀?” 尚棠静静看着玉麟走远,突然转身伸手把关玉秀的右胳膊掰起来,一边端详一边阴测测冷笑。 “包的这么严实,看来是伤的很重啊。” 尚棠继续阴阳怪气。 “是我咬的太用力了?” “真抱歉,不过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你能跟我讲讲吗?” 掐着手腕的那股力气大到关玉秀觉得骨头都快被掰碎了。 “放开我。”关玉秀面不改色,语气如常,她用力的把手往回扯。 尚棠眯起猫似的眼,干脆的放下手:“秀秀。我觉得你最近似乎对我有什么意见?” “......”关玉秀揉着手,还是没理她。 这让尚棠非常的不爽,在她看来,关玉秀甩开关玉麟就是要她们俩人单独谈话了,可她主动带起话题关玉秀却始终一言不发。 不理人?闹别扭了? 她能闹什么别扭,难道还是为了前几天那件事。 哈,不过还是为她那弟弟。 “是,让阿麟受伤是我不好。你要是因为这件事生气的话我跟你道歉。我以后不会再带他去那些危险的地方了。”尚棠正色道。 “所以,你别这样不跟我说话。” 尚棠的语气放软了,那双几乎能迷惑所有人的美丽、澄澈、猫一般的漂亮眸子真诚的直视着玉秀。 关玉秀不为所动,只是低头看着右手的绷带:“尚棠,我对你很有意见,但不是因为这件事。” 她抬起眼,那是双空洞如同一潭翠色死水的眼,被这双眼看着,竟让尚棠不由一颤。 “那是什么?”看到那样冷漠的眼神,尚棠忽然暴躁起来。 “我要为我没做过的事道歉吗?关玉秀,你心里清楚的很,根本不是我咬的你,是你故意找个借口来找我茬。” “还添油加醋的去找关玉麟告状。” “你知道玉麟是怎么对我说的?” 尚棠暗自冷笑,面无表情道:“他说,他根本不在乎。” 关玉秀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有点惘然。 “看吧,就连你自己弟弟都不站在你那边。你何必搞这出戏?就为了让关玉麟远离我?” “然后呢。你也和那些所谓的大小姐一样,把我当笑话到处讲...” 尚棠勉强自嘲的勾勾嘴角,她的话却被笑声打断了。 关玉秀突然哈哈笑了。 她一向是那种温柔安静的,笑也总是那种内敛的,很少有这么咧嘴哈哈大笑的神态,她这样子把尚棠吓了一大跳。 “哈,我要真看不起你,我会和你交往,我会把你介绍给玉麟,我会让你当我朋友?” “我会把你......哈哈...”关玉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糖葫芦 “尚棠,是我看不起你还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嗯?” 关玉秀只是站在原地感到很好笑的一直笑,快要笑出眼泪。 尚棠不知关玉秀这是怎么了,那样子说是发癫有些太过,而离正常也偏差太远。她心底突然揪了揪,有种从未有过的感情油然而生,她上前几步,拉了下关玉秀的衣袖。 关玉秀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的打掉了尚棠一脸复杂的拉住她的手。于是尚棠的脸刹那颓成了惨白。 “尚棠。”关玉秀阴沉的盯着她。 “你既然不喜欢玉麟,就不要再靠近他。” 关玉麟,关玉麟,关玉麟。 果然还是因为关玉麟。 听了这话反而勾起了尚棠的反叛心理,她马上挑衅般的看回去笑道:“谁说我不喜欢阿麟?” “骗子。” 关玉秀冷冷吐出的这两字,在尚棠耳中格外刺耳。 “哎哟,关玉秀,你被自己弟弟讨厌了能不对我发火吗?”尚棠怒极反笑,反唇相讥。 “我没有被玉麟讨厌。” “没有吗?说实话,连出来玩你都非得跟着,你这种变态般的依赖,对谁都是负担。” 关玉秀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起来。 见自己戳中靶心,尚棠冷哼:“你要真是为你弟弟好,就不该来劝我。反而是你,要离他远点吧。” 关玉秀沉默了会儿:“也许你说得对。” 真见鬼了。 尚棠惊的嘴角上翘。 “那你……” “尚棠,”关玉秀上前一步在尚棠耳边低语道:“比起在暗处派人跟着,还是让你家那位皇子正儿八经的出来偶遇如何?” 那双幽灵般的眼流露出了点嘲笑的情绪:“就和上次游湖一样。” 尚棠神色大变。 “你!” 她意识到自己暴露,又试图调整表情,“你在胡说什么,呵……听不懂。” 一串鲜红带着闪亮糖衣的糖葫芦出现在尚棠眼前。 “喏,你的。”少年银白色的马尾晃啊晃,耳根处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关玉麟回来了。 尚棠把满腔的震惊和质问咽进肚子里,面色不虞的接过糖葫芦道了声谢。 一会不见这又是怎么了。关玉麟看着尚棠脸色不对,刚想看向关玉秀,又想起刚才的事,心里别扭。 于是他故意把视线撇向一边,就只是把拿着串红艳艳糖葫芦的手往关玉秀那个方向抬了下。 关玉秀接过了他手上的第二只糖葫芦。 “玉麟,你的呢。” 三人穿行在人群之中,关玉秀看到关玉麟自己手中竟空空如也,问。 “我不吃,又不是小孩了。” 关玉麟用有点赌气的语气道。 “你不喜欢吃吗?”关玉秀愣了一下。 “我以为你喜欢的。” “你以前过年的时候,总要买上一大袋糖雪球。吃到牙疼,在地上打滚儿,还不让我告诉别人。” “那都多久前的事了?我换过牙后就不爱吃了。” 听阿姐提起儿时的窘事,关玉麟更尴尬了,恨不得马上堵上她的嘴。 “哦,这样。”关玉秀沉默了一会儿。 “我刚来瑞京那会儿不知道,觉得你会喜欢,还总是给你寄糖葫芦,每次总是半道就坏了。当时还觉得可惜,想着这样下去,你一直都吃不到瑞京的糖葫芦,很可怜。原来你早就不喜欢吃了。” “那就好。” 关玉秀若有所思的看着手里的糖葫芦。 “漠城没糖葫芦吗,还用寄?” 尚棠此时插话了,她正把糖葫芦两个两个的往嘴里送,毫无吃相的问。 “漠城只有糖雪球,就是在山楂外炒上一层白色糖霜。虽然是差不多的东西,可确实没卖糖葫芦的,可能觉得又要扎签子又要沾糖浆的太费事儿吧。” 关玉麟抓住机会转移话题,解释道。 “哦。”尚棠把眉一挑:“就算这样,他来这儿不就能吃了,还怕他一直吃不到,有那么矫情吗?” 关玉麟表情有点怔愣。 关玉秀没有理她。 她那时候觉得玉麟永远不可能来瑞京,自然也就觉得他永远吃不到糖葫芦。 不过说这些干什么,反正结果玉麟来了。 来了,也不喜欢糖葫芦,也遇见了尚棠。 “都快化了,真浪费,你要还不吃,给我?”尚棠冲关玉秀伸手。 粘稠的糖浆顺着签子落在指间,藕断丝连。 关玉秀看着仍未被动过,整个已经融化的糖葫芦,后知后觉的低头舔了手。 “不给。” 她慢条斯理道。 尚棠切了声,嘴里嘟囔了句小气,也安静了,把吃剩的木签子折吧折吧扔地上了,没在说话,心里盘算着怎么再跟关玉秀套话,还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了沉临渊的事。 关玉秀小口小口的咬着糖葫芦,越吃越觉得,真酸。 真不知道这种外面裹了糖里面却这么酸的东西有什么好吃,能有人耀武扬威的买上一整个墩子,招摇过市的一串串往嘴炫。 关玉秀目光定定的落在前面的尚棠上,落在她后颈露出的一小片瓷白色的肌肤上。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就这样掐死她吧? 关玉秀呸的吐出果核来,手指因兴奋止不住的发抖。 趁她还没有背叛任何人之前。 永绝后患。 就像那时一样。只要从背后伸出手来,对准那看上去很纤细的脖子,五指用力,指甲刺进皮肉里,流出刺目鲜红的血。 尚棠的表情也随之扭曲,她会显露出惊恐又痛苦的脸。 她还会笑吗?还会露出那种笃定自得的笑来么? “阿姐?” 关玉麟回过头,看到关玉秀停在后面不动了,整个人隐在人群的阴影里晦暗不明,心中升起莫名不安。 “愣着干什么,当心被人流冲散了。”他遥遥伸出手来。 看到那双隐含担忧,清泠泠的绿色眼睛。那只向自己伸出的手。关玉秀胸口汹涌的黑潮缓缓的平息了。 她小心的回握上那只手,看到关玉麟对她咧嘴一笑,隐约露出两根尖尖的虎牙,笑得肆意。 “我没骗你吧,就是吃吃喝喝。” 关玉秀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缓缓的点了头。 “那...”他迟疑了下,“待会儿的迎宾楼,你就不去了吧?” “我保证什么脏的活计都不干!但是那里既乱又危险,人又多,还有很多臭虫看到你这样的小姑娘会一窝蜂的涌上来...” “所以嘛,你也走累了,就让赵爷先送你回去吧?” 关玉麟举手起势,信誓旦旦的保证后,又换上一副严峻的表情恐吓道。 关玉秀的双腿确实已累的打颤。 “我不累。”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劝回。 “唉,我说真的...虽然我们什么都不会弄,可毕竟是青楼,你去真的会有危险啊。” 关玉麟的语气带上了几分焦躁。 尚棠去的时候他也这样多的废话吗。 关玉秀只是笑。 “我不怕,玉麟你不是在这里吗。” “呃,嗯。” 见她这样笃定,关玉麟倒不太好意思了。 “虽然你老弟我是很厉害,碰见那种臭虫也会揍他个半死,不过......” “那就一起去呗。” 突然,走在前面的尚棠折回来了,抱着看好戏的心思斜睨着关玉秀。 “秀秀一次也没去过吧,很好玩哦?你也会很享受的。” “对了,你喝不喝酒?”尚棠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中有了诡异的光彩。 “迎宾楼昨日开业酬宾,酒水三天内免费,今天是开业第二天,听说酒都是稀有的南江好酒。” “棠棠。”关玉麟沉下脸,“我阿姐不喝酒。” “气什么?”看到关玉麟的脸色,尚棠更来劲了,一双丹凤眼眯成缝:“我又不会逼她喝酒,再说,不是她自愿跟来的吗?是吗,秀秀?” 关玉秀点了头,关玉麟不可思议的瞪她。 “阿姐,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关玉麟拉着她气急败坏的质问。 尚棠则满意地笑了。 “这才是我的好秀秀。” 尚棠心情大好,甚至有闲情对关玉秀抛了个媚眼。 关玉秀冷幽幽的望着她那高高扬起的唇角。 难道是酒里有问题,关玉秀想,先引得玉麟中了酒里的药,然后...不,也有可能是单纯酒后乱性,因为和玉麟这样做对尚棠没有任何好处。 那她到底想干什么?搞不懂。 还是单纯的想玩弄人心? 嗯,她的确倒是有可能为了这种目的干出这事。 那就更不能让她得逞了。 迎宾楼 迎宾楼,楼如其名,迎接宾客,楼门大开。楼中灯火通明,装潢别有活色生香之感,外栏杆上站了身着轻纱的曼妙女子冲楼下勾手调笑。 迎宾楼外,目之所及都是衣着光鲜的贵族男子,三五成群的出入。 关玉秀体力不好,虽然在来迎宾楼的路上乘了马车,还是觉得异常疲惫。 “怎么,这就玩不动了?关大小姐?” 尚棠坐在对面,冷嘲热讽道。她本以为经过刚才的对话,关玉秀同意了她的提议,两人关系有所缓和,可以借此打探出些沉临渊的事,结果这一路关玉秀还是照样不搭理她,这让尚棠不由得心中火气又上来了。 关玉秀没理她,深深叹了口气,极力撑住了因体力透支而有些发抖的双腿,打算下车。 结果刚迈一步就支撑不住踩了空,正当她准备好扑空时,一双手及时伸来,她就咚的撞进了熟悉的怀抱里。 “唉,没我你可怎么办呢,阿姐。” 玉麟嘚瑟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一双结实的大手像拎个鸡崽子似的毫不费力的把她举起,又放正。 “喏,挎好,我拖着你走。” 关玉麟右臂叉腰,下巴往前一抬,示意关玉秀挎着他走。 关玉秀刚要伸手,另一只胳膊就被死死拉住了。 “没事,我扶着她就行。” 尚棠皮笑肉不笑的拉近关玉秀。 关玉麟愣了下,压抑下心头的不快:“……也行吧。” 谁知关玉秀立马甩开尚棠的手,快步拉住他快收回的手:“玉麟,你扶我。” 尚棠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关玉麟很高兴,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牢牢拉住阿姐伸出的手:“哦。” 三人进入迎宾楼。 来青楼的女子不多,更何况两个结伴而来,加上尚棠这长相打扮,自然引起了一阵骚动。不少男人的视线不停流连于二人的身上,与同伴调笑打探着这是哪家的小姐,作风竟这么大胆。 关玉麟见状啧了声,把玉秀拉的更紧了些,同时强势挡在了她身前,把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一一瞪了回去。 关玉麟人高马大,气度不凡兼之杀气腾腾,那种一看就不好惹的气场一下子就将不少浪荡登徒子吓退了,然而还是有些贼心不死的会带着调侃的眼光时不时偷偷望来。 “阿麟,挡路了。” 尚棠这时满不在乎的伸手格开玉麟,古怪的瞥了关玉秀一眼,大步踏入了店中,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眼光,对迎上来带着吃惊神色的一名身材姣好的青衣美人一挥手:“一间上房。” 那女子迅速打量了两眼几人的穿着,了然的点头笑道:“贵客这边请,二楼为您二位准备了雅间。” “你看,那就是那位尚三小姐...” “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游走于烟柳之地的官家小姐,百闻不如一见。” “行事作风如此大胆,但今日一见,果真是如耳闻般...真美啊。” “如此佳人,奈何做贼。” “林兄此言差矣,即便如此,不也不乏那英勇救美之人?呵呵呵。” 这些话或多或少传进耳朵里,尚棠面色如常,对这些话习以为常,根本不在乎。玉麟脸色越发如冰,满脸不快。关玉秀则暗自记下了刚说闲话那些人的脸。敢说玉麟坏话,那得记好了长相,日后再说。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关玉麟和尚棠二人在外名声的确不良。 拾阶而上,来到了二层,领路女子和迎面而来的青黄服饰女子嘀咕了两声,就笑着把尚棠等人带到了一间隔间。这里的隔间都是倚楼而建,向外大开着一扇很是开阔的窗,窗边摆着张精致的小桌和几个座椅,人坐在桌边倚在窗边向下望去,即可看见一楼正中搭建起的一圆形高台。此时高台上罩着层层的红布,呈鸟笼形。 关玉秀坐在窗前打眼平平一扫,发现同来二楼其他隔间的客人们要么三五成群簇拥在窗边边喝着酒边好奇的向下巴望,要么窗扇微合,只留一道人影在窗边伫立,要么是伸出举着酒盏的胳膊趴在窗框边瞭望。 关玉秀平日里大门不出,第一次来这种热闹地,不由眼花,身体更显疲惫。她捏着太阳穴,强提起精力,神经随气氛逐步紧绷。 进来几位纱衣女子,给三人沏上茶,又端来了几道开胃小菜,依次接着坐到了三人的身边,剥开葡萄,一个个笑容满面的打算喂入口中。 没等关玉秀做出反应,关玉麟就不耐烦的挥手替她把人打发了,顺便也把自己的美人赶去了尚棠那边。 “这里不需要服侍,喏,去那边。” 尚棠则卧坐旁边一把躺椅之上,眯起眼,享受着美人的投喂服务,左拥右抱,吃的是酣畅淋漓。又搂着一个女子要求给她喂酒。又要让另一个给她揉肩,要不是她那张美人脸,活脱脱一纨绔子弟。 关玉秀把脸转向关玉麟。 关玉麟用见怪不怪的表情托着下巴,撇嘴,冲她点了点头。 “你看到了。每次都是这样。别再误会我了。”最后一句,关玉麟的声音中难得的带了丝委屈的哑然。 “再来几坛上好的南江美酒。”尚棠一手倚在椅把上,红衣艳丽,如瀑黑发倾泻而下,显得慵懒华贵:“再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菜都上一遍。嗯,再来几壶上好的碧螺春,拿几碟点心来。在多叫几个美人儿来跳舞。” 她有这么多钱?尚相府会给她这么多钱? 关玉秀冷眼看着尚棠挥金如土,心中存疑。 尚棠:“阿麟,今天还是麻烦你了。” 然后关玉秀就看见了自家大冤种弟弟豪气冲天的往桌上甩出了几张银票。 “还不够就记将军府的账。” ——玉麟是败家子儿。 关玉秀连忙拦住突然撒钱的弟弟。 “玉麟,你哪来这么多钱。” 被打断高光时刻,关玉麟有些煞面子。他皱眉回头,见到玉秀那担忧的脸,心虚了一瞬,随即揉揉鼻子,哈的叹口气,耐着性子宽慰她:“阿姐你别管,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他眉头高扬又莫名骄傲道。 “放心吧,今天的花销还不到之前赌坊的一半。” 如果我有罪请杀了我,而不是让看见自己弟弟被当冤大头了还沾沾自喜。关玉秀望着被拿走的银票想。 关玉麟武学天赋极高,与之相对,从小功课却惨不忍睹,得靠着玉秀给他抄功课才免于总被罚抄的命运。直到如今还总在学堂被先生留堂,好在他也不用走科举这条路,通常教书先生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另一方面来说,玉秀觉得玉麟在某些拐拐绕绕方面是有些脑子不好使的,好比如今。 看到关玉秀面如土色的那颓败的样子,尚棠勾起嘴角。终于像是享受够了一样拍了拍手,让包间的美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三人和一大桌的佳肴美酒。 “秀秀,难得出来玩何必这么愁眉苦脸的。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 尚棠举起酒杯,一本正经道。 “阿姐,要是不舒服就去休息一下。” 玉麟赶紧转移话题打断尚棠的劝酒行为,给关玉秀指了下房间最深处那布置香艳的大榻。他还有些纳闷阿姐的脸色怎么忽然这么难看。 “不了。” 看到那张床,关玉秀脑中警铃大震。 “她哪有累,我看好着么。” 尚棠撇撇嘴,从一旁提着酒壶给自己灌了一口,微醺着,眼尾带了点红。更是妖孽的让人不能直视。 “难得出来一趟,如何秀秀,不喝酒么?”尚棠遥遥伸出一只修长玉手,将酒杯举到关玉秀跟前。 “尚,棠!”关玉麟语气加重,真生气了。 “尚三小姐自便吧。” 关玉秀面色淡淡。 “尚三小姐,尚,三,小姐,哈哈哈……” 尚棠像是真有些醉了,自言自语的嘀咕了几句,突然嗤笑一声,揶揄的瞅了眼关玉麟:“还真是个老妈子,你姐喝不喝酒难道也是你说了算?” “你什么意思?” 关玉麟蹙眉,语气转冷。 “我是说,她的事你少管。”尚棠猛的起身,一把攥住关玉秀的手腕,硬塞给她一杯酒,冷笑。 “怎么了,关玉秀,还是断不了奶?你这样,” 尚棠如同鬼魅般凑到关玉秀耳边咬牙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你弟啊?” 酒壶的碎裂声在耳边骤然惊起。 关玉麟面色不虞的甩下手,像是丝毫没感觉到疼痛似的,将碎瓷片扔向桌子。 酒液混着血丝,自他的手腕一滴滴落下。 “你屁话真多。” 少年眸光阴沉沉如寒潭,口气不再客气。 “她离不离开我管你什么事儿,尚棠,我们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吧。” 他又向关玉秀伸手,漫不经心的说:“阿姐,酒给我。” 手掌向上,被碎片割破的口子源源不断的滴出血来,有的伤口仍扎着小的碎片,像是刺进了关玉秀的眼里。 她扔下酒杯按住关玉麟流血的手腕,慌忙拉着他又去要了壶清水冲洗伤口。 留下尚棠一人回到座位,冷眼瞧着,独自往嘴里灌酒。 关玉麟老实的任由关玉秀一点点给他把伤口清干净,又裹上干净的布条,细细包扎好,全程没再说话。 关玉秀刚放下手,抬眼看见关玉麟在盯着她。他的目光怪异,带着种沉闷的阴郁感,丝毫不似往常般快活。 酒进了伤口,要是真有毒…… 关玉秀狐疑的将手覆上其额头。 少年瞳孔骤缩,目光一瞬间缓和了。 他抿嘴,嗤笑:“手上破几个口子还不至于发烧,你以为我是你啊。” 是平日的玉麟。 见他神色已恢复如常,关玉秀这才宽了心。 “完事了?那就坐回来吧。夜还长呢。” 尚棠的声音这时再度响起。 尚棠坐在窗边,喝完一壶酒,无言的放下手,看上去像没事人一样,似乎丝毫没在意刚才的插曲,扒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把眼睛瞥向窗外,竟还能露出了个虚幻的笑容:“等着吧,好戏还没上演呢。” “不知这传闻声似天籁的晓百红这名动南江的一曲究竟如何啊。” 看着她悠闲的侧脸,关玉秀心口一点点的沉下来。 不对劲,尚棠那副游刃有余的态度是她计划什么时胸有成竹的体现。 正当时,只听一声巨响!紧接着窗外传来了男人们激烈的喝彩声和随之而来的悠扬乐声。 关玉秀来到窗边打眼一看,层层红布已被揭开,当真露出一个巨大的金丝鸟笼来。可这鸟笼的金丝栏杆间距又很大,足有三人宽,丝毫起不到囚禁的作用,倒是这异样的演出确实给人感官上的刺激,这神秘感更激起人们对笼中心处那白纱覆面曼妙女子好奇心。 那女子姿态傲然,抚琴斜坐于地面,一只白玉皓腕慵懒的撑在地面,宽大的薄纱裙摆几乎铺满半个舞台,她背后几位衣着华丽的美艳女子已奏起笛和琵琶,她却只是倨傲的摆弄着手腕,目光流转,与楼上的宾客一一对视,随即抬起玉臂,拉长的媚眼风情万种,指尖轻佻的那么一勾。 这一勾立刻就把男人们的魂给勾走了,楼上顿时爆发出了更激烈的喝彩,不少男子探出头来高喝着要求女子演奏。女子不慌不忙的摇了摇手指,随即裙摆一甩,仿佛刹那盛开的昙花铺了开去,她的背笔直而立,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手中的琴已端正的摆在了跟前。在此时,她背后的乐声陡然上扬,即将进入高潮。 她微微低头,弹拨出了第一个音。 本来正百无聊赖的看着这一幕的关玉秀突然脑中受到了一股冲击。随着那奇异音调响起,整个人变得有些恍惚。 曲与香(微h) 脑中的迸发的刺痛感却很快使关玉秀自恍惚中清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脑袋,觉得头疼。 好在这痛楚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此时场中无比的安静,目之所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女子身上,关玉秀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何时喧闹的男人们已安静下来,个个沉醉般的露出沉浸于音乐中的表情。 ……确实是无比悦耳的曲子。 关玉秀虽认同这美妙的乐声,心中却总觉得焦躁难安,无法静下心来欣赏美曲。 说到底,她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享乐。 再看尚棠,眼神却变得有些奇怪。她脸色绯红,微微喘息,撑在桌上的青葱般的修长手指因用力爆出了青筋。 关玉秀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扭身就去看关玉麟的情况。 关玉麟的情况比尚棠好不到哪去,也是脸红气喘,牙关紧咬,额头都冒出了汗,眼睛却空洞没有焦距。 关玉秀过去摇了他肩膀两下,却不见他双目回神,只是一只手沿着肩膀往下用力握住了玉秀的手腕,掌心火热。 与此同时,窗外突然传来了歌声。 玉秀回首,眯眼眺望,原是那蒙面女子停止了弹奏,终于开始唱歌了。 那歌声非常的悦耳动听,宛如黄鹂啼叫,歌声绕梁,又曲折不断,百转千回,那嗓音如同情人间的低喃,旖旎中带着甜到发腻的声调。 这歌声……简直不似人间的东西。悦耳的同时给人一种很奇异的直透神经的动情之感。暧昧至极。 正当此时,某个方向突然传出了一声声尖叫。紧接着,几道破空声,整个迎宾楼的灯光瞬间熄灭,四周霎时陷入了黑暗。 哀嚎声,叫骂声,推打声混杂成一片。 关玉秀摸不清眼前是什么情况,只是觉得脑袋很沉很沉,身体几乎要支撑不了脑袋的重量。手被玉麟紧紧箍着,动也不能动。 眼中只有桌上那盏微弱的的灯火。她眯起眼,想逐渐认清方向,却发现周围景色越来越扭曲,竟隐隐成了大漠。 大漠,西沙大漠。 她看到青年的关玉麟身披战甲,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来。 走到跟前来抱住她,哭叫道,阿姐。 她看见自己心脏上插着一支箭,身体其他地方也都插满了箭。 密密麻麻。 玉麟跪在地上,边哭,边癫狂的帮她把箭一根根拔出来。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消失。 天好像下雨了。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有柔柔的雨丝打下来。雨落到地上,融于土地。 空气中有烧焦的火气。关玉秀看见一个面色阴沉的独眼青年,坐在雨中。 很眼熟。 那青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脑中的痛楚又一次刺激使关玉秀清醒过来。 那缠绵歌声绵延不绝,直抵耳膜。 头好疼,这歌声好吵。 正当关玉秀捂住头想平息脑中未尽的痛楚时,突然一股巨力把关玉秀猛地往后拉去,就这样,一时没站稳的她跌到了一个怀抱里。 这似曾相识的经历让关玉秀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连忙挣扎起来往前走,手腕却被死死擒住,重新被拉了回去。 刚想再动却连腰也被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阿姐。” 却是玉麟的声音,他一根根把玉秀紧攥的手指掰平,将其整个人按到了自己腿上。 接着少年笑嘻嘻的将下巴轻磕在她的肩上,用力环住怀中少女的腰,在其耳边满足的叹息:“你真的来找我了。” 关玉秀放下心来。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很痒,玉秀不由偏过头:“什么?” “你……”玉麟停顿了一下,而后再没言语。沉默了片刻,只在耳边轻叹了口气,接着把头埋在玉秀的脖颈处蹭了蹭。 “阿姐,沉临渊不是好人,别喜欢他。”他嘟囔着,断断续续的闷声道。 关玉秀哑然失笑。 “行。”她答的很果断。 “安心吧。阿姐只喜欢你。” 她轻拍玉麟的胳膊,安抚他。 “又在说这种哄人的话。” 玉麟闻言用力的握紧她的手,另一只手掰过她的脸直盯视着玉秀,眉头紧锁,表情不满,像是在责怪。 却又倏地的粲然一笑。 “不过我倒很受用。” 少年俊气的脸庞,英朗的五官线条在灯火照耀下也显得朦胧起来。 玉麟很少会这么主动的亲近她,这让关玉秀一时百感交集,不由得去揉了揉他的头发。 “别把我当小孩。” 关玉麟瞬间不满,又将她另一只手也拿住了,一并搂在了怀里。 “别离开我,阿姐。” “——” 关玉秀缓缓的睁大眼。 “不然,我……” “我会……” ——“就这么乐在其中?” 背后凉凉的声音如利剑穿喉。 关玉秀瞬间面无表情。她抬头,看见已恢复如常脸色的尚棠,皱起眉头。 “这曲子与屋中香料混合,会引人产出惑人心智的幻觉,看到内心最深层的欲望。” “他这时候想的居然是你,真没看出这小子这么变态。” 尚棠居高临下,用看垃圾的眼神盯着关玉麟。 关玉秀这才闻到屋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让人头疼的香气,加上那曲子更让她难受的想吐。 原来不是酒有问题。是香料和曲子。 此情此景,结合前世今生的种种,让她已猜了个大概。 “你安排的?” 尚棠没言语,只抱臂看着关玉秀。 这时窗外传来的曲乐声调刹那间骤然转折,大起大落之间,头疼伴随着耳鸣突然尖锐而至。 身后又猛地箍紧手臂,玉秀感到骨头要被勒散架。与此同时,玉麟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忍不住在她的耳边轻轻喘气。 热气喷洒在耳垂,少女皱起了眉。 尚棠始终盯着她,正如玉秀也盯着她。 窗外的歌声越发妖媚,曲调也步入高潮。 少年痛苦的喘着粗气,手指用力几乎抓进了关玉秀的肉里。但除此之外再没进一步动作。 他只是这么抱着她,把脸靠在她肩上,咬着牙,紧抱着姐姐,一动不动。 “咦。”尚棠上前来几步,蹲下身看着关玉麟那没有聚焦的眼:“居然还有理智。歌快唱到到后半段了,还不够?” 她转向玉秀:“还有你,你很清醒啊,普通人第一段就该意乱情迷了,早该陷入幻觉,怎么还能……” “解开。”关玉秀看着尚棠,说。 “才不要,我还想看看姐弟之间的活春宫呐。” 尚棠终于笑了,在微弱的昏暗灯火下,她姿容艳丽,乌发如瀑,猫眼微眯,瞳色透着猩红,用终于第一次解放自己真面目的地狱恶鬼般的恶趣味笑容回答道。 “本来只想把这小子迷昏后扔在这儿,绑起来过了效力后脱光了装个样子骗骗他,让他误以为睡过了就行,谁让你也跟来了呢?还知道了沉临渊的事?” “——所以我改主意了。”她蹲在关玉秀跟前,托着下巴望着她笑。 “关玉秀,我知道你怕什么,不就是怕我把你这宝贝弟弟给带坏了,所以今天才特地跟来吗?” 尚棠嘴角噙笑,声音沙哑,眼神却是冰冷的,“我早就知道,你们这帮名门贵女个个虚伪的很,表面上答应跟你当好朋友,没过几天就翻脸了。心里明明鄙视得跟什么似的,还要硬装出关系多好的样子。” 什么绑头发,插簪子,系裙角。 “真让我恶心。” “别人起码还敢指着我鼻子骂我妓女生的,而你连这都不敢。只会装出正义直言的帮我,除了落个好名声,结果腻了后就把我这所谓的朋友扔在一边,撇清关系,恨不得拉着自己的弟弟躲得远远的。” 尚棠眼底寒芒闪动。 “你想的多好啊,可我偏不如你愿。你不是觉得我名声不好吗,我就要拉着你和你那宝贝弟弟、英明神武的将军府少主共沉沦。看看最后谁比谁高贵。” 房中烛火摇曳,影影绰绰,更衬得眼前红衣招摇似鬼魅。尖笑的恶鬼。 随着那尖刻狠毒的言语落下,关玉秀的眼也逐渐睁大。 睫毛、指节、舌尖都颤栗着发抖。 原来她是这么想。 她原来一直,一直都是这么想。 ……替了……你的不幸…… 明明这么说过。 ……哈。事到如今。 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怎么样,高贵的将军府关大小姐,体会到无能为力悔恨的心情了吗?害怕吗?要是你痛哭流涕求求我,倒也不是不能大发慈悲的帮你。” 此刻,面前这道身影和火中的华服人影重合,让关玉秀瞳孔缓缓缩紧。 “你去死吧。尚棠。” 关玉秀很平静。 她平和的吐出了最恶毒的诅咒。面色波澜不惊,眼神幽幽,像洞中一潭幽深的水。 尚棠嘴角一点点放了下来,脸色变了。她长袖一挥,站起来啐了关玉秀一口,狠狠道:“那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她像是完全失去兴趣,猛地踢倒了一旁的椅子,拂袖而去。谁知刚到了门口,刚要拉门,从门缝中插进来一根管子,紧接着一股浓烟从中扑至脸上,她连忙捂住口鼻,却为时已晚。 尚棠感觉到身体中被事先吃的解药抑制住的冲动和欲望像火一样燎着了全身。她顿时双腿发软,砰的一声跪了下来,热到脑子都要发疯了。 偏这时门外传来了清脆的上锁声。喀嚓一声,把屋中的所有人锁在了屋内。 尚棠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仰头就骂:“沉临渊我艹你大爷!!!”而后疯狂的撞门。 可解药失效后,她的身体已被阵阵的难耐的情欲冲刷的难以自持,浑身软的像一滩水,哪来的力气撞门,更别提撞开,这动静就像雨打在石头上。 这时她才意识到陷入幻觉还能强挨住这股冲动的关玉麟是怎样的怪物。 关玉秀被玉麟按在怀里,但也仅仅是紧紧环抱,什么也没干。 不知道是少年的耐力太强还是他欲望本就如此简单。 他只是把头埋在玉秀颈肩,难耐的喘着粗气,动情的唤她。 “阿姐……哈,阿姐……” 玉秀明显感觉到了其身下某个位置起了反应,硬硬的硌在她后腰。 关玉秀的目光变得很悲伤。 她缓缓的将空着的右手挣脱出来,感受着少年逐渐灼热的呼吸,越发激烈的喘息,伸出手去,一下下轻抚着弟弟的脑袋。 “我不能……” 关玉麟咬牙轻喃。 梦中香气撩人,千层纱的床幔一点点铺开。 有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柔若无骨的手腕。 两只白玉般的脚抵在他的肩头。白的几乎半透明的脚指头因用力而泛着红。 他顺着肩头的小腿一路往下爱抚着,亲吻着。脑中充斥着慢涨的欲念。 他知道身下的人是谁,他也知道该停下来。他也犹豫了。 可他不愿停下来。 他将脸贴到柔软的胸口,聆听着同频的心跳,把玩着交缠相织的银发,伸出舌尖轻舔着发颤的乳尖。 少女发出轻吟,带动着锁链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他看到少女的小臂、脚腕,被玄黑的锁链一圈又一圈的缠绕、锢起,白瓷色的肌肤被拉扯出嫣红。 他疼惜的顺着擦红的痕迹舔去,亲吻着红肿的伤口,同时拽动手中的锁链使少女的双手高高缚起。 少女乖顺的任他作为。无论何时她身上的锁链都掌握在他手中。 他将少女的双手吊起,又俯身轻吻着她的脸颊。恍惚中将手指不舍的擦过少女娇嫩的唇瓣,随即用力一压,撬开嘴,强硬的将手指探入其口中。 咕啾咕啾的水声传出,食指和中指自少女口中来回搅动,他抵着口腔的肉壁将手指探索的尽可能深入细致。看着少女无力的被他玩弄到唇边溢出丝缕的透明唾液,殷红的香舌也不由伸出,他的眼尾逐渐发红,心中欲念也逐步升级。 关玉麟轻喘着停了手,目光停留在少女微张的唇瓣。少女舌尖轻颤,微微吐气,嘴唇被滋润的水光娇艳。 心尖像被羽毛拂过,关玉麟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去吻那张娇艳欲滴的嘴唇。在即将触到那刹那,他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这将临的快感令他甘堕修罗深渊。 少女却撇开脸去,拒绝了他。 呼吸刹那停滞了,瞳孔骤缩为一线。 少女忽然盯着他。 空灵柔美的五官被厌恶扭曲,她蹙起秀眉,潭水般的眸子冷清清折射出五官相同的他。 她说:“真恶心。” 关玉麟愣住了。 神魂俱裂的痛楚几乎要将他撕碎。 他颤抖的扼住脖子,脸色惨白,如濒死的溺水之人窒息。 他竭尽所能的抓住将眼前的救命稻草,将她死死的拥在怀里,直至骨肉相融,血肉相抵,两人纠缠着跌入无尽的深海,只于泡沫浮生。 玉秀察觉到玉麟像是在经历什么极为痛苦的噩梦。 他眉头紧皱,满头大汗的死咬着牙,那双有力的臂膀越发勒的她呼吸困难。 “……别……”他咬牙哭叫出来。 “别、恨我……” “阿姐。” 关玉秀默了默,拍拍他道:“不恨。” “不恨的。玉麟。” 她温柔的说。 关玉秀用空出的那只手攥紧够到的酒壶,找准脑袋上不会死人的部位,砸了下去。 为什么 身上的桎梏终于松开。 关玉秀重获自由后立刻伸手探鼻息,而后松了口气。 上下摸索一番、再三确认关玉麟只是昏睡后,关玉秀在那个跪在门前揪成一团的红影旁蹲了下来。 虽刚才被玉麟困住,倒也不碍着她看见了尚棠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好戏。 她在尚棠喊出沉临渊名字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迎宾楼这一夜应该是沉临渊和尚棠联手策划的,目的就是让玉麟误以为和尚棠酒后乱性犯下大错,由此进一步控制玉麟。 只不过尚棠计划只是假装乱性,做个样子。而沉临渊想让她假戏真做罢了。 沉临渊想的什么,关玉秀也不明白,大概是想进一步控制尚棠,不惜让她失身于别人来达到目的。 他曾口口声声说爱惨了尚棠,想来也是假话。 沉临渊这人从来就没真话的。 关玉秀想,就是因为爱上这种人,所以尚棠后来也变成了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人。 爱。 关玉秀吐出一口浊气。 ……真的爱吗? 事到如今,她还是觉得,尚棠爱沉临渊这事是那么的荒诞可笑。 几乎——毫无可能。 尚棠喘着气,身上已被汗浸湿,簪子散个乱七八糟,裙子也斜斜歪歪。她抱着自己,指节上青筋暴起。脸颊带着诡异的红。 “你…哈…想来笑话我?”尚棠勉强压抑着内心奔腾的欲望。 中了那烟不知什么来头,不止让她体内的邪曲解药无效,更是让她瘫软无力、动弹不得。眼见着关玉秀走来,她只能压抑着自己扑上去的欲望,喘着气,断断续续的发出冷笑。 “不,”关玉秀看了,也知道尚棠动弹不得,笑着伸出手抽了她发间的一根簪子,“我来杀了你。” “我不是说了吗,让你去死。”闪着金光的簪子,一点点逼近尚棠的眼。 尚棠瞳孔骤缩,一下子就慌了。 “等下!我们提个交易。”尚棠忙喊。 “不等。”关玉秀微笑着扎了下去,尚棠拼了命才让自己的头往一旁偏去,堪堪躲过。 “我艹你这女人还真扎啊!”尚棠撕心裂肺的喊。 “别动。”关玉秀蹙眉。 “这主意是沉临渊那狗日的想的!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听他命令……” 关玉秀不管不顾,换了个角度又扎向尚棠的太阳穴。 尚棠狼狈的又大喊一声,用尽吃奶的劲儿让身体侧了一侧,堪堪躲过这一击。 “我跟你道歉行了吧!我刚才就是吓唬你!哄你的!我真没那么变态!我准备一会儿就给你们解药的!” 关玉秀轻轻啧了声,粗暴的一把揪起尚棠的头发,手腕一转又要扎下去。 “我以后不缠着你弟了!”尚棠大喊。 “晚了。”关玉秀淡淡道,将簪子扎了下去。 尚棠闭上眼,临死前竭尽全力的发出尖叫。 簪子却停住了。 关玉秀看着自己发抖的手,默然。 那是幻听。那是幻觉。 关玉秀默念。 “……关玉秀,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幸是因为你出了个门而起的,如果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愿意承担你的不幸。反正我这个人不管哪辈子都够倒霉的了。你要是下回出门再有事,也跟你没关系,都是我霉运造成的,晓得了吧。” “晓得了吧?!” 骗子。 关玉秀居高临下,漠然的看着尚棠。瞳孔深处压抑的黑色情绪纠缠反复,抑制不住的情绪自胸口沉沉而下。 她从来都不是那么想的。 明明从来都不是那么想,为什么还要那么说。 为什么要那么说。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还要露出那样的表情。为什么那样笑,为什么那样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知道吗?她真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把一条鱼从缸中捞起又抛弃就是她的把戏吗? 骗子,可恨的骗子,该死的骗子。 可这手扎不下去。无论如何也捅不进那可恨的脑袋里! 关玉秀自己也在问。为什么? 她此时此刻杀了尚棠,完全感不到一丁点儿的愧疚。她也没有任何减轻的憎怒。 ——不过是因为尚棠还未来得及做出那些不可挽回的事,而她还抱有些点儿可笑的祈望罢了。 事到如今了……事到如今了…… 还这么的…… 等了很久,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尚棠悄悄拿开了遮在眼前的手,瞳孔缩成线,微微睁大的眼中倒映出苍白模糊的影子。 面前要杀她的人并未再动作,却有满面泪水肆意流淌。 那总如潭水般平静的眼眸此刻中溢出满腔的情感,尚棠根本无法理解。 一滴,两滴。砸落于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关玉秀,喂。” 尚棠嘴也难得软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快被杀的是我,哭的是你啊?” 关玉秀没回答,只是闭上双眼,捏了捏太阳穴。 “说,我再也不会靠近关玉麟。” 关玉秀忽然道,声音沙哑的像嗓子被砂石砺过。 尚棠知道,这是最后的求生的机会。于是惜命的她强忍着此时的生理不适,闭上眼大吼起誓:“我发誓,再也不会勾引、靠近关玉麟一步!如有违反,天打五雷轰!” 关玉秀放下簪子,漠然的说。 “成交。” 尚棠浑身抖的如同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仍惊魂不定的看着关玉秀。 关玉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恢复如初,眼中是深潭死水一般的幽绿,神色淡淡。 她甚至面无表情的蹲在原地,伸手替尚棠一点一点的把散乱的不成样的头发重新梳理好。动作堪称温柔的把那致命的簪子一点点重新插入发丝中。 头发上酥麻的触感,催人欲望的邪曲效果,历经生死一线的紧迫。在这三重感官的冲击刺激下,尚棠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腿间冒出,顺着那条曳地红裙流到了地上。蔓延开来。 尚棠狠咬着牙,指甲死死扣进手心。内心无法自抑的涌起屈辱感,她以为来到这里之后,就不会再有这种感受了。这是她一直想忘记的感觉。 “你说的话,要算话。”关玉秀替尚棠梳理好头发后,手微微一顿,看到了尚棠腿间到地上蔓延开的那滩水渍。 尚棠干脆闭上眼睛,她不想看见关玉秀嫌恶和冷嘲热讽的表情。 关玉秀是有点意外。 毕竟尚棠上辈子在她面前根本没有慌张的时候,任何时候都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模样,更别提被吓尿裤子。 但她也不在乎。 她既然刚才没杀了尚棠,现在也就再不会杀了。 只要尚棠能远离玉麟,不再吊着玉麟陷入她和沉临渊的纠葛,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所以她看到尚棠的窘境,也只是挪了挪脚避开了那滩水,问她:“你刚说的解药,在哪?” 尚棠睁开眼睛,看了眼她,见玉秀脸上没有所料的嫌弃和嘲讽之色,又撇过脸咬紧牙关:“在我腰间的锦袋里。” 关玉秀没有迟疑的摸向尚棠,引得她身体一抖,冲动如浪潮一般冲击着她的大脑,她紧掐手心,不禁忍着呻吟发出叮咛一声:“你、哈,快点……” 关玉秀拿出锦囊中的药瓶,倒出一粒,观察了一下,闻了闻,然后抬手把药喂进了尚棠嘴里。 尚棠被迫咽了药,气炸了:“你是不是傻,这解药我当然提前吃过了,我现在这是中了沉临渊那小子的招,不知道他给我吹了什么让解药无效了……” “我就是想让你试试有没有毒。”关玉秀说。 尚棠这下更气了。 “你为什么还跟没事人似的?!”再吃解药也没丝毫缓解,浑身水火交融的感觉快把尚棠逼疯了,她崩溃的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关玉秀。 “不知道。”关玉秀老实回答,她确实除了头疼之外没其他的感觉。所谓的催情作用对她完全没效果。 她见尚棠吃了没其他反应,自己也咽了一颗。果然片刻后头痛有所缓解。确定没问题后,这才把解药喂给了沉睡在桌上的关玉麟。 关玉麟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褪下,粗重的喘息声也趋于平缓。表情也由紧皱眉头变得放松下来。 关玉秀看着关玉麟的缓和的模样,知道尚棠没有说谎,这才定了心,怜爱的摸摸他的发顶。 玉麟抿起嘴,不知又做了什么梦,表情变得极为古怪。 “你说这是外面那曲子的效果……现在那曲子已经停了。要没有解药多久才会失效呢?”关玉秀回到门口,尝试推门推不开,看着大汗淋漓的尚棠问。 “至少要……两个时辰。”尚棠脸色凝重。 那要到第二天了。 关玉秀盯着尚棠,看的她眼皮一跳:“你想干什么?你可别想着反悔!沉临渊的人还在外面,杀了我,你们也走不出去这门口……” “你这条裙子,还要吗?”关玉秀问。 这意想不到的问题把尚棠问懵了:“什么?” 算了,反正都这样了。关玉秀却不管她回答什么,一声不吭的上前开始扒尚棠的衣服。 “你!哈、干什么!”尚棠的声音因惊恐变了调,她本人更是拼尽全力抓住关玉秀的手腕,喘息着阻止:“嗯……住,手。” “我是想把你的裙子换下来,你想还穿着这裙子坐在这里吗?” 关玉秀所指的这里是指尚棠身下的水渍。此时尿液的异味已散开,倒在这其中的尚棠格外狼狈不堪。 这样狼狈不堪的尚棠让关玉秀很不习惯。所以她刚才会习惯性的帮尚棠梳理起头发。 就像她以前做的一样。 报复 尚棠在少女时期过的实在说不上顺遂,虽然有着沉临渊明里暗里的帮助,但受过大大小小折辱就没停过。 因为这幅模样,学堂中,尚棠承受着被贵女们推倒,泼水,锁在库房等等诸如此类的欺凌。因为私生子的身世,在家中也被主母姐妹们暗中折辱。 经常是尚棠上午来了,下午就被作弄的披头散发,满身尘土。 沉临渊对这种不及性命的小问题不会一一过问。 她俩都没有随从跟着。关玉秀就教给她梳头绑头,整理衣服。结果尚棠一直学不会,她的梳妆手艺却日渐精进。 不过饶是这样她也没能改掉尚棠这偏爱大红大紫和黄金首饰等闪瞎人眼的土豪品味。 这些侮辱尚棠后来都一一报复回去了。以非常惨烈甚至可以说是残忍的方式。 关玉秀只是没想到这些被报复的人包括自己。 她只是没想到尚棠会觉得她那些都是伪善。 如今知道了,一时也改不了这顺手的习惯。 尚棠憋红了脸,轻喘着,望向关玉秀的眼底泛着水光,目光幽深。那神色真是说不上的复杂。 “我没有……能换的衣服……”半晌,她才断断续续轻声说。 关玉秀应了声,神色淡淡的,开始动手解下身上的外裙,这动作惊的尚棠瞪大了眼。 “关玉秀!”尚棠几乎尖叫起来:“你有没有点羞耻心!” 关玉秀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把脱下来的外袍和长裙挂到了一旁的衣架上。 身上赫然还有一套裹得严实的藕色短褂,月白长裙。 关玉秀体格弱,怕冷,即使是在如今的开春,也都是习惯穿好几层衣裙在身上的。即使脱了外袍和一条长裙,身上也都还有一层里裙和贴身衣裤。 尚棠于是闭上了嘴。却又在关玉秀上手来解她衣服时颤抖开口:“我自己来。” 关玉秀退到一边,默默看着尚棠缓慢如蜗牛蠕动般的脱衣动作。 如今尚棠浑身脱力,一个解腰带的动作就几乎费了半个时辰,关玉秀就这么坐在桌边,一边抚摸着弟弟的头,一边盯着她。 那眼神在尚棠看来很渗人。 尚棠的心里和生理承受着地狱般的煎熬。 痛苦不堪又难熬的半时辰后,尚棠终于撑不住了。 她自暴自弃的闭上眼:“还是你来吧。” 关玉秀这才撑着下巴,眉眼柔柔的弯下来,轻轻吐出两个字:“不要。” “关,玉,秀!”尚棠的吼声几乎盖过了四面八方别的房间内传来的不可名状的呻吟声。 “哈哈哈…”关玉秀难得的笑出了声。 尚棠气疯了,眼睛红得要滴血。 正当她以为关玉秀要继续用言语羞辱她之后,关玉秀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走过来弯下腰,帮她把脱到一半的外裙往下一扯。 尚棠顿时感觉身上一松,她咬着牙,怒视着关玉秀。 关玉秀却真就没有多余的动作,那么慢条斯理的用苍白的手指一点点的帮她解开里衣腰间的结。然后那冰冷柔软的手指就自她肩膀往下轻轻那么一拉,尚棠那白瓷般的肌肤就这么暴露在了空气中。 冰肌玉骨,肤如凝脂。白玉般的身体上凝了汗珠,在烛光下微微泛着光。 关玉秀没有多看,也不想多看。只是垂下眼拿着刚解下的里衣狠狠擦了几下尚棠的大腿,疼的尚棠嗷嗷叫。 “你杀猪呐!!!” 于是关玉秀看了她一眼,干脆把那团里衣往旁边一扔。搬来了一把木椅,在尚棠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伸手拉起她的肩膀,将她连拉带拽的弄到了那把木椅上。 尚棠真感觉关玉秀这是在报私仇。 现在她赤身裸体的倚坐在一把冰凉的木质座椅上。全身无力,动弹不得。神经中充斥着一股难言的冲动。 而关玉秀蹲在她面前,用极为缓慢、轻柔的动作,神情称得上是温柔的擦拭着她大腿内侧的液体残留。 因为那曲子的作用她只能被动承受着一波一波情欲冲击,脑子都快要不正常了,关玉秀却趁她动不了用这种办法来羞辱她。 天知道那冰冷的手指拂过她身体时,尚棠那疯了一般的感觉。她真的快要被逼疯了。 于是来到这里后,尚棠第一次哭了。 被关玉秀逼哭的。 “哈……嗯,哈……我错了,我错了,啊,求你,求求你,别,别碰我了……”她屈辱的流出泪来,边哭边说。 关玉秀就停手了。 她本来没有折磨尚棠的打算,只是想给她清理一下换衣服而已。 可尚棠痛苦的反应实在太让她满意了。关玉秀就多捉弄了下。 关玉秀迅速把脱下来的衣裙套在了尚棠身上,因为尚棠一丝力气也无,这也颇费了一些功夫。毕竟只要摸一下这人就鬼哭狼嚎的。 好不容易折腾完,关玉秀也累的瘫倒在桌子上。趴在桌面上久久未动。 脑中对尚棠有着一丝警戒,她撑着脸闭目养神。 “……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这声音,关玉秀这才抬了下眼皮。 “——为什么?” 关玉秀揉了揉额角,看见尚棠依旧坐在那把椅子上,穿着她的衣裙和长衫,目光如炬的看向她。 “什么为什么?” 关玉秀把头侧向尚棠方向,懒懒的,依旧趴在桌子上没动。 仅剩的那盏微弱灯光,影影绰绰,将尚棠的影子拉的很长。她的表情也隐没在黑暗中,只看到那双猫样的琥珀色瞳孔。 “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我今天算计了你们,你就要置我于死地?” “关玉秀,你之前不是帮我的吗?不是要和我当朋友的吗?那都是假的?” 关玉秀到她跟前。仔细看清了尚棠的表情。 怪了。她似乎是真的很不解。 “我知道了沉临渊的事。”关玉秀静静的说。 “哈,”尚棠轻笑了声,“果然。” “是因为你喜欢沉三皇子,所以你非常恨我,想要我死,对吗?” 灯光下,尚棠的笑容带着讽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亏我还看你哭了……差点被你蒙了……” 尚棠低下头,小声嘟囔着什么。 那些被强按在的胸中的黑潮像蚂蚁一般啃噬着关玉秀的心头。 这个,骗子,贱人,没自觉的婊子。 “尚棠,我问你。玉麟前几天为什么会受伤?” 关玉秀眸光阴暗,问她。 “又是老生常谈。”尚棠不耐烦的说,“我不都说了,是赌场的混混不服输,来找我茬……” “不是。” 尚棠僵了下,勉强的撑着笑。 “怎么不是?哪有不对?” 关玉秀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这让尚棠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还不跟我说实话么?” 关玉秀伸出手指,动作柔和的轻点着她的下巴,这引得尚棠刚平息的欲火死灰复燃,她死咬紧牙才憋住差点宣泄而出的呻吟。 “赌场的混混能打伤玉麟?怎么可能。”关玉秀自言自语,指尖缓缓划过尚棠唇边。 “是沉临渊的人?假借要伤你引的玉麟出来挡刀?……不对,你这种人,根本不信任任何人,才不信玉麟会冲出来替你,不会是事先安排好的……” “是有人借着赌场找茬来杀你。” 尚棠被激的急了,恶狠狠的张口,对着关玉秀的指尖就是一口。 关玉秀一动不动,任她咬出血来。 “沉临渊没来救你,玉麟替你挡了刀。” 关玉秀说。 “你真好运。不仅毫发无损,与沉临渊的关系也没暴露。” 是了,尚棠一向好运。 “受伤的只有我弟弟,尚棠。” 血珠从自尚棠唇边滚落,尚棠松口,关玉秀指节用力,将那黏腻的红涂出其唇边。 “刀上的毒无人能医,玉麟是阿公求了一位叶姓神医出山救回来的。”关玉秀轻声呢喃。 “那时候你来看望他过吗?没有。” “你是只有在想算计他时,才约他出来吗?” “为什么?” “——是因为恨我?” 尚棠看着关玉秀,瞳孔一点点缩紧了。 原来,她都知道。 包括她利用关玉麟来掩盖和沉临渊来往的事,还有沉临渊因不想暴露而选择没出手的事。 “我和沉临渊的婚约你也知道对吧?”关玉秀轻声说。 尚棠肩膀微微一颤。 “所以才选择跟我搭话。不是因为我帮了你,是因为我对你有用。我跟你成了朋友,只要我主动提出废了婚约,你就能正大光明的跟沉临渊一起。” “尚棠,那样你就能成为皇妃了。” 关玉秀平静的态度,让尚棠不禁想张嘴辩解,却也什么都没能说出。 毕竟关玉秀说的都是实情。 这就是真相。 关玉秀收回手。 “尚棠,我成全你。” 关玉秀抚摸着手上的绷带,垂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我会解除婚约。” 尚棠惊讶的抬起眼。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很喜欢沉临渊吗? 他以为就算有这个计划让关玉秀退婚但也绝不会那么快就实现。 “你这是,灰心放弃了?”尚棠看着她的脸色,猜测。 “放弃?你好像误会了。” 关玉秀不在意的说,“订婚是皇家定的,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沉临渊成亲。” “啊?” 进度条一下被拉动了一大块,突如其来的惊喜砸的尚棠头晕眼花。 虽然不知道关玉秀突然转了什么性,但离目标进步了一大步,尚棠瞪着那双猫眼半天,明白过味来,突的喜的笑逐颜开,连带着对关玉秀的态度也改观不少。 “你没骗我吧?” 尚棠虽喜不自禁,却仍存着一丝戒心。 “你大可不信。”关玉秀合上眼,没再看她。 尚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得出结论,关玉秀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于是她的开心越发明目张胆了。 “关玉秀,既然如此,那咱俩之间就没什么矛盾了。说实话之前都是沉临渊那东西不做人,我对你——” “尚棠。” 关玉秀打断她,抬起眼:“绝交吧。” 于是尚棠那刚勾起来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半晌无言。空气中安静的只剩烛火摇晃产生的微响。 她的眼中什么都没有,只有寂静的空洞。 尚棠顿了顿,忍不住问:“是因为沉临渊?我抢了他你不爽?” 关玉秀摇头。 “因为你弟替我挡了那刀?” 关玉秀仍摇头。 “真会找借口。” 尚棠心里戾气上来,嘴里带刺,开口讥讽。 “总不能是因为我骗了你吧?” “是。” 这次,关玉秀出乎意料的认同了。 尚棠睫毛颤了颤,眼中的怔愣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那副蛮不在乎的神态。 “确实。我骗了你。没有挽回余地了?” 尚棠漫不经心的随口问,语气也不像是真心要挽留。 关玉秀点头。 “关玉秀,看不出你这么小心眼哈,说你伪善还真没错。”尚棠不动声色的咬牙笑了,洒脱的说:“成,咋俩绝交。” 绝交,决裂。 不是很顺利么?关玉秀想。 这样以后不论是她还是玉麟都不会和尚棠沉临渊扯上关系了。 真好。这是最好的了。 尚棠也看着她笑,那笑容不知为何让关玉秀觉得非常非常的眼熟。 于是她又想起来了,在那天,在那个湖边。 尚棠也是这样假笑着,说。 “你知道,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了。我要成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你,就是我成为皇后最大障碍。你要是聪明点儿,就该识趣的让开。别挡我的道。” “除非你想让我跟你决裂。” “不管用什么办法。半个月之内退掉。因为我们下个月就会成亲了。” “到时候请你喝喜酒。秀秀。你一定要来啊。” 一定要来啊。 虽然她到最后也没去成。 醒来 2b x x.c om 房间中最后一丝烛火突然灭了。 陷入黑暗中,关玉秀不觉站了起来。 走廊外传来脚步声,直至在门前站定。 窸窣的开锁声,令关玉秀握紧袖中物,逐渐后退,靠在玉麟身旁。 尚棠忽然发出了低笑,恶狠狠的咒骂。 “这么久才发现不对劲,姓沉的……”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门户大开,凛冽的冷风呼啸的钻进来,一时屋内桌椅倒地,杯盘的碎裂声四起,关玉秀被这窒息的压力拍倒在地,待她能动时,屋内已寂静无声,除了她与玉麟外再无一人了。更多免费好文尽在:2 a 33.co m 尚棠被人带走了。 关玉秀缓缓坐起,摩挲着将烛火重新点燃。 零星的火光重燃,影影绰绰。她这才将袖中物拿出,对着那唯一一丝光源查看。 那是一面铜镜。 旁边倒在桌上的关玉麟闷哼出声。 “阿姐……” 苦闷的声音。 关玉秀把铜镜贴身放入怀中,将其搀扶起来。 “玉麟。” 她刚低声唤了句,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只觉得心力交瘁,连头也抬不起来。她熟悉,这是体力耗尽的前兆,这之后,她就会断线般昏倒。 关玉秀咬牙摇晃着玉麟的肩膀,上气不接下气的拍他脸。 直到那双熟悉的湖绿色双眸再次睁开后,她方才放心的闭了眼。 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梦中她走过了很多地方,有灯火阑珊的庙会,水光潋滟的湖边,星光扑满花丛,阳光撒在了林间小路,高绝又遥远的城墙,盔甲上闪闪的银光,紧闭的房门外蟋蟀的叫声,寒冷夜色中晚风的气息,大漠烈烈作响的旗帜,阴冷绵绵又覆盖着厚重繁华的宫殿,女子唇边吐出的烟圈,摩挲盒子花纹的触感,火苗烧灼木头和纸张的轻响,烧焦的气味,倒映着火光的瞳孔,最后走入一片连绵不绝的雨中。 她觉得这雨真好。 关玉秀很喜欢下雨天。看着雨能让她久违的心情平静起来。 所以她几乎不想醒来。 只是有声音一直在喊她,令她不得不在意。 关玉秀睁开眼。看到的是夕阳洒进屋中,给一切镀上茜色。明天应该是个炎热的日子,所以今天的晚霞才会这么红。 但是此时屋中却有些冷。 关玉麟坐在床边,正在玩弄着她的头发。像是无聊极了,百无聊赖,实在没有什么事做了一样,动作缓慢,用手指一遍又一遍的把她的头发梳开,胡乱编成结,又梳开。 拽的她头发疼。 “醒了?”关玉麟不带什么情绪的吐出两个字,背着光脸上的表情更是看不清晰。 关玉秀想象中弟弟焦急呼唤自己的场景没有到来。她有些失望。头皮又疼的发慌。所以赶紧坐了起来。 这回她认出这是关玉麟的房间。 “你睡了快两天了,阿姐。”关玉麟漫不经心道:“这应该不是你为了逃课故意的吧?” 关玉秀盯着关玉麟看。除了脸色白了点,眼圈黑了点,没有其他的崩溃神态。和上辈子回来后闭门不出,自闭逃避的状态并不相符。 仍不放心的她双手摩挲着少年的脸,左捏右捏,确认这并不是演出来的若无其事。 少年一反常态的没抗拒,任由关玉秀把他的脸揉的变形,翠色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怎样,是货真价实的你老弟我吧?”关玉麟哼笑一声,脸色仍有些苍白,神情却活泛了许多。 关玉秀开心的笑起来。这说明玉麟真的避开了上辈子的事故。 这次他一定能活下去。 关玉秀觉得身上有些凉,往下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只贴身裹了条毯子,外面额外盖了棉被。而这仅剩的毯子也因为她的活动快滑到胸口以下,裸露在外苍白瘦弱的肩膀和近乎半透明到透出青色血管的脖颈被屋中的凉风一吹,不禁瑟缩。 关玉麟见状慢条斯理的伸出手帮她把毯子往上提了提,一直提到肩膀上,又把少女胸前快要敞开缝的毯子拢紧。 “你衣服脏了,所以被换下来了。” 关玉麟耸动肩膀说。 很平常的语气,面对玉麟,关玉秀也不觉得被换了衣服有什么不对。 “这样,谢谢你。”她点头微笑。 “就是,那天你穿的裙子,好像不是换下来的那身啊。阿姐,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关玉麟把手搭在姐姐裸露的肩膀上问。 “最外面那套外褂和裙子给尚棠了,她衣服脏了。我里面还有套裙子。” 关玉麟眸光闪了闪,握在她肩上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突然颇为暴力的把外面那层棉被往上拽,直到盖上关玉秀的头。 “玉麟,喘不上气了。” 关玉秀闷闷道。 “你先回答我问题。”关玉麟的声音隔着被子听起来低沉又怪异。 “那晚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楼下那女人一弹琴我就失去意识了,再醒来,房间一片狼藉,你昏倒在地,尚棠不见踪影。其他房间的人都在疯狂的……” 他顿了下,没再说下去。 “之后我就带你回来,让赵叔去报官。可是那群饭桶查了一天,竟然告诉我什么都没查出来……那楼里的人嘴紧得很,只说是那晚有人闹酒疯冲进了我们房间。不光如此,连那些客人都各个守口如瓶,像是被塞了封口费。尚棠倒是回了家,只是在故意躲我。要不是还得看着阿姐你,我倒想抓几个严刑逼供,只是阿公不让……” 说到这,他颇为遗憾的叹着气。 “我实在没法子了。阿姐。你醒了,只告诉我那晚发生了什么,其余什么都不用管。我会解决。” “……” 他突然这样问,关玉秀一时也找不出话来。 “怎么?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事吗?” 关玉麟忽然古怪的轻笑了一声。 “没事的,阿姐。”隔着棉被,他无声无息的拥着关玉秀。 “我说了,你什么都不用管。”有手在轻抚着她的背,关玉麟抱着她循循善诱。 “你只是中了毒,什么都不知道,把不想记的东西忘了也可以。你只和我说,是谁?” 虽然他的声音保持着一种冰冷的镇静,可玉麟的胸膛却起伏的很急,那种颤抖即使隔着布料仍传了过来。 他在害怕。 于是关玉秀体贴的思考几秒,开口时已修饰了措辞:“那晚有人下了使用曲子和香料制造了迷情药。外面被锁了门,你和尚棠又都中了毒,只有我没事,以防万一,我就把你俩都打昏了。 过了几个时辰毒自行解了,尚棠后来被人接走,我把你叫醒后就累的没意识了。” 关玉麟紧攥的手一下子放松了。 “就、这样?”他有些狐疑。 “就这样。” “我头上的包……” “嗯。”关玉秀承认,“我砸的。当时情况急,对不起,还痛吗?” 关玉麟沉默片刻,把棉被从关玉秀身上拉下来了。 玉秀心疼的去摸他额角的伤口,手腕半途被温和的捉住了。 “你对我说的,可是实话?” 关玉麟垂下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姐姐的反应。 关玉秀沉默片刻,糊弄的借口想了一圈,终于想起了她从尚棠那里偷来的铜镜的事,于是连忙岔开话题:“对了,我的衣服还有身上的东西呢?” 没得到回答,关玉麟有点不满。 “我都给你收着呢。”他哼哼着拿来个盒子。 里面整齐放着关玉秀身上的首饰,内衣,包括那面从尚棠身上搜来的镜子。 关玉秀松了口气,拿出那面镜子仔细的看着。 “咦,阿姐,你什么时候多了面这样的镜子?” 关玉麟本不在意,但见玉秀如此珍惜这面样式古怪的铜镜,心中不免有些臆想。 “是谁送你的么?反正不是我给你的。”他若无其事的把镜子拿来摩挲着。 关玉秀见那镜子在关玉麟手中也并无异样,有点失望,轻叹一声,想拿回来,手伸出去却被躲开了。 “又不说话,阿姐。你是怎么回事?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关玉麟蹙着眉,语气隐约带着戾气,手里捏着铜镜,像是要就地把镜子握碎。 “是你自己买的?不像,你也不出门。还是哪个我不知道的人送你的?” “玉麟,还我。”关玉秀语气微沉。这让关玉麟挑高了眉。 阿姐居然为个破镜子跟他这样说话。 关玉麟胸中那丝若有若无的戾气顺而如野火燎原般扩散,化为满腔的怒意。 有猫腻,果然有人。那之前说的也不是实话。 会是谁呢,沉临渊?她明明说了不喜欢。还是说,那也是阿姐跟他说谎? 是啊,要是沉临渊,做出把人迷晕的事也不奇怪。 “你这么着急?到底是谁送的啊。”他捏着镜子高扬起手避开玉秀,目光冰冷如刀,一字一句的质问。 杂草般的 怎么今天玉麟这样的奇怪,为了这种事过不去。 玉秀敏锐的捕捉到了其情绪波动,她沉思片刻,决定实话实说:“这是尚棠的。” “她的?”关玉麟瞪大眼。 “我帮她换衣服,顺手收起来了,后来她突然离开,我也来不及还给她。” “你帮她换衣服?”关玉麟不可思议的喊。 玉秀默默看他:“怎么了。” 关玉麟抿着嘴板着脸不说话。 “你和她不是吵架了吗?又和好了?”半晌,他闷声问。 “不。绝交了。” 关玉秀趁他愣神把镜子拿了回来。 关玉麟眨眨眼才反应过来,不依不饶的缠过来追问。 “阿姐,你和尚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当真什么都没有么,她对你做什么了吗……你当真没骗我?” 他喋喋不休,唠唠叨叨,反复质疑。 玉秀心底叹了口气,把脸贴近弟弟。 鼻尖对鼻尖,眼对眼,她眼都没眨的直视着他。待其脸上浮起红晕,安静下来。才道:“玉麟,我没事。” “你看,真的没事。”她将自己的手与弟弟的大手十指相合,额头相抵。温和的看进对方的眼底。 关玉麟睫毛微颤,把脖子往后一缩,手也就势挣出来。 “好啦,我信你。” 他没再敢看姐姐,为掩饰尴尬,装作洒脱的将双臂就势伸展,砰的往关玉秀身上仰躺下了。 关玉秀半坐在塌上,身上裹着毯子,腿上横躺了个人。虽被压的疼,她仍低头将手覆上少年的脸、眼、发,爱惜的摸着。 及腰发丝自脸边垂落,扫在关玉麟的脸上,有些酥痒。他抬起手指撩起几缕自指尖把玩。 同样的银色发丝在塌间交缠在一起。 同样的眉眼五官。 同样的翠色眼眸。 气质却截然不同,这多奇妙。 关玉麟想。 望着那如同自己倒影一样的少女,望向那双同样映着自己的幽绿色眼瞳,他轻声抱怨,又像在喃喃自语。 “我真的很担心你,阿姐。虽然那些大夫都说你没什么事,但你一直不醒,我很担心啊……” “万一你总醒不过来怎么办。” 关玉麟的声音喑哑,有点哽咽。 “对不起,阿姐让你担心了。”温柔的指尖揉了揉他的太阳穴,于是所有的连日所有的躁郁不安,在这瞬间顷刻毁灭。 他留恋的捉住了脸庞的手指,握在手里摩挲着把玩着。 如玉似雪,冰凉的指尖。 阿姐的体温一向是这样低。 在手中怎么捂都捂不热,就像终年不化的冰雪。 冷而清冽的气息,萦绕鼻尖。 真心安。太让人心安了。 关玉麟想,为什么只要在阿姐身边,他就能够获得如此的平静? 这未免也太令人依恋了。 心情平和到了惶恐的地步,恐惧于不得不设想未来失去这份平静的失控。 这份宁静是真实的么?这份平静是永恒的吗? 就这样百无聊赖的揉着揉着,关玉麟觉得,他阿姐的手指真是柔软。纤细,苍白,手掌也不及他的长,轻易便能被他的手完全包裹住。 他又想起给她脱下衣服后看到的,阿姐的肌肤也是这样,冰冷而柔软,苍白又莹润,宛如能轻易捏制变形的玉石。 虽当时只瞥了一眼他就挪了视线,但还是在混乱成浆糊的脑子中留了印象。弄得身体检查也只能草草完事,压根没敢再去碰她。 关玉麟又想,他才不是带着有色眼光去看待自己的亲生姐姐。 他是在帮她。 让那么多人疯狂沉溺于交媾的迷药,他不信对阿姐没有产生影响,就连他自己也记得中了迷药后有段时间意识沉浸于狂热之中几乎无法自拔。 他只是要确认阿姐有没有受到伤害。 所幸,结合今日,阿姐确实没遭到迫害,不论是来自于陌生人的还是…… 少年漫不经心的把玩眼前的手指,玩着玩着不自觉的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玉麟?” 惊愕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这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事,瞬间炸红了脸。 关玉麟霍然站起,不知所措的挠着头发,“阿姐,我得,得去训练了……你好好休息……” 语毕,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 不对劲,不对劲。 自从检查过阿姐的身体后……不对,自从那晚做过那样的梦之后…… 关玉麟一边飞速的奔跑一边大喘着粗气,他不断的飞奔,运用起轻功漫无目的的四处奔走,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四周景物变成全然不熟悉的隐秘树林时才筋疲力尽的停下。 自那晚后频繁出现在梦中,纠缠不清,魂牵梦绕,乞怜细语,散发着熟悉的冷冽香气的梦中幻影…… 搅得他痛苦不堪,烦躁不已。 原本他不必去猜那是谁,他也不会去认为那是真的。 可是。就在刚才,阿姐醒了,他以为噩梦该结束的时候…… 他居然真的对阿姐,那个软弱无力的可怜的只会依靠他的阿姐出手—— 少年眉心一跳,意识到这点后,突然一种极为惊悚的神色充盈在他的眼中! “呕……”关玉麟浑浑噩噩的脑子刚出现这个念头,就抑制不住的扶着树木吐了出来。 ——那也就是说是他意淫了自己的亲姐姐? 他怎么会?! 他只是关心阿姐。 不是只是想关心阿姐而已吗? 少年越想越绝望。与此同时还有股异样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我对阿姐……我居然对她有那种看法…… 这感觉就像拿根羽毛在他心窝里挠痒痒,令他更加惶恐不安。更令他恐惧的是,他开始逐渐把梦中模糊之人换成了那熟悉的脸。 “玉麟。”他似乎听见少女这么叫他。她总是这样喊他的,嗓音空灵,音调压低,却蕴藏了无比的温柔。那几乎是种依恋。 就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她最想见的人,最喜爱的人就是他。 少年的心里一下就软下去了一块。 他蹲下身子,无力的抱住头。 “一定是最近没怎么练剑,精力旺盛加上迷魂的后遗症。” 关玉麟喃喃自语,撑起身子,强行抹去自己那些乱七八糟让他越来越绝望的想法。 “我是喜欢棠棠的。” 他拔出剑定定的扫了一眼,抿起嘴:“只是她最近在躲我,心烦意乱才做出这种事。” 可他心里知道,自己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 尚棠并不喜欢他,只是把他当做某种完成特定目标一般走过场的人物。 而他对于尚棠,从开始的怦然心动,一眼惊艳,到后来的执着追求,再到现在他逐渐察觉到了尚棠和沉临渊的某种关系。 这些感情像是蒙了一层雾,镜花水月一般。就像是他看着别人这样,所以自己也这样,按照步骤一步步实践的。 知道和尚棠无缘的那一瞬间,他确实觉得无法接受,因此不顾一切的想挽回,甚至在赌场替她挡了刀。 但他说不清这到底是不是因为爱。 也许只是卑劣的自尊作怪。自己如此执着追逐了这么久的女子不爱自己的事,可谓给了他当头一棒。 只有一点他很确定,阿姐和尚棠是完全不同的。 在阿姐身边他会无比的舒适悠然,畅快的仿佛世间的一切他都无所不为,他们一起欢笑玩耍愉快的像是所有寻常人家的姐弟。 可是远离她后,逐步的压抑,不安感,杂草般充斥整个头脑,那种心乱如麻却足以把人逼疯。 这种深入骨髓的毒瘾。逃不了,离不开,戒不掉。 他曾试图抗拒过。 关玉秀从小只对他有不正常的依赖。对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即使是和父母也不敞开心扉。 所以父母才强行把他俩分开。说是为的不妨碍他,也是为了锻炼阿姐独立,把她独自一人送来了瑞京。 他当初也认同了,阿姐常年的依赖让他不堪重负,他也越发对时刻黏着自己的废柴姐姐不耐烦起来。如果借此能摆脱她。他也觉得那样是好的。 关玉秀临走那天他也忙于训练,没去看她,只知道她那天等了他很久才带着一车话本离开。于是回来后他觉得愧疚。想着要记得给独在远方的阿姐寄信,免得她太过孤独受不了。 而最先受不了的却是他。 就像失去了空气,水,四肢,魂魄,赖以生存的基本。 那种窒息般的痛苦,那种行尸走肉的生活,就像濒死的鱼无法回归海洋。 无法思考,无法专心,无法呼吸。 是单凭每月一次的回信完全不能缓解的痛苦。 他最终以不再习武向父母威胁,争取到了瑞京读书的机会。为的就是重新和阿姐在一起。 可来的第一天,他见到了尚棠。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本来想着,来了之后要好好陪着阿姐,不论她再怎么烦他黏他也不会再扔下她。 可遇见尚棠后的这半年,他和阿姐见面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他心有愧,阿姐似乎并不介意,反而鼓励他多和尚棠相处。 她都这么说了,他自然如她所愿、会好好的和尚棠相处。 但他却开始逐渐觉得空虚。 在夜深人静时,偶尔的,他会想到那和他相似淡淡的香气,潭水般空灵的双眸,半透明到能透出血管的脖颈,还有那与他不同,白色里衣中若隐若现,与纤小身躯并不相配的鼓胀胸部。 想着想着身体的燥热就会无法控制,令他烦躁不已,只有出去练剑习武累的筋疲力尽才能睡好。 他越来越抗拒两人的身体接触。 因为那给了他一种糟糕的错觉——只要他想,他就能对阿姐随心所欲。 毕竟关玉秀对他那样包容,顺从,乃至纵容。嘴里还总说最喜欢他。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可那个所谓的最喜欢也实在没有意义,对具有最亲密血缘的他们,那是理所应当的。 “那可是我阿姐。” 关玉麟抚摸着玉秀送他的剑穗,喃喃自语。 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如假包换的双胞胎,只比他多出生几分钟的废柴阿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存在。 这就是他们二人的羁绊。是这世界上最纯粹的血缘羁绊。也是连接两个人的锁。 这种锁链般的羁绊是谁也比不了的。 “可要是……” 关玉麟想。 ……可要是阿姐。那个什么都包容他的阿姐,知道了自己的弟弟每天在用那种目光看待她,每晚在床上、在梦里肆意的玩弄意淫她。 她会怎么样? 少年苦笑了一声,突然有点想哭。 原本像这样普通的陪在身边可以了——怎么就偏要让他发现自己愈演愈烈的卑劣欲望? ……想要疯狂指染那份苍白,将那份平静以最残忍方式的留在身边。 不为别的,只是情欲,翻腾的肮脏的下三路的情欲。 原本像垃圾一般随时丢弃的情绪。却在那晚过后,如扎了根的野草般疯长起来。 这样的可恨可怖可耻,却留恋战栗兴奋不已无法放弃。 “真踏马下贱。” 关玉麟骂了自己一声。 自欺欺人是没用的,骗谁也骗不过自己,他就是这么下贱到去意淫自己的亲姐姐。 关玉麟猛地一拳砸向树木,直砸的树干摇晃,强行浇灭脑中的种种思绪。 树叶簌簌落下,少年翠色眼眸中的阴郁渐渐隐去。 “忘了吧。”他喃喃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无意识的放在嘴边舔了舔。 就这么忘了吧。不管是累久了,后遗症,还是疏于训练精力旺盛,才产生这种荒唐无稽的欲望。从此忘了,再不做这样的梦就行了。 除了他谁都不会知道。阿姐就还是他的阿姐。 绝对不能失去,也绝不会远离。 一辈子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她要离开就困住她,别人要带她走就杀了那人。 她能不能成亲无所谓,大不了他养她一辈子也无所谓,总之她不能离开,那么弱小可怜的阿姐离开他是没办法自己活下去的,她即使成亲后也要回到他身边才行。 ——他们就还能这样一直生活。 这天晚上,关玉麟久违的做了一个没有玉秀的梦。 可梦里的他非常悲伤,承受着撕心裂肺的悲痛,那是灵魂已经死去却无法逃离肉身的痛楚。 那痛楚太过强烈,乃至于直到他醒来也无法释怀。 镜 弟弟的异常行径和忽然离去,玉秀并没有多留意,她此刻看着手中的铜镜,无论是抚摸,摩擦,还是敲打,都没有任何异样。 这让她很失望。 她记得很清楚,如果不是这面神奇的铜镜,死去的自己是没办法回到三年前的。于是借给尚棠换衣服的时机,从她身上摸来了这面镜子,尚棠当时被药效影响的几乎不能自控,自然就没发现关玉秀的小动作。 可是过了近两天,也到了她发现的时候了。 镜子可能很快会被尚棠讨要回去。 在那之前要是再探不出这铜镜的秘密,已经引起怀疑的前提下,以后再要从尚棠那里偷来就没机会了。 尚棠曾经做过什么? 她照过几次镜子,每次的表情都非常怪异,那是憎恶,强烈的嫌恨憎恶,好像镜中关着什么罪大恶极之物一般。 可是镜中映照的,不是只有自己吗? 关玉秀沿着镜面看去,看到一张苍白柔美的脸。银发翠眼,活着的自己。没有半透明,也有着完整的双脚。 当时自己死后触碰了这面镜子才能有所反应。难道要死去才行。 关玉秀忽然想到了。自己唯一留有的死去过一次的证明。 她将右手的绷带扯开,露出结痂狰狞的紫黑色咬痕,尝试着贴近镜面。 铜镜微微一闪,忽然泛出了金光。 关玉秀精神一振。 终于。 紧接着她的脑海深处忽然传来一个诡异缥缈的声音,那声音不辨男女,不带任何属于人的情绪。 【启动。】 【检测到您为剧情内重生之人。注意,您尚未签订任务协议,本系统目前不提供任何除回顾剧情的外的帮助。】 【您是否需要回顾剧情?】 镜面缓缓浮现出‘是,否’两个血字。 重生?协议?系统?剧情? 陌生的字眼相继蹦出,关玉秀并不急着混乱,这诡异的状况反而促使她更为平静的思考。 重生自然是指的她死过一次,又回到三年前。 协议和系统,这两个概念连起来更容易理解。因为她从未与这面铜镜签订一些不明目的的协议,所以她不能从一个名为系统的东西中获得好处,目前假定这个系统就是在她脑中说话之物。 关玉秀皱眉,那尚棠签订过协议了? 协议都会有交换条件,如果获得好处,就要付出代价。如果尚棠已经签订了所谓的协议,那系统会让尚棠去做什么?许诺给她又有什么好处? 剧情。这个词是关玉秀乍一看最不能理解的,因为这通常的意思是讲述她那些话本的内容。这个系统说了,她是‘剧情内’重生之人,那么她是否可以理解为,也有所谓‘剧情外’的重生之人? 重生……死过一次…… 【……传闻尚三小姐在十四岁那年失足落水,被救起后,性情大变……】 落水被救起后……性情大变…… 关玉秀的脸色变得晦暗不明。她迷惘凝视着那两个血字,随着潮水般的思绪接踵而至,她的目光逐渐的灰暗下来。 她缓缓触摸了‘是’。 就在那一瞬间,万千记忆如一整个海洋般争先恐后的灌入她的脑里。 正确来说,是一整本话本的内容一股脑的呈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 —————————————————— “关玉秀……关玉秀!” 半夜三更,关玉秀仍坐在桌前斟酌,就听到窗前有人压着嗓子喊她,声音疲惫暴躁。她打开窗,看见尚棠半蹲在围墙的墙头,阴测测的视线刺着她。整个人发散着阴郁的低气压,宛如前来索命的冤魂女鬼。 一见她,尚棠就利索的跳下墙头,不客气的将手伸进窗,掌心向上摊开,阴沉的双眼紧紧盯着她:“东西还我。” 她没特指任何东西,但关玉秀知道她说的是那面铜镜。 关玉秀端坐在那,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尚棠表情不耐到了极点,将要炸毛之际,才从桌下拿了个细长盒子递给她。 飞快的打开盒子,见里面的铜镜完好无损,反复摩挲检查确认不是假货后,尚棠面色稍霁。 “你偷我东西干嘛?”尚棠将眼皮一掀,语气不善。 她虽这么问,但也真没这么想,估摸着是脱衣服时落在了迎宾楼,而后被关玉秀捡回来了。这么说只是因为她见了关玉秀后觉得不爽,故意拿话来刺她。 关玉秀自然没回答他。 尚棠将东西一窝蜂的包上提起,把盒子扔回,也抬眼打量关玉秀,这人两天不见怎么越来越面瘫了。 那天哭的不是挺好看吗? 刚要习惯性再刺她一句,尚棠顿了下,意识到两人此时已绝交了,自己和她费那么多口舌做什么? 翻了个白眼,她转身跳上墙头就要离开。 “尚棠。” 却是关玉秀叫住了她。 尚棠的身子抖了抖,随即缓缓回头,面带讥讽:“干嘛?我先说好,你别跟我说你后悔了又不想退婚了这种屁话。” 夜阴,云遮圆月,月光一缕缕照在关玉秀的脸上,屋内无灯,她大片脸映入阴影,只一双无波澜的眼透着微弱幽光,就那么黑浸浸孤零零浮在那一方窄窗后。 尚棠眼皮微跳,压下眸中暗色。 “尚棠 。”关玉秀叫她的时候,把这两个咬的极轻,带上了一种另类情愫。 这种语气,很难不想到是和好的信号。 于是尚棠也不得不僵硬着身体竖起了耳朵,听她要讲什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关玉秀问。 结果,等来了不明所以的问句。 “什么玩意儿?”尚棠始料未及,挑高了眉头。 “你躺了两天把脑子躺坏了?”尚棠被气笑了。 “问我想要什么,怎么,想要给点反悔补偿了?”她眯起猫似的眼珠,嗤笑一声,伸出手来:“行啊,给我钱。” “至少得值一个王妃位子的钱啊,我想想,赔我这整个将军府怎么样?少了我可不要。”尚棠连连冷笑,脸上寒意森然,满眼冷箭。 “我没想反悔。”关玉秀反应淡淡。 “尚棠。你说过你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想成为皇后。我再问你一次,那就是你想要的吗?” 尚棠愣住了。过了片刻,怔愣转为了嘻笑。 “我就提过那么一回,你还记得啊。”她咧开嘴,皮笑肉不笑的。 “是啊。怎么了,觉得我异想天开?不自量力?还是你也想当个皇后娘娘试试?” 关玉秀没回答。 尚棠觉得无趣极了,她已耗尽了耐心。 真无聊。 她就是为说这个? 不明所以。 “你没说实话。”关玉秀垂下眼,风拂过她的发丝,同样吹过尚棠的脸颊。 她这语气斩钉截铁,激的尚棠火气立马上来了。 “你很了解我吗?关玉秀。我到底想不想当皇后关你什么事啊。” 尚棠眯起眼,晦暗不明。心生怒意,嘴里也阴阳怪气。 “我至少还有个目标。不像某人,就像条死鱼,连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嘿,指不定哪天就烂在水里了。你说呢。” 关玉秀听了这刻薄话,竟然笑了。 “呵,你说得对。” 她连连点头,捂着脸,笑到浑身发抖,自言自语:“早晚要溺死的鱼……嗯,对,你就是这么说的……没变啊……” 惊的尚棠眼皮直跳。 关玉秀绝对得了失心疯了。 尚棠退缩了,火气也熄了,她立在墙头,进退两难。 关玉秀笑着笑着就噤声了。她安静了会儿,再抬头已恢复了那淡淡的神色。 “走吧。我不会失约。”她对尚棠说。 尚棠看着她,深深地、深深地皱起眉。 她原本是想说什么的。可此时又忘了。 最后她捏紧了袖中的铜镜,转身离开了。 “遵守约定啊,关大小姐。” 尚棠留下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后,不再停留,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茫茫黑夜。 其实尚棠武艺很强。 像将军府这样看似松散,实则护卫重重之地,她也能隔三差五的翻墙过来找关玉秀。 这点玉秀知道,关玉麟却不知道。要是关玉麟也在这里,说不定还会为尚棠那利落的身手而吃惊。 尚棠看似张扬,其实在很多方面并没如看上去般毫无保留。关玉秀老早就知道,尚棠这个人八百个心眼子,心机深沉也不输那个沉临渊。 以前为什么会自认为了解尚棠呢。 无话不谈,无微不至,携手相伴,同游世间,都只是口头骗局罢了。 是她不对。是她还对尚棠抱有希望。 所以才会如此的掏心挖肺、呕心沥血的憎恶,忍不住的一遍遍的回顾往昔,冷眼看着,将自己剖开反复的凌迟。 关玉秀看着她消失不见的背影,把手下的画纸用毛笔打上叉。 桌面上,一沓画纸,每张都画的是尚棠。 关玉秀热衷于趁尚棠不注意掏出纸笔给她勾像。寥寥几笔,虽画的潦草,却逐渐传神。 只是画像当初被尚棠发现后,被像看见脏东西般的盯着后兴趣就收敛了。 关玉秀一笔一笔将这些画像面孔都划了叉。 如果有人告诉你,你所在的世界只是一本书,你会作何想? 这种虚幻,此等轻蔑,无足轻重。 嬉笑怒骂,爱恨嗔痴。不过是轻轻几页纸,寥寥几行字。即使刻骨铭心,不过是成就他人的台阶。 命运的主角早已选定。 剧情内的人无法主宰,身不由己,无法改变。 孙猴儿跳不出如来的掌心。纵使以为自己翻了遍跟头,搅得天翻地覆,也始终原地踏步。 这片天地是多么渺小。所有人的命运又是多么无足轻重啊。 关玉秀知道的,她早就知道尚棠并非她们这个世界的人,言行举止、奇妙言论无一不透露出来自异世的异常。尚棠也从没在她身边掩饰过这一点,她神神叨叨,愤世妒俗,满口脏话,对所有人嗤之以鼻,几乎对每个遇到的人无差别的释放恶意。 关玉秀原本想的最多是借尸还魂,鬼怪之说。毕竟有那样一张脸,尚棠的确很像话本中为报仇雪恨而来的美艳妖孽。 可关玉秀到底没想到,自己才是书中人。 可那又怎么样。 在被这份空虚彻底吞噬后,关玉秀凝望杯中茶水倒映自己的脸。 还是那样无波无澜,毫无情绪。死水般的眼睛凝视着同样的空洞。 即使所在的世界是一本话本,她也还是这样。 她早就是这样了。 这个世界无论是真实还是虚假,对她来说,又怎么样。 拥抱着的这巨大的空虚难道不熟悉吗? 她难道不是一直在与之相伴? 没错。她从很早之前就认同了这份空幻。 不过是换另一个角度再审视一遍罢了。 “他” 尚棠轻手轻脚的回到相府,疲惫的倒在床上。被沉临渊变相监禁在相府,想着拿回铜镜,又苦于找不到空隙逃走,她已近两天两夜没合眼。终于熬到了沉临渊的暗卫神不知鬼不觉的撤走,她这才趁着夜色摸去将军府。 原本尚棠也不想打草惊蛇的,毕竟将军府有关玉麟那个怪物在,他最近像是发现了不对劲,越发警惕,四处调查沉临渊。 可她等不下去。 她能感觉到关玉麟对自己的态度正变得冷淡,再不去怕是以后再也去不了了。 ……再也去不了。是啊,都跟关玉秀绝交了。见面的机会自然变少了。 学堂里也许能遇见,也许吧,可是她等不了。 尚棠是个急性子,有件事是当务之急必须要确认的。 她拿起盒子,目光落在挂在屏风上那条已洗涤好鲜红色的衣裙上,想起了不堪的回忆,脸色变得铁青。 她过去把衣服掷到地上,随手拿起了铜镜。 尚棠的胸口突然亮起一抹金光。随着这抹光,她手中铜镜缓缓自她手中脱离,攀升至半空。随后毫无生机的机械女声自她脑中响起。 【穿书系统每日权限已更新。检测到宿主,张……】 尚棠看着镜面中和自己面容极为相似,脸色铁青又泛着诡异的红的阴沉男子,厌烦的移开了眼,打断系统提示,不耐烦的问。 “喂,我提前让关玉秀和沉临渊解除婚约了,算是超额完成任务,进度呢?” 【剧情完成度检测中……很遗憾,目前配角关玉秀与男主角沉临渊的婚约关系尚未真正解除。】 想来是还来不及退婚吧。 说真的,尚棠也想不到关玉秀要怎么退婚。按照剧情,在她和沉临渊关系暴露后,关玉秀才提出退婚,因有这个前提在,自知理亏,顺着主动给的台阶下的皇室才允许退婚。 可如今沉临渊表面上什么错处也没有,就算关玉秀自己提出退婚,毕竟是皇室自己定的姻亲……哪有那么顺利的? 尚棠念及此,有些烦躁:“我还剩多少剧情?” 【您目前剧情完成度30%。】 尚棠又狠狠的骂了一声。 此时尚棠眼前的铜镜幻影消失不见,而真实的镜面开始闪烁着一张张活动的影像画面。 【您穿越为本书女主角尚棠。尚棠虽出身低贱,是妓女之女,但在十二岁那年被身为宰相的亲生父亲寻回,成为了相府三小姐。因出身低微被家中的主母和姐妹厌弃欺辱,父亲也对其不管不顾,视为污点。一次争吵中被嫡姐推入池塘,自此死亡。宿主穿越至此,借尸还魂,尚棠从此醒来后性情大变……】 尚棠十分厌恶的,厌烦的冷笑了一声:“不用一次次给我重播你那恶趣味的狗血剧情。我只想知道关玉秀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知道我和沉临渊的事的?还有婚约的事,你不是说婚约一事被皇家有意隐瞒,除了沉临渊,皇帝皇后与关氏夫妇外,那关玉秀现在应该是不知情的,她怎么会得知了,还要主动退婚?” 铜镜画面出现了几秒仿佛乱码一般的模糊马赛克,而后突然跳出一个苍白柔美的身影。她的眼睛就像一潭幽幽死水般空洞。 【关玉秀。将军府嫡女。配角。自幼身体柔弱,与男主角沉临渊有婚约。性格温和柔顺,误打误撞与女主角尚棠成为好友。其双生胞弟关玉麟为本书男二号,性格桀骜不羁,武力无双,对女主角尚棠一见钟情。即使被拒绝也依然爱慕您……其】 “停。我不想听关玉麟,我早就知道了,我是问,关玉秀为什么会这样。” 尚棠面无表情的把切换为多个关玉麟画面的镜面手动划回上一个关玉秀的画面。一只手用力的握住铜镜:“她为什么,会和我绝交?” 铜镜反应了一两秒,像是在搜寻答案,最后开始缓慢的调出关于关玉秀的剧情。 关玉秀与尚棠在书院相识,机缘之下成为好友。此后一直明里暗里帮助尚棠免受欺辱,是尚棠的知心好友,闺中密友。她一直暗中撮合女主角尚棠与胞弟关玉麟。 之后在得知尚棠与自幼暗恋的三皇子关系匪浅暧昧不明后,与尚棠断绝来往,但也自愿解除了与男主角的婚约。 此后剧情至尚棠称后再未露面,大结局男主角沉临渊为铲除已有反心的当朝大将军关一鸿,和西沙串通绑走将军府嫡女关玉秀,本想引蛇出洞,引关一鸿露出马脚,不料西沙军临时反悔,利用关玉秀引女主角尚棠出宫,险些将尚棠杀害。 男二号关玉麟于千军之中营救女主角于危难,将女主角平安送回城内后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最终得知弟弟死讯的关玉秀怀着悔恨自缢而亡。而儿女双亡的关一鸿也心如死灰,再无反心,自请辞官。男主角沉临渊正式接管兵权,亲自率兵将西沙打的节节败退。从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从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尚棠讽刺一笑,“天天打仗的国家哪里来的太平和安居乐业。漏洞百出的剧情。” 铜镜对这番话并没有反应。只是继续机械的搜索原因。 【查询到当前剧情为配角关玉秀得知弟弟因尚棠受伤,正对其心怀不满。而此时因偶然事故尚棠与关玉麟共处一室,中了催情毒,沉临渊闯来打断,途中尚棠药效发作,沉临渊在嫉妒中情难自已,一夜春宵。关玉麟醒来则看到此景,妒火焚心,拔剑与沉临渊展开死斗,却被尚棠以命拦下。关玉麟绝望中对尚棠吐露爱意,遭到拒绝。沉临渊为彰显主权,挑破与尚棠早就存在的暧昧关系,关玉麟求证后失望离去。心灰意冷,但心中仍对尚棠心存爱慕。在尚棠下次遇到危机时关玉麟仍会为其排忧解难。】 “下次?下次又是什么危机?”尚棠抓住了最后一句话猛地攥住铜镜。 “……从来只会告诉我那无聊透顶的剧情大纲和已经走过的剧情回顾,但是对于即将会发生什么只字不提!” 尚棠眼底微微泛着血色。 “原来这次我差点被男人睡了!哈哈……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应该是这样的啊,原来如此——艹你妈的!!!” 尚棠暴怒之下将铜镜狠狠往地上砸去,但再接触地面的前一秒,铜镜凭空消失,随即又出现在了一旁的塌上。 【您无法凭借任何手段破坏本系统。】 一字一句,毫无感情没有抑扬声调的,不辨男女的怪异声音响起。 尚棠喘着粗气,抓着被汗浸透的衣角——瞥到地上的衣服,忽而发疯的撕扯着那件红裙。 “这种东西——” 尚棠阴测测的面对着镜子。 镜面中泛着冷光。映照出一个表情同样阴郁的男人。 尚棠漠然的看着镜面,半晌突然捂着脸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变成女人还不够……还要和男的睡才行吗?哈……” “哈哈哈……像婊子一样对男人摇尾求欢,去踏马的——” 【这只是您角色定位的性别。当您完成剧情回到原来世界,自然会恢复原本的身体,请不用担心。】 “原来的?那个我活的像条狗一样的世界吗?” 尚棠继续笑着,癫狂的表情却奇异的恢复平静:“对,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脑中回响着第一次激活系统给她的承诺。 【完成全部的剧情,您将获得一个额外奖励——实现一个愿望。本系统承诺,无论是基于什么样目的,什么样的愿望,即使是颠覆时间空间,也能为您实现。】 享有无数的财富,无尽的寿命,至高无上的权力,生杀予夺的能力。 这样的诱惑,敢问世间有几人能抵抗? 更何况她恨透了将他践踏成泥的原世界。 不这样,怎么向那些人渣复仇? 是啊,变成骗子也好,变成婊子也罢,即使是恶心透顶又狗血到想吐的三流剧情,她也得任劳任怨的演下去。 她只有演下去这一条路。 尚棠发狠的抓起镜面:“关玉秀按剧情是怎么知道我和沉临渊的事的?” “还有那个沉临渊,这男主角完全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什么偶然事故,迎宾楼的这出全是他安排的!” 提到沉临渊,尚棠冷笑连连。 剧情说他喜欢尚棠,他派人药她可半点没见犹豫。明明之前说是借此引出和尚相夫人勾结的暗卫组织,拿关玉麟当饵。 结果却临时变卦真的给她下药关在了那间屋。等了那么长时间,她差点被关玉秀捅死都没见人救,这人说他爱尚棠,真不怕闪了舌头? 【关玉秀为本书配角。其任何角色表现都不会影响剧情走向。本书男主角沉临渊的性格设定为心机深沉,其表现没有偏离角色设定。请不用担心,任,任何偏差都不会影响总体剧情走向。】 镜面的机械声在说到“任何偏差”时不正常的沙沙变调了一刹。 【请注意,您的任务是将剧情尽量还原原书剧情。此次与男主角共度春宵,拒绝男二号对您的表白,男主角宣告对您所有权,等符合剧情关键点均未达成。】 【很遗憾,当前您没有达成剧情奖励。介于您以往表现良好,下次关键剧情春季围猎提前告知,希望您顺利完成。】 【关氏夫妇回京。随即的春季围猎中,关玉麟大放异彩,沉临渊因不满关玉麟对尚棠的殷勤举动,当众宣布与将军府嫡女关玉秀的婚约,目的是激起尚棠的嫉妒和难堪,不料尚棠伤心欲绝,自森林走失。】 原是这个时候关玉秀才知道婚约一事。尚棠根本搞不明白她是怎么提前知晓婚约的。 “怪了,居然这回主动告诉我这些未来信息。”尚棠嗤笑,“剧情跑偏当真对你没影响吗?” 她才不信。 系统机械的回复。 【当解锁剧情至40%时将获得奖励道具。此道具会大幅减少任务剧情,提前达到故事结局。】 尚棠缓缓抬眼。 她之前一直为了已知大体剧情中的信息而拼命猜测试探。让关玉秀和沉临渊解除婚约是她已知的剧情,她就有意无意的引导关玉秀别对沉临渊那狗有好感。 如果有了这个道具,那她。 她也不必再纠结什么关玉秀。 结局到来的越快越好,达成了结局她就得以实现夙愿。 尚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光洁柔软,又纤细的手指,忽而想起关玉秀微凉的手指,一寸寸划过皮肤,那战栗的触感。 “她也不是傻子嘛。” 根据原本的剧情,尚棠原先以为关玉秀就是个追着沉临渊不放的恋爱脑。 她最讨厌那种傻白甜大小姐。不知世事,没经历过任何苦难,生来就拥有一切,不论是思维还是行为都透露着与生俱来的傲慢无知。 可真和关玉秀相处下来,尚棠觉得关玉秀既没那样迷恋沉临渊,也没有那种养尊处优不自觉带出的傲慢。 她平静的就像一滩水,说什么就听什么,对她做什么都照单全收。莫名其妙的帮了她,莫名其妙的成为朋友,又莫名其妙把弟弟推向她。 不管说什么都会无异议的倾听,不管做什么都会无声的包容,那种白开水般温吞的笑,即使说了超出她认知的话,她也能试图去理解,毫无保留,全心全意。沉默的倾听者,缓解压力的最佳对象。除了不爱陪她出门这点外,简直是个完美朋友。 尚棠不止一次的对自己说。关玉秀是推动剧情的工具人。是为了把她弟弟推到尚棠眼前的,又衬托她弟弟的悲情而死的,为她弟弟而生的配角。 只是个故事工具人,当成情感树洞罢了,不必付出真心。 剧情里关玉秀可总有一天会剥离这温柔假面,毅然决然的为个狗男人跟她决裂的。 所以。 早会这样。绝交是早晚的事,只是提前了罢了。 这么愤怒纠结不甘沮丧算是怎么回事?关玉秀本人可是那样的当断则断吧?你不早就知道了? 尚棠捂着头,被自己气笑了。 “帮我是她虚伪,答应我是她无聊,而恨我……” 尚棠扔开铜镜,翻身躺在了床上,眼睛直直的看着上方的床顶,嘴里喃喃。 “恨我是因为她知道我骗她。” 没错,不是因为沉临渊,也不是因为关玉麟,关玉秀那天的意思是,绝交是因为尚棠骗她。 “哈……这多怪啊?” 尚棠的语调上扬,语气有些古怪的反问自己,自问自答。 工具人怎么会有心呢。怎么会有心呢。 还不是她想怎么利用就利用,想怎么骗就怎么骗。明明只是为了她这个主角而生的。 明明是这样…… “她怎么能为这恨我呢?” “怎么能为这跟我绝交呢——” 尚棠止不住的发笑。冷笑。 铜镜没有回答。系统已悄无声息的褪去。 尚棠又想起那晚。那种环绕而来冰冷的杀气,直到现在想来都令她心惊胆颤。 那时候关玉秀是真要杀她。 可最后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没下手。 尚棠歪了头,对啊,关玉秀当时抽什么风? 在要把簪子捅进她脑袋的最后一刻停住,就那么盯着她,眼泪不值钱的连串砸在了她脸上。 尚棠的嘴角逐渐抿为一线。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她面无表情,语气淡漠,口中一遍一遍的如机械故障般重复。 锁 po1 8dz.c om 关玉秀已醒来多日,却仍窝在房间,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拒绝上学。一是不想见到尚棠,二是不想读书,三是这几天她一直盘算给久未谋面的父母写信。 关家连年征战,战绩斐然,在朝如日中天,功高盖主。这样看,关玉秀原本就不是合适的王妃人选。选她纯粹是两家的私人缘故,所以婚约这么多年仍未公布,连她自己也被蒙在鼓里,直到沉临渊为刺激尚棠主动捅破。 当朝皇帝与玉秀父母的关系亲密,三人年少便相识,现在虽为君臣也是情谊深厚,这也是即使朝中对关家谏言如雪花片纷飞到皇帝书桌,关家却仍如日中天的最大依仗。也造成沉临渊继位后对关家如此忌惮,乃至于迫不及待设计关玉秀之死以此夺了关家的权。 若说服父母,让两人主动请求退婚,依照两家的情谊,皇帝是大有可能同意的。 可这恰恰是最大的难题。 关玉秀的父母,关一鸿和戚威瑜与皇家订立婚约的原因可不是贪图皇家的权势。 关玉秀仍记得上一世她不顾反对,跪去皇后的清心殿几日,退婚成功后挨的那顿鞭挞。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和三皇子订婚吗?”戚威瑜拧着鞭子上的血水,低头问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关玉秀。 彼时玉秀被打的出气多进气少,自然也答不出来。 “你自小孱弱又不自强,又身带煞气,会给别人带来不幸。我们原想,一辈子将你留在京中,就此闭门不出,也就罢了。”戚威瑜的声音中并不含任何情感。 “可你对那位有用。”戚威瑜收起鞭子,将她从地上提起:“玉秀。你原本别说习武,上学,连出门,不,连学会开口说话都不该的。” 关玉秀奄奄一息的瞧着母亲冷漠的眼。 “都是陛下给你许了婚约。你才能得到和玉麟同等的待遇。女儿,你为什么如此的不知足?”戚威瑜寒气森森的质问她。 父母并不爱她,关玉秀原本就知道。 可她那次也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些年的正常生活也是出于他们对皇室的忠诚。请记住本文首发站:9 5 7 c. com 这场婚约是皇帝的提议,关家对当今东临皇室抱有绝对的忠诚,不会违背任何皇帝的旨意。 玉秀原本也是对亲子之爱存了些许侥幸的。 如果血亲关系亲密就罢了,可父母又并不爱她,实在不可能为她去向皇帝请旨退婚。她也只有试一试写了信,并没抱太大希望。 玉秀刚搁下笔就听见了脚步声。 关玉麟这次干脆问都不问她了,招呼也不打,大步流星的径直开门,转动视线找到关玉秀后,把她从桌子前提溜起来,抓着她就往自己屋里去吃饭。 被拉着坐下后,关玉秀这才看他,几日没见,玉麟看上去像是没睡好,眼下乌黑,脾气也暴躁,气势也汹汹。 关玉麟盯了她半晌,不说话,也不动筷子,像是在置气。 “玉……” “阿姐。” 关玉秀刚要唤他声就被打断了。 关玉麟抿着嘴,拳头握了又松,缓缓的呼出一口气,质问:“你到底在屋里干嘛呢?一连几天不见人?” 关玉秀不想把婚约的事说与他,就道:“身子还是不舒服,多躺几天。” “饭也不出来吃?”关玉麟的语气阴沉,末了,带上了点委屈。 关玉秀笑了:“你是因为这几天我没和你吃饭生气。” 关玉麟没说是不是,把头撇到一边,嘟囔:“要是我不拉你来,你什么时候才来见我?” 这倒新奇,玉麟什么时候这么黏她了。 关玉秀看了他好一会儿。看的关玉麟耳根通红,那股心头怒意也逐渐削薄在阿姐周身特有的冷冽香气中。 “吃饭。”他终于还是绷不住,闷闷的说了句,拿起筷子给关玉秀夹了菜。 关玉秀没什么胃口,但是玉麟夹的到底是都吃了,又自己喝了碗稀粥,说:“饱了。” 她起身要回去。 “阿姐!”关玉麟喊她,声音挺大。 关玉秀回头看他。 关玉麟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睛湿漉漉的,透出些受伤的表情。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他语气低沉,闪烁其词。 “是不是在躲我。” “……”关玉秀回过味来了。 她这几天确实可能在刻意回避任何交流,虽然之前也总是这样,不过这次她好像把玉麟也回避了,所以引得他这样揣揣不安。 关玉秀意外的同时也觉得弟弟这样如此的可爱。她沉浸于心底软绵绵的温情中,心绪有些飘然。 “我那天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关玉麟忽然咬着下唇问。 这喑哑的询问将玉秀的思绪拉回,关玉秀若有所思的盯着关玉麟闪烁的目光和滚动的喉结。 “哪天?” 玉秀垂下眼,想了想:“迎宾楼那天?” 关玉麟瞳孔缩了下,她果然…… 那些梦。 难道不是梦? 关玉麟顿时像被扔进了岩浆,浑身发烫,脑子发白,却仍颤抖着张嘴,有些焦急的想看看关玉秀的反应:“我做了什么?” 关玉秀笑了。 “也没什么。你抱着我不让我离开而已。” 关玉麟眼皮抖了抖,手颤着,面皮发烫,闹了个大红脸。 心中紧绷的弦却松懈下来,随即涌上些许的令他坐立不安的不满足。 “就这样?” “没别的了。”关玉秀安抚的拍他头。 关玉麟这次一反常态的没拍开她的手,而是垂着头任由她拍,接着张开双臂试探性的把少女搂在怀里。 关玉秀轻轻拍着他的背,没抗拒。 “阿姐……”关玉麟颤抖的收紧双臂,牢牢的把人捞在怀里。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关玉秀的耳边,那是一句小心翼翼的低语:“你、不讨厌我吧?” 关玉秀也抱紧他,重复第无数次的那样说道:“我最喜欢玉麟了。” 少年发出满足的喟叹。侧头埋在她发间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瞬觉神清气爽,满血复活,连日的恐慌不安烦躁通通随风逝去。 看吧,多可怕。 他根本离不开阿姐。也不能让她离开。 这并不是欲望作祟,这只是必须的罢了。 他要活下去,必须如此。 看到关玉秀毫不动摇的神色,关玉麟忽然有点别扭:“我那天就光抱着你?这样抱?没说什么吗?” 于是关玉秀就想到了那些紧贴在耳边的暧昧喘息,被有力的大手牢牢箍在怀里时隔着衣料透过来的炙热体温,屁股被硬按着坐于大腿上后那硌着后腰的顶着她动弹不得的异物感。 她聪明的略去了这些道:“你一直缠着我不让我离开,骂沉临渊不是好人,像个小孩子一样,非常可爱。” 关玉麟越听越觉得羞耻,脸红的像要滴血。虽然没发生过他所想象的,但凭着他这被迷昏后孩子气的举止也够被阿姐瞧不起的了。 “说到这个,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沉临渊?”关玉秀一直想问这个问题,玉麟除了对沉临渊有莫名的敌视外,对他俩关系的误解也根深蒂固,即使解释过也没用,所以她想知道这到底因何而起。 褪下红晕,关玉麟脸色难看起来,他不自觉抓紧了关玉秀的肩膀,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 “不是阿姐你小时候总对他念念不舍的吗?见他一面就送他书,还总念叨着要去找他!” 关玉麟不痛快的说。 玉秀则完全没这记忆。即使对沉临渊有在意,也绝不是念念不舍的,可想而知是玉麟夸大了记忆。 “虽说他也确实是个畜生,总在外面骂,那小心眼听见了怕是会记恨你。” “我怕他?!” 关玉麟不屑一顾,嘟嘟囔囔的,见关玉秀不似撒谎,对沉临渊毫不在意的样子,又有点畅快:“我就说那种伪君子没什么好的,阿姐你看不上他正常!” 才这一会儿,关玉麟就变得眉飞色舞,喜形于色起来了。他笑嘻嘻的拉着关玉秀来到床上,把一个东西塞进她手里:“喏,送你的,这可是稀罕货,你以后就用这个。” 关玉秀低头一看,是一面光滑洁净的小巧手镜,镜面竟如水面般清晰透亮,映人清晰至汗毛。 这样清晰如水的镜子,也不是铜面,关玉秀就算没见过也知道是个稀罕货。 “我这镜子最好,阿姐,你有了这个镜子,就不要用别的了,把以前那些破烂镜子都丢了吧。”关玉麟别有用心道。 “嗯。”关玉秀应了声,接过镜子看了又看,反复几次,又问他:“尚棠也有吗?” “她啊。”关玉麟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她的头发,说:“没,她没有。我就得了这个,留着给你的。这些天也一直没碰见她。” 玉麟果真变了,至少之前他买礼物绝不会单独落下尚棠的。迎宾楼那夜过去,这两人的关系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也是好事。以后和尚棠的交集会越来越少。 “不过我说,阿姐你也该去上学了,落下的功课太多,等爹娘来了你怎么交代?事先说好哈!我的水平可帮不了你——” 关玉麟还没警告完,就被关玉秀怔愣的表情打断了,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 “什么时候来?”关玉秀问。 “不知,只是刚来了信。”关玉麟看着她,往床上一仰:“说是有什么事来跟皇上商量。” 他又皱眉,发愁道:“别是西沙那帮孙子又有什么小动作。” 关玉秀算了算,想着大概也是这个时候来的,这就是说,快到春日宴了。 关玉麟顺势躺到玉秀大腿上,张开手恶作剧般若无其事掐了几把她的腰。 见她没反应,就又大着胆子将脸紧贴她的小腹抱了会儿,贪婪的深吸了几口少女的体香,才像刚想起来似的问:“对了,阿姐,春日宴你要去吗?” 他将手一摊,大度表示:“你要不愿去,我也就不去了。” 春日宴,连想到这个字眼,都会烦躁。 关玉秀垂下眼,眸光闪烁不定。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关玉麟伸手来掐她脸才道:“去。” 关玉麟瞳孔一缩。顿时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想的是依着阿姐的性子肯定是不去,那他也干脆留在家里陪她,两人更好。 他眯起眼:“那么多人,有什么好玩儿的。你也去凑这个热闹?” “去见识见识也好。”关玉秀说,脸上看不出情绪。 关玉麟从鼻里哼了声,仰躺在她腿上,抱着臂阴阳怪气:“阿姐是想去见识景还是想见识人啊?” 怪不得他做如此想,一年一度,王孙贵胄扎堆的春日宴,一直是作为半公开的相亲大会而闻名,随着春日宴将近,年满十五,家中有资格参会的瑞京贵女们为在宴上相中好夫婿可谓是煞费苦心,宴会还没开始,衣料、首饰和脂粉铺子就都爆满了。 “都可以。” “什么叫都可以?!我可告诉你——外面的男人都坏着呢,你傻乎乎的明摆着是去被骗……喂,阿姐,有在听我说话吗?” 关玉麟蹭的坐起来,揪着她的耳朵,耳提面命:“很少有男人像你老弟我这么优秀又帅气,其他那些伪君子一肚子坏水,个顶个的能蒙人!你可别犯傻!” 关玉秀糊弄着样子点头应和。 她想,玉麟还是和以前一样,总认为她柔弱无助,因故必须要加以保护。好像丝毫没意识到这种保护在某种意义上正中下怀。 也就是只有弟弟真心待她,才当局者迷,看不出套在她身上的“保护”已经够多到早就透不过气了。 他从不知道为什么父母不喜她,为什么小时候硬要她学武,为什么三年前她会被独自赶到瑞京,为什么单独嘱咐不能给她安排仆人,为什么她非必要不出门。 他不知道,只觉得玉秀可怜。姐姐自小可怜到大,小的时候受其他孩子欺负需要他保护,长大了也将会受男人欺负需要他保护。所以追着来了,追到了瑞京。 他根本不知道他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 即使不知道他还是这么做了。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多么真诚,无辜,天真烂漫啊。 可恨之处也尤为可爱。 关玉秀的手一顿。心中裂开的那个缝隙中不断的吐露出更多浓黑色的思绪。 他不知道吗? 他当真不知道吗? 玉麟脑子虽不好使,但是直觉很强,没道理不察觉啊。 他不是一直都听之任之吗? “玉麟。” 玉秀缓缓抚摸着弟弟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道:“你知道吗。爹娘跟我说过。我要是到外面去,就会给人带来不幸。” “所以,我才不出门的。” 话说出口,她忽然觉得其实也没什么。 之前纠缠她多年的那些顾虑此时显得很没有必要。 像某人说的,就这样简单的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是因为文静,软弱,无力,觉得外面可怕,不是她自己不愿意出去,而是曾经有人不许她出去,她承认且听从了。 因为她没考虑过有别的选项。她听之任之、顺水逐流,像一片落叶,随着水流飘向哪里都无所谓。 就像是养在缸里快被溺死的鱼。 关玉麟听了她的话,沉默了会儿。半面银发倾斜而下遮隐了他的情绪。关玉秀跟着也不说话,她想知道弟弟的反应,因此目光也一瞬不曾自他的脸上移开。 关玉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捻着玉秀的指尖。握紧了又松开。 “那不出去不就好了,阿姐。” 关玉秀看到玉麟展露出了含着薄凉笑意的眼。 自取灭亡 即使玉秀体温低于常人,也鲜少感到过如此刻般刺骨寒意。 她头一次面对关玉麟有口无言。 关玉麟撑起身子,双臂如锁链般有力环抱住玉秀,将她紧紧锁入怀中。 “春日宴有什么好玩的呀?”他凑到玉秀耳边,语调漫不经心的轻语,热息吹的玉秀一颤。 “外面又有什么好的?前几天你出去不就躺到了现在?” 玉秀呆滞的眼珠一点点移向弟弟。 “你这样想么?” 关玉麟垂下眼,只是压着她轻轻呼气,并不作答。 玉秀把他推开了。 关玉麟看着姐姐一言不发离开的背影,瘫倒在塌上,“唉”的大叹一口气,顿觉懊恼。 都怪他脑子一热,讲什么实话。 这下好了,阿姐这样必定很难哄了。 不过嘛…… 关玉麟捏起腰间的剑穗想,最多一个、不,两个时辰? 因为是阿姐,对他又能气到哪里去。最近那次因为尚棠吵架也不过就闹到了晚上。这次不过是参不参加春日宴,这种小事,不至于跟他生很长时间的气。 不过这次他辗转反复了大半天,关玉秀也没再出现。 等他终于坐不住主动去找她去,却在屋里寻不见人,立刻急了,就要带人闯出府去寻人,被管家赵爷拦下,说关玉秀是下午去了学堂,这才作罢。 关玉秀刚走近学堂西院,就看到一群花花绿绿的衣裙,花蝴蝶一样少女围成圈,圈正中是被淋湿的尚棠。她们捂住嘴嘻嘻偷笑。 “不好意思,我的丫鬟手滑了。”不远处楼上是个眉眼尖刻,趾高气昂,咄咄逼人,看着稍有点眼熟的女子。旁边偷笑的侍女手上的杯子还保持着倒悬滴水的状态。 “三妹妹不会这么小气和一个下人计较吧?” 女子不遮不掩的挑高眉道。 底下那群花蝴蝶般的贵女们纷纷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尚棠,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关玉秀稍微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个看着有些眼熟的女子是谁。 曾把尚棠推进水池差点淹死,后来被尚棠扔进开水池活活被烫熟,尚棠名义上的二姐。相府二小姐,尚珠。 同是庶出小姐,尚珠很嫉妒尚棠那张脸,曾三番五次的想把她毁容,比如像现在这样让人把开水泼在尚棠脸上。 尚棠仰起脸,那张晃人神的脸完好无损,但看来也烫到了身上,她疼的咬牙切齿,稍微动一下就“嘶”的一声冷抽。 尚棠定定的望了尚珠很久,然后嘴角勾出一抹动人心弦的笑:“怎么会呢,二姐姐。” 见她的脸没事尚珠明显有些失望,她厌恶的瞅了一眼尚棠如春花般灿烂的笑容,冷哼一声:“既然三妹妹不见怪,课业繁重,那我失陪了。” 语毕就施施然离开了。看热闹的贵女们也都四散开来。只留下一动不动关玉秀和站在原地的尚棠。 尚棠乍看见关玉秀瞳孔一缩,紧接着像是要掩饰自己狼狈马上提起甩了甩身上湿透的衣裙,咧开嘴角讥讽:“哟。这次还要脱给我衣服换吗?” 关玉秀其实知道,以尚棠的实力明明可以脚尖一点窜上楼,然后再一脚踢飞尚珠。但是她偏不这么做。 她总是任由自己被欺辱。然后被欺辱到一个度,一个极限时,再突然亮出自己的爪牙,打的对方满地找牙。 这种自虐式的拉扯通常要很长。像尚珠就是等到尚棠出嫁前夕才被尚棠打的几乎掉了满口牙。在那之前不论她怎么明里暗里欺负尚棠尚棠都不会反抗。 简直就像是行动被什么限制了。 “为什么不跳上去泼回来?” 关玉秀问她。 尚棠看了她半晌,突然恶狠狠的笑了:“真恶心啊关玉秀,前几天还说从此不认识我,今天又跑过来问这问那的。” “关你什么事?”尚棠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有什么义务要告诉你?还是关大小姐又想和我再续前缘?你未免太善变了。” “说的也是。”关玉秀默然点头,道,“那没事了。” 这么说着,关玉秀不再看尚棠一眼,平静的越过她走进了要上课的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透过窗户静静看着尚棠仍在原地僵了一会,然后伸手提着湿淋淋衣服在风中试图一点点拧干。 没人再帮她换衣服了。 全拧干是不可能的,拧到最后也只能让衣服看上去没那么湿。最后尚棠还是穿着紧贴身体的衣裙,一言不发坐回了自己座位。 关玉秀没有和尚棠走在一起,到了下课就有贵女三两成群的来关玉秀这里打探。 “某人终于受不了那个狐狸精了。”张尚书三女张菡萏有意无意的和伙伴说:“到底也是,成天勾搭人家弟弟,闹的满城风雨,那副急着攀高枝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想吐。谁受得了啊?” 关玉秀把下巴磕在桌上,不闻不问的看着课本。 倒是尚棠突然冷笑出声:“勾引?” “你倒说说看,我怎么个勾引法了?” “礼物是他自愿送的,陪我玩也是他的自由,刀也是他自愿挡的。你情我愿,我又没有向任何人要过。况且本人都没说什么,你们又哪里的资格来在这儿逼逼赖赖?” “又没有说是你,尚三小姐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张菡萏脸色一白,尚棠这罕见的驳斥,好像又她想起了半年前的某一幕。 “那就给我滚远点。你们那副交头接耳的样子看着就碍眼。丑,女。”尚棠单手支着脸,双眼微眯,咧开嘴角,一字一句道。 “尚三小姐这话也太过分!” “我们只是聚在这里闲聊又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这话一出,张菡萏身边的两位贵族少女也都不干了。 “你!你真以为你自己长的有多好?”张菡萏指着尚棠鼻子,怒目圆睁。 “不敢不敢,只是比长的癞蛤蟆似的你好看那么一点点。”尚棠歪着嘴呲牙笑。 “像你这样,难怪交不到朋友!” “谢了,像你们这种的交了所谓的朋友也只会聚在一起唧唧歪歪的苍蝇聚会,我这辈子就敬谢不敏了。” “尚三小姐这样说,不怕伤了你朋友的心?”张菡萏旁边一个贵女有意无意的瞥着关玉秀说。 “朋友,哈。”尚棠抬眸,目光隐暗,语气阴沉:“我这辈子,都不需要这种虚伪的关系。” “就算装的再怎么好,到最后搞不好也会反手捅自己一刀。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 关玉秀托着下巴一言不发,事不关己的在旁文静的翻着书,听到这里突然冒出一句:“柳斐和王婷儿在一月前张菡萏请病假时说‘张菡萏长的蒲柳之姿。又是庶女,平时对我们颐指气使也就算了,还敢觊觎三皇子,大言不惭的说想当王妃,真是脸皮比地皮厚。’” 张菡萏旁边的粉衣、绿衣少女脸刷的变白了。张菡萏的脸则气成了猪肝色。 “你们背后居然这么说我!” “怎么会,那是她瞎说的。” “胡扯,我对三皇子的心意只跟你们说过,你们居然——” “张菡萏在两月前对陪读丫鬟说‘黄玲珑这个小蹄子越来越嚣张,不就是个侍郎之女。柳、王两女家也都非小门小户,不还是像哈巴狗一样巴结我。求着我那尚书爹爹赏他们家点儿光。’” “呸好你个张菡萏,平日里我们拿你当朋友,对你处处忍让,你却在背后跟下人骂我们是狗!” “真当我家稀罕你尚书府的那点儿光?!我爹爹好歹也是……” 三女说着说着又吵成了一团,吵着吵着开始上手互扯头花,旁边的陪读丫鬟们不得不来拉架,连拉带拽的把各家小姐带走了。 出了这档事,闻讯赶来的教书先生课也讲不成,气恼的提着三家小姐出去解决问题了。 等四周重归安静,尚棠生硬的说:“我倒不知道你有偷听别人八卦习惯。” 关玉秀眼皮也没抬,只应了一声,不在说话,继续翻自己的课本,每页下几乎都用小字写了贵女们的各种闲话。 因为她存在感很低,就算坐在那里都有很多贵女注意不到,久而久之就听了不少闲话。她无聊了就会在书本上把听到的闲话记下来。 如今这些闲话给她理清不少原本这段时间应该发生的事。 见她不搭理自己,尚棠也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你曾经……”关玉秀突然开口,犹豫了一下又闭上了嘴,“算了。” 她想问尚棠是不是真的被尚珠推进水死过一次,又觉得没必要了。 铜镜一事已昭然,尚棠的借尸还魂她也悉数明了,问了,尚棠死鸭子嘴硬大概也不会承认。她知道的眼前这个尚棠并非那个尚三小姐,而是为了完成任务上了尚三小姐身的异界之魂。 现在的尚棠要走完铜镜全书剧情,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任务。 然后呢? 关玉秀捻着手中的书页,不自觉揉皱了。 上辈子,尚棠成了皇后,等关玉秀一死,剧情就算走完了。尚棠完成了任务。 可直到她变鬼,尚棠依旧还是那个尚棠,没变回尚三小姐。 铜镜中这本书的结局是,尚棠爱上沉临渊,完成任务后不愿回到自己的世界,甘愿留在书中与他白头偕老。 关玉秀回想尚棠似笑非笑的终日困坐于皇后所在的四方天地。除了成天吸大烟,就是找茬杀人。 甘愿留下白头偕老? 大概是被那所谓的系统骗了。 即便尚棠完成了任务,也再回不去所谓的故乡。 关玉秀不自觉瞥了尚棠一眼,正撞上尚棠已盯着她看了很久的沉沉目光。 二人隔空无言对视了会儿,又各怀心事移开了视线。 关玉秀想,原来尚棠到底也没得到想要的。 所以上辈子尚棠机关算尽,杀了那么多人,折腾到最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脑子狂乱发了癫,成了那副样子。 粘上了就如陷进淤泥般甩不掉,会顽强的如附骨之蛆死缠着你,直到窒息。 自大,狂妄,愚蠢,可悲。 关玉秀不会提醒她铜镜的骗局。 自取灭亡最与之符合。 关玉秀只是觉得尚棠死盯着她的那双眼太令人烦躁。 午后气温渐暖,日光撒入书堂。尚棠那件本湿透贴在身上的衣裙此时也早就被体温蒸干。 尚棠觉得自己大概被晒昏了头。怎么满脑子都是关玉秀之前教她梳头发,帮她整理衣服的场景。 赌 没了先生,学生们也都放任说起了闲话:“春日宴将近,你家收到请帖了吗?” “我爹爹说这次春日宴也把我带上一起!” “真好,我父亲说我年岁不到就不让我去。” “我兄长与五殿下交好,邀了兄长和我一起呢!” “五殿下?真有能与那位脾气古怪的殿下交好的人啊……” “你说……她会不会去?”有人说着说着指向后排臭着脸的尚棠。 “谁知道。尚相府定会被邀请,但是,嘛,毕竟尚叁小姐那个尴尬的身份,带去也只丢脸……” 兴许是有了刚才的教训,贵女们窸窸窣窣的讨论低了些,恶意却不减。 尚棠眉间的疙瘩越皱越紧,倏地,她哼笑:“怎么?怕我去了会抢你们风头罢?” “这也没办法嘛。” 她忽然耸肩,手指不经意间垂落于额前的青丝将扫置耳后,只这么轻勾一下,就流露出种妖媚的风情,纤长如扇的睫毛低垂,不经意的扫过众人,红唇轻启,恶劣之至的勾起:“有的人生来就美,不打扮就把苍蝇们比了下去,这又有什么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这自夸也太不要脸了。 贵女们噤声,这样的自吹自擂一般来说都是自取其辱,但尚棠的这长相确实让她们无话可说。 总归还是有不服气的呛声:“春日宴中青年才俊云集,贵女众多,尚叁小姐想独占鳌头,怕是困难了些。” “是呢,敢问尚叁小姐有什么技艺?琴、棋、书、画,哪项有过人之处?还是有个好哥哥或未婚夫给你猎来猎物?关小将军也不理你了,你又如何?”贵女们哄笑,只当她打肿脸充胖子。 春日宴上除了吃喝玩乐,贵族世子在皇家猎场打猎的重头戏外,还有些诸如比试琴棋书画等的余兴赛,赛事分男女,根据名次赢得记分数的簪花。 赢得的簪花可以转送他人,如果谁赢得簪花多,也变相证明了这个人是很受欢迎的。打猎获得的猎物,也可以根据品质换算成簪花。 春日宴最后,将根据簪花来选出最受欢迎的前叁名的青年才俊,获得皇帝的亲赐。 虽然只是余兴节目的虚名,但每年为此争得头破血流的事也并非没有。 尚棠面色如常,只是冷笑:“行啊。” 随即将手一摊:“要是我得了头筹,你们一人赔我十两。” 有贵女惊叫:“好无耻!怎么还要钱!” “怎么,干打赌不想付钱?你们好歹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尚棠抱臂,好似惊讶般的瞪圆了眼。 “要想有所进必定得有所出,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这么有信心想看我出丑,那就来跟我赌上点什么啊?” “不然我可不愿意奉陪你们这些婆妈的破事儿。白干活的事我可不干!” 尚棠环顾四周,连连冷笑。 “那意思就是说你们没信心赢我,所以不敢跟我打赌是吧?那就自动当我不战而胜,自己承认你们只是群扎堆集会、到处说人闲话的丑苍蝇是吧,啊,那我懂了,那,没,事,了,呢~” 小姑娘们顿时被这话气的心梗,有身子弱的当时就被气哭,更有甚者气的两眼一翻被丫鬟们哭着抬走了。 那几句话有这么气人吗。关玉秀看着口吐白沫被抬出去的贵女。 “你,你欺人太甚!”有贵女咬着手帕悲愤指责。 “对啊,苍蝇就算了,怎么还要加个丑字,我不想当丑的呜呜呜……”有贵女大哭喊道。 被说成苍蝇就行吗?关玉秀看着哭的满地打滚的贵女。 “十两,十两会不会太多……”有贵女面露难色,与尚棠商量:“最近爹爹忙着巴结叁殿下,成天送钱去请他喝花酒,阿娘给的零用钱也少了,能不能宽限些?” 为个打赌把你爹的底裤都当众扒了啊。关玉秀默默想。 “不行!就十两!一分不能少!”尚棠挑起她的下巴,瞪眼冷酷道:“你想想,只要十两就能我贬到脚底下供你们尽情取笑哎?把这么美丽绝色倾城的我哎?一人十两我还嫌少呢!没得讨价还价,你不打这个赌有的是人想打!你就在外面茅坑的角落里缩着当丑苍蝇吧。” “呜哇我不要当丑苍蝇,茅坑里好恶心~”出不起钱的姑娘顿时哭成一团,商量着凑钱去了。 为什么默认自己会输啊。关玉秀心说。 “没出息!你们为什么会默然自己会输!”一位义愤填膺的贵女站出来说出了关玉秀的心声。 “对哦。她又不一定会赢!”凑钱的贵女们反应过来,只要尚棠打赌输了她们不就根本不用凑钱了。 “她没有出彩的技能在比赛上来赢簪花,也没有哥哥弟弟或未婚夫来送她能换成簪花的猎物!”出头的贵女叉着腰,洋洋得意。 “可是,可是她长得那么好看……万一勾引到哪家的公子送她猎物……” “不许这么没志气!她哪有好看到那个地步……”出头贵女转头看了尚棠一眼,被她轻描淡写的撩发动作刺红了眼,心虚的停顿了下,转变说法:“……退一万步说!我不信公子们都那么目光短浅只看外表!我就绝对不会让我哥哥们送她簪花的!” “好,那我也要告诉哥哥们不要受她美色所诱惑。” “嗯!大家要团结起来,一定要打败那个坏妖精……” 十几岁的小姑娘们顿时有了超乎寻常的团结力,开始呼朋唤友,摩拳擦掌的准备到家告诫各家男丁不要投尚棠。 关玉秀托着下巴,冷眼旁观。即使刚才因她插嘴引起了场骚动,贵女们的注意始终落不到这位角落里的将府小姐身上。 ——说真的,为什么所有人都自然的接受了这个赌约。不知为何玉秀看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好像都有种清澈而天真的愚蠢感。 联想这可能也是剧情的一环就释怀了。 “喂。” 关玉秀的课本上忽然冒出一只手掌,将她的本子压下。 “关玉秀,你呢?”尚棠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眸光沉沉,阴测测道:“你敢不敢跟我赌?” “我不赌。”关玉秀淡淡道。 “关小姐,你会变成苍蝇的!很丑的那种!”有贵女发出尖叫。 不,根本不会。关玉秀腹诽。 “怎么?你怕了?”尚棠却不打算放过她,满脸恶意的俯下身把脸贴近玉秀。 经尚棠这么一提,终于被众贵女发现的关玉秀,开始接二连叁的邀请她:“关玉玉小姐,我们瑞京的贵女们要团结一心啊。” “是啊,关鱼鱼小姐,同为战友,你千万不要让小将军再回心转意投她啊。” “是啊关小鱼小姐,你弟弟好不容易回头是岸了,你千万要提防她啊。” 你们根本不认识我吧。连我名字都是现编的想糊弄过去吧。 关玉秀道:“打赌的前提是说你无法在春日宴上拨得头筹,但我刚才没这样说过,所以不参与进这场赌约。” 她这样说合情合理,其他的贵女也无言以对,很快就又失去了对她的注意力,聚在一边相互鼓劲去了。 尚棠盯着她,仍不甘心的扬起眉头,眯起眼暧昧的贴近她的鼻尖:“那你的意思是说你对我赢得头筹很有信心?秀秀,原来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啊?” 她心有不甘,故意挑了个极端的说法来恶心关玉秀。 关玉秀目光淡漠,幽绿色的眼珠不躲不避,直视进尚棠的眼底,带着抹笑意:“是,又如何?” 尚棠瞳孔骤缩,忽然强烈的心跳自胸腔鼓动,连带着脸上也染上红晕。她猛地后退,怪异的情感引得她恼怒不已。 “你!”她反而像是被气到了,满脸都气的发红。 关玉秀托着下巴,眉眼弯弯,半晌日光映的她满头银发恍若透明。她越看见尚棠吃瘪越开怀,心底的那点被困于水底窒息的寒意也不觉消散。 看关玉秀这样开心,尚棠更气了。 “你这个……” “淫乱、随便、爱勾引人的恋爱脑?”玉秀张口就来。 “……” 尚棠愣愣的瞪着她,难得被堵的说不出话。 关玉秀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种话了? 她从哪学的这些粗鄙的词汇? 谁这么教她的?! 沈临渊 经过这通折腾,玉秀看看日头,也到了下学的时间,她没在管尚棠变幻莫测的脸色,收拾了书本就打算回家去。 结果刚一脚迈出门外就不小心撞了人。 关玉秀低头道歉,想要越过去。 “咦。是玉秀吗?”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关玉秀如堕冰窖。 一张俊雅却可憎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少女:“果然是玉秀。” 眼前的男人一袭白衣,眉目俊郎,笑容温和,自有一派风流倜傥的气质。 胸间那平息下的寒意一点一点的蔓延置整个心脏,满心的憎恨快要将理智吞噬。 关玉秀的手掐紧了又松开,僵了片刻,轻声道:“叁皇子。” 语毕,侧身就想离开。 却只听“啪”一声,她的去路就被一柄划开的扇面挡住了。 “何必拘礼。”沉临渊轻轻歪头笑道:“我正想找个人。难得遇见,不如玉秀引我到里面找找吧。” 眼看那个眉目含笑,温润俊雅的青年正不紧不慢的走来。尚棠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好了起来,而当她看见青年身旁玉秀时,眼皮一跳,脸上更是如同结冰一般。 “在这儿啊。”沉临渊疾步走过来,皱眉看着尚棠身上那半干不干的衣服:“尚叁小姐,衣服淋湿了不换会染上风寒。可要当心。” 课堂中先是一静,然后炸了锅。 “为什么叁殿下会到这里?” 还没离去的贵女们都不自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瞪眼瞧着这位不请自来的人物。 “殿下在和尚叁小姐说话,他们认识?” “叁殿下是特地来找她的?” “不会吧,他们怎么会认识……”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起,尚棠处在言语中心,沉着脸站起来行了个礼,言语有些冷淡:“叁殿下,不知有何贵干?” “只是来看看故人。”沉临渊笑得云淡风轻,却在旁人眼中掀起了巨浪。 “叁殿下居然真认识尚叁小姐?” “又是她?不管是关小将军还是叁皇子怎么都……” 贵女们窃窃私语,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话题中心人物。 “故人?我不记得和叁皇子有过什么私交?”尚棠也笑起来,阴测测的。 沉临渊闻言笑容更甚: “尚叁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是来看看许久不见的幼年玩伴——” “玉秀?你去哪里?” 沉临渊边柔和的笑一边让书童拦住了一边打算溜走的关玉秀。 瞬间,扎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关玉秀脸上。 贵女们像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人般惊异的打量着她。 “关小姐和叁殿下自幼相识?” “毕竟是关将军府嫡女……关小将军的姐姐……” “那么说,殿下其实是特地来找她的?” 玉秀头一次在课堂如此引人注目,这让她非常不适,下意识的想要离开。 “给您带路找到人了。叁殿下,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请辞了。” 关玉秀不卑不亢的拱手。 “急什么?难得见面。” 沉临渊转头看她,以扇遮面,眼珠漆黑如墨,透不出半点情绪。 随即和气的将眼一眯,道:“上次游湖偶尔见到你和这位朋友,是尚叁小姐吧?正好这次借着大家都在书院,不如一起去书院后山的书海湖中心亭上边用膳边叙旧如何?” 关玉秀心中了然。 上世沉临渊就是如此,屡次来书堂,借口与她叙旧,实则拿她当挡箭牌暗地与尚棠往来。 原本她很少引人注目,可沉临渊偏要把她推到风口浪尖。弄得她也招致了些许无妄的妒忌。还有当真以为叁皇子对她情根深种的派人来暗杀她。气的玉麟连杀几人后差点打上沉临渊的昭王府去算账,结果是被父母制止后打到半个月无法下地,伤好后又跪了一月祠堂。 “殿下,胞弟还在家等我吃饭,恕不奉陪。”关玉秀再次拒绝。 “是玉麟吗,真怀念啊。” 沉临渊却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而是一副沉浸在回忆中的模样,似笑非笑。 “幼时父皇总带着我去边关,在关将军府和你们二人一起玩,还记得吗?” “玉秀记性不好。忘了。请殿下恕罪。” 关玉秀冷冷道。 “忘了没关系,我这次就是来找你叙旧的。”沉临渊笑容不变,看着他那张脸,关玉秀也微笑起来。 关玉秀:“其实玉麟他前几天被不知名的混混砍了一刀,大病初愈却又被不知哪来的下作小人下毒,我实在担心弟弟,所以恐怕不能应邀。” “玉麟竟遇到这种事!那我改天要去府上探望一番才对。” 沉临渊惊讶的瞪大眼,痛心疾首:“恰巧我身边有位精通医术的书童,他的父亲也是宫中御医,借着这次叙旧也介绍你们二人认识,有机会让他给玉麟看看吧。” 尚棠心里唾弃这笑面虎装的真好。分明就是你下的毒,还当没事人一样。 “怎么能麻烦殿下呢?玉麟身上的毒也不知道会不会通过接触传染,我日夜照顾他,搞不好也染上了,为了您的健康着想……我劝您不要。”关玉秀皮笑肉不笑。语气冰冷的令尚棠都侧目。 尚棠直觉感到关玉秀目前很生气。 她这个人总是瘫着脸,只有气到极致了,才会露出这样的笑。 平静的、平和的、正常的微笑。 尚棠见识过了。 沉临渊默了片刻,轻摇折扇,突然说道:“记得前几日春寒料峭,游湖时遇到你和尚叁小姐。那时你穿的甚是单薄,冻的瑟缩,我差人披了一件大衣给你,不知玉秀是否还有印象?” “玉秀迟钝。忘了。殿下恕罪。” “忘了也没关系,旁的衣服送给你也就算了,只是那件大衣是父皇赠给我的礼物,不好轻易转赠,能否请玉秀还给我?” “遵命。我这就差人,确保完好无损的送到您手边。” “那不如干脆就请两位到我宫外的私宅用膳叙旧如何?只一次旧友小宴,正好我派人去贵府取我的大衣来,岂不两全?” 沉临渊以扇击掌,改了主意。 “可玉秀实在怕波及殿下。闻言这病一发就要咬人,万一我临时发病控制不住伤了您,岂不罪过。” 关玉秀毫不松口,八风不动。 不知何时,周围的贵女都识趣的离开,室内只于关玉秀、尚棠,沉临渊和他的侍从们。经过玉秀一再拒绝后,室内安静的要命。 沉临渊还没被女子这么不落面子的拒绝过,总挂在嘴角的笑容也渐渐的收回了。 “许久不见,玉秀倒是对我疏远了许多啊。” 沉临渊摆出一副悲伤的模样。 “小时候我们不是一起玩的很好吗?” “这么多年未见,那时分别临走前你送我的那本画册,我至今仍留在家中呢。” 关玉秀听到这突然沉默了。 她斟酌半晌,才妥协般的说道:“殿下还真是用心。” “哪里。”沉临渊立刻恢复笑容,“你也不必去找玉麟了。我差人去知会贵府一声,晚宴让他一起来。” 接着转头冲尚棠笑的春光灿烂:“尚叁小姐也一起。正好去我府上换套干净衣服,也免得感染风寒。” 用的不是询问,是肯定句,不容拒绝。 这笑面虎是暗示尚棠必须去。 尚棠瞥了眼不知想着什么一言不发的关玉秀,垂下头,遮住了满眼阴冷。 推辞了这么多次,说什么订婚是误会,不喜欢沉临渊,会主动退婚,结果还会为了区区一本画册露出那种表情,同意去他家? 倒是拿出跟她玉石俱焚的态度来对沉临渊摊牌啊?也掰下簪子来捅捅沉临渊如何? 这个恋爱脑,孬种,怂蛋,骗子,蠢女人。 是相信她会主动退婚的自己脑子卡壳了。 果然不该对她心软。 说到底,关玉秀不过是剧情中无关紧要的配角。 她干嘛要为了这个配角改变特定的剧情来自找麻烦? 尚棠当然知道沉临渊是借关玉秀掩饰见她的目的。 暗示他们认识,替她解围,示威了那些贬低尚棠的贵女。再借关玉秀显示二人交往不深入,只是从关玉秀这个发小这里偶然认识的泛泛之交,让有心人没必要针对尚棠。 要针对也是针对关玉秀这个明显和叁皇子关系更不一般的儿时玩伴。 毕竟沉临渊对关玉秀那是接连不断的殷勤关切。还侧面维护了一下尚棠和关玉秀的友谊,关系好到能把发小的叁皇子给介绍认识,那两人定是关系很好。 间接打破了二人的绝交传言。 当然前提是二人私下没真绝交。 反思 有时候关玉秀也会反思。反思上辈子的种种错处,是怎么酿成最后那种走向的。其中一条,就是反思怎么会对沉临渊有过那么一点好感的。 常说人心难测,如果说是被沉临渊那幅装出来的亲切给骗了,应当是个合理的解释。 但玉秀在很早之前,在她第一次见沉临渊的时候就知道,这个面容俊秀,笑眯眯的小公子是个带着面具的假人。 和沉临渊第一次见面时,关玉秀躲在玉麟身后阴影处偷偷观察他。而沉临渊不只是对已经声名在外优秀的弟弟玉麟,对她这个资质平庸的姐姐,也主动友好的偏头向她打了招呼。 “你好呀,玉秀妹妹。”少年勾起了嘴角。声音柔和。 那是关玉秀第一次对于人感到恐惧。 因为眼前这个男孩虽然在笑,眼中却净是寒冷刺骨的鄙夷和不屑。他只是做出礼貌的样子,赢得周围人的喜爱和称赞,戴上假笑面具而已。 玉秀被当时偶尔瞥见的假面下的真面目震慑,但年幼的她并不明白恐惧这种奇妙的感受来源于何处。 毕竟那时除了他之外很多人对她都是那样的鄙夷和不屑。所以对这种情感她很熟悉,也习惯了,并不应单单这次例外。 ……她只是身体发抖,一直后退。 这却引起沉临渊的兴趣来了。 彼时还是孩子的沉临渊,双目微眯,折射出一种像是盯上猎物的目光。 直到关玉秀变为游魂,听到他与尚棠那番剖白,重新把那份深埋已久的恐惧挖了出来,这才恍然,儿时那份隐秘的割裂感的真相。 虽然其他人都会对她鄙夷、不屑,但他们只是看不起她,比如训练场的孩子。 沉临渊不止如此。 他也轻蔑她。但那个笑容背后还有另一种极为暴虐的东西。 ——针对她的杀意。 而想来那就是她儿时那点隐秘的、不为人知的、虚无缥缈的情愫由来。 “玉秀,你手上缠着绷带呢。”马车上,沉临渊好奇的望着玉秀的右手:“你受伤了?” 关玉秀与尚棠坐于沉临渊的对面,虽是同一边但两人都下意识靠的很远。 关玉秀离得沉临渊近些,因此被看见绷带,闻言答:“被狗咬伤。” 尚棠的脸又扭曲了一瞬,她阴狠的瞪着关玉秀。 这女人不是冤枉是她咬伤的吗?改口成狗咬的是几个意思? 尚棠怀疑关玉秀在内涵她,却没有证据。 关玉秀没理会尚棠的杀人目光。 “是么。”沉临渊说着一把抓住了玉秀的手腕。 关玉秀心神一震,连忙缩手,却根本甩不开。硬是被抻着右手,扯开了绷带。 “刺啦”一声,硬拆下的绷带连皮带肉撕下了凝结的血肉,关玉秀脸色苍白如纸。 “嗯……”沉临渊紧拧着她的手腕,不让她挣脱,眉目清淡的端详了片刻,沉思道:“玉秀这伤口不像是被狗咬的。” “倒像是人咬的。” 他桀然一笑,松了手。 关玉秀收回手,见右腕上已被掐出一圈青红痕。她默不作声将绷带又缠了回去。 尚棠紧掐着手心,冷眼旁观。 “所以,是谁咬的?”沉临渊兴趣盎然的问。 “天黑,没看着。”关玉秀垂着眼道。 “天黑?”沉临渊突然更感兴趣了,“玉秀是在晚上不小心被咬的?” 关玉秀沉默了下,点了点头。 “传闻京中最近有一采花大盗作案猖獗。”沉临渊身旁的侍童开口,“关小姐莫非是……” “喂。” 尚棠倏地抬头,打断他,死死的看着侍童:“你说话小心点儿,什么采花贼。” “也不看看都是谁坐在这儿,这有你插话的份儿?”她的目光阴郁,隐隐含着戾气。 侍童顿时脸色煞白,再不敢做声。 沉临渊笑眯眯的挥挥扇子:“阿本,你逾越了,向两位小姐道歉。” “是我妄言了,请小姐责罚。”叫阿本的侍童瑟瑟发抖的跪了下来。 玉秀看着这瑟缩的少年,轻声道:“我不在意。” 尚棠闻言哼了声。 “玉秀妹妹对下人还是那么宽宏大量。”沉临渊笑着感叹,随着马车的停顿,车外也传来通报:“殿下,到了。” 沉临渊应了声,书童抖着手去掀车帘,又俯下身让沉临渊踩着他的背下了车。 沉临渊刚站定就拔出身旁侍卫的剑,转身捅穿了跪地少年的喉咙。随即像失了兴趣般扔了剑,拿过随从递来的帕子胡乱擦了手。 少年脖子上扎着剑,喉间咯咯发出不成调的音,手足在地上胡乱的抓了一阵,也就死了。 马车下的血蔓延成一摊小小血潭。 “玉秀,尚小姐,下来时当心些,别污了裙子。” 沉临渊摇着折扇,依旧笑的温润儒雅。 他脚边,书童的尸体已被拖走,只余长长血痕。 沉临渊是披着人皮的牲畜。 铜镜说,他本心极为弑杀,又漠视人命。只等着女主角的温柔来感化他、纠正他,唤醒他人性中那为数不多的深情。 看了此情此景后,尚棠从心底里发出冷笑。 怎么可能? 这种高高在上、把人当鸡杀的混球怎么可能为了个女人就洗心革面。 不过是自欺欺人。 看吧,你喜欢的就是这种货色。 尚棠嘲弄的望向关玉秀。 对了。尚棠想到。 她是不是第一次见尸体来着,表情才那么悲伤。 关玉秀悲悯的看着那潭血,黑色的戾气一点点、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攀沿到了四肢百骸。 ———————— “阿姐!”幼年玉麟急促的呼唤声与马的嘶吼混杂在一起。 那匹棕色的马发了狂,将她甩下马后又嘶吼着冲她胸口踏来。待马蹄落下,她就将零落成肉泥碾作血尘。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伸出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捞到了另一匹马背上,背后的少年笑意温和:“玉秀妹妹,没事吧。” 他随即抬剑,轻描淡写的斩了那疯马的头,喷洒而出的热血浇了两人一身,关玉秀就看到那原本温笑的少年脸上转为了暴虐。 他死皱着眉,厌恶的擦着脸:“这俩畜生,废了这么大功夫,还敢让我沾了血。” 他指的一匹是马。另一个估计是她。 也是在那时候关玉秀想着临死前那匹马的眼。 空洞的、失去理性的眼,吃错了药后错乱的眼。 这眼渐渐的与赶到她身边的玉麟哭的通红的眼重合,令关玉秀无端的恐惧。 “怎么了,玉秀妹妹。要小心啊。活下来可真好啊,是吧。”沉临渊笑眯眯的牵着她,向她示意:“那匹马就不像你一样,真不幸。” “如果你像你那天才弟弟一样,骑射功夫再厉害一点,说不定那匹马也不用死了,你觉得呢?”沉临渊笑着对她说。 旁边的关玉麟闻言猛的抬头,啪的把沉临渊牵着的手打落。自己则握紧姐姐的手,重新把玉秀拽到背后。 “我讨厌你。”他冷冷怒视沉临渊,“你不许再跟我阿姐讲话。” 沉临渊瞪大了眼,指着自己,很委屈道:“我可是救了她?关公子,你不该感谢我吗?将军家都是这样没教养吗?” “要是没有你,我阿姐根本就不会落马。”关玉麟镇静的说。 听了这指摘的话,沉临渊只是笑笑,脸色没变:“关公子,我告诫你一件事吧。” “东临一方,莫非王土。这里所有的土地、牲畜、奴隶都是属于我们东临皇室的,就连你的父母也是效命于我父皇。” “你大可以把你的小发现,小猜测,告诉给你的父母。去吧,去啊,让我看看,你爹娘会怎么说?”少年沉临渊的脸上浮现出毒蛇般的渗人笑意。 “看看他们是信你,还是信我这个主子?” “真期待,我听说对待冒犯父皇的叛徒,关将军曾经将其斩成了叁节挂于城头。” “不知对于自己儿子,会手下留情吗?要是这样,那关将军那所谓的忠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沉临渊的眼中爆发出令人胆颤的兴奋来。 “我想想,父皇说不定宽宏大量的会让我来罚你就了事呢。那就,废了你一条胳膊,断你一条腿?再天才也习不了武了吧,还是……” “殿下。” 小小的玉秀忽然出声打断沉临渊的奇思妙想。 看到她,沉临渊又变回了那副兴趣缺缺,带着轻蔑的脸:“玉秀妹妹?” “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沉静的女孩说:“这份恩情,没齿难忘,我会报恩。” “不客气?”沉临渊歪头,瘪瘪嘴。 “可是,你这么弱,要怎么报答我呢?” “殿下此恩无以为报,将来若想有需要,可用玉秀的命,以命抵命。” “喔。”沉临渊眨眨眼。 “你自愿给我以命抵命?” 即使关玉麟狠狠地用手堵住她的嘴,她还是挣扎着点头了。 “哼~没想到你会愿意对我这么做。我还以为玉秀妹妹害怕我呢。”沉临渊挑高眉头,点点头:“原来你是喜欢我啊。” 关玉麟闻言压着姐姐的动作僵硬了。 “不过口说无凭,那你来亲我一下来证明~我就信你~”沉临渊蹲下身子,笑嘻嘻的指着自己的脸。 玉秀就真的从弟弟的钳制下挣脱,无表情的飞快跑过来,亲了他的侧脸一下。 关玉麟见到这一幕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想到那个见他就发抖的弱鸡真敢亲上来。沉临渊摸了摸酥痒的脸颊,像有些诧异,又有点嫌弃,随即化为了无奈的叹息。 “好啊,我许你将来用命抵我的了。” “玉秀妹妹,拜拜了,有缘再见。”沉临渊扬起手,终究还是走了。 只有儿时的关玉麟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扯着玉秀的衣领摇晃着反复确认:“阿姐你喜欢他?” “你居然喜欢这种人?!” 摊牌 “我听闻玉秀和尚叁小姐近来有些争端?”迎着月色,园中摆起桌宴,酒过叁巡,菜上过一遍后,沉临渊才捏着茶杯,饶有兴味的左右扫视着关玉秀和尚棠。 “我今天既是叙旧,也是来调解。二位有什么争论,都可借这机会说开,畅所欲言。” 闻言,关玉秀没什么表示,早已换上了一袭新裙的尚棠则托着脸,颊边随意挽起的黑发如藻垂落于肩头,琥珀色眼珠沉沉,睃视着她,冷笑两声。 “哼,我可不敢和关小姐有什么矛盾。” “玉秀,尚小姐这么说呢?你怎么样。”沉临渊明理的点头,真摆出副和事佬的模样来问右手边的关玉秀。 关玉秀始终端坐,未发一言,眸色低垂,望着杯中映出的盈盈月影,也不去理会尚棠、沉临渊两人,顿了很久,才说。 “我和尚叁小姐无缘。” 她的声音很轻、很稳,没有任何的情绪波澜。 尚棠握着杯子的手不受控制的颤了下,但很快恢复了镇定。脸上也浮起满不在乎的神采。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玉秀何必说的这么严重?我也有所耳闻,不过是一些误会。”沉临渊挥起折扇笑呵呵道。 杯中圆月被扇风搅碎,关玉秀像是从梦中惊醒,湖水般的眸子渐渐积聚起了寒霜。 “殿下既已有了解,那更该知道没有误会。” “是指你误会我和尚叁小姐的关系?”沉临渊歪头。 “那不是误会,殿下。”关玉秀道。 沉临渊则想到了什么,徜徉在回忆中闭目微笑。 “好啦好啦,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但我真没想到,玉秀你还如此念着我。我和尚叁小姐关系好,你嫉妒了?” 这话说得突然又没有道理,引得关玉秀一愣。 “我没有嫉妒。” “说谎。玉秀妹妹这小女儿情态真是可爱~”沉临渊笑得开怀,扇子摇的更起劲儿了。 关玉秀坐在旁边感觉头都要被这阵阵阴风吹伤。 “我没理由嫉妒。”玉秀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目光扫向对面一副看好戏样的尚棠。 “没有么?明明说过喜欢我到要把命都给我?”沉临渊促狭的眯起眼,津津有味的瞧着关玉秀的表情变化。 “……”玉秀揉着额头的手指节间隐隐暴起青筋。 “哎哟,还说过这种话啊?关小姐可真是情深义重啊。”尚棠也撑起身子,把脸凑过来,半边身子都趴在了石桌上,添油加醋的阴阳怪气道。 “呵呵,玉秀,既然今日来了,大家就把话摊开说吧。”沉临渊看着桌上尚棠这红唇轻勾,眼波流转的灵动俏皮的模样,心中一痒,随即伸出手,将其揽入怀中。 尚棠猝不及防被扯进其怀里,脸色瞬间宛如死了亲娘般阴沉下来。 “我的确和尚小姐……不,棠棠情投意合。望你能祝福我们。”沉临渊拍拍尚棠挣扎的肩膀以示安抚,开诚布公的说。 关玉秀冷眼看着尚棠挣扎不成,脸色难看的任由沉临渊揽着。 没想到沉临渊竟然会提前在她面前摊牌了,想来应该是迎宾楼一事的改变带出的连锁效应。不过于她来说,沉临渊和她坦白的时间是早是晚都无所谓。 “你们二人的事,我没资格置喙。” 玉秀喝了口茶,湖水般的眼珠古井无波,淡淡道。 落在沉临渊眼里,她这冷淡的反应更是强撑出的姿态,属于小女孩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 “玉秀,我知道你因为儿时的事对我抱有一些妄念……” 沉临渊保持微笑,语重心长道。 “我没有。” “可你也要明白,我对你无意。我心悦的是棠棠,你是棠棠唯一的至交好友,如果你因为这个生气而与她断交……” “谁跟她是至交好友了?”尚棠忍不住反驳。 “你们两人本来情谊深厚,如果因我决裂,沉某心中也会归咎难当。”沉临渊假模假样的将折扇一合,轻轻往尚棠头上敲了几敲,意图惩罚一下她的调皮插嘴。 这宠溺的态度惹得尚棠鸡皮疙瘩直冒,恨不得撕了沉临渊的脸皮,杀之而后快。 关玉秀一眨不眨的看着这幕戏。 “所以,听我的,和好吧。”沉临渊终于放开尚棠,面带微笑的盯着关玉秀,语气不容置喙。 尚棠重获得自由,面色死灰一片,如丧考妣。她当即远离沉临渊,与他相隔一个座位才再次坐下,连喝了叁杯茶水来压下心头迸发的杀欲。 关玉秀一双眼望着尚棠看,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正好借这个机会玉秀有个请求。看在儿时玩伴的份上,您能听一听吗?” 关玉秀说这话时还是没什么表情。 沉临渊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看着面前这个沉静柔美的少女,若无其事的问:“玉秀想商量什么,说说看?” “其实近日我偶然得知,我与殿下之间有一道婚约。不知殿下是否也有耳闻?” 关玉秀丢出了惊人之语。尚棠闻言眼皮跳了跳,看了过来。两人遥遥对视,如平静的井中水对上复杂的天外月。 气氛这时变得安静而古怪。 “噢,是这件事。”沉临渊用百无聊赖的表情说:“沉某自是知晓。” 他的语气倒没有吃惊,就好像聊到了一个和自身关系不大,不值一提的小事,平淡到尚棠觉得诡异的地步。 “所以?玉秀想商量什么?”沉临渊歪头又重复了一遍,“想说你我有了婚约,所以我不该心悦于他人?” “殿下心悦谁与我无关。玉秀是想请殿下去请求圣上收回婚约。”关玉秀将视线转到沉临渊的脸上,目不斜视道。 “嗯?”沉临渊眨眨眼,漆黑的眼珠越发深邃。 “真让我吃惊……没想到是你先提出要退婚。怎么,太过生气脑子不清醒了?” 沉临渊悠然举起杯,抿了口茶,哂笑着意味不明道。 关玉秀毫无反应,雪白的手指拂过杯沿。 “殿下与我并不熟识。且殿下已有心上人,我对您也无意。你我二人并非良缘。我正要向爹娘写信讲明此事,也希望您向陛下请求收回婚约。” “玉秀也好成人之美。”少女淡漠的眼珠扫向斜对过。 沉临渊的茶杯就这么停在了唇边。 “……” 沉临渊的手指叩在桌子上,一敲一敲的,看着杯中,一副毫无兴致的样子,既不回答也无表情。看不透在想什么。 “我说玉秀,”他的手指突然一顿,重新变成了笑眯眯的脸:“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他指指自己,又指指关玉秀:“我们小时候经常见面的。” “以前你坠马的时候我还救了你呢,忘了吗?居然说什么你我并不熟识……可真叫人伤心啊。”他撑着脸促狭的盯着关玉秀。 关玉秀……还是面无表情。 “自然是记得您的恩情。只是当时年纪太小,与您交往不多,很多旧事都有些模糊,再加上来京后就与您再没有碰面……”她慢吞吞的回。 “所以玉秀是怪我没有在你来京后经常看你?”沉临渊笑容不改。 “绝无此意。只是觉得这份婚约对你我来说实在有些不合适。”关玉秀轻轻淡淡的说:“玉秀衬不上您。” “关大将军府的嫡女,又是戚威侯的外孙,玉秀这样的身份又何必妄自菲薄?” 沉临渊不紧不慢的饮着茶,慢条斯理道:“还是玉秀已心有所属?” 一旁尚棠目光沉了下来。 “并无。”玉秀道。 “那是什么原因?”沉临渊无辜的问,“还有什么原因让你打算解除和我的婚约?” “哼。” 这时不远处的尚棠突然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双手抱臂,目光冰冷的插话了:“我耳闻关将军府上有条规矩,子女嫁娶婚配都只能一夫配一妻。” “关小姐想必是觉得规矩对身为皇室的殿下来说,有点太强人所难了?毕竟殿下有开枝散叶的责任,没有个几房妻妾又怎么能行?” “是不是,关大小姐?”尚棠讥诮的瞥向关玉秀。 关玉秀没搭腔,只是喝茶。惹得尚棠脸色又沉了下去。 “嗯~”沉临渊托着下巴拉长音调,突然向四下挥挥手,周围随从都心领神会的迅速退去,远远的退到了花园外听不到对话的地方。 此时亭中只剩叁人。 “第一。”沉临渊这才挂着虚伪的笑容,遥遥伸出一根手指:“玉秀,你也知道我是皇子。那我代表的就是东临皇室。皇室掌管着东临所有的官员,拥有着最高的权利,既然要嫁到皇家,那必然不可能还遵循婚前小家规矩。纵使真娶了你,妻妾我还是照娶。” “虽说未婚,但母后早在两年前就赐给了我两位通房,我虽刚年满17,却已经有过一个孩子了,这点你不必替我担心。” 听了这发言,关玉秀和尚棠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咦,难道说关将军府没有这样的?填房丫鬟呢?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们将军府是一夫一妻的规矩,玉麟肯定也没有这样的体验吧,抱歉呐。” 沉临渊一脸欠揍的笑着。 “第二,”沉临渊又伸出一根手指,视线悠悠对上关玉秀的眼,“你说对我无意,可年少分别时不还是送了我本画册当做定情信物?我记得那本书当时你可整日抱在怀里,宝贝的紧。当时说的话,你还记得吗,玉秀?” ——请一定要好好保管,这是我最喜欢的、仅有的书了,希望你能留着好好的看,不要忘记了。 关玉秀这时候也想起了这番话,表情终于有了许些波动。 说起来,那本画册。上辈子退婚之后,沉临渊也没还给她呢。她也登门找沉临渊要过,但是当时沉临渊和尚棠忙着亲亲我我,每次都拒绝她的来访。书也一直没要回来。 那实在是一本好书。给他太可惜了。 “那本书还在殿下那里?” 关玉秀抬眸,波澜不惊的脸孔终于有了反应。 因为,你想要我死 “当然,我一直用心保管。”沉临渊笑的很奸诈:“玉秀想起以前的事了?” 尚棠脸一黑,再看向关玉秀时,登时燃起恨铁不成钢的愠怒。 她说怎么一提那本画册就乖乖的赴宴来了,感情是定情信物啊? 合着坐在这儿的她才是那个电灯泡不是? 没等尚棠在心底骂上更多脏话,就见关玉秀将那缠着绷带的右手一伸,张口道。 “还我。” “?”沉临渊歪了下头,不解。 “画册,还我。”关玉秀说。这次加强了语气。 “但那不是你送给我的东西?哪有再要回去之说呢?”沉临渊瞪大眼睛,强笑问。 “只是请您保管,因为当时以我自己能力,没办法保存那本书。又实在很喜欢,所以请了您代为保存。” 关玉秀回想着往事:“我记得当时约定过,作为交换,要回来之前可以让殿下尽情翻阅。” “可那本书我一次也没说要送你,殿下。本身我那本书就是你偶然感兴趣硬要看,所以我才提出这个交换条件的。” 关玉秀清凌凌带着些许空洞的眼直视着他。 沉临渊的微笑面具终于有了裂纹。 童年分别时那微不足道,已经被遗忘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 “玉秀妹妹整天抱在手里的这本书是讲什么的?” “…画册。里面画了些志异传说。” “哎~我可以看看吗?” “不行。” “我拿别的东西跟你换呢?” “也不行。” “那怎么样才给我看?”看她护的那么紧,沉临渊越来越好奇,已经开始考虑把眼前这弱鸡打晕抢走书的时间了。 “叁殿下……要是你帮我的忙,这本书可以随你翻阅。” “什么忙?我尽量吧。”少年笑的漫不经心。 “保存好这本书。不能让别人毁坏了。将来总有天再碰面,那时请您将书还给我。” “好啊。”他痛快的点头。 于是幼时的关玉秀郑重其事,小心翼翼的把书放在他手里。 “——请一定要好好保管,这是我最喜欢的、仅有的书了,希望你能留着好好的看,不要忘记了。” 但沉临渊拿到了书,当面答应的无比真诚。转头就只是随便翻了几眼觉得无聊,而后不知扔在了哪个角落。这约定他压根没往心里去,自然书压根也没保管。 后来这段微不足道,根本没往心里去的记忆随着沉临渊的离开淡去,在他的回忆里逐渐演变为了又一个钦慕他的小女孩送他的临别礼物的情节——类似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了。答应时玉秀的话他连听都没怎么听,不过是叁分钟热度,一时兴起,画册的内容也看过就忘了。多年以来从不上心,自然也就混淆了记忆。 如今猛然想起,他方才有些尴尬的意识到,似乎确实如此。 “书……我回去找找,不日再差人还你。” 沉临渊难得收起了笑容,手指敲在桌面上,语气有几分好奇:“不过我想问,玉秀你当真是讨厌我到这种地步?一定要退婚?难道我做了什么让你厌恶的事?” 尚棠都快被沉临渊这刨根问底的问法弄得有些烦了。 沉临渊干嘛锲而不舍的追问关玉秀退婚的原因? 他难道没意识到自己当着名义上的未婚妻的面对其他女人动手动脚,足以构成了促使退婚的最大理由? “您与尚叁小姐情投意合。” 关玉秀应着尚棠的思路道。 “?那是我的原因,即使提也是我先提退婚。我是问你,你哪有理由退婚?与我的婚约应当是你梦寐以求的,怎可能放手?”沉临渊歪着脑袋,不可置信的再次重复。 他似乎真的不明白,也不觉得有问题。即使先有了不轨之心,也绝不信自己会被关玉秀这区区一个臣子之女厌弃。 毕竟他可是东临皇朝最受拥护的叁皇子,比起病弱的太子,古怪的五皇子,他自小受到最多的青睐拥簇。权利、地位、女人都是他与生俱来,搓手可得东西。就连父皇,也是对他重视有加。向来只有他对别人弃如敝履,哪有别人先对他挑叁拣四的? 关玉秀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和尚棠真是如出一辙,骨子里的傲慢。 “……殿下一定要个理由,也有的。”关玉秀借着不甚明朗的月色,眸光微晃。 “因为殿下厌恶我至极。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从第一次见面起,就非常的想要我死。可以吗?” 她缓缓地将茶杯放下。 一瞬,儿时濒死的记忆纷至沓来。被利刃捅入太阳穴的触感,被马蹄将肋骨撵成碎泥,崖顶叁秒滞空的风声,喉管被切开的窒息,内脏被刺穿的疼痛。 “你怎么……会觉得我讨厌你?”沉临渊扬起眉头话说到一半吞了下去,转了个弯问。 “不是吗?” 关玉秀问,“殿下不是一直想杀死我吗?” 买通训练场的孩子不经意将匕首飞向她的脑袋,让人在她必经之地冲撞马车,买通下人领她到悬崖边诱导她跳下去,往她床顶上安闸刀,往泥地里插枪头再让人故意绊倒她,对她练习骑射的马喂毒,企图令她坠马而死。 沉临渊每次出现,都意味着一场杀身之祸。 最后一次救了她,也是因为玉麟临时发现马匹被动了手脚,嘴上虽那样说,沉临渊到底还是怕事情在皇帝面前败露,破坏自己在父皇面前乖巧懂事的形象。 空气凝结了。沉默蔓延在叁人之中。 最后还是沉临渊摇摇扇子,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接着周身气氛一变,一改之前的温柔假象,如毒蛇般连环吐字:“——你不笨嘛,关玉秀。” “可既然你知道,那你就该有点戒心,多防备我。怎么能这么乖乖的跟我来到这里,吃我给你的东西、喝我给你的茶呢?” 关玉秀早就知道自己已拿不住茶杯了。太阳穴狂跳,脑内痛楚愈演愈烈,视线在越发黯淡的月光下逐渐发黑。她终于撑不住,瘫在了桌上。 她看向尚棠。 尚棠仍那样端坐于原位,握着杯,阴沉沉的俯瞰着她。 蜜色的眼珠如一汪浓墨,眼中没有任何波动。 关玉秀忽然自嘲的笑了。 “其实严格来说这事也跟你没关系,要怪就怪你爹——关一鸿的脸皮未免也太厚了。” 沉临渊缓缓走过来,手掌亲昵的抚过玉秀的发顶,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感慨。 “因为那么一丁儿的小功劳就居功自傲,居然敢定皇亲。父皇竟也同意!” 冰冷的指腹拂过少女发梢,游离到那雪白的颈间停住了。 “真要是个好女人就算了,还是个哪哪儿都不行的。我真不理解。”沉临渊漫不经心的来回摩挲着、把玩着,少女脖子上那层柔软的肌肤。 “我知道这事时才十叁岁,大好年华就要被这么一纸婚约绑住。任谁都会觉得愤怒吧,玉秀妹妹?” “要是像你娘那样孔武有力也就罢了,还算没埋没这将门出身,可以做个死士。偏偏还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 沉临渊坐下来,饶有兴致的端详着玉秀的脸。 “跑步会吐,马也上不去,性格也阴沉。似乎也没有任何特长。虽然这么说有点什么……但你真的很废物。我的未来妻子是这么个玩意儿,怎么不让人生气呢?所以我稍微的捉弄了你几次。你居然没死,可大出乎我意料。” 他这么说着,落在少女脖子上的手指弯曲,渐渐收紧。雪白的脖子上很快印上了红色指痕。 “不过我也承认那时也太不成熟,做的事也没经考虑。连玉麟都看出来了,难怪会被父皇责骂。现在我已经不会这么做了。” 他停顿了下,转向对面的尚棠。 她此时用一种极为戾气的眼神看着他掐住关玉秀脖子的那只手。目光里的凉意如匕首几乎要狠狠刻下。 沉临渊笑笑:“棠棠你在生气?啊,也是替我而愤怒?不必,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因为玉秀妹妹出乎我意料的长成了这副模样。” 他轻笑一声,抬起玉秀的下巴,低声道。 “真奇妙,明明是和你那暴烈的弟弟同一张脸,为何你就如此的……” 他看进那空洞的眼珠里,开怀的一字一句道。 “能激起杀欲?” “沉临渊!”尚棠忽然开口。 “我正在和玉秀说话呢,棠棠,别吵。” 沉临渊蹙起眉,折扇微抬,一阵邪风吹来,尚棠半边身子骤麻,即刻瘫在了坐上动弹不得。 “你这个,爱使阴招的……” 沉临渊权当听不见尚棠的叫骂,笑容不变的揉捏着玉秀的脸蛋。很快就将那本就近乎透明皮肤拧的青肿。 “我不喜欢柔顺的女子。棠棠格外合我心意正是因她那份桀骜不羁。”沉临渊眸光深邃,纯黑的眼珠里透不出一丝光。 “可我没想到,看着柔弱的和兔子般的你居然也敢咬我?”他苦笑着皱眉。 “是欲擒故纵吗?玉秀妹妹。” “那我还真是有点……” “沉迷。” 在落下最后两个音节时,他的嗓音骤然低沉,近乎于缱绻。 疯子 沉临渊把玩着少女的下巴,注视着那双瞳孔逐渐涣散、古井无波的眼,拇指一点点摩挲过少女柔嫩的唇瓣。 忽而,有浓重的血腥味自夜风中蔓延而来。远远地,有重物碎裂的巨响。紧接着传来了打斗声和几声惊嚎,由远及近。 可这所有声音只持续了短短几息。 沉临渊神色微变,松了手,缓缓站起,轻笑。 “看来是夜色太深,有人迫不及待寻来了呢。” 极为寂静的夜色中,一抹亮银踏月光而来。 晚风裹起他的发梢,遮了他半面脸。银发的少年倒提着剑,闲庭信步般一步步走来,剑尖在石板地上划出独属于金属的响声,留下直直一道白痕,由院大门到后花园,顺着剑身流下的血珠沿途点点染出红梅。 云遮月色,灯火昏暗,周围几里之内静的如鬼门。少年遥遥立在门墙外,脊背挺直,身形修长,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笔直硕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些俊挺的轮廓。 他另一只没提剑的手提着其他东西。 庞然大物。 沉临渊眯起眼,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少年已抬手隔着十米将他的几个心腹护卫丢在了脚下。 那随手一丢的轻松,简直像在扔垃圾。 可那足足四五人的壮汉交迭着、昏死着摞着一齐将石桌前的青石地板砸碎的现实,又实在将这幕衬托的魔幻。 饶是沉临渊,再见到这幕后也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一声轻叹。 怪物。 “叁殿下。”少年的声音在这寂静中额外清晰,没有情绪。 “我阿姐在哪儿?” 碧色双目紧盯着沉临渊,晦暗不明。 往下瞥了眼手下的惨状,沉临渊面色未变,笑容亲和:“是玉麟啊。” 他一扬手:“你来的正好,我刚要差人去请你,不想你就自己到了。” 关玉麟没理会,将眼珠自左向右扫视一周,终于看到了瘫软在桌上的玉秀。 于是那寒如冰霜的肃杀气伴着那沉怒的周身气势为之一松。 “我来接阿姐回家。”关玉麟冷冷道。 “玉秀么?不必。她刚正与我谈的开怀呢。”沉临渊微微一笑,重新俯身轻抬起玉秀的下巴,暧昧轻语:“她刚才喝的可开心呢。是不是,玉秀?” 关玉秀已说不出任何话。 “特别是不胜酒力瘫软在怀中的模样,真是惹人怜爱。” 沉临渊垂着眸,俯下脸来,缓缓凑近少女的唇瓣。又隔着短短两指宽距骤然停住。 “我觉得你不要摆出那种架势比较好——玉麟。谋害皇室可是大罪。” 剑尖折射出危险的冷光,只差一线,即将捅进他的太阳穴。 关玉麟执剑站在他跟前。翡翠般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杀意凝为了实质,刺入敌人的每根神经,令其战栗不已。 沉临渊假模假样的耸肩。 “你还是没什么变化,打小就喜欢护着她。” “为什么那么生气?明明你最清楚了,和你比起来,你这阿姐一无是处,对你的家族,对你只是累赘。小时候边关的那群孩子不也一直都在跟你说嘛,别管她。” 沉临渊语重心长的劝说没起到任何作用,关玉麟扫过姐姐空洞的眸子,涣散的瞳孔,瘫软的身子…… 以及脸蛋上淡青的指印、略微红肿的唇、雪白的手腕和颈子上留下的红痕。 他的眸色逐渐趋于晦暗,惊怒、悲愤、入骨的嫉恨交杂在心头,乃至于面色变得触目惊心。 “你对我阿姐做了什么?” 他的嗓音像是被刀刮过。 “没做什么呀?”沉临渊眨眨眼,无辜的一把揽住玉秀的肩膀:“只是一起聊聊天喝喝茶,玉秀不小心尝了几口酒,然后就是你情我愿,情投意合呀?” “你,放,屁。”关玉麟一字一顿,剑尖微颤。 “我阿姐怎么可能和你情投意合。” “不可能?嗯……其实也不奇怪吧。” 沉临渊亲昵的勾起少女的一丝银发卷在指尖把玩,若无其事道。 “不管怎么样,我们也是有婚约在身的未婚夫妻啊。” “……” 关玉麟愣住了。 “咦。”看到他这样子,沉临渊也一怔,眸中随即涌起出病态的畅意来。他恍然大悟,以扇击手:“你还不知道么?” 他蹙眉讥诮。 “我和你姐姐,在她出生之际就定了婚约的。她是我的未婚妻。” “我作为她未婚夫,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吧?” 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关玉麟如遭雷击,呆在原地,拿剑的手越发不稳。 咽中传出丝丝血腥气,他几乎要从胸口呕出血来。 “你胡说。”他喃喃道。 恍惚间剑尖又往前推进叁分,刺入了沉临渊的面皮中,即刻,一股血划过沉临渊哂笑的唇角。 “他没说错。” 却是倒在对面的尚棠开口了。 关玉麟缓缓把视线转向她。 “阿麟。记得我曾问过你阿姐若出嫁后如何么?” 尚棠瘫软在桌子上,因身子被毒麻而痛苦难耐,额角冒出汗珠,秀眉紧锁,红唇却高高扬起,表情无不讥讽。 “我与叁殿下情投意合。很早就认识了。只是殿下和你阿姐的那纸婚约,太碍事了。所以我想了个迂回的办法。” “要是能与这位未婚妻结为朋友……” 少年的脸忽而血色尽失。 他喃喃低语。 “你一直在骗我?” “骗你?我骗你什么了。我可是一次也没有说过谎。” 尚棠阴恻恻的笑了。 “我是说过想和你成为一家人。可只是说说而已,别当真。你不会真以为我想嫁给你吧?” “实话说,不过是狐朋狗友一块花天酒地的交情而已。顶破天……算是一场兄弟情?” 关玉麟俯视着她,被阴影遮蔽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流淌。 他曾陪尚棠夜游花街,逃课赌博,赛马游园……这些约会比起暧昧,的确更像是兄弟情。 他跟尚棠之间没有哪一点儿称得上暧昧的回忆。 去花街,他付钱尚棠看美人跳舞。去赌坊,他付本金,赢了算尚棠的。他送给尚棠那些稀罕玩意儿,没有任何一件是以恋人的名义送的。 这半年全都是他一厢情愿,一意孤行。 尚棠是为了沉临渊而接近阿姐,而自己却对尚棠一见钟情。 就为了这种……年少轻狂,自以为是的幻想。为了‘恋爱’这种虚无缥缈的泡影。 他把阿姐…… 那个珍他敬他爱他如神明的阿姐…… 关玉麟忽而从喉间发出压抑至极的几声轻笑,再抬眸,眼白已是爬满血丝,血红欲滴,瞧着格外瘆人。 “所以,你也骗了我阿姐?” 他那凌厉如开刃剑般的杀意满溢出来。 “今天诱她来这里,尚棠,也有你的份儿么?” 尚棠晦暗的看着关玉秀,没说话。 沉临渊慢条斯理的以折扇隔开剑尖,手指挑了丝脸上流下的血,瞧着,笑的肆无忌惮。 “棠棠是我的心上人,关玉麟,你以为你能在我这个皇子面前如此放肆?” 他坐直身子,以扇遮面,单露出的一双眼,目光阴冷。袖中手腕一抖,倏地庭院房檐、院墙、廊边,冒出影影绰绰的黑色人影。 夜风萧萧,明月高悬,红灯笼将灭未灭,少年手中的剑刃映着寒芒。 高高束起的银发似有凌乱,眸子阴沉沉扫过那些或站或蹲的黑影,少年嗤笑一声。 “能啊。” 幽绿色的眼珠中爆发出比手中利刃还凌厉的寒光来,他的表情反而缓和了。他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说。 “只要把你们全都杀光,没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剑芒如电般刺向沉临渊心口。 沉临渊一撩衣摆,猛的翻身将身下石凳踢出,同时两手成抓,勒住关玉秀的肩膀,将其扔向关玉麟。 石凳在爆裂的剑光中骤然轰碎,关玉麟连忙一手接住,将姐姐揽入怀中。 “疯子,你真想造反不成?”沉临渊瞥向那石凳碎屑,语气终于带上些许凝重。 “造反的可不是我。” 关玉麟小心的把关玉秀的头往肩膀上扶了扶,也不顾剑招落空、四周黑影逼近,头也没抬的说。 沉临渊眼皮一跳,抬手让死士停下。 “玉麟,你这是怎么说?” 他缓和了语气问。 “前天,我手下的人从迎宾楼里搜出了样物什,据说,是叁殿下你暗卫队的信物。嗯……还有几封密函。” 关玉麟碧绿的眼珠,朱红的眼白,在那张俊秀非凡,此刻毫无表情的脸上平添一股森森鬼气:“皇子私自和善秘术的南江王族勾结在一起,也是叛国重罪,是不是?” “你以为父皇会信?” 沉临渊还在笑,但眼中已毫无笑意。 “你是皇子,但皇子不止你一个。更何况你也不是最受宠的那个。” 关玉麟不再看他,用下巴蹭着姐姐的头顶,用百无聊赖的语气说。 “我父母是皇上深交多年的好友,也是给皇室立下汗马功劳的忠臣。你觉得事情真曝光了,圣上会信谁?” “失信一次,你还想让圣上再信任你?这种教训摔马那次不就已经有了。之后陛下就再也没带你去过边关。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才这么多年拼命的想挽回自己的形象是吧?” “只意外死个通敌叛国的皇子……” 关玉麟哼笑。 “有什么大不了?” “——” 沉临渊勾起的嘴角终于完全落下了。 “你这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 那双漆黑的眼像是深不见底漩涡,绞在里面的是在人前隐藏极深暴虐残忍。 “——你,才是。” 因为咬字过于用力,口中发出齿牙相碰的咯咯声,清晰可闻。 “区区一个脏屌烂根的杂碎。怎么敢碰我阿姐。” 关玉麟同样抬起眼,碧色暗河汹涌着癫狂的破坏欲,狰狞疯狂,几近疯魔,偏偏欣俊的面上仍端的是一派平静。 “看我把你阉了。切下来一片片塞你嘴里。” 他一字一句,语调平缓。剑指其人,自下至上,缓缓描绘。 “你碰过我阿姐的手指,胳膊,嘴唇……” “我都要剁成泥。” 共沐浴 关玉秀的脑袋很涨,眼前非常模糊,如在水下视物,耳中也像进了水草。任何声音都只是听不清的怪异音节。 可那其中她分辨出有玉麟的声音。 喉结抖动几瞬,就将那熟悉的音律灌进耳内,由耳入脑,鼻尖则有清冽的气息,肌肤则有暖的体温。 玉麟来了。 这一点点的揣测就足以宽慰她。 过了不知多久,关玉秀恢复感官,仿佛睡了一场并不好的短觉,并被焦虑突然缠的清醒,她不得不睁开了眼。 烛火摇晃,她看到熟悉的屏风,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回了自己的屋子。 很暖。她动动身子。 哗啦的水声响起。于是她往下看去。 这是一片温暖的水中,白的里衣已被水打湿,半透明的紧贴在身体上。黏在身上的衣料让她有点不痛快。这温水的圆圆小圈则汇于她周身的桶木里。 这是一个浴桶。她半蹲半靠在桶沿上。 这样的姿势不舒服。腿有些抖,她想站直些,可温水着实不太多,刚费点力气站直,肩膀就已因从温热骤触到冷的空气,而冻得一瑟缩,惯性阻止她站直,可她还是站起来了。 这冷刺激也让她的脑清醒了。 意识回笼,头却还是有些发昏,锥子在里面敲敲打打,把脑子里记忆也敲的支离破碎。 她在沉临渊院中喝了几杯怪茶,和他商量退婚的事,随后便四肢瘫软,动弹不得。 脑仁痛的像是有虫子往里钻。 之后发生了什么? 对了……玉麟好像来了。 她倏地的睁大眼,玉麟在哪? “我在这儿。” 在她还没来得及呼喊之前,双胞胎间的心照不宣发挥了作用,却是从极近的后脑勺,传来了弟弟的声音。 玉秀转过脸,正撞到关玉麟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翠色眼珠。 原来一直在这里。 关玉秀刚升腾起的焦躁不安缓和了下去。 “怎么了,阿姐。这么慌。” 关玉麟面色如常的笑笑,“担心我?” “没事罢?”关玉秀从水中伸出手,温水顺着她的手掌覆上少年惨白的脸,黏的那冰冷的脸带了点湿漉漉的暖。 “我能有什么事。” 关玉麟还是笑笑。嗓音却涩然喑哑,不似平常,说不出的古怪。 “不过是阿姐一言不发的跑去学堂,又跟着沉临渊那杂碎去他那破院子待到了半夜还不回来……” “我担心的要死跑去找你而已。” 有着怨气的埋怨被微笑着说出口,关玉麟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和姐姐保持着半步之遥。 关玉秀愣在水里,巨大的内疚笼罩了她。 ……是她的错。 说到底,去找沉临渊不过也是为了一些旧念想。既草率、又无关紧要。 不,至少那本书也不是无关紧要。 可那和让玉麟如此担心相比属实没必要。 “对不住,玉麟。阿姐再不会这样了。” 关玉秀拉住他的衣袖,诚恳道。 “阿姐道什么歉?”关玉麟哑声。 鼻尖飘过了一丝又甜又腥的血气。 关玉秀瞳孔骤缩,血直往太阳穴涌。露在水面外贴着湿淋淋衣物的肩膀也不受控制的抖起来。 “你受伤了?”她的呼吸不稳。 关玉麟没回答,只是柔声问她:“沉临渊那里好玩么?阿姐这次出门,可如愿了?” 关玉秀因这话怔怔的,有点磕巴:“玉麟……阿姐不是为那个……” “不是么?”关玉麟幽幽的问她。 “阿姐之后尽可以随便出门,总归我拦不住的。迎宾楼也好、春日宴也好,就连那王公贵族的府邸也都可以去啊。” 玉麟说的心平气和,但眼底蔓延着怒到极致的血色。 “玉麟,阿姐只是……” 关玉秀张皇的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随即低了头,却沉默了。 阿姐只是……想着…… 要是玉麟你明知道我的情况。 却还是那样做了。 至今为止都那样做了。 那是何等的、何等的痛苦啊。 又该如何面对呢?又该怎么终结呢? 残忍到理智都本能的回避这个设想。 所以她想去见尚棠,想着见到尚棠就能冷静了。 她也果真冷静了。 但这样丢人、可悲的借口,又怎么能说给玉麟听? “你说的对。我只不过是置气。” 关玉秀面带颓色,叹了口气,将手自弟弟的肩膀上放下来。却是被反捏住了手腕。关玉麟主动将脸凑了过来。 少年离得极近,近到彼此温热的呼吸相互交缠,随即他翠色的眼珠缓缓下移,视线落到姐姐的略有些红肿的唇上。 “疼吗?” 手指温柔的擦过唇瓣,少年的低垂的眼中流露出悲伤。 “肯定很疼,阿姐。” 他的语气带上一种奇异的情感。 他将右手浸入温水中,撩起一丝透明水线,将拇指肚抚按在玉秀的唇瓣上,专注而细致的来回擦拭起来。 关玉秀觉得嘴唇被擦的有些痒,不由得抿了抿,轻含了一口炙热的指尖。 那擦拭的手指顿了顿,停了下来。关玉秀往上看,望见玉麟也正看着自己。 他的耳根发粉,眼底也蒙上了层水汽。他看到她的目光,眼里一时浮上了慌乱,有些动摇的想松开手,但最后还是撇开了眼,拇指狠狠的擦过关玉秀的下唇。 关玉秀觉得更痒了。 如此几次,才终于放了手。 “这样,就洗干净了。” 关玉麟低喃道。 关玉秀不明所以的任着他作为,暗自观察着弟弟的面色,心里摸不准这是在做什么。 关玉麟抿着唇,想了好一会儿,随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面上含着愠怒,开始宽衣解带。 衣带,外褂,关玉秀看着他将外衣件件都脱去,也只剩下薄薄一层里衣。 宽肩、窄腰、翘臀,身量颇高,虽还是少年形体,已充斥着力量感。 关玉秀瞧了又瞧,没看到弟弟身上有哪处渗血,想来即使受伤也伤口不大,便将心放进了肚子。 关玉麟将手搭在浴桶沿,有些犹豫。 关玉秀看穿了他的意图。 “玉麟,是想进来一起洗么?” 关玉麟闻言,沉着幽幽一双绿眸,只是无声的望着她,没说话。眼神陌生得让她有些看不懂。 这可真是,关玉秀想。 中了大运,转了性了。玉麟居然变得和小时候一般这么黏她。 虽不知缘由,总之能重新和弟弟变得亲密,令她十分开心。 关玉秀将身子往桶后贴了贴,张开双臂,温和笑起来:“来,进来吧。” 关玉麟瞳孔一颤,呼吸变得粗重。他看着姐姐那温柔的笑脸,不由自主的也几步踏进了浴桶。 里衣被沾湿后便半透明起来,浴桶内空间狭窄,关玉麟身量又高,温水位便跟着涨了一节,关玉秀略一屈膝便可将热水浸没肩头。 关玉秀心中哼起小曲,愉悦的拿起弟弟的一缕银发问:“阿姐给你洗头发?” 关玉麟没回答,只是握住了关玉秀伤痕累累的右手。 沾湿了的绷带松散的垂下几圈,露出手背上狰狞的咬痕与手腕上青紫的掐痕,这些痕迹交错于白玉的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关玉麟甚至不敢再去碰那再次出血的咬痕,只去摸那腕上的紫痕。 “沉临渊掐的?” 关玉麟垂着眼问。 “……别担心,不痛的。” 关玉秀看出他的情绪低落,只笑笑安慰他。 少年翠色的眼珠在烛火的映照下黯淡的仿若青石,他忽然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无法忍受的将姐姐拉入怀中。 哗啦的水声响起,这自然也沾湿了他的胸前大片衣襟,结实也肌肉若隐约现,但他毫不在乎,只是将脸埋在少女柔软的颈窝处,一遍遍痛苦的唤道:“阿姐,阿姐……” 每叫一声,他便搂的更紧一分。 此时此景,恍然让关玉秀忆起迎宾楼那晚,意识模糊的玉麟,也是这样抱着,唤她阿姐。 关玉秀苦笑。 “还有吗?”倏地,关玉麟贴着玉秀的耳边,吐息灼热问。 他放松了手臂,手随之顺着姐姐紧贴背脊的轻薄布料一路抚下。弄得关玉秀一个激灵,有些酥痒。 他将手放在姐姐的腰上:“这里呢?” 随之游离至大腿上。 “这里?” 隔着薄如无物的衣料,他又缓缓抚向少女浑圆的臀肉。实在忍不住胸口汹涌的情欲,在那屁股上轻揉了几把,声音也沙哑的问姐姐:“这里也被他掐过了吗?” 关玉秀被摸得有些恍惚,酥痒奇怪,听见弟弟这样问,又看见玉麟那绿色瞳中压抑的熊熊怒火,眸色微暗,想到了什么。 “没关系,我都会帮阿姐洗干净。” 关玉麟将头低下,伏在她耳边,像是在对她说话,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印自证(高h) 没等关玉秀解释,关玉麟便将手自臀后游离至前。 他低头俯视少女胸前那若隐若现的雪白酥胸。 两颗硕大的肉桃直挤出深深地乳沟,隔着半透明的衣裳一清二楚。更有种欲盖拟彰柔媚。 阿姐身材娇小,乳房却这样大。 关玉麟这么想着,眼底发红的将手揉了上去。 “嗯……” 被这突然的揉搓惊的一跳,玉秀发出小声的叫声。那娇媚的音色,激的关玉麟目光越发深邃。 “玉麟?”玉秀异样的感觉愈演愈烈,她不解的望向弟弟。 “阿姐,别怕……只是帮你洗干净。”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浸在温水里,按住同胞姐姐胸前那对柔软的奶子,将五指陷入又松开,如同揉面团般隔着衣服戏弄着乳肉。少年声线低哑,眼尾红的惊人。 ……这是。 关玉秀觉得胸前被这通狠揉的酥麻微痛,连忙捉住玉麟的手。 “我自己洗就好。” “不行。”关玉麟干脆的拒绝她。 “阿姐你自己是洗不干净的,必须由我洗。”少年一双眼冷幽幽透着怒意。 按理说是不该拂了他的好意,可这怎么看怎么不对。 关玉秀心想,难不成又中了那什么欲毒? 沉临渊干的出这种事。好在玉麟看着状态还好,没有上次那样昏迷。 她四下扫了眼,也找不到趁手的武器。 就让他先这么摸着吧,搞不好过会儿自己就好了。 关玉秀面上显出无可奈何来,只好叹口气,挺了胸任他作为。 “阿姐……”关玉麟忽然停了手。 在他看来,关玉秀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停止了挣扎。像是对他失望到极致。 “你怎么,不骂我?”他怔怔问。 “你帮我,我怎会骂你。”关玉秀将脸转向另一边,有气无力道。 关玉麟忽然手足无措起来。他抖着手想去摸姐姐的脸,又不敢真碰。 “阿姐……你、别讨厌我……” “别不理我。” “我不再碰你就是了……我只是被气昏头……我……” 他忽然哭了出来,将关玉秀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再次被拉进了怀里。 滚烫的怀抱里,一双手臂箍的她生疼,俊秀的少年伏在她耳边哭满眼通红,极其绝望、撕心裂肺。 “我不该说的……我要不那么说你也不会走,也不会去沉临渊那里……” “我害了你,阿姐。是我害了你。” “……” 关玉秀微微侧目,将眼珠转向弟弟。 “你怎么害我了?” 少年咬着牙,红着眼,大颗的泪珠砸落,混入温水之中。 “我害得你中了沉临渊的道,失、失身……于他……”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目露憎恨,几乎是字字泣血。 ……所以才想要洗净她。 关玉秀恍然理解了他刚才的作为。但她翻来覆去的想,脑中始终也没有半点失身的印象。下体也没有撕裂的不适感。 ……这孩子,是被沉临渊骗了吧。 关玉秀看着弟弟如此崩溃,几乎到理性瓦解的地步,心疼的同时又隐秘的觉得有种扭曲的喜悦。 玉麟是真的很在乎她。 并非她假想的那样,把她当做一个重要的不可遗失的物什—— 玉麟不可能知道。怎么想都不可能。 他顶多就是想着把她关在家里,为的觉得她出去会受伤,再者是为着些孩子气的独占欲。 即便,他真的意识到了父母的异常。 也会为着那点可爱的、小小的私欲,维护着这个异常。但那背后意味着什么他根本不会知道。父母也永远不会让他知道。 “玉麟。我没有失身。” 关玉秀摸着弟弟的头,忽然开怀的勾起一个笑来。 “别哄我,阿姐。” 关玉麟嗓音嘶哑,根本不信,只当是关玉秀为让他宽心撒了谎。 关玉秀忽然捧起他放在自己腰间的右手,在他手心揉搓了几圈,随后拉着他的手往下……一路摸到了大腿根部。 关玉秀带着他的两根手指捏住自己的里裤腰带,自腰间往下一扯,在浴桶中褪了裤子。 关玉麟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能证明不就可以了?”关玉秀微微一笑,拉着他的手指往自己的秘处按去。 滚烫的手指贴近柔嫩的软肉,关玉麟僵着身子,想摸又不敢摸,试图收回手。他瞳孔缩成一线,睫毛发颤,脸红的发起烧来,嘴唇颤抖着,口齿不清:“阿姐、别……我……不能这样……你是我阿姐……我们是亲姐弟……” 事到如今,反客为主后他方才找回些理智。 “我们当然是。” 关玉秀不知他说这个做什么,仍按着他的手指在腿间磨蹭。 “刚才不是打算也替我将这处也用指头扒开洗净么?怎么现在又害羞?只是洗澡罢了。”关玉秀瞧着玉麟此刻红的能滴血的脸,温和的宽慰他。 关玉秀的语气并没有讥讽之意,她也确实没觉得如何,这番话却平白让关玉麟臊的无地自容。 他刚被嫉妒冲昏头脑,盛怒之下,借着汹涌的卑劣欲望,刚才确实有这个打算。 想将阿姐腿下那神秘的穴口用手指撑开,深入、洗净、抠挖……将那姓沉的脏污全数挖出。 甚至想着如果实在洗不净……就将自己性器也插入,将自己精液全数灌入阿姐的花穴,灌满她的子宫,取而代之…… 关玉秀虽不知弟弟为何变脸,但觉得玉麟此时这幅有口难言,无话可说的慌张模样真是可爱。 又天真、又骄矜、又别扭、但有时候又格外的害羞。 玉麟啊,真是太可怕了。 趁他仍怔愣之际,她已将他右手的中指按于花穴正中的嫩豆。 “啊…”她口中溢出轻喘,不由得夹紧双腿,将弟弟的手掌夹于腿间,挺着腰,不停的将穴豆与弟弟的中指相摩擦。 “稍等,得要,嗯,这样才能湿润些…才好进去……” 少女面色潮红,眸中一片水润,紧咬着下唇,雪白空灵的脸上浮现出罕有的媚色。 关玉麟此刻脑子也一片空白,感受着右手按弄花穴嫩肉的滚烫,听着姐姐小声呜咽的呻吟,只觉得呼吸不受控制的越来越粗重,理智也逐渐魂飞天外。 他猛然一手握住姐姐的细腰,另一只手指在花穴之上来回打圈抚弄着,按揉着,一下比一下重。少女的呻吟声渐大,他也控制不住的喘着粗气,忍不住在姐姐耳边轻声低吟。 “阿姐……哈,阿姐……” “这里,吸住了……” 不知不觉,手指上能总蹭到并非温水的黏腻液体。穴豆下方,那条细缝也时不时的吐出花液,经过关玉麟有意的挑弄,细缝时不时张开含住他的指尖。 “嗯……玉麟,可以了,插进去吧……”关玉秀气喘吁吁的说。 一瞬间,关玉麟几乎以为她是在邀请他把胯下那根狠狠插进去。他也确实非常想这么做,但理智上,他还没昏了头到理解错意思。 他强按捺下心底的冲动,银牙紧咬,舌尖发麻的抵着下牙堂,中指自穴口揉了几揉,剥开肉唇,就着湿滑的淫水一点点伸入了亲姐姐的穴内。 “阿姐,唔,好紧……” 刚一进入,手指就被紧致逼仄的层层肉壁挤压着,包裹着,舒服的他几乎要叫出来。 “咿呀、玉麟……啊啊,不……” 他不由自主的一手按着阿姐的腰,一手将中指自穴中浅浅抽插,使坏的打着转勾缠着肉壁。 关玉秀按住弟弟那恶作剧的手,咬着唇无奈道:“玉麟,嗯,检查呢……你往里面一点,呀,啊,不要在,哈……外面来回这么玩……” 阵阵浪潮般的冲刷着她的神经,要再不结束她就快撑不住了。 关玉麟眸色晦暗的看着阿姐因情动而绯红的脸,忍着将她拉过来唇齿交缠深吻的冲动,只沉默的点头。随即将手指往那紧窄的肉穴更深处捅去。 很快,他就接触到了一层薄薄的阻碍。 他愣了愣,眼底燃起狂喜之色。 阿姐没骗他,她真的没失身于沉临渊! “阿姐!”他情不自禁的将她搂入怀中,却忘了自己的手指仍淫邪的插入亲姐姐肉穴中,被层层软肉吸吮,包裹,这一下动作大了些,手指在穴中曲起轻勾,引得关玉秀发出惊叫。 “呀,咿呀!!玉…玉麟,你先出去……”关玉秀无力的伏在他怀中,面色潮红,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头,眼中已因欲色而迷离。 她那咬紧唇瓣而难耐的轻喘,口中呼出的白雾,纤长轻颤的银白睫毛,被沾湿的额前长发,低垂下泛着水汽的幽绿瞳仁和紧抓着他衣襟的雪白玉指。 无一不令人沉迷。 这幅超然的景象就像浸入血液的雪。 只再一下……阿姐也会同意的,以后再没这机会…… 于是他装作没听到,将捅入花穴的中指刚撤出一节,便又装作手滑再捅入一节。如此抽插几次,少女雪白的脸上的红霞纷飞,口中呻吟声渐渐收不住,双腿也不住跟着绞缩收紧。 “啊,啊!玉麟……不,呀呀嗯,哈,不行……快拔出去,呜,我快要……” 关玉麟感受到姐姐花穴肉壁开始紧缩猛吸,于是眼下发了狠的抽动,一下下猛的撞击着将他的手指夹得生疼的嫩穴。 “玉麟、玉麟……等,哈啊,啊,咿呀啊——” 关玉秀攀着关玉麟的肩膀,整个人已挂在他身上,低低尖叫一声,眼角涌出情动的泪花,脑海中的白花花一片,花穴颤抖的喷出淫液,自亲弟弟的手上高潮了。 于此同时,关玉麟按着姐姐的腰肢将胯下物抵在姐姐软绵的大腿之间,用自己的腿夹紧姐姐的小腿,掰着姐姐身子,狠狠顶弄了十几次,压着柔软的腿肉,跟着姐姐一起攀至了高峰。 两姐弟喘息着呼吸交错,银白色的长发自水面缠绕交缠…… 结同心 关玉麟脑中盘旋着禁忌的罪恶感和隐秘的欣喜,依依不舍的将手指自那湿软处拔出,感到掌下的少女身子随着他的抽离而微微发颤,更是觉得浑身如火烧一般,他那沙哑的声音自己都快听不出:“阿姐,你,还好吗…” 关玉秀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两条腿不住发抖,只能用手抓着弟弟面前保持半蹲的姿势尽力保持平衡。 她喘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声如蚊蝇般:“嗯。” 关玉麟定定的看着姐姐,用手掌小心的握着她圆润的肩头上,防止她在水里滑倒。刚才的一幕幕闪过,忽然的,他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阿姐……没有因故失身,受到沉临渊的欺辱,太好了。果然又是那姓沉的王八蛋骗他!他就知道阿姐不会愿意和那种混蛋…… 可是,阿姐她,为何如此? 她为何愿意被他这样对待? 即使是自证清白,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难道,阿姐对他…… 关玉麟越想越远,意识魂飞天外,脸色也跟着复杂莫测。 有欣喜,雀跃,甚至扭曲的安心。 因为这样他确保阿姐当真不会离开自己。 但随之来而的,还是背德所带来悖伦感。 可他们是亲姐弟啊。 脸几乎一模一样的至亲。这是反驳不了的血缘铁证。 就算两个人私奔,可只要有这张脸在,就不可能不被人认出有血缘关系。 他在夜深人静时分多次动过的恶心心思。在某个隐蔽树林中、秘密后山里、无人仓库中半哄半强迫的让阿姐与他肉身交缠,淫声喘息……可那也不过是梦中的情欲妄想。他从没当真过,也从没想过会实现此事。 要是被知道了—— 要是爹娘知道了。 宛如压了千斤重石,关玉麟只觉得皮肤表面有针在密密的扎下来,弄得他直发麻,而胳膊和腿的骨头又太沉,坠得他一动不能动。 他们一定会强迫阿姐再次离开他。 不行。 绝对不行。 即使一直保持着单纯的姐弟关系,也好过老死不相见…… 还不如,还不如就这么掐断了她的心思。 心尖被丝线寸寸勒紧,窒息感令关玉麟将手掐紧。 ——阿姐,阿姐到底是怎么想的? “阿姐。”他垂下眼,用一种很难懂的表情看着关玉秀。 “如何?阿姐没哄你吧。” 少女抬眼望着他,那平静如水的眸中仿佛没经历过任何波澜。雪白的脸仍带点绯色,有种虚弱感。 “…啊,嗯。” 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关玉麟有些怔怔的。为什么,她的语气好像……很平常? 就好像他们刚才只是在闲聊,而不是他将她玩弄至花穴高潮,淫水顺着穴口收缩吞吐浸润着他的手指。 “水也冷了。”关玉秀把手伸向他,“玉麟,出去吧,我没劲儿了。” 关玉麟呆愣着宛如一个提线人般自己先出了浴桶,接着再机械的将关玉秀也从水中拉出来。 这个过程他脑子里始终保持在一种想不开的状态中。 为什么呢?刚才都那样过了。可阿姐还是这样,待他一如既往,说话的语气,看他的眼神,都没变化。 难道她不觉得被他做了这种事,是有什么的? 他并没有被当回事? “说起来,刚才闻到你身上有血的味道,哪里有受伤?”关玉秀拿起巾帕示意关玉麟弯下身子,接着给他擦拭起头发。 贴在身上的布料若隐若现,眼前浑圆的巨乳湿漉漉的摇晃着,头发上又传来酥麻的触感,关玉麟瞳孔发颤,呼吸再度急促了。 “我,我自己来。”他从姐姐手中抽出巾,自己胡乱的擦了两下,接着就拿起挂在旁边的外袍披上,又去拿了另一件早就准备好的里衣递给慢吞吞自己擦头发的关玉秀。 “阿姐,你先换上衣服吧,小心伤寒。”他将眼瞥向一边,闷闷的说。 关玉秀应了一声,就要解开湿透的里衣。 “我,我到外面等你。” 语毕,关玉麟便逃也似的蹿到了屏风外。 关玉秀困惑的看着屏风外那道伫立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 连话也不愿回答,又变成的这样疏远了。 明明她觉得刚才已难得再次拉近了和玉麟的关系。 玉麟真的很多变呢。 “阿姐,我没受伤。” 屏风外,像是领悟到她的心思,关玉麟忽然答了她的问题,语气莫名有点慌慌张张的:“那个血,大概是粘上别人的,你别担心…刚才我,太激动,可能吓到你了。” “你打架了?”关玉秀几步来到屏风前将脑袋探出来。眼神把抱臂背身站立的关玉麟吓了一大跳。 “……”他挠挠脸,将眼睛瞥开。 “没杀,就打晕了几个。沉临渊我倒是真想杀的,不过他跑得快,没逮着。” “他那帮暗卫太菜,没剩几个就护着他跑了。找不到人,我就把他那地方砸了回来了。” “你没事就好。” 关玉秀松了口气,把头缩回去了。 “我能有什么事,就那点儿叁脚虾?” 关玉麟哼的一声,不屑一顾。 可关玉秀还记着上次他被这所谓的软脚虾砍了一毒刀的事。 “尚棠呢?”她边穿衣服边随口问。 关玉麟垂在腰迹的手指颤了颤,若无其事的说:“被沉临渊一起带走了。” “哦。”她没再说什么。 关玉麟等了会儿,几度握拳又松开,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可是,我听到一个消息。”他的语气仍带着丝丝气愤、委屈和苦涩。 “阿姐,你和沉临渊定了婚约。这是真的吗?” 一时间,沉默围绕着这逼仄的空间。 关玉秀换好了里衣,把头发从耳后都捋到一边,拧了几下才淡淡道:“真的。” 关玉麟把手指狠狠掐进了手心。 “不过我会想办法把婚退了。” 却又听屏风后的人轻飘飘的说。 他眼皮一抖,胸口的郁结顿时轻了。他迫不及待的扭头,不确定的问:“你要……怎么退?” “我有让沉临渊自己退的意思……不过看样子,他不太愿意。”玉秀叹了口气。 “他不愿意?为什么?”关玉麟的声音瞬间严峻了。 “嗯,他不想理亏。要是因为有了别的爱人而抛弃未婚妻,名声对他有害。” 关玉麟默了默:“是尚棠吗。” 关玉秀动作停住了。她慌了会儿神,一瞬间想了无数种安慰他的方式,眼前也拂过无数种最坏结果。可她怔怔的想了那一会儿,千思万绪,最后只汇成一声缓慢的叹息:“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抱歉,玉麟。”关玉秀低低的说。 “阿姐为什么又要道歉?” 关玉麟忽然恼怒起来。 他背对着她大声道:“这又不关你的事,你没做错任何事!是他们提前算计你……” 关玉秀看着已被彻底沾湿不能再用的绷带,将其一圈圈缠开,直到露出那红肿狰狞的伤疤。 烈火般灼热的痛楚,至今仍印在这只手上。也强烈的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因为是我是信过尚棠的。” 她抚摸着伤口上的牙印,试着一点点往下按去,痛楚则更加明晰。 “我曾经……很信她。”关玉秀空洞的眼中只留下这狰狞的口子,喃喃道。 “所以给你带来了伤害。是我对不起你。” 关玉麟为这语调中透出的浓切悲哀而局促不安,胸中那燃起的恨意更是滔滔不止,他咬牙切齿道: “我才是……一股脑的钻进了圈套……” “我是蠢货,白痴!” “阿姐你说得对,就因为我这样轻信,所以才会被骗。今天差点铸成大错。” 说到这,他喘着粗气,阴厉声音中又带了浓郁的血腥气。 “我……让你差点……被沉临渊那种杂碎东西……” 他艰难的几乎说不下去了。 关玉秀已整理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牵住了他的手,迎着少年怔愣的目光,把他那温暖的手掌贴到自己微凉的脸颊上。 “玉麟,你要是担心……” 她朱唇轻启,眸色如水的望向他。 “可以破了我。” “……” 关玉麟瞳孔骤缩为一线,碧色的瞳仁在屋内微弱灯火的映照下晦暗不明,激烈的震动着映出少女的身姿。 他颤抖着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可以破了你?” “我是不是处子之身,你好像很在意。” 关玉秀平静的握住他的手掌,凝神注视着那双翠色的眼珠。 “所以我想,你要是想安心,可以自己来破了,也没关系。”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关玉麟的声音变得冷硬如冰。他此刻快被她这番无谓的说法折磨疯了。 “你为什么可以没事人一样的说出这种话来?!” 他甩开姐姐的手,厉声怒吼。那对翡翠般的眼珠正恼怒、悲哀、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阿姐……你、疯了吧?” 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平平常常的把他这么些日子那隐秘龌龊的心思,那快被折磨疯了杂草般的欲念,轻易地说出口。 他可是千次百次的梦见她厌恶的推开他,离开他啊? 这算什么? 那他这些的纠结无奈痛苦算什么? 难道阿姐觉得这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儿戏?比起厌恶痛恨,更多的根本不在乎? 不在乎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在乎他的辗转反侧?不在乎他的绝望和痛恨? 即使现在他愤怒如此,听了这样的话,他也恨不得立刻将阿姐压倒,不顾她的喊叫强行如她所愿! 是他不想的吗? 难道她根本看不出他们这亲密无间中的悖伦隔阂?她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关系一旦被发现,一定会被强行再次分开?就像叁年前那样? 那样宛如窒息而死的痛苦,阿姐莫非无所谓的吗? 关玉麟居高临下看着关玉秀,气愤令他涨红了脸,那张脸上的眼中却不知不觉浮起一层水雾,眼角也泛起了刺目的红。 “玉、麟?” 关玉秀看到浑身都僵住了。 她结结巴巴的道歉:“生气了?对不起,玉麟,别生气。” “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会开心一点。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不再提就是。抱歉啊,别生我气。别、别哭。” 她这才真正的慌了神,脸色惨白的去摸弟弟的脸。 关玉麟的怒火就这样无力的消散在了姐姐柔软的手掌中,只余下一片空虚的灰烬。他能感受到无以言语的悲哀,即使两人在对话也打破不了的隔阂。 他却可鄙的享受着这一刻。 “……不,是我说话太冲了。” 少年握住姐姐的苍白的手腕,俯下身,将俊秀的脸与那清凉的手掌更加的贴近了。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他双眼低垂,目光沉沉,哑了嗓子。 “只是,刚才我们的事,还有破身的事……阿姐你还是要和喜欢的人做。” “……可我,最喜欢的就是玉麟啊。” 关玉秀眯起眼,语气如此自然。 关玉麟在脑中大吼。 不对。 根本不是。 不是那种喜欢。求你,阿姐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只会搞得我很…… “以后,你要和你想要成亲的人,做这些……”关玉麟咬紧牙关,没理会她的告白。可劝慰她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到最后。 关玉秀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 那种仿佛是在眺望远方的目光,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飘渺的情愫。 不懂的是你,玉麟。关玉秀想。 只是你不信而已。 理想 “玉麟,我今天去沉临渊那里,其实也不单是为了退婚的事。”她忽然转了话题。 “玉麟,你还记得小时候你送我的那本画册吗?” 关玉秀这样突然问,令关玉麟措手不及,他眨眨眼,认真想了会儿:“……不记得了。是十岁那年?后来你不是说丢了。” “我把书给沉临渊了。” “你给他的是那本儿?!”玉麟一听就炸毛了。 他一直记得阿姐送过沉临渊一本书作临别礼物,可却没想到是这一本。 少年心中满是郁愤,语气也不由急躁:“我当时可是跑遍了边城,才找到有卖书的店给你买来的!” “我知道,所以才给他。”关玉秀苦笑。 “我那时候所有书都被训练场的人撕了,你买的那本我天天抱手里才没被偷。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安全,就让他存着了,他是皇子,没人敢撕他书。” “一直没跟你说,怕你误会。我不是有意要把你给我的书送人的。” “……” 关玉麟听了很久没说话,脸上的神情几经变化。最后才声音有些沙哑的说:“没事儿。我没生气。” 他说谎了。 其实关玉麟当初得知姐姐把自己送的书弄丢了是很生气的。得有十天半个月没理她,自己跑到军中去了。 没他在,这十天半个月,关玉秀被欺负的很惨。后来他就听说关玉秀就在那几天发了狂。 之后就是关玉秀被送到瑞京中过了叁年。 如今听到玉秀提起那本书,他本想装作想不起来混过去,但听完这所有的缘故,关玉麟突然觉得喘不上气来了。 ——我为什么,当时要把阿姐丢在那儿呢? 只是因为被弄丢了礼物一时赌气吗? 不,当时的他,满心想得到父母的赞赏,于是想要去军营大展身手让父母刮目相看。 还有, 想丢下总黏着自己的姐姐喘一口气。 训练场的孩子虽欺负关玉秀,却很崇拜他。有他在眼前,那群孩子总不会对姐姐动手。但每天都要和玉秀在一起时刻看护她,让当时还是孩子的关玉麟身心疲惫。 所以他借机逃开了。想着都这么久没事儿了,就算他不在那,谅他们也不敢再对阿姐出手。 后来他也找到出事那天的几个当事人,逼问了当天情况。却问不到任何缘由。 即使跑去问父母,为什么把阿姐送走,他们也只是沉默很久,才讳莫如深的说:“是你阿姐的错。” “她太过依赖你了,把你俩分开对你是最好的。” ……真的么? 那为何分开后他会日夜受到钻心蚀骨的痛苦? 现在想来,也是他先一步抛弃了她。 阿姐从不对他说不。也从没怪过他。 因此他也就心安理得的,如此过来了。 “呵。” 关玉麟忽而自嘲的笑了,随即捂住了脸。 原来他一直都是这么混蛋啊。 无知无觉,若无其事,践踏着阿姐的痛苦。 之前是因为自己的懦弱的逃避心理想抛弃阿姐。而现在则为了自己那点儿卑鄙无耻的龌龊心思,硬想把阿姐留在身边。 其实昨天阿姐跟他说那件事的时候,他并非没有触动。 父母亲对待阿姐的方式,不论何时都是那么的冷漠无情。若不是两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他当真会怀疑阿姐是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 阿姐在瑞京不爱出门,他总以为是儿时的欺凌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或许是她喜欢宅在屋中这一方天地,也许是……她也喜欢在宅子里同他姐弟二人独处。 也许就是因这猜测他才下意识的忽略了玉秀的痛苦。 他昨天也当真第一次知晓这所谓的缘由。 毫无道理的迷信。只不过是防止这个不爱的女儿出门给他们丢脸所编出的另一个残酷谎言。 阿姐应当是很想去春日宴,她之前从来没那么强烈的想要出门去过哪里。 他应该说,那都是胡说,阿姐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可是他不想。 他不是那么想的。 他想的是,阿姐要去春日宴,要和其他的男人相识相知,她眼光不好,会被狗屎一样的坏男人骗走,然后离开他。 留他一个人,远远的看着她和别人结婚生子。她会和别人接吻拥抱,任由外人将属于自己的气息取而代之,肚子也会大起来,子宫内揣着别人的孩子任由别人的血肉成长扎根……要是再和丈夫感情好,她恐怕就再也不会记起这个双生弟弟了…… 那才是真正的离开。也是他长久以来不安的源泉。 所以他那时候卑劣的遵从了本心,说出了心里话。 ——阿姐哪里都不要去,最好一直留在家中,和他天长地久,烂在一起。 太恶心了。 令人作呕。 这么丑恶的心思表露出来,难怪阿姐那时也会讨厌他、推开他…… 关玉秀缓缓的把手放在关玉麟的头上,微凉的手指抚过银白色的发丝,细细的替他梳理开纠结成团的长发。 “玉麟。阿姐只是想让你幸福。” 关玉秀轻声说。 听到这句话,关玉麟愣愣的抬起头,在看到那双饱含温柔的目光时,眼泪夺眶而出。 他的阿姐总是能这样,轻而易举的抚平他所有的不甘和恐慌。 他一把抱紧姐姐。 相似的面孔,此刻怀抱着同样的憧憬紧紧相拥。 “我也,我也希望阿姐你能幸福……” 愧疚,痴迷与背德的慕情交织,少年在姐姐的耳边低喃。 关玉秀轻轻笑起来,问他。 “和好了?” “和好了。”他抱的更用力,斩钉截铁道。 “那已经这么晚了,今天一起睡么?” 关玉秀微笑的脸上毫无破绽。 “……好。” 关玉麟顿了顿,脸红红的答应了。 关玉秀眨了下眼,随即眼中亮起了雀跃的光,映的关玉麟只得不好意思的扭头回避这热切的眼神。 至于这么高兴么? 他心想。自己却也不由得嘴角上扬。 好像确实很久没一起睡过了。 夜已深,晨曦将现。 换上新的绷带,姐弟俩盖着同一条被子,面对着面,手拉着手,久违的相对而眠。 温暖的被窝里,关玉麟搂抱着姐姐的身体,紧贴着姐姐柔软的胸部。开始还紧张到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但很快每根神经就都沉浸于姐姐的清冽柔和的体香之中。 他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缓缓闭了眼,陷入了沉睡。 仍未睡的关玉秀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熟睡后弟弟映着微弱烛光的俊俏睡脸。 玉麟真的很爱操不必要的心。 她想。 说的她会有别的最喜爱的人似的。 少女用指腹亲昵的划过他的耳垂,激的睡梦中的少年呼吸急了几瞬,耳垂也再度染上红晕。 不过既然玉麟觉得不行,那就不行。 关玉秀当真觉得只要对象是玉麟,对她做什么、怎么做,都无所谓。 但前提是出于玉麟自己的意愿,而并非被逼迫。像迎宾楼那次就不可原谅。 关玉秀漫不经心的将玉麟的脑袋往怀里再靠了靠。眸光幽然的自少年的发顶落下一个轻吻。 ——玉麟,一定要好好活着,得到幸福。 ——然后,把阿姐彻底的、永远的遗忘吧。 关玉秀悠悠的闭上了眼。 关玉秀在遇见尚棠前对未来有个很好的设想。 玉麟将来会谈恋爱,性格扭曲别扭导致他追女孩子被甩,失恋,也可能会顺利到成亲。不管怎么,只要坦率些,最后大概也会找到心爱的人。 之后玉麟会带着爱人搬出府去自立门户,或者在那之前就为了别的事搬走,都可以。 而后玉麟可能生几个孩子,也可能不会。如果有孩子,姐弟二人那时关系仍维持挺好的话,玉麟偶尔会带着爱人孩子逢年过节的来看她几次。 而后孩子逐渐长大,孩子又生孩子,又要结婚,上学堂,练武……玉麟专注于自己小家,忙着那些家长里短,带着逐渐繁殖增多的一大家子,在官场努努力,在家拌拌嘴,但总归,最后自己的容身之处也筑在那里了。 至于自己的双生姐姐,也会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不再往来。关系保持的好,也许能多往来个十年。不过,父母不会允许那样,绝对会早早切断姐弟的联系,将这结果大大提前。 玉麟的孩子也会将她遗忘。玉麟孩子的孩子大概都不知道有这个人。 关玉秀不愿意想象未来的玉麟会死的可能。 为避免去想这个结果,她提前为自己规划好,要在玉麟将她遗忘之际就彻底的消亡。 完全的消亡。 泯灭于尘世,接近于死,但最好是谁都不记得她,什么都不留下来,烧成灰也不能留下灰烬……不然玉麟看到会伤心。 她想要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死亡。 所以她上辈子提前死了,看到自己的骨灰竟被尚棠收集起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感到如此的恶寒。 她期望的是不被任何人记住曾出生过的死。 从这点来看,尚棠那时对她何止是亵渎,简直比得上奸尸。 虽说人的理想,不能实现的十有八九。但能如此被粉碎个彻底,也是少见。 啊。 关玉秀忽然想到了。 玉麟,你不是一直在问我为什么喜欢沉临渊吗? 阿姐想起来了。 你也许说的没错,我可能儿时确实喜欢过他。 虽然是一时兴起,基于本能的短暂恋慕。 也确实是喜欢过的。 我喜欢他是因为那时,我,非常的想死。 而那时他正巧也,非常的想要杀我。 由卑劣的欲望交错集结起的肮脏恋心。 仅此而已。 刺杀 第二天关玉麟醒来时就看到玉秀背对着自己,耳后到脖颈间的雪白肌肤描绘着优美的曲线,勒着紫痕的雪白颈后的细软头发则被压在颈下。 紫痕,手印。关玉麟定定的看着那道属于沉临渊的手笔。 好碍眼。 他将自己的手掌盖上去。突的,眼前突兀的出现了自己用手掐住脖子的场景,惊的他手指蜷缩了下。 温暖的触感让关玉秀转醒了。 “玉麟,早。”关玉秀转头对他微笑。 关玉麟颤了颤眼睫,垂下眼答:“阿姐,早。”他用手摩挲着姐姐的脸,弄得她咯咯发笑。 关玉麟把下巴放在姐姐颈肩,使劲抱了她两下。 经过昨天,玉麟似乎对她更亲密了,翠色的眼中更是浸满了能化成水的温柔。 关玉秀十分满足于弟弟的亲近,觉得弟弟好像一只黏人小狗,喷在耳垂的吐息有些酥痒。 “还不起吗?” 她半坐起来准备起床,玉麟却仍就势环搂住她的腰不打算起。 “阿姐,再一会儿。”玉麟的声音带点睡醒的沙哑。 关玉秀抚摸着撒娇弟弟的头,看了眼外面的日头,昨夜折腾到凌晨,如今外面竟已近午后:“这个时间,去学堂吗?” “出去?”关玉麟眼皮跳了下,不满的抬头打量着姐姐:“昨天都发生过那样的事了?” “阿姐,你不是还想出去被沉临渊算计吧?”关玉麟变换姿势,老神在在的枕在她的大腿上,懒洋洋道。 “你昨天把他打成那样,砸了他家,毕竟是皇子,他也确实可能会来找咱们算账呢。”关玉秀沉吟。 “阿姐害怕?”关玉麟一眨不眨的仰面盯着她,挑高眉头。 关玉秀微凉指尖一点点抚过玉麟的口、鼻、澄澈的眼。 有上辈子的教训,怎么会不怕呢。 “哼。”关玉麟没趣的捉住她的指头,比当着自己的手,张开又握住。 “阿姐对我还是不放心啊。”他发出一声装模作样的叹息。 “放心吧,我有他把柄,三皇子那家伙不敢明着来找咱们麻烦的。” 关玉秀略略舒心。 “不过,暗地里会怎么样就不知道了。据说那货有自己的一支暗卫队。” 关玉秀:“你的意思是沉临渊会让人来灭口?” “他以前也干过这事,现在干这事又有什么奇怪的?”关玉麟把双手仰在脖子后,老神在在的一边说,目光不经意的瞥过窗边、屋顶。 此时已翩然落在屋檐某处的暗卫一号:“……” 躲在窗边偷听的暗卫二号:“……”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退去了。 关玉秀想想沉临渊的睚眦必报的行事作风,表示认可。那也是个报复心极强的,今天晚上就派人来封口都不奇怪。 但是未来东临国最强战力天花板在她旁边躺着呢,这也没什么可怕的。 “这我倒不担心,他们也伤不了你。”关玉秀将弟弟扶起,给他扎头发。 “话是这么说……” 关玉麟坐直身子,脑后的马尾辫翘了翘,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咳,骄矜道:“我自己倒是没必要担心,主要是你阿姐,我没把握保证你的安全……毕竟那我也不可能天天和你同吃住。” “为什么不能?那样我很高兴。”玉秀闻言疑惑。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关玉麟强压下嘴角,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耸耸肩:“但我会很不方便!毕竟还得练剑给爹娘交代呢!不然他们看见我的武艺一点没进步我就惨了,而且阿姐你既没有护卫也没有书童丫鬟,在学堂也很不安全吧。在那儿我可没法跟着你。” “要不这几天你暂且不要出门吧?”关玉麟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样。 “我除了练剑每天来你这儿吃饭,到了晚上……一起睡也可……” “不必,玉麟你保护好自己就好。”关玉秀打断他,认真道:“两个人目标分散些,你也安全点。” 关玉麟额角青筋暴起,火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阿姐是说你要牺牲自己为我吸引目标?”他站起身抱臂靠在床边,皮笑肉不笑:“刚还说不为我担心呢。” 关玉秀眼神闪躲。 “罢了,阿姐不愿意就算了。”关玉麟恼火的一甩衣袖,自屏风后整理好衣服就要离开。 临走前,他犹豫了下。 “明天我让赵爷给你派个护卫来吧,以防万一。” 玉秀应了声,没再说什么。 对于姐姐真的没有挽留自己这事,关玉麟恼火之余大失所望的离开了。 关玉秀看着玉麟落寞的背影,此刻心中异常的清明冷静。 从心底里她希望玉麟能时刻和她在一起。但是她也很了解沉临渊的阴毒。 玉麟要是待在她的身边,她就会成为牵制玉麟的累赘,像尚棠那次,以另外一人为目标让玉麟分心护人,而后得手的事故也不是没有。 她百分之百肯定,沉临渊真要派人暗杀绝对不会是对玉麟动手,而是会先冲她而来。 那么反过来,玉麟这几天和她分开,才是最安全的。 关玉秀觉得自己现在要是死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摆脱自己和尚棠,玉麟之后也能很好的活下去。 只不过是死的早些,但也不能说是没好处。 玉麟应该会很伤心,不过比起玉麟受重伤,关玉秀倒宁愿他伤心。 至于自己的理想,能实现一半也算不错,想必玉麟也能让她入土为安。 也挺好的,怎么死都是死。早死还能避免夜长梦多将来失踪又被尚棠拿去骗玉麟送死。 关玉秀整理好衣服,换上新衣,认真洗漱,最后挑了喜欢的话本看了几个时辰,晚餐时分认真吃了厨房送来的饭,一如既往将吃剩的菜和碗筷放在院门前。 她握住那枚心口的平安符,坐在书桌前思考着到底要不要给玉麟留封遗书让他一定要把她埋得远远的,或者扔进海里去,总之别再留任何念想。 “阿姐,你要写什么?”关玉麟却冷不丁的出现在她身后,惊的她笔差点没握住。 “退婚的……”关玉秀冷静心神道。 “!”关玉麟俯下身,跟着用手包住她握笔的手:“那你快写,要不我替你写也行。” “我还得想想措辞……” “想什么?直接写三皇子沉临渊始乱终弃,十足的王八蛋。我与其老死不相往来。” “玉麟,他是皇子,骂他是王八蛋那也就骂了皇上了……” “噢。那确实。那就负心汉…呸,阿姐又不喜欢他算什么负心……那就阳痿男……”关玉麟也跟着绞尽脑汁。 “玉麟你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关玉秀搁下笔,委婉的想开始赶客。 关玉麟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蹙眉,露出受伤的神色。 “我来看看你也不行?” 他握紧了身侧的拳头。 “也不是不行,只是太晚了。我一会儿就睡了。”关玉秀露出苦笑。 关玉麟眯眼俯视着她。 “说谎。你下午才刚醒,怎么会那么快就又困了?” “人和人的体质不一样,我就是得一天睡上半天才够的。”关玉秀道。 关玉麟深吸一口气,压抑道:“好,你睡吧,那我走。今晚没事记得别出门。” 他故作潇洒的招招手,带上了门。 关玉秀沉默不语的看着他的离去。 在关门的一瞬间,少年立刻换上了一副冷硬如冰的表情,不羁的勾勾嘴,压低嗓音说:“就派了两个人就敢来将军府行刺,皇子也真是蠢的没边儿了,手下没人了?” 话音刚落,他微微偏头,两枚不同方向的刀片擦着他的脸就蹭了过去。他顺着后腰一拔那把柄寒光耀耀的铁衣剑。悄没声的就朝着屋顶一个毫无人气的角落就捅了过去。 那速度太快,几乎就是刀片刚擦过那白发碧眼少年的脸,剑就捅来了,黑影根本没反应的时间就被捅了对穿。 噗呲,一声捅进肉里。暗卫一号倒下了,倒也是个汉子,一声没吭。踉跄的滚下屋顶,在浓浓夜色的掩盖下似一阵烟雾就往外逃去。 而刺客二号就没那么好运了,在行踪暴露的那瞬间他就从窗边的草丛蹿出来了,却好死不死的与正往草丛蹿的关玉麟打了个照面,当即拔出匕首就冲着面前这身无寸铁少年的脖子往下扎,下的是死手,却没想到少年速度比他更快,那匕首扎到半途他的手就被一股巨力往反方向折断了。 是关玉麟迎面冲上来徒手把他的拿匕首的那条胳膊折断了。并且给他缴了械。为了防止他进一步逃跑,关玉麟还贴心的一个扫腿把他两条腿也给踢折了。全程动作突出一个干净利落,以速度见长的暗卫都看不清面前这少年是怎么出手的,就已经被提了脖子,反压在了地上。 “啧,看来没捅准,跑了一个。”关玉麟蹲在暗卫二号的旁边,一边轻声抱怨,一边“嘎巴”把面前这人剩下的那条胳膊也给折断了:“说吧,三皇子派你来的?交代了什么?要是说了,小爷就还留你条狗命——” 暗卫疼的冷汗涔涔,目呲欲裂,自知逃跑无望,自己摸着牙里的毒药使劲一咬。自尽了。 那毒药效率之快,即使反应快如关玉麟,手疾眼快的把暗卫的下巴卸了,却也只能干瞪眼看着眼前这人面色迅速灰败,两眼一翻没了气息。 “艹”,关玉麟忍不住开骂:“为这点儿破事,为这种主子送命,你这命是有多不值钱!” 少年松了手,看着眼前没了气息的尸体,只觉胸口闷闷的,憋着气。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屋子。 屋内烛光明灭,能看到少女坐在桌边翻书的身影。 少年目光定了定,翠色的双眸被月光照的映着微光。他神色稍缓,回头一把拽起暴毙的尸体,足尖一点悄无声息的往门外另一暗卫逃跑的方向追去。 凉凉月色中,另一道踉跄的身影,却在此时又重新摸了回来。并且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后门廊下。 蒙面人 ji l e ha i. co m 关玉秀写到了半夜,晚饭和茶水饮多了,睡不着,于是出门在自己院中溜达消食,刚走到院内的后门廊前,就看见一个奄奄一息的黑衣人插着把剑昏死在廊下,血浸湿了他身下的野草。 玉秀迈过他溜达了几步,而后又折回来,蹲在黑衣人旁边,迎着月光盯着蒙面人,看到插在他肚子上的剑,眸光闪闪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已经隐约有意识但伤的太重还动不了的暗卫一号:……! 他很紧张,很担心下一步就是被灭口,和他的同伴一样。 暗卫应当都是不怕死的,暗卫一号是个例外,除此之外他更担心完不成任务,抓到后被扔给审讯司拷问折磨。 暗卫一号其实很聪明,知道关玉麟定会去沿着他逃跑的方向逮他,就自己悄悄的回来了这栋屋子。 只是苟延残喘之计,他也知道受此重伤,自己很难活过今晚。 玉秀盯了他一会儿,拍了拍他的头。 暗卫一号屏息静气,决定装死。 玉秀又扯了扯他的面罩。 暗卫一号冷汗直冒,要知道身为一个暗卫,最忌讳的就是脸被看到!一旦暴露了身份就完了! 好在关玉秀只是轻扯了几下就放弃了。 她默不作声的转身回了屋。 这让暗卫一号松了口气,没想到装死竟真能逃过一劫! 而后他就绝望的察觉到关玉秀又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请到首髮站pow enx u e2 .c om阅读 一定是送我归西的武器。面罩下的牙齿不禁咬紧,暗卫一号的手指轻微动了动。 ——袖中还剩一枚刀片,要是在此地杀了她完成任务,之后也算是完成一般任务,即使依旧会被主人杀死,死法也好看些,至少也不会比落入审讯司手中难过。 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眼前的少女银发及肩,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每根发丝都在微微发亮,仿佛星光落在长发上。一双古井无波的幽绿色眼珠,深如清潭的看着他。 于是他手上的动作就突然停下了。 “两条路,生或死。” 关玉秀居高临下,像是早已识破他得的装死,轻声道。 在没反应过这个问题前,暗卫一号就快速做出了选择。 “生。” 缓过神来的他就看见少女打开手中纸包,把包着的棕色药粉撒在了他肚子与后腰的伤口上。 暗卫一号闻出来那是军中常用的药粉。 止血的。还是特效药。 暗卫一号知道自己有救了,可他不明白。 ——怎么会有人真的选择救来取自己性命的人? 她不知道我是来暗杀她的吗?不怕我反悔? 他思绪万千,睁开的双眼不经意与玉秀对上了。 ——糟了,被发现了。 “你既然选了生,就不能再去杀玉麟。” 关玉秀一边给他撒上药粉,一边耐心道。 “来,发誓,说你永远不会伤害关玉麟。” 暗卫一号觉得这人多少有点邪门了,但他还是压着嗓子,小声老实的照着她的话发了誓。 关玉秀听完对他笑了一下。 那是一种很难解释的笑容,既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怜悯,又温柔如晚风。 暗卫一号就这么怔怔的看着。 看着看着,心中渐渐萌生出一种柔和的,温暖的情绪来。就像开出了一朵小花。这与他以往所接触的情绪相差甚多,打的他措手不及。 玉秀往暗卫一号旁边放了绷带。又回屋拿了壶茶水放边上。蹲下来摸了摸暗卫一号的面罩,一言不发的开始赏月。 即使上了药,暗卫一号依旧疼的一动不敢动,旁边坐着的默默无言大活人端着杯子喝茶更让他毛骨悚然。 他努力的回想脑袋里的情报,哪条也没有关大小姐是疯子的提醒。 “睡不着的时候,我会在院子里赏月,别在意。”关玉秀抿了口茶,对暗卫一号道。 暗卫一号沉默。 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道。 “小姐的话我不太懂。” 男人的声音低哑而陌生,却没有再害怕。 “生,就是我给你治伤药。死,就是我声音大一些喊我弟弟来结果你。” 关玉秀耐心解释。 其实即使叫来玉麟,他大概也不会那么容易杀人,但多少还是要震慑下对方。 暗卫一号于是又安静了好久,努力的理解了她这番话的意思,最后艰难又坚定的开口:“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定会信守承诺,来报答你。小姐若是想知道什么……在下、定会知无不言。” 关玉秀又对他笑了笑,暗卫一号因此又觉得晃了眼。 “你很好。你很识时务。”关玉秀缓缓说,“你们这帮……打不过玉麟,再来多少个也是自寻死路。不过比起送死,总有活下来这条路。” “沉临渊派你来抓住我,借我引玉麟露破绽,来伤他对么?” “是。”暗卫一号老实的回答。 “玉麟上次中的毒也是你们搞得?” “……是。” 关玉秀灌了口茶默了会儿,问。 “为什么?” “主人一向只下令,从不解释。” “嗯…你是沉临渊豢养的死士?”关玉秀好奇道。 “是。” “但是你好像很怕死?” 暗卫一号默了默,忽的反问关玉秀:“不对吗,小姐?” “谁不怕死?” 他的话里没有愤怒和质问,只有很平静的不解,理所当然。 人天生的求生欲都很强。没有谁是想死的。 就像刚才咬毒自尽的他的同事暗卫二号,也并非是愿意以命效忠,不过是主人威压过甚,任务失败的惩罚太残酷,比起那个还不如去死。 暗卫一号也怕主人的惩罚,但他还是想再博取一线生机。 关玉秀没看着一号,只是对着月亮自言自语。 “是了,都该想活着的,都该为了什么人活着的……” 但她没有。只有她没有。 “关小姐。”暗卫忽然叫了她一声,将她从那种思绪中拉了出来。 “请别让关少爷把我交给审问司。” “怎么呢。” “我……”暗卫一号顿了顿,决定说些什么打破关玉秀那莫能两可的态度,试图引起同情。 “……我妹妹病了。做任务时受了重伤,勉强活着逃回来,就得了重病。我得给主人做任务攒够钱,带她逃走看病。” “我们这种身份,要想逃难于登天,身上都被中了蛊毒,定期联络不上就会被毒杀。” 他努力说的真诚,为了凸显出可怜感,说一下顿一下,显得讲话气喘吁吁、极为艰难。 关玉秀:“你想让我可怜你。” 暗卫一号:“……” 关玉秀:“看来你真的很想活下去。” 暗卫一号忍痛点头。 “可是,放你回沉临渊那里,他会让你活下去吗?”关玉秀缓缓放下壶,怜惜的瞧着暗卫一号。 “你没完成任务……他很有可能将你折磨致死呢。” 月色下,那双温和的绿眸如幽幽潭水泛着微光,极为温和、悲悯,她的声音如同无人夜风中作响的银铃,空灵又有中诡异的柔色,缓缓道来: “是不是让玉麟杀了你,对你还比较好吧?” 少女善解人意的伸手来回轻抚着倒地暗卫的头。头皮间那酥麻的触感伴随着她的话语,令暗卫一号因重伤意识模糊之际仍打了个寒颤。 “……主人不会杀我的。”暗卫一号硬着头皮说。 “你那么确定?你主人我认识,他那种人谁都想杀的。”关玉秀根本不信,手仍旧那么抚摸着暗卫一号那略显毛躁的黑发。 “我、我对他还有用,他不会杀我。”暗卫一号冷汗越来越多。 关玉秀:“你吗?” “就是我。”暗卫一号有点骄傲,他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指头: “我虽……杀人功夫不到家,情报功夫却还不错。除了今天这件脏活,主子平日也叫我监视相府的情报呢。” “哇。”关玉秀配合的赞了。 “你是说,他手底下养的那么多人,只有你这么一个情报最出色的,所以他舍不得杀你?” “……也不是。” 暗卫一号心虚的沉默。 “我问你,你喜欢怎么样的坟墓?”关玉秀已把他当做死人,托着脸侧过头,关切的问他。 暗卫一号抗拒的说:“我不会死的。” “哼嗯。”关玉秀不置可否的发出一种宽慰的顺从声。 “其实……”感受着迫近的性命危机,暗卫一号终于自暴自弃了,开始说出自己的秘密:“我是被皇上派来监视主子的。不过主子不知道。” 关玉秀有些惊讶,于是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关玉秀:“原来你隶属于皇帝?” 皇家一向人心叵测,父子兄弟互相安插眼线这倒也不奇怪。 暗卫一号却还没说完,犹犹豫豫的小声道:“不过皇上也不知道,我也是被尚相派来监视他的。” “……” “尚相也不知道,最近主子也叫我监视他……” 关玉秀愣了好一会儿,喝了好几口茶水,望着月亮发着呆,才由衷喃喃道。 “你好厉害啊。” 这样周旋在叁股势力间,还能苟活至今,不可谓不强。 “看来你确实有本事能让沉临渊不杀你呢,那我不必叫玉麟来了。” 暗卫一号大大舒了一口气,瘫软在地如重获新生。 “你很怕死,却在干这种刀口舔血的工作呢。”关玉秀看着松懈下来的暗卫感叹。 “很辛苦吧。” 暗卫一号被这来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甚至还是暗杀对象的宽慰,狠狠地击中了内心深处的柔软和压抑的疲惫。 是啊,这活儿太累了,身为暗卫、死士,有叁个主子,还不能叫他们互相知道自己隶属于对方,工作又累又危险,一个不小心就有杀身之祸,这次还差点死在将军府。就算侥幸活着回去也免不了变态主子的一顿刑罚折磨。 如果可以选,一号也不想做这种危险的活儿。 不过谁让他要挣钱呢。要攒钱就得这样。风险越高利润才越大。 “都是顺势而为罢了,小姐,您不必为我担心。我也赚了叁份工资。”暗卫一号温声回道。心尖的小花晃啊晃的,恍惚间觉得身上的伤也不那么痛了。 你其实可以杀了我 “是钱的问题吗?” 关玉秀皱起眉,有点搞不清眼前这人是怕死还是不怕死了。 一号深深的点头。 “我很需要钱。”他说。 暗卫一号这样毫不避讳的表露出对钱财的执着,让关玉秀想到尚棠。 “关玉秀,其实你也没太惨。”尚棠咬着苹果,一边钓鱼一边和她说。 “仔细想想,即使你那对所谓的父母不怎么样,至少还是给你将军府大小姐应有的身份,你吃穿不愁,吃的也好住的也好,除了成天被关着不顺心外,你可比那些为吃口饭都费劲的人好多了。” “你能想象,人饿急了为一口吃的能做出什么事么?肯定想象不到吧,毕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呢~” 彼时尚棠托着下巴眯眼看着钓竿道:“所以,自食其力,至少像这样自己学会找吃的,这才是优先级。你总说我满口钱钱钱的,可没有钱,人吃什么?说到底,想活下去,还得活得好,什么不得要钱?” 关玉秀当时将钓上来的鱼放进鱼篓,又重新拿出鱼饵抛出杆子,平静道:“第一,我没有说你满口钱钱钱不对,我是说你满口抢钱骗钱赌钱不对。” “怎么了,那是来钱最快的叁个法子了?”尚棠理直气壮。 “第二,你只是自己钓不上鱼看我觉得不顺眼想找茬。” “谁让你钓这么多鱼了,是不是你那边位置!喂,和我换位置。” “已经换了叁次了,我每次一钓上鱼你就要换,很累。” “你懂什么,我有预感,这次肯定能钓上鱼来。”尚棠已经钓鱼上瘾,再次换位之后兴冲冲把苹果核扔下去钓了。 “第叁,我从没觉得我很惨。尚棠,只是你一直说我惨罢了。”关玉秀调整位置后,拿起尚棠摘来的苹果,边啃边说。 “有玉麟和你在,我觉得很幸福。”那时关玉秀看着波光粼粼染为金黄的湖面,真心实意的这么说。 后来尚棠还说了什么来着…… 不,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捂了脸,耳尖逐渐被霞光晕染成和衣裳一般的绯色。 关玉秀望着被树荫遮了一半的明月,咽了口早已冰冷的茶水,顺着嗓子流入肺腑。 “你其实可以杀了我。”关玉秀轻声对一号说。 暗卫一号身体微微一颤。 “刚见我的时候明明要动手,可我坐在这儿和你说了这么些话,你怎么就一直没出手呢?”关玉秀问。 暗卫一号的呼吸声沉重了不少。 他沉默了好久,才道:“……小姐,你救了我,对我有恩,我不能再杀你了。” 关玉秀抱着膝盖,幽幽的看着他,表情平静中泛着诡异。 “不杀我,你会被折磨。” 暗卫一号抿着唇,压抑着内心的情感,蜷缩着拳头,低语道。 “那也是我该当的,小姐,原本被关少爷发现那刻,我的任务就已经失败了。” 关玉秀忽然叹了口气。 她起身,把药包里的剩的药粉均匀的给一号在伤处撒了第二遍,又从怀里掏出第二包药粉扔在他脚边,拎着自己的茶杯回屋了。 她没再说一句话。 暗卫一号也没再等到她出门。 血止住后,他就用绷带把伤口飞快的包扎了下,抓住被扔下的茶水壶一饮而尽。最后看了眼少女的住所,悄无声息的逃走了。 只有草丛旁的血迹,和空了的茶壶,证明这里有人曾来过。 第二天关玉秀醒来就看见关玉麟铁青着脸,抱着臂,满脸不爽的搬了把椅子和桌子坐在她床边瞪着她。 玉秀揉了揉眉心,没精神的打招呼:“玉麟,你为什么不开心?” “你说呢。”关玉麟从牙缝里蹦出来叁个字,冷笑着把自己的铁衣剑和空茶壶啪的摆在了桌上。 “阿姐你跟叁皇子的暗卫很熟?放走他?” “在说什么呢。”玉秀微笑。 “跟我装傻是吧!装傻是吧!”关玉麟气的上手就往两边捏扯玉秀的脸。 玉秀被掐的眼中泛泪。两手象征的扑腾了几下,试图掰开那铁钳似的双臂未果,就任由其所为了。 到底是关玉麟心疼的松了手。 “阿姐你也太心善了,心善到这种程度就是蠢!”玉麟恨铁不成钢的说。 玉秀没回话,两眼盯着这四方天地,透过纸糊的窗户照不进光,像一潭死水里的鱼。 “阿姐……” 看到她那样落寞的脸,倏地,关玉麟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软了语气,握上她的手。 “你跟我说,昨晚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给那人药粉?你认识他?”他试探的语气中有抹极为危险的预警。 “不认识。看着可怜就放了。”关玉秀说。 关玉麟快被自家姐姐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死了。 “哦,看着可怜就放了?那差点被他杀的我呢?阿姐就不心疼心疼我?” “怎么可能伤的了你。” “怎么不可能?!”关玉麟摊开手掌。 “你看我的手,差点就被削断了!” 手背上确有一道微微凸起的红色。 “这好像是烫的……”关玉秀捏着他的手,左看右看。 “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一种烈焰刀!” “……玉麟,你是不是又拿我的话本去看了。” “……你果真不在乎我了?”关玉麟把眉头拧成川字,闷闷不乐道。 “怎么可能,我最在乎的就是你。”关玉秀凭记忆从书桌下拿出烫伤膏,用指头挑起一块,细细的揉在那道红痕上。 关玉麟满意了。他翘腿坐下,任由姐姐心疼的给他抹药。心情大好,也就不追究那个落跑的小小暗卫,那种水平的叁脚猫来多少个都不足为惧的。 只要他阿姐没事那都是小事。 关玉麟把着下巴想了又想:“这要是到了春日宴……” “阿姐,过几日的春日宴你还是想去?”他把着书桌,下巴磕在手背上,眨巴眨巴的望着姐姐。 春日宴这叁个字像跟风筝线,把关玉秀从万千思绪中拽回来,又送到另一万千回忆中去。 玉麟在贵族猎赛中打的猎物拔得头筹,将赢来的猎物当众送给了尚棠。 沉临渊嫉恨下将所得物送给玉秀,当众宣布了婚约。尚棠惊怒之下跑进了森林,失踪了。沉临渊也去追,也一起失踪了。 玉麟也发了疯的四处寻她。 最后沉临渊拥着熟睡的尚棠满身狼狈的回来了,当着众人的面,抱着她上马飞驰回府,甚至惊动了太医,过了一夜,尚棠才醒。 后来才知是两人在林中遇到了刺客,双双被追杀时,尚棠为沉临渊挡了一箭。 此后这二人的关系迅速升温。玉秀也因为和叁皇子的婚约陷入众矢之的。 “……” 关玉秀犹豫片刻,还是说:“去。” 关玉麟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不甘愿的小声嘟囔: “可阿姐你又不会打猎,去了也无事可做,很无聊。” “我想看玉麟打猎。” 这句话可是正中红心,玉麟的眉头稍舒展,嘴角也带上自得的笑意:“嘛,我觉得瑞京这些公子哥儿应该也没人比得上我。” “所以玉麟,手是怎么烫到的?”玉秀问。 “嗯?春日宴猎到的猎物不是要吃掉吗?我想先在厨房练练怎么烤肉……结果就烫到了。”关玉麟瞥过视线,不好意思的挠着脸,“我到时候打算自己烤肉给你吃,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来着。” 关玉秀愣住,两束泪水潸然而下,引得关玉麟手忙脚乱:“阿姐?!” 他慌慌张张的俯下身子去看姐姐的脸。 “没事,我只是太幸福了。”关玉秀以满面泪水微笑道。 去春日宴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阿公在外地回不来,玉麟安排赵爷在玉秀院旁又增加了些护卫,补了前几日暗卫行刺闯进来的缺口。 这天关玉麟神秘兮兮的交给玉秀一封信,玉秀不解的接过信,只看一眼就不说话了,里面的笔迹她很熟悉。 “爹娘他们马上要回来瑞京了。”关玉麟瞥了眼她的反应,声音不自觉的放轻。 “……是写给你的。”玉秀眼珠宁静的扫了几眼信,笑着把信塞回给玉麟。 “阿姐,你想解除婚约的信爹娘他们是不是还没收到?怎么提都没提?” “可能是信鸽太慢了。”其实是信根本没寄出去。 “没事,他们回来了,当面说不是更好?阿姐你也很久没见到他们了吧。” “我……是啊,挺久了。我在这里呆的有几年了。” “爹娘来你不开心?”玉麟弯腰看了眼姐姐的表情。 “没有不开心。我也很想他们。”玉秀温和的说。 “嘿嘿,娘来了肯定又要测我功夫,得称这几天赶紧把拉下来的训练提上来。”玉麟开心的眯起了眼。 玉秀也学他的样子眯起了眼。 这天到了父母信中到来的日子。一大早玉麟就紧张的换了新衣,又来回练了半天剑法,背了一时辰的书。 夕阳西下,落日只剩余辉,这时,父母才到。 关玉麟强作镇定的拉着关玉秀去迎接,睡了几乎一整天的玉秀迷迷糊糊,脚步蹒跚的去了。 进了厅,父亲关一鸿就大笑着走来使劲的揉着玉麟的头,母亲戚威瑜也一改往日冷然的神情,难得露出柔情抚摸着许久不见的儿子的脸。 玉秀站在隔了几步稍远的距离,看着父亲母亲与玉麟的亲昵后,缓缓又转向她。 关一鸿神色复杂的叹一声:“玉秀也这么大了!”说着也来将她搂进怀中拥了拥。 玉秀笑着。 戚威瑜却慢慢的打量着玉秀,哼一声:“腱子肉却没见多长进!可见偷懒!” 玉秀挠头笑。 玉麟拉着父母的手问这次住多久,关一鸿笑一声:“半月吧!皇恩浩荡,特批了探亲假!” 将儿女带到座位两旁,戚威瑜解下块碧绿通透的玉坠给了儿子,另拿了把玲珑小巧,把上镶嵌着宝石的的匕首递给玉秀。 “喏,礼物。” 玉麟接了玉,偷偷瞥着玉秀的匕首,像是很喜欢,戚威瑜上手打了他的头,笑骂:“别想了,你有了铁衣剑还不知足?” 玉秀这才把刚要转送给玉麟的念头压下去,摩挲着匕首。 夫妻二人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到了家,连杯茶也没喝完,就测起了儿子的武艺。 关一鸿先与玉麟过了两招,戚威瑜手痒也上前比试了几手。玉秀喝茶看着。 “可见进步!但进步不大,定是你小子习武偷懒了!”戚威瑜一息停手,怒目圆睁的质问。 “习武万不可有偷奸耍滑的恶习。”关一鸿点头教育道。 玉麟羞得耳根子都红了。他哪敢说自己这半年几乎没怎么练基本功,这几天紧急加训就是怕被看出来。 “玉秀,你来。”戚威瑜一招手。 玉秀呆了下,放下茶杯,刚走近就被一把擒住,双手反剪压在了地上。 戚威瑜叹气:“这些年武艺练也没练,手脚仍娇弱如稚儿,这下你自保都成难!” 玉秀头被压在地上,颈上浮出一层冷汗。 关一鸿也微微的摇头叹息,道一声:“罢!到底也不是学这块的料!” 关玉麟听了这话,没有来得紧张起来,窥伺玉秀的神情,可玉秀的面色也没因为这句话就如何,依旧只是沉静着微笑。 只是微笑。 沮丧、失落、不满,该有的情绪什么都没有。她就像一副肖像画般,沉着发笑。 父母 戚威瑜不经意的皱紧眉头。她和丈夫对视一眼,冷不丁的问玉麟:“没出什么事吧?” “没。”关玉麟干脆利落的扯了谎,隐瞒了自己前几天跑去砸皇子别宅的举动。 “玉秀,你有听我的话吧?”戚威瑜抬起那双和玉麟极为神似的锐利眼眸,盯着关玉秀。 关玉秀没有回答她这句话。 “父亲,母亲。”玉秀和缓的说,“我想去春日宴。” 霎那间,室内的空气凝结了。 过了很久,戚威瑜才握紧了腰间的软鞭,声音冷厉:“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女儿……我明明说过很多次了。你难道忘记我和你说过什么了?” 关一鸿沉默的守在妻子身边,压住了她的手,轻轻摇头。 “说过——什么了?” 关玉麟忽然问。 他有些愤怒的对母亲扬起一个笑:“娘,也让我听听呗?你和阿姐说过什么?” “……”戚威瑜沉吟的望向了女儿。 “你和玉麟说了?” “娘,回答我。”关玉麟的声音又大了一度,语气带上了些许戾气。 戚威瑜视线微移,黑黝黝的眼珠只是冷冰冰的瞪着儿子。 “啪”关玉秀倏地冲上来,替玉麟挡下了这巴掌。她被打的脸撇向一边,白皙的皮肤上迅速鼓胀起了红印,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拉着震怒的玉麟往后退了几步。 “反了你了。有你儿子质问老子亲娘的道理?”戚威瑜仍只盯着关玉麟,语气冷得像是在面对一名陌生人。 关玉麟颤抖着拿手去蹭姐姐已肿起来的侧脸,整张脸刹那气的通红。 “为什么。”他咬紧牙关,气血上涌引得他几乎眼前发黑。 “阿姐出门,碍着谁的事了?” 他声音压抑低沉,孕育着火山爆发前般的不解和愤怒。 “难道就只是因为阿姐不像娘一般,连出门的权利就不曾有了?” 戚威瑜眯起眼。 “你阿姐果然和你说了。” “不能说么?”关玉麟反唇相讥,“爹娘到底瞒了我多少事?啊,对了。” 他脸上带上悲讽的讥笑。 “就连阿姐定亲的事我也是才知道啊。” “关于阿姐,你们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对于这个问题,关一鸿和戚威瑜颇有默契的都没有开口说话。 关一鸿转动眼珠,看着沉默的女儿,叹气道:“玉秀,你知道了?” 关玉秀这才说话:“是。” “就是说……你碰到了叁殿下?” 玉秀点头。 “如何?” “叁殿下已有意中人。” 对于这个结果,父母两人都没什么反应。似乎并不意外,也似乎像是觉得无所谓。 只有关玉麟一个人气得要命,他深吸一口气,走出一步,强作镇定道:“爹娘,那混球不是什么好人,这婚不结也罢!你们快去请旨,让阿姐退了这婚!” “玉麟,慎言。”关一鸿闻言立刻严肃的呵斥道。 “我偏不慎言!”关玉麟大吼。 “你们明知道他以前差点杀了阿姐!你们知道……” 父母姑息的态度让他的瞳孔缓缓紧缩,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胸中气血翻滚,一字一句,声音发着抖,甚至喘不上气:“你们知道,还想把她送进火坑?” “那是没有的事。”戚威瑜冷冷道,“我说过了,不过是你多想。” “阿大看见了沉临渊的人给那匹马灌了东西!” “那就是阿大看错了。还有你,那是什么口气?”戚威瑜紧皱眉头,面色如霜:“皇子的名讳也是你能唤得?” “凭什么唤不得?”关玉麟闻言怒极反笑,张狂至极道:“我不仅唤得,我连他家都敢砸,他要是敢来娶我阿姐,儿子连他这个皇子也杀得!!” “好,好,好。” 戚威瑜闻言也是怒极,一连道了叁个好字,“如此胆大包天,你是要气死你老子娘!看来今天我不打死你这个逆子,是难安圣命了!”她绷紧手臂肌肉,抽出腰间鞭,就地一甩,哒一声桌腿应声而断。 “玉麟,你怎敢如此大逆不道。看来独自放你来京,果真是错……” 关一鸿也沉沉叹气,松开妻子的手,手掌往腰间的刀鞘挪去。 “父亲母亲何必发火。” 关玉秀清柔的嗓音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刻显得如此平静,宛如泉水叮咚。 她踱步到玉麟面前,轻轻拉住弟弟的手。抬眸望着父母,面色无比平静:“玉麟不过是为我说两句话。关心则乱,口不择言了几句,又何必计较。” 关玉麟站在她身后扯着姐姐的手。 “阿姐,你放开。不过是让他们放开拳脚,打死我就罢了,真打死了,也是我技不如人。打不死……” “玉麟,你闭嘴。” 关玉秀的声音一瞬间阴沉的能滴出水。 关玉麟瞪大眼,刹那红了眼眶。 “说到底也是为我而起,父亲母亲若气急了,要发火也冲我来吧。”玉秀仍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脸。 “阿姐!”关玉麟急了。 关一鸿和戚威瑜却是因为关玉秀的这两句话,冷静了下来。缓缓的住了手。 “女儿。”戚威瑜居高临下的看着矮了她一个头的女儿。比起打量人,更像是在观察一件不可掌控的武器。 戚威瑜直视玉秀的双眼,缓缓道:“你觉得和叁殿下合不来?” “是。” “你要退婚?” “是。” “那你可想过后果?”戚威瑜的眼神锐利如剑刺来,声音也冷的淬了冰。 “你如此孱弱,又不自强,不寻夫家可知后果?但嘴皮一说是轻松,到了以后可没后悔药可吃!” “别的不说,单只生存,没人养活你要如何活下去?” “阿姐不嫁人,咱家难道就养不起了吗?”面对母亲接踵而至的诘责,背后的关玉麟又忍不住上前置疑。 “谁养?谁能养活谁一辈子,你吗?”戚威瑜冰冷轻蔑的声音令关玉麟一颤。 他抿紧唇,看了关玉秀一眼:“好啊……我养就我养,我就是养阿姐一辈子又如何?” “荒谬。” 戚威瑜这两个字就像是从牙根底下恶狠狠的蹦出来一样。 “玉麟,不可胡说。”关一鸿也无奈道。 两人的齐齐反驳更激得关玉麟起了逆反心理,他狠狠地咧开嘴角,眼死死盯着父母:“爹娘,我今天话就撂在这里,阿姐不可能嫁给沉临渊那伪君子,你们硬要让她嫁,除非我死!” 最后一句,他说的这样真切,令关玉秀浑然胆寒,她死死扯着弟弟的袖子不停摇头。 “你!”戚威瑜被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玉麟,这可是皇帝亲指的婚约。没有臣子能回绝皇家的联姻。”关一鸿咳了咳。 “但爹娘你们可以啊?”关玉麟双拳紧握,青筋直崩:“凭你们军功赫赫,十几年来坚守边疆,还不能回绝一桩婚事?” “关玉麟,你是不是觉得你爹娘的那点儿军功,成了任你挥霍的资本?”戚威瑜被气得站不住,靠在座椅上,眼神冰冷,不怒自威。 “我只是觉得爹娘兢兢业业了多年,可以得到一个婉拒的机会。”关玉麟沉声道。 “你觉得这个机会,就能用在这事上?我们打下这功勋就是为了徇私?皇帝仁慈,多年来厚待咱家。未曾对咱的忠诚起到一丝疑心,凭的就是我和你娘的这份不争!”关一鸿眉头紧皱,口气也肃穆起来。 “我和你爹,永远不可能自持军功而要求什么。你身为将门之后,这些都不懂吗?”戚威瑜把目光投到了默不作声的玉秀身上。 玉秀强行拿手捂住了弟弟的嘴,这才让他消停了。 还是这样。 关玉秀压制着弟弟,顶着火辣辣的脸想。上次也是这样,只不过上次是她先主动提出退婚后,被一口回绝。这次的时间提前了,恍若隔世。 不过她原本也没抱多大希望,依她对爹娘的很了解,就是这样。 他们对于朝廷和皇族忠诚到近乎顽固。 所以沉临渊最后怀疑父母会反叛的时候她才觉得那么荒唐。 怎么可能呢,让他们违抗皇命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不争。”玉秀重复了一遍,点点头,顺从道:“我明白了。” 关玉麟以为她被说服,大惊失色的扯下她的手,“阿姐,别!” “可是,母亲。”关玉秀打断他,直视着戚威瑜的双眼,轻轻淡淡道:“叁皇子,可有叛国之嫌。” “什么?”关氏夫妇两人的脸色齐刷刷的变了。 “前几天玉麟被不明人士刺伤,事有蹊跷,后来又凑巧被下了毒……这一系列的谋害,背后都有叁皇子的手笔。”关玉秀的手轻柔的抚上弟弟侧腹,酥麻的触感让玉麟神色微妙。 “刺伤,中毒……?”戚威瑜瞪大眼。 关一鸿则焦急的催促:“玉麟,撩开衣服!” 关玉麟瞥了眼姐姐,见其轻点头,就慢吞吞的解开了衣扣,扯开衣服,露出侧腹还未痊愈的狰狞的疤痕。 戚威瑜和关一鸿见了这伤口表面泛着异色,便了然这是中了在刀刃上涂的毒,惊的脸色更加难看。 “这毒极为难解,阿公找了故友方才解毒,据那位神医说,玉麟中的毒是南江所出。”关玉秀目光沉沉的看着那道伤口,关玉麟看到她的表情如此阴沉,立马遮上了衣服。 “后来我阴差阳错又着了道,这才派赵爷前去调查,的确查出了沉…叁皇子的暗卫信物和他勾结南江皇室的信件。种种线索,爹你如果信不过大可去问赵爷。”关玉麟此时也心领神会的放缓语气帮腔道,随后又顺带流露了些许沉重的神伤自嘲笑道:“差一点儿,儿子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你们……” “哪有你说的这样严重。”戚威瑜虽这样说,脸色却变得无比苍白。 关玉秀看到这一幕想,果然,母亲还是爱玉麟的。 玉麟出了事,她无论如何也再不能坐视不管。多少也会对沉临渊提起戒心。 关一鸿担心的扶着妻子,示意她别担心。对儿女道:“你们说的这些……我会去确认,这期间,玉麟,你就不要再插手调查了,知道吗?” 关玉麟不置可否的扬起下巴。 “那若情况属实,爹娘会给阿姐退婚吧?” “……”戚威瑜头疼的捂住额角,“那也得等确认再说!” “不过,这半年你在瑞京带的确实不像话……今天敢这么顶撞你老子娘,以后还不反了天,滚去跪祠堂,明天晚饭前不准出来。” “母亲,玉麟会这样我也有错。” “那罚你一起滚去跪!” “好的。” 关玉秀无异议的勾起微笑,拉着满脸不赞同的关玉麟走了。 在祠堂内被舔咬、强制说骚话 关玉秀和关玉麟被罚跪到了祠堂,听了吩咐的老仆们留下两盏灯烛、两个软垫,在祠堂外落了锁,离开了。 祠堂,其实是两人母亲娘家戚威家族祠堂。屋子本身不大,一面贡桌上密密麻麻摆满的都是戚威家的牌位。 天色已晚,春寒料峭,阴森森的祠堂中虽干净,但总有股寒气不知从哪处的角落冒出,直往人脖子里钻。 连关玉麟都觉得有点冷,他缩缩脖子,语带埋怨的把外袍给脱给关玉秀披上:“阿姐,你说你非要多那一句嘴干什么,落得跟我一起跪祠堂。这可好了,要跪一天我准没事,你也准会着凉得病。” “不会的,我不冷。”关玉秀虽冻得脸色已有些发白,仍摇着头想把衣服还给弟弟。 “啧,听话。”关玉麟蛮横的把衣服盖回去。 玉秀力气抵不过,争不过他,只能折中:“那我们一起披,行吗?” 关玉麟耳朵尖动了动,神色怪异的说:“也……行吧。” 他把膝下软垫抽出,迭在玉秀膝下,说:“我用不着这个,还是给阿姐你吧。两个也更软些。” “玉麟,我……” “不许再说“不”。”关玉麟眸色幽幽的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了玉秀的唇上。 玉秀不情不愿的接受了。 关玉麟揽过她的肩膀,紧贴着胳膊,尝试着把衣服往肩上盖,佯装沮丧道:“不行啊,这褂子太窄……” “……要不这样吧。” 关玉麟好似灵机一动,将衣服重新披回自己身上,健壮有力的双臂自身后将姐姐完全环住,拽住衣角往前盖,像一座沉重温暖的火山,沉甸甸的将纤弱的姐姐完全压住了。 关玉秀被拉入这暖罩里,只剩一颗头露在外面,她往上看去,是玉麟在烛火映照下柔和的翠绿色眼珠。 “如何?”少年咧开嘴,将姐姐又往怀中紧了紧:“暖和了吧。” 关玉秀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得意笑脸,心尖的柔软随着身体一点点的发热发烫。 又来了,她想。 在玉麟来瑞京找她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明明该是非常高兴的,可是却如此的……悲伤。 这感情太过于极致,反而开始悲伤于未来失去这一刻的永恒。 她伸出手,虔诚的托住弟弟的脸。 玉麟啊,你要知道姐姐是如何的想你…… 你将来还能成功将我忘记吗? 无论答案与否,对她而言都太过残酷了。 脸上柔软的、微凉的触感,就如一根羽毛搔抚着关玉麟的心尖。 “怎么了?”他眸色深了深,声音也低了下来,音色却无比柔和。望进姐姐那双全心全意、此刻只倒映着自己的眸子里,关玉麟心跳不知不觉加快了。 他喉头滚了滚,伸手将姐姐的头和手掰正,有点狼狈:“行啦,别这么看我,怪让人害羞的。” 他这么一动,跪着身子又往前挺了挺,胯下突然就那么隔着衣服贴在了玉秀富有肉感的屁股上。 关玉麟愣了愣,脸色逐渐古怪起来。玉秀仍跪在前面毫无所觉,任由弟弟环在腰间的手臂骤紧,将她的身子轻易地往后拉了去。 两人紧紧贴在一罩衣袍下的空间中,肉与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响声,烛火跳动着忽明忽暗,关玉秀感到玉麟灼热的呼吸顺着耳后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呼吸,酥酥麻麻的触动着她耳后的神经。 她想偏头去看,却被抢先一步捂住了眼睛。 “别看我。” 玉麟微喘的呼吸吐露在耳边,他的声音极近,几乎就是在耳边呢喃。 关玉秀在此刻感受到了,那腰后顶在自己屁股间逐渐硬挺的灼热。 她僵了僵,一时不知所措,低了头没有再动弹。任由那硬物在臀间逐渐增加存在感。 关玉麟的视线就这么落在姐姐露出那一小片雪白的脖颈上。 淡淡的、紫色的、青色的,男人的指印。 碍眼。 心中腾的冒出漆黑的憎恶火焰,让关玉麟鬼使神差的张了嘴,俯身轻轻的在那痕迹上咬了一口。 关玉秀浑身一颤,眼睛被捂住的她无法看到弟弟此时在背后的动作,只感到脖子后面传来了轻微的疼痛感,紧接着就是黏腻的、令她颤栗的舔舐。 关玉麟在姐姐的脖子后啃咬着、牙尖细捻着那柔软的肌肤,让关玉秀保持着一种不会过于疼痛,但也无法忽视的酥麻尖锐的痛楚。随即,又极尽温柔缠绵的轻舔着咬过的皮肤,直到那片肌肤的青紫痕迹都盖上属于他的咬痕。 他此刻有种异常的兴奋感,激荡的血液却不断涌入身体的各个部位,令他快乐的几乎要失控。 他喘息着,啃咬着,舔舐着,轻吻着……而后,轻笑起来。 他低声问:“阿姐,你为何这样发抖?” 他故意冲着姐姐的耳根坏心眼的低语道。满意的看着那片原本雪白的皮肤因他而绽放出绯红色的霞光。 “玉、玉麟。”玉秀握住他遮住自己眼睛的手,“放开我。” “才不放。”关玉麟把她的眼睛捂得更紧,他才不让阿姐看到他此时的眼神。 那种充斥着欲望的的眼,一定会吓到她。 虽然他此时做的事,说不定已经在吓到她了。 不过。 关玉麟停顿了下,目光冷了下来。 阿姐反正也不在乎吧? 毕竟曾经还满不在乎的说什么让他破了她这种话。 吓到她?他在自欺欺人罢了。 如果真能吓到她…… 关玉麟哼笑起来,那不也是正合心意? “阿姐。” 他忽然单手揽过姐姐纤细的腰肢,往自己身上用力一压。关玉秀顿觉屁股下面那硬物仿若一炳利剑,而剑尖正对股间,令人无法忽视的异物感令她不禁缩了缩。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关玉麟贴着耳根问她。 关玉秀目中虽被遮住,只有漆黑一片,但她还没模糊到连这个也不清楚。 “是……玉麟的……” “我的?”关玉麟装作糊涂样,不依不饶的凑在她耳边问。 “我的什么?阿姐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呢?” “玉麟的,那个……”关玉秀的声音细若叮咛。 “哪个呀?阿姐说话怎么总说一半!”关玉麟佯装生气,恶作剧的用力在她腰间一掐。 关玉秀的声音更加颤抖了:“是玉麟的,ji……”她还是说不出口,乱成一团的脑袋努力的想要找出个相对文雅的词语。 “嗯?” 关玉麟从喉咙间发出疑问,腰间手不规矩往上面摸去,顺便自腰侧挠了几下痒。关玉秀措手不及,激的满脸通红的笑出来挣扎着。 “玉麟,哈,呀,哈不要……”关玉秀抓住他的手,小声哀求。 “阿姐告诉我答案,我自然不会闹你。”关玉麟漫不经心的绕开她的手,自少女的侧腹来回骚弄。 “……是玉麟的,唔,阳具。” 关玉秀终于想出了一个相对文雅的词。 “呵。那是什么鬼称呼?”关玉麟嗤笑一声,他叹了口气,“看来阿姐不知道这东西的俗称。来。” “跟我说,鸡巴。” 他张嘴,轻咬了一口那早已红透的耳垂。 关玉秀霎时软了半边身体,几乎要跪不住,被弟弟一只手臂半强硬的捞起来:“跟着我说呀,阿姐。我都告诉你了。” “鸡……巴……” 关玉秀声音小的不能再小。 “不对。说,是谁的鸡巴?”关玉麟的声音喑哑的沉下来,对姐姐耐心的循循善诱。 “玉麟的……鸡巴……”关玉秀咬紧下唇,断断续续的说。 少年兴奋的下半身的性器跳了跳,跳动的顶得少女的臀肉又是一颤。他的喘息声更大了些,他温柔的轻吻着姐姐的脖颈、耳垂:“然后呢?那根鸡巴在干什么?” “在顶着我……”始终无法视物,关玉秀苦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哭出来,而这却引起了亲弟弟更加病态的快感。 看吧……阿姐,你根本不能同你说的那样对我的侵犯满不在乎。 只是说出几个字,就能让你发抖成这样。 关玉麟压抑着涌上心头的强烈兴奋感,仍不满足低语道:“顶着你的?” 关玉秀摸清了玉麟的意图,索性一口气说出口:“玉麟的鸡巴…在顶着我的…屁股。” 关玉麟喉间忍不住溢出了低笑。 “你很清楚嘛,阿姐?” “那。”他的声音瞬间变得冷酷无情,“你能再跟我详细解释一下,你前几天那个破了你,是什么意思吗?” 关玉秀指尖颤了颤,犹豫着沉默了一会儿。关玉麟却没给她思考的机会,手已经不规矩的掀开她的衣服往里面摸去,同时一口又咬上了她的耳垂。 “唔,嗯嗯……是,是让玉麟的…鸡巴……啊,插进来的意思……”关玉秀的声音夹杂着甜美的喘息。 “不对。重说,哪里?”关玉麟却根本不领情。 关玉秀口中溢出呻吟,身体不停的颤抖,随着弟弟的舌尖舔舐进耳洞,她也恍惚间失去了理性,娇喘着:“嗯……是想让玉麟的鸡巴一口气插进我的小穴,啊,哈,捅破我的处女膜,唔嗯……抽插我的阴道,顶进我的子宫,射入精液的意思……” 关玉麟瞳孔骤缩,怔住了。 这些话比他想要的还要淫荡的多。他没想到真能从姐姐口中听到这样色情的词语,他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可置信的同时,胯下的性器却因为姐姐这句话而涨到了极限。 他终于忍不住,放开了蒙在玉秀眼前的手。 可还没等关玉秀适应视线,屁股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狠狠托向身后。少年激烈的喘息着,沉默着,将姐姐的屁股按压在自己的性器上,隔着裙子,极具倾略性的一下一下深深地顶撞起来。 撞穴口、揉奶子 少年掐着姐姐的腰肢,动作狠烈的将她托起又按下,有劲的蜂腰往前一下下的顶弄,火热的性器将那紧贴着几层布料的臀瓣顶的变形,每一次的撞击,关玉麟脑中理智的弦就崩断一条。 “玉、玉麟?”关玉秀视觉仍还模糊,被这样激烈的套弄,罩在袍子底下的身体被撞得前后摇晃,跪坐的腿失去平衡,双手无力的往前爬,手肘颤抖的支在地上。刚离开的腰臀却又被身后的少年极其霸道的双臂一揽,重新往后拖去。 少年喘着粗气,伏在姐姐的耳后,趁她因无力保持平衡而张皇失措之时,张开嘴,如野兽交媾到兴浓般一口咬住了少女早已被他啃咬得发红的脖颈,牙尖在冒汗的肌肤上细细研磨,撕咬着,吮吸着。同时身下的动作却越发狠烈。 原本温柔宠溺的弟弟却变得这样粗鲁,疼的关玉秀眼角溢出泪来。 她的手肘再也无法支撑上半身,彻底趴伏在了冰凉的地面上,被裹在衣裙内的丰满双乳,被身后少年横冲直撞的动作撞得摇动不已。 关玉麟的性器由于姿势的转变,由臀缝转而紧贴在了姐姐的花穴口。少年不但没因此收敛反而更加兴奋得发抖,他眼角发红,炙热昂扬的性器隔着几层丝滑布料与姐姐的花芯厮磨在一起,来回的顶撞,反复的摩擦,那如潮水般蜂拥而至的快感将他的脑内的理智、克制、压抑搅和的乱七八糟。 如升天般销魂让他快要发疯。 好想,粗暴的撕开阿姐的衣服,不是这样隔着布料,而是肉贴着肉,用他的鸡巴来回的、用力地蹭弄姐姐那湿润的穴口,那样紧致逼仄的花穴中会吐露出流不尽的淫汁,敏感的小穴口则边吐着淫水边一颤一颤的吸吮住他的鸡巴。 就像上次一样,将他的手指取而代之…… 如此,他便能听到,阿姐那红着脸迷离双眼,含着泪可怜巴巴的唤他“玉麟”的哀叫声。 “阿姐、哈,阿姐……”理性早已魂飞天外,少年化身为欲望的野兽,双臂无情的拧弄着玉秀纤细的腰肢,下身的动作更是越来越狠、越来越快…… “玉麟、别…嗯,哈……”关玉秀抖得如同遭受暴雨侵袭的梨花,口中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微弱呼喊。 她被高高抛起,又重重按下。少年箍在她腰间的双臂绷紧肌肉,几乎要将她掐的背过气去,身后少年有力的蜂腰无情的向前顶弄,自她腿心狠烈的戳撞。这样的酷刑令她即使膝下垫着双层软垫,仍觉得小腿快要被折断般的发疼。 “不要,了…玉麟,要坏了……”关玉秀咬着下唇,不停的摇头,虚虚抓住弟弟捆在腰间的双臂,小幅度的挣扎起来。 而这软弱无力的挣扎却激起了少年心中再也隐藏不住的扭曲情愫,血液奔涌,疯狂的征服欲与占有欲令他的侵略更加激烈,他喉头滚动,伏在姐姐耳边,发出了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阴郁声音:“那就坏掉,阿姐。” 他此刻一直揽在姐姐腰间的双手自衣衫底下探去,火热的手掌缓缓抚过光洁的小腹,一路向上推去,而后双只手没有阻碍的托住了那一对沉甸甸的、触感滑腻的柔软奶子。 他这样将姐姐的奶子用力扣在手心轻柔的揉捏,让奶子不至于再被他下身激烈的动作撞得来回晃动。 “唔嗯。”关玉秀发出苦闷的哼声,白发随着晃动凌乱的散下隐住了她的表情,只有露出耳尖通红如血。 “哈…阿姐的奶子好软。”关玉麟同样白发散乱,绯红自耳根染到了面颊,翠色的眼珠含着情欲,他缱绻的在姐姐耳边呢喃。 到底和上次在温水中隔着衣物不同,掌心的触感这样柔软,阿姐的奶子又这样大,他的手掌都没法完全覆盖,手指陷进乳肉里,轻易将其捏揉变形,任他为所欲为。 他将手指捏向姐姐乳尖,发现那里早已挺翘起来。 “咦,原来阿姐也是这么有感觉啊?”关玉麟低笑起来,故意用力捏了捏那两颗已硬如石子的奶头。 关玉秀喘息声越发急促:“玉麟,哈啊,别,别闹我了……” “闹?”关玉麟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在阿姐看来他这出依旧只是胡闹而已? “嗯,阿姐,嘴真硬。”关玉麟冷笑,不再留情,一只手的掌心大力揉搓着奶子,而另一只手则轻巧的解开了自己的裤腰带。刹那间,肿胀硕大的性器弹跳而出,直接撞上了姐姐的腿心。 关玉麟没有迟疑的又用这只手去掀姐姐的裙子,扯开姐姐的裤子,动作粗暴地让少女的下半身暴露于罩袍子逼仄的空气中。 关玉秀不安地往后去按弟弟的手,手腕却反被抓住了。 关玉麟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将自己的性器插入少女颤抖不已的双腿间,炙热的温度直接相接,烫的关玉秀瑟缩了身子,他却执着的拉着她的胳膊不放手,毫不怜悯地硬要把她往身下按。 发烫的性器终于顶上少女娇嫩的花穴口。穴口此时湿滑一片,花唇不断张合吐露出新的淫液,蹭的关玉麟的肉棍湿淋淋一片。 “湿了。” 关玉麟生着闷气,此时喑哑的声音不含感情,仿佛只是机械性的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放开揉奶的手和姐姐的胳膊。下步却大手一掐将姐姐的屁股猛然抬高,将自己的一只腿往前顶去,粗暴地分开了姐姐的双腿。肉棍在穴口来回戳动了两下,沾满滑腻的淫汁后,对准那湿的一塌糊涂的穴口,缓缓捅去。 关玉秀浑身一震,喑哑的喊:“玉麟!” 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丝慌张。 关玉麟停了动作。他面无表情的将姐姐的脸掰向他:“阿姐害怕了?我只是闹而已。” “玉麟!”关玉秀的声音带上了恳求,她的脸被发丝遮掩了大半,脖子和耳朵红的不像话,银发间隐约露出的眼底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朱唇微抿,有些狼狈。 “……阿姐为什么要做出这幅可怜的模样?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如你所愿,也有祖先的牌位见证,不是很好么?” 关玉麟嗓音喑哑低沉,翠色的眼珠在烛火映照下好似跳动着幽幽鬼火。 关玉秀再糊涂也听得出弟弟这是在生她气了。 还是为得之前的那句话。 可她也清楚的记得当时玉麟是不愿的。现在这样也只是和她置气罢了。 关玉秀在心底叹了口气。 “我错了,玉麟。我不该…那样说的。你别生我气,你这样,弄得我很难受……” 姐姐好似呻吟般微弱的道歉,与下身穴口娇嫩的收缩着绞住他鸡巴顶端的生理反应,让关玉麟心情好了些。 “哪里难受?”关玉麟的声音柔和了些。 关玉秀摸清了弟弟的恶趣味,低着头小声:“穴里好麻,还有乳头,被揉的好痒……感觉好奇怪。” “那,我这样弄你,舒服吗?”关玉麟得寸进尺的自那大敞的衣襟伸手进去,又狠狠揉了把姐姐的奶子。 关玉秀沉默片刻,微微点头,低声回答:“舒服。” 关玉麟忍不住扬起嘴角,彻底满意了,心底的那点阴霾被抛在脑后。他俯下身,鸡巴昂扬的蹭弄着姐姐那滑腻不已的花穴口:“阿姐,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敏感的穴口被这样来回蹭弄,奶子也被弟弟的大手来回揉捏,激得关玉秀身体发烫,不停的颤抖,脑中越来越混沌,忍不住从口中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 这时背后紧锁的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关玉麟听力好,耳尖微动,抢先听到了有人来,当机立断的一把把姐姐重新揽入怀中,把早已自肩头滑落大半的衣袍重新盖住。 关玉秀就这样光着屁股,半跪半坐的被按在了弟弟同样赤裸的下半身上。 门锁被打开,一个老仆端着晚饭走进来:“少爷,您和小姐的晚饭。” 关玉麟微微点头,扭动身子,示意老仆将饭菜放在地上。 可他稍微一动,带着怀里的姐姐也跟着动了下身子,原本紧贴在花芯的鸡巴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捅进去了一小节。 关玉秀双手捂住要溢出口的淫叫,双腿跪在垫子上剧烈的发着抖,脑子的思绪也被突然的搅乱成一锅粥。 关玉麟同样不好受,龟头突然被层层穴肉包裹住,被那娇嫩的肉壁吸啜着,令他不由发出一声闷哼。 “少爷?”老奴站在背后不明所以,从他的视线只看见自家少爷将衣袍披的严严实实,对他转过头后,发出闷哼,面色古怪的抿起嘴。 “没什么事了,下去吧。”关玉麟喑哑道。他不敢再动,怕插的更深,手下却不由自主的托住姐姐光洁的屁股,肆意揉捏着少女的臀肉。 “是。少爷,怎么不见大小姐,大小姐在何处?” 关玉麟‘啧’地咂了下嘴:“阿姐,她么,哈昂!…自然是跪的腿软,累的不行在那边的睡过去了,呼…我待会儿叫醒她。” 此刻身下亲生姐姐的花穴正含着他的龟头,紧仄的穴内肉壁挤压着、收缩着,宛如无数张小嘴吸吮着他的鸡巴顶端,不住的有淫水自交合处淌出,滴了他满手湿滑。他爽的头皮发麻,但偏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忍得无比艰苦。 乳交、舔精液 老仆虽没看到所谓睡在那边的大小姐,但屋内昏暗,看不全也正常,因此没有疑问的离开落了锁。 “好了,嗯…阿姐,他走了。啊昂…咬的好紧…别怕。”关玉麟喘着粗气,低低的对着怀中的姐姐说。 “玉,麟…”关玉秀无力地娇喘,断断续续的带着些许娇媚:“拔出来……” 关玉麟却因为姐姐这带着媚色的喘息,面带异色,眸色深了深。 他慢条斯理的对着姐姐耳边喘气:“咦,真的要拔出来么?” 他稍微在穴内抽动了一下鸡巴,引得怀中少女被迫再度淫叫,却也弄的自己倒吸一口气。 “哈…可阿姐的穴,唔,这样欢快的吞着我的鸡巴,啊,这样吸我……” “不是舍不得我嘛?”他轻笑着咬了一口姐姐的耳垂。 “玉麟你,嗯,啊啊!” 关玉秀无奈的咬唇,承受着敏感的穴内传来的一波波快感,眼前一阵发白。 “阿姐,嗯啊,好能吸……怎么,这么骚啊……” 关玉麟只要微微挺腰一动,层层肉壁就会争先恐后地绞过来,将他的鸡巴咬得紧紧的,穴外湿得越发厉害。战栗的快感令他魂飞天外,险些把持不住就要往更里面狠狠捅去。 关玉秀欲哭无泪的攀着弟弟的手臂:“啊,啊…呀,阿姐求你了,嗯哈,玉麟,别动了,好胀……” “唔……” 关玉秀可怜兮兮的哀求令关玉麟心软了。 确实,再这样逗弄下去他怕是真会控制不住欲望,野蛮地将鸡巴狠狠贯穿姐姐的花穴。 他倒不想真那样强迫的要了阿姐。 深吸一口气,关玉麟纵使万般不舍,还是缓缓自那湿暖的穴中将鸡巴抽了出来。 “啵”的一声,火热的性器自吸啜不已的穴中抽离,带出一股淫水,霎那间淋湿了两人的下身的衣裤。 关玉秀瞬间瘫软倒在弟弟的怀里。 “阿姐,我听你的话,拔出来了。” 关玉麟扶着姐姐的肩膀,目光晦暗的瞧着她已被扯开大敞的衣领。 “可我这根可还难受着呢。”关玉麟将鸡巴来回磨蹭在她的臀缝中,故作苦闷的撒娇道。 关玉秀确实感受到身下那处依旧坚挺。她仰着头,原本迷离的目光缓缓的归于平静。 她伸出手,抚摸着弟弟的脸。 “阿姐?”关玉麟停了动作,轻声寻求她的回答。 “玉麟想我怎么做?”关玉秀朱唇轻启,柔声问。 关玉麟得逞的笑了,他的手缓缓摸进姐姐的胸口:“嗯……不如阿姐用这对儿奶子,帮帮我?” ———————————— 关玉秀面对着关玉麟跪坐在垫子上,慢慢解开上衣,又脱下肚兜,一对莹润嫩白的巨乳就这样展露在了亲弟弟的眼前。 关玉麟幽暗盯着那对奶子,露骨的目光令关玉秀的身子微微发颤,嫩粉色的乳晕往外晕开,乳尖红而挺翘,两只雪白的大奶子如鲜嫩肉桃勾引着人前去蹂躏采摘。 关玉麟看的有些痴了。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拨动了下那挺翘的奶头。 “哈啊……” 关玉秀口中轻吟,任由关玉麟的手掌扣在浑圆的奶子上,爱不释手的将其掐揉至变形。 “阿姐,好美。”关玉麟的呼吸急促起来,两只手抓揉的更加用力,让关玉秀有些疼。她缩了缩肩膀,关玉麟见状放轻了手上的动作,改为只用指尖揉搓着乳尖。 “咿呀…玉麟,这样…哦,啊……” 酥麻的快感如潮袭来,关玉秀仰起头,发出一声声短促的淫叫,她抓着弟弟的双臂,舒爽的眯起眼,纤腰一挺,主动将奶子往弟弟的手中送去。 “好舒服……”她喃喃着。 关玉麟揉的气血翻涌,随着姐姐的呻吟声越来越大,他忽而俯身,张嘴衔住一颗奶头,用舌尖细细的舔弄起来。性器也粗硬地顶在少女赤裸的腿根之间,随着无意识的晃动,轻轻地顶蹭着她湿滑的穴口。 关玉麟内心的占有欲发狂的叫嚣着。 这都是……阿姐的奶子,阿姐的花穴……阿姐的所有身体柔软的、能包容万物的媚肉。 此刻,全都已被他所侵犯。 “阿姐。”他着迷的吮吸起姐姐的粉嫩的乳头。 “唔,啊……”最敏感的乳头被温热的舌头含住,舔弄,吸吮,激的关玉秀不停发出不成声的浪叫,酥麻的快感引得她夹紧双腿,蜜液更是从穴中潺潺流出,打湿了弟弟插在她腿缝间的鸡巴。 关玉麟口中来回舔弄着姐姐的两颗乳头,鸡巴就着这股淫水,一下下蹭弄着姐姐红肿外翻的花唇,将那大腿根部嫩肉撞得泛红。 关玉秀泥泞不堪的穴口被蹭的一抽一抽,不停吐露出新的蜜液,关玉麟猛的停下动作,双手掐住姐姐的腰,自己则往后一撤,湿淋淋的鸡巴弹出了穴口处。 “阿姐,用你的奶子帮我夹射。”他温柔的在姐姐耳垂轻舔了一口,极近缠绵的低声呢喃,用手扶起粗壮的肉棒,向姐姐轻轻抬起。 关玉秀这才在长大后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弟弟的性器。玉麟的肉棒尺寸惊人,非常粗大,青筋绷紧,整根都泛着红,此刻上面布满一层淫水,在烛火下泛着淫荡的光,微微颤动,顶端则因为兴奋不断的溢出透明的液体。 好、可、爱。 关玉秀目不转睛的盯着弟弟的硕大性器,湖水般的双眼中泛起漩涡,圈圈环环,绕的她瞳孔几番震颤。 “怎么,吓到了?” 被姐姐这样直直盯着性器,关玉麟到底还是有点羞耻,他抚摸着姐姐的头发,将她散乱的银发拨到耳后,犹豫道:“阿姐,觉得害怕……不愿意了?” 关玉秀这才回过神,摇摇头,红了脸小声说:“愿意的。” 关玉麟松了口气。他看着关玉秀自己将双乳两手托起,随即咬着牙将红嫩的龟头戳插入了那双峰间深深地沟壑中。 关玉秀小声呻吟着,费力的拖着沉甸甸的奶子上下套弄的弟弟的性器,湿滑的肉棒很快就将她的乳沟间蹭得滑腻。两颗奶头则时不时地被她挤压着去蹭弄弟弟的肉棒,乳头传来的快感的让她忍不住想发出淫叫,却又怕声音太大引来人,只好咬紧下唇,在喉间轻声偶尔的低吟。 “呼……啊,对,就是这样,很好,阿姐……唔……好爽……” 关玉麟则呼吸急促,舌尖狠抵在下牙堂,粗喘声越来越大,只觉得胯下性器被阿姐柔软的两个奶子夹得那样舒爽,软绵绵仿佛陷入云端。而阿姐趴在他身前,垂下白色的睫毛,眼中蒙着水雾,托着雪白巨乳努力的套弄着他鸡巴的专注神情,更令他爽的天灵盖发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现在就想射精,趁阿姐不备将自己的精水喷撒在她那对他毫不设防的、空灵柔美的脸上。但他一忍再忍,就是想让这幸福的时刻再延长一会儿。 关玉秀用乳肉撸弄了一会儿,虽感到乳间弟弟的性器越来越紧绷,尖端的汁液也愈流愈多,却始终没见有射出的迹象,便停下了套弄的动作。 “哈嗯…阿、姐,呼,怎么停了?” 舒爽的乳交服务忽然中断,关玉麟不得不喘着粗气,不解地问。 关玉秀低头,专注的看着玉麟那红润硕大的鸡巴。 非常的……看起来非常的……可口。 好想舔一下。 就一下。 于是关玉秀就这样做了。 关玉麟还在纳闷的时候,忽然一阵强烈的快感自下体涌出,他竟然看到他那个纯真的不谙世事的阿姐,张口含住了他的鸡巴。口腔内滚烫湿润的包裹感差点令他控制不住射出来。 “……哈……” 他咬紧牙关,脸泛潮红,轻按住姐姐的圆润的肩头,试图制止她,难耐的说:“别、阿姐……别舔,脏……” 关玉秀却没停下,她用舌尖灵巧的绕着龟头舔弄了一圈,又把肉棒整根含入口中用舌头吮吸了几口,这才抬眸,娇媚望着弟弟扬起一抹笑。 “不脏的,很好吃。” 没有任何异味,无论是尖端溢出的体液,还是鸡巴上残留的她的淫水,都只有浓郁的仿若成熟到快要腐烂的果香。像是酿制了数年的果酒,气味令她非常的沉醉。 关玉麟看到姐姐毫无顾忌的笑容怔住了,也就在此时,他脑中最后的弦也崩断了。 于是再也无法克制、无法压抑的绝顶快感喷涌而出。关玉麟闷哼一声,巨大的性器跳动了两下,随即浓稠的精水就这样喷到了玉秀散乱的银发、泛红的脸颊、朱红的唇边,少年年轻气盛,积攒的精水量多,这样湿哒哒的自少女的脸上流下,垂落到那雪白的巨乳,滴在红艳的乳晕和奶头之上。浊白的精液几乎将少女淋了个满脸满身。 关玉秀眨眨眼,手指勾起脸上一丝黏稠的精液,尝试着放入口中唆了一口。 好甜。 关玉秀舔了舔唇角,将嘴巴周围的精水也舔入口中,好甜……好甜啊…… 还有股非常诱人的甜美香气…… 玉麟的精液,原来是这个味道的吗? 非常的合她胃口! 关玉麟射精后本就脑中一片空白,原本他还想再忍忍,将这淫乱的姐弟时间拉的更长,没想到姐姐一个笑就让自己把持不住了。 他刚释放出欲望,恢复了理性,俊脸通红去瞧阿姐的反应,却看到自家姐姐正面带陶醉的伸出舌尖仔细舔舐着自己精液,这一场面更是刺激的他血脉偾张。胯下的性器抖动两下,差点又要重振旗鼓。 被舔穴、舌头插入 xu n hua n li. c om 看到姐姐就着纤白玉指舔精水舔得如痴如醉的模样,那妖媚的神色,宛如一个魅人心智妖精,关玉麟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嗓音喑哑,还带着未褪的情欲:“那么好吃?” “嗯。”关玉秀勾唇轻笑,白色长发如星光披散至乳,带着水色的朦胧绿眸,赤裸的雪色肌肤下那泛着媚光的红晕,看的关玉麟转不开眼。 “阿姐,你真是……”关玉麟低喘呼出口气,想说“骚货”,但觉得这个词用在自家姐姐身上太过粗俗,他又不喜欢,顿了顿,红着脸真诚地改成了:“……太可爱了。” 关玉秀迷惑的偏头。 关玉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擦去她脸上、发上残留的白浊,又用拇指用力擦了两下那闪着水光的红唇,喉头滚了滚,咽了口唾沫。更多免费好文尽在:po w e nx u e7.co m 他盯着那娇艳欲滴唇瓣好一会儿,掐着手心,猛的收回手。拿起散落一旁衣袍,仔细的替姐姐擦拭起流在身上自己的精液来。 他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透出扇影,动作极为细致、留恋的擦过少女柔软的乳肉、红肿的乳尖、光洁的腹……一直擦到大腿根部,那小心翼翼的温柔动作与之前强拉住姐姐腰对着穴口横冲直撞、来回顶撞的粗暴判若两人。 饶是如此,关玉秀还是被弟弟这怕弄疼她的擦拭动作引得娇喘不已,在嗓子里压抑着阵阵呻吟。 关玉麟见状眸色更深邃了,神色也更为温柔。 “……刚才我太用力了,是不是弄肿了,阿姐,张开腿,我看看。”少年的声音带了些懊悔。 他不愿让衣物直接接触姐姐的小穴,扔了袍子,自己俯下身,催促着姐姐对他张开腿。 关玉秀抿了抿唇,想到这是弟弟的好心关切,还是缓缓张开了大腿。 关玉麟这才近距离见到姐姐的花户。宛如一个粉白馒头,光溜溜的没有毛,原本紧闭的穴缝此时因他的折腾被磨蹭的又红又肿,穴口的花唇也因之前鸡巴的意外插入,被顶弄得红肿外翻,穴口中时不时无力的流淌出粘稠发亮的淫液,瞧着煞是可怜。 “疼吗?” 关玉麟眼角红了,见此情景胯下又蠢蠢欲动,他忍不住用手指在穴口外轻轻蹭了蹭,沾裹出一丝丝淫靡的蜜液。 “嗯、唔…不疼的。”关玉秀小声回应着。 关玉麟收回手,也学着阿姐的模样伸出舌尖将手指舔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 ……好甜。有种迷醉的果香。 “阿姐,挺挺腰,用手指扒开穴,屋里太黑了,我看不太清里面。”关玉麟以烛火太暗当借口,理直气壮的要求看看花穴里面。 关玉秀闻言,两只玉指颤抖着按在了花唇上,轻轻剥开,向弟弟完全展示。 关玉麟俯下身去,好像真的是要替姐姐看看伤的如何,一双翠眼一眨不眨的近距离盯着那微颤着不停流出淫液的嫩粉色穴肉。 “阿姐刚才帮了我,我也帮帮你吧。” 关玉秀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关玉麟已经伸出舌尖在她扒开的穴上舔弄起来。 “呀……”关玉秀想后缩,手又被拽住,关玉麟抬眸用受伤的眼神禁止了她的再动。她只好慢慢重新扒开穴唇,大张着腿,任由弟弟的舌头灵活的抚弄她。 少年的舌尖在粉嫩的穴上游走,划过肉唇,轻舔流汁的穴口,又在凸起的小花豆上来回勾勒。惹得关玉秀后腰瘫软,双腿颤个不停,穴口更是源源不断的吐出一股又一股的淫水,却全被弟弟舔舐殆尽。 “唔嗯…啊…玉麟,好了…嗯啊!啊,啊,进去了……” 强烈的快感让关玉秀眼中溢出泪来,她小声提醒,却被弟弟舌头突如其来的插入穴内惹得淫叫不已。 关玉麟的舌尖顶入嫩穴中,开始沿着穴内紧仄的肉壁上来回勾转打转,时不时的抽插几下,将姐姐甜美的淫水悉数吸吮吞咽。 “……不、不行……嗯啊,啊……玉麟……”关玉秀不停挺腰,下意识的收腿夹紧玉麟埋在穴间的头,却让他的舌头侵犯的更深,她的淫叫抖到不成声,手不自觉按上了弟弟的头。 关玉麟见状舌头更加迅速的在穴内灵活的抽动,口用力吸吮着花穴,发出“啧啧”水声,拇指也就势也按在穴豆上来回研磨着。 “…昂,啊啊啊……” 随着大脑一阵发白,关玉秀的身子忽然剧烈抖动了几下,关玉麟的舌头也被穴内肉壁的激烈的收缩推了出来,舌头刚一抽离小穴,一股透明的水流就从穴内喷射而出,高高的跃出一道弧线。 “阿姐,这么舒服吗。”关玉麟喉间溢出笑,眯起眼低声道:“…这里都爽喷了。” 他轻拧了拧穴豆,一眨不眨的盯着因高潮而激烈收缩小小穴洞,仔细观察着姐姐此刻的生理反应。 这未免也过于羞耻了,饶是关玉秀再如何,也还是做不到坚持拿手扒着穴让弟弟这么近距离的看自己因高潮而抽搐的穴口。 她喘息着虚弱蒙上弟弟的眼睛,合上腿:“别再看了……玉麟……” “好好,不看了,阿姐你别害羞。” 关玉麟听话的闭眼坐正,整个人觉得神清气爽。 阿姐,经过如此亲密过界的行为,你还能再和以前一般若无其事下去吗? 少年阴暗的占有欲在脑中兴奋的叫嚣着这次的成功。病态的、扭曲的、强烈的情感战胜理智,占据了少年内心的上风。 只要一直这样……只要经常如此…… 渐渐习惯后,早晚有一天,阿姐便再也离不开他…… 不管是肉体还是心,都不会再远离他。 那时阿姐就是他的了。 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不会给任何人,什么狗屁未婚夫、什么爱人孩子……都休想再指染她。 阿姐从此只会对他露出如刚才那样魅惑众生的模样。 “以后,你要和你想要成亲的人,做这些……” 他回想起自己曾经没说完的那句话。 成亲? 他在内心深处笑了。 可他还怎么可能让她成亲呢? 在经历过这种销魂的、炙热的、亲密无间的互动后。 她怎么还能和别人成亲呢? ……万不得已时锁在身边、打断手脚也好。 关玉麟睁开眼,伸手搂住穿好衣服虚弱无力的姐姐,贪婪的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在她额前温柔落下一吻,满足的不住用脑袋去蹭她那被自己烙下牙印的脖颈。 ——就是死在一块儿,也不会让她走的。 关玉麟的眸光在微弱的烛火下跳跃出一抹诡色。 关玉秀被这样紧紧的抱在怀里,勒的肋骨发疼,呼吸困难,刚经过激烈动作后没喘匀的气更加难过,恍惚间,她觉得玉麟此时的手臂比铁制枷锁更加强硬,她侧头看着他那偏执的神色,慢慢的蹙起了眉头。 “玉麟,有哪里不舒服吗?” 关玉麟愣了下,继而露出了和平日一般的爽朗笑脸:“阿姐,我没事。” “就是太饿了,你瞧,咱们闹了这么久……饭都凉了。” 他咬字时强调了闹字,意有所指,成功的看到了关玉秀因脸红而低头的模样。 “我来喂你吧?”关玉麟将身后的饭菜端来,笑眯眯的舀了一勺粥,送到关玉秀嘴边。 关玉秀不习惯这样被娇惯如小儿般的动作,因为是玉麟,倒也勉强就着吃了一口,随即手腕轻挡,摇摇头,阻止了接下来喂食的动作。 “好吧好吧,不愿意就算了。那你来喂我,阿姐。啊……” 关玉麟非但没因被拒而收敛,反而厚着脸皮变本加厉的对着姐姐撒娇求投喂。 玉麟,每经历过一次这种行为后,就会和她更亲近些。 关玉秀默默把菜塞进弟弟嘴里一边想。 玉麟,还真是挺色胚呢。 ……算是男孩子的通病吗? 只希望他将来不要被情色迷了心智才好。 姐弟俩亲亲热热的吃了饭。见夜已深,外面又没人看着,索性也都不跪了,依靠在一起盘坐起来小声聊起天来。 “阿姐,膝盖红了。”关玉麟心疼的伸手卷撩起裤脚,推到膝上,揉捏着姐姐的膝,即使隔着垫子,部分皮肤还是因方才摩擦太用力而泛起红来。 “……都怪我。”他小声的说了句。 这句话听着像是后悔,但他低垂的眼下,却是含着一丝狡黠的喜色。 他指节又缓缓覆上少女已被牙印覆盖的雪白颈子。 “还有脖子……对不起啊,被我咬成这样,可怜……明天只能穿些高领的衣服遮掩了。” “又没有怎样,玉麟。”关玉秀宽慰弟弟。 “不。都是我太用力了,撞的阿姐哪里都又红又肿。你一定很怪我,阿姐。” “玉麟,阿姐没有……” “不,你有。”关玉麟勾起嘴,微眯的眼中蕴藏着一抹关玉秀摸不清的深邃。 他捧起关玉秀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亲昵蹭了几下。 “阿姐……被我折腾成这样。对不起。”他道着歉,脸却不老实的又凑了过去跟,鼻尖对着鼻尖,眼睫自低垂而抬起,自下而上缓缓略过少女的眼皮。 关玉秀看进这片同样的绿色湖泊里。 含着笑,温柔宠溺,清爽朗逸。 可深处确是灼热到能将人烫伤温度。 她却有些看不懂弟弟了。 玉麟以前从不会这么看她的。 他总是平和、安心,略带嫌弃,合着一点无可奈何。 对她喊:“阿姐,别这样。” “阿姐,男女授受不亲。” “阿姐,别多管闲事。” “阿姐,棠棠她。” “阿姐,阿姐,唉……阿姐,你怎么又伤到了。” “累到了?困到了?” “那我来背你回家。” “阿姐,我没事的。我早就知道了。” “唉,阿姐,看来,咱们这对倒霉姐弟只能一辈子相依为命了。” 并不是如今不好,只是潜意识里,她更习惯于那样的玉麟。 自从有了身体接触……不,或许在更早之前,迎宾楼的那晚后。 玉麟对她的态度就有了转变。 她仍不知这变化是好是坏。 但这变化。 只要有变化。就会激起关玉秀神经中那敏感的一点尖锐疼痛。 说实话,关玉秀从心底里抗拒所谓的“变化”。她对这个词语本身,就有种应激创伤。 但她不得不依赖于变化。 因为只有变化,才能让玉麟保持活着的状态。 所以即使是她不解的、迷惑的、暧昧的变化,她也都会顺从。 但确实、不代表她会习惯。 “玉麟现在倒是很习惯贴近我呢。” 关玉秀对着近在咫尺的弟弟,毫无征兆的,忽然说出了这句话。 她看到对方瞳孔微微一缩。愣住了。 于是关玉秀就知道,该就此打住了。 就着这句话再说下去,哪个方面想,都不会有什么美好的结尾。 于是她闭上了嘴巴。 “阿姐?那是什么意思?”玉麟搂着她,有些不安的追问。 “没什么,自言自语而已。” 关玉秀笑了笑,把额头贴近弟弟,喃喃着。 噩梦 “为什么你连春日宴这种活动都不去?” 少女黑发如瀑,因为懒得梳理就那样披在脑后,身着自己那异常执着偏好的大红色裙子,百无聊懒的撵着自己的裙角,以作为大小姐来说颇为不端庄的坐姿翘着脚。 “我讨厌人多的地方。” 关玉秀这么简短回答了。 “我也讨厌,但我必须要去。所以你陪我去。” 蛮横的请求忽然被理所当然的改成了通知。 “我不明白,你要去我就得去的道理,凭什么呢?” 关玉秀习惯了对方的态度,以不急不慢的态度反问。 “你想一辈子都困死在这你这一亩叁分地吗?” 忽然被以轻蔑口气嘲讽了。 “是。我就是要困死在这儿。” 关玉秀对这也无所谓。 对方通知她去的理由、想到和她一起去的原因、目的,都无所谓。 无论如何她也出不去,也不打算出去。 “那这又是凭什么呢?” 刨根问底的追问似乎是对方的惯用对话方式,少女是一个完全不通人情,倒不如说是完全厌恶人际关系,从而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婉转问话的人,故而说出的话时长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刻薄。 但从好的方面来说,往往很一针见血。 不,对被这样说的人来讲,完全称不上是好的方面了吧。 “……没有凭什么,这是我的命。我就该这样的。” 关玉秀没了耐心。说的话也敷衍。 “喂。关大小姐,我们是朋友了。即所谓闺中密友,我都没见京中哪些闺中密友不一起毫无意义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后出去勾引金龟婿的,我跟你做了这么久闺蜜你连邀请我出去过一次吗?哪怕一次都没有吧?我已经受够了。” 少女眯起猫一样的眼睛,将脑袋整个的探过来,逐步逼近的脸,格外充斥着挑衅意味。 “我那些丫鬟踩高捧低,给我梳头丑的要命,简直想让扫帚长在我头上……” 忽然的,少女又抱怨起来。 继而,她无谓的把猫似的眼珠转过来,直直盯着沉默的少女,下达命令。 “喂,关玉秀。春日宴那天你帮我梳头,要能吊到金龟婿的那种。” “我不是你的梳头丫鬟。” 那理所应当的、毫不避讳的态度,让关玉秀断然拒绝。 “谁说只有丫鬟才能梳头了?梳头这事难道是什么特别的只能长在所谓梳头丫鬟手上的寄生物?除了“梳头丫鬟”这个品类的人以外一旦进行私自梳头就会暴毙?财产会突然烧毁?贞操会被梳没?还是说给自己或者别人梳一次头就觉得掉价? 不是我说关玉秀,你看看你自己,好意思说呢,你不但没有梳头丫鬟,甚至洗漱丫鬟、穿衣丫鬟、看院子的丫鬟都没有——连吃完饭都得自己把碗放院子门外,你自己又跟自己的梳头丫鬟有什么区别? 既然你是自己的梳头丫鬟了,那顺便再当一下我的梳头丫鬟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对方把着下巴嗤笑一声。又眼珠一逛,似乎若有所思。 “你昨天帮我梳的头就挺好看的。你要是不介意,我也可以免费帮你梳头,如何,当扯平了?我很公平吧?没有比我还公平的大好人了吧?快点赞美,感谢我!说,谢谢尚棠。” 联想到尚棠那堪称惨烈、惨痛、惨绝人寰的审美,加上她刚说的在头上顶扫帚的情形,关玉秀觉得自己一定要拒绝掉这所谓的等价交换。 但选择已经被对方明晃晃、充满恶意的摆在明面上,也就是丝毫、一丁点都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这样的话只好退而求其次,关玉秀决定答应帮其梳头的请求。 “这就不必了。梳个头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那你先到我这儿……” 关玉秀计划着,春日宴当天提前让尚棠到她这里,赶紧给她梳完头,就让她走。 实在不行,就提前一天晚上给她梳个稍微紧点的头,只要让她保持到不碰到发型的方式睡一夜,无论是趴着、坐着、蹲着,熬过去一夜,再跟着去春日宴也是可以的。 “春日宴那天你跟我一起去,你路上帮我梳。” 对于关玉秀苦心琢磨的计划,尚棠轻飘飘的用一句话就打发了。 “……所以你扯这么一堆,就是让我陪你去春日宴。” 为这话题奇异的绕回原点,而感到微妙的不可思议的关玉秀,眯起眼。 “要不呢?别的小姐们都抱团对付我,我那俩便宜姐姐放话说死都不跟我一个轿子,纵使我美成这样惊天地泣鬼神可单我一个人气势上怎么拼的过她们啊?” “加上我也拼不过。我不会打仗。嘴仗也不行。” 关玉秀把眼睛往下看,盯着尚棠一翘一翘的踢甩着鞋的无聊模样,嘴里声音细微到听不出。 可尚棠耳朵太尖,还是听到了。越是这种时候,她的感官越是尖锐。 所以,尚棠这么招人讨厌,人缘差,绝对也有这部分的原因。 “别担心,你就是凑个人数,显得我不那么孤军奋战。不管是动手、动嘴,都不用你来,你就负责站在旁边当个烘托气氛吉祥物,懂不?” 尚棠抬起下巴,鼻尖得意的哼出一口气,屈尊纡贵的解释道。 “——” “我都说成这样了,你不会还不来吧?喂关大小姐,这么多年了京中的聚会你一次都没去过,偶尔也露个面惊艳一下众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不好吗?” “惊艳,你就够了。不需要我。” 关玉秀此刻吐露了真心话。 她丝毫不觉得“惊艳”这两个字和自己沾边,不觉得,不认为,也不想。 “需要。” 这两个字让关玉秀成功的抬眸了。 “关大小姐,我非常需要你。” 这句话如此新鲜、陌生,以至于关玉秀听到用在自己身上有极其荒谬的感觉。 她很不解的看向尚棠。发现尚棠也正在用那双猫一样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那双眼睛是怎么回事? 又美又亮,又狠又野,充满着狰狞着想活下去的鲜活生命力。以那瞳孔为支点,向外扩展出一波波的金色火焰。 只要看着就能让人心中逐渐蔓延出许多荒唐又多余的想法和冲动。 以至于能做出此生从未做出举动。 比如真的瞒着父母和尚棠去了春日宴之类的。 春日宴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关玉秀得知了自己和叁皇子有婚约。 比如看见了叁皇子和尚棠之间亲密互动。 又比如在找尚棠的时候突然得知尚棠被野兽追赶坠崖。同时叁皇子也不见了。 玉麟像疯了一样的去找人。关玉秀却连焦急等待的时间也没留,没有犹豫的在那众人兵荒马乱之际回了家。 颇为无情的举动也让春日宴的众人对她留下了极差的印象。 一天后尚棠被叁皇子抱回来,两人都伤痕累累,尚棠昏迷不醒。玉麟也抛下前嫌,不顾非议的频繁前去照看。 后来尚棠醒了,第一件事是来找她。 “关大小姐,你怎么不来看我?” 她拖着病体,一瘸一拐,劈头盖脸的质问。眼里的怒火燃盛到能点着房顶。 “看你的人挺多的,不需要我。” 与之相对,关玉秀则冷冷淡淡的。 “别扯其他人,我是问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尚棠一如既往的不会看人脸色,也不会知难而退,她直直的撞进关玉秀的眼睛里,颇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执拗。 “因为我要是再去,还会让你不幸。” 玉秀直视她的眼睛,用很平静的神态说。 尚棠静了一会。 接着,用在看某种极为荒唐东西的眼神望着她说:“关玉秀,你不会以为我受伤是因为你跟我去了春日宴吧?” “不是吗?” 玉秀苦笑还没浮现,就被根深蒂固的当然压制了,她反问道,用那神态和语气表明她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尚棠被气笑了。 “当然踏马的不是!我告诉你,我受伤是因为那傻逼黑熊,那傻逼刺客,那狗日的爱情,但绝对,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关玉秀眯起眼,不赞同。 尚棠则瞪起眼,用强硬的、荒谬的语气把关玉秀的那点反对压了下去。 “你也别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求求你别老这么封建迷信了,搞点资本主义都成啊。” 玉秀总是听不太懂尚棠的话,其中又以这句话为甚。 她在尚棠想要来拉她时,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然后尚棠就噔噔上前几步使劲的打了她的手。 边打边恶狠狠说:“让你矫情!” 手背火辣辣的刺激疼的关玉秀眼角湿润。 “关玉秀,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幸是因为你出了个门而起的,如果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尚棠的语调夹杂无奈和自嘲。 说出的话却有一种无所畏惧的果敢和意味深长。 她的头发凌乱,黑发如藻散落,故而显得有些邋遢,而那剔透的眼珠直直的盯着关玉秀的模样又有种陌生的正经模样。 “我愿意承担你的不幸。反正我这个人不管哪辈子都够倒霉的了。你要是下回出门再有事,也跟你没关系,都是我霉运造成的,晓得了吧。” ——不晓得、不理解、不明白。 关玉秀深深的,深深的皱了眉。她不理解,无论是这个人还是这个人说的话,她都很不理解。 “晓得了吧。”尚棠拧起她手背上的肉,略显虚弱的脸上浮出一个尖刻的冷笑。 玉秀这才被迫疼得点了点头。 尚棠这才真笑了。 玉秀觉得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尚棠没有假笑的样子,笑的难以形容。 怎么说呢,挺难看的。 关玉秀睁开眼,喘气声又急又乱。 她往周围看去,是寂静的夜,是床,是墙,还有四方的笼。 她张张嘴。想起来,这是因为她在祠堂受了凉,开始昏沉着发热,于是玉麟硬把她扛回了屋,急得大吼大叫得引人来帮她找了大夫。 大夫来了,说着不严重,只是累到了虚脱,加上着了凉,让她喝了药好好休息。 玉麟则因擅自离开祠堂又被多罚了一夜,他本想守着玉秀,却还是被闻讯而来的父母撵走罚跪去了。 而后父母什么也没说的走了。没提让她养病,还是病好了再去跪,对他们而言,没区别,怎样都可以。 算算,也到了这个时候了。 好像、似乎,春日宴就是这几天了。 屋里空空荡荡,空无一人。只有风吹树叶,合着虫鸣。 所以回忆之所以是回忆。 就是因为它只是过去式。 是已经消失、不会再次出现的一生一次的遗憾。 即使时光倒回,过去的事情也不可改变。 也不可重现。 认真的想想。觉得自己已挽救了曾经没能挽救的一切。何尝不是种自欺欺人? 因为过去始终在那里。 记忆一直在脑子里。 无法改变、无法篡夺、无法毁灭。 即使看着玉麟活着,也无法改变玉麟已死的事实。 即使杀了现在的尚棠,也改变不了曾经的尚棠。 即使身在此地,可早已成了游魂。 是的,对她来说,心情始终没有变化。 死前死后,前世今生,都只有悲伤和空虚压倒一切。 “至少、别让我想起来。” 从记忆中醒来的玉秀靠着床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自言自语。 因噩梦残留的情绪而揪紧着胸口,扯紧被子,蜷缩起身体。 钻心的苦楚刺入心脉。 月光如水,照在这四方天地。 她过去很多很多年的人生,不过是从一方狭小的牢笼中换到另一方狭小的牢笼。 让她不出门,说她会给别人带来灾祸,她就不出门,不怎么说话。 她觉得没什么不妥,日子也就那么过。 直到那个冤孽般的凶恶、凶狠、凶残的存在出现,以一己之力硬把她从这种状态中拉了出来。边骂她矫情,又说愿意承担她的不幸。 却又带给了她超乎想象的巨大的不幸。 痛苦席卷而来、如影随行。 原本她、根本没有感觉的。 原本她、根本无所谓的。 只要从没有见过尚棠的话。 ——恨、憎、恶。既出,而无可抑制。 所以,要她怎么才能不恨? 她能够在面对尚棠时无所作为,可到底要怎么才能从心底里真正释然? 于是关玉秀又在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还没有因为老去而被遗忘,却如古稀老人般开始感怀春秋。 眼前闪过了笑脸。 难看的笑脸,笑着的哭脸,在火中流血惨笑的脸。 堆在一起,让人情绪翻涌,挣扎着作痛。 再也喘不过气的关玉秀起身开了窗,视线刚好停在桌面那几张被涂黑的小像上,愣了愣。 然后借着月光看到窗前放了一小束粉色的小野花。 马车上、被玩奶 东临国的春日宴是指在春分这天皇亲贵族举行的一场大型聚集活动。朝中重臣的家眷也会被邀请。青年才俊会在这天跟随皇族狩猎,并最终根据打到猎物的多少而授予荣誉。 获得荣誉的,名声也跟着大有受益,第一更可以亲自向皇帝请愿奖赏,所以每年竞争都很激烈。是东临国一年中最重要的几个重要节日活动之一。 闺中小姐们也可在这天随父母出席活动,活动维持整整叁天,少年英杰云集,更是挑选结婚对象的好时机,所以被邀请的重臣家没几个小姐会错过这个日子。 将军府往年被邀阿公总以将军夫妻镇守边关不在为由推脱了。所以玉秀还没参加过。玉麟刚来半年,所以也是头次参加。 尚棠也是。在关玉秀记忆中,这是尚棠来到京中后第一次在公共场合露面。 没有规定说女子不能参与狩猎,只是少有人敢罢了。前世尚棠凭借自己那高强的武艺狩猎了不逊于众多才俊的猎物。进入了前十。那样貌和身手很难不引人惊艳,从此名声大振。 这次关氏夫妻回到瑞京,春日宴的帖子自然也送到了将军府。意外的是,这次的请柬特地说明了,要带关玉麟、关玉秀两个人同去。 本来关玉麟还想以如果阿姐不去他也不去而向父母威胁,但随着这项说明一出,根本就无需再费功夫。 关玉秀记得上辈子可没有这项额外条件。 她隐约觉得这与沉临渊有关。不过这辈子的变故已太多,也难说是哪项有变化带动了连锁反应。 皇室的请柬勉强说服了关氏夫妇。 关玉秀被允许同游,但要求是除了狩猎时,要与玉麟寸步不离。 这点对关玉秀来说甚至算不上是限制。 因为此时她正与关玉麟并肩坐在行驶的马车上,随着马车车轮时不时的颠簸,抿着唇,压抑着从喉中即将溢出的喘息。 “阿姐,还难受吗?” 关玉麟贴她极近,低头轻嗅着她脖颈,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根。她的脸逐渐染上红晕。 春日宴这天关玉秀将白发编为一条简易麻花长辫,换了身行动更为轻便的浅绿衣裙,将戚威瑜送的匕首系在窄袖中,瞧着颇为清爽,只是到底怕冷,裹了件防寒防风的外褂。 关玉麟上车前看的目不转睛,良久,才点头笑起来:“阿姐偶尔穿些利落的衣服也好。” 说完,他却极快的攥着她的手腕,拉上了车。 待坐稳,却放着空旷的位置不坐,硬是蹭到了姐姐身边,体贴的帮她解下外褂。 关玉秀心事重重,任由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而没做反应。谁知下一秒,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隔着薄裙抓住了胸。 “嗯……” 于是现在,关玉秀后知后觉的被弟弟揉捏着奶子,听着外面嘈杂的行车声、前面马车中父母时不时的吩咐声,被耳边玉麟越发粗重的呼吸引得一动不敢动。 隔着薄衫,玉麟的手轻轻抚弄着姐姐饱满的肉乳,偏偏面上一片若无其事。 “阿姐怎么不讲话?路上好无聊,和我聊聊天如何?” 关玉麟将头探往姐姐面前,今日他一袭黑蓝劲装,衬得脊背挺拔、身材高壮。银冠高高束起,端的是一派爽朗俊俏的少年模样。此时那本该纯粹不含杂物的翡翠般的绿眼里,却染上了极重的欲色。 他问的这般无辜,手下的动作却忽然一变,不轻不重的掐了下姐姐隔着薄衣能摸到的渐渐硬起的乳头。 “呃啊。”关玉秀一不当心,叫出了声,随后立刻咬牙紧闭,避免再发出声被车外的人听到。 “咦,阿姐这是怎么了,不和我说话却自己发出这种怪声。” 关玉麟很纳闷似的双手一下又一下的捧起姐姐的大奶子,隔着薄衫捏着姐姐敏感发硬的奶头。 “嗯、嗯啊…我,呀……” 关玉秀终究还是忍不住,一对奶子被揉的酥痒难耐,朱唇轻启,强压着嗓子,发出了几声抑制不住的淫叫。 “只是这样轻轻的摸两下,就叫成这样。” 关玉麟的声线由上扬转为低沉喑哑。 他贴近姐姐的耳边,坏心眼的低声揶揄:“好敏感啊,阿姐。” “玉麟、别,啊,别揉…还在路上……” 关玉秀娇喘着,对弟弟瞥去不赞同的眼神。 谁知这含着泪,红了脸楚楚可怜的带着嗔怪的一瞥,却勾起了少年更大的邪念。 关玉麟无声的勾起嘴,目光更加深邃,眼尾也泛起红来。 “阿姐。”他慢条斯理的扒开了玉秀的衣领,手指流连着那印满齿痕脖颈,移到颈后,指尖使力捻动解了雪白的肚兜,顿时,一双饱满浑圆的白嫩乳房跳了出来。 乳晕大而粉嫩,奶头挺翘红艳,随着马车的颠簸,雪白的乳波上下晃动,尖翘的奶头弹跳着在寒冷的空气中划过淫靡的弧度,如多汁可口的果实,引人采撷。 关玉秀冷的瑟缩了一下,关玉麟怕她又被冻到,一面揽着她,另一手将那先前脱去的御寒外衫又给她披上肩头。 关玉秀披上厚衫,刚暖和了些,奶子就被弟弟炙热的大手覆盖,乳肉被揉捏成各种淫靡的形状。翘奶头也被指尖捻着扯着,很快玩的又红又肿。 “唔、嗯……” 关玉秀被这接连不断的快感弄得不断发出闷哼娇喘,随着这淫媚的喘息,她逐渐陷入情欲中,腿间花穴难耐的隐痒起来,眼神逐渐空洞迷蒙,微张的朱唇被自己伸出的舌尖舔抿轻勾。 这似无自觉浑然天成的媚态看的关玉麟喉头滚动,他俯下身子,张口就叼住了一颗粉嫩的奶头,含在嘴里,舔舐、吸吮,牙尖轻咬着扯起,又放开。 “——呃…!” 关玉秀猛的捂紧嘴。感到眼前马车内的景色似乎也随着胸前传来的浪潮般的快感逐渐扭曲起来。 关玉麟托着姐姐的巨乳又吻又嘬,吸一口这边,舔一口那边,直将两颗奶头舔的水光潋滟,泛着红光。仍不满足,索性将两个沉甸甸的大奶子挤压变形在一起,让两颗红肿的乳尖可怜兮兮的贴紧在一处,而后一口吸住两个乳头,尽情的扯起、放开,又用舌尖打着圈舔弄,调皮的来回滑过尖端,又猛的用力吸着,直吃的津津有味、啧啧作响。 关玉秀双手死死捂住要溢出的淫叫,双腿缴紧,腿根内侧不断磨蹭着,直觉得身下湿润不已,一股股的淫水顺着紧缩的花穴流下,将裙子内都打湿了。 不行,了……快要、忍不住…… 关玉秀急促的喘着气,汗液将她额前的头发打湿,就连赤裸的胸前也因身体过于发热溢出了汗珠。 她忽然握住关玉麟的肩膀,低头一口狠狠咬在了他肩头。 “!”关玉麟吃痛的瞳孔一缩,停下了口中对姐姐乳尖的淫弄。他缓缓看向阿姐那张因快感忍耐到极致而无法释放、故而眼角含泪的脸。她颤抖的手握着他的肩,死死咬着他肩膀止住喉间压抑的淫叫。 情绪几经翻涌,最终还是一种异样的快感占据了心头。 一瞬间,关玉麟几乎要就着这甜美的痛楚而兴奋得笑出声来。 太可爱了、因他而情动成这样。 实在是太可爱了、阿姐。 阿姐、阿姐、阿姐。 喜欢,好喜欢,喜欢到不能自已,喜欢到脑袋都要不正常了。 爱。 爱着这张脸,爱着这个柔美声音,爱着这不盈一握快要折断般柔软的身体。 每个举止,每个眼神,从头发丝到指尖,没有不爱的地方。 关玉麟想,他肯定是疯了。 不知不觉的、在很早以前就疯了。 对阿姐、自己的亲生姐姐、血脉相连共用一张脸的胞姐。 抱有这样的心思。 她那无限温柔、无限包容、无限放纵的怀抱。令他无所适从、敷衍逃避、逐步沉沦、自甘堕落。 又爱又恨。又可悲可笑。 他之前那样避开阿姐,避免和她过分亲密的接触,不就是怕演变成这样吗? 可是、真的如此之后。 关玉麟意外的觉得。 早该这样的。 他早就该将阿姐抱在怀里、压在床上,脱光她的衣服、吻遍她的全身。听着她那柔媚的淫叫声,狠狠侵犯着颤抖不已的花穴和奶子。 他之前一直在犹豫逃避害怕什么? 明明阿姐都这样接受他了。 那他即使知道这关系是致命的毒也会甘之如饴。 只要眼前阿姐在这里,他不会再想再顾及其他。 “哈哈……阿姐,别咬,疼。” 关玉麟带着笑意的柔声道。 扫帚 鼻尖甜腻的香气。 销魂至恍惚的快感。 想被什么填满般空虚的股间。 酥痒传导至喉头牙尖。 “哈哈……阿姐,别咬,疼。” ——是玉麟的声音。 关玉秀混沌的脑中传来一丝清明。她回过神来,眼睛睁大,瞳孔骤缩,立刻张口放开了弟弟。 因为过于惊讶,原本握在肩头的手将其用力推开了。 关玉麟一时不察,被姐姐推了个踉跄,身体往后倒去,砰的撞在了车厢的另一头。 “——疼、啊。” 关玉麟跌坐在另一半,疼的龇牙咧嘴,揉着被撞的后脑勺和脖颈。随后,像是哪里被刮伤,收回的手指沾到了几点鲜红。 关玉秀怔怔的看着他。 血。玉麟的血。 “玉麟、流血了。” 她简短的说。 这短短的五个字说出,仿佛没什么异常。她手却抖得如被秋风掠过的树叶。 “啊,这个,没事啦。不过是擦伤……” 关玉麟不在意的耸肩笑笑,却抬眼看见了关玉秀此时的神情,顿住了。 “少爷,里面出了什么事?” 这时车外听到异响的老奴赶来敲门询问。 关玉麟立马跳起来用身体抱住姐姐赤裸的胸口。 “呃,没什么、不小心磕了下头。不严重,你们忙去吧。” 他为不让外面的人忽然开门看到姐姐,背对着门,将玉秀整个人环抱得严严实实。 ——阿姐好小啊,小小一团缩在他怀中发着抖,既柔美纯白、又纤弱易折。 这种样子,怎么能被外人看到呢。 真被看到了,他不就只能把那人眼睛剜了吗? 他不合时宜的想。 车外的人声消失,关玉麟松了口气,低头看姐姐:“阿姐,还是先把衣服……阿姐?” 她将手环过弟弟的脖子。 关玉麟目光染上暖色,声音低了下去,有些雀跃的轻轻道:“阿姐?” 关玉秀将手拂过弟弟的后脑勺、后颈,终于摸到了一点湿意。 她收回手,刺目的红与雪白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没事,只是擦伤,阿姐。”关玉麟看她愣愣看着手上的血点,知她担心,连声宽慰着,手不停的帮她把肚兜和衣扣重新系好,仔细的替她将衣领高高拉起,严实的遮住雪颈上的点点红痕,又小心的将其裙子的褶皱抻压展平,整理如初。 可关玉秀仍迟迟不说话。她仿佛陷入了某种情绪,一味的沉浸,久久不回神。 关玉麟才后知后觉的不对劲。俯身去看姐姐的表情。 ——关玉秀的瞳孔失去了焦点。 关玉麟慌了,连忙狠晃几下姐姐的肩膀。 关玉秀这才开口了,那声音如此之轻,简直如同呓语。 “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都是因为我,玉麟才会流血。” “都是我的错、玉麟,才……” 我这种人。 像我这种人。 为什么还不死? 为什么还能不死? 她脸色愈发苍白,已白到几乎不似活人的脸色了。 “啧,阿姐!你看清楚!” 关玉麟急中生计,伸出手,拇指和食指相接成圈,继而倏地弹向了姐姐的额头。 这一击的痛楚让关玉秀不自觉的去捂住额头。 关玉麟借机双手向上,手掌猛的贴上姐姐的脸颊,将她的脸挤揉得变形。 关玉秀的脸蛋在弟弟手下如同面团般被捏来揉去。她的眼神也由空洞逐渐转向迷茫。 “我没事,我说了,只是擦伤。阿姐难道不信我?只是流几滴血,哪里值得你慌成这个样子!” 关玉麟的语气带上了熟悉的无奈。 “阿姐,我是不会因为这些小伤就死的。” “听好了,我再说一次,我没事!知道了吗?” 是熟悉的,以前的玉麟。 关玉秀被捏的脸颊泛红,眼底泛泪。 她终于是点点头。 自从他受过那次伤后,阿姐似乎就对他会受伤这事有了极度应激反应。 关玉麟虽然也有所察觉,可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只不过是擦伤,一条口子,几滴血。 就为看到了这个,阿姐的表情竟如同濒死。 关玉麟呼出一口气,将心中那点隐秘卑劣的欢喜咽进肚子。 毕竟阿姐是这么的担心他,他怎么还能因为她的担心而感到愉悦呢? 他怎么能不顾阿姐的心情暗自窃喜成这样呢? 他要好好同她说,自己没事。 自己会一直没事,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所以阿姐。 阿姐其实也是希望,他能一直陪着她的吧? 所以才那么怕他死。乃至于到了惊弓之鸟的地步。 阿姐其实,也是和他一样的心。 对吧? 此次春日宴地点定在瑞京南山后的皇家避暑山庄,避暑山庄外围整个南山森林都是狩猎场。 当将军府一行出现在避暑山庄,立刻引来了瞩目,毕竟将军府关氏夫妻很久没露面,一双儿女也几乎未示众,引来不少人好奇心。 “唔啊,阿姐,你看,好多人。” 关玉麟掀开车帘,瞧着外面如云的车马,各府的家眷,啧啧称奇。 “毕竟是一年一次的大活动。都等着狩猎进前十要奖赏,提一提名气呢。”关玉麟抱臂沉思,忽然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 “阿姐,我要得了第一,就跟皇上请命,解除你的婚约。” 关玉秀听了这话,眨眨眼,恍惚间从记忆中回神,笑了。 她想到上辈子玉麟的愿望。 他的愿望是将第一让给尚棠。 “呼,好。”关玉麟深吸口气,转过头郑重其事掰着姐姐的肩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最后又端详了一圈关玉秀的衣着模样,确认没有任何过于裸露的地方后,抢先一步迈出轿子,伸手小心的将姐姐扶下车。 白发,绿眼。 关氏夫妇身后跟着这样貌特征极其显眼的一对双子姐弟,立刻就被周围行了注目礼。 被目光倾注最多的自然还是关玉麟。 骨相周正、身量高挺,五官菱角分明,长相俊逸潇洒,不论是如剑般笔直的脊梁还是那周身凌然锐利的气质都无比吸睛。 那些对关玉麟不熟悉的公子贵女们都或惊艳或羞涩,到处打听起关小将军的事去了。 至于同在其旁边的关大小姐,因为存在感稀薄,则没几个人讨论。甚至很多都觉得没看到这号人。 关玉秀对此感到习惯。关玉麟则不耐烦那些到处打探的视线,始终板着脸冷冷的,让周遭视线变得不那么明目张胆,却偷偷摸摸,更炙热了。 在这玉麟承受大部分的视线中,关玉秀敏锐的察觉到了一道古怪的视线。 不偏不倚,越过玉麟,直接投向她。 并不是尚棠,可也不是沉临渊那般恶意。 是纯粹的好奇、探究的目光。 当她就着看过去时,那道视线却不见了。 按规矩要先去和皇上等人请安,途中自然免不了遇到各路寒暄的贵族臣子。 “关将军和戚威将军也来了。”尚相带着一众家眷,远远向关氏夫妻拱了拱手。 “尚相。”关氏夫妻也略一拱手回礼。 朝中最大的两股文武势力,隔着十步,遥遥相望,眼神相接中,都带着不言而喻的深意。 风卷残云,暗潮涌动。 四周的朝臣家眷都纷纷避开了这处地方。 关玉秀不自觉的移动眼珠,把目光投往尚相那群家眷后找。 经过长长久久、掺掺杂杂的花红柳绿,群芳争艳后,她终于在那一大家子的最末看到了。 一把扫帚。 关玉秀不信邪的眯起眼。迎着刺眼的午后日光努力的看去。 没错,一把扫帚,高高的浮现在那一片姹紫嫣红中,已经超出鹤立鸡群的范围,简直是遗世而独立。 可是,扫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起来,毕竟是皇家宴会,尚相作为朝中重臣,准备的隆重些,在春日宴现场随身带着洒扫仆人来清理家眷脚下的绊脚石,那就不奇怪了。 可为什么这把扫帚上还金光闪闪、到处反光? 这是什么彰显财力的全新方式吗? 是说在尚相府,就连清扫仆人都用的是金扫帚的意思?尚相为人如此张扬么?看来尚棠之前抱怨其父故作谨小慎微、虚伪小人作态也不尽然。 关玉秀将手放在眼帘前遮挡着阳光,终于得以清晰的看清扫帚全貌。那是一把墨色的扫帚,并非金色,只不过上面缀满了各样金色头饰。 等等、头饰?为什么扫帚上会插着头饰? 关玉秀悚然定睛,视线下移,终于看到了那扫帚下尚棠那张熟悉的、绝美的、倾倒众生的脸。 “……” 迎着春日林间的芬芳花香,关玉秀轻轻吸气,空气流入胸腔,又自口中缓缓吐出。她借着这股气,目光始终保持着平静,却说不清什么滋味。 原来之前尚棠说的是真的。 那发型真的很像扫帚。很难想象不是故意的。 再次看着那个扫帚,关玉秀平静如白纸的脸倏地皱出了一条褶皱,不自觉混乱的抓起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搞什么? 关玉秀想。 即使没有人为你梳头,至少也别顶着这根扫帚来啊。 在做什么?不会拒绝吗?实在不行就把头发解下来散着都比这强啊。 还是……莫非她真的觉得这样好看? 尚棠那审美,真那样想也不奇怪。不,她肯定就是这么想的吧。 关玉秀再也看不下去,想转开眼,却正好与尚棠那敏锐的目光撞到了一块儿。 吊 尚棠其实今天穿的比平日端正不少。如果不是头上的扫帚,虽一眼比她那两个花枝招展的姐姐显得逊色,可第二眼还是会被那张脸惊艳。 不过因为顶了把高高的金扫帚,再惊艳也是会被扫帚夺去视线,看不见其他。这怪异之景使附近的公子才俊都默契的躲闪了视线。 两人对视几秒,默默无言。 她居然会来?她肯出门了? 尚棠新奇的想。 她来干嘛?身体好了?沉临渊那孙子下的毒解了?尚棠又想。 算了,干我屁事。尚棠最后想。 尚棠摸了摸怀中的铜镜。今天她的任务很繁重,顾不上再管什么关玉秀。 说到底,关玉秀如何又干她什么事?关玉秀想做什么、身体如何、吃什么穿什么、编什么头发与她何干? 彻底撕破脸的现在,她和关玉秀已经无话可说。原本就绝交了,又经过沉临渊那夜,不结仇就不错了。 不,已经结仇了。 于是她主动的瞥开了眼,不再看向关玉秀,皱着眉,不堪重负的托了托自己头顶的扫帚。 周围的公子哥们纷纷被那一头闪光的金饰晃了眼,背过脸去。 关玉秀的扭曲表情,终于让关玉麟注意到了:“阿姐,怎么了。” “没什么,被风迷了眼。”关玉秀收回视线,手指揉着额角。 文武两家各怀心思,同行至皇帝歇脚地请安。 越安皇是位敦厚儒雅的中年男子,面容和沉临渊极为相似,眉目显得更为敦亲和善,与那外表相反,嗓音却透露出几分饱经风霜的不怒自威。 他免了两家的安后就让尚相带着家眷去休息,留下关氏夫妇和玉麟玉秀说话。 尚相面色不佳的带着家眷走了。 一同走的还有那金闪闪的扫帚。 关玉秀沉默地目送着金扫帚离开。 “阿瑜,贤弟,你们长途跋涉辛苦了。你们许久不来参与这京中集会,朕也时常寂寞啊。”越安皇笑容可掬的看着关氏夫妇,感叹。 “皇上言重。”二人恭敬叩拜。 “玉麟玉秀,这俩孩子都这么大啦。”越安皇好奇的招招手:“过来近些。我瞧瞧。上次见还都是几年前呢。” 姐弟俩依言上前几步。 越安皇惊艳的目光扫过玉麟英俊的脸孔和高挺的体魄,连连称赞:“不愧是你俩的孩子,青年出才俊就是如此了吧。” 随即皇帝的目光落在玉秀身上,面露微笑,久久不语。 一旁同样慈眉善目的皇后开口道:“好孩子。和戚威将军年轻时不太像,却也是个美人坯子。你自小身子弱,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戚威瑜闻言刷的看了眼玉秀。 玉秀沉静的答谢:“谢皇后娘娘,我身体已很好了。” “那就好,怀你时,你爹娘常和朕提要将你培育成个将军呢。你却天生身子骨弱些,叫他们好不担心。好在现在也出落成了大姑娘了,虽没成个女将军,平安也是好的。” “玉秀惭愧。” “嗨,这有什么,像你娘那样的奇女子百年难遇。来,这平安镯拿去,当做见面礼。”皇后慈爱的笑着,从腕上褪去一个镯子,招呼玉秀来拿。 关玉秀迟疑,没接。 “玉秀,娘娘叫你接着,没听到?”戚威瑜沉声道。 玉秀顿了下,接过了镯子,叩谢。 帝后一直尽力撮合她和沉临渊。即便上世尚棠沉临渊败露,她请求了退婚,也是足足跪拜了数日才求来的。这之后帝后还几次想着将她纳入沉临渊院中,为此有意冷落尚棠,使其受了不少罪。 她不知道皇上皇后对她这莫名的执念因何而起。 虽有可能为的是掌控兵权拿她当人质,但她其实对父母并没有那种价值。 何况如果掌控兵权,也该是给太子,毕竟越安皇一直属意的继承人始终都是太子,就算太子因病卧床,也不至于这时就把继承人选为沉临渊。 皇后就更匪夷所思了,放着亲儿子太子不管把兵权送给叁皇子,即使再怎么宅心仁厚为社稷着想,也不是这种公然置太子于险境的做法。 她想不到其中缘由,只先当作是越安皇对亲如兄弟般的关将军一脉的格外青睐了,虽然这婚事注定会黄。 “儿臣来给母后请安。母后这是赏了玉秀妹妹什么好东西?” 此时刺耳的、不和谐的温笑声自身后响起。 关玉麟脸色霎时变得奇差,他望向身后,眉宇间隐隐蹿起戾气。 关玉秀不用回头也知来人是谁,她主动退去一旁,让开来路,同时轻抓了下弟弟的手。 关玉麟的神色有所和缓,但眉头仍紧皱着,警惕的略往前一步,挡住姐姐。 “玉秀妹妹,你好呀?今天这身衣服很漂亮呢。” 来人却很没有眼色的故意略过关玉麟的遮掩,特意站在她眼前向她笑道。 关玉秀缓缓抬眼,不卑不亢行礼:“叁皇子,多谢夸奖。” “啊,你真的觉得自己这身衣服漂亮啊?其实我就是客套下啦。” 沉临渊的笑眯眯的目光有种诡异的狠厉。 “嗯,倒也不是难看……就是这绿色有点太阴沉了,加上衣服款式保守,领子拉得这么高,总感觉看着有点老气。本来你就一头白发,衣服再老气,可就更像个老太太了。” 沉临渊摇摇扇子,笑得一派温良,言语却透出了刺骨的恶意。 “……” 关玉秀对这挑衅没任何想法,看到沉临渊反而让他想起了几天前的刺客。 不知回到沉临渊那里后,究竟活没活下来? 要是活下来就好了。 倒是旁边的关玉麟神色阴沉,身体极快地动了一下,却被突如其来的石子打了手,吃痛的松了手。 他看到父亲对他微微摇头。 “渊儿,不可无礼。”皇后呵斥道。 “是,是。孩儿只是同玉秀妹妹开个玩笑嘛。玉秀妹妹,你不会生气吧?” 关玉秀没再理他。 她只是把目光投向皇后,一缕余光都没留给沉临渊。 沉临渊抬高眉,脸色阴了下来。他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皇帝打断了。 “老叁,怎么不见你五弟。” 沉临渊顿了顿,勾起唇角,面对着父亲:“五弟么,刚还在和翰林家的玩在一处,现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孩子。”皇帝摇摇头。 关玉秀这时候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一个人。 五皇子沉羡舟,比她还小上一岁。她上世本来要嫁的夫君。 两人只在订婚时见过一面,之前京中盛传这位小皇子性情古怪,行为怪异,但实际见了面后,印象却只个沉默寡言的人。 对,非常沉默。 五皇子前额的头发微长,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到眼,从侧面只能看到鼻骨、唇峰和下颚线。但依旧能看出是俊秀的线条。 当时两个人只是相对而坐,沉默以对,一杯杯喝茶,喝了整整一下午,都一句话没说,婚事却就这么定了下来。 关玉秀那时觉得也挺好的,这门亲事一方面可以了结玉麟的担忧,另一方面都不爱说话,至少脾气是合得来的,婚后不至于太难过。 不过最后她还是在大婚前夕死了,亲事自然也告吹了。 现在想起来,死后听沉临渊那意思,他就是为提防五皇子而把关玉秀设计死的。 沉临渊似乎很忌惮这个皇弟。 关玉秀沉思几转时,父母已向圣上请辞离开。 回到在避暑山庄中安排休息的别院,玉秀盯着手腕上泛着盈盈紫光的玉镯发呆。 之前和尚棠同来的时候毕竟是偷溜出来,没跟皇帝皇后见面,自然也没有赠手镯这事,不知道这变故会不会影响辞退婚事的计划。 玉麟之前狩猎赛得了第一,把猎物都给了尚棠,让尚棠得了第一。尚棠当时还没来得及许愿就被沉临渊一系列的操作气到跑走,奖品的事也不了了之。 也不知道当时她本想许什么愿望。 根据尚棠之前一直在她耳边叨唠的,无非就是做人上人,享荣华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只要她不想死也不可能直接跟皇上提这种愿望,依那贪财性子,很可能是直接要一堆金银珠宝。 玉秀想着就笑了。又立刻收敛了表情。 ——现在想来,尚棠那时也只是因预定剧情走个过场。 把她从家中硬拽出来也是。 说的那些话也是。 因为“剧情”就是这样的,所以尚棠就这么做了。 为了完成铜镜的任务,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 ——剧情可真方便呐。 关玉秀低头捻着镯子,眸中幽幽沉淀下诸般心绪。 只要提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就能凭几句轻飘飘的谎话、几个装出来的表情,轻而易举地俘获人心。 ——是、吗? ——应该是吧。 关玉秀其实并不确定。 就是这点不确定、成为了痛苦的源头。 这就是跳脱于剧情之外的旁观视角。这就是尚棠那些脱离于常人的言行举止,那些神秘的、特殊的、意味深长的背后。 即使再重生多少次,关玉秀也无法如此。 因为尚棠定不会如她这般,掏心挖肺的反复煎熬,一次次被迫咽下翻涌的情绪。 因为对“尚棠”这个存在本身来说,“关玉秀”,只是一本书中的寥寥几行文字。并非对等的人,永远也无法摆在同个天平上进行称量。别说是天平、关玉秀甚至就连做一笔刻在天平上的笔画都不行。 自己对她而言到底算什么? 关玉秀曾经是想问的。 如今却也不必再问,她对那个答案了熟于心。 可你想知道她如此痛苦的原因吗? 你想知道即使早已知晓答案仍旧在苦苦挣扎的她在想什么吗? 就是那个万一。 是她的不确定。 也是她心底存有的早该腐烂生疮的侥幸。 导致她恨意无法纯粹、杀意也无法果决、仰仗至今死志都被摧毁。不上不下的在即将坠入的悬崖边上被一根锐利的丝线紧紧缠住了脖子,将生未生、将死未死。 她可能被吊上岸去救活,也可能被勒死,或者丝线干脆的断了,由她如原定轨迹摔死。 关玉秀也许需要这个答案。 关玉秀也许根本不想要这个答案。 身体的一半奔涌着激荡的热血,夹杂着激烈的爱恨。另一半则极为冷静的裹挟着这股热血,迫使它平静的按照原定轨迹走。 所过之处,皆是被压抑出的伤痕、崩裂的口子。记忆流经四肢百骸,拖出长长的痛苦的血痕。 如清醒的置身于油锅。脑是冷的,身体已被烤熟。 自欺欺人的逃避是暂缓痛苦的好办法。 于是关玉秀想。 就这样吧,别再有交集了。我继续我的濒死倒计时,她继续当她的皇后,各不相欠,永不干涉,互相遗忘,不也挺好的? 是不是? 对不对? 关玉秀轻声哼起歌来。 猫 关玉秀摸着镯子,眼神空洞的望着屋顶,微微偏头,轻晃着脑袋哼了几句不成声的曲调。哼着哼着,听到窗外传来一声拉长的“喵呜~”。 随即是噔噔几声,窗框被什么拽住向外受到咣咣的冲击,窗纸忽然被掏了几个洞。细碎的光透过洞洒进了阴暗的屋里。 窗外又传来了急促的、被什么不断抓挠的动静。伴随着时不时焦急的“喵喵”呜咽声。 关玉秀被这突发情况弄得回了神,来到被捅破的窗边缓缓打开窗扇,一个黑影如暗器般窜了进去。关玉秀差点被撞个趔趄。 关玉秀蹲下身,歪着头去看那个瑟缩在桌底的黑影。 一只胖小猫。 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耳尖、爪爪和肚皮都点缀着白花,圆圆眼睛间到下巴也是一片叁角形的白色。横向椭圆的脸盘子和微微晃动的流水肚表明它平日伙食不错。 既然说到胖,那体型自然也不算是小猫。相对于同类来说也许算是个肥胖巨汉吧。但关玉秀向来认为,相对于人的体型来说,所有猫都是小猫。 胖小猫骤然闯进了陌生的空间,有些惊恐地大张着眼睛缩在桌底,耳朵向后背起,尾巴高举,身上的毛毛也因恐惧而根根树立。 “哈——” 它忽然极为凶悍的对观察它的关玉秀进行警告。 “哎呦,害怕了。”关玉秀笑笑,不再富有压迫感的近距离看它,直起身子,撕了几条桌上午饭还没吃完的扒鸡,扔在桌前的地上,随后若无其事的坐在椅子上看起了话本。 过了有一刻钟,胖小猫鬼鬼祟祟的试探着从桌底探出一只爪,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见她确实没有反应,猫猫祟祟的从桌底钻出,伏下身子去吃鸡肉,吧唧吧唧吃的很香。整个猫从上面看就像是巨大的黑色乌龟壳。 有警惕心,但是不高啊。关玉秀撑着脸,视线自书页中斜瞥着它,想。 居然不是把鸡肉叼进去,而是就这么在当场吃起来了。这种对人的低警惕,加上那一身发亮发光的皮毛看,不像是流浪的。 避暑山庄位于这深山老林中,平日人烟稀少,应该不会有这种猫。 是哪家家眷带来的,自己跑出来了? 不一会儿小胖猫就吃完了肉,而后好奇的在屋子里兜起了圈子,一会儿跳上这里,一会儿扒拉那里,愉快的玩了起来。 关玉秀不管它,一直在看书喝茶,渐渐的,也就真忘了屋里有猫,入迷的沉浸于书中。 就这样,胖小猫逐渐习惯了这里的空间,它开始试探的在玉秀腿边打转,而后时不时用尾巴略过她的腿,最后直接开始用身体侧面不停蹭着撒娇。 被它打搅,关玉秀淡色的眼珠自书页上再次离开,往下望了它一眼,手轻轻往膝盖上拍了几下。 胖小猫跳上了她的膝头,调整姿势,将四只爪都窝在了身下,沉重的躯体如温暖的大石般压着大腿。 关玉秀轻轻抚摸着猫的脑袋、背脊,手指时不时的搔搔它那胖得挤出褶的猫脖子。胖小猫也舒服的低下头,眯起眼打起了呼噜。 关玉秀就这么一手拿书,一手摸猫,静静享受午后这片刻的闲暇。日光温暖的撒在她近乎于透明的白色发辫上,小猫的呼噜声,一页页书页翻动声,除此之外别无杂音,空气也因此在这方天地变得很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这宁静被一个从窗外跳进来的身影破坏为止。 这次可不是猫这样大小的黑影,而是一个大活人。 而且是个有着非常漂亮的紫红色眼珠的陌生人。 不、也有可能是认识的。 他一跳进来,就惊悚的瞥见了关玉秀,从那因惊讶而瞪大的眼来看,他似乎是没想到这里是有人的。 少女面容沉静而柔美,白色发辫搭在肩头,在暖光下泛着光芒,肌肤白皙近乎透明,一双绿眼如静谧石潭般的平静,一手拿书,一手摸猫。 这场景如此静谧美好,乃至于让沉羡舟内心升起打扰破坏后的巨大内疚。 还有因骤见到人,惊慌之余极速鼓动的心跳。 这一系列的变故导致他没站好,落地时噶的扭了脚,发出巨响的同时,因疼痛脸色扭曲的抱着腿半跪在了地上。 “喵!” 胖小猫因这突然的响动,惊慌失措地伸出爪子狠抓了下,自玉秀膝盖上飞跃下去,重新躲起来了。 “啊、啊!”还没有因自己崴脚的痛楚而惨叫,沉羡舟就因自己的猫把人抓伤而感同身受的惨叫,伸着手惊慌出声。 那一下抓的很深,关玉秀大腿被抓出了血。痛的她皱起眉头,按着腿部,很快就有血在衣服上晕染起来。 “你你、没事……吧。” 少年一袭黑袍,黑发散乱,额前的头发微长,面容俊美,轮廓隐约和沉临渊有些相似,一双紫红眼珠流光溢彩,瞳孔紧缩。 他伸着手,声音像是被临时硬挤出来音节,磕磕巴巴的,俊脸上有不知是因疼痛还是惹祸冒起的冷汗。 原来那被头发遮掩下的眼睛是这样美。 关玉秀想。 “你的猫?”她问。 对方的脸色更白了,他低下头,眼睛被头发遮住,老实的说。 “是我的猫。”他急切的招手呼唤小猫:“智深,智深……” 胖小猫听到主人的声音这才从桌底下出来,围着主人喵喵叫。 “你这胖猫天天给我闯祸……!”少年咬牙切齿地将其拖过来按在地上。 智深被按着,不但不怕,反而翻身露着肚皮骨碌起来。 “这孩子叫智深?”耳边忽然传来的轻柔声音,惊的沉羡舟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猫迅速后仰着挪移了几步距离。 关玉秀蹲下身,摸了他怀中的智深两下。 智深讨好的舔舔玉秀的手,差点把绷带都舔开了,被沉羡舟一手遮住了猫舌头,这才放弃。 “为什么叫智深?”关玉秀垂眼揉着猫问。 对方出乎意料的和善让沉羡舟稍微放了心,嗓音也由紧绷转而轻缓。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看的…书里面的角色名字。就顺便起了。”少年低下头,眼睛不看关玉秀,不自在的把头发往前拨,尽量遮住眼睛。 “殿下喜欢看书吗?” “还好,只是看一些江湖异志,这个角色名的书也是些有志之士联合起义之类……呃?” 他发觉不对顿了下,后知后觉张大嘴:“你怎么知道我是……” “我认识殿下。”虽然只是前世见过一面的关系。 关玉秀沉静地说:“五皇子,沉羡舟。对么,五殿下?”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仿佛不甘示弱地低声开口:“……我也知道你。” “哦?”这些关玉秀真惊讶了。 “你是……关玉秀。关将军的嫡女。” 关玉秀眨了眨眼,沉羡舟能准确的叫出她的名字让她非常意外了。 “是、殿下见过玉麟?”关玉秀猜想。 沉羡舟摇摇头。 “不是,我不认识你哥哥,虽然他很有名。我今天,呃,你们下马车的时候看见过你……你、们兄妹……” “是姐弟。我是姐姐。”关玉秀纠正。 “哦,抱歉。我早上见过你们姐弟,所以知道你。” 沉临渊畏畏缩缩的说。 原来那时的视线是沉羡舟。怪了,第一时间注意到的不是玉麟,而是她? 关玉秀若有所思的瞧着他,看的沉羡舟紧张起来,面上也浮现粉红。 “殿下很在意我?”关玉秀忽而发问。 “啊?”沉羡舟惊呆了,隐在发间一双紫红的眼因动摇而震颤,反应过来连忙摆手摇头极力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哈,我只是凑巧听到你的名字,加上你是、你是我叁哥的……” 关玉秀指尖微微一颤。 他意识到自己这样好似欲盖弥彰,便清清嗓子,正色道:“我听叁哥说过,你是叁哥的未婚妻。所以才知道你名字的,别误会,我没有什么——” “殿下不必解释。” 关玉秀微笑的打断他,虽是笑着,眼神却冷了下来,让沉羡舟心里一颤。 “就算不那么说,我也并没有把殿下当做在暗地里窥伺、偷偷的跟踪、摸进姑娘家闺房的那种人来看待。” 她笑的非常温和。 声音却如刺骨寒冰,把沉羡舟刺得僵住了。 不是。 什么叫暗地里窥伺、跟踪、摸进姑娘闺房? 哎?他看起来像是那样吗?像个采花贼吗?是那种乘人不备猥琐的色狼吗? ——好像真有点像。 他如石化般僵住,缓过来又因这寒意浑身发抖。 好像被狠狠地误会了!而且已经被曲解着原谅了! “我我我……我只是在找猫的时候看到它往这边跑,外面又没有仆人、窗子又开着,像是没有人……”他整张脸烧的通红,极力的想辩解,但因太过焦急头脑混乱如麻,一时理不清思绪,可眼神却因这指责不自觉的往面前少女饱满惊人的胸前黏去。 隔着轻薄的布料,那富有存在感的形状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看上去沉甸甸的、衣服下一定如刚出锅的白面馒头般柔软。这样白皙纤弱的肩膀却每天不得不支撑着这样的重物一定很辛苦…… 不对不对不对! 不能看、不能想、这不是正中下怀了!他可不是采花贼! 这可是叁哥的未婚妻,未来的嫂子! 即使她不是,作为正人君子也是绝对不能如此不知礼节的盯着看,这是非常不知羞耻的色胚行为……! 他知道的,明明知道,也许是因为为数不多和陌生女子的交流却遭遇至此,大脑彻底当机,瞳孔来回晃动,怎么就是移不开眼。 更可怕的是,因为过于紧张老毛病犯了,喉咙就像堵住一般再也说不出话,嗓子里只能发出像是类似沉迷于眼前美色的喘息声。 关玉秀终于注意到了。她顺着他的视线略微低头,瞬间察觉到了他在盯着什么。等再抬起头,嘴角连那抹假笑都消失了。 她面无表情的双臂交叉,严实的捂住了胸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是!不是!我真不是色狼! 沉羡舟崩溃的在内心大吼。浑身冒起冷汗,恨不得抱着猫一头撞死在这里得了。 视线,少女冰冷的视线刺的他好痛!这样的防备举止比直接开口大骂的指责杀伤力还要更强。 “殿下既然找到猫了,就可以了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这小猫究竟是自己跑来的还是殿下故意放进来的……但既然殿下说是无心那就是无心吧。” 关玉秀边捂着胸,边不动声色的后退道。 “呃!”沉羡舟的脸色顿时变得更为扭曲,他大张着嘴,苦于疾病发作无法出声,憋的满脸通红,眼角即刻就要落下泪来。 他已经能预见到明天他采花贼的名声传遍瑞京的情景了。原本就因为恐惧和他人交流而被暗地传性情古怪导致朋友稀少,要是再传出这种名声来那他就彻底万劫不复了! 为什么他会遭遇这种事?他只是来找个猫,为什么会遭这种罪。 他呆滞的想。 沈羡舟 “五皇子,人还行吧,就是脾气实在古怪,也太不爱说话了。” “整天抱着书,还以为很用功的样子,结果写出文章被太傅批的那叫一个狠啊,和叁皇子比也差远了。” “文采不行,武艺也是一塌糊涂,听说前几天练骑射还差点把太子的眼睛射到呢。” “谁知道是意外还是有心呢。” “反正剑术是不如我。哈哈。” “还有那双眼睛,你看见过吗,不愧流着南江蛮族的血……” 是啊,沉羡舟就是个普通人,除去皇子的身份,一无是处。文才武略没有一项出众,更没有雄浑的野心和抱负,不仅如此,还身染怪病。 母妃很早就去世了,他从记事起就同叁哥一起被皇后抚养。但关于母妃的传闻却总是时不时的落入他耳中,他们说,母妃只是个南江舞女,而有着和母亲一般眼眸的他,流着的终究是外族的血。 这眼睛引起的非议太多,他就把眼睛遮起来。 身染怪病,随口说出的话会总被曲解,所以他更加沉默。 虽然他很孤独、几乎没有朋友、只有兄弟姐妹会搭理他,但至少,迄今为止还是有一个端正的人品在。 现如今,连这唯一的可取之处也要被摧毁了! “求、求你……”他挣扎着,终于眼含热泪的从嗓子里憋出了完整的词语。察觉到这一点,他拖着一瘸一拐的脚,双膝跪地的飞速蹭到关玉秀身前,趁其不备的一把拽住她的肩膀,来回摇晃,带着哭腔苦苦哀求:“求你了,别说出去……我,我什么都会做的……”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我真的不是色狼,我不是、不是故意要盯着你的、胸、胸……呃。”少年说着说着就咬了舌头,疼的飙泪。 那双紫红色的眼珠有着摄人心魄的致命魅力,本就俊美的脸孔配着那因哀求而急切含泪的泛红眼角,更显得可怜。 “……”可关玉秀还是沉默着。 不是仍在介意刚才的事。而是想到玉麟撒娇时的模样,和眼前沉羡舟竟然有些相似。 这就足以促使她心软了。她原本也不是为了这而和少年生气的。 见她仍沉默,沉羡舟自以为没有希望,脸上呈现出灰败的神色来,手也丧气的垂下来。 “殿下。”关玉秀淡色眼珠下移望着他。 “嗯、嗯?”沉羡舟浑身一震,立刻端正的直起背来。 “殿下到底是为了什么,注意到我的?”关玉秀问。 问题回到了原点,沉羡舟下意识的抖了下肩膀,抿起嘴唇闭口不言。 “殿下不说的话,我不知缘由。那殿下当真变成故意摸进姑娘闺房的采花贼也可以吗?”关玉秀直视着他隐在发间的双眼,轻声说。 沉羡舟瞳孔颤抖起来,他苦恼的皱眉,面露苦色,咬着牙犹豫着好几次,才闭上眼下定决心,磕磕巴巴的说:“因为,我早上看到你,的时候,觉得……” “你很漂亮。”他轻声说。 这下换关玉秀愣住了。 “所以特地打听了一下,但,但完全没那种不好的色心,就只是听一下名字而已!我只是,单纯的欣赏,觉得你很好看,想着要是能和你交个朋友就好了……并不抱有不耻的想法,不是那种有可疑关系的朋友啊!只是纯粹能和我说话聊天的那种朋友!真的!” “我吗?”她怀疑的问。 沉羡舟剖白自己的小心计后羞耻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忽而听到对方这样仍旧平常的语气,悄悄睁开一只眼,看到对方没什么变化的淡漠的脸,怦怦直跳的心忽然就放了下来。 “嗯。”他老实的点头,连耳根到脸颊都非常红。 “而且我觉得,你和我有点像……” 关玉秀抬起眼。 “我、这样说,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沉羡舟立刻慌张的移开眼。 得意忘形了。 她不会原谅我的。 听着这种越抹越黑的话,她肯定不会相信我的。 “还真是。”关玉秀忽然轻声说。 沉羡舟睁大眼,回头去看,看到眼前的少女温和的笑了。 不是那种假笑、可怕的微笑。 是堪称友好的那种很温暖的笑。 “我也觉得,我和殿下很像。”关玉秀眯起眼笑道。 沉羡舟的双肩,忽然就松懈了下来。 “你愿意,相信我吗?” “相信不相信的,殿下你并不是有胆量私闯闺房的人吧?”关玉秀语气带上了些许促狭。 “呃。”少年肩膀一抖。 确实,社恐如他,要是知道里面有人,无论如何也不会闯进来的。 “眼睛黏在不该看的地方,也是因为紧张?”关玉秀淡淡道。 “对不起!”少年满面通红,飞速地、真诚地、恳切地道歉道。 见他额头直冒冷汗的样子,关玉秀便略过这茬,想起他刚才的异常处。 “殿下好像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来。”她道。 她知道? 她、她居然能看出来? 沉羡舟愣了愣,终于有个第一次见面就能理解他苦衷的人。无以言表的情愫涌上心头。 “嗯——我是有这种怪病。有时候,太紧张,或者太想说什么,喉咙就像被封上一样开不了口。”沉羡舟瞥开眼,深吸一口气,老实的说。 他现在已经能够顺利出声了。 “看过大夫了吗?”关玉秀蹙眉。 “父皇带我看了很多大夫,都检查着嗓子没有问题,到最后只说是生性胆小、心理问题。” 沉羡舟视线飘忽,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神色。 “也就是说,这辈子治不好了的意思。” 他不好意思的垂下眼,那紫红色眼珠映射出来的光芒却无比黯淡。 真可怜。关玉秀幽幽的盯着他。 越是想说的话越说不出来,想必以往经历过很多次有口难辩的局面。 她恍惚间又想起上一世,她被邀请来到影王府上与沉羡舟相看订婚的情景。 原来那时候订婚,不是因为不想说话,而是太过紧张,说不了话啊。 整整一下午,只能陪着她一壶壶苦涩的喝着茶,什么也说不了。 原来是这样。她竟然还以为对方的脾气就是习惯于沉默的、就是喜欢沉默的。 不是,他是被迫习惯了沉默。 当时不应该那样想的。不应该把他当成自己,当成是理所当然的。 每个人的内情往往比表面浮现出的要痛苦的多。 关玉秀的心中浮现出了阔别已久、淡淡的内疚。 “殿下朋友很少吗?”关玉秀默了会儿,问。 沉羡舟被这直白犀利的问题打的猝不及防。他唇角颤了颤,垂着眼,垂头丧气的摩擦着手指,脑中千思万绪,最后还是心中莫名的自尊浮现出来:“也不算、少吧?” 他把眼珠瞥向一边,双手握在一起,嗓音因倔强而变了调,略微尖锐。 “太傅家、还有翰林家的儿子们,都和我玩的挺好的。” 虽然只是平时在课堂上能说几句话的关系。 “玩的好,是指?”关玉秀逼近他躲避的双眼,意外的打算对这个问题刨根究底。 “找我借钱不还,让我传纸条被发现后让我背罪,还有在课业考试后追问我成绩,比较后庆幸至少比我高之类的……” “我有点不太懂呢。殿下把这样的叫做朋友吗?”关玉秀淡漠的问。 一般来说,这是被叫做小人吧。 “听起来好像挺过分的,其实他们平时对我说话还是挺友好的。”沉羡舟仍把眼看向地板,嘴硬道。 他试图找出一个友谊的证明:“你看,其实这次的春日宴,翰林家的就非常热情的邀我和他一起来玩呢。”虽然来了之后就不知道人跑哪里去了。 “嗯,我听翰林妹妹说,他家就是这样因此多了好几个邀请名额。因此获利很开心呢。”关玉秀冷漠的指出在课堂上听来的闲谈。 沉羡舟为这突如其来被揭露的残酷现实而冲击到瞠目结舌。一双紫红色眼眸不停眨巴,眨呀眨,眨了又眨,随后垂下眼,喉间没出息的带起一丝哭腔:“哼、其实我也早就知道……” 不,他完全不知道。 他还以为自己至少有了一个能出去玩的能称之为好朋友的人了。 听说翰林的妹妹喜欢猫,还兴奋的带着智深一起来的,结果翰林却说妹妹猫毛过敏把他连同智深一起从屋里撵走了。 他原本还觉得是自己没有提前打探好朋友家人的喜好而感到懊悔呢。 智深也不习惯人多的地方,被撵出来后就跑走了,他吓得连仆人都没喊就追着它跑了一上午。 然后,他看到智深往一个幽静的像是没人的院子跑去了。 之后,就是这样了。 什么自尊,什么友情的遮羞布。 在关玉秀面前,全部都被捅破个干净了。 啊,好丢人。 他为什么这么没出息啊。 只是被人戳破了这一点,他堂堂男子汉,竟然就想哭了。 智深感知到主人的情绪,不安的过来蹭着沉羡舟的胳膊。 “……关小姐,你能别死盯着我吗。” 沉羡舟压抑着颤抖着嗓音,强忍着眼泪,忽而觉得关玉秀此时仍紧盯他的视线令他很烦躁。那看似淡漠,却步步紧逼的态度更让他焦躁万分。 “我懂了,殿下是那种,只要和你说了话,就会被认为成是你朋友的自欺欺人的人。” 关玉秀无视他的警告,根据之前的那些对话,静静地得出结论。 朋友 沉羡舟攥紧拳头。 好烦,她为什么要问他这些事? 她为什么一定要追问,要捅破这些事? 是觉得看他这种色狼的笑话、看他倒霉很开心? 挖开别人的伤口、剖析出他的窘迫、不留情面地把人伤到让她很开心? “关小姐。”他嗓音冷酷,声线低沉,打算说出些狠话来赶走她。 不过,这好像是她的屋子。 ——那就说些能伤到她,给她还以颜色的话好了。 然后在她落寞时,自己也借此潇洒退场,永不再见。 “刚见面没多久,你好像就自以为挺了解我了。但恕我直言,你对我一无所知。” 沉羡舟擦掉眼角的泪,抬起下巴,冷冷地说。 “可我知道你的事。” 紫红色的眼眸闪烁着冰冷的光。 “你说我朋友少。可是你却没有朋友,之前唯一的朋友,也因为叁哥的关系,和你绝交了。” 沉羡舟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个自以为残忍的讥笑。 “那你又比我强到哪里去了呢?说我自欺欺人,你就不是了吗?咱们是彼此彼此吧。” 他不需要嘲笑。 即使他真的是一无是处,没有朋友,也不需要高高在上的指教和嘲笑。 他有习惯性的对策,他早就知道自己该怎样。 封闭心房、不再开口、不再敞开真心。 所以、不管是眼前的少女,还是任何人。 ——都休想伤到他。 说完这句,预料到少女会哑口无言的沉羡舟,毅然决然站起身,回过头抱起猫,一瘸一拐的打算扬长而去。 “殿下。”背后传来少女的呼唤。 沉羡舟知道自己不该理会的,说不定对方能报复的说出一大串反过来刺伤自己的话,可他的脚步却还是停了。 “刚才你突然说了一大串违心话把我的话打断了,所以我有点没在听,先跟你道歉。” 关玉秀蹲在原地没动,只有一双古井无波的眼注视着沉羡舟的背影。 原来她没在听。沉羡舟极为挫败,几乎要恼羞成怒了。 “殿下是那种,只要和你说了话,就会被认为成是你朋友的自欺欺人的人。” 这种话他已经听过了,还要再刺他一下? “我的意思是,按你的标准,我觉得我和殿下是朋友了。” 关玉秀说。 沉羡舟呆住了。 他想回头,又不敢回头。 “你刚才说的话我没在听的,回来吧。”关玉秀淡淡道。 沉羡舟飞快的重新蹲了回来,速度之快连智深都挣扎着跑走了,他眼睫快速闪动,一双紫玉石般的眼睛巴巴的看着关玉秀。 小心翼翼的。 “你、说真的。你的意思是,愿意当我朋友?” “嗯,我可以吗?” 沉羡舟情不自禁的握上她的双肩,嘴角要弯不弯,急切的说:“可以!可以的!请当我朋友吧!” “嗯。谢谢你,五殿下。”关玉秀温和道。 沉羡舟眼珠发亮,面色变得极为红润,他抿紧薄唇,几乎想就地大哭一场。 这是可能的吗? 今天只见过一次,他想当朋友的人,就能做朋友了? 这么温柔漂亮的人,即使知道了他的懦弱,承受了自己的恶语相向,还愿意当朋友。 是有什么目的吗?他心中隐隐有这种不安。 不,无所谓、她有什么目的都无所谓。 只要她能这样看着自己,温和的同他说话。即使是谎言就足以使他雀跃。 沉羡舟胸中忽而涌起比喜悦更深沉的悲伤。 他没有来的想哭。 “不丢人的,哭吧。这只有我和猫。”关玉秀一直在观察他,直视他,看穿他,而后,平静的安慰他。 沉羡舟吸吸鼻子,眼含热泪,低声呜呜哭了起来。 “他们借了我好多钱,月银一下发就被借走,我连给智深的肉钱都快没了……” 关玉秀拍着他的头。 “那可不行,下次我让玉麟帮你要回来吧。你以后也不要再借了,觉得难拒绝我就让玉麟揍他们。” “老师说我总传纸条,父皇骂我说我不勤习功课……” “我让玉麟去揍你老师。” “不、这就不必了。我以后也不会再帮他们顶罪了,老师也不会再觉得我顽劣吧……” 沉羡舟吓得眼泪停在了眼眶里。 他老师可是太傅,要是被打了那还得了。 “其实你把你老师儿子的这些罪状都告诉他,他未必不能接受。”关玉秀没在意沉羡舟的异样眼色,诚恳的建议。 “我会考虑。”沉羡舟垂下眼道。 沉羡舟嘴上这么说,关玉秀却没觉得他真会去告状。他的性格就不是那种能安心向大人倾诉的孩子。 关玉秀沉吟。 “安心吧,不再理会那些人就可。实在不行我就去让玉麟去揍……” “你弟弟是你的什么秘密武器吗?!” 怕她再说出什么骇人的计划,沉羡舟连忙打断了她,吐槽后又叹口气。 “还有我的课业……成绩、呃,这个我倒无话可说。怪不了别人。” 关玉秀也苦恼。 “玉麟的课业也烂的很,我也不行。抱歉殿下,这个我没办法。朋友也不是万能的。” “我知道。” 沉羡舟哭声不知不觉就停了,他一口气倾诉完平日的糟心事后,想起今天遭遇的事,紫眸染上怒火,委屈又愤愤地说:“那个翰林家的,骗我说他妹妹喜欢猫,结果抱去他们又说对猫过敏,差点把智深吓丢了。” 关玉秀其实很不喜欢捉弄小动物的人,更何况捉弄的是她很喜欢的这只胖小猫。 深山老林,真要丢了,被野兽吃了、掉进捕猎陷阱、摔下悬崖都是有可能的。 他们应该是知道沉羡舟很喜欢这只小猫吧。 就是因为知道、才能做出这种事吧。 她眯起幽幽绿眸:“周围是否有别的公子?” “有……” “当众耍了你这个皇子玩,显示了他对你的控制权,借贬低你而抬高自己呢。” 她毫不留情的说。 “嗯,是这样。” 沉羡舟落寞地苦笑了几下,其实他自己也并非对这些无所察觉。 只是就如同玉秀说的,自欺欺人罢了。 关玉秀静静地看着他,伸手抚摸着他的头顶。 紫红色的瞳孔骤缩,定定的俯视她那柔和的表情。头部温柔的触感,让他胸口、心底逐渐的被填满。 沉羡舟睁大的双眼变得湿漉漉起来,莫名就红了脸。 “还有殿下,不能随便对人说‘什么都能做’这种话。” 关玉秀摸着他的神情和摸猫没什么不同,看着他呆呆的模样,缓缓地说。 沉羡舟想到之前自己求饶时的口不择言,刷的将脸又红了叁分,眼神飘忽的不知说什么好。 “这会让你非常被动。是当真自己反了无法挽回的大错后,有了以身赎罪的觉悟,才能说出来的承诺。” 关玉秀没有在意,低声附在他耳边说。 “不确定自己究竟错没错的当下,是不能先如此示弱的。” 耳边的酥麻令沉羡舟一个激灵,异样的感觉自耳根沿着脊椎一路向下,他猛地曲起腰,支支吾吾的应是。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关玉秀蹙眉,俯身凑的更近了。 “不然,错的变成对的。对的也能变成错的。即使只是逞一时口快,事后也会因此后悔不已,何况要是真因此造成了什么后果,那时殿下又该如何承受呢?” 关玉秀说完,才缓缓回过身。 而沉羡舟此时的脸色已经超脱红晕,变得恍惚。 他告诫自己。 他很用心的把友人的劝诫听进去了。 所以那温热的吐息、清冷的香气、近在眼前几乎贴在鼻子上微微摇晃的巨乳他真的一点、一丁点都没在意。 “就像刚才那样无心的失礼,只要是真心的道歉,我也会接受的。急着承担错误以获得原谅反而像是没经考虑就下意识做出的逃避举动。” 关玉秀平静的说。沉羡舟此时因这直抒胸臆的言辞也回过神。 “所以刚才那句话,我就当没听到。” 关玉秀伸手,柔和的来回抚摸着他的头,安抚道。 “殿下。别急、别慌、别怕。有缘由慢慢的讲,我会听你说的。” 沉羡舟抿起嘴,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眼圈猛的又红了。 慢慢讲。 其实很多时候,只要有人能听他平静下来,慢慢讲。 他也不会到如今…… 他直起身,握住玉秀的手腕带着她也站起来,紫红色的眼珠流光溢彩,俊美的脸上此时的表情也无比坚定。 “我知道了。我也、我也会听你说的。玉秀你有烦恼,也可以来找我……” 他觉得不妥,犹豫的想放开玉秀的手腕,却还是试探性的继续握住了她的手心。 关玉秀没如何,他自己忽然被弄了个大红脸。 他这就叫上名字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点轻浮? 可是、可是既然是好朋友,那叫个名字,握个手也没什么…… 啊、她的手好软。 这样从上面往下看、比他要小一圈呢。 是不是握的太久了,手上好像出汗了,不好,手上的汗是不是蹭上她了。她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 出了好多汗、我身上会不会有汗臭味。 会不会被她闻到?她闻到了吗? 沉羡舟手指张开又合拢。 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不想放手。 ——要不一直这么握着吧。玉秀好像也不在意的样子。 “殿下,你在想色情的事吗?”关玉秀忽然问。 “呃、嗯?啊,没没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想呢玉玉秀?” 沉羡舟恍惚的机械的回应了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这超乎想象的问题让他惊慌失措,差点跳起来又咬了舌头,紧张得声音又变了调。 关玉秀无言的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他的下腹处。 他僵硬的往下看。 此时那里高高鼓起。昂扬着宣布自己的存在。 “……” 沉羡舟的身体再次石化了。 他此时非常非常的想哭,也同时非常非常的想死,恨不得拔腿逃出此地。但他的腿反而像钢钉般定在原地,纹丝不动,所以他继而怨恨起自己这幅贪婪肮脏的身体来。 他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对生平第一个朋友起反应? 为什么、为什么啊? 天注定要让他失去这个朋友,要让他孤苦一生吗? “你别、你别害怕!”他猛的攥住关玉秀的手,慌张的解释:“这个、这个其实是这样……我有病!” “哦。”关玉秀任由他拉着,不反驳也不赞同,语气依旧平淡。 “我我只要高兴,他这里就会这样,绝对不是因为有什么色色的想法……” 不对、这么说更淫荡了,说得他更像个变态狂了! “知道了,是因为殿下此时非常高兴,所以引起了身体的生理反应,绝不是在想什么色情的事。”关玉秀以如银铃般悦耳的清灵声音,面无表情,肯定的重复着他的说法。 被她以这样淡漠的语气说出来,沉羡舟可悲的发现自己的下体更硬了,甚至还不知死活的跳了跳。 “唔、你!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沉羡舟自暴自弃的握住她的肩膀,哭出声来,满眼全是恐惧和慌张。 “别、别讨厌我……我什么都……” “殿下,你还记得我刚对你说的吗?” 关玉秀道,“你这只是逃避。” “这种时候,要怎么样?别着急,慢慢的想。” “我、我……” 沉羡舟喉间逸出哭腔道。 “对不起。我的确对你起了色心。” “……我知道这不是君子所为,也不是朋友所为…你、要是因此厌恶我,我也觉得对。” 他俊脸红透,羞耻的低着头,为自己的卑劣道歉,手却执拗的不放开。 “就是、能不能别不理我。” 少年情绪瞬间崩溃,眼泪决堤而下。 “我、我不想失去你。” “我真的,想和你当朋友的!是真的!” “我再也不对你起色心了…不,其实我不能保证……” 他恳求着去握她的小臂。 “我会离你远点!你不要害怕!我以后不碰你,会总是和你保持距离。这样吧,咱俩每次相隔五步聊天如何?” “你要还是讨厌、十步也行……” 他嗫嚅着,漂亮的紫红色的眼珠满含泪光。 “唉。”关玉秀忽然叹了口气。 沉羡舟被这声叹气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垂头丧气的只管发落。 “殿下真可怕,其实不是很擅长聊天吗?”关玉秀苦笑,心底软的就像落在一堆柔软的小奶猫里。 “眼睛这样红,做出这样要哭的表情,可怜兮兮的像淋雨的小动物,再加上你的小猫也在蹭我的腿,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就只能原谅你了么?” 关玉秀抬手擦去他眼角的泪水,柔声道。 “好,我知道了,你只是太高兴了。” 她视线往下。沉羡舟立刻弯下腰,不想再让她看到腿间狰狞的丑态。 “至于那里,只是殿下突发的疾病而已。” 关玉秀意有所指,继而善解人意的说:“我不介意。不用离得那么远,我们继续当朋友,多近都可以。” “玉……秀……” 沉羡舟睁大眼,喃喃的,握住她手心和肩膀的手更加用力。 “玉秀!” 沉羡舟耳边轰鸣,只能听到自己胸腔中激昂的心跳,他恨不得立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阿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此时屋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银发碧眼的少年手提着两只肥硕的白兔兴冲冲的大踏步走了进来。 随后,他看着屋中的亲密的两人一猫,愣住了。 误解 沉默在蔓延的同时,一股凛冽的杀意也迅速充斥屋子。 沉羡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解的对上少年那阴郁的眼神。 “你谁啊?”关玉麟扔了兔子,手握在剑柄上,面无表情的盯着沉羡舟。 “你为什么在我阿姐闺房、还握着我阿姐的手?” 他淡色的眼珠下移,怔怔的看着两人牵住的手,眼白几秒内慢慢的就充满了红血丝。红的要滴血。 “玉麟……”关玉秀刚想说什么就被打断了。关玉麟像是故意不去看她般忽然诡异的笑出声。 “啊哈哈,我懂了。” “你是想被截肢是吧。好哇好哇,我呢,很大方的。小爷我成全你——” 一瞬间。 真的只一瞬间,银白的少年就闪现到了两人跟前,拔剑而出的银光闪花了沉羡舟的眼。 “玉麟!不行!五殿下是我的朋友!”关玉秀怒吼出声。 于是少年的攻势硬生生的停在了半空。沉羡舟大睁着眼,看着距离手臂只剩一寸的利刃惊的六神无主,心口直跳。 他茫然的望着姐姐:“朋友?” “开玩笑吧,阿姐你哪还有朋友可言啊?” “刚交的。” “什么交的?”关玉麟阴狠地、皮笑肉不笑地问。 “刚才结交的朋友。玉麟,收剑,不得无礼。”关玉秀强调。声音难得沉了下来。 “吼我,你吼我?”关玉麟不可置信的质问,握剑的手打颤发抖,几乎快要拿不住。 “我刚下猎场就马不停蹄的来找你,你为了这个朋友,连我都可以不顾了?”他彻底红了眼,带着哭腔大吼道。 试猎了一时辰,忽然逮到两只活兔子,想着阿姐会高兴,他就提着兔子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结果刚回到她这里居然看见她跟一个陌生男人手牵手快搂在一起了。他只觉得眼疼心疼肝疼手疼,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整个人快因嫉妒而被逼疯了。 “我没有吼你。”关玉秀语气软了下来,心尖因玉麟那悲愤欲绝的神色而揪紧了。 “五殿下在这里是因为他的小猫走失在这,有和我打招呼,我让他进来的。” 沉羡舟闻言心虚的别过头。 “找猫?猫呢。”关玉麟凉凉的歪着脖子问。 “就,就在桌底下。智深、智深快出来!”沉羡舟勉力装得镇静,声音越仍因紧张而有些急促。 那个眼神是想杀了他吧?沉羡舟指尖不住地发抖。 胖小猫却像是感受到屋内的杀气,躲着没动静,不肯出来。无论沉羡舟怎么焦急地呼叫,它就像是打定主意不再出来。 ——这个臭胖猫!沉羡舟恨得牙牙痒。 关玉麟的脸色越来越奇怪。 “阿姐,你联合他骗我?”关玉麟乖巧的站在那里,嗓音喑哑,透露出无比委屈的情绪,说出的话简直就像小孩撒娇。 他是对姐姐说话,可眼睛却是对着沉羡舟。 但那死死盯着他的眼,那双眼绝称不上是什么委屈。 多么饱含戾气和杀意的一双眼,深处蕴含的一点癫狂更是看得沉羡舟双腿发软。 沉羡舟长这么大,纵使出身血雨腥风的皇家,也很少能碰上这么鲜明的感到自己快要死了的瞬间。 关玉秀轻叹口气,放开沉羡舟的手,过去拉起关玉麟的。 她一根一根,将他紧攥到把手心掐出血的手指拉直掰正,将自己的手指交叉的握上去,五指相接。 关玉麟一瞬间眼圈红的像是要哭,但眼底很快又被疯狂流淌的嫉妒覆盖。 关玉秀硬拽着不情愿的他一同蹲下,指着桌底那团黑色的瑟瑟猫影,道:“那不就是么?小猫。” 关玉麟根本不信。 从心底里不信。 不过是哄他的谎话。满口谎话。阿姐为了个陌生男人跟他说谎。 果然啊、不该放她来春日宴的。 才第一天而已,这么快就要被抢走了。 是这个人吗?又一个皇子? 他们家怎么就跟皇家脱不了干系了? 可阿姐这么尽心尽力地想骗他,尽管心里滴血,他还是决定任劳任怨的再让她骗一会儿。 至少心存幻想。 于是他抬起那死灰般的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而后,死灰复燃了。 看到果真有只肥猫缩在桌下,关玉麟的眼神重新亮了起来。 ……是真的。 他嘴唇轻颤,心头骤然燃起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就知道阿姐不会骗他! 关玉麟一秒变脸,刺骨杀意无影无踪,他笑嘻嘻的拽着姐姐站起,不好意思的搔了下鼻头:“阿姐你早说嘛。吓我一跳。” “我还以为阿姐和人约在这里苟且私会呢?” 他凑到姐姐耳边,语气开朗地小声嘀咕,随后以沉羡舟看不见的角度,飞速的轻舔了口姐姐的耳根。 关玉秀被他弄得脸微微泛红,无奈的摇头。 “五皇子,是吧?对不住,我把你当成擅闯闺房的采花贼了。刚有点激动、勿怪勿怪。”关玉麟心情大好,随即主动友好的对着被晾在一边的沉羡舟打招呼。 沉羡舟原本在盯着自己的手,怅然若失,听到关玉麟这忽而换了个人似的清爽语调,惊悚的抬头,慌忙摇着手:“没事,反而是我要谢谢玉秀帮我找到智深。” “玉、秀?”关玉麟眉头一挑,舌尖将这称呼捻着重念了一遍,不明所以的收回了笑。 只是第一次见面,叫的这么亲密干嘛? 他在心底冷冷的想,一看就是个假正经的下流胚。 沉羡舟敏感的察觉到关玉麟对自己不喜,脸色又苍白了一分。 “智深。好孩子。出来。”玉秀挣开弟弟的手,重新蹲回桌边,耐心的唤猫出来。 在她的再叁柔声呼唤下,胖小猫终于磨磨蹭蹭的走出来了。 它刚出来,就被沉羡舟一把薅起搂在了怀里,少年满头冷汗,瑰丽的紫红色眼珠来回飘忽,语速极快的说:“那、那我们先走了,关小将军后会有期,玉秀,呃,再见……” 他有些不舍的看了关玉秀一眼。 不会再也遇不到了吧?她这个武器弟弟如此可怕,会不会不让他再见玉秀啊? “殿下,明天见。有事可以给我写信。”关玉秀眯起眼,揉着他怀里咕噜咕噜打呼噜的胖小猫,眼底满是温柔。 沉羡舟觉得仿佛被抚摸的是他,眼睛亮晶晶的,不住点头:“嗯,嗯!玉秀,明天见!” 玉秀笑笑,沉羡舟真的和小动物一样,一眼就能透,因此,才格外引人怜爱。 真的有点像玉麟撒娇时的模样。 “啊哈!”关玉麟忽然横插过来一只手,拽住关玉秀摸猫的手腕,像是故意显摆般将那只手牢牢握住,唇角漾开大大夸张的笑容,轻快的说:“既然是阿姐的朋友,那也是我关玉麟的好兄弟了!兄弟别客气,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们姐弟来商量啊!” 他有意强调“我们”二字后,笑嘻嘻将自己和姐姐紧握的手在沉羡舟眼前来回移晃着。 莫名有了第二个朋友的沉羡舟有点高兴,更有点害怕。因为关玉麟的脸明显就是假笑,他晓得他不是真心和自己交朋友,只是监视玉秀和他的交往。 更别说关玉麟为显示友好,随后看似不轻不重的拍了他两下肩膀,其实力道极重,打的他肩膀瑟缩,疼得呲牙咧嘴。 这么疼、肩膀肯定青了! “五殿下,我记得你小我一岁吧,身子骨怎么这么弱?这可不行,要多锻炼啊。要不,回头我抽空来给你陪练吧。” 关玉麟看到他这样,故作无辜的关心他,实则目光意味深长,暗含警告。 沉羡舟抱着猫瑟瑟发抖,被关玉麟这副可怕的威压吓得不禁后退一步,犀利的言词刺伤他敏感的神经,肩膀的疼痛更使他快要飙泪。 他眼底当真涌出泪水来。 他这副可怜相反倒把关玉麟弄愣了。 搞什么,虽然他刚确实稍微用了点劲儿来整他,也用不着哭吧?有这么疼吗? 他知道自己力气大,虽只是费一点力气,也足以把人皮肉拧烂,还特意把力道控制到小的不能再小呢。 “玉麟,你弄痛他了。” 关玉秀皱起眉,放开弟弟的手,上前查看沉羡舟的肩膀。 “我、我…”沉羡舟也觉得自己当众哭泣丢人,刚想赶快一走了之,却看到关玉秀这么担心的来看他的伤势,顿时有点受宠若惊。 “别动。” 关玉秀如清泉敲石的沉静声音响在耳边。 她稍微把他的衣领往旁边扒开,微量的指尖贴近他脖子上的肌肤,沉羡舟浑身一颤。 “玉、玉秀……”沉羡舟脸皮爆红,声音如小猫呜咽,这样的肢体接触弄的他神色有些恍惚。 ——又来了。 心好痒。离得好近。心跳太快了。她会不会听到。 手、她的伸进去了…好凉、但是摸得好舒服。 啊、下面,下面又要……弯腰弯腰! “血,没有流呢……骨头疼吗?”关玉秀摸着他的肩膀,轻声问他。 “不、不疼……”沉羡舟低头,小声回应,脑袋有些恍惚。 好温柔,玉秀好温柔。对他这么温柔的人,再也找不出来了。 “阿姐太夸张了,只是拍那两下,哪可能给他把肩膀拍折!”背后关玉麟的语气阴森森透着不甘。 “因为玉麟力气很大。” “我晓得控制力气啊!阿姐觉得我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关玉麟气的跳起来。他猛地瞪向沉羡舟,咬牙切齿道:“喂,好兄弟你说,我把你肩膀弄得真那么严重?” “呃……”沉羡舟唯唯诺诺。 其实沉羡舟哭更多的是被关玉麟吓哭,但他也不好意思向玉秀承认这点。 “玉麟,不要恐吓他。”玉秀回头不赞同的看了弟弟一眼。 “我哪有?我哪有?” 关玉麟快被气的吐血。 他懂了、这货绝对是故意的! 故意做出这副模样引得阿姐心软去哄他! 无耻、下作、下流胚! 被指奸、打屁股 quyushuwu.com “有点青肿,问题不大。回去擦个药就好了。” 关玉秀两指夹着将沉羡舟肩膀的衣服拉开,凑的近了些,湖水般的眼珠往衣领里观察他的肩膀,语气沉稳的说。 “嗯……嗯。” 沉羡舟被这亲密的接触弄的大脑宕机,大气都不敢出。 “阿姐,你脱他衣服看什么?!”关玉麟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沉羡舟脸红的像是要滴血,低着头一动不动。 “玉麟,闭嘴。”关玉秀叹口气,将沉羡舟的衣领抻平。 关玉麟睁大眼,翠色双眼也因怒气涌上了雾气,却随即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不再出声。 沉羡舟自上而下,定定的看着玉秀柔美沉静的脸,朱红色的唇,呼吸微微地急促。直到关玉秀的手彻底离开他的身,他才猛地回过神,往后大退一步,结结巴巴:“那、明天见,玉秀。关…兄弟。” 关玉麟没回答他。关玉秀微微点头。 沉羡舟咬了下唇:“你、你一定要再见我!我会等你的!” “好。”关玉秀道。更多免费好文尽在:lashuwu.com 得到再叁肯定后的五皇子依依不舍的最后偷看了一眼关玉秀,又睨了眼关玉麟阴沉的脸色,再也不敢多留,抱着智深一瘸一拐的走了。 关玉麟默默看着他离开,始终一言不发。直到人彻底消失,才突然伸手,一把将姐姐揽在了怀里。 关玉秀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紧接着一个火热的吻落在了颈侧。 少年沉默着对着那白皙的脖颈耳后吻了又吻,动作又急又重,夹杂着杂乱的喘息。 关玉秀将头歪向旁,同样不出声,被动承受着弟弟在侧颈部急切粗暴的亲热。 她这样无所谓的模样将关玉麟心底的委屈怒火激得更加旺盛。 他忽然停下动作,强捏着姐姐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翡翠眼珠中满是不甘、委屈、嫉妒乃至于嫉恨。 “阿姐不喜欢我了,你找到其他的好弟弟了。” 他闷闷不乐道。 他如此委屈,乃至于喑哑的声音深处压抑着哭腔。 “胡扯。我弟弟只有你一个。” 关玉秀抬手抚摸着他的头顶,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那不似做假的果断让少年的杂乱的心绪平静了些。 “那你还拉他的手,扒他衣服,对他说话还那么温柔!” 关玉麟不依不饶的闷声道。 还为了他跟自己生气、说话语气那么重。 关玉秀莞尔。 “嫉妒?吃醋?”她双目含笑,忽而展露的柔和的笑容让关玉麟的焦躁迅速被抚平。 “哼。”关玉麟别扭的垂下眼,不置可否。 关玉秀怜爱的瞧着他,觉得弟弟在这种时候仍幼稚的和孩子一般。 那逃避的眼也好,倔强的神色也好,紧拽着她不放的手也好,都非常的,幼稚、可笑、可爱得不自知。 “阿姐……”情绪平稳后,望着近在咫尺的的柔美脸孔,搂着姐姐的细腰,贴着柔软的奶子,关玉麟不知不觉又冒了些别的心思出来。 少年手不老实的顺着腰往姐姐的大腿间上摸去。 摸到某处,关玉秀忍不住‘嘶’的倒吸口凉气。 他捏的太用力了?可还没摸到那要紧处…… 关玉麟愣了愣,连忙垂眼看去。 可当他低头看到姐姐裙子上的一点血红后,瞳孔紧缩为了一点,身体急速的颤抖起来。 ——血,阿姐裙子上、腿间的部分沾了血。 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 关玉麟茫然的想。 她到底瞒着他在这个屋子里做了什么? 脑中倏地冒出了乱七八糟的幻想。 他恍然间看到阿姐喘息着搂住那个紫红色眼珠的人,亵裤褪至脚边,双腿缠住少年的腰,丰盈的奶儿不断晃动,纤瘦的身子一拱一拱的,被顶的娇吟不止。 一只胖猫立在床头看着他们。 无能为力、无所作为。 他眼睁睁看着男人的腰肢一挺,埋了进去,少女捂着嘴疼的花枝乱颤,银发垂落,激烈的抽插让衣裙溅上了血点。 关玉麟的眼珠迅速的红了。 找猫、是真的在找猫吗? ——可、可阿姐告诉他,他们只是找猫啊? 阿姐,不会骗他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阿姐不会骗他的。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啊要是杀了他就好了刚才果然该杀了他为什么放跑了他应该还没有走远阿姐喜欢那只猫对了把人杀了把猫抢过来送给她阿姐也会高兴的阿姐为什么阿姐会和别人做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选了别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阿姐阿姐阿姐…… 之前被勉强抚平的猜疑和恐惧一股脑的涌上心头,关玉麟呼吸不过来,如溺水之人窒息般不住的大口喘着气,快被脑中接二连叁的幻想场景冲击的要疯了。 关玉秀看着他越来越不对劲,脸色惨白如纸,抖得如筛糠般,似乎喘不上气。心中一颤,也慌了,赶忙拉住他:“玉麟?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受伤了吗?还是哪里痛?” “慢慢呼气、别急,来,跟我……” 关玉麟再也忍不住,一手将她抵在了背后的书桌上。 ……还不能确认。 他告诫自己。一遍遍的告诫自己。 还不能肯定。 阿姐不会这样对他的。 阿姐明明那么宝贝他、紧张他、那么怕他死。 怎么可能是不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呢? 关玉秀被猛然推到桌边,腰狠狠抵在了桌沿上,玉麟的手掌早有预备的附在她腰后,因此没被这忽然的冲击所撞痛。关玉麟的手背迅速肿了起来,他却无所察觉的俯下身,高高撩起姐姐的裙子,一把拽下亵裤。 顿时,那白净无毛的阴户就暴露在了空气中。 关玉麟一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也不顾烫不烫,一举倒在自己受伤的手上,胡乱的擦洗着。 幸好这茶放了有一会儿,只是温水。 “咦。”关玉秀蹙眉,惊讶之余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不禁抿起了唇。眸子幽幽寂了下来。 花穴粉嫩,穴口紧闭,花唇因受惊瑟缩着。关玉麟面无表情的伸出被茶水洗净的手指去蹭,玉秀轻吟一声,很快就有成丝的透明淫液自穴口被他的手指带出拉长。 这淫糜的场景非但没令他欣喜,反而更激起他漆黑思绪的邪火。 “阿姐的骚穴这么湿,也是找猫找的?” 他抬眸,举起被水光沾湿的手指,故意挑着惹人厌的淫秽用词,恨恨的说。 这分明是刚被他的手指蹭弄出的。 可关玉秀知道,玉麟现在这副样子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于是便不解释,侧了脸去。 关玉麟瞳孔震颤。 她不否认。她竟然不否认? “舒服么?”他咬着牙根,心在滴血,却硬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阿姐想必是很舒服吧,这里都湿成这样了。” 他冷笑着将两根手指一并捅入亲姐姐的穴中。 一插进去,便无所顾忌的抽插起来,只捣弄得的粉穴淫汁飞溅,关玉秀被这毫不怜香惜玉的粗暴手法弄得生疼,只得曲缩起下身,往旁边抬腰,阻止他继续在穴中横冲直撞。 可关玉麟见她要躲,反而眼底发了狠,一手掐住她的腰,硬把姐姐的花穴往自己手下送。 “啊嗯,嗯……太快了,别。”关玉秀穴内紧夹着弟弟的手指,舒爽很快超越了痛楚,淫叫出声来。 穴内尝到快慰,源源不断分泌出蜜水,又被那不知收敛的手指来回抽插得水声不断,喷溅着粘湿了大腿和裙子。 关玉麟眼角发红的指奸着亲姐姐,悲哀的发现即使他如此愤怒,身下还是不争气的有了反应。 无所谓了。 反正阿姐这处也尝过人事了,那他还强忍着做甚? 空闲的手掌忽的极狠的拍上了少女圆滚白皙的屁股,臀肉被打的颤颤巍巍,白皙的肉皮上霎时涨起五条红指印。 玉秀古怪的尖叫了声,穴里的肉壁忽然极为激烈的紧缩起来,吸的关玉麟的手指发麻。 “啊,阿姐喜欢这样啊?被打屁股,骚穴里就咬的这么紧?刚才有没有被那五皇子打的嗷嗷叫?” 关玉麟声音已经恨到阴阳怪气了。 “什么…意思。”关玉秀喘着粗气,低声问。 “没什么意思。哈哈,就是既然阿姐受了别人,那受受亲弟弟的也没什么不是?”关玉麟干涩的笑起来。 撂下这句,他便去解腰带。 关玉秀咬紧下唇,挣扎着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关玉麟被打的偏过头去。 他怔了怔,惨白着脸无所谓的笑起来。 “打得好。”他说。嬉笑着舔舔流血的唇角。 “如果挨这一下打,就能肏到阿姐的穴里去,那我挨得值了。” 他那副破罐破摔、自暴自弃的无耻模样,看得关玉秀大叹一口气。 “你抓的太紧了,我腿上被猫挠出的伤口很痛。” 伤口? 关玉麟紧张的往旁边看去。 就在关玉秀右腿接近内侧的之处,有一道极深的长长的血痕。本来已经凝住,但因刚才的动作再次撑破皮肉,溢出几滴血珠。 关玉麟如被倾头灌了盆冷水,霎时间呆若木鸡,头脑也清醒了。 他缓缓转头,手指不死心的往姐姐穴里又捅了捅,再往深处果真触到了一层障碍。关玉麟彻底惊呆了,连忙把已被淫水滋润起皱褶的两根手指从姐姐穴内抽了出去。 关玉秀腰肢一抖,刚被插得可怜外翻的花唇间奄奄一息的吐着汁水。 “玉麟” “我……对不住,阿姐……我。” 关玉麟脑子一片空白,口中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唯一只有后悔莫及。 他刚才对阿姐做了什么混账事?说了什么混话? “不用说了。” 关玉秀制止他,喘息着并拢双腿,懒得再看他,抖着手想去把衣服穿好。 “我帮你!”关玉麟慌张的把姐姐的裤子重新提起系好,又七手八脚的给她把裙子整理平整,伸手想去扶她,却被拒绝了。 “别碰我。”关玉秀有气无力的说。 即使是泥人也有叁分脾气,关玉秀这次属实是被弟弟气的不轻。 关玉麟愣在原地,手足无措。胸口的憎恶消失,只剩下悔恨的余烬。 阿姐这次当真生他气了。 “阿姐,我错了、我知错了。别生气、别。” “出去。”关玉秀揉着头,恹恹的说。 关玉麟恐慌的声音都抖起来,他强作镇定:“阿姐,你还没看我给你逮的两只小兔子呢。可可爱了,你看看好不好,看完我就走。” 他说完,手忙脚乱的去找屋里失踪的兔子。 关玉秀冷眼看着他上蹿下跳,费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把床底和柜边的俩兔子找到。 关玉麟捧着两只大白兔子,献宝似的给她看。 “你看,你看。一公一母呢。可以养着他们生小兔子……比猫可爱!” 关玉秀已坐下翻书沏茶了,她抬眸,只看了一眼便重新把视线落回书页。 “生了干什么,吃么?放了吧,怪可怜的。” 她沉静的说。 关玉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如堕冰窖。 阿姐居然不要他给的东西。 联想到刚才关玉秀和沉羡舟相谈甚欢的场景。 恐慌如影随形,心脏被攥紧,窒息感再次席卷而来。 “别这样、对我,阿姐……”他喃喃着,手臂无力的垂下,兔子再次蹦跳着逃脱。 “也看过了,走吧,我累了。” 关玉秀不搭茬。 关玉麟故作听不见,来捉她的手:“要不、你骂我,不、打我几下,消消气?” “就像你刚才打我屁股那样?” 关玉秀任由他把自己的手贴在脸上,平淡的回话,也没再看他。 “!”关玉麟双目赤红,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关玉秀从没对他发过这么大火。 阿姐可能就此再也不会搭理他了。 也不会再让他碰她了。 那他…… 关玉麟无所适从的歪起头。 他该怎么办呢,怎么活下去? 人失去了空气该怎么活?一辈子要和那叁年一样吗? 之前梦中的场景突然再现。 戴着镣铐的少女厌恶的盯着他,说:“真恶心。” 关玉麟愣愣的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忽而,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关玉秀轰然起身,茶杯碎在地上,她以极快的速度一把扯开关玉麟的手,狠狠地把他的胳膊拽下来。 “你想做什么?!” 关玉麟看着她的表情,惶恐的眼神逐渐归于平静。 “阿姐,你果然还是舍不得我。” 少年苍白的唇角漾起得逞的笑意,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一双翠眼如春水碧波,眷恋的盯着她。 满眼只盯着她。 似曾相识。 关玉秀手抖不已,怔怔地落下泪来。 她不喜欢。 她非常不喜欢这种神情。 充斥着癫狂、偏执、无法理解的依恋。 光看着就能被不断涌出悲伤的情绪淹没乃至于窒息而死。 “阿姐……别哭。” 关玉麟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眼中柔情如水,能把人溺死在心湖。 关玉秀挡住他的手,摇摇头。 关玉麟眼中的光再次熄灭了。 理智濒临崩溃、摇摇欲坠。胃中因情绪的反复起伏而翻江倒海。 关玉秀自己擦干了泪,定定神,又看到关玉麟那布满恐惧、执拗、绝望的脸后,心尖仿若被狠狠的扎了一刀。 她暗自叹气,忽的凑上前,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弟弟的额头。 关玉麟银白色的睫毛微颤着。胃中因焦虑而产生的呕吐感被这温柔一吻极速缓解下来。 他心脏怦怦跳,茫然的望着姐姐。 “玉麟,我之后可能会有无数个倾心相交的朋友。但我最在意的始终只你一个。” 关玉秀抚摸着他的头,道。 关玉麟眸光闪烁了两下,薄唇微颤,似有触动,终究还是有些不甘。 “阿姐就不能不和其他人交往么。” “……” 关玉秀默了下。 “你的意思,是让我只看着你、和你说话?” 她问。 “不行么?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 关玉麟也反问她。 关玉秀的双眼如幽泉般深邃,沉淀着记忆的碎屑。 “不行。不好。” 关玉秀静静地看着他。 “那样早晚会厌倦。” 关玉麟怔怔,自我讽刺的咧起嘴角。 “阿姐会厌倦我?也是啊,现在就嫌我烦了,不想再见我呢。” 他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胸腔里却是铺天盖地的悲怨。 关玉秀苍白的翘起嘴角。 “玉麟。是你会厌倦我。” “我才不会。我才不像阿姐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 关玉麟压根不信,反唇相讥。 “呵。” 关玉秀喉间溢出一声怪笑。 “你会的。玉麟。” 她极为温柔、怜悯、平静的做了肯定。 “只有我们两个的世界、能维持多久呢?叁年、十年、二十年?” “玉麟你也不是、只有我一个能说话的人吧。即使我闭门不出,你也要出门,出门就会和人讲话,只要说了话就会产生交集。是呢、我给你叁十年又如何?” 她说。 “你能保证这叁十年你不和任何人交际谈话、产生亲情、友情、爱情这些类似的善意的关系吗?” 她平和的重复。 “你能保证自己的这些关系里只有我吗?” “我……” 关玉秀将手指抵在弟弟唇间,打断了他。 “我告诉你,如果是我,我能保证。玉麟。” 关玉麟猛地抬头,眼睛大睁。脸颊微微染上雀跃的绯红。可她下一句话是那么的果决、干脆、平静而不留情。 “可你不行。” 于是关玉麟尚未红透的脸颊,极快得苍白了。 宛如初春枝头摇摇欲坠的一点白雪。 关玉秀从很久之前就知道,玉麟和自己最大的不同就是这点。 她可以除了玉麟什么都没有,可玉麟不行。 因为玉麟有爱他的父母、有意气相投的朋友、有崇拜他的手下、有仰慕他的姑娘。 关玉秀的周身羁绊却脆弱到,除了关玉麟,其他都一触即碎。 所以她即使悄无声息的死了,唯一担心的也只有玉麟会难过。 她就是这么飘渺脆弱、何时都能消失的存在。 “阿姐为什么能这么肯定,我为你做不到那一步?”关玉麟压抑着嗓子间的悲鸣,颤抖的、极用力的问。 “即使你能,我也不想那样。” 那样她何时才能去死呢? 她并非不愿意和玉麟在一起。 可在一起的执念远没有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来的有诱惑力。 “对不起,今天对你凶了些。”她缓缓梳理着弟弟耳后的碎发,温柔的望着弟弟恍惚的双眼。 “我只是希望你别太过担心。” “玉麟,我不会离开你的。” 但你会离开我。 “阿姐。” 关玉麟目光如同被星辰点亮,闪烁着欣喜的光芒。 是啊,他只担心这个。 他发疯似的绞尽脑汁想困住她只为了这个。 但既然阿姐给了他承诺。阿姐肯给他承诺。 那他就什么也不会怕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俯下身,试探着把脸埋入姐姐的胸间,见她不再反抗的默许,双臂伸到后面将她紧紧锁住。 关玉秀任由他在胸口贪婪的呼吸着、喷洒出酥痒的热气,自己的手指仍插入他清凉如水顺滑的发间梳弄着,不假思索的想着。 早晚会离开,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只是…… 太不习惯了。 玉麟变得让她太无从适应了。 她之前一直是姐弟间主动联络感情那个,玉麟则是被动承受着,一本正经的拒绝身体接触的那个。 其实如今这亲密过头的接触给了她一种很不好的反馈。 前世的玉麟和今世的玉麟区别越来越大,逐渐从一个人分裂为了两个。 好像。活过来的这个。 不是她的玉麟。 ——自欺欺人的无用功。 这种错觉太可怕了。 是啊,一想到这个。 一想到这个,她就恨不得什么也不剩。 思考的大脑也好、执着的信念也好、这空虚情感也好。 尽数泯灭。 怀中的关玉麟什么也不知道。少年只是满足的、幸福的、一厢情愿的嗅着姐姐的冷冽体香,聆听她平稳的心跳,从鼻尖到双臂感受着她的温度,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如同刚出生的婴儿般平静。 被意淫、自慰 沉羡舟一回到住处,找了他一早的随从们便蜂拥着上前大呼小叫的喊着“爷您去哪儿了”盘问着、叫苦着,显得多么关心他。 其实也不见得找他有多着急,沉羡舟临进院前还见他们在赌钱。 是他脾气太好,弄得手底下人也松懈。 沉羡舟也懒得理人、懒得解释,只说去找猫累了,让人送来餐食和猫饭。饱餐一顿又要来了消肿的药膏,说着要休息不用伺候,把人都打发了,屋门一关,人声渐远,屋内安静。 他才缓缓松了口气,看着智深慵懒的窝在窗边晒太阳。自己也瘫倒在榻上。 这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脆弱的神经一再经受挑战,他得独处缓缓。 他稍微动动肩膀,还觉得有点疼,便脱了衣服自己给自己上药。 原本他贵为皇子,这种小事自然无需亲为。但他太过恐惧与人接触,故而很抗拒亲密的侍候,仆从小厮要的最少,丫鬟侍女也只让她们在他外出时清扫干活,等他回来,就把人都遣散了去外面做活,沉羡舟能亲力亲为就自己来,在他这处做侍女再轻松不过,只每日清扫打杂,不必伺候主子。 他不近女色(其实是害怕和姑娘们相处),见到丫鬟侍女就躲着,按说也到了岁数,却回绝了皇帝赐的通房。 这也是为什么他被传脾气古怪的重要缘由。不少宫女甚至传他好男色,叁哥沉临渊还当真了,真给他送过男宠,可把沉羡舟吓得不轻,连夜把人送走了。 也许是儿时阴影,他之前对女性一直有种未知的恐惧,几乎是一见陌生女性就开始犯病,话都说不完全,闹出过不少笑话,被嘲笑后就更不敢过多接触了。 今天,他却阴错阳差交到了一个女性好友。 还是早上一眼看中的,那么漂亮、温柔的的将门小姐。也是他未来的叁嫂。 ——玉秀。 想起好友的名字,他心头涌过暖流。 那柔美的脸孔、湖水般的眼眸、空灵的嗓音、不紧不慢的态度、沉静而犀利的语言。 他留恋的瞧着自己握住少女的手掌,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还有那细腻微凉的指尖、微弱清冽的香气、裹在衣服里,微微动弹就上下颤动的饱满乳房…… 他脸上浮起红云,刷的惊醒。 他怎么又在想这些?! 玉秀可是朋友!……之后还可能是叁嫂。 他怎么老这样想? 不行。不行。不行。 他咬着牙,紫红色的眼珠却不受控制飘忽起来。 可玉秀她,并不在意。 都那样当着她的面冒犯了她…… 她却还是对他那么温柔,关心他、触摸他,把手伸进衣服里去检查他的伤。 ……玉秀、他抿紧唇。 玉秀。 他缓缓的往下,握住了已昂扬的性器。用那只沾染过关玉秀气味、体温的手,上下撸动。 “啊……”他闷哼一声,股间的快感让他逐渐抛却了伦理道德。 他想象着,是关玉秀那只小小的、白皙的、纤细的柔夷在套弄自己的丑陋的性器。 “对不起、对不起……” 极大的罪恶感夹杂着浓厚的欲念,令沉羡舟那双紫宝石般的眼中蓄满泪水,他喘息着,想象中少女温柔的触摸更让他俊脸绯红。 不知不觉,幻想中少女坐在他旁边,小手握着他的性器,居高临下瞧着他,满脸为难的揉捏了一下尖端。 “殿下真好色呢。”她轻轻的弹了弹他那挺立的性器,皱眉道:“只是稍微牵了下手,就硬成这样。” “好丑。” 想象中的她嫌弃抓了下。 “——呃!”他却因为这脑中贬低的话语,想象那古井无波的绿眸中倒映的自己赤裸的肉棒,下体更加肿胀昂扬,马眼也渗出粘稠的性液。 “这病是一定要我摸才能好么?……那好。” 少女好像得到了他的什么蒙混,个性温柔的她信以为真,开始缓缓的上下撸动起他的性器来。 “唔、唔……玉秀。”沉羡舟想象着少女那不得其法的青涩撸动,她胸前的两个肉桃随着手下的动作微微颤动起来。 而后见他一直盯着看,少女便问:“殿下,这么喜欢我的胸部?” “不、我……”即便在想象中,他也口是心非,可身体却诚实多了,马眼就势涌出了更多的淫液。 “好啊。这么喜欢,那殿下就看一看吧。”少女伸手解开了上衣和肚兜,银色的发丝垂落,随即一对儿大如香瓜的雪乳弹了出来,乳肉丰满白嫩,乳头粉红、高高挺起。 随后少女含羞带怯的捧着双乳,乳尖对准他的嘴唇,问。 “殿下要不要吸一吸。” 沉羡舟呼吸急促,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 他想象自己毫不犹豫的张口含住这送入口的极美珍品,少女被他弄得淫叫不止。 “啊!唔、唔殿下……不要、不要吸得这么用力……人家乳头要被吸肿了,啊,啊!” “玉秀、玉秀……啊,你的奶子好大……好想把脸埋进你的这对大奶子里…噢,闷死也好…这么淫荡的骚奶子、只要碰一下就上下动弹……啊、唔,被握在手里挤得变形……骚奶头都被我吸出奶水……” 沉羡舟眼角泛红,泛起热汗,失了智般想象着玩弄朋友的奶子,胡乱喘叫起来。 “咦,啊嗯,五殿下……叁殿下始终与男妓厮混,对我冷落,殿下可否安慰这处……” 青涩的少女忽而又化身为了婚后少妇,她披散着银发,动情难耐的咬着朱唇,对他大开双腿,两指扒开花唇,红嫩的花穴收缩着滴着淫水。 “不、不行……玉秀、呃,叁皇嫂……我是你小叔子……不能瞒着叁哥……” 沉羡舟在幻想中抗拒着,可手上的撸动却越发紧促。 “可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就该互相帮助呀。”关玉秀柔声低语,绿眸含情,小手握住他的性器缓缓送入自己的花穴中。 “呃、啊、啊啊!” 沉羡舟在幻想中被动的捅进了好友的、嫂子的穴里,他不住的挺腰,口中粗喘念着:“噢昂、叁嫂……玉秀,玉秀……玉秀的小穴吸得我好舒服……里面好温暖、好紧……啊,别咬那么……呃,顶到了……玉秀的子宫……哦……好爽……” 闷骚的俊美少年飞速撸动着性器,此时满脑子都是好朋友张开白花花的大腿,任由自己的嫩穴被他的鸡巴插的汁水飞溅、巨乳摇晃、娇吟尖叫的妖媚模样。 紫红色的眼眸中闪烁着魅惑的迷离的光泽,他在这快感中不断攀至巅峰,终于即将到达终点,预感如此,平日恪守礼节的少年此时口中的低语却越发的淫乱了:“我可不可以射进去,玉秀、玉秀?求你了…哦,哦……别咬…你不愿意我会拔出来的,别、别怕……昂哈,别咬这么紧,我快忍不住……哎,可以内射,真的吗?哈啊……谢谢,谢谢你……” “……呃,玉秀……” 少年额间热汗直冒,大滴的汗珠自额间滑落,苍白的俊脸泛着诡异的红,嫣红的唇被咬的死紧,喉间发出一声声动情的喘息,紫眸迷离的眯起,夺人心魄。 “唔,要是、怀上我的孩子…也可以吗?…昂啊……” 面对他小心翼翼的提问,幻想中的关玉秀露出了他熟悉的、临别前温柔的笑容。 ——“可以哦,殿下。” “…嗯…到那时,啊……我就改嫁给五殿下你。” 少女被他压在床上死命的抽插,边喘息着边柔声笑道。 “——呃!” 沉羡舟头脑一阵发白,双目一翻,绝顶的快感冲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手中的性器爆发出惊人的量,压抑已久的白浊液体喷射而出,一股一股的自马眼射出,溅到袍子、被子、褥子,乃至他绯红的脸颊边,久久不止。 沉羡舟喘着气,白皙的皮肤泛起红晕,瘫软在床上,沉浸在自慰高潮的余韵中。 性欲被释放的舒爽过后,就是深深地内疚和恐惧。 罪恶感压倒了一切。 沉羡舟想到自己刚才的幻想就眼前一黑。 ……他在想什么? 他绝望的捂住自己的脸,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是终于结交到的朋友、未来的嫂子。 不光意淫了玉秀,还幻想着她能放弃婚约和他在一起? 他明明不该有、也永远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啊?他真的只是单纯的、单纯的作为朋友,想离她再近一些…… 可怎么、只是肢体接触,就能让他起色心到这个地步? 沉羡舟看着自己弄得这满床狼藉,荒唐的双手抱头,满眼都冒起混乱的圆圈。 啊、玉秀说的没错,他真的是色狼。只是第一天碰面,就意淫她的手、她的胸、她的穴…… 明明永远不能碰、永远也不会是他的…… 怎么就这么渴望呢? 他没出息的垂下黯淡的紫红色眼珠。 是啊。 不会是他的。 她将来会是叁哥的,她的孩子也是和叁哥的孩子,玉秀虽然温柔但绝不会有越轨行为,婚后和他偷情更是天方夜谭。 别想了、别想了,快忘记刚才的肮脏想法! 沉羡舟摄人心魄的紫眸中涌出泪来,他盘算着明天见到玉秀,怎么样才不会表现的过于紧张,以至于让她看出异常。 ——千万别被她看出我对她有过这种恶心的妄想。 骑马被揉屁股、刺激高潮 在沉羡舟为自己的自慰而恐慌时,关玉麟已经把关玉秀带到了试猎场。 这是一处单独被圈起来的林子,就是为这春日宴前的公子哥儿们练手试猎而建。 关玉麟上午就自己来了这里,下午却不再放心关玉秀自己在院中,万一他回去看见又多出来别的陌生男人成了阿姐的朋友,他怕他真会忍不住发疯。 到了午后,天气炎热,明显不如早上狩猎的人多,关玉秀虽跟着弟弟来到这里,却不知做什么好,茫然的立在林中。 关玉麟骑着一匹白马,伸手拉着她上了马,姐弟俩一同骑马,关玉麟坐在她身后,将她环在怀中,裆部紧贴着姐姐的屁股,这姿势让关玉秀有些警惕。她挣扎着想往前些,却被忽然跑起来颠簸的马颠的往后仰,屁股反而撞向了弟弟的胯部。 “嘶……”关玉麟倒吸一口凉气,红着脸轻声在姐姐耳边道:“别那么动,阿姐。我会有反应……” “我,我没想做什么的,阿姐。别担心。”他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因之前的误会,他担心被姐姐讨厌,决心不再动手动脚,一同骑马也是为时刻看着她,保证她安全,确实没起坏心思。 关玉秀相信他,可她实在控制不了屁股,她一旦向前就只会被马背颠簸的不停的往后撞,可她不往前屁股也会上下的蹭动玉麟的裤裆处,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唔、阿姐…啊…” 如她所担心的那样,随着她的蹭弄,背后弟弟的下体逐渐硬起来顶着她了。 “对不起、玉麟……我控制不住……” 关玉秀解释道。 她这解释被关玉麟理解为了别的含义。 “阿姐,你想要这样吗?”他轻喘着,附在她耳边问。 硬邦邦的东西抵着她的屁股,被颠簸的马匹带动的往臀瓣间的缝隙间来回顶撞。 那奇怪的蹭弄感,让关玉秀臀间一紧,酥麻麻的痒意也由耳边扩散至屁股间。 “不是…哦啊……”她刚想解释,臀间被猛的一撞,就被这快感引出了呻吟。 “嘘,小声点,阿姐,这不止我们……”关玉麟自背后捂住她的嘴,微微喘气道:“要是你叫的太奇怪,会被发现……” 关玉秀被捂着嘴,目光迷离的点点头。 关玉麟手指留恋的蹭弄了两下姐姐的唇瓣,把手放了下来。 既然是阿姐喜欢、希望的。 那他放肆些应该也没什么…… 他心底嘀咕着,刚放下的手瞬时又摸到了玉秀的腰上,轻柔的捏了两下。指尖向下,又挪到了少女不断被挤压弹起的屁股上。 “唔、啊,玉麟。”关玉秀察觉了他的意图,无奈按着他的手。 “阿姐又出声了,这可不行啊。嗯……被别人看到你在马上这么动情的蹭着弟弟的鸡巴……噢,啊……还发出这样的淫叫声,别人会怎么想我们姐弟?”关玉麟低沉的贴着她的耳边说话,唇瓣擦过耳垂,带起颤栗,那略带情欲的声线勾的关玉秀身子抖了抖,屁股也跟着动情的扭动了下。 关玉秀咬紧了唇,不再说话,可那越发娇艳红润的脸色却暴露了自己的媚态。 阿姐果然是想要的。 关玉麟得逞的咧开嘴,手掌贴在姐姐的屁股上又捏又揉,富有弹性的臀肉被大力捏的很快泛红。 弟弟手上肆无忌惮的侵犯让关玉秀不停颤抖,可怜的屁股如面团般被捏的来回颤动。她稍微挪动身子,穴口就被被颠簸磨撞,几次下来,蜜水酥麻麻的涌出,很快就有了感觉,穴间湿淋淋流下淫水。 “嗯、嗯……”她舒爽的双目泛起雾气,朱唇微张,轻声泄出呻吟。 关玉麟的那根也在来回的颠簸中不断磨向姐姐的臀缝间,爽的头皮发麻,见到姐姐这副模样,知道她已动情,也再难忍耐。 “喜欢我这样玩你的屁股,所以腰动的这么厉害……是吗?阿姐。” 他轻轻拍了两下玉秀的屁股,含住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小声呢喃。 “…嗯,嗯…喜欢。”关玉秀失神的拉着他的手,口中发出不成声的呜咽。 关玉麟猛的扣住她的腰肢,就着马匹颠簸大开大合地顶撞起来。 “…哈…嗯,阿姐的骚屁股夹着我的鸡巴,蹭的我好爽……”熟知地形的关玉麟早就驱马来到了无人处,他再不顾忌其他,舒爽的喊出了声。 “啊、啊玉麟…别这么大声……嗯哈…轻点……” 不知道的关玉秀连忙扭身去捂住他的嘴。一双美眸颤动着慌乱,看的关玉麟心热,眼珠里的光越发深邃。 他握住她的手,轻吻着指尖,伸出舌尖色情的自中指根舔弄到指头。 “阿姐怕什么,噢…就让他们听听咱们姐弟相奸的好戏……不行吗?” 关玉麟坏心眼的目光对上关玉秀湿漉漉的眼,看的她心尖一颤,连带着菊穴一紧,将弟弟的鸡巴夹得更紧。 关玉麟被这虽隔着衣裤仍能感受到的激烈收缩感弄得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立刻在马上扒开姐姐的裤子对着这浑圆柔软的屁股、敏感的骚菊穴狠狠撞进去,插得姐姐哭叫喊他住手。 阿姐怎么哪里都这么敏感……太淫荡了,这样淫乱的身体很快会被其他男人盯上、扑上去、操弄得合不拢腿…… 所以……他要一步不离的跟着她…… 不,在那之前,还不如先由他…… “别乱动,阿姐,小心掉下去。” 他喉头滚动,声音低哑,貌似好心的搂住姐姐防止她动的太厉害而掉下去。下体却就着颠簸越发激烈的往上撞去。搂的越紧,鸡巴隔着衣料进一步往前,终于撞在了穴口处。 “咿呀……啊啊啊!” 关玉秀忽然尖叫起来,被顶撞的花穴极速收缩着,喷出一股淫水,甚至隔着衣服打湿了关玉麟的裤裆。 树下被舌奸前穴、指奸后穴至潮吹 “阿姐,这样就去了吗?好弱啊。” 关玉麟体贴的扶着她娇软无力的身子,伏在她耳边恶作剧得逞的嘲笑。他一手揉着姐姐的奶子,平息着她的喘息,一边对她轻声提议:“不如下马到那边我们休息一下?” 他挺着肿胀到将要爆炸的鸡巴,仍旧缓慢的在抽搐不已的花穴处蹭着。 关玉秀高潮后舒爽到失神,任由弟弟摆布,乖乖点了头。 二人下马,关玉麟牵着马匹,搂着姐姐,缓缓的来到一棵粗壮得足有叁人合抱的大树底下。 “阿姐,刚才也动的热了,在这处乘凉可好?”关玉麟俯身问姐姐,手却不老实的肆意揉着亲姐姐的奶子,拇指时不时的擦过少女在已硬得在衣服外都能看见凸起的乳头。 “嗯…好……”关玉秀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了,昏沉着,眼前摇摇晃晃,被弟弟揉的嗯啊点头。 关玉麟兴奋的从马背的布袋上拿出一块干净软布铺在地上,把姐姐放在地上,递给她水壶。 他红着脸笑盈盈的望着姐姐喝了水后靠坐在树下轻轻喘着气。少女脸上媚态未消,看得他心痒不已。 见关玉秀渐渐缓过来,关玉麟便扶着她的肩膀,欢快的说:“阿姐,刚才马上折腾的狠了,摸着你的裤子也湿了,此处无人,穿着也难受,不如脱下来晾晾……” 他这话说的无辜,毫无私心。 关玉秀虽知道他的打算,表面上也不疑有他的缓缓站起,解了腰带,当着弟弟的面脱了鞋袜和裤子,下半身只着一条薄裙, 赤着脚,露出光洁的小腿和雪白的脚腕,小巧玲珑的两只玉足白得仿佛在发光,十只脚趾盖呈现淡淡的粉色,如点缀在白瓷瓶上小花,微微蜷缩着。 关玉麟不禁瞧得入迷了,他原本端正的坐在旁边,此时便抬手握住了姐姐的一只小脚,手中来回的把玩,大拇指磨蹭着足弓细腻的肌肤,其余手指则反复抚过足面那呈现半透明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关玉秀被弟弟亵玩的脚丫酥痒,有意去躲,却被抓的更紧,只好身子靠在树上,挺着腰任他玩高兴了。 “好可爱啊,阿姐。被你这对可爱的脚丫踩着一定很舒服。” 关玉麟捏完这只又去玩那只,爱不释手。 “我不会踩你到的,玉麟。”关玉秀柔声道。 “我哪是这个意思……罢了!”关玉麟叹了口气,低头吻了吻手中的小脚丫。 火热的吻贴在脚背上,异样的触感令粉嫩的脚趾蜷缩起来,关玉秀短促的吸了口气,紧张的阻止弟弟:“玉麟,好痒。” “痒?”关玉麟忽然讥诮微笑了,放开姐姐的脚,顺着脚腕、小腿、大腿,一路缓慢流离着往上摸去…… “这里痒?”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小腿肚。 “这里?”火热的掌心贴近柔软的大腿内侧,五指捏了捏肉。 “还是这里?”温暖指尖按上湿润的花户。 “嗯!” 穴底传来刺激的快感,本就被玉麟这一连串的挑逗弄得发颤的玉秀不由低吟一声,腰肢前挺,双手紧抓着树干。 这声轻如小猫呜咽,唤得关玉麟一愣,热血涌上了头顶,他忽然扯开姐姐的裙子,炙热的手掌直接贴上了湿淋淋泥泞的花户。 关玉麟半蹲在姐姐跟前,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刚才被他摩擦的殷红的花穴,花唇被蹭的翻开,穴缝汁水四溢,阴蒂红肿挺起。他吞咽着口水,侧着手,手指来回在穴缝间滑蹭,骨节时不时的压在如豆腐般滑润的穴肉间,大拇指揉弄着花核,不一会儿就弄得整只手沾满了姐姐滑腻的淫液。 “嗯啊……啊,啊,哈啊……” 关玉秀拉着裙摆,垂下眼,压着声音,不断发出不成调的轻吟。 “这样……好些了么阿姐?对不起,之前那么用力的插进去……一定很痛……” 关玉麟疼惜的抚弄着红肿的花穴,想到自己中午的行为悔恨不已。 阿姐这里这么娇嫩,被他用两指那么粗暴的抽插时一定很疼。 “……已经没事了,玉麟。”感应到弟弟的关心,关玉秀就着身体的恍惚舒适感,微笑着摸摸他的头。 关玉麟老实的被姐姐摸着,忽而道:“我给阿姐舔舔穴吧。” 关玉秀的脸红了。 “可以么?”关玉麟恳求的拉了拉姐姐的衣角,碧眸似水澄澈,高高的马尾在脑后随着轻微的动作一摆一摆的,那恳切虔诚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提出的是舔弄亲姐姐穴这种淫事。 关玉秀只要看到他这张脸就完全拒绝不了了。 她咬着唇点了点头,将裙摆又往上提,一直提到胸口位置,直到那粉嫩多汁的花户乃至白皙平坦的小腹完全曝露于荒野空气。 “阿姐,你先保持这样提一会儿……我好把舌头伸到小穴里去…咦……” 话音刚落,那敏感的穴口随之缩紧,花唇开合着吸住了少年的指头。 “别紧张,都吸住我了……马上就好了。” 关玉麟对姐姐勾唇轻笑,而后将脸凑近那颤抖着吐露蜜水的花穴,却不急着舔,而是将鼻尖贴近闻了闻。 热腾腾的吐息烫的关玉秀穴口收缩的更厉害了,她攥着裙角不禁屁股往后缩,却被弟弟两手揉贴在白嫩的屁股上,一左一右掰住了臀瓣,不准她再退。 还是甜腻的果香。阿姐哪里都很好闻啊。 关玉麟沉醉的在姐姐穴间嗅着,鼻尖被沾湿也毫不在意,呼吸了几次后,方才满足的伸出舌尖舔上了红肿的花核。 “呀……哦,啊……” 关玉秀被刺激的身体一跳,仰头淫叫,差点维持不住高提裙摆的姿势,只是被弟弟有力的双手抓着屁股维持着平衡。 阴蒂被亲弟弟的舌头不住吸舔,两条玉腿也难耐的扭动着,如潮的快感一遍遍冲刷她的脑海,火热的酥痒感越来越强烈,花穴中不断溢出新分泌的淫液。 关玉麟舌尖微动,转而向下吸住花缝,将淅淅沥沥的蜜水尽数吞咽,吸溜吸溜的吸吮声听的关玉秀耳热不已。 舌尖轻柔的略过花唇,稍稍用力将其舔开,对着洞口反复研磨,被那洞口四周蠕动着嫩肉迫不及待的迎入了穴中。 “唔!”鲜明的感觉到穴里被异物侵犯,关玉秀双腿发颤,白发落下几缕,朱唇紧抿的忍耐表情使她别有一种媚态。 穴中紧仄温暖,关玉麟的舌头一进去就被缠上紧绞,强大的排外感差点没把他再推出去,他按照上回给姐姐舔穴的经验,舌间环绕肉壁,来回的将褶皱都舔了个遍,随后舌头稍微抽出,而后又深入,轻缓的模拟着抽插的动作,很快肉壁就放松了,不再逼着往外推他,反而在不断地向更深处吸着他。 关玉麟便更奋力的用舌头奸淫着姐姐的花穴,舌尖一次比一次深入,关玉秀的淫叫声也一次比一次大。 “唔嗯……被玉麟的舌头插进来了……好深……磨得好舒服,啊啊,太深了,呃太深了不…不……” 实在是太舒服了,关玉秀上半身瘫靠在背后的大树上,手臂不停摆动,机械的提着裙角,越淫叫越感觉自己所有的思维理性,整个的脑袋都要飞走了。 关玉麟这边舌头动着,手上也不停歇,两手大力的随着自己抽插的节奏或抓或捏着姐姐浑圆的臀瓣,很快就在白花花的屁股上留下了刺目的红痕。 只是捏着还不满足,他的一只手缓缓的摸到姐姐的屁股间,指头按揉在那随着他的节奏一下一下不停收缩的菊穴上。 关玉秀又是一颤,她扭动着屁股,断断续续的哀叫:“玉麟,别、别摸那里…脏的……咿呀——” 话音刚落,她就被弟弟的手指插进了后穴,尖叫的挺直了身子。 里面湿热紧致比前穴更甚,加上初次被侵入,玉秀紧张的缩的太紧,手指被压的难以动弹,关玉麟只得用一根手指在里面缓缓的搅动。 “不要了,玉麟,不要了……屁股里好胀……好怪……” 关玉秀的呻吟转为了小声的呜咽,她含泪抗拒着屁眼被侵犯的火辣辣感。 关玉麟听到姐姐的声音不对,连忙把手从菊蕊中抽了出来,舌头也拔出花穴,连忙对着姐姐道歉:“我不弄了,不弄了阿姐。别哭别哭,我不弄了就是……” 话音刚落,他竟看到关玉秀哭着自穴中喷出一股淫水,身体无力的抽搐了两下,竟然翻着白眼高潮了。 蜜水喷了他一脸,关玉麟怔怔的看着这春色撩人,想着阿姐这,到底是讨厌还是觉得太爽所以叫他停下…… 不管哪种,阿姐这幅身子也过于敏感淫荡的了……明明未经人事,穴儿一摸就出水,奶子又大又软,就连屁眼,只是将手指一插进去,竟然就高潮了。 这极品的身子,要是被别的男人占去…想必那些色令智昏的臭男人,就会流连忘返的来回操干,再不许她回家了…… 果然阿姐不能嫁人。 不过他也没资格说别人,因为现在就连他自己也恨不得死在自家姐姐的身子上。 “玉麟,我,尿在你脸上了……”关玉秀满脸泛红的跪坐下来,瞳孔骤缩着拿着衣袖来擦关玉麟的脸。 关玉麟满不在乎的伸出舌尖舔舔:“这不是尿啦,阿姐,是你高潮喷出的淫水罢了…很甜,好喝的…喏…” 他用手背擦起一点,蹭到姐姐唇边。 关玉秀没反应过来就被迫舔了自己的淫水,眨了眨眼,忽闪着睫毛,如上下翻飞的两只白蝶,落入翠色的幽潭中,泛起圈圈涟漪。 关玉麟弯起眼眉,浪荡的勾起嘴角,慢条斯理道:“不过尿也没事,是阿姐的就没关系。” “唔……” 关玉秀已经被玉麟这隐藏的变态癖好惊得瞳孔地震。她很少害羞,却还是被那超出常理的发言弄得面红耳赤。 “还是洗洗吧。”她小声说。 关玉麟没办法,妥协的拿出水壶洗脸洗手。他可没想那么多,能同时插进姐姐前后两个穴里的美好事实可比这细枝末节要重要的多。 关玉麟洗净了脸,便有点心虚的想起刚才他未经允许侵犯姐姐屁股的事,偷偷瞥了玉秀好几眼,见她没反应便以为她太累就忘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仍高昂的性器,苦恼的想,他要不要再求求姐姐,让他借她的屁股或者穴口磨磨把这东西射出来。 关玉麟起了歪心思,就趁姐姐不备,悄悄从背后托起她的大奶子来揉捏玩弄。 “……玉麟?” 还是像上次一样,用这对奶子…… 关玉麟想。 关玉秀有气无力的拿脚侧踢了他一下。 ——咦。 关玉麟捉住那白鸽般灵巧的小脚,忽而有了好主意。 “阿姐,行行好,用你这对脚丫帮我撸出来好不好?” 野外足交、在陌生人前被插穴 关玉秀解开上衣和肚兜,将一对硕大如香瓜的白嫩奶子露出,奶子弹跳而出,两个红嫩的乳头高高的立起。 关玉麟没忍住直接上手揉了两下,还想低头吸的时候,被玉秀无奈的隔开了:“不是说只看着就好么?” “嗯,有阿姐的奶子,再加上这对可爱小脚,我定能很快射出。” 关玉麟信誓旦旦的打包票,他叁两下就解开了腰带,勃然的性器张牙舞爪的出现在玉秀眼前。 关玉秀垂下眼:“就是说……”她靠坐在树边,双手握着自己裸露在外的奶子,轻轻揉捏,发出轻喘,同时两只脚也顺势相对相合,夹起正坐在对面的玉麟的性器:“我这样摸…哈…然后用脚夹住你的,嗯,鸡巴,这样动……是吗?” 关玉麟已经被姐姐这含羞带媚揉着自己双乳的模样给迷了魂,见状只知道点头。 一双柔嫩的小脚相对而抵,足弓处包夹住少年炙热的性器,缓缓的上下蹭弄,同时,关玉秀也羞耻的揉捏着自己的奶子,不断的在弟弟面前把奶子挤出最羞人的形状。 关玉麟的呼吸越发粗重了,他手撑在身后,劲腰上挺,尽可能的完全把自己的鸡巴送入姐姐柔嫩的脚丫间。 “哈……阿姐,你的脚不用贴的这么紧,可以前后蹭蹭……或者一只脚用指头夹住我的鸡巴的前面……” 关玉秀按弟弟说的那么做了。 “呃……好棒,啊就是这样……阿姐,奶子好美…看着那么柔软……”关玉麟眼尾泛红恍惚的说。 “好想把你的乳头都给你吸咬烂。” 关玉麟最后阴沉的充斥欲望的话语,让关玉秀眸子微颤,手上时不时地揉捏着红肿的乳头也在空中上下颤抖着。 “啊,害怕了……哈……别怕,阿姐……我开玩笑的……” 关玉麟着迷的看着姐姐的这副模样,目光幽幽,说不上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玉麟在这方面,总有些坏心眼呢。 关玉秀托着双乳,拇指向内按住乳头,让双乳呈现一种先天内凹的形态,白玉般指头陷进乳肉中,如同一件精美的护甲嵌在胸上。 脚下的撸动动作逐渐由青涩变得无师自通,玉秀开始尝试着一脚贴着鸡巴上下撸动,而另一只则抵着用白玉般的脚趾豆并排在龟头上蹭弄,时不时地用脚趾将马眼上分泌的爱液涂抹到龟头附近和下面,使得脚丫更顺利的撸动。 “哦……阿姐好厉害…啊…为什么技巧这么好……呃嗯,你给别人试过么?” “没有。”关玉秀冷声,惩罚性的用玲珑的脚趾狠狠夹了下玉麟的龟头,弄得他不断抽气,差点没忍住被姐姐的脚丫欺负射。 “嘶……我错了阿姐,别气……我是说,嗯哈…你无师自通,在这方面……唔,很有天赋……” 关玉秀得了弟弟的夸奖,虽也不算好方面的,到底是有点开心,脚上的动作便越发急促迅速起来。 “呃啊——别,太快了……姐,昂,哦哦,踩得好爽……不,呃唔……我快——” “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草丛发出瑟瑟声,一道人声忽而从不远处传来。 “啧”在要射出来的关键时刻竟然来了外人打搅,关玉麟恨不得立马冲过去把人杀个精光。 不过他瞥了眼酥胸全露的姐姐,还是合着血把这口恶气咽了下去,想都没想就卷风般提起布盖,搂着姐姐躲在了树后。 关玉秀的双乳紧贴在树上,被压的如同圆盘,抬着屁股、光着脚丫、翘着脚尖,被人高马大的关玉麟捂着嘴就这么死死的压在了树上。关玉麟裸露的鸡巴几乎是毫无阻碍的贴近着她的花穴,只需撩开裙子,龟头就能被那张合的湿润穴口吸住。 关玉秀敛声屏息,一动不动,任由弟弟把自己推压在树上,她时刻注意着陌生人的动静。 而关玉麟此时满脑子都是刚才射精的继续,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射出,却被打断,这种自快感高峰极速下坠痛苦令他几近崩溃。 于是,他当真不顾一切的轻轻掀开了姐姐裙子。关玉秀高度紧张着对面的陌生人,对弟弟的忽然举动还没反应过来,早已湿滑一片花穴就被他粗壮的性器猛的插进了一节。 “——!” 关玉秀双眼大睁,轻微摇头,手指抖着指向对面。 关玉麟此时对姐姐的警告充耳不闻,他的龟头此时被姐姐小穴媚肉绞紧着,像被无数的小嘴吮吸着,玉秀极度绷紧的身体更让肉壁挤压咬的他头皮发麻。 他气喘吁吁的咬着牙,握紧姐姐的手,在她耳旁轻喃:“阿姐别怕,我就在里面放一会儿…呃,放松、没事,唔别动…呼…我不会要了你的……” 他的话似乎真让关玉秀迟疑着安静了下来,玉秀紧仄花穴吞着弟弟的肉棒,内壁稍稍放松,于是褶皱层层迭迭包裹上来,穴里更是溢出股股淫水,湿腻滑嫩,夹杂着巨大的吸力想把他往更深处引,关玉麟不得不掐着手心来保持心智。 “这里有匹马,可能有谁来过这里。” 树前,已有人顺着声音来到不远处,看到了留在那里的白马。 关玉秀花穴再次骤缩,咬的关玉麟一时不察,闷哼着又在亲姐姐穴中捅进去了一节,这次顶端明显遇到了阻碍。 关玉秀呜咽的咬住他的手,身子明显僵直了,关玉麟任由姐姐咬,深埋入她体内的鸡巴则被花径剧烈的绞缩着,一张一合,阿姐这花穴里面的肉竟还会转着圈蠕动,爽的他直想骂街。 那么文静的阿姐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副骚浪的身体?!这骚穴天生就是用来吸干男人的! 关玉麟银牙紧咬、大汗淋漓,好像身处天堂却又似堕入地狱,在油锅上来回煎熬。 欲望叫嚣着让他此刻抬腰,狠狠地、深深地撞入亲姐姐的花穴里。理性却时刻拿刀架在脖子上提醒他前面有人,此时一点动静都不能出,阿姐的身子还不能破。 不能—— 因为,万一将来阿姐反悔了。 关玉麟的眸子暗暗看不进光。 要是她想结束他们姐弟之前的这种扭曲的关系。 ——那她至少还有可后悔的余地。 这仅有的自我坚持,并非是他的仁慈或者怜悯,反而是他施加给姐姐的另一重束缚。 ……他想的是,至少无法挽回时,两个人还能做回正常的姐弟。 阿姐不会被逼得太紧,亦不会逃的太远。 那也好。 潜意识里,他仍觉得现在的美好是一触即破的幻梦,早晚要破灭的。 所以,他极富有心机的留了后手。 关玉秀在刚被玉麟突然插入的时候就抖着身子泄过一次,此刻小穴里倏地又吞进了一节弟弟的鸡巴,只觉得无比酸胀,撑得她受不住想尖叫。酥麻的酸痒和尿意随之而来,如此迅速,搅得她非常渴望更满的被填饱。 本能的恐惧却让她分裂的警惕着。 千万不行、这里有人,一旦被人发现玉麟压着衣冠不整的她,两个人的性器还紧密的交合,玉麟一定会有很大的麻烦。 她神经越紧绷、身下快感却越强烈,淫水簌簌如泉,自姐弟俩性器的密切交合处沿着大腿滴滴答答的流下。 关玉秀咬紧下唇,极轻的呼出口气,只觉得自己脑子快要被这违背意愿的快感弄得不正常了。 当着熟人的面、被亲弟弟破处 jizai6.co m “殿下,无人。” 关玉秀耳尖一动,有点耳熟。脚步声终于来到树前,听脚步是三人,忽的,其中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男声笑道。 “嗯~?这莫不是也同我们一般,丢了马,去别处寻欢玩乐去了?” 这爱拉长调的声音令关玉麟从骨子涌出了厌恶感。 他暗自啧了声,直骂晦气。 ……这时候居然碰见沉临渊。 关玉秀则在听到沉临渊声音的那一刻,迅速的自迷情状态抽离了出来。 她一言不发的保持着被弟弟从背后插穴的姿势,朦胧的目光恢复了如潭水般的清明。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iza i7.c om 关玉秀侧过身子,冷冷的聆听着。 插在她体内关玉麟却被阿姐这突然的一动打破了辛苦维持的平衡,刺激得他前后磨碾了下肉穴,接连的舒爽更让他没忍住,绷着青筋,收着劲,轻微往里顶撞了两下。 关玉秀面上没什么反应,绿眸依旧冷清,甚至没事人般侧耳细听着前面的状况,那拒人于千里外的冷面模样,根本让人想象不到此时她身下的花穴正被亲弟弟撞的缩紧。里面肉壁欢快的吞吐着弟弟的半截鸡巴,吸着咬着,磨出更多的淫水,深处更是有股强大的吸力不断的诱惑其往里更狠更用力的插入。 关玉麟快死了。 他望着遮天蔽日的树顶,瞧着叶间泄露的金光,试图分散注意力,但仍恍惚间觉得自己很可能还没操穿姐姐,就会被姐姐的磨人的骚穴缠死了。 更可悲的是,他落下视线,看到姐姐面上此时却根本不受影响的冷然模样,与她的身下骚穴死咬着鸡巴不放的骚浪形成鲜明对比。 这种反差却更令关玉麟心尖怦然揪起,血液奔涌,性器也愈发不受控的不断钻磨穴壁、在花穴前段那一小段紧仄的空间反复抽插着。 不行、—— 关玉麟翻着白眼死掐着大腿。 不能再往里了、阿姐不会想让他这样的…… “三殿下,奴忍不住了……” 却听树前娇滴滴一声女人呻吟,紧接着就是衣物摩擦撕扯的声音,沉临渊带着暧昧的笑喘息着命令道:“一号,背身守着。” “……是。” 干脆、利落、老实的回答。 大树后,奶子被紧压在粗糙树干上,穴被插着不断滴落蜜水至身下草地上的关玉秀这时听出来了。 ——还活着。 冰冷的目光稍有缓和。 一号真的没骗她,看来是真的证明了价值,在沉临渊手下留了条命。 但紧接着传来的女人的尖叫和肉体相撞的动静让此时在树后做着差不多事情的姐弟身子齐齐一僵。 “啊、啊啊!爷,轻点!奴家受不住……” 随着那娇媚的淫叫和羞人的动静,花穴内的蜜肉蠕动着一缩一收,关玉麟又被这刺激的往前挺进了些,掐着姐姐细腰的手臂一松,关玉秀吃痛的扭动了下,一时没站稳,原本踮着的脚落了地,往后仰了去。 体内轻微的刺痛让关玉秀皱了下眉。 “——!”关玉麟慌了神,连忙想抽身拔出埋入姐姐体内的性器,却被一只纤白的玉手的拉住了。 关玉秀在这时候倏地双手往后伸,握住弟弟的蜂腰,趁其愣神间猛的把屁股往后坐去—— 关玉麟瞳孔缩为一线,意识在这一刻仿佛远去了,眼中只有姐姐唇角带的那点若有若无的笑。 他的鸡巴完全的、整个的、彻彻底底、事与愿违的顶进了亲姐姐的花穴深处,一直操到了花心。 关玉秀无声的张着嘴,玉颈高昂,手指都扣进肉里,关节处因用力而泛白,脚背伸直,绷紧身子,被亲弟弟破处、这彻底捅进花心的一下酥得泄了身子。 深处的花心爆发出一股暖流,被亲姐姐的媚肉紧绞着、蠕动着、挤压着,肉壁上千万张淫邪的小嘴不断吸吮,媚肉层层的裹上来,转着圈的拧动着这暴涨到极限的性器。 关玉麟忽而红了眼,掐住少女的细腰,发狠的往穴里冲刺了数下,眼前景色骤然扭曲,一切都失去了声色,感官和意识逐渐远去,他死咬银牙,最后一下狠狠抵在姐姐花心深处,头皮发麻的射了进去,整个人因这翻天覆地、如升天堂的快感的不住抖动着身体,使了吃奶的劲儿才强忍着没爽的闷哼出声。 关玉秀在被弟弟这剧烈抽插下射出的滚烫精液灌满了深处,也被烫的两眼翻白,刚泄过一次的身子竟又哆嗦着达到了高潮。 关玉麟自那堕天快感中缓过神,眼珠往下,呆愣的望着与姐姐的相连处,嫣红的花核上沾着因激烈操弄自肉穴捣出的细细白沫,被狰狞的鸡巴完全操开的花唇红肿外翻着,自穴口处可怜兮兮的往下流出了白色的浊液。 阿姐的花穴……正在吐出属于我的精液…… ——我操了亲姐姐。 ——我射进了孪生姐姐的穴里。 我把阿姐…… 关玉麟瞳孔剧烈颤抖,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随即大睁着双眼,带着满眼的不可置信。仿佛被电流击中,每一根神经都在震颤着发抖。 阿姐完全是我的了。 狂喜涌上心头。 不对、不…… 狂悲响在脑中。 ——是再也做不回姐弟了。 关玉麟惊惶的后退了一步,鞋跟摩擦草地,发出了明显的轻响。 “什么人?”沉临渊听到树后接二连三的动静,终于停了动作慢悠悠的问。 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身来到树后。 自将军府一别,暗卫一号再次亲眼看见关玉秀,就是面前这幅超常的光景。 少女光着脚,被扯开的衣襟外露着双乳、腰上的衣裙被掀起,白嫩的屁股泛着层淫靡的红,高高撅起屁股下隐约露出那被男人粗壮鸡巴彻底捅翻开来的殷红花唇。 银白的少女被搂着与背后面容相同的银白少年近亲媾和的模样,像是烙铁般烙在了暗卫一号的乌木般眼珠里。 她那粉红的奶头如成熟的果实,偌大雪白的奶子微微晃着,白瓷般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泛着光,娇嫩的臀肉被冲击撞的微微颤抖,香汗淋漓,不断有淫靡的汁液自那被操弄开的可怜粉穴处潺潺顺着大腿内侧往下滴落,汁水四溢。 一号呆立在原地。一动没动,心底的那朵花蕾迅速绽放,嫣红的花瓣大开,吐露出淫靡的芳香。 关玉麟在动手前就被姐姐拦下了,关玉秀拉着他的手,扭头对着一号。 散乱的麻花辫狼狈的披在肩头,额角的银色发丝都被汗水沾湿,贴在了如玉如雪般空灵柔美的脸上,两腮仍泛着情欲媚色的红,但,那幽潭般的眼珠却是如此的宁静深邃。 少女竖起水葱般的玉指,缓缓在朱唇边轻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关玉麟也冷冷的盯着这不速之客。俯身,双臂缠绵的遮住少女的酥胸,指尖一挑,将其腰间的衣裙欲盖弥彰的拉下,遮住了雪白春光。这半遮半掩的暧昧姿势却更显得二人亲密无间,裙下,滴滴答答流至小腿肚上的粘稠白液,更显出两人的痴缠。 衣衫凌乱、银发高高束起,眼尾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英俊如清风明月般的弟弟,却浑身散发着阴沉的戾气,如彰显主权般牢牢的锁住怀中的少女。同姐姐一样,目光锐利冷冽的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同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号,是什么?”沉临渊的催促声传来,隐隐有了不耐。 “……主人,是兔子窜过去了。” 一号沉稳的扯着谎。虽在白日,他仍蒙着面,故而看不清神色,只有颤抖的手暴露了他的内心。 “哼,可怜的东西,就算逃过一时也逃不过一世。” 沉临渊无趣的应了声,操弄的咿呀声又传过来。 对树后沉默的三人来说,这声音无异于火上浇油。 暗卫一号垂下眼,背过身去,面罩下的眼睫,被口中喘息溢出的热气打的湿漉漉的,喉头吞咽了几口。 关玉麟正思索着下步怎么脱身,包裹在花穴中的鸡巴忽然被轻轻自穴中抽离了。 那被堵在穴中的淫水精水,顿时湿湿沥沥的倾泻而下,争先恐后的流下、滴落,有些甚至飞溅到了少女的衣裙上。 “一号,你在喝水?”沉临渊喘息带着笑意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是。” 暗卫一号利索的从腰间拿起一壶水,仰头拧开喝了起来,同时把动静故意弄得很大。对着身后比了个手势。 关玉麟眉毛一挑,抓着姐姐,就势冲往了他指的方向,没过几个瞬息,二人就已无影无踪。 关玉秀被弟弟如小猫般横抱在怀里,感官逐渐自狂热的情欲中抽离,只剩空虚的酥麻无力。在玉麟臂弯上无力垂下的双腿,其间潺潺滴落的不明液体。 “玉……阿、姐……” 头顶传来玉麟的轻轻的呼唤。关玉秀的脸靠在其胸腔前,能很清晰的感受到里面震动。 他的声音很游移。带着近乎于讨好的小心翼翼。又带了些不易被察觉的恐惧。 “你,别怕…我回去给你找大夫。”他说到这顿了顿,“……开避子汤。” “这次是我不对,我……混蛋。” “你要再生我气也行。骂我打我都行。可你别不理我。” 他攥紧怀里的少女。 “……不会怀孩子的。你别怕。以后我再也不那么做了。” 孩子? 怎么可能呢。 关玉秀伏在弟弟怀里,差点被他这荒谬的担心弄得笑了。 ——他们可是亲姐弟。哪儿来的孩子。 玉麟他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用找的。”她宽慰弟弟。 关玉麟却诡异的僵直了。 他慢慢停下了,跪下身子。 好久。 关玉秀被他以这样的赎罪姿态抱在怀里好久,才听他一字一句的,咬着牙根,抖着嗓子,用近乎于虚无缥缈的语气,说。 “阿姐,不行。” 他悲哀的垂着头,把脸埋进姐姐的胸口。 “我们是…亲姐弟,不能有孩子的。” 他轻轻蹭着姐姐的胸口,动作不再带有色情意味,只是在不停的呼吸。就像植物从土壤汲取赖以生存的养分。 关玉秀瞧着他自顾自的沉浸在了某种悲哀的幻象里。心思百转千回,最后落回到一句话上。 “好。我喝就是。” 稀有道具 尚棠耳中听着铜镜的提示,却有些反应不过来。 “什么东西?”她喃喃道。 【请注意,极稀有道具,清心镯已出现。】 【获得清心镯会使剧情大幅度进展。请务必尽快寻找。】铜镜一向机械性的提示声音却罕见的急促起来。 “只要拿了那东西就能有进展了?”尚棠哗的立起,烦躁道:“要真这样那我之前那么费力的走剧情是为什么?一开始让我找镯子不就得了!” 【清心镯为极稀有道具,出现概率低。不在正常剧情范围内。得到清心镯后剧情会相应大幅修改——】 尚棠皱起眉头。系统说的前后不一致,之前的剧情分明是和那疯子在野外逃荒,根本提都没提还有第二种剧情。 “用了这东西,改了剧情。那我达成结局后,我得到的东西一样的吗?” 【达成大结局,奖励不变,您依旧得到实现任何愿望的奖励。只是之前剧情略显不同,不会影响关键结局。】 “那镯子在哪?”尚棠毫不犹豫的问。 【系统无法检测,但就在您附近。范围在参与春日宴的人群之中。】 “特征?什么样的镯子?” “系统无法检测。无法检测、无法检测、您靠近会有提示,您靠近就会有提示,但您靠近就会有提示!!!”系统机械的声音逐渐尖利高昂,仿佛突然崩坏一般,接近癫狂的急促重复这几句,接着突然断线。 尚棠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一向如同机器一般的声音这次却突然变得很急。这绝不寻常。 她思考了会,还是决定出去到处碰碰运气。 “哟,你出来干什么,明天就是正式的春日宴了,你就顶着这个扫帚去?你好歹也是相府的小姐,不嫌丢人。”她前脚刚踏出门槛一步,就听到了尚珠冷嘲热讽的声音。 “……”尚棠看了打扮的孔雀般的尚珠一眼,懒得跟她废话,抬手将铜镜靠近了它些。见铜镜没有反应。她又将手收回来一言不发的扭头走了。 “你这!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尚珠上前几步把上尚棠的肩膀,却被尚棠一股巨力擒住手腕,尚棠面色阴冷,一字一句道:“我没工夫陪你演什么宅斗过家家的戏码。给我滚。” 那模样把尚珠惊得后退连连。 “你……”她平时可是从来不敢这么跟她说话的! 那种戾气,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一般。虽说自从尚棠落水后性情大变,可也没敢这么明目张胆当中落她面子。 尚棠没再跟她多纠缠,又去了避暑山庄的各处晃了晃,直到正午也没再听到铜镜的提示。 平日这道具清心镯未曾有过提示,而且出现的几率极小,来到这皇家举行的春日宴突然就出现了,很有可能是皇家内部的东西。且看系统的重视程度这镯子极为珍贵,这么珍贵的物件,更有可能出现在最尊贵的人身上。 尚棠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了狩猎第一的奖赏是向皇家请愿。 要是她向皇室讨要一个镯子,总不过分。 不过这样除非她就要用出铜镜给的那些积分来换取相应的力量。她是个很吝啬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动用那些积分。 她最后还是去找沉临渊,打算问问他有关清心镯的事。虽然自上次一别她躲着这疯子很久,但目前确实也只有这人可以问。 “清心镯?知道。”沉临渊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温柔假像,“那是皇后娘娘的东西。说有安定清心之效,她一直戴在身上的。不过她带的镯子那么多,也没人见过那清心镯到底是哪个,怎么,棠棠想要?” “皇后的?那是重要的物件?” “重不重要我不知道,不过自从我记事起就见皇后总戴着一堆镯子呢。搞不好个个都是。你要实在想要,我争个第一向她讨来给你?” 尚棠神色淡漠。对沉临渊说的字半个也不信。眼前这人跟自己一样都是唯利是图之人,即使嘴巴说的甜言蜜语,但绝不会白干事。 “但作为交换,我有个忙想请你帮。”果不其言,沉临渊眯着眼低声说:“你帮我把你朋友从别院引出来,尤其是远离她那个弟弟。只要把她在傍晚单独引到后山西边的树林,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 尚棠指尖抽动了一下。 “朋友?你是说关玉秀。” “嗯……就是她,我的玉秀妹妹。”沉临渊的笑容温和。口吻中某些轻描淡写的信息却令尚棠预感不对。 这是因为上次之事要灭口? “你要杀了她?”尚棠抱臂自嘲,“你怎么会觉得我能把她单独引出来?我跟她可是绝交了。” 沉临渊眨眨眼:“可除了她弟弟,据我所知,这几年来唯一能和她说的上话的就只有你。” “这不就是说明,她很信任你么?” 尚棠猫似的瞳孔随着这句话缩紧了。 “棠棠,这是一石二鸟的好事,你不是讨厌她么?既能除掉讨厌的人,又能让她闭嘴。我相信你能做到的。”沉临渊拍了拍尚棠的肩膀,大步流星的远去了。 尚棠暗自发笑。 关玉秀信任她?这是她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既然信任她,又怎么会和她决裂。 既然信任她,又为什么不置一词。 既然信任她,又怎么能想杀了她。 沉临渊这货脑子也终究是不正常了,打不过关玉麟就想着病急乱投医。 尚棠没有来的心烦,烦躁的抓了把头发,金饰闪动掉落,直到扯得乌发头发散落,如瀑般披散到肩头。 她垂眸看着掉在地上的一支金簪。 这和关玉秀当日要刺入她脑袋的金簪重合了。 那双空洞的眼中溢满泪水的情形如同梦魇挥之不去,令她烦躁不堪。 关玉秀不会和她出去的。 关玉秀不会再和她出去了。 沉临渊怎么就不明白?他蠢成这个样子了? 尚棠又想起伏在石桌上关玉秀看她的眼神。 ——为什么那么看我? ……她为什么总要那么看我? 先动杀心的明明…是你吧。 是你。 ——那你、凭什么还那样看我。 尚棠在心底、恶狠狠暗骂一声。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树林的阴影完全盖住她,才嘀咕着什么。 “还想着当好人啊。照这剧情反正她早晚也会死的。早死晚死不都得死。” “与其等她自杀……还不如……” 但她心底却又有点不甘心。为的什么不甘心,也说不清楚。只是越想到关玉秀那双死水般的眼睛就越烦躁。 “烦死了。”尚棠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既然这么烦,不如死了清心。”尚棠咬牙冷笑,颔首甩袖,下了决心。 他原本就不是好人。 他原本就知道和关玉秀相处不长。 相处的好也只是错觉、说到底是假象。 无论如何,后期她都会为了沉临渊和她决裂。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也没觉得和这种无趣的人当朋友有什么意思的。 所以。 他一丁点也没觉得过关玉秀这个人还行。 他一丁点也没觉得和她聊天还挺开心。 他一丁点也没觉得她那张鲜有情绪,冰块子般面瘫的脸…… 尚棠回到屋子,看到一个梳洗丫鬟站在屋里张望。瞧着眼生,看来是刚来的,还不知道她这里几乎是哪个下人都不愿来伺候的。 “你在干什么?”尚棠这一声吓得那丫头身体一缩。 “我来给小姐更衣。”十几岁的丫头,怯生生道。 尚棠瞧了眼自己裙边的泥点子,摸了摸散下来的碎发。莫名想到了关玉秀给她梳发的手感。 发 尚棠其实没觉得梳头发能多重要,不过是指望能多带些金饰出去显摆。 毕竟金子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靠谱的。 可是,在被相府下人怠慢时,关玉秀还是一遍遍的给她绑头发、试图教会她怎么做。 尚棠从没用心学,自然也就一直学不会。 一开始是觉得学了没用,后来是觉得…反正有关玉秀。 关玉秀喜欢给她绑头发,梳头发时轻柔的一遍遍拂过头顶的触感又那么舒服,尚棠自然也乐得享受。 在被不幸占据大半的人生里,至少有这么一个工具人能在短期内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这边。 鬼使神差点点头,尚棠大步流星的坐到梳妆台前:“换吧。” “顺便帮我梳下头。” 小丫头僵硬的给她换了衣服,又来给她扎头发。一下手就拽的她生疼。 “嘶……你轻点。” “可是我听说,叁小姐您喜欢紧的发型……这样能好带头饰。”小丫头陪笑,语气却带上了讥讽。 尚棠皱起眉。 “谁说的?” “呃,就是……” “算了。”尚棠抬手打断她,阴沉沉道:“接着梳吧。” 小丫头脸上带笑,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放轻,粗暴的扯来揪去,东一下西一下,将尚棠的头皮拉的发红。 尚棠却似乎毫无感知的坐着。心想。 原来还是挑来给她找不痛快的,那个便宜二姐还真是煞费苦心。 是该感谢她这么蠢,仍旧只会在这种屁事下小绊子吗? 尚棠对疼痛早就习惯了,扯扯头皮还不至于让她能疼得如何。只是和关玉秀的手法比起来,这对比太过惨烈。 拜关玉秀所赐,他还以为梳头是件舒服事呢。 “小姐,梳完了。您这镜子真不错,看,将您照的多好看!”小丫头弄好二小姐提前吩咐起来的扫帚头,略有些得意。 “完了?喂,你过来。你梳的挺好,我要赏你。”尚棠看着金光璀璨的头顶,满意的点点头。 小丫头亮了眼睛,二小姐果然没说错,这叁小姐当真是个蠢的,丑成这样的头发,只要插满金簪子也行,当真是肤浅没见识! 心里这么想,她面上美滋滋的便伸手去接赏。 尚棠从盒子里拿出根金簪……比划了下,好像又舍不得,换成了根银簪子。 小丫头暗骂她守财奴,可惜的看着金簪子换了银的。 也行吧,好歹是小姐们的首饰,至少样子好看,卖不了钱,自己带着也风光。 她面带不满,嫌弃的把手往前举,就差翻白眼了,阴阳怪气:“谢叁小姐的大礼……” “咣当”一声,尚棠失手把银簪掉到了地下。 “啊,手滑了。”尚棠捂住嘴,“你给我捡起来吧。” 小丫鬟强忍着不满,俯身去捡银簪子,就在她低头找簪子的那一瞬,尚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拌了她一脚。 小丫鬟猝然失了平衡,眼睁着就要摔在那尖锐的银簪上,口中发出了凄厉尖叫。 ——会瞎!被扎到眼睛会瞎! 就在那眼珠距离尖锐端短短一线时,尚棠一手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捞了起来。因为过于用力,还给她揪下了一大把头发。 小丫头惊魂未定的望着尚棠此时那双漠然的琥珀色眼珠,嚎啕大哭。 “嗯,哭的好,再大声些。”尚棠勾起唇角,呲牙阴笑:“刚不是拔我头发拔的很欢么?下回再弄得我那么疼…就扎瞎你的眼。” 哭声戛然而止,小丫头看着那双冷冷的眼,知道眼前这个叁小姐,她自以为好糊弄的叁小姐,是认真的。 尚棠无趣的松了手,又将拔下来的一把头发扔回其脸上,嫌弃:“呜哇好油,你这是多久没洗头,脏死了。” 小丫鬟伏在地上,虽被羞辱的满脸通红,却哆嗦着伏倒在地,不敢再看她。 “我改主意了,你梳的太烂了,簪子就不送你了。”图穷匕见的尚棠道。 “帮我把这堆收拾了,我去睡了。可得看好咯,明儿要是少一根金簪子我就知道是你偷的,就只能让人给你发卖了,你也不想吧?”尚棠站起身,拍打拍打手上的脏土,一把扯散了刚扎的金扫帚头。 把簪子尽数扔回桌上,她趾高气扬、毫无愧意,甚至颇感无趣的吩咐着面如土色的丫鬟收拾残局,随即就回里间榻上睡觉了。 可她虽疲惫,过了一刻,翻来覆去,却是睡不着。 外间传来小丫头的抽泣和首饰相碰的轻响。 尚棠仰头躺着,双臂交迭在脑后,想到关玉秀。 “你那些金簪,头上插太多了,看着很重。”关玉秀凝视了她的金饰很久,她几乎每次一碰面就这样凝视着她的金饰,而后无言的背过头去,这天却终于像是忍不下去了,直面开口跟她说。 “你管我,我喜欢。” 尚棠干脆利落的回绝了。 这种养尊处优惯了的千金小姐哪知道金子的好。 她翻了个白眼,得意指着自己,昂头挺胸:“这可是财力的象征。懂吗?” 关玉秀雪色睫毛颤了颤,颤了又颤,那湖水般的绿眸波光粼粼,忽道。 “你的簪子不是纯金的。” “啊?” 尚棠这次真呆住了。 “只是看着亮,是镀了层金在外面而已。”关玉秀伸手自她头上拔出一根拿指甲蹭下一点给她看。 里面果然不是金色的。 原来她那个便宜爹说补偿她,到了却连这点儿钱都舍不得。 尚棠愣了好久,才换上了满不在乎的讽笑。 “哼…难怪。我就说,有好的也轮不上我。” 这么说着,眼圈却不受控制的迅速红了,嗓子里也不争气的有了哽咽。 这可是金子。 他得意了许久,几乎在这里当作心里寄托的金子。 居然是假的?!假的? 这显得之痴迷为之欣喜若狂的他,多么的可笑! 关玉秀眉头微皱,看着她。 尚棠搞不懂关玉秀在想什么。 这个人总一副面瘫样,看什么都是淡淡的,偶有情绪波动也几乎轻微到让人察觉不到。 尚棠被她看得气急败坏、狗急跳墙,一把抢过那簪子想丢进河里扔了,可攥到了手里,打量了几眼,又觉得舍不得。 ……镀金也是金。 她终极还是心怀不甘的把簪子塞进袖子里了。 “喂,其他的也是假货?” 尚棠阴沉沉盯着关玉秀,语气中不自觉带着敌意。 她想,关玉秀要是敢大言不惭的鉴别出这堆簪子都是假货,就干脆在关玉秀把这些当笑料一样传给别人前把她推河里灭口得了。没有人能知道自己这幅狼狈可笑、小人得志的丑态,没有人! 她阴狠的盘算着,摩拳擦掌起来。 而关玉秀看了她良久,却摇摇头。 “……没了。只那一根是。” “……” 尚棠握紧的拳头松了。 她知道关玉秀可能是说谎。 可却根本不能理解、也不相信她撒这种谎的理由。 所以,尚棠干脆的肯定,剩下的簪子绝对都是金的!打定主意不再问了。 又过了会儿,关玉秀低头拿出了什么,突然伸手把尚棠额前的碎发拨到了耳边,“喀嚓”清脆的一声,卡上了一个卡子。 少女手指的温度轻轻拂过发间。 她离的很近,微微颤动的睫毛如洁白蝶舞,清潭般的眸子专注的看着尚棠。 尚棠抿了抿嘴,舌尖不自觉抵紧了上牙膛。怔怔的看着她,有片刻失神。 “这个,是代替。” 关玉秀沉静的面容如雪山。 “是南江传的新式样。” “……又不是金的,我才不稀罕。”尚棠把眼看向别处,嘟囔。 “上面镶了点金玉宝石。” 关玉秀也不再看她,松了手,低头默默画着画。 “……”尚棠闻言迅速抬手把卡子卡的更牢固了些。 明明没在看她,低着头的关玉秀却忽而就“噗呲”笑了。 也许正是因为平日的表情淡漠。 那抹笑才令尚棠印象深刻吧。 ……劝告她时那张古板的脸流露出的无奈。 ……听她天马行空胡扯时安静懵懂。 ……替她澄清时坚定冷厉。 ……还有偶尔温柔的笑。 尚棠记住的,全是关玉秀那张面瘫脸流露出哪怕一点儿为人情绪的画面。 “啧。”尚棠抽出枕头盖住了自己的紧闭的眼,死死压住口鼻。 抑制住呼吸的同时,也抑制住了擅自流淌的记忆。 休息 关玉秀被弟弟玉麟神不知鬼不觉抱回了屋子。 他弄来浴桶和热水,彻底的给姐姐洗了个澡,顺便也检查了她身体的伤处。 关玉秀无力而顺从,银发坠在水中,如朵朵开在水中的银白莲花,铺满了水面。她时而喘息、时而娇吟,又或发出苦闷的叹息,被弟弟的手就着温水温柔的拂过每寸肌肤。 确认私处只是有些因激烈碰撞擦出的红肿,并没有出血,关玉麟松了口气。 听说第一次没有出血,是润滑充分没有伤到身体的证明。在他彻底进入之前,穴口处已因动情而蜜水四溢,想来也是好事。 至少阿姐没有受太大的苦。 关玉麟在浴桶外双臂怀抱着姐姐,怜爱的看着她昏沉的脸,胸口处被满溢的异样情愫充满。 他低下头,连续不断地、无法抑制地、近乎执拗地吻着姐姐的侧脸、耳垂、脖颈、锁骨……。手上同时替她清洗着身体。 过于细致的清洗持续了很久,玉秀伏在弟弟的臂弯间,垂着头,昏昏睡去,已不知何时被送入自己的暖被之中。 关玉秀做了一个不安稳的梦。 她梦到了上一辈子的春日宴。 关玉秀和尚棠瞒着所有人,偷偷坐着相府的一辆马车去了春日宴。 一辆相府中最小、最破的马车。 看着马车窗外的光,关玉秀甚至分不清那光亮是来自何方。 光线成柱,在尘土飞扬的空气中如此鲜明而清晰的展现出来,她忍不住伸手去够,指尖自然的穿透了光芒,不小心戳在了尚棠的紧皱眉心上。 尚棠蹙着眉、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如玉的指尖就势在那褶皱的一点皮肤上按下,往两边打着圈,试图抚平那皱纹。 尚棠抬起被阳光照的格外明亮的金色眼珠。 “你好像很高兴啊?” 她托着下巴,翘着腿,没有形象的坐在对面。红衣红裙,满头如瀑的黑发垂至腰间,原本长得好,眼角还带了点经过早晨拉着关玉秀东躲西藏,激动过后泛起的红,更有种不可逼视慵懒媚色。 “明明昨天还那么不愿意。” 尚棠侧着脸,躲避那个手指,眉间的褶皱没有缓平,嗤笑一声,来嘲笑关玉秀的心口不一。 关玉秀讷讷的收了手。 手放在膝上,眼睛仍看着窗外,裙角被攥在手里,皱巴巴的。 尚棠自己等了会儿。见关玉秀仍旧忘了什么般只知道看着外面,终于不耐烦起来。 “你坐到我身边来,给我梳头。”她轻抬下巴,琥珀色的眸子中折射出不容置疑。 关玉秀仍看着窗外,头也未转:“我不叫‘你’,尚叁小姐。” 被她这样冷不丁刺了下,尚棠有点猝不及防。 她张张嘴,又闭上嘴,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道:“关玉秀,坐到我身边来……帮我梳头。” 关玉秀这次把目光转过来了。 不过也仅仅是视线,身体仍旧没有起身的意思。 尚棠有些咬牙切齿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尚棠微微眯眼,一双极美的金瞳阴郁的盯着对面淡漠的人,恨不得啐到她身上。 “得寸进尺,过河拆桥?” 尚棠双臂交叉,往后仰坐,居高临下的看着对面,显示出盛气凌人的态度来。 “在一早别人睡觉时忽然翻墙冲进屋里把人硬扯出来……还真说得出倒打一耙的话。” 关玉秀淡淡道。 “你答应我了,那我用什么方式把你带来也不该有怨言吧?” 尚棠满不在乎。 “因为你说,我是你唯一的闺中密友。” “我听说,朋友间会有独有的称呼。至少不该是“喂”“你”或直呼大名。” 关玉秀面无表情。 “那你叫我什么?” 尚棠被她这莫名找茬的态度气笑了。 “尚棠。” “请问你这有什么区别吗?还不是大名?”尚棠恨得牙牙痒。 关玉秀想了会儿,启唇:“棠棠…” “算了,你还是叫我大名吧。” 尚棠及时伸手,皮笑肉不笑的制止了这个在男人们口中听惯的昵称。一听这个称呼她就想起某些事,会应激。 “所以,尚棠,你又叫我什么呢?”关玉秀一双淡色眼珠盯着她。 “……”尚棠听懂了她的意思,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憋了半天,才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无奈的极不情愿的唤了声。 “秀、秀秀……行了吧。” “所以说和你这种小姑娘玩最麻烦了!连个称呼都非得搞特殊……愣着干嘛,听到了就快点到这边来来帮我啊!” “秀秀。” 她直视着关玉秀,红着脸,又叫了一句。 这句则流利多了,没和第一次般的烫嘴。 关玉秀被惊醒了。 “阿姐。”关玉麟守在她身边,见她醒了,唤她。从那黑眼圈看来不知是没睡好还是压根没睡。 关玉秀转转眼珠,看看他的黑眼圈,又看看窗外的天色。阴沉沉的,分不清黑夜还是白天。 “玉麟,什么时候了?” 关玉秀的声音有些哑。 “……从回来过了一夜了。今天是春日宴第一天。”关玉麟道,他起身过来给姐姐披上一件厚衣服,又拿湿帕子给她擦脸。 关玉秀仰头顺从的享受弟弟的服侍。关玉麟俯下身子,边给她系上衣扣边不经意的说。 “刚才爹娘差人问你去不去,我说你不舒服。” 他心虚道:“阿姐,你今天……在屋里休息吧。外面天气不好像是要下雨,出去凉到了就遭了。春日宴还有两天,实在想去看明天也行,如何?”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中带着讨好。 “……你担心我?” 关玉秀笑着问。 “我担心你。” 关玉麟闷声肯定。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身子已经是……” “我知道!” 关玉麟咬紧牙阻止她。 “我不是说那个……阿姐。”他攥紧拳头,“我是怕你着凉风寒,和上次一样,你昨天后看着很累。” “……嗯,谢谢你担心我,玉麟。没事的,我不出去。” 关玉秀点头,揉着弟弟凌乱的头发:“过来,坐到我这边,你要去春日宴吧?我重新给你绑头发。” 关玉麟一言不发的照做了,任由姐姐摆弄着自己的头发。 “后面稍微编几根麻花辫绑进马尾如何?” “阿姐觉得那样好看吗?” “好看的。玉麟怎么样都很帅。” “那就那么弄吧。” 关玉秀美滋滋的给弟弟绑好了头发,掰着他的头左右看了看,满意了。又看着异常沉默的弟弟,关切问:“玉麟,你今天话很少,怎么了?” 同样翠色的眸子抬起,盯着姐姐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关玉麟默了会儿,才开口:“阿姐,你是不是……” 是不是为了摆脱姐弟关系才主动那么做的? 亦或是为了嫌麻烦想自己主动来结束这种扭曲的关系呢? 你是不是,其实根本不想那么做? 你后悔了吗?你觉得恶心吗?是不是其实在和我接触时,很想吐? ……今后,我们还是“姐弟”吗? 你对我,到底—— 即使这千个百个在脑海中激荡了一整个失眠的晚上。关玉麟还是在问出口的那个瞬间就后悔了。 他及时的吞咽了问题,又回归了沉默。 他个性中别扭的缺陷表现了出来。 他在害怕得到相违答案时,就会干脆的逃避问题。 他不喜欢用语言表达。 爱恨都是。 即使表达出来,往往效果也事与愿违,更何况得到的结果,万一真的是不想要的怎么办? 先这样吧。 再等等吧。 阿姐可能也还没想好。 等到合适的时候…… “没什么……阿姐,吃饭吧。”他蹲下,拽住玉秀的脚腕,指腹在脚踝间顿了顿,随后很快给姐姐穿好了鞋,拉着她到桌子边。 桌上有不久前刚端来的简单饭菜。 关玉秀瞥见窗沿外的一小束花和系在一块儿的纸条,就伸出手收了起来。而关玉麟专注于给她盛汤,并没有注意到。 姐弟俩安静的吃了饭,罕见的谁都没讲话。 “阿姐,你,好好休息。”饭后,关玉麟留下这么一句话,深深看了她一眼。 “再见,玉麟。”关玉秀对他招手,一如既往露出安然的微笑。 于是关玉麟也笑了笑,他挠挠脸,忽而有点羞涩的没敢看她:“阿姐,等我回来。” 关玉秀点头,目送他离开了。 关玉秀回到桌边,捏着手里的纸条,低头细看,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字:你有危险。 纸条旁边配上了一束小小的蓝色野花。 鹿 jiz ai2 5.c om 关玉秀已经连续在家收到数次这种扎的整齐的小野花了。基本每隔几天都会出现在窗外或者门口。都是小野花,可很多都是她没见过的稀奇野花。 她不知道送花的是谁,也没深究。每天照旧把这些好看的花花收好,摆在桌子上做干花书签。时不时的看几眼发呆,放松心情。 只是没想到这送花的人都能跟到这儿来了。这次的花还带了张提醒字条。 “沉临渊吗?”关玉秀一针见血的想到了危险源头。 虽然都躲着很久了,那人睚眦必报的,估计还不死心。可能是看到这次外出觉得机会来了,又在蠢蠢欲动。 想到昨日在树下荒唐的光景,关玉秀心中慢慢有了计较。 沉临渊去那里做什么?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iz ai13. co m 试猎,寻欢,单纯的偷情? ……不,肯定有什么目的。 关玉秀想起上一世,追杀沉临渊和尚棠的那群刺客被揪出来说是南江人士。因母亲的血统,五皇子莫名的受了怀疑。 虽然最后也证明了清白,但还是受了影响,过了两年便早早地被封了王,独自被赶去了南江封地。 关玉秀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今日是春日宴头一天,关玉秀本想去看看的。 但想到可能会再碰到尚棠,勾起些似是而非的恩怨,明明都来了,到眼前了,却还是不想去了。 巧的是,刚答应了玉麟的请求,就正来了纸条的警告或提醒。 关玉秀坐在窗前,想了很久,凝望着天空。 春日宴第一日。从一早就是阴沉沉的,此刻雨云聚拢,忽的自打开的窗子袭来一阵风,卷起了屋中的书页、额前的碎发。 大滴的雨点滴落,很快就将庭院染黑。 关玉秀决定今天还是呆在屋中度日。 她把扎的整齐的星星点点小蓝花一个个用指甲掐下来,压在了拿来解闷的话本里。 说来可笑,关玉秀刚才看着天空时想到尚棠。 沉临渊的蹊跷,尚棠知道么? 她知道,还会受那种重伤? 尚棠可不像是甘愿为人受伤的那种人。但很可能还顶着昨天见过的那把扫帚。 关玉秀非常不应该的冒出了那把扫帚是自己责任不到位的想法。 可尚棠这人,既不是沉临渊的,也不是关玉秀的责任。 那份责任不是任何人的,是原本要从她自己身上获取的部分,被她不屑的扔掉了,因此被施加于他人之上的。 尚棠很聪明。 不是如她表现出来自作聪明,实际上,是太聪明了。尚棠很清楚自己越是张扬跋扈,越是没人信她其实是个聪明人。 所以聪明如她,上世唯一做错的决定,或许就是带关玉秀来了春日宴。 纠正了这个错误,或许这一世反而能如尚棠所愿也说不定? 关玉秀把头抵在手背上,手背上是已几乎长在肉里的绷带条。 怕拆开绷带会引得姐姐疼,玉麟连昨日那般仔细的清洗过程也特意避开了这处,防止伤口沾水。 她用额头蹭动隔着绷带的伤口,摇着头,而后无可抑制的轻笑了两声。 既无奈、又凄凉。 有种荒唐感油然而生。 凭什么。只有这么一个人困在过去。 是啊。关玉秀当然知道她该怎么做。 她重生自开始的选择只有两个,杀了尚棠或是不杀尚棠。 杀了尚棠就意味着她可以不用释怀,放纵自己的憎恨,一了百了,干脆明快。 而不杀尚棠则意味着她一定要释怀。 既然下不了手,就只有第二条路可走。 也就是听之任之,形同陌路。和尚棠绝交,当陌生人。凭她做贼作怪,都任尚棠去死。尚棠的任何行动都不能影响到关玉秀的情绪。提起尚棠心底一丝涟漪也无,擦肩而过连眼皮都忘记掀开,就像观察无数人那样观察着尚棠。 就像从没认识过、从没见过。 关玉秀很想从没认识过、也从没见过尚棠。 “尚棠。”关玉秀的头越来越低。这两个字就像诅咒一般自唇边轻轻溢出,声音小到除她以外没人能听到。 尚棠,尚棠…… 这两个字,就像荆棘缓慢的长进了脑子深处的泥泞。 今天关玉秀的状态很不对。 也许是因为下雨。 说起来,上辈子的春日宴第一日,也是阴雨天。 但奇怪的是,她没怎么记得。 也许是那时在春日宴和尚棠玩得很开心,乃至于没有注意到。 关玉秀记得,尚棠猎了一头鹿,一头可怜的公鹿。 其实也不算是尚棠猎到的。尚棠说那头鹿太老了,头昏眼花,头卡进了树缝中,看到的时候奄奄一息快死了。 尚棠说,即使她不杀了这头鹿,它也会被其他的人发现,或者在那之前就被饿死或者被野兽杀了。更重要的原因是,对尚棠来说这是个送上门的奖赏,不要白不要,她要真放了它才是傻子。 尚棠对关玉秀说了这么多,将被一击毙命的鹿尸拿到了众人眼前。收获了奖赏、赢得了惊艳和在场所有人的敬佩。 他们一开始对于尚棠这个看着柔柔弱弱的美艳花瓶效仿女将军参与狩猎一事只当个笑谈,没想到很快就被打了脸。 尚棠却不怎么高兴。 她对关玉秀说,我们把鹿烤了吃了吧。 可关玉秀确实不会切割尸体,尚棠也是,这最终还是沉临渊请人来把鹿分了,一个头,四条腿,几块肉,还有皮毛。 尚棠把鹿腿让人给沉临渊带去了,留下了鹿头、鹿肉和皮毛。 尚棠执意自己生火烤肉,烤的肉也实在不好吃。两人坐在火堆旁,就盯着那血淋淋的鹿头啃肉,关玉秀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 尚棠却把手上的吃完了,吃完了自己的,又把关玉秀吃剩的也吃了,而后自己也吃不下,把剩下的鹿肉和皮毛都打包了,说拿回去卖钱。 至于剩下的鹿头,尚棠看着死鹿那黑漆漆的眼睛,迟迟也没下决定。 关玉秀怎么看她都像是后悔的样子,于是跟尚棠说,要不把鹿头埋了吧。 尚棠听了这话,极为厌恶的嗤笑一声。 “凭什么埋?这是我的战利品,你知不知道在某些地方野兽的头是可以当装饰品挂在墙上的?我只是在想挂在墙上的哪处好看!” 死鸭子嘴硬。关玉秀想。 “只是它倒霉罢了。”尚棠垂着眼,静静道。 “谁都会倒霉,倒霉死了的家伙,没资格抱怨。更何况已经死了,死了就死了,埋了又有什么意义。” 她蹲下身子,去用布包裹鹿头,却怎么也打不好结,于是关玉秀也去帮她。 当两人费了半天劲儿总算把鹿头裹好,尚棠一屁股坐在地上,伸着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把头放在膝盖上,侧眼看着累的满头大汗的关玉秀,冷不丁说道。 “秀秀,哪天要是你也像这样倒霉死了,我也不会给你收尸。” “你也要拿我的头挂在墙上当装饰?”关玉秀淡淡问道。 “那倒不至于。”尚棠哼笑,“但搞不好我会把你的灰挂在墙上。” “真不吉利啊。你很恨我?” “谁知道呢。听好了,你应该庆幸。至少我不是讨厌你,因为,我要是讨厌你,别说你的骨灰,就连你的头发沾在衣服上我都会吐。”尚棠故作矜持道。 关玉秀认真想了想。 “我也许该觉得荣幸,不过说真的,我死了你还是什么都别留比较好,我讨厌那样。” “什么啊,你也是那种骨灰洒向大海的类型?” 尚棠甩甩手,不屑的说。 “……原本没想过,你这么一讲,也许意外是个很好的死法。”幽绿的眼珠闪了闪,怔怔说道。 见关玉秀当真沉思起来,尚棠的眉头揪在一起,狠狠瞪她,把手指戳到她胸前。 “别傻了,你想化成水吗?我打包票,海里可比我的墙上可怕多了。再说,我这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我只是想在你死后这么干罢了。” 其实关玉秀什么也不想化,觉得直接消失比较好。不过到底没对尚棠说出口,因为感觉这人绝对会对这个想法嗤之以鼻、放肆嘲讽而后大骂矫情。关玉秀也没打算跟任何人说。 “看来你真的恨我,我有点伤心。”关玉秀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说。 尚棠眉头挑了挑,眼神不自觉瞥到了别的地方,嘴里大言不惭的嘟囔着。 “哈,这就伤心了?那你可看好了,迷上我的后果就是会被伤的四分五裂,你这种最多才是小指头被擦破的程度而已。” “我什么时候迷上你了?”关玉秀漫不经心的问。 尚棠耳根处蹭的冒出了可疑的红晕。 “所有人都会迷上我…的美貌,除非你眼瞎。” 尚棠勉强挽尊,用力的拍着自己的胸口自傲道。 “说这话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儿,你其实自己也心虚吧?” 关玉秀淡笑问。 “你再说话我就把你的嘴揪掉。” “恼羞成怒了。怎么,想把我的嘴先挂到墙上?” “秀秀,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对我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你不该是那种沉默寡言只会乖乖说‘嗯、对、好,天呐小姐你真棒!’的小跟班的吗?”尚棠恼羞成怒的开始动手去揪她的脸。 “第一我不是你的跟班,第二你那是贴身丫鬟。很可惜,咱们都是一个贴身丫鬟没有的人。”关玉秀一边躲避着尚棠的魔手一边不忘吐槽。 最后尚棠的手还是狠狠拧在了她的脸上。关玉秀则握着对方的手腕,试图阻止。 “也许我不说话,那样你觉得更好?” 尚棠的手顿住了。那张堪称倾城的脸上罕见的露出有些窘迫的神色,琥珀色的眸子倒映着关玉秀的脸,微微震颤。 “……也不是。”尚棠松了手,视线游移。 “你别总说些让我生气的话就行。” 尚棠扭过脸小声说。 关玉秀静静地看着她的模样,也放下了握着她对方手腕的手。 “也许换个思路,我现在这样难道不是你尖酸刻薄的报应?”关玉秀沉静的反问。 “很好,你现在这句话成功的让我生气了,闭嘴。” 尚棠迅速气势汹汹扭回脸,呲着牙阴狠的盯着她。 关玉秀于是就不说话了。 尚棠转身,站回了旁边,默了会儿,才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 “听好了,秀秀,因为你死了之后我不会给你收尸,甚至会残忍的把你的灰挂在墙上当装饰。 所以要是哪天你听说我死了、没了、失踪这之类的,也别想着找到我给我收尸啊。” 尚棠往远处走去,她站在旷野之上,头发如丝带一般随风长长摆动。 “就当没有我这个人、从没认识过我就行了。” 那破碎的声音被即将到来的阴雨天湿润的风送回来,又湿黏的刮入耳边,骚动的耳垂有些痒。 关玉秀那时看着尚棠那眺望着远处的迷惘神色,想,这到底是她的又一次的口是心非,还是当真如此? 现在想来。 关玉秀希望那时她说的是真心话。 因为关玉秀此刻也无比的、如此期望。 好像还是那个尚棠 关玉秀独坐在窗前,就这样低头沉思着,过了很久,窗子突然被砸破,一块石子擦着她的头发飞了过去。 看来这屋里也不怎么安全。 关玉秀倏地反应过来,就势蹲在窗边,用笔勾开被砸的破烂的窗子,等了一会,见没再有别的动静才直起身,捡起了一旁的石头,见上面也绑了张字条。 「不想死就别呆屋里。」 关玉秀盯着这鬼画符般的字迹看了很久。 这字体她认识,是尚棠的手笔。尚棠的字迹很有特点,总喜欢简化着连写,因此常常写的像鬼画符。无法印象不深刻。 这几个字突如其来又毫无道理,一如既往,是尚棠一贯的说话作风。 可却不是尚棠一惯的行动作风。 比起传纸条,尚棠更可能会直接翻窗或者踹门然后指着关玉秀的鼻子趾高气昂说出这几个字的。 不,应该说是那时候的尚棠会这样。重生之后,与之绝交的尚棠,也可能变得谨慎了。 虽然难听,按理说这是好心的提醒,也许看着像是过去作为朋友的份上给予的警告。关玉秀也许该相信她。 但是尚棠不可信。 上辈子的、这辈子的,都不可信。 所以关玉秀端详了很久,决定无视这字条。 她关上了窗子,拿纸把窗贴好。拿着另一本话本躺到了床榻上,盼着翻着翻着就睡着了。 梦中有不断缠绕的烟气裹着她,细细的烟斗,连绵不断的烟雾,自女子口中吹出,缭绕着全身,引出游魂一段又一段的回忆。 当昭王妃的恶名愈演愈烈,在京中传闻达到鼎盛时,尚棠给她寄信了。 对于当上王妃后尚棠也没忘记自己这点,关玉秀觉得有些高兴。但想到自己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就只是谈最近读的话本。 尚棠写的一开始只是些日常,后来内容却越来越压抑,关玉秀觉得她在王府似乎过得不开心。 直到最近的一封信,字里行间都透着血腥味,只看一眼都叫人发冷。关玉秀辗转反侧许久,终是坐不住,借着要书的名义去了沉临渊府上。 尚棠变化很大。 整个人像是被什么附了身,戾气丛生,身着华丽的宫装,容貌倾国无双,眉眼却都流露着恶意和阴郁。 关玉秀觉得她不对劲儿。 更不对劲的是尚棠和沉临渊间的那种气氛。或许是婚后日久生情,两个人如胶似漆,尚棠娇媚笑着,没有骨头般倒在沉临渊怀中,手指头绕啊绕,揪着沉临渊的衣襟不放。 那股黏糊劲儿让关玉秀非常、非常不舒服。 光是看到那个场景,就觉得刺眼。 站在那里都觉得喘不上气。 也就是在那一刻,关玉秀如此刻骨铭心的意识到。 尚棠变了。 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变成了炉灰中的焦渣。 漆黑、粘腻、扭曲,散发着逐渐腐烂的恶臭。 外面的雨像是下得越来越大,春雷一阵接着一阵,轰隆的响声和灼眼的电光终于把关玉秀弄醒了。 她睁开眼,看到一张人脸。 一人四肢呈大字贴在她的床顶,头对着下面,与她面对面。 关玉秀头皮也随着外面轰响的雷炸开了。 那人满身漆黑,仍一动不动,面目不清,眼睛却大张,一眨也不眨。气息也无,比起活人更像个死人。 但死人是不能把手脚都撑在床顶上而不掉下来的。 关玉秀突然有些后悔。 或许,她应该听尚棠的,离开这里。 现如今死在这里,很快就会被玉麟发现她的尸体。 那人发现她醒了,四肢如同蜘蛛般动了动,爬出了床顶,眨眼间就像变戏法般消失在关玉秀的眼前。 一切仿佛恢复了原样。 但关玉秀也无法呆在屋中了。 不知道那东西爬哪去了。看不到的才最令人恐惧。思维和遐想是比起怪物更可怖的。 关玉秀跳下床,昏沉的穿上鞋,找着外衣。 外套…找不到……算了。 关玉秀用极快的速度逃出了屋门。 屋外大雨滂沱。 尚棠一袭红裙站在雨中,拿着一柄油纸伞,裙角和袖子被泥水浸湿,贴在纤细的肢体上。她的头发也粘在脸上几缕。 有些狼狈,却站的挺直。 她头微往后仰,静静的看了眼愣住的关玉秀,张口说:“蠢货。” 玉秀也站住了。眼珠死死地盯着她看。 即使想无视,视线还是不由自主被那火焰般的眼瞳吸引过去。 明明都不是一个人。 因为这个尚棠,又不是带关玉秀逃来春日宴的那个尚棠。 可…… 尚棠手腕微动,斜下伞,急促的雨滴霍然将其打湿,她连这也顾不得,快走着上前几步,握住关玉秀手腕,转身就跑,边跑边骂:“还不跑?等着被抹脖子让我跟你一块儿死?!” 关玉秀被拽的生疼,跑的踉踉跄跄,视线却一直跟着眼前的身影,那双空洞迷茫的眼珠,在这瞬间闪过了很多光景。 「我愿意承担你的不幸。反正我这个人不管哪辈子都够倒霉的了。你要是下回出门再有事,也跟你没关系,都是我霉运造成的,晓得了吧。」 这句话。 就像咒语。 一直在脑子里回响着。 伴着雨滴敲打在伞面上的响声、伴着两人奔跑的脚步声、大口呼吸的喘气声。合成回旋的鼓点,缠绕着连成环,敲打在脑海里。填满了心脏。 这个尚棠。 好像还是那个尚棠。 那个带她走出「世界」的尚棠。 关玉秀的眼眶突兀的感到了灼烧。 她回握住了尚棠的手。反倒让其惊讶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关玉秀,你捏我那么用力干嘛?” 扑天盖地的雨打湿在脸上,四周嘈杂到,连张口说话都变得困难,更别提看清彼此的脸。 也刚好无法让尚棠看清关玉秀此时如此悲喜交加的诡异神情。 关玉秀只是摇头,什么也没说,用力抓着尚棠的手,费力的跟上去。 二人手握着手,并肩跑过长廊,石板路,草地,台阶,一直向东,最后终于跑到了一片静谧的树林里的凉亭中。 雨渐渐小了。透过云层撒下了柔和的日辉。 关玉秀抵着膝盖,像是要死掉般大口的喘着粗气。 尚棠扔了伞,也靠在红柱上休息,斜眼瞥她。 经过刚才那一阵折腾两人的衣服都湿透,完全贴到了身上。尤其是关玉秀只着白色薄裙,此时近乎透明的贴在身上,完全勾勒出少女的身体曲线。 尚棠没有移开视线。 关玉秀也意识到了尚棠盯着自己,往下看了看,下意识拉紧了胸口的衣服。 尚棠突然咧开嘴,嗤笑:“怕什么?我不也是女的?” 关玉秀跟着笑了。她完全放松下来,跟着靠在了旁边的栏杆上。 有多久了,这种久违的畅快。 好像很久了,如溺水般窒息了许久许久,终于将头浮到了水面上喘了口气。 呼吸着雨后的清新气息。 舒服得令关玉秀眯了起眼。 尚棠双臂交错,视线瞥到一边,絮絮叨叨的抱怨:“我看见沉临渊身边那个黑衣服摸到你屋子那边去了,这才连打猎都没顾上好心给你提醒,你居然还无视我?我打赌要是输了你知道我得赔多少钱……” “对不起……”关玉秀翘起嘴角,低声道。 尚棠诡异的僵住了,有些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看到关玉秀那毫无恶意、敌意的柔和笑脸,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愣了好一会儿。 “说起来,虽然绝交了,你还是愿意信我。这是不是说明,关玉秀,其实你也没那么恨我啊?” 尚棠轻呼出口气,握了握拳,身体后仰,头靠在一旁,黑发濡湿粘在胸口、肩头,猫样的琥珀色眼珠在余晖下莹莹发亮。 关玉秀看着尚棠那张笑盈盈的脸,自己的笑却慢慢从脸上消失,眼睛缓缓睁大,手腕的镯子微微泛着光。 ——恨。 当然恨。 恨到辗转反侧、抓心挠肺、呕心沥血。 恨到变成鬼也不想放过你。 恨到自己腐烂生疮到快要不正常了。 想用指甲刺穿那个喉咙,扣进那个眼眶里,咬住那苍白的微微鼓动的胸口,将里面跳动的心脏挖出来撕咬着大快朵颐。 想亲吻着你的嘴唇、手指、脖子,一边吻一边撕扯着皮肤血肉从指尖到头发丝一点不剩的整个吃了你。 就像吃那只鹿一样。 就是如此的恨你,尚棠。 尚棠,尚棠,尚棠…… 就在眼前。 关玉秀倏地捂住了脸,弯下腰,头痛愈演愈烈。 关玉秀,你该下手的。你该动手的。 啊,你真该杀了她。 你瞧她现在笑的多好看? 就是因为没能杀了她,你现在脑子里混乱成了什么样子?这逼你想起了什么?这让你不得不把以前的记忆翻出来和眼前的这个人重合起来啊? 这是何等的苦楚和甜美。 “你要像她杀那头鹿一样,杀了她。” 心底的声音,蛊惑着在耳边低语。 ——胡说什么。 关玉秀猛地拍了把脑袋,将那些声音尽数拍碎了。 ——我恨的又不是现在这个尚棠。 “……你得失心疯了?”等关玉秀再抬眼,就看见尚棠无语的瞧着她。 “我早说让你去看看脑子的。”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 尚棠嘲讽了几句,看到关玉秀手腕上的镯子,眼神一凝。随后自怀中掏出了铜镜,在关玉秀的手腕处晃了晃。 发卡 铜镜没有任何反应,尚棠又迅速把镜子收了回去。 关玉秀古怪的看着她,把她盯得发毛。 “干嘛?” “你来救我,是经过什么人指使吗?”关玉秀问。 其实她是想问这是不是铜镜的所谓剧情。 尚棠老大不高兴的歪着脖子。 “你说的什么屁话?” “抱歉,当我没说。”关玉秀转过头去。 上一世根本没发生这种事。她俩一直躲到春日宴尚棠失踪,关玉秀才被闻讯赶来的玉麟发现。想来也不是所谓的剧情。 那尚棠真的是来帮她的。 “你帮我,沉临渊那边怎么办?”关玉秀心平气和,拧着湿淋淋的头发问。 “什么怎么办,凉拌。”尚棠翘脚坐在长凳上,托着头,满不在乎的说。 “……你们吵架了吗?” “就算不吵架,我也不是总和那姓沉的臭虫一伙的。”尚棠不耐烦的说。 “……” 关玉秀擦了一会头发,沉默片刻,问:“为什么帮我?我们绝交了吧?” “不知道,别问我。” 尚棠赌气般的冷冷道。 “这可不算回答。” “因为我疯了,行了吗?这个答案你满意吗,关大小姐?”尚棠呲着牙,毫不客气的大喊道。 关玉秀就不再问了。 虽然她无法理解、但也知道不该再问的。 关玉秀一时也有些迷茫了。 两人都不说话,一时之间,林中变得很寂静。 “你的头发散开了。”关玉秀道。 她走过去,相当自然的挽起尚棠湿漉漉的头发,用手指一点点拧干。 “你!”尚棠身子一僵,极快的躲了一下。 关玉秀停止动作,张着手,低头问她:“不要吗?” 她的声音很平静,态度也自然到让尚棠觉得是自己疯了的地步。 尚棠本想开口讥讽关玉秀多管闲事,可方才柔软的手指擦过发丝时那酥麻微痒的触感,让她不由得咬紧了唇,鬼使神差的没说出‘不’字,也没再躲。 关玉秀就继续给她把发尾用指头梳理开。因刚才剧烈的跑动,头上簪子不免有几只歪歪扭扭的,经过昨天的教训,小丫鬟好歹也没敢再给她弄个扫帚头,可簪子插的多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他的簪子也摇摇欲坠,尚棠被关玉秀拧着头发,心中更是油然而生一种异样的烦躁,乃至于脖子上都出了一层汗。 尚棠咬着唇,心一横,抬手,竟是要不管不顾把头发都拆了。 反正簪子揣兜里总归丢不了。 待她正要粗暴的狠狠一把扯散全部头发时,一只微凉的手阻止了她。 “你要披头散发的这么走吗?” 苍白的少女像个幽灵般轻轻叹了口气。 背后的叹息拂过耳尖,绕的尚棠心里痒痒的。 尚棠狠狠皱眉,视线转向别处,不再动作了。 微凉的手指擦过水般的发丝,玉秀抬手帮她梳理着已经被拆毁大半的头发。 关玉秀没有出声。 尚棠也就没有出声。 关玉秀安静的,认真的,专注的用手一点点梳理着少女如瀑般顺滑的头发。幽绿色的眼珠偶尔会上下扫过那光洁柔润,像羊脂玉般莹白的后颈。 果然是祸水啊。 妖孽般的祸水,绝美的皮囊。 玉秀口中叼着几只拆下来的金簪,左手固定几缕发丝,右手拢起头发,手指来回穿插在如墨如水的发丝中,几下就重新扎起一个了简单大方的发型,堪堪只用两只金钗固定。 关玉秀把拆出来的金簪递还给尚棠:“一根没丢,揣着吧。还有别的卡子吗,南江产的那种,前面头发用簪子固定不住。” 尚棠把簪子揣进兜里,纳闷起明明只认识了半年,关玉秀怎么此时说话就好像非常了解她一样。 虽烦闷,但看到镜中自己的模样,确实是比之前顺眼多了。 尚棠对着镜子看了会儿,瘪瘪嘴:“这样就行。还……怪好看的。” “不卡住稍微跑动一下就会散。” 关玉秀静静问:“没有卡子?那换种样子……” 尚棠一言不发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样式精巧的卡子举到关玉秀跟前。 那是一根银制卡子,面上雕出一小丛月桂花样式,只花蕊部分点缀着点点金玉,比起金灿灿的簪子显得简朴很多,因精巧的雕刻工艺和有上好的玉石镶嵌,却不失璀璨。 “……” 是这个啊。这时候还留着呢。 看到这枚卡子,关玉秀眸光闪了闪。 她什么也没说,接过卡子,给尚棠将额前的碎发固定,将卡子卡在了其耳斜前方。 她没说话,尚棠却有话说了。 “你也够小气的,送的这个看着只有那点金玉值钱,平时根本用不到。要不是卡头发方便些,我才不老把这玩意儿带身上——” 尚棠轻抬下巴,满是不屑,故意用刺激性的语气挑拨着,她斜着眼,有点想看看关玉秀听了这话的反应。 “那扔了?”关玉秀垂下眼问。手中稍一用力,卡子便被取下来,递到尚棠跟前。 关玉秀这幅满不在乎的模样,反倒激起尚棠的怒气:“你那时候果然在骗我!这玩意儿根本不值多少钱吧?!” “确实不值多少钱。扔掉就行。” 关玉秀点头,把卡子塞回了尚棠手中。 尚棠手关节冒起青筋,用力捏着卡子,却迟疑了。 关玉秀默然在等着她的下文。 尚棠骑虎难下,犹犹豫豫的磨蹭了一会儿,啧了一声,猛的把发卡拍回了关玉秀手心! “给我戴上,送我的就是我的东西了,谁让你扔了?” 关玉秀却没动。 “不扔了?”她微微侧头。 “……”尚棠咬紧了牙,憋红了脸,忽而像个泄了气的球,闷闷道:“不扔!” 关玉秀挑眉。 “你很喜欢这个?” “哼——谁说的?别蹬鼻子上脸。我只是怕自己的财产留在屋子里被偷,这是最有用保存。不光这个,所有首饰我都习惯带在身上的,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尚棠冷笑。 “单纯的小气吝啬,所以舍不得扔?” 锲而不舍的提问带上了些许个人偏见。 “你有完没完,不帮我戴就还给我!” 尚棠被这连串的逼问弄得无比烦躁,开始后悔到底为什么要在这货跟前掏出她送的东西来了,搞得好像自己多喜欢似的! 关玉秀躲开尚棠抢发卡的手,还是原样的把卡子卡好。缓步退到了旁边,若有所思。 尚棠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眉心看出洞来。 透过那恶狠狠的目光,关玉秀仿佛看到了一个蹲在湖边迎着清凉月色,衣炔纷飞,纵声狂笑的尚棠。 “这算什么?这种便宜玩意儿,我将来要多少有多少!” 月桂花的发卡随着那皓月般白润的手腕,信手一滑,坠入了湖中,‘咚’一声再无声息。 “这下你知道了吧?”尚棠咧着嘴,红唇明艳,笑容艳丽如罂粟。 “你知道的。我跟你说过那么多次了,你早该知道的,我要成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你,就是我登上后位的最大的阻碍。关玉秀。” 那时关玉秀在想。 要真是这样,你又为什么要把阻碍拉出那个屋子? 为什么,只是为了好玩?或只是为了欺骗? 关玉秀不明白。她的脑中只有雪花一般的空白。 她从那一刻,就开始有些看不明白尚棠了。 如今经历这么多,即使知道了尚棠最大的底细,关玉秀仍然看不透尚棠。 别说现在绝交的尚棠、本该不再有交际的这个人,忽然跑过来,拉着她一起逃命了。 “我不明白。”关玉秀喃喃。 尚棠翘起眉,干脆利落道:“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那好弟弟上次都快把沉临渊那房砸塌了,姓沉的那么小心眼,要对付你们很奇怪吗?” “关玉麟怪物一样,想都知道要先对付体格弱的跟鸡崽子似的你。” 尚棠托着下巴,别过脸去。 “你还是先在外面躲躲,等你那弟弟回来,再回住所吧。” “不是,这个……” 关玉秀倚坐在栏杆上,把头埋的低低的,看不清脸。 “我只是不明白,怎么、你突然就不喜欢我了。” 那声音,如此飘忽、如清晨一触即散的薄雾,却令尚棠猛地跳了起来。 “你踏马胡说什么——谁喜欢你了?!” 回应她的只有寂静,关玉秀低着头没理她,薄薄的衣服因淋了雨透出些许肉色,使她整个人苍白而可怜。 这让尚棠更加坐立难安,她霍然起身,在亭中来回踱步,显得极为焦躁。 “听好了,我一丁点、一丝、一毫都没喜欢过你!我帮你纯粹是因为……我闲得慌,我有病!” “关玉秀,我以前根本没看出你是这么自作多情的人哈!怎么,你也和你弟犯一个毛病?稍微跟你说说话我就喜欢你么,别逗我笑了!” “啊我知道了,是你对我念念不忘让自己产生了错觉是吧?哈!晚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关玉秀——先要绝交的可是你!突然要杀我的也是你!事到如今你跟我说后悔也……” “嗯,知道了。你从一开始就对我很嫌恶。” 关玉秀挥手打断了尚棠的絮叨。 这让尚棠将话梗在喉头,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不喜欢 尚棠试图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声冷哼。 “不过你愿意帮我,谢谢你。”关玉秀道。 这是她第二次道谢了。尚棠却高兴不起来。 “反正也是口头致谢。”尚棠嘟囔着,眼前一亮,几步走过来,将手摊开放在关玉秀面前,高挑秀眉,勾唇笑道:“是啊,我也算救了你一命,你打算怎么谢我?” “你想要什么?”关玉秀掀开眼皮。 “钱——”“钱没有。”关玉秀在她开口前便快速接口。 “你好歹也是将军府小姐连点银子都没有吗?!” “你也是相府小姐呢。” “我和你一样吗?” “有什么不同?” “……”想到关玉秀的情况,尚棠微妙的察觉到了她俩处境似乎确实并无不同。 一样不受爹娘待见,虽人在府中,实际却处于被弃养状态。 “穷光蛋。”尚棠不屑的甩手。 “那我要你。” “……” 关玉秀的目光微妙起来。 尚棠充满恶意的斜起嘴,笑了笑:“怎么、想反悔?” 说着便凑过头来,指尖轻佻的划过关玉秀的前胸的布料,一对猫眼般的琥珀色眸子中蔑视着苍白的少女。 虽然她这所谓的“要你”只是让关玉秀在之后的春日宴上帮她梳头发,不过被理解错了意思恶心一下对方,也能满足尚棠的恶趣味。 关玉秀清凌凌的眼珠往下,落在了尚棠的手上。 她忽的抬起右手,一把扯住了尚棠的手腕,随后硬拿着那只的手按在了胸口上,甚至按住那五根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在自己饱满的乳房上揉了揉。 尚棠瞳孔缩紧了,表情几乎可以说是呆滞,雪白的脸以一种沸水翻腾般异常的快速在变红。 关玉秀放开她,问:“够吗?” “你,踏马,疯了吧——” 尚棠牙快被咬碎了,从牙缝里一字一句的蹦出这句话。 关玉秀觉得她很喜欢尚棠这个表情。 惊愕、呆滞、不知所措……恼羞成怒,这一连串的变化如此生动的在那张阴冷不屑的脸上表现出来,压下了其余所有的憎恶。 于是,本想就势戏弄的关玉秀想看到更多。 拇指和食指将衣领拉下,顺着衣领找到上衣系扣,一会儿的功夫已解开了叁个。 尚棠瞳孔震颤,在其即将解第四个扣子露出雪白的乳肉前猛的扑过来按住她的手,抓狂得喊:“你疯了?!臭疯子!你这下流、淫荡的……” “的?” 尚棠忽的停滞了动作。 她看到关玉秀脖子上密集的痕迹。 那绝不是什么蚊虫叮咬出来的痕迹。 红色的、青色的、紫色的……吻痕、咬痕、吸吮出的淤青……遍布那雪颈的暧昧痕迹,一路往下延伸到了锁骨。 尚棠睁着眼睛,怔愣了好一会儿。 怪不得,领子穿的那样高。 哦。 原来是和男人做过了。 “哈,……” 尚棠双目大睁,眼球往外凸出,一双琥珀色眸子如浸了墨般阴森,古怪的拉长声音,突兀的笑出了声。 了然的、讥讽的、原来如此。 谁呢? 关玉秀除了她弟,还能认识什么男的? 沉临渊……不,要是那疯子她肯定活不到现在…… 那就是到这里新认识的。 仅仅不到一天,认识的。 “……婊子。” 尚棠歪起脖子,声音阴冷,唇角弧度却不停勾起、提高。 “我没想到你是这种饥渴的类型啊,秀秀?刚来春日宴第一天,就忍不住找了男人啊,真不错,恭喜你?” 手指狠狠擦过那暧昧的咬痕,指腹重重碾过那些淫靡的吻舔痕迹。 “怎么样、从这样子看来,想必你是很尽兴了?舒服吗?” 尚棠极其恶劣的笑起来,指尖几乎都要就着那纤细的脖子掐进近乎透明的肌肤里。 “所以,尝了滋味,食髓知味,你是饥渴难耐到,连女人也行了?” 并非、没有例外。 总会有别的情况的。 被满脑子都是下半身、肮脏野狗般的男人扑上来啃了几口,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可事与愿违,关玉秀平淡的回应,打破了尚棠仅存的几分猜想。 “是呢。你试试?” 尚棠死死的盯着她。 想看出这是否为虚张声势的违心。 关玉秀那沉静的、面无表情的脸,这时就变的如此可憎。 因为尚棠根本从那张波澜不惊的如玉石雕像般的脸上,无从确定任何猜想,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一颗心就像被泡进了酸水里,胸口不断涌现出延绵不绝的恶意泡沫。 但是只有一点点。 对只有一点点。 尚棠嘴角仍噙着笑,沉沉的收回了手:“我才不要。” “我对你没有那种兴趣。” 还指望她有什么动作?真好笑。关玉秀怎么样在哪里甘愿和谁做什么又关尚棠什么事。 她没道理要有所波动。 因为尚棠,又不是喜欢关玉秀。 是,也许这半年的相处,能让她察觉出关玉秀的些许不同之处,关玉秀还帮过她,严格来说,尚棠的的确确不讨厌关玉秀。 说是喜欢,也许、可能,是有些出于对于那种初次接触好意的朦胧的‘喜欢’。但另一种方面的那种喜欢,还远远、远远谈不上。 要他说实话吗?他完全不相信所谓的男女之情,不仅如此,异性同性之间,亲情、友情、爱情……一切处于利益之外的的连接关系,所谓的感情,他都不信。 就算退一亿步,他和关玉秀之间存在了那一点点浅薄的感情,顶多也就是所谓的友谊。 ‘爱情’这个词尚棠甚至于听到想到都会起鸡皮疙瘩、想要作呕。 尚棠一直非常确定,这种词和‘一见钟情’‘一生一世’一样,不过都只是见色起意、精虫上脑的蠢货编出的谎话罢了。 相信这种鬼话的后果就是会被大着肚子抛弃。 尚棠承认,关玉秀的外表很具有迷惑性,肌肤苍白、银发碧眼、空灵纯白,眼珠简直如玻璃制品,令人完全想不明白怎么会不引人注目。此刻被淋湿后半透的衣服、展露身体的曲线、乳房的触感也会引人遐想吧。 但说到底这只是色欲罢了。生理上的、暂时性的、短短一刹的错觉。 真要把这种错觉当真才可笑。 假的就是假的、谎言就是谎言。 这种表现,联想到刚才关玉秀莫名其妙的问话,尚棠深深地皱起眉。 “姑且问一句。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关玉秀,你不是真喜欢我吧?” 尚棠靠在柱子上居高临下的问。 “男女……不,是同性恋吗?你对我是那种?是吗?” “我劝你不要。” 尚棠没等关玉秀回答就无比干脆的拒绝。面无表情、看着她目光都极为陌生,泛着冷气。 “真的、那样太恶心了。别。” 犀利的言语如淬了毒,毫不留情的泼向玉秀。 关玉秀睫毛轻轻扇动,什么也没说,默默把扣子重新扣好。 她玩闹也太过了,难怪尚棠做此反应。 不过从另一方面也印证了,这个尚棠,果然和上辈子最后的那个不同。 这倒令关玉秀生出些许安心。 “多少有些交情,我再好心提醒你一句。”尚棠当她被打击了灰心丧气,不依不饶的抱着臂,冷淡、但坦诚的多。 “要是把男人的话当真,你就只能落个大着肚子被扔在街上的后果。” “你还是注意些好。别以为上个床就能交心了。” 关玉秀有些意外于尚棠的好心。 “套…这破地方也没有,不过再不济,基本避孕的措施你总该知道吧。”尚棠看她这模样就心烦。 关玉秀眨巴眨巴眼。表情已经不能是意外了,乃至于有些迷惘了。 尚棠‘噌’的跳过来提起她的衣领,凶悍的问:“你别告诉我你让别人射进去了吧?” “射进去……”被提起领子,呼吸有些困难的关玉秀轻轻想把她不知为何紧攥的手弄下去,却无济于事,她反应不过来,只能先机械的重复了一遍尚棠的话,好给自己留下思考空间。 尚棠却误以为她连这个也不懂,脸色阴森的可怕:“就是那玩意儿插进你下面后,有没有在里面射出精液!” 关玉秀的诡异沉默让尚棠再次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珠,哑然失声:“——你不是吧!” “你是蠢吧?!你果然是个蠢货、白痴、恋爱脑!” 关玉秀也被她吼的有些烦躁。 “没事的。” 玉麟和她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尚棠怒极反笑:“没事儿?你脑子没事吧?等你大着肚子找不着孩子爹的时候再跟我说‘没事’吧?!” 关玉秀静静地、淡漠的对上她的眼:“那又和你什么关系呢?” 尚棠如鲠在喉。 “是啊,关我什么事。”她安静下来,手仍拽着关玉秀的衣领不放,一双眼冷的可怕,自嘲的勾着嘴。 “要不是你说喜欢我,谁想管你这泼子烂事啊?” 破罐破摔、自暴自弃的语气。 “我没说过。”关玉秀蹙眉。 尚棠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因为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因为对我爱而不得做出这种疯事、而且我是个有责任感的好人、所以我觉得和我有关系,行吗?” 放鹿走 关玉秀看着尚棠那难看的脸色,脖子的勒紧感没有松的迹象,叹了口气,把尚棠的手硬扯了下去。 “我做这个完全不是因为你。”纯粹只是自己觉得舒服,看着玉麟也忍得难受,就那么做了。 “怎么、才只见过不到一天就自以为喜欢上了?”尚棠只当自己叫不醒装睡的人,放了手开始大肆嘲讽。 关玉秀隐约明白了她的猜想。 “……你好像把我当成了会和不认识的陌生人做这种事的人?” “你不是吗?”尚棠反问。 “老被关在家里大门不出,学堂又里都是女的,除了你弟,你还能认识什么男人?只能是趁这个春日宴认识的吧?你别告诉我你昨天跟沉临渊上床,今天他才派人杀你。”尚棠冷笑。春日宴今天才开始啊。 关玉麟自然而然的被排除在外、从一开始就没被尚棠考虑进去。 当然,那是关玉秀亲生弟弟,就算想否认都否认不了的长的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只要脑子正常、没几个人会猜中。 关玉秀不想再和尚棠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了,她看看亭外的雨似乎停了,转身对尚棠道:“差不多出……” 她忽然看到了远处的一个点,瞳孔缓缓聚焦。 关玉秀一言不发的跑出亭子,尚棠跟着一愣,也追了上去:“你发什么神经,那边可不是回去的路!” 关玉秀不顾鞋袜都踩的满是泥水,一步步的往目的地跑去。 尚棠很容易跟上了她,试图把她扯住,但关玉秀很灵巧的反过来拉着尚棠的手腕往前跑,一步不停。 尚棠一头雾水的仍由她扯着,不停的发问,但关玉秀一句也没回答。 关玉秀只是看着一个方向。 跑的累了,变成走,而后两人又跑了起来。 雨后夕阳格外的红艳,树林中枝叶间不断落下刚才未落完的雨滴,打在身上有时一个激灵。尚棠这才想起刚才匆忙间忘了拿伞。 关玉秀就在这时骤然站定,尚棠没当心,照着先前的速度冲上去,两人撞了个踉跄,关玉秀脚下不稳,就这么连带着双双跌倒在一片冰凉湿滑的落叶上,冰冷的粘腻感透过衣服引起一阵恶寒,尚棠双手撑起,迅速爬开了。 关玉秀面冲着下面倒在一片枯黄泥泞的落叶中,了无生息,像是死了。 尚棠又蹲回来仔细看了看,看见其还在肩膀微微起伏,知晓她还没死。 关玉秀哗然抬头,惊的尚棠一个趔趄,差点又一个滑铲铲到关玉秀脸上。 “我要是被撞死了,你也不会来叫我吧?”关玉秀的眼珠幽幽的泛着绿光。 尚棠有点心虚,而后想到摔倒缘由又理直气壮发起火来:“要不是你突然停了,我会撞上你吗!” 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关玉秀没搭话,幽幽的目光略过尚棠,往尚棠身后看去。 尚棠也听到了声音,提起警惕,不明所以的回头,看到了一棵足有叁人合抱粗壮的大树,树像是被雷劈了两半,却奇迹的没有到底,而在那树干岔口上突兀的卡着一个鹿头。 鹿角微弱的挣扎着,仍挣脱不出,鹿头奄奄一息的呼哧呼哧喘着气。 尚棠怔了怔。 在她发呆时关玉秀已经拍了拍手爬起来,往鹿头跟前走去了。 尚棠反应过来,猫样的眼珠一亮,手忙脚乱的跑起来:“公鹿!” “这么大。”尚棠绕着鹿转了一圈,啧啧称奇,琥珀的眼珠里发着危险的金光。 “角的分叉那么多,年纪很大了。看来是倒霉卡进了树里出不来了。”尚棠在惊慌但已没力气挣扎的鹿头前细细观察:“它饿得快死了。” 尚棠盘算着,眼睛却无意对上了老鹿那双湿漉漉、黝黑的眼睛。 尚棠看着看着移开了眼,没由来的烦躁:“原本不是这种生态的动物,肯定是被抓来养着来被狩猎的,卡在这猎场边上也是巧了,虽没人闲的来这犄角旮旯打猎,却还是难逃一死,呵。你要怎么办?” 最后一句,尚棠是问关玉秀。 关玉秀若有所思的瞥了眼尚棠:“你报名了狩猎?” 尚棠面不改色:“是啊。” “你的猎物呢?” “傻吗,为了拉你出来你看我手上还有半个吗?这时间,差不多第一场也快结束了。” “杀了它,回去交差吗?”关玉秀问,“它卡在这里,快死了,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 尚棠挑挑眉。 “哈,我还以为你会把这让给关玉麟。” “玉麟不需要这个。” 尚棠抱着臂,上下打量着鹿:“是呢,个头这么大,鹿很稀少,肉也多,皮毛和鹿角也有用,拿回去算是个不错的成绩吧。就算没成绩,卖了也能值不少。” “要是我拿着刀肯定就杀了,真可惜。”尚棠耸耸肩,背过了身。 她的武器都是铜镜特制的,而她不可能当着关玉秀的面凌空自一面铜镜里掏出什么。 那太怪异了、那太暴露自己了。 铜镜是尚棠的底牌。 尚棠绝不会在有人的情况下被人察觉出使用铜镜。 如果是按照原本剧情的话,是,可能要杀了这头老鹿,顺着剧情去交差。 可如今铜镜给了尚棠第二个选择。 清心镯。 只要找到那个,这些剧情不必走也没关系。 关玉秀沉默了很久。 “放了?” 尚棠如临大敌:“别指望我给你帮忙。” 开玩笑,那么巨大的角卡在树洞上,这鹿个头又那么大,想把它弄出来得费多少劲儿。 关玉秀就踮着脚,试图把鹿角往上推,从更广的开叉空间让它往后把角缩回去。 鹿惊慌的往后退着身子,让角卡的更紧了。 关玉秀满头大汗的折腾了半天,老鹿也惊慌失措地挣扎了半天,后果是,鹿角仍被牢牢卡在树上,但一人一鹿却累的几乎要不能动了。 尚棠坐在树下,眼见着天就要黑了,这场拉锯战还迟迟不到尽头,终于等得不耐烦,拍拍屁股,一把把关玉秀推旁边去了:“我来。” 关玉秀头发被汗水粘的一缕缕的,被推到一边就顺势坐下来,想看尚棠怎么办。 只见尚棠将裙角挽上去,直到膝盖,系了个结,露出了白皙清瘦的两条小腿。 关玉秀目不转睛的看着尚棠后退几步,然后忽而一个助跑跳了起来,脚背绷紧,对准鹿角往上就是一踢腿! 鹿角被这一飞踢往上踹出了卡的树叉,被踢得连带鹿头都往上提起的鹿骤然重获自由,不知又从哪儿来了力气,鹿蹄高扬,自树中抽出角,随即迅速后撤几步,呼哧呼哧一溜烟的跑走了。 跑的太快还显得有些不平衡,歪歪扭扭的。 但从那背影看,重获新生使它如此的喜悦。 关玉秀久久望着远去的鹿,舒出了胸中郁结已久的那口气。 尚棠轻飘飘的落到地上,优雅的解开打的结,裙角翻飞,意气风发的扬起嘴。 “关玉秀,这下你可又欠了我人情了。” 关玉秀望着她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尚棠黑发清扬,鬓角的月桂隐隐泛着光,在橙红的晚霞色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散发着惊人的生命力。 是啊,当初她就是被这双火红的、野性的、富有生命力眼睛引得来到春日宴的。 关玉秀也笑了起来:“回去吧,去拿伞。” 关玉秀很自然的伸出手来。 尚棠眼皮微颤,抓住了那只手。 一白一红。两名少女相伴着,踏过泥泞的小路、用手在额前挡着不知何时落下的积水,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天。 “……所以,尚珠让我做了顶最破的轿子来…她想自己跟前面的大轿,下来出风头嘛…嗯,后来我就把她裙子划烂了。” “……然后呢,派给了我个丫鬟,我一眼就看出那丫头没安好心,差点把我的头发拔光,吓了她一下,晾她也不敢了。” “……你那个头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那个扫帚。” “扫帚?” “就是扫帚。” “插得簪子多,怎么了、不夺目吗?为了勾搭那些少爷们不用点非常手段能行吗?” “你不是真的觉得那个头发……” “是不太好看,但至少是最引人注目的。你不知道因为这个我的名号传得有多远。等我回去的,这次打赌我赢定了。” “那能是什么好名号吗?” “用你管,知不知道什么叫黑红?!” 在这一路上,两人似乎都忘记了绝交过的事实,相互倾诉着无关紧要的琐事。 快到凉亭边上时,尚棠抿抿唇,瞥了眼关玉秀。 “关玉秀……” 关玉秀闻言去看她。 尚棠不知为何踌躇了一会儿,才舒出一口气。 “其实。我之前和你做朋友,挺开心的。” 尚棠自顾自的,用关玉秀几乎听不清的小声:“真的,比我想象的开心。我没交过朋友。” 这话是真心的。没有虚假的情绪和刻意掩饰的假笑。尚棠说这些的时候甚至还微微红了脸,为掩饰表情还不自然偏过了头。 关玉秀怔住了。 “关玉秀,我和你不一样,你还有关玉麟。” 尚棠望着殷红如血的夕阳,并不看人。 “我谁都没有。” “现在想来,我在这里好像……只有你,关玉秀。” 尚棠这时才淡淡的转过眼来。 “我很羡慕你,有人可以理所当然的相依为命。” 尚棠是想过、仅仅只有片刻的妄想。 如果可能,他也想和关玉秀做姐弟、兄妹……实在没得选,姐妹也可以。 但因为没有任何可能,所以也因此有了嫉恨。 嫉恨而下,连朋友也做不成。 “之前,迎宾楼那个事,还有玉麟的事……骗了你。” “对不起啊。” 尚棠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让她说出这句话是如此的需要勇气。 道歉往往是当尚棠做错了事需要取得对方原谅,而又能从这原谅中获得某些好处才会做的。 而对关玉秀的这句道歉,没有任何好处。 因为关玉秀和她已经绝交了。 莽撞、不顾后果、极有可能被对方当做话柄嘲笑,借此狠狠凌辱。 尚棠其实害怕再和关玉秀相处。 看吧。只要和她说话就会放松警惕、不知不觉的把自己压在心底,根本不能说出来的事情也和盘托出,变得麻痹大意。 尚棠厌恶自己这样,鄙视自己这副软弱的模样,痛恨自己服软的态度。 但尚棠不知怎么的,还是觉得应该对关玉秀说这出句话。 在脱口而出的瞬间,预料之中的羞耻后悔并未袭上心头。 反而是那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焦躁如一阵风奇迹般消失了。 尚棠如释重负。 雨滴自绿叶间隙滑落至关玉秀的手上。 关玉秀看着尚棠的神情,此刻脑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充满了无数的碎片。她仿佛躺在无边无际的纯白梦间,前尘往事那一幕幕映像自眼前流转。 过往锥心刻骨。 那无法释怀的眼神、自虐般的悲伤、可悲可笑的情愫……席卷一切的大火。 一度因那火红的裙摆停止的心雨,再次撕裂的伤口,在那伤口中延绵不断的大雨。 这一切。 最终定格在尚棠拉起她的手,来到春日宴那天的上午。 阳光明媚,世间万物都富有生机。少女的手一下一下拂过青丝,马车的车辙声安静的响起。 啊。 关玉秀想。 这就是她得到的答案吗? 关玉秀走到了终点。 关玉秀抬起手,只觉得心底发酸发胀,唇角控制不住颤抖,有什么话就要冲口而出。 而后抬起的那只手忽然被某种力量带着,抽搐着,猛的向后。 尖锐的、冰冷的、疼痛的。 她感到肩膀一痛。一柄明晃晃的飞刀贯穿了少女瘦削的右肩,将她整个人钉在了后面的树上。 兵器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明晃晃的剑刃从四周的树林后不断的靠近。 距离很近的,在只有十步的亭子里。 沉临渊一袭白衣,坐着喝茶。 “棠棠。”沉临渊托着脸,笑眯眯的对愣在原地的尚棠道。 “谢谢,帮大忙了。回去我会替你向母后讨赏的。” 关玉秀机械的扭头看看血流如注的肩膀,又回过头看看尚棠,明白了什么。 被贯穿的肩颈骨节发出轻响。 “你为了他……又为了他……想杀我?” 关玉秀转动如湖水般的幽绿眼珠,扫过尚棠那无血色的脸,自水底泛出丝丝血色。 她被钉在树上,右肩膀扭曲变形,平静的、平常的、平稳的问尚棠。 尚棠,你和我…… 她被钉在树上,右肩膀扭曲变形,平静的、平常的、平稳的问尚棠。 ——你竟然又为了他,想杀我? “……” 尚棠张皇失措的睁大眼,有一种极为无力、无可挽回的沮丧如利刃刺入心脏。她忽然反应过来了。 “我……” 不,不是……我、我从来没——想要杀死你…… 嗓子却仿佛被什么堵了发不出声。尚棠喘着粗气,盯着那柄刀,冲天怒火几乎冲垮理智的暴发了:“沉临渊!!!” “别急,好姑娘。这么心急的叫我,就那么想我?”沉临渊玩味的招手,自己端坐于亭中,那些刀光剑影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他隔开。 “你很努力的完成了任务,我很高兴哦。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棠棠。” 他悠悠晃悠着那把折扇,嘴边噙着毒蛇般阴毒的笑。 ——只要把她在傍晚单独引到后山西边的树林,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 可这是东边。尚棠没打算听他的。 但是沉临渊却算准了这一点。 他知道她会调皮的不听他的,于是提前派了人跟踪她,狩猎结束后就来清场。 嗯,算准了呢。 棠棠也是,居然沐浴在女孩们的友情中没想到这一点,唉呀,她不该止于此啊。 但是——瞧瞧这场面,多有意思啊? 可怜的、可怜的玉秀妹妹,可不知道这其中曲折。 如今就算棠棠争辩说不是,我是中了圈套,我没想伙同我亲爱的亲密的亲热的情郎杀你。 ——那谁又会相信呢? 毕竟玉秀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了。一开始是就是因欺骗而接近,那再一次的背叛也合情合理吧。 这次你可吃到教训了吧,棠棠?违背我,反抗我是没好处的。 沉临渊笑的无比开怀。 尚棠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瞬变发白:“你怎么敢——” “哈……哈哈……” 突兀的笑声,响起。 被钉在树上的少女开始摇头,不停地摇头,纯白的少女整个身体都在因胸腔发出的尖利的笑声而发抖。 “这样。” “是这样。” “……你又骗了我啊?” 耷拉的纤细手腕,上面晃荡的紫色玉镯,此刻泛着如杜鹃泣血般嫣红的艳色。 “是我的错…… 是我在你的事上,一直都太天真,尚棠……” 那人抬起微笑的脸,脸上呈现出诡异的如死人的白,一双碧眼此刻已被血色侵染,但很安静。 非常安静。 如早已死去的亡魂。 “你那么想我死?”她舌尖轻抵在牙尖,轻声问。 “好哇。” 亡魂猛地拔出肩膀的刀,伴着飞溅血水,凭着徒然生出的一股气力,几步飞驰到尚棠跟前,狠狠的把刀斜扎进了那人的肩膀。 这刀扎的又厉又深。 喷射出的鲜血溅了已无表情的亡魂一脸。也洒在了尚棠那张错愕的脸上。 这一幕发生的太迅速太突然,就连沉临渊的暗卫都还未反应过来。 尚棠不可置信的捂住受伤的肩膀,看着皮肉上露出的半截冰冷的利刃,指缝中溢出的鲜红。 “……你要杀我?” “你居然真要杀我?” 疼痛令尚棠大睁的眼中淌出泪来。 “关玉秀,你凭什么——你自说自话的就要杀我?!” 尚棠勃然大怒,无助的嘶吼起来,那声调拉得又尖又长。 “——你明明,说过不杀我的了!” “你明明说过的。你答应我的!” 那个高昂的声音又降下来,微弱的,像是自言自语,恍然间带着几丝恳求。 “你答应我了,你自己说过——” “……我后悔了。” 亡魂垂着眼,呢喃着,拔出了匕首。 血溅到了尚棠的眼中。 奇怪,被刺会这么痛的? 会是这么痛啊? 怎么会疼成这样? 怨恨,癫狂的怨恨,自肩膀的伤口渗入了四肢百骸,疼得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哈,果然还是这样了。 尚棠幸灾乐祸的对自己说。 都怪你要心软,看看你的自作聪明好心得到了什么回报? 都怪你要多管闲事。 给算计了吧。 被背刺了吧。 要被杀了吧。 活该,活该,活该。 被自己辱骂着,尚棠面目狰狞的破口大骂起来。 听都没听过的肮话不断砸过来,亡魂却不为所动。 在即将刺下第二刀时,尚棠猛地攥住那只纤细的手腕,几乎没用多少力气往旁边弯折,就听到了‘咔嚓’一声。那整个右腕以一种扭曲的角度翻折。 被掰断了。 眼前的人却仿佛感知不到痛一般,右手匕首随着彻底被废的耷拉下的手掉到地上,却又从左手袖中滑出了一柄刻着花纹的精巧匕首,正是戚威瑜给的那把,她偏过头自口中将那柄鞘叼着丢了出去,露出闪着寒光的白刃。 紧跟而来的几个暗卫围上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将她压倒在地,少女就像一个被打碎的玻璃玩具,惨白、狼狈的摔碎在枯枝落叶间,垂落的白发混着红血,了无声息。 尚棠被救下来,却突然歇斯底里的暴喝:“谁让你们先动手了?!!” 关玉秀仰面倒在地上,四肢都被压制,睁着灰败的眼,盯着尚棠。 尚棠俯下身来。 墨发如水垂落丝丝渗入纯白间。 “你别那么看我。”尚棠忽而嗤笑,伸手捂住了她的眼。 “啊,你是不是又要哭啊?” “上次你杀我的时候就要哭呢,这次怎么不了呢。” “你踏马的说话啊,关玉秀——” 尚棠反反复复问了几遍都没有回应,只有怒吼回荡在林间。 少女被蒙上眼,破败的躺在林间,连鼻息都很微弱,唇瓣紧闭,如同一具尸体,毫无反应。 尚棠磨磨牙,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撬开她嘴的好办法。 有温热的气息靠近,亲吻在少女的嘴角。又不满足的撬开唇瓣,唇齿相接的细细啃噬着这最后一丝的生机。 玉秀被压紧在枯叶上,僵着身体,没做任何反应这个充斥着雨后空气味的接吻就结束了。 紧密而短暂。 尚棠在她耳边轻轻喘息着。玉秀能听到眼前人的心跳声越变越快。她听到眼前人的喃喃细语,就像雨滴一样点点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是这样的滋味啊。” 于是再次俯下来。 隔着湿透的发,少女莹润的唇瓣,被温软的轻碾着。 “哈哈。果然好软。” 看似轻柔的蹂躏只有短短几个瞬息。玉秀的身体却颤抖的如同筛糠般无法停止。 “抱歉,趁你临死前对你下手了。我也说句实话吧。” 尚棠轻咬着少女的耳垂,低声呢喃:“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你。” “但因为你是个蠢货,所以你要死了,关玉秀。” 他恶狠狠的、一字一句、从耗尽氧气的肺腑中发出声来,腔调古怪又难听。 他希望看到关玉秀后悔的表情。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关玉秀还是那样的安静。 尚棠徒劳的的牵动嘴角,冷哼,捂着受伤的肩膀,后撤一步,站了起来。 沉临渊缓步走来,无不可惜的问:“这就完了?” “棠棠,你自己和玉秀妹妹玩的这么开心,有这种好事居然不带我?” 沉临渊沉思片刻:“是呢,叁个人一起也不错。要不,再来一次吧?这次玩点激烈的……” “——你别再恶心我,姓沉的。” 尚棠的语气冷到了极点。 她眼神里却含着某股子极为危险的火,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烧的灰飞烟灭。 “我已经烦了。要动手就快点吧。”她冷冷的说。 “棠棠吃醋了?别急。”沉临渊道,“在这里动手会被发现,得带去别的地方。” 任由那些刀光剑影逐渐靠近那个惨白如死尸的亡魂。 尚棠阴郁的面色中不再有任何波动。 关玉秀被其中一个黑衣人背起。 “小姐,对不起。” 低沉沙哑的声音响彻在耳边。 关玉秀垂着头没有动作,只是嘴里低低说了句什么。 声音很轻,似一触即散的泡沫,除了一号再没人听见。 一号攥紧手心,微微点头。 关玉秀被架到了山崖边。 “玉秀妹妹,还是弄成这样了,别怪我啊。”沉临渊离得远远,装模作样的叹息着。 “谁让你们姐弟、你们关家,实在太放肆了。不杀鸡儆猴,真不行。你还这么好骗、这么弱,所以死了也别怨任何人吧。” “嗯,看在发小的份上,我不想太残忍。你自己跳下去吧。” 关玉秀垂眼幽幽看着一眼望不到底的山崖。 这个距离,掉下去大概会摔得粉身碎骨,如果不被人刻意去找,也算死的无影无踪。 ……也是个不错的死法。 关玉秀没有害怕。 虽然也没有释然,但她终究是早就想死了,不过是日子快些罢了。无所谓。 架着她的暗卫一步步带她来到最濒临山崖的位置。 “等等。”尚棠忽然开口叫住眼前的人。 关玉秀顿了顿,转过身,山间的风呼啸着刮起她的白发,在月色下淡淡泛着圣洁的银光。 美如精灵。 “你应该跟我说什么?”尚棠强压着嗓子底的血气,决定再一次问。 少女深邃如幽泉的淡色眼珠,一瞬不眨的盯着尚棠的眼。 “都快死了,你就不该对我说句什么吗?”尚棠裂开森森白牙,咬牙切齿的阴笑。 怨恨的、痛恨的、诅咒的。 刻骨铭心的,能回忆一辈子的、永不磨灭的、留下深刻痕迹的东西。 透明的少女映着晃晃月光,关玉秀静静的笑了。 尚棠的瞳孔随着那抹笑,慢慢的、慢慢的紧缩为一线。 暗卫架起少女的手忽然就这么被挣脱了。 关玉秀几步轻跳,一把扯过尚棠火红的衣摆。 背对悬崖往后仰面跳下去的一瞬,关玉秀左手紧紧掐进对方手臂的皮肉里,对上那双仍在缩紧瞳孔的琥珀色眼眸,表情专注的、甚至称得上是温情的说。 “尚棠,和我一起去死吧。” 白与红的裙摆在骤风中纠缠成一块。 随着远远一声闷响,再无声息。 病 这变故来的太突然,甚至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儿,两人就双双落崖。 “……”沉临渊被惊到了。 “主子,尚叁小姐她……”几个暗卫互相看了一眼,请示。 “真狠啊。关玉秀。”沉临渊喃喃道。 “我还以为她们感情很好呢,说到底也不过如此吗?只要一次背叛就会接二连叁的背叛,嗯,也不奇怪吧……” “主子,尚叁小姐……” “别吵,没见我在想吗?”沉临渊摸着下巴,看向跪在地上的黑衣:“一号,为什么松手了?” 一号双肩颤抖如筛糠,冷汗也浸满额头:“非常抱歉,主子。我甘愿受罚……” “嗯,然后呢?” 一号咬咬牙,一把捏碎了自己的右臂,立刻疼得伏在了地上。 沉临渊看了他一眼:“再罚你叁个月工钱。” 这下一号真是面如死灰。 沉临渊没在管他,虽然按他的做法早该杀了这个一号,但他作为相府内探留着确实还有些作用。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思考。 “棠棠死了——稍微有点麻烦了。”沉临渊若有所思,用扇子敲了敲手心。 “你们布置一下这里,就弄成两人争执后拉扯着不小心坠崖吧。” 这就是不打算去找人了。 明明是刚才还口口声声喜欢的人。 暗卫们没有疑问了,开始着手布置。毕竟他们主子不是第一天不做人了,他们也习惯了。 对尚棠的死,沉临渊觉得可惜。尚棠的长相和性格都很合他心意,而且更难得的是很机敏,对于牵制尚相府有很大的作用。 唉,怎么就死了,棠棠。 沉临渊摇摇头。那么美的皮囊可是罕见呐。 ……不过,算了。 沉临渊很快就恢复了云淡风轻。 对他来说,尚棠毕竟只是一个长得漂亮些的女人而已。虽然喜欢,不过没了也就没了。 更漂亮的也不是没有,脾气更合胃口的也可以调教,更何况尚棠这人太聪明点了,难控制,有反心,要是不能完全收了她就得时刻提防着,也累点。 “一号,尚棠是不是还有姐妹来着,我听她说过……差点杀了她那个,叫尚珠?” “是,殿下。” 沉临渊不知又盘算着什么,露出那种毒蛇般的笑容来。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一号问:“说起来,找到人了吗?” 一号缓缓抬眼。 “那天躲在树后,和男人媾和的,你替她掩饰的那个女人。” 沉临渊摸着下巴,回忆起那天,古怪的笑了:“真是甜美淫乱的气味,隔着那么远都能闻到……腐烂的果香味。她动情的味道特别好闻呢…还有那淫贱的水声…” 沉临渊笑的很暧昧。 “你当时以为我没察觉到吧?一号。” 一号沉默不语。 “我跟你说了,只要你把她找出来,那天的失职撒谎我可以既往不咎。” “特意替她掩盖,当真不是你的熟人?” “不相识,主子。只是对偷情的男女罢了,并无威胁,女人的脸我并未看清。属下一时心软,才鬼迷心窍向主子隐瞒……” “好了。都说了找到人我就不追究,还要我再重复吗?” “是。” “不认识也很好找,毕竟他们逃走后,留下了马匹……和那女人脱下来的鞋袜、亵裤。” 沉临渊以扇拍拍一号耷拉下的肩膀。 “以你的能力,凭我交给你的那只绣鞋,不难的。我很信任你,一号。” “第叁次了,别再让我失望啊。” 最后一句隐隐暗含了极残酷的威胁。 一号额角的汗液,如雨挥下。 可是…… 一号乌黑的眼珠扫向身后的悬崖。 那些衣物的主人,就在刚才,已经被你逼得跳崖了。 ———————— 第一日的狩猎结束。为了给关家争面子,也为了第一的奖励,关玉麟今天可谓是耗费了平生的力气。成绩也足以令任何人另眼相看。 年纪尚轻却已有这种身手。 他受到了各方面的瞩目。 连皇帝也屈尊对他连连称赞。 关玉麟看似沉稳的应对了一切的称赞。脑子却根本没在这上面。 即使在狩猎时,他时不时的不由自主的向着那个方向看。想着阿姐还在等他。 但他却又一次次逃避的收回了视线。 在这心绪反复的拉扯中,第一日结束,他反应过来时,阿姐的住所已近在眼前了。 他捂住脸,疲惫至极。 他恍然间想到那次阿姐的欲言又止。 他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 “玉麟,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幻想中,少女目光空虚的对他说。 “明明以前,稍微靠近,都会让我离你远点。” 关玉麟眼神空了,他嘴唇抖了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是因为,像那样的,情色的接触让你很喜欢?” 自己的手顺着少女的手被牵引着,按压在了鼓掌柔软的巨乳上。 明明是极其煽情的动作,但她的目光平淡如水,也让煽情变为了单纯的货品展示。 “玉麟,你真好色呢。” 少女苦笑一声。放了手。 少年眼中,碧波荡漾的湖泊随着幻想中的这声质问消失了。 裂痕自那琉璃珠般的眼里如涟漪蔓延开。少年保持那样,僵住了。 他动动嘴唇,慌张的对着虚空辩解,嗓音僵硬:“不是的,阿姐。” “我没有把你当成……处理性欲的工具。” “我不是……那么想你的。” “我以前,也不是讨厌你。我只是…在逃避罢了。” “阿姐……我……” 关玉麟说不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因为,也许,哪怕。 万一,是对了呢? 其实,他不就是想着用这种下作法子绑住阿姐么? 缠着她,锁着她,一步也不让她离开。 压着她,侵犯她,将她身心都永远困于手中。 阿姐察觉到了吧。 她就是知道,才会那么轻易地的让他要了自己。 因为,阿姐她不在乎。 她一开始就说过,如果他想要,身子可以给他。那另一方面,如果他想,她就会如他所愿。 这并不是说自己对她有多么重要。 恰恰相反。 她不在乎他做的任何事。 就像被圈养的宠物,主人要它做什么它便做什么,可它根本不知道那些行为的意义。 阿姐也是。 她似乎根本不理解、或者说理解,但并不在意他们姐弟二人在干什么。 拥抱、交合、呻吟。 即便那样深入交融过,离得却仿佛越来越远。 阿姐从来没改变过对自己的态度。 关玉麟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 自己对阿姐……大概,只是单纯的血亲罢了。 有些依赖,过于依赖,但也仅此而已。 于是关玉麟又在想。 ——阿姐对他来说,又是什么呢? 是为了发泄自己扭曲占有欲的对象?背德的快感引诱下的错误?还是来源未知的那种抵死缠绵的欲望? 单纯的温柔的包容的姐姐。就是因为太包容了所以承载了他的邪念,可怜的阿姐,单纯的受害者。 关玉麟想到他抱紧玉秀时的那种感觉。只要看着她,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就会涌起的。 那种情感…… 源自于亲情。 却又不止于亲情。 那也许是亲情的尽头……更深更远的一种东西。源自血源、肉体、灵魂的上的极为紧密的东西。 太过喜欢了所以到了根本说不出口的地步。说不出口就只能若无其事的逃避。逃避不过就开始生根发芽放肆的变了形。 那已经不是‘喜欢’了。 那是病。 深入骨髓的、与生俱来的病。 在看见彼此的第一眼,就知道不能离开对方。 一旦离开,就会死去。恐惧将他俩紧紧相连。血肉骨头打断了还连着筋。 她就仿佛是另一个自己。 如果她死去,他也不会独活。 如果他将要死亡,那他也会锁着她一起。 生生世世,不止不休。 这就是他的扭曲。 他的感情。 来自于最亲近的血肉至亲的亲情中所滋生的怪物。 爱。 “……阿姐。” 关玉麟喃喃着,任由雨滴自树叶滑落于眼角。 “玉秀。”这两个字,自舌尖轻轻研磨。 他所有欲望的最终指向都是囚笼,只有锁链,从阴暗心牢里只能滋生出伤害。 这种情感对阿姐来说太危险了。 关玉麟对自己的这股冲动其实害怕的不得了。 那样的颤抖、恐惧。可又那样的甘之若饴、欣喜若狂。 [再这样下去,我会毁了她。] [啊,真的好想毁了她。] [我怎么能毁了她?] ——要让她离开我。 ——要让她永远留下来。 这种关系必须结束。这样交合永不完结。 我要扯了她的手脚让她离不开我。我要斩断自己的手脚放她离开我。 她应当爱我。她应该恨我。 我要把她亲手交给别人。谁都别想从我手里夺走她。 反复的矛盾与拉扯自始至终一次次的冲击着脑海,单是这种浪潮般的不确定性就能把他杀了。 关玉麟的手不自觉抚上阿姐给他梳上的发辫。 其实中午,他在极度疲倦时眯了一会儿。 就是那短短一会儿。他梦到阿姐成亲了。 关玉麟看到自己笑着将一身大红喜袍的姐姐交给了别的男人。那个男人家世好、长得不错、家离得将军府也近,符合自己所有对姐夫的要求。 阿姐笑的很幸福,他放开手时也很幸福。 有种释然感。如愿以偿的解脱了。 真诚的对姐姐予以新婚祝福,对姐夫故作威胁的举着拳头“要敢对我阿姐不好我饶不了你”,在亲朋的大笑默默擦干作为弟弟不舍的眼泪,然后赌气般的灌着姐夫一杯又一杯的酒,自己却喝得酩酊大醉,扯着姐夫的肩膀推心置腹的说“我阿姐以前总受欺负,别看她总不在意的那样,其实她怕很寂寞,所以你一定要对她好,对她很好”,最后在未来姐夫的赌咒发誓中终于放下心来,为姐夫挡住来灌酒的人,把他赶去洞房不让阿姐久等,大声的祝愿着姐姐姐夫“早生贵子”,自己吐的一塌糊涂,昏睡在狂欢的酒宴中。 兄弟姐妹间,果然这样才是最正常的。 这才是关玉麟的理想。 他从小到大一直一直都在这么想。 要是这样该有多轻松啊? 只是单纯做一对感情很好的姐弟,姐姐有些笨拙,弟弟有些别扭,但彼此都很关心对方的姐弟。 这有多好啊? 可梦却没有如他所愿的结束,梦违背了他的愿望有了结局。 那个结局不是他想要的。 关玉麟看到了自己在众人走后,从酒宴桌上如厉鬼般爬起来,清醒的、缓步走入新房。 他狞笑着叫醒姐姐,捏着被他称为“姐夫”男人血淋淋的脑袋扔在床头,让那人死不瞑目的看着自己在婚房掐着姐姐的脖子奸淫她。 血染满姐姐苍白的脸,他掐着她的脖子,在她那惊惧厌恶作呕的目光中不断的不断的不断的在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多好啊阿姐!姐夫也在看着!我们组成了多么好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 梦中阿姐哭的很伤心,几乎是在他身下凄厉的发出惨叫。他却幸福的脑子都快发狂了。 那种极致癫狂的将要升天的幸福感让关玉麟即使在被惊醒后,仍摸到自己的嘴角在笑。 然后他吐了。 将胃袋吐空后,开始吐胆汁,直到再也吐无可吐,干呕的涕泪横流。 ……真恶心。 如同被浸在尸山血海蛆虫队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腐烂生疮。关玉麟鲜明的惊觉到了自己的病究竟有多么难治愈。 “我真的……疯了。” 关玉麟自言自语。 疯的无药可救。 关玉麟停下了脚步。 他忽然觉得今天不想见到阿姐了。 可以的话,以后也不要再见了。 他这样的疯子怎么还能去见她?见了她就只能伤害她。 ……和父母回去边关吧。 关玉麟这才有点理解了叁年前,父母的做法。 母亲是对的。 他们姐弟原本就不该再见面的。 不见生不如死,而见了面却只会置对方于死地。 连道别也不需要。 就这样如沙土般从阿姐的视线中消失。 这样才对。 关玉麟攥紧了拳头,转过了身去,沿着屋宅的反方向离去。 “——关小将军!!!” 这声喊叫将他绊住了。 这是……阿姐昨天的那个……五皇子。 关玉麟面无表情的回过脸。 “五殿下来找阿姐?” 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嫉怒,只有空无的冷淡。 “阿姐在屋中,去找她吧。我有事,告辞了。” “不是,不是……我从很久前就一直等在这里了,刚才下定决心去敲门才看见……” 俊美的少年皇子脸色铁青,不断滴落着冷汗,紫宝石般的眼眸迸发出惊恐的颜色。 “玉秀她,不见了。” 幕间 “你说……叁弟的未婚妻,是什么样的人?” 男子在层层纱幕之中,仰着头,躺在宫婢柔软的腿腹间,伸手去揉女子的嘴唇。 他此刻衣襟松开、半敞着露出雪色的皮肤。显得旖旎又慵懒,偏他的神色温润柔和,隐有虚弱病态,连这暧昧的随手举动也像是率性而为,如给予宠物般的轻抚。 早已习惯此举,被他当做枕头的婢女摇头道不知。 腿边捶腿的另一个貌美宫婢道。 “奴婢听说,关大小姐与关小将军乃一胞同生的双生子,长相一模一样。昨日奴婢在外面望了一眼,那真是面如冠玉……” “哦,关玉麟来了?” 男子的手顿住了。 “父皇可去见他了?” “与关小姐一道来的,在陛下和娘娘跟前都露了脸呢。”另一在塌前烧炭点香的宫婢道。 男子轻笑起来:“父皇一定很高兴……毕竟出了叁弟那件事后,他就再也没去见过呢。” 说着他便控制不住咳了几声。 “殿下。”宫婢们连忙上来将他扶起,倒水递茶,拍背顺气,拿来一丸朱红药丸来哄着送入他口中。 “无事,咳这两下值得什么大惊小怪,你们也该惯了。”男子摆着手,挥毕了鱼贯而入的宫人。 “接着说吧……母后什么反应呢?” “皇后娘娘赏了关小姐镯子。” “镯子?”男子柳眉微皱,“不会是紫玉的那个镯子吧?” “殿下,还正是那个镯子呐。” 面色苍白的男子唇边荡漾出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来。 “……那镯子一直被母后锁在柜子里束之高阁,从不让人碰的,这样的心爱之物母后也会送……那还真是会疼人。” “关小姐一定是位妙人吧。”他向宫婢们问道。 “……”宫婢们相互对视着,一时竟都说不出对这位关小姐的印象。 这反倒让男子讶异极了。他这些宫婢们向来是打探消息的好手,眼睛耳朵记性没有一个不灵敏的,这次竟对这位关小姐除了长相外再说不出其他印象。 “是如此无趣的人吗?”他沉思着,心中稍稍定了,想起沉临渊那个外热内冷的恶劣性格。 他这个叁弟向来是只对自己喜欢的、感兴趣的东西出手的性格,入不了他眼的无趣女子,想必嫁与他后也会很艰难吧。 这么想着,太子沉祈年不禁对这素未相识的关氏小姐萌生了一丝怜悯。察觉到这点后,他旋而苦笑,自己这个将死之人,还提得起心来同情别人吗? 只是有些兴趣而已…… 关玉麟的胞姐。从未公开露面的关玉秀。父皇至交,掌管兵权大任关家的嫡女。父皇为叁弟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对,不是为他,而是给叁弟的。 沉祈年若有所思的笑。 也许父皇在很久以前……就预料到他的身体情况,因此早早就做好了打算。 “年儿,身体如何了?” 远远传来一声女子的轻柔问候。随着宫人的传唤通报,面目温善的尊贵女子袅袅步入殿中。 宫婢们纷纷下跪请安。 “母后。”太子却不起身,仍撑着手侧躺在榻上,虚弱的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来:“母后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被额前垂落的几丝墨发遮掩,动作慵懒,神态淡然,唇边总漾着若有若无的淡笑,在这抹笑的映衬下,那苍白的脸色显得他整个人愈发虚幻。让皇后没由来的心痛。 “母亲探望儿子,需要挑什么日子吗?”皇后叹息着,将手习惯性的贴在儿子的额头上。 太子乖顺的任由母亲的动作,有些无奈:“也只有母后还总是拿我当孩子呢。” “你才及冠,即使贵为太子,在母后眼中,依然只是个孩子。”皇后摸着无异常,才放下心来,看着殿内虽生了炭火不冷,但儿子这衣冠不整的模样,终归还是担心他冻着,便亲自动手把榻上的棉被摊开盖到了太子身上,直到没过脖子。 沉祈年摇摇头,止住了母亲,苦笑:“孩儿无事,这屋里也太热了些,再加这层棉被,非得把我焖熟不可。” 此事这才作罢,太子也吃了教训,把衣冠整理齐整,衣领拉好,坐起身来与母亲闲聊。 “今日春日宴如何?孩儿身子不爽利,未能去看,还请母后给我讲讲吧。” 皇后微微一笑,拨弄着腕上的手镯:“有什么好讲的,不过是些武夫的杀生之事。” “母后。”太子无奈。 他身子虚,自被诊断不能习武后,母亲便再也不准有人在他面前谈起与习武有关的任何事,为的是怕戳伤他的自尊。 但这份过度体贴的好意,同样也让沉祈年感到负担。 有时他反倒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母亲却像是比他更在乎这些。遮掩事实消息的关怀,更是过分强调了自己的特殊性,令他哭笑不得。 “年儿实在想听,也可说与你听听。” 皇后道:“今日在狩猎中大放异彩的,是关家那位。那身手确实无可挑剔,不知多少武家公子被他比了下来。” “关玉麟吗?”沉祈年笑容更深了些,“和传闻中的一样强啊。” “……气度作风与他母亲很像,却比戚威瑜年轻时更要强上百倍。”皇后摸着镯子陷入回忆。 听见母亲主动提起那个名字,沉祈年颇有些意外。 “母后见到戚威将军了?” “昨日关氏一家都来了,打了个照面。那么久没见面,陛下也肉眼可见的很开心……”皇后恍惚的笑,“那种表情,连我也很久没见过了。” 沉祈年听说过父皇和那两位的旧事。 如今的戚威将军,戚威瑜,和当时的太子,他的父皇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原本要成亲的,却因戚威家被上任皇帝忌惮,太子妃之位被转而指给如今皇后。 后来戚威将军下嫁给自己的副将关一鸿,父皇消沉过很长时间。 之后那对夫妻却仍数次救父皇于生死之间,建立功勋无数,为扶持父皇这个太子尽心竭力,叁人也摒弃前嫌,建立了坚不可摧的情谊,被传为一段佳话。 可是…沉祈年闭了眼苦笑…那当真是摒弃前嫌了吗? 那时他还小,正依偎在母后怀中,听父皇自责自己一心只顾着工作,竟不知戚威将军怀有身孕,还是当她被累的昏过去时才从关将军那里知道实情。也不知是否能再修养好。 他还记得父皇当时郑重的对他说:“年儿,要是生的是小妹妹,你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吗?” 他懵懂的要点头,却看到了母亲难过的脸色,便犹豫了。 父皇也没再坚持,只是疲惫的拍拍他,而后去握住母后的手。 戚威将军难产垂危的消息就在这时传来。 他从未见过父皇那般慌张的模样,甚至来不及更衣就冲出去,嘴里一声声喊着“阿瑜”。 是了,父皇直到如今,仍是只叫戚威将军“阿瑜”。 那样的模样烙印在他的眼中,也像刀一样割在了母后心上。 “我听闻母后也见过关小姐了,她也和戚威将军很像吗?”沉祈年勾唇问。 “不。”皇后定着眼,“一点也不像。是丢在人堆里一不小心就会忘了的人。” “这我可糊涂了,母后,关玉麟和关小姐不是相貌一般的双胞胎么?” 皇后被扯开话题,缓过了神。 “不是长相…算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吧。说来奇怪,你这么一说,明明昨天才见过她,现如今我却连她的脸也记不清了。” “我也到了忘性大的年纪了。”皇后叹气。 沉祈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对这位关小姐的兴味更浓了,他弯起桃花眼,道。 “母后很喜欢她么?我也想见见她呢。说起来,小时候父皇还问过我要不要照顾出生的小妹妹一辈子,却没想到最后是给叁弟指为了未婚妻…如何?母后瞧着他们二人可般配?” 皇后抚摸玉镯的手顿住了,她掀开眼皮,面有古怪的勾唇轻笑:“般配?呵呵……” 她忽又盯上儿子:“年儿,关家的婚事指给了你叁皇弟,你是否觉得不甘?” 沉祈年垂下眼,不经意的淡笑:“儿臣不敢。” “你要是喜欢可以把她召进宫来陪你一段日子。”皇后慈爱的笑道,“但是,他是你叁皇弟的未婚妻,是你父皇指定的,你要时刻记得这点。” 陪护。两人既无交集又无瓜葛,只因一句话就轻描淡写的让适婚少女去陪护他这个未婚男子,更何况是别人的未婚妻,这既不合规矩,也不合情理。 这种不顾意愿的做法,已经不是轻蔑,而是残酷。 沉祈年目光沉寂下去,半晌,唇角仍带虚幻的笑:“这就不必麻烦母后了,既是未来一家子,总有机会见的。” 如果在那之前他还没死。 沉祈年暗自补充。 见到儿子这虚弱的脸色,皇后却执拗起来,哀叹一声拥住他:“我的儿,你不必委屈。我之后就召她进宫,你母后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母后,我没有委屈。”沉祈年笑容淡然,坐的端正,拍着母亲的肩膀,语调微沉的重复。 皇后只是摇头,不再说话,喃喃自语:“只要是你想要的,母后都会帮你实现。” 沉祈年一颗心坠到了底,他攥紧发白的指节,收敛了笑容:“母后何必把她硬扯来我这将死之人的身边?她既有去处,何苦为难。” “母后这样,岂不是让儿臣徒惹人厌?” “厌你?她怎么敢?”皇后猛地瞪圆双目,而后又抑着嗓子咯咯的笑出声:“…年儿,那女孩才没资格厌你。” “母后告诉你,你父皇一开始的确打算让你和她订婚……是我回绝的。” 沉祈年皱起眉。 “你知道为什么吗?”皇后径自陷入种狂热的状态,像是对他,更像是在对自己呢喃,一字一句却尤为冰冷刺骨。 “因为她不配。” “那种肮脏的、下贱的……怎么可能让我的孩子承受。” ———————————————————————— 戚威瑜疲惫的揉着头醒来,关一鸿见了顺手给她递过水去,温声问:“好些了?” “有些累罢了。最近总是觉多。玉麟今日如何?第几?”戚威瑜道。 关一鸿却沉默着没回答,握住了妻子的手:“小瑜,你…” 戚威瑜看到丈夫这欲言又止的模样,直皱眉:“关一鸿,有事直说。” “我摸了你的脉象…你有孕了…” 戚威瑜愣住了。她反射性的看向自己的肚子:“怎么…那时不是说,不能再……” 关一鸿却趁她愣神的时候敞开怀抱,将妻子拥入怀中。 “小瑜,是我们的孩子。”他颤抖着。 戚威瑜被丈夫温厚的拥抱着,垂了眼,拍着他的背。 “嗯。是啊,关一鸿。” 她也浮起微笑,眼底湿湿的。 那么多年,那么多年的坚持,坚持到她自己也都迷茫,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眼下,全部释怀了。 “将军!大人!”外面却嘈杂的闯进了报信的人。 “大小姐,她,大小姐坠崖了……!” “什么?!”戚威瑜然站起,她猛地抓紧丈夫,面无血色:“……玉麟!” 心雨 关玉秀看到红色。 那是一抹鲜活的,充满生命的,无比耀眼的火红。 原本并不在意的一簇火苗儿。眨眼间却能将周围燃烧殆尽。它能毁灭他人,也能吞噬自己。 那种不顾一切,异常却顽强的生命力令向死而生的关玉秀惊叹。 还有人有这种活法。 还有人这样鲜活的想活着。 完全理解不了。 所以好奇。想接近,想观察,想知道。 它说,想成为人上人。把曾看不起它的人都踩在脚下。第一个目标,就是要成为皇后。 关玉秀觉得惊奇。她读过很多话本,却第一次见到在她眼前活生生的说出这番惊世骇俗话的小人儿。 那个叫尚棠的小人儿说要跟她做朋友。所以关玉秀有了生平第一个朋友。 总不打招呼的就来找她聊天,谈些听不懂但很有趣的东西,关玉秀听的津津有味。 弟弟玉麟似乎喜欢上了尚棠,频繁的向尚棠示好。 关玉秀甚至想过。 尚棠和玉麟成亲,而后可能会和她住在一起。一直这样聊天,这样生活会更有趣。 比起玉麟离开后直至死亡漫长的遗忘,那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关玉秀也许可以试着那样活着。 关玉秀默默观察尚棠,记录着她的一言一行。 尚棠强行带着她去游湖,尚棠长得极美,着装品味却很夸张。 尚棠说话总是难懂又不太好听,尚棠人缘不太好,尚棠的嫡姐总用水泼她。 玉麟为救尚棠受了重伤。玉麟差点死去,幸好没事了。这期间尚棠没来,尚棠也许并不喜欢玉麟。 尚棠和玉麟出去一夜后,玉麟将自己锁在屋里闭门不出,尚棠很久不来。也许是玉麟和尚棠闹了矛盾,尚棠也许不再来了。 尚棠又突然出现了,并且强行拉着她去了春日宴,尚棠的武艺惊人,尚棠猎了头可怜的鹿,尚棠把鹿烤了,鹿肉腥,尚棠烤肉不好吃。 尚棠失踪了。 就像母亲曾说的那样,会有人因她遭受不幸死去。 关玉秀想。 尚棠会是那个死去的吗? 为什么不是我? 关玉秀这么想着,回到屋子中,望着窗透出斑驳的浮光。 随着即将到来的阴雨天,一束一束微弱的投入屋内。 她那时认真的考虑,是不是该到时候了。 忍耐够久了,已经可以去死了。 留不留痕也好。 爱也好惧也好生也好死也好。 毛发也好眼睛也好血液也好皮肉也好。 除了玉麟…加上尚棠。 因为这一切都是如此的无聊。 如雨滴般无趣、无声、无息。 好像一直在下雨,却隔着雨幕什么都听不清。 连绵不断的孤独。 可玉麟如果看到了……如果玉麟记住了…… 那…… 关玉秀纠结之时尚棠闯进来了。 活生生的,泛着生气,全身打着绷带,走一步就会嘶的喊疼。 但脸庞却因为那股不知缘由的愠怒而格外鲜活。 尚棠不分青红皂白的闯进家来,尚棠拧着她的手,尚棠捏着她的脸。 尚棠说。 [我愿意承担你的不幸。] 关玉秀叹着。 到现在也还在感叹。 尚棠跟她说过那么多胡话,怎么就这句记得那么清楚。 ——那真是句非常诱人、令人甘之若殆的谎话啊。 雨幕中有声音……细碎的声音传过来了。 关玉秀觉得在遇到尚棠后自己在发生变化。 尚叁小姐,是个挑战世俗,不畏皇权,打破一切应为的底线,无法琢磨的人。 而自己,则暂且违背了本能,在这时开始,被尚棠带着做了许多荒唐而新鲜的错事。 关玉秀记得,放课后的黄昏时分,在学堂后水光潋滟的湖边,尚棠不知从哪里拖来两根钓竿,说是要学钓鱼以便之后自给自足,结果坐没一个时辰饵就被咬走了叁次,气的提着同样一无所获的她走了。之后尝试数次,皆因耐心不足无果,关玉秀自己倒是能钓上来两叁条鱼,每每气的尚棠咬牙切齿。 关玉秀记得,尚棠半夜翻墙敲开卧室的窗,说今天月亮太大照的她睡不着,于是拉着关玉秀偷偷摸摸来到郊外一片花丛。两人坐在尚棠扛来的席子上,指着圆圆的月亮和满天的星子,一边吃着玉秀在厨房摸来的点心,一边被蚊虫咬的满身包。 虽然赏月不算愉快,尚棠却是墙头翻熟了,临睡前隔叁差五的总来,两个人也没别的事,就坐在院子里边聊天八卦边听夏日蟋蟀叫,弄得关玉秀也学了熬夜。 关玉秀记得,每逢学堂的休沐日,尚棠就会带着她往瑞京的郊外闲逛,趁着日头最足的时候去林间漫步,每每都有奇美的景色。不过距离都不长,因为关玉秀的体力奇差,时间一久就会晕倒,已经被尚棠骂骂咧咧的背回家叁四次了。即使这样仍坚持不懈的带她出游,尚棠的理由是锻炼关玉秀出门步行的耐力,这同样没什么成效。 关玉秀记得,尚棠会时不时的对她的手工感兴趣,看到她给玉麟做的剑穗、平安符、锦囊、香袋等就会找借口要个花样差不多的,美曰其名关玉秀不送反正玉麟也会给她,那总不能玉麟没有吧。于是那阵子关玉秀做手工时都会做双份。 尚棠会送她话本,再借走几本,几乎都是不还的,记性很差。 尚棠也总会炫耀的把自己从其他人那坑蒙拐骗得来的珠宝首饰往关玉秀面前一一展示,说东西太多,关玉秀要是想要倒是可以送她几样。 关玉秀没觉得爱财如命的尚棠会真舍得送,当是另类的花式炫耀,一一婉拒。被拒后尚棠却总会生气,又不得不为平息其怒火想法子送她手工。一来二去,尚棠不仅没收敛,变本加厉的来炫耀,关玉秀苦不堪言。 关玉秀记得,尚棠绑头发怎么总也教不会,每天都要帮她绑头发绑的自己都有些烦了。让她自己绑尚棠又会闹说既然她会分担玉秀的其余的要事杂物,那关玉秀就要管理她的仪表。 来年的庙会上也是,巴巴跑来非让关玉秀提前编好她的头发、带上月桂发卡才肯出门,拉着自己一路不放的吃吃喝喝,还帮着位和仆人走失却哭的说不清话,只能在纸上写字的蒙面少年找到了他丢失了的黑白花胖小猫。两人累的筋疲力尽,尚棠却还硬是拉着她去抽签,关玉秀由此发现尚棠这人很不认命,尤其是对自己不利的命。 关玉秀也记得,尚棠突然转变态度的那一天。 那天,她在河边的脸 那天尚棠叫她出来的时候,关玉秀以为又是一次约会,出发前特意把早早画完的画像藏在袖中,想着待会儿见了面就送给尚棠。 尚棠总想要她给玉麟做的那些小玩意儿,却不满拿到手是和玉麟一样的,往往抱怨,所以关玉秀想着专门给她一份礼物。 关玉秀没画过玉麟,是因为姐弟俩长的一样,画他总感觉像是在画自己,有点自恋。玉麟尚且如此,更别提其他人。没类似的经验,担心画不好的关玉秀为了练习偷偷描绘尚棠很多次,偶尔被发现会被鄙视。不过尚棠却总是在鄙视的同时在眉目中露出点遮不住的喜气洋洋,所以关玉秀觉得那鄙视应当不是真的。 送她这个,应该会开心吧? 关玉秀有些忐忑的来到了湖心亭,想着待会收到画,要是尚棠嫌弃说不好看,干脆就给她描金,反正她那么喜欢金子。 关玉秀也说不上心里的膨胀的期待感是怎么回事。 除了玉麟,无论善恶,她总很难对其他人表露情绪,有时干脆就不表露。 尚棠对她来说有些不同。 尚棠每次带着洋洋得意的笑来找她,关玉秀会发自内心的开怀。尚棠被尚珠等人欺凌后情绪不好,关玉秀也会觉得悲伤。尚棠又干出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时…关玉秀会在无奈之余极力制止,制止不成就去跟着收烂摊子。 开心,悲伤,愤怒,无奈......在尚棠身边,关玉秀的情绪起伏会从未有过的翻涌。 这种体验让她感到惊奇,也有些恐惧。 这代表什么,她并不清楚,关玉秀没体会过。跟玉麟待着一向是叫她安心的。她不懂得其余的那些不断变换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偶尔和尚棠待在一起,会觉得苦闷。若说是讨厌尚棠,那日渐高涨的期待又是怎么回事? 像话本里抢男霸女的地痞,尚棠经常会拉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肩膀,笑嘻嘻的将脸凑近,附在关玉秀耳边讲些悄悄话,大部分是对其他人的讽刺嘲弄。 关玉秀会指正她说的不对的部分,但她不讨厌这种接触。 在尚棠身边,关玉秀很放松。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是她可以自由的表达自己的喜好厌恶的唯一场所。 关玉秀觉得她是有点喜欢尚棠的。 之前她设想将来的日子,玉麟会离开,成家立业,带着孩子一年偶尔来看她个两叁次,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就匆匆离开。 差不多那个时候她就能毫无顾忌的消失了。她也一直在等那个时刻。 可她对于尚棠的却有别的憧憬。 她偶尔想着,尚棠要是能一直留在她身边就好了。 可以一直替她梳发,听她叽叽喳喳说着家长里短,两个人从天亮聊到天黑,第二天约好去哪处游玩。 自己要是不见了,尚棠会难过吗? 捏着手里的小像,关玉秀突然很想问这个问题。 尚棠却冰冷的望向她。这视线刺的关玉秀忘了要说的话。 等她记起来时,尚棠已经先她一步开口了。 “我爱上叁皇子了。”眼前的人带着孤注一掷的神情道。 关玉秀不这么觉得。尚棠和沉临渊的关系更像是虚与委蛇。 “但是你和沉临渊有婚约。” “这样下去,我没办法当他的正妻。我也不愿意屈居人下,和你共侍一夫。” 关玉秀心不在焉的听着这些,把刚要拿出的袖中的小像藏回去了。 “所以,你放手吧。算我求你。” ……放手?对什么? “我不要。”她想也没想拒绝了。 “怎么,你真喜欢上沉临渊了?”尚棠对她冷笑。 “爱他爱的死去活来给他不可?关玉秀,是你自己说的沉临渊从前差点杀了你。如今犯什么斯德哥尔摩呢。” 斯德哥尔摩,关玉秀回想,尚棠跟她说过的,受害者对加害者产生依赖心理的一种情感现象。 谁是受害者?她吗?加害者又是谁? 此时此刻说着这种无聊的话的人是谁啊。 “你真的喜欢沉临渊?”关玉秀盯着眼前满面讽刺,冷言冷语的尚棠。 仿佛全身带刺,这是对敌视的人才有的表情和姿态。尚棠碰见那些欺凌的人时,就是这副模样。 “啊。是啊。怎么了。” 撒谎。关玉秀冷眼望着尚棠。 尚棠最擅长扯谎了。还以为自己看不出来。 “那玉麟怎么办?” 关玉秀决定动之以情,叫尚棠放下防备,这副警戒的模样非常的令她胸闷。其实她想问,我又怎么办,但又觉得在这对话能提起自己,真是不可理喻。 蓦地,尚棠的身体却僵住了,拳头不自觉的握紧。 尚棠看上去怒极了。关玉秀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尚棠古怪的笑了,垂下眼,轻声反问了她一句:“什么怎么办?” 对啊,什么怎么办。尚棠好像并不在意这些。 关玉秀觉得胸口越来越闷。真难过。 尚棠的声音陡然变冷:“我就非得喜欢你弟不可,关玉秀?” “我告诉你,我根本对关玉麟没有任何爱情。我喜欢的是沉临渊。别让我再重复第二遍。” “说谎。” 她忍不住上前。 不对,这不对……为什么这么说? 沉临渊,这个名字根本就没在尚棠嘴里说出过几次。 关玉秀想凑近,尚棠却不停后退。 “你没那么喜欢沉临渊。” “尚棠,你在勉强自己。出什么事了?” 关玉秀想再仔细看看她的脸,尚棠却猛然别过了脸。 “哈哈...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你知道我什么。我就是喜欢沉临渊,他是皇子。跟着他将来就有可能成为皇后!” 尚棠忽而癫狂的哈哈大笑。 “跟着关玉麟能给我什么?另一个将军夫人的名头吗?跟着他上边关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打仗去?” 尚棠想到了什么,慢慢把月桂的发卡从头上取下来,伸手,在关玉秀的注视下。 “这算什么?这种便宜玩意儿,我将来要多少有多少!” 月桂花的发卡随着那皓月般白润的手腕,信手一滑,坠入了湖中,‘咚’一声再无声息。 关玉秀只是定定的看着。 “这下你知道了吧?”尚棠咧着嘴,红唇明艳,笑容艳丽如罂粟。 “你知道的。我跟你说过那么多次了,你早该知道的,我要成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你,就是我登上后位的最大的阻碍。关玉秀。” 刺耳的声音在不断靠近。雨幕之外的声音却越发飘忽。 “你要是聪明点儿,就该识趣的让开。别挡我的道。” 尚棠对她低声耳语:“除非你想让我跟你决裂。” ……决裂。 不惜决裂的意思是,从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空白的脑子听不大懂,只是机械的,一句句的把接收到的信息重复咀嚼。 关玉秀不想决裂。于是应了。 “不管用什么办法。半个月之内退掉。”尚棠的笑容扭曲古怪,又透着虚假。 “因为我们下个月就会成亲了。” 今天尚棠的每句话都那么不可理喻。 “到时候请你喝喜酒。秀秀。你一定要来啊。” 夜晚的风很凉,关玉秀很累,手和脚的关节都在绷直僵硬,唯有指尖在不断地发抖,攥着那幅画。 月亮在扭曲变形,熟悉的湖边景色天旋地转。 关玉秀无法再待在这里。 如果因为疲劳而晕倒,这次不会有人愿意再背她回去了。 于是她恍惚间只点了头就离开了。 原来尚棠要和沉临渊在一起。和她结识只是为了方便利用。浑浑噩噩间,脑子却异常清明的想明了这其中曲折。 原来她被骗了。 不单是她,玉麟也被骗了。 关玉秀看得出尚棠下了决心。 即使那个缘由是假,尚棠却是当真会那么去做。 可是尚棠别过脸去的那个眼神。 那个眼神……让她怎么也无法释怀。 关玉秀鬼使神差的折了回去。 尚棠还坐在亭中。 粼粼湖水映出皎月,也映明尚棠那张倾国倾城绝色的脸来。 那个总是趾高气昂,吊儿郎当,天不怕地不怕的尚棠。 竟然就那么安静的坐在湖边,哭了。 ……尚棠哭了。 关玉秀脑海里只剩下这个。 尚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不断说着什么,关玉秀被晚风阻隔了听觉,尚棠那种自虐般的悲伤却从眼前直直蔓延进了关玉秀的胸口。 关玉秀回去想了很久。 退婚并不容易,她只能走极端,借着母亲的名义递了入宫请愿,随后跪到了皇后跟前。被皇后当即请出了宫殿,在正门外面石板路上跪。整整一天没人理她,晚上玉麟得到消息来接她时带着惊天的怨气。 “我搞不懂,阿姐你怎么会瞒着家里所有人跑到宫里来?你究竟是怎么来的?你现在干什么?”少年死死拽着她往马车里去,抓狂的不断怒吼。 关玉秀很累,没回话,一上马车就撑不住的晕过去了。 第二天照旧递入宫请愿。父母亲已出门多日,玉麟去了学堂。谁都没拦住她。皇后再次同意她入宫,这次她自发跪在了殿门外。 这次跪到傍晚,皇后就差人让她回去了,并给她递话:事事勉强不可留,关小姐可如愿了。 母亲赶回来后很生气,将她关进了府中拷问用的黑屋以家法鞭刑惩处。 这还是母亲第一次对她认真动手,关玉秀反而安心了。 难得发这么大火,多少说明退亲这事是铁板钉钉了。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和叁皇子订婚吗?”戚威瑜拧着鞭子上的血水,低头问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关玉秀。 彼时关玉秀被打的出气多进气少,自然也答不出来。 “你自小孱弱又不自强,又身带煞气,会给别人带来不幸。我们原想,一辈子将你留在京中,就此闭门不出,也就罢了。”戚威瑜的声音中并不含任何情感。 “可你对那位有用。”戚威瑜收起鞭子,将她从地上提起:“玉秀。你原本别说习武,上学,连出门,不,连学会开口说话都不该的。” 关玉秀奄奄一息的瞧着母亲冷漠的眼。 “都是陛下给你许了婚约。你才能得到和玉麟同等的待遇。女儿,你为什么如此的不知足?”戚威瑜寒气森森的质问她。 父母并不爱她,关玉秀原本就知道。 可她那次也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些年的正常生活也是出于他们对皇室的忠诚。 这场婚约是皇帝的提议,关家对当今东临皇室抱有绝对的忠诚,不会违背任何皇帝的旨意。 关玉秀打破了这份忠诚。 她原本、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违背父母的。 尚棠带来的变化可真可怕。 但是,关玉秀那时看着愤怒冷漠的母亲,却也发现自己的情绪并无波动。 ……疼痛也不过如此。 许久未见的尚棠突然跑来,久违的和她聊天。 退婚成功,尚棠不与她决裂了。 关玉秀觉得知足,又觉得自己可笑可悲。 临走前尚棠没头没脑的问了句,跟不跟她走。 关玉秀懵了下,她没想过这种可能,也就没能立刻回答。 尚棠走后,关玉秀其实认真计划了几个离开的可能性。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无论哪个,都免不了害玉麟难过。 她无法主动离开玉麟。 她一直设想的都是将来如何悄无声息的死在这屋里。去屋外的想法还是尚棠教她的。如今她知道尚棠骗她。不确定那话的真假,又从何谈起离开? 尚棠果真也没再来找她。真的是如玉麟所言,拿她当了跳板,用完就丢。 尚棠成亲那天她莫名的有些忧愁。 说好要请她,让她一定去的。请帖却没人送来。 不请自去不合礼法,可远远看一眼随个份子倒也应不过分。 可刚要溜就被玉麟叫去他房间警告了。 玉麟不愿意她去,说的话也振振有词。最后还抱着她哭了。 她从没陷入过如此两难的境地。 一方面她很厌恶让玉麟哭泣的自己,还有一方面的心情她自己也说不清。 始终至今都说不清。 不过在她还没做出决定之前自己就睡着了。事后想想可能和玉麟给的那杯飘着一把白面还冒泡可疑的茶水有关。 一觉醒来,尚棠已摇身一变,成了王妃。 而且,再没联系她。 关玉秀心中也憋着股气,没再主动联系。 玉麟将她看得很紧,脾气也愈发焦躁,好像很担心她。跟着父母离开前也曾叫她跟着离开。 她终究放心不下尚棠,留在了京中。 在亲眼见到过尚棠的变化和她与沉临渊的亲热后,关玉秀不得不得出结论。尚棠和沉临渊婚后日久生情了。 关玉秀应当做个称职的朋友,不能再写信去打扰那对恩爱夫妻。 她只是搞不懂尚棠怎么就变了这么多? 关玉秀想不明白,她以为自己了解尚棠,却越来越不明白她了。 其实这时关玉秀才意识到,她根本对尚棠这个人本身,一无所知。 后来。 她成亲前,最后一次给尚棠寄了封信,想着既然未来再不相见,好歹要作为朋友,真正的对她告个别。 尚棠没给她回信。 再后来…… 后来的事就不必多说。 死亡 手腕上的紫镯盈盈发光,浸在镯上的血被迅速吸收,这还不够,其又自发的从腕上脱落下来,落在浓郁的血色中,活物般竭力汲取着这满地新鲜的人血。 饱食鲜血的玉镯泛出诡异的红,突生异变,明明四下无风,却如狂风吹动竖直立起,急迅猛的滑滚到那颗血肉模糊的死人头旁。 像嗅到美食的野兽,整个玉镯猛然涨大成一个玉箍,卡在了稀碎的西瓜脑袋之上。一时阴风阵阵,红光大盛。 还算完整的肢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过去许久,这尸体表面仅剩包着的一层薄薄的肉皮。干瘪瘪的挂在骨架上。 食人玉箍这才“啵”一声从头骨脱落下来,缓缓缩回玉镯大小。又无风自动,滚回了右腕。 如此时细看就能瞅见玉镯深处多了条鲜红的纹理,但这红又很快黯淡下去,就成了紫红色。 红白烂肉,气若悬丝。 但。 干瘪的尸身上有大量的鲜血涌了出来。 玉镯开始颤动,故技重施要把面前这具尸体的血液吸收个干净。可无论它怎么吞噬,流淌在它表面的鲜血还是如同流沙般流下,汇集成血的海洋,它丝毫都喝不到。 这血、这肉,都无法被它所吸收。 有悠远的声音传来。 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仿佛千百个婴儿齐声尖叫的啼哭起来。 那哭声直入心扉,响彻在天际,哀转凄绝,直冲九霄! 此时在避暑山庄的树林中疯了般驾着马四处寻人的关玉麟突然一大口血喷出,随即跌下马来。 “关少主!”“小将军!” 惊呼声,呐喊声交织成一片。 血红自唇角滴落,少年一动不动,苍白如死尸,不论周边人如何设法施救,再无半点儿反应,只手中攥着的剑穗紧紧不放。 “他,他没呼吸了!” “这可如何是好!” “还是先来个人通知大将军他们……” 众人乱成一团。 “别动——!”只听一声厉喝,一鞭挥来,啪的几声驱散了人群。 戚威瑜跳下马飞奔到儿子面前。手指颤抖的轻晃,几乎要跌倒,历来铁血的人此刻骤然变得脆弱至极,眸中含泪的看向同样飞奔而至的丈夫:“关一鸿,玉麟他,他是不是……” 关一鸿同样铁青着脸,瞧了瞧儿子的模样,再凝重的讲不出话来。戚威瑜一个踉跄,强撑着从牙缝蹦出几个字:“怎么会……明明都那么小心了,十几年来从没让她出去过,只这一回……只有这一回啊!” 关一鸿抱住妻子,死死握紧拳头:“小瑜,别急,你身子要紧,先带玉麟回去。”他上前一把抱起关玉麟,旋身上马,红着眼向四周的卫兵嘶吼:“继续找!” “一定要给我找到大小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走马灯般的回忆如断线的风筝在脑海中扯来拽去。在这回忆中,关玉秀疲惫的睁开眼,看着泛白天际,想着自己怎么还没死。 手下滑腻湿黏,她想看看是什么,于是低下头去。 关玉秀的瞳孔定住了。 在她身下,有个脑袋撞在悬崖底的石头上碎了个满花,红白脑浆撒了一地,似个被人随手一扔的西瓜。已然再看不出原先那份风华绝代的美人模样了。 那人穿着熟悉的火红衣裳。 ——尚棠死了。 关玉秀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她垫着尚棠的尸体,侥幸活了下来。 腥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关玉秀迷惘仓皇的从尸体上退了下去。 尚棠两颗眼珠死不瞑目的自头骨脱出,琥珀色的瞳仁正定定望着玉秀。 是我杀了她。 关玉秀想。 她又爬到头前,不顾脏污的将这头放在怀中抱了好一会儿,而后缓缓松开了。 有那么一会工夫她什么都没想,只是呆呆望着天空。膝上抱着污臭的头。 “哈。”玉秀笑了声。这下好了,再没人能害玉麟了。玉麟也不会死了。 她抚摸着膝上被血块结成一团头发,轻声问:“你怎么就要骗我呢?” 自然没人回答。再没人能回答。 关玉秀也就一直这么坐着。肩膀不住的因动作撕扯伤口流下鲜血,她却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了般重复着抚摸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日出东方,天际染白。 尸体袖中“叮”一声掉出了什么东西落在一边。关玉秀定眼望去,是一面铜镜。 她认出来了这面镜子。 她还记得是这面铜镜把她带回这很多年前。但也是这面铜镜,将尚棠带来她的世界。 “这样说来,其实我还是那个鬼魂。” 关玉秀想。 铜镜使她圆了一个愿望。让玉麟得以平安终老。 但即使改变过去,还是什么都没变。 她举起那面纹路奇异的铜镜。将上面的血污擦了又擦。镜面依旧模糊不清,却隐约透出一个人影。 那也不是她的人影。看不清五官,脸型和发色和自己截然不同。 关玉秀知道那是谁。 「……你不动?再这样磨蹭下去,关玉麟为你伤心死,你也无所谓吗?」 即使听到铜镜里已死尚棠的声音,关玉秀也没觉得奇怪。 关玉秀:“玉麟不会死的。他没有要死的理由了。更何况,她已经死了。没意义了。” 少女往下瞥了眼干瘪的骨架浮皮,对镜中已死的尚棠说。 「那你想怎么办?」已死的尚棠冷淡的声线出现了些许波动。 「你不能在这里呆着,你会饿死。不然也会因为你肩膀的伤恶化而死。难得活下来,你总不想自己找死吧?」 人死后会变得这么好心么。 关玉秀漫不经心的想,回答道:“那又怎么。反正我早死了,再死一次也不妨事。” 她的回答让铜镜里的尚棠很不满意。 而她坐在原地抱着那具尸体的姿态更让他觉得极其不舒服,极其碍眼。 「她早死透了。你抱着也活不过来了。还不快趁野狼没来把你俩都叼走前扔了这恶心的玩意儿。」镜中尚棠不自觉的带上了那种故意讽刺的语气。 关玉秀依旧没动,就当听不见般。 「人都死了你假惺惺给谁看!」镜中尚棠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 「说到底还不是你杀了她嘛。」又换成一副循循善诱的诱导语气。 「省下来当粮食也行,毕竟也不知道你要在这困几天。人饿极了什么都能吃是吧?」 恶鬼在少女耳边甜腻的细语。 可不论已死的尚棠怎么威胁,嘲讽,甚至怒骂,关玉秀始终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她那模样,如另一具苍白的女尸。 铜镜尚棠渐渐不明白了。 「你可怜她?」铜镜阴沉说,「有什么可可怜的,还不是她自作自受。」 「自己不当心,被你这样力气还不如小鸡崽的小姑娘宰了,也算活该。」 「喂。你不会还要给她殉情吧?」铜镜爆发出一声凄厉的讥笑,「你真信了‘她喜欢你’这鬼话?」 少女终于有了反应,她转过来定定的看向铜镜,幽潭般无波无澜的眼中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闭嘴。”她说。 「被我说中了!」铜镜更加大声的笑起来,「蠢不蠢啊你这也信,不过就是看你快死了说出些贴心话,可怜你罢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铜镜中不断爆发出尖锐的笑声。 「她本可以结识沉临渊,最后跟他成亲,当上皇后,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来很顺利的,就是她太不当心,竟然被你给阴了。弄成这个下场……哈,真蠢。」 少女静静的倾听着已死尚棠破罐破摔的剖白。 “尚棠,和我相识当真是利用?” 「当然。不然谁会愿意跟一个素昧平生还不声不响的人当朋友?你是和沉临渊成亲路上最大的阻碍。只要想办法让你把婚约取消了,她的人生就高枕无忧了。」 镜中的尚棠仍然把死去的自己叫做“她”。 「只是她没想到,你会这么快识破。还跟她绝了交。」 “可我还是和要沉临渊退婚了。” 「是啊。可只是凭你自己想又有什么用呢?你说想退婚,可这么多天不见动静,任谁都会急。」 “所以,她就想杀了我?” 铜镜沉默了,好一会儿没吭声,而后讽刺道「不然呢?还能是爱而不得喜欢你啊?」 少女也笑了。那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人样。她放下怀里的尸体,用那沾染满说不上是谁的血的手抚摸着铜镜。 “尚棠。你还活着。” 一直絮絮叨叨的铜镜这时闭了嘴。他这才意识到刚才的絮叨竟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清心镯 「尚棠死了,你看到了。」铜镜阴森的说。 “……你原本就不是那具身体的主人,尚棠。不是吗?我看过铜镜中所谓的剧情了,我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镜中的尚棠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 铜镜不再有动静,关玉秀向四周张望,开始寻找出路。 此时天光大亮,这南山不知名的涯底深处,杂草丛生,怪石嶙峋,草木皆有人高,迈出一步都看不到刚才的位置。少女寻寻觅觅,竟转出一个石壁上的山洞。 少女进入了这窄小的洞中。她解开衣领,肩膀处的伤口已经因为反复撕扯渗出黑血。 「我不是尚棠,我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我不是她。」铜镜这时突然开口了。 关玉秀‘嗯’的应声。 「我……我其实是系统。」铜镜中的声音僵硬了一会儿,忽而坚定的嘴硬道。 “系统?” 「对,你就当成是…只要向我付出代价,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就像在庙中向神祈愿,付出香火钱。区别不过是,向我许愿,一定会实现。」 “向铜镜许愿,就像你之前一样吗?” 「我都说了我不是她!」铜镜恼羞成怒道。 见关玉秀无动于衷,死后莫名其妙成为铜镜、不知为何还被识破来自异界的尚棠绞尽脑汁的隐瞒狡辩。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将来可能会怎么死吗?」铜镜急急忙忙道,「即使有些变故,你难道就不想知道造成你原本死亡的原因吗?」 白发少女垂下那青色的眼望着铜镜里的人影,“我早死了,压根没未来。” 铜镜尚棠觉得反而是自己这边听不懂她说话。 肩膀的伤口不断的渗血,就像永远流不完一样,越渗越多。 「喂,只要你支付报酬,我就可以立刻治好你的伤,不然再这样下去你会死。」铜镜道。 “什么报酬?”少女淡淡问。 「你的右手。也不是让你砍下来,只是我没有身体,在我想时偶尔让我用用你的右手罢了。」 “好。”少女也没犹豫。 铜镜心想果真是个蠢蛋。拿了你的手我立刻掐死你。 “但是我不要药。”关玉秀遥指洞外,“你帮我把她埋了吧。” 「你说什么?」铜镜声音立刻变得不痛快起来,「你断只手要的就是埋个死人?」 “我胳膊这样,埋不了。我劲儿也小。”关玉秀心平气和的解释。 「你搞清状况没有?我再说一遍,你再不治你那膀子就废了!」 “不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关玉秀眼都没眨,静静的重复。 「……疯子。」铜镜骂了一声。 那不过是一具残骸,他才不承认,那绝不是他失败的证明,只不过是很久之前就淹死的残骸罢了。 「你想怎么埋?」镜中尚棠无可奈何道。 “放到棺材里吧,在外面碎成那样,会被野兽吃。” 话音未落,洞中竟当真出现了个黑漆漆石棺,与此同时,少女的右臂也失去了知觉。 “哦。”关玉秀觉得这真神奇。她慢慢走到石棺庞,用左手把石棺盖子费劲推开,确认里面躺着的是尚棠那皮包骨架的尸体。 尚棠曾说:“要是有天我死了,也要被金银珠宝埋着死。” 关玉秀没有太想实现她这个愿望,于是想了想,把手上仅剩的紫色玉镯脱下来,扔进了棺材里。 「做完了?你的右手是我的了。」铜镜阴测测的提醒她。 「话说前头,现在你想要治伤的药,可得把左手也给我。」 造物加移动物品花光了之前所攒的积分,现在的铜镜已经拿不出迅速治疗的药了。但这并不妨碍他骗关玉秀和他交易。毕竟只要在少女许诺出口的那刻,他就可以收取报酬,然后掐死她。 铜镜兴致勃勃,忍不住催促「快些,你看,你血流的越来越多了。」 少女没理他,而是舒了口气,躺在洞口处,望着洞外出神。 “你看,又下雨了。”她喃喃道。 刚才还大亮的天此时灰蒙蒙的,伴着淅淅沥沥的声音,又下起来一场绵延不绝的小雨。 雨有什么稀奇。铜镜想。 “我从以前就很羡慕雨。落地上消失的没影没踪的,谁都注意不了。”少女自顾自的说。 「你羡慕不起眼的雨滴吗?你本身也够不起眼的了。」铜镜嘲笑。 “尚棠。” 「我说了我不是,你听不懂吗。」 “你即使死了还是想骗我,是觉得自己有办法活下去?”关玉秀淡淡问他。 “莫非如今没有本体的你,只要能骗得我把身体的主导权交给你,你就能杀了我,取而代之吗?” 铜镜尚棠再次被戳中心思,震惊之余,故技重施打算装死。 关玉秀看着雨,没有再接下去那个话题。 “我真的,搞不懂你。”关玉秀说。 “现在想来,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你,你的世界、你的过去、你的秘密,除非刻意窥伺,否则我一无所知。” 「你怎么可能了解我。你只认识我半年。」镜中尚棠见再装不下去,便也恢复了平静,冷冷阴笑。 「只有半年,我也对你一无所知啊,关玉秀。别说是信任了,我连你居然把我的底牌都摸出来的事都不知道,你也瞒得我很惨啊。」 「不过我也佩服你,即使是两败俱伤,你也成功杀死了我,是我小看你了,我输的心甘情愿。」 “半年……对了,在你看来,是这样。”关玉秀低声喃喃,她摇摇头,捏着铜镜。 “不过,我已经认识你很久……够久的了。尚棠。” 铜镜中的尚棠听不明白关玉秀的喃喃自语,他觉得她自从坠崖就有些失心疯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她那一如既往的如井水般平静的声音,显得很悲伤。 和那晚在迎宾楼流泪时一样。 「关玉秀。」铜镜尚棠默了会儿忽而下定决心,揣揣的含着希望问了句,「关玉秀,我们合作吧。我帮你活着回家,你也帮我离开这个铜镜。」 「再这样下去,你也会死。就算当不成朋友、至少是暂时虚与委蛇的合作,你至少也能做到吧?」 “做不到。”苍白的幽灵说。 「为什么!」铜镜尚棠愤怒了,「别那么矫情了!你可是会死啊,和我这种人死在一起,你甘心吗?!你可是好不容易杀了我啊!」 关玉秀在尚棠的追问中笑了。 “你说我杀了你?不对。” 苍白的少女缓缓站起身,走向洞外,将苍白到透明的手指伸向洞外。 “你还没觉得不对吗,尚棠?” 雨幕穿过少女的身体,自那指尖开始,红色的血丝点点滴落。 “这不是真的。”少女静静地微笑。 铜镜中的尚棠悚然一怔。 他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一种截然相反的结果。 他还记得关玉秀盯着他的眼睛,扯着他的胳膊,指甲嵌进他的手臂,仰面跳崖时的那个沉静的、温和的目光。 她好像毫无恐惧。 被垫在……身下的是…… “因为,跳下去的时候,是我抓住的你,所以。” 鲜血自少女苍白的身上渗出、晕染成大片大片的的黑红色花朵。 “垫在下面、被摔死的人……是我。” 镜面反射出少女低垂的眼,眼中潺潺涌出了血。 这时只听叮铃一声,从没合紧的石馆中蹦出一物,滚到了血红的少女脚边。 玉镯淡淡泛着红光,有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自玉镯上源源不断的传来。镯子无风自动的竖立,突然飞起,整个涨大为一个玉箍,牢牢箍在了少女的头上,紧接着不断往回缩,一点点试图将头骨勒碎,头骨碎裂的‘咔咔’声,让镜中的尚棠眼前血色一片。 尚棠的瞳孔缓缓地、缓缓地缩紧了。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关玉秀还是在静静地看着他。 「别…」 别看我。 什么啊,又不是我拉着你跳崖的,死的是你。 别看我,别看我,都到这地步了,求你了,别这么看我……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要对我……追到这个地步…… 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亲厚到那种程度吧?并没有怨恨到这种地步吧? 不过是,骗了你,想和你交朋友。 你就想杀了我,然后,又自顾自的放手,说不杀我。 结果,到最后还说自己后悔了。 到现在非要死在我眼前。 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总是自顾自的,单方面的,做出决定啊? 镯子腐蚀、勒开了皮肉,大片的鲜血从少女的头皮迸出,又如溪流徐徐浇下,将白发染红。 「……关玉秀?」 嗓子里嗬嗬的发出气音。 隔着镜子,他不自觉的伸出了手。 奇怪。 总觉得……熟悉。 好像,这样的情景……有点…… “咔。” 那是无比清晰的碎裂声。 “哗——” 随着头骨的崩裂,血色喷泉绽放成烟花随着雨水落向大地。还保持着前进的动作,少女的身子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直挺挺的栽倒在杂乱的草地上。 血污喷撒在铜镜上。血污喷洒进了尚棠的琥珀色眼睛里。 烟花…… 尚棠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见过这样的烟花。 迎着朝阳,在天空分散开来。 就像从没来过那样。 如烟花,似流星。 又像一场转瞬即逝的雨。 滚落于沙中,踏进了土里。 即使拼了命的想去接……却连一滴都没能落在手中。 铜镜逐渐溶解消散。尚棠张皇的睁大眼。 ——不对,不对,他才没有见过这样的烟花! 山洞、黑棺、铜镜轰然消失,眼前场景转换,骤然变回崖底的草地。 尚棠跪在少女面目全非的尸体上,捂住了自己的脑袋、痛得弯下身子。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 他弯下腰,蜷缩着身子,被迫承受着极致痛苦。他抓着脸,手指掐进脸皮里,一双眼已染成血红,眼眶中不断有鲜血滴下来,他直视着少女的尸体,手撑在那不成型的血肉之上,眼眶越撑越大:“关玉秀…?” “关玉秀,关玉秀,关玉秀……” 他死盯着那片血肉,口中不断反复念叨着这一个名字。 关玉秀……关玉秀……关玉秀……关玉秀关玉秀……关玉秀……秀…… 脑海里,在这瞬间倏地被插入了一小片、尖锐的碎片,融入记忆大海,搅动了全部的心绪。 “………… 秀秀……?” 随着那声迷茫的、怀念的、惶恐的呢喃。 那不可思议的、苦痛至极的、至恨至爱的……自口中溢出,尚棠整个人已几近癫狂。 ———————————————————— “那镯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宽大的衣袖纷飞,风簌簌拂过来人的衣摆。 “叫什么‘清心镯’,乍一听很圣洁,根本就是相反的邪物。那镯子是吃人的。” 一炳桃木剑隐隐发颤。 “佩戴之后那镯子上的‘煞气’会放大负面情绪,蚕食人的心智,教唆佩戴者去杀人。长此以往令人变得易怒、极端、嗜血,失去理智,沦为玉镯的奴隶,化身为彻底的杀人狂。” 清心镯,逐步清空佩戴者的心智的邪门镯子。 “皇后那时候也是这样,虽然被制止了,也给她下了绝对不能再戴上那镯子的禁制……可我的能力不足,根本毁不了清心镯…戴了那么长时间已经让她成瘾了,即使自己不能戴也搜罗那么多玉镯套上,假装还在戴……心智终究还是……不过还是比之前好多了,现在的皇后是可控的。” “……也是我当时年纪太小,第一次干这活,经验不足,封印这些年居然不知不觉的失效了,那镯子比想象邪门太多,这点确实怪我……我是真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再把我封起来的镯子拿出来,而且,拿去给别人带……” “希望不要太晚……那东西要是粘足人血…后果就严重了…” 旁边的人问询,来人愁眉不展的点头。 “我也没见过,不清楚,那镯子太邪门也太古老了…那可是和肉灵胎、往生镜这种传说级别的玩意儿齐名的……记载只有写它会制造出以假乱真的幻境。那到底是根据什么形成的……怎么形成的……” “让猎物沉溺于其中不再醒来,连神魂都被吸走的甜美幻境。” 尚棠的世界1 尚棠……姑且还是这么称呼“他”吧。 尚棠还记得那是在7月10日,距离放暑假还有一天。 原本是喜气洋洋、紧张欢快的期末考结束的第二天,在这学生们举班同庆,无心听讲,边收拾东西边抱怨着高二暑假就给放这么点儿假、简直灭绝人性的这天,他被学校劝退了。 因为打架。说起来,并不是单方面的,先是事出有因,再是正当防卫,而且动手的也不止他一个,更何况那些人狗叫的也太难听。 但事实就是、只有他被劝退了。 校方给出的理由包括缺勤迟到、屡教不改,顶撞老师、目无尊长,早恋、骚扰女同学,在校外进行违法活动,再加上这次严重打架斗殴事件,造成了严重社会影响,诸如此类,确定该生的品行有严重缺陷,予以劝退,开除学籍。 天地良心,缺勤迟到他是认的,毕竟打工的地方可不管他是不是学生,该干活的时候一个电话就得去干,不干活就没钱,没钱就交不起房租水电、吃不起饭会饿死,他已经是在尽量保持每周三天的上课频率了,更何况班里那些少爷小姐们来的频率难道就比他高吗?不过就是那个班主任针对他罢了。 从他上了这个所谓的精英班,了解过他的家庭背景后,班主任就有意无意排斥他,座位安排到角落、动辄大骂、当众罚站、无视他的提问,时不时的叫他去办公室,对他缺勤迟到大呼小叫的叫家长,因为总也联系不上他那个跑路的妈,就在班里天天冷嘲热讽,班主任都如此,精英班的学生们自然也不想跟他多交集,避之如蝎。 尚棠才无所谓,他也不想跟这些人有什么瓜葛。他是嫖客的孩子,连爹是谁都不知道,加上妈也早跑了。这个家庭情况,谁听都皱眉,从小到大,他一向都独来独往,自己也乐得清净。他太忙,又忙着打工攒钱养活自己,又忙着听课好准备考大学,哪有工夫管这些鸡毛蒜皮。 不过就是上课总时不时的听到挖苦,觉得恶心,长此以往,就弄的他什么课也不太想听了。 于是尚棠就自己托人买习题册,窝在桌子上自学。 也是那个班主任太烦人了,明明都那么忍让了,即使都这样了,还是得寸进尺的一遍遍来给他找不痛快,所以尚棠就怼了他几次,顺道把他收礼的事也在班里捅出去了,班主任恼羞成怒,气的在家躺了一个月,回来后逢人就说管不了他这个目无尊长的学生,自己好心劝他却不听劝,只能任他自生自灭了。 尚棠嗤之以鼻,这也能算目无尊长?那种没有师德的玩意儿算是尊长?以前遇见的老师大多旁观冷漠,人之常情,他都欣然接受,偶尔会有伸出援手的老师,也是小时候了,都被他那个贪财烂赌的妈吓走了。尚棠也会刻意回避那种偶尔的关怀,为的是不给别人添麻烦,不给自己留期待。 他要自己一个人活下去。活下去,还要钱,他打工的台球厅、歌舞厅、酒吧乃至于麻将馆,确实有些是不怎么光明正大的地界,奈何收未成年打工,加上工资高,尚棠也就干了,总比真被房东逼着去卖好。 至于早恋和调戏女同学完全就是找茬了,他哪有那闲工夫?!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那些跟他打架的添油加醋。 劝退无所谓,主要是开除学籍。 开除学籍意味着他参加不了高考了。 尚棠其实没想过后果会这么严重的。如果他能想到,他也许就会在那个想不起名字的女混混突然向他表白时接受、而不是当众拒绝驳了这位大小姐的面子,导致她恼羞成怒在学校带一群人围殴他。或者再退一步,在那些家里条件不错的混子少爷们骂他‘婊子养的’‘小白脸’‘出来卖的’‘没人要的’时,他不该抄课桌凳子砸人的。 再退一步,也不该对着脸抡。 砸掉了门牙、打折了鼻梁、擦伤了眼角膜。 赔钱其实已经是他不能承受的最大痛苦了,没想到,还能再更上一层。 他一直以来坚持上学,逼着自己读书考学,就只是为了能考个好大学,离开这个破地儿,毕业后再找个像样的工作,彻底告别脏烂的过去,走向美好的人生。 现在,7月10日,在这个即将迎来欢乐暑假的日子,迎着其他学生们快乐的欢呼,他设想的未来也随着手中开除学籍的通知粉碎了个稀巴烂。 这封劝退书在尚棠看来,就是对他这么多年来累死累活赤裸裸的嘲讽,笑他的努力一文不值,骂他就该烂在泥里。 尚棠不甘心。他向来不甘心。他心气高,哪受得了这个气啊。 可不甘心也没法子,被开除学籍,基本上意味着他跟那些好大学无缘了。 尚棠站在校门口思来想去,觉得活着也没意思了,就想着死了算了。 于是他拿着这封劝退书,斥巨资买了瓶安眠药,又买了把水果刀,回到自己孤零零的出租屋,躺在床上吞完半瓶药,又拿刀狠狠割了腕,睡死在了床上。 结果不知道是安眠药买到假的了还是药效不够,他还是头痛欲裂的醒过来了。 他再睁开眼时。看见的是脱落了几块的发黄的天花板,和因用时过久昏黄的灯壁上拢上一层焦黑电灯泡。 他盯着那焦黑灯泡里金色的钨丝,盯了足足有一刻钟才坐起身。 他环顾四周,单薄的单人床,狭窄破旧的房间,以及,床边柜上那一把干涸了血迹的水果刀。 他拿起那把水果刀端详了好久。认出这是他自杀时用的那把刀。 他又把视线转移到自己的右腕上,因长期营养不良显得极为消瘦的腕上,竖着有很多条长短不一的割口,已经结痂。 所以,连死也没死成? 他把手撑在床上,望着那柄水果刀,深深的吸了口气。动作缓慢又坚定的把尖端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关玉秀看到的就是这个时候的尚棠。 她坐在不远处的角落,没出声,默默看着尚棠走向死亡。 其实她挺意外的。 在关玉秀的记忆中,尚棠是一个,极为珍惜自己生命的人,尚棠一直都如此鲜活的挣扎着想活着,所以。 关玉秀想象不到,尚棠也曾有过想死的时刻。 “……”尚棠忽而“啧”了声,丢掉了刀子。 “蠢死了。” 关玉秀:“……” 果然尚棠还是尚棠,求生欲还是那么强。 说是尚棠,其实稍微有些的不同。 此刻在关玉秀眼中,床上那人双手抱臂,头微微偏着。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瘦削。身着简单的白上衣和黑裤子,却是从来没见过的样式。 年龄比起青年来更接近于少年,留着半长不短的黑发,眯着猫样的琥珀色瞳仁,五官精致如玉雕,脸色阴郁,面孔与尚棠一模一样。 头发变短……也更为瘦削。关玉秀知道,这应当就是“尚棠”原本的样子。 原本脱离了上一个幻境,自己已死,可却又来到了这里。 又一个幻境。 ……这里,是“尚棠”的世界。 是“尚棠”的过去。 关玉秀决定冷眼旁观这段记忆,她的确对尚棠的过去很好奇。无论现在的她在幻境外处于什么状态,彻底死去,将死未死,苟延残喘,都不影响这一点。 因为,名为“尚棠”的这个疑问已经困扰了关玉秀几乎大半的时间。在那之前,在那之后,或许再也没有能那么让她不解的事了。 至少在消失前,她想要能够真正了解这位过去的朋友。 “算了,还是先干活……你是谁?!” 尚棠揉着欲裂的脑袋,视线瞥到角落一个苍白的影子盯着他,头皮瞬间炸了。 纯白的少女蹲坐在角落,银发被昏黄的灯火染上暖色,那幽绿色的瞳孔映照着金黄的光点。她一身古式白色里衣,身影如同半透明状,仿佛要融进这昏黄的房间中。 “…鬼?” 他感到有些窒息,哆嗦了好久才指着她说出话来。随即反应过来立马捡回刀,眯起眼阴郁的打量着对方。 “不对——你是人。” “装神弄鬼的,还擅闯民宅,你谁?”尚棠深吸一口气,握住刀,几步冲过来拽住关玉秀的手腕试图把她拉起来。 关玉秀没想到都这样了,尚棠还能看见她,更没想到看见她了,尚棠还没想起来她是谁。 “假发?美瞳?你是什么热衷于扮装的跟踪狂变态吗?啊,难道你。” 尚棠皱着眉头来回问她。 “你是……” 关玉秀开始仍由他拽来拽去,沉默不语,她不想参与进尚棠的过去,却终究是被他这刨根问底的问法问的烦了。 “尚棠。”她颇为无奈的出声。 尚棠顿了顿,表情变得有点怪。 “你在叫谁啊?”他歪着头,“这里可没有叫‘尚棠’的人。” “跟踪错人了吧你,那我送你回去,慢走不送。” 尚棠皮笑肉不笑的推着她的身体,一路推出大门口,随即‘碰’一声关上了门。 那女孩估计有些精神问题,听说精神病杀人不犯法,还是快点把这灾星请走。 尚棠松了口气,刚回头,却发现刚被他推出去的人又出现在了身后,惊的他一个踉跄。 关玉秀发觉,她根本无法离开,只要踏出这个房间就会在下个瞬间又回到这里。 你怎么……”常年营养不良导致身体格外虚弱,这一下剧烈的活动都弄的尚棠眼前一黑。他喘着气,把手伏在膝盖上,努力把视线跟苍白的少女持平,“你是什么鬼?” 关玉秀无言的注视着他,良久,直到眼前的少年被盯得浑身别扭,如芒在背。 “尚棠,你该醒了。”关玉秀道。 少年怔了怔,再次眯起猫一般的眼睛。 “你……” 没等他说出下句话,关玉秀便抽出他手里的刀,刺进了他的脖子。 尚棠的世界2 按照关玉秀的猜想,幻境一之所以破灭,是因为自己在那层幻境中死了。 那么尚棠的这层幻境,让尚棠死一次也许就可破灭。 要是失败了、猜错了……尚棠真的死了,也正好,无所谓。 在水果刀刺进尚棠脖子的那一瞬,尚棠的目光停滞了,四周的空间紧接着停滞了。 关玉秀发现自己的手再也刺不下去。这次并非自身的原因,她是真的一动也不能动。 水果刀消失了,重新回到了尚棠手中。 少年愣愣的看着关玉秀,好像忽然忘了眼前的人在刚才杀过他,有些犹疑的问:“…说起来…我看着你确实眼熟。” 关玉秀眉头微挑。 尚棠摸着下巴:“你是那个谁吧?小时候住隔壁卖猪肉家的小花?后来你家中彩票迁居国外了……我记得你还欠我五块钱……” “我不是。” “——那就是小美,小学同学,家里开美容院那个?不对,我记得小美是男的……无所谓,反正他也欠我十块钱……” “我不欠你钱。” “胡说,不是还钱你来干什么?我家不欢迎除还钱这个目的以外的人来。” “你很缺钱?” “缺啊。很缺啊。所以养不起再多一口人的饭,所以要是来跑到我这里求爱心的话不如献爱心给我。” 尚棠大言不惭的伸手。 “我没钱。” “没钱就滚出去。” “那你让我滚出去吧。” “——嘿,理直气壮是吧,看我不把你赶出……”尚棠怒目圆睁,再次把眼前的人推出大门,又在转身的一瞬成功的再次看到人出现在身后。 “……你到底是什么鬼?!” 尚棠抓狂了。 关玉秀觉得自己的确是鬼,这点尚棠倒也没说错。 “你忘记我的名字了?” 关玉秀皱眉,抬手捋起尚棠眼前的几缕黑发。 “少套近乎啊,我警告你。” 尚棠似乎是被这过分亲密的举动吓到了,立刻往后退了数步,警惕的说。 “再说一次,我压根不认识你,我们根本不熟。你找错人了,你有什么冤屈也别来折磨我,我也没钱给你烧香超度。” 关玉秀不再搭茬,而是把目光投向他手上的尖刀。 “你为什么想死?”关玉秀问。 尚棠愣了愣,而后满不在乎的说:“…哦,你看见了。” “活着没意思,想死就死了。” “你也觉得活着没意思?” “你这鬼也真有意思,突然问这个,是想找到已死的认同感吗?”尚棠促狭的哼笑。 “是啊,我在好不容易要实现理想、熬出头的时候被临门一脚踢出局了,继续活着还是这样的狗屎人生,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觉得很烦,很累,就干脆自杀了啊。有问题吗?” “自杀?是像你那样睡过去吗?” “自杀。用刀割腕,就像这样。”尚棠叹了口气,觉得眼前这女鬼有点呆呆的,于是有些犹豫的靠近关玉秀,拉起她的手腕用指甲尖竖着划了道长长的印子。 “血流尽了就死了,本来要泡水的,不过我家停水了,没那条件。就加上再吃安眠药了,不过可能买到假的了。”尚棠低头暗骂,嘟囔着‘得趁着那黑心药店不认账之前去退货’。 “疼吗?”关玉秀低头看着尚棠拉住她的手。 “疼啊。”尚棠理所当然道。 “那么疼还是想死?” “当时是那样。” “当时……现在不想死了?” “不想了。” “这又是为什么?” “……你话好多啊,我想不想死关你什么事。噢,我懂了,你不会是想让我死了能多个人来陪你吧?” 尚棠松开关玉秀微凉的手,板着脸拒绝:“敬谢不敏,你看着就是个死了几百年的,和你沟通都费劲。我才不想跟你死一块儿。” 关玉秀不说话了。 杀死尚棠破除幻境一途行不通,在这个世界,她无法伤害尚棠。 只能任由尚棠自己醒来……还是说…… 关玉秀试着从其他出口突破。她现在的身体非常轻,可以自由的漂浮,于是在这陌生怪异的房间里到处寻找着。 尚棠冷眼看着半透明的少女浮在空中,贴着天花板上,好奇盯着发光的灯泡,手指跃跃欲试的穿过了灯泡。 并没有害怕,不如说到这地步了,见鬼也无所谓了。 何况这鬼,看起来毫不具有杀伤力、威胁值,作为鬼来说看着也像是很弱的感觉。 少年拍打了几下自己身上那皱的跟张废纸似的白衬衫,捋了捋身上那条宽松黑西裤的裤脚,这算是他的工作服,临死前也就这一身衣裳勉强顺眼。他盘腿坐在了床上,眼神也微妙起来:“你先把腿稍微收收,我刚就想说了,从这儿都能看见裙底了。”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想的,穿个白裙子就在屋子里飘来飘去,那衣服下摆随着就在空中飘飘扬扬,上下翻腾,早就开叉出一大片,乍一看还以为是哪的鬼屋搞的重口制服诱惑。 关玉秀听了这话,不动声色的扯了扯衣服,把双脚并起,又默默的从天花板上浮了下来,又小幅度的寻找着。 同为女人,虽没觉得窘迫,但既然被指出来了,她也不想在尚棠面前暴露身体。 少年尚棠托着下巴,看到女鬼乖乖的缩回地面,不明所以的笑了笑,随即脸色变得郑重起来,道:“你想找什么我不知道,可别翻乱我家的东西,家具不是我的,搞坏了我要赔钱的。” 关玉秀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这屋里面的任何东西,试图触碰都会如幻影般穿过。 除了最初那把水果刀,还有尚棠之外,她什么都碰不到。 是否触碰是有条件的。难道是根据尚棠的心意? 尚棠看似百无聊赖的坐在床上,实则一直在盯着关玉秀的行动,看到她几乎要从窗口飘走,他心里有些打鼓,但仍面不改色的坐在床沿上,等着少女归来。 果不其然一会儿少女脸色难看的飘回来了。心里松了下,尚棠装作不经意的撇着头:“怎么样?看见什么了?” “为什么有……怪东西…彩色的铁盒子…在街上跑?” 关玉秀不太理解尚棠世界的这些玩意,受到了文化冲击,不当心就多看了会儿。 “你死这几百年来一点现代知识都没学吗?那叫汽车,载人的,比起你们那会儿的轿子马车方便多了。欢迎来到21世纪,封建的古代人。”尚棠摊开手,嗤笑她这没见识的样子。 关玉秀若有所思,身影来回飘动着,回到了他身边。 “那张画,是你的亲人?”关玉秀指指床头的相框,照片那面被冲着墙放,关玉秀穿墙寻觅线索是偶尔看到上面有一个美丽女人。和尚棠长得非常像。 尚棠脸色立刻不痛快起来,他走到床边,将那张相框狠狠扣在了下面。 “打探别人的隐私,也是鬼的兴趣?真恶心啊。” 关玉秀听习惯了尚棠的冷嘲热讽,并不受他这话的影响。 “你的母亲?” 尚棠不耐烦的转过身,“是啊。在我小时候抛弃我跑了的女人。满意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很恨她?” “啊,恨啊。对这种抛弃自己孩子的人有什么可说的。” “恨她还留着她的画像?” “……” 尚棠的表情一瞬露出好像是难过的情愫,不过很快转变为了一如既往尖酸刻薄的阴沉脸。 “…………那叫照片,笨鬼。”他闷声道。 恨那个生下他的女人吗?当然是恨的。那人在他小时候根本不管孩子死活,把他丢在家里一饿就是一整天,自己出去烂赌酗酒,回来就呼呼大睡,稍不顺心就动辄大吵大叫,打的他鼻青脸肿。还是个以出卖身体为工作的女人,叁不五时还带嫖客回家来住,惹得他自小到大受了多少的羞辱。最后还在他十岁那年连句话都没留就抛下他跑了,留给他一屁股赌债。 但也是这个女人,生下他,排除万难养他到了十岁,在酒醒后会哭着抱住他说对不起,说自己也不想这样的,偶尔会温柔的做饭给他吃,甚至用那些谄媚卖身的钱供他上了小学,最后跑路前把家里仅剩的五百块钱给他留了叁百。 他小时候对妈妈有恐惧,理解她做的那些工作后更是产生了厌恶。但比起那些,他更心疼她。他非常非常心疼自己可怜的母亲。 尚棠十岁之前一直想的是,他要快点长大,快点出去干活、他要赚钱、他要吃饱饭、上一个好大学,然后带着妈妈脱离这种生活。 十岁之后,妈妈跑了。尚棠的愿望就变成了赚钱、考上好大学、脱离这个狗屎人生。 然后,可能的话,长大之后再把妈妈找回来。告诉她你当时当累赘抛弃的儿子有钱了,很有钱,完全能养活自己了,债也都还清了。你后悔了吧?后悔抛弃自己的孩子了吧? 所以他没扔那张照片。他怕自己将来在某个角落遇到她时记不清母亲的脸。 如果她真的后悔了,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他说对不起,妈妈错了,那他。 他也不是不能原谅她。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梦想被粉碎得差不多了。 尚棠抿着嘴,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 即使是鬼,他怎么会对刚见面的对象就不受控制的说了这件事?还被迫想起来这么多被抛在脑后的东西。 这不是他的作风,他一向讨厌自揭伤口,更讨厌自己满口抱怨。对打探自己的过去的人,他向来是闭口不言的。 真不小心说溜了嘴,得到的无非是假惺惺的同情,或者再次一点的,同情也得不到,只会得到更多的抱怨,收获像什么‘其实我比你惨,我妈虽然没跑,但是天天管我,管的喘不上气’、‘你还好吧,反正你也能考上精英班,我连高中都没考上,我爸妈差点没打死我’、‘我其实家里也很惨,也很穷,甚至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真羡慕你能这么上进’之类的垃圾话。 尚棠秉持着‘关我屁事’的生存之道很大程度上来说也是拜这些小时候听得耳朵起茧子的垃圾话所赐。 满口抱怨的人期望的是抱团取暖,只会互相吐露着这种废话消磨意志,他才不要在听这些废话中浪费自己的时间。 关玉秀垂着眼,看上去有些沉默。 她忽而想起来不知何时,尚棠问她父母的事,而后不知为何发起火来。 “父母当然是应该爱孩子的!”关玉秀记得那时尚棠憋红了脸,气的哆嗦,对她吼道。 “凭什么?”关玉秀记得自己这么问。 “凭什么,就凭他们不讲道理,未经同意的把孩子生下来!他们当然有这种混账责任,因为要是不爱…” “要是不爱的话,为什么要生下来?” 那时尚棠垂着头,像是对她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 ……原来,是这样。 那时说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关玉秀的这副模样落在尚棠眼中,他蹙眉,戾气渐渐郁结于心,冷笑起来:“别告诉我,连你这个女鬼也要同情我。” “可算了吧。我不需要,至少和你比起来,我还没死不是。” 尚棠盘起腿,掰开手指头,不甘示弱的和关玉秀掰扯起自己的打算。 “重点大学考不上了,至少自考试试普通的,未必也不行。不如说不用再看学校那帮人的脸色我乐得轻松。嗯,就这样。我可不能死,便宜了那帮孙子。我将来绝对要报复回去。” 关玉秀却没有触动,反而微微歪头。 “将来是指?” “等我有钱了。”尚棠强调。 “你什么时候有钱?”关玉秀青色的眸子淡淡泛光。 “……早晚,好吧。”尚棠把眼瞥开。 关玉秀不为所动。 “你这个早晚是指等到了死后,墓碑上刻上‘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的这种吗?” 尚棠青筋直爆。 “不是,你几个意思?我听你说话怎么这么烦人呢?” 关玉秀心平气和道。 “有些报复不一定是要等有钱后才能做的。反而是正值绝境的人,更能绝处逢生。” 尚棠不信任的瞪着她那平静的脸好一会儿,略一思考,败下阵来。 “……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他双手抱臂,想到了什么,咧开嘴,勉强认同。 尚棠的世界3 是夜,月光淡如水,大街黑如墨,一人一鬼迎着月色,鬼鬼祟祟的翻墙进入校园。 “尚棠,你体力何时变得这么差?”关玉秀对气喘吁吁、满身大汗翻进来的尚棠道。 “不,好,意,思啊,我可是活人,还带着这堆东西,不能像你似的飘过墙头就行。”尚棠在口罩后呲着牙,一字一句恨恨道,他随即蹲到地上,从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黑色冲锋衣口袋中掏出两罐喷漆。而后又拿出两大迭复印的小报,上面详略得当的记录了他班主任私自开办补习班、收受家长贿赂、骚扰女学生以及出轨别班教师的‘光荣’事迹,还贴心的附上了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和印有班主任那白花花大屁股的床照等影像证据。 这些都是他被叫去办公室挨批干苦力时顺手从班主任电脑上拷贝的证据。 200张,A3大图,高清彩印。 尚棠抬手就递给关玉秀一沓:“你也别闲着,想在我家白住啊?你飞的高,摄像头也拍不到,帮我往教室窗户那边贴。” 于是关玉秀莫名其妙的开始跟着帮忙了。 关玉秀发现只要跟着尚棠,她就能离开房间,哪里都能去,看来这个幻境真的是取决于尚棠的心情。 她不知道现在发生的这件事是否是过去真的发生过的,但看尚棠做这事做的得心应手、如鱼得水、满面春光的模样,这么熟练,很难相信是第一次干。 贴完大字报,尚棠又用喷漆在教学楼、教务处、办公楼、公共厕所等白天人流量大的地方指名道姓的喷上对这位败坏师德的人渣的唾骂,而后站立在操场上,拉开口罩,在晚风的吹拂下,远远看着自己的‘杰作’,想象到明天那个班主任猪肝色的脸,而后抱着肚子开始痛快的哈哈大笑。 关玉秀在他身边看着他笑。 月色如水,尚棠那琥珀色的眸子像是被月色浸染,在这漆黑的世界闪闪发亮。 尚棠瞥过眼,盯着关玉秀一会儿,忽的勾起嘴角:“做的不错嘛,鬼。” 他拍拍关玉秀的肩膀。 关玉秀垂眼看着尚棠放在自己肩膀的手,白发随着夜风微微浮动。 一人一鬼走在星光洒满的深夜公路上。尚棠瞧着路灯昏黄的光、瞧着昏黄的光雾下来回纷飞的虫,嗅着清爽的夜色微风,他双手枕在头后,沿着马路沿,迈出一步、两步,悠闲的脚步,心情前所未有的愉快。 “喂,鬼。”尚棠眯着眼,心情很好,心情这么好,乃至于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我请你喝可乐吧。” 给鬼喝可乐,纯粹是浪费钱,他也是闲疯了。 疯就疯了,反正他早就想发疯了,择日不如撞日,为什么不在心情最好的时候疯呢? 关玉秀接过少年递给自己的红色铁罐,里面似乎有液体,她不明所以的捣鼓了半天也没能发现出水口。 “笨鬼。”少年嗤笑着,又把铁罐接过去,从顶端拉起一个铁环,随后往后一掰,只听‘呲啦’一声,有许多黑色泡沫涌上来。关玉秀手忙脚乱的接过来,呆呆看着不断涌上的泡沫不知如何作为。 “喝哇。再不喝全流没了。”尚棠抬起下巴,催促。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喝的东西。 毒药? 关玉秀最终还是在尚棠莫名专注的眼神中勉为其难的低下头舔了一口那黑色的泡沫。 起初那冰凉的口感刺激的舌尖有些发麻,却很快转化为甜美爽快的口感,充斥着口腔,流入了喉咙。 关玉秀咂咂嘴,好喝。 她试图俯下脸去再舔一舔,但泡沫已退,她这样已经喝不到很多。 尚棠一把攥住她笨拙的手腕,帮她稳住,语气里带着快被气笑的无奈:“举起来,往嘴里倒。”随后放手。 关玉秀依言将罐口对准嘴唇,张开嘴,手腕冲下,将可乐罐往下翻转,清甜液体瞬间垂直大量撒进嘴里,灌的她呛了几口,衣领也被淋湿了。 关玉秀边咳出眼泪边把罐子握正。 尚棠这次没有出手帮她,而是在旁边好整以暇的一直看着,突然笑出了声。而且越笑越大声。 关玉秀看着他这么开心,不明所以。 尚棠忽然伸出手帮她擦净了唇边的水渍。 “你真……笨呐。”他这么轻声说。 手指擦过唇角的热度让关玉秀皱紧眉头。 也许是夜色太朦胧,晚风拂过脸颊的感觉太轻柔,空气中也满是怀念的味道,关玉秀竟觉得他低头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许温柔。 “不会喝就给我。”而后尚棠变了脸副嘴脸,恶狠狠的咧开嘴,抢走了可乐罐,仰头咕咚咕咚几下便把剩余的可乐喝了个干净。 关玉秀眼巴巴的看着他喝完,擦了把嘴,把罐子塞回她手里,欠扁的声明“送你了。” “……”关玉秀也不是很想喝可乐,只是觉得多少喝的有点憋屈。她叹口气,低头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铁罐。 “叹什么气,别人请你喝可乐你不该高兴吗?”尚棠哼着歌,凉凉地问。 “……小气。” 关玉秀低低说。 “有付出才有回报,要想喝可乐就要付出代价才行。”尚棠理直气壮。 “我没钱。” “谁跟你要钱了,你有我也不会想要冥币好吧。” “你想要什么?” 尚棠没搭话,继续不明所以的哼歌,往前一步作两步的轻跳着走路。 “真可怜~明明是鬼,想喝个可乐都不行的可怜的可怜鬼~” 这歌变了调,带着明目张胆的嘲讽。 关玉秀定定看着手上的罐子,虽然不多,上面倒是还残留了一些黑色液体。 尚棠走了一段,发现后面的鬼没跟上来,又等了会儿,见其还没飘来,心里泛起了嘀咕。 不会是气跑了吧。 他心想,这不是正好?正好能甩开那个麻烦鬼,谁知道跟鬼在一起时间长了会不会减寿。 但他的脚步却不知不觉停下来。 他攥紧了拳头,吸气,呼气,而后咬紧了嘴唇,嘟囔着‘烦死了’往后折返。 关玉秀站在自动贩卖机前,看着透明玻璃后面琳琅满目的罐装饮料,挑花了眼。她对着这古怪机器细细上下查看,在第三个格子里找到了和手中罐子一样包装的全新可乐。 她伸出手,指尖穿过了玻璃,同样也穿过了可乐罐。 ……拿不到。 关玉秀有些丧气,认命的重新拿起手中的空罐舔了起来。 尚棠返回后就看到的是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场景。 少女低下头微微垂落几丝银发,银白的睫毛如蝴蝶般一翘一翘,那粉嫩的舌尖在罐口来回打转,汲取着最后几丝神秘新鲜的甜味,却始终困惑的皱着眉,不知所措。 关玉秀闭上眼,回味着可乐残留在口腔中那甜美清爽的气泡。原本这罐子里面的饮品是如此的特别、美味,如今却空了,只留下干瘪的金属皮。 待她重新睁眼,就看到尚棠插兜站在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为了隐蔽身姿的黑色冲锋服使少年的身影就像是自黑夜阴影中忽然出现。他那精致如玉的脸被月亮温柔的微光照亮,琥珀色眼珠像剔透的琉璃,垂眼看向她时,闪耀着平静的光芒。 乌黑的头发随着午夜的微风荡漾,昏黄的灯光让他原本凌厉的面部轮廓变得很柔和。 “就这么想喝?” 尚棠平和的问。他看向被少女舌尖舔舐过的罐口,记起自己刚才也同样在这处喝了水,嗓子因口干舌燥变得有些哑。 关玉秀没说话。 尚棠挪开眼,几步来到贩卖机跟前,掏出硬币,操作几下,那罐被关玉秀重点关注的可乐就被推了出来,‘咚’的掉进了出货口。 关玉秀围过来,看着尚棠弯腰自出货口掏出一罐崭新的、未开罐的、发出咣当灌满液体声的可乐。 她看着尚棠勾起白皙纤长的手指,缓缓拉开可乐罐顶的铁环。 “呲啦。” 呲啦,是和刚才一样的熟悉的开罐声。 关玉秀死死地盯着可乐罐。 尚棠眼角余光一直默默注意着她的反应,见状,似有若无的勾起唇。 随后,在少女泛着微光的注视下,残忍的、坚定的、准确的、毫不犹豫,把满溢而出、喷着泡沫的清甜可乐送入了自己的嘴中。 “咕咚咕咚。” 随着那白皙脖间喉结的来回滚动,那罐崭新的可乐也在以飞速流逝,向着转变为干瘪的金属皮而一路狂奔。 少女青色的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转变为空虚的平静。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做法,还真是尚棠本棠。 而后下一秒,她的衣领忽而被拽住往前。 温热湿腻的触感猛地贴近嘴边,辛辣的、清甜的、冰冷的液体自少年的强硬掠夺的唇口间渡了过来。 唇齿相接、肌肤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关玉秀瞳孔骤缩,眼睛微睁,空虚的眸子注视着尚棠平静的眼睛,尝试推开他,却发现自己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这是尚棠的世界,她只能被动承受尚棠的所作所为。 认识到这一点,关玉秀垂下眼,放弃了挣扎,喉咙也不情愿的咕咚咽下了液体,感受着味蕾被可乐气味挠着的滋味,脑海中反复回味着这诡异甜美的可乐味。 尚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这么做,大概是想疯个彻底吧。眼前的鬼为了一罐区区的饮料打算抛下他、离开他,想想就稍微觉得恼火。 她不是很想喝可乐吗,给她又会撒掉浪费,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教她。 嗯,只是喂鬼饮料而已。 眼前纯白少女面无表情的垂着眼,身体却在颤抖,口腔中温软而细腻,并不温暖,但她的舌尖确实非常柔软。尚棠尽职尽责的把口中的液体输送给她,感受着胸腔那不断雀跃的悸动,很烦自己身体对这区区一个肢体投喂的反应。 心脏躁动不安,心尖就像蝴蝶振翅,随着脉搏的每一次颤动而颤动,血管中流淌着不受控制的兴奋。 这个像是单纯投喂饮料的接触很短。 尚棠若无其事的放开她,把剩余的可乐罐塞进她手里,后退一步:“知道怎么喝不会撒了吧,笨鬼。” 他微微笑了。微风在他耳边低语,这个纯黑的身影如此强势的吸引着黑夜中的月色,就像磁铁吸引着铁屑,当他迈步走进的时候,阴影本身似乎越来越淡,月光和灯光却越来越亮,就好像所有的光芒被拉进了尚棠的轨道。 月低垂在空中,投下银光,尚棠的脸上浮着一层暧昧不清的昏黄光芒。 关玉秀一直都知道,尚棠这个人的美丽不仅在于脸,还在于那种惑人到令人生畏、自身却始终平静自信的气质。纵使万千人为之飞蛾扑火、也无动于衷的残酷魅力。 关玉秀捏着手下剩下的半罐可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尚棠的所有行动,她都无法预知、无法理解,就像刚才那个‘投喂’,大概也只是他恶趣味的展示自己魅力的一种方式。 她摸不着头脑,也不想再喝可乐了。 尚棠的世界4 p o wen xu e8. com 尚棠心情很好。好的都有些不正常了。 他不仅默认了自己家中住进了一只鬼,还大度的把家中的沙发让出来给关玉秀住。尚棠似乎很忙,不知都做些什么工作,每日都是凌晨出门,深夜才归来。 每天深夜回来时,尚棠都铁打不动的带回一罐可乐。 尚棠没有明说是给谁的,自己也不喝,每次都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而后自己去简单洗漱、洗澡,在茶几前拿出一迭书本读读写写,很久后,再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关玉秀没喝那些可乐。可乐变得越来越多。 在可乐变成五罐的那晚,尚棠比平时提前回来了。 惯例的开锁声响起,尚棠垂着头带着烟气酒气从门口走进来,抬头第一眼关玉秀仍抱膝坐在沙发上,像是定了心的勾勾嘴角,继而转身转两圈锁上门,手里提着一罐崭新的可乐,放在茶几上。 他边脱下外套搭在椅子靠背上,边俯身数起摆成一排的可乐。见一罐也没少,难免眉间露出些不喜的颜色。他赌气的盯了那些可乐好一会儿,转身去洗澡了。 关玉秀也曾想跟着尚棠出门,但却发现走不出去,只能是尚棠不想她跟去。留在这间屋子里,尚棠在和不在的时间流速明显不同,尚棠出门后时间流速很快,尚棠回来后时间就是正常的。 关玉秀已独自在这房间中探索过数次,还是找不到出口。但自从可乐那晚后,她能碰到这房中的家具了,为打发时间,倒是学会了不少这些所谓现代器具的使用方法。 比如拧开旋钮就能出水的水龙头和淋浴器,按下开关就会发光的灯泡,能储存食物的冰箱,根据12个时刻来判断时间的钟表,还有眼前这台黑盒子,关玉秀才开始研究,她尝试按了按钮,那方形玻璃罩上能出现类似雪花的图案。 关玉秀蹲在沙发上一直盯着雪花看。 浴室的水声停了,尚棠洗澡的动作很快,他穿了件T恤和短裤,用毛巾擦着头发的水滴,脸颊还泛着刚洗过澡的红润,看到关玉秀这副样子,默默的坐到她旁边。 “不是说了八点后才能动电器?很费电啊。”他把毛巾扔在一边,托着下巴,皱起眉头。 关玉秀道:“你今天早回来了。” “那也不行,只能开灯。再说你这是看什么呢?这破电视早收不来台了。”尚棠翻出遥控器将电视关了。 关玉秀记下这个看雪花的器具名‘电视’。 尚棠瞧了她一眼,又再看看桌上排列整齐的六罐可乐,气闷的抄起一罐打开,仰头咕咚咕咚的喝光了。他走去厨房烧开水,拿出袋方便面煮熟。更多类似文章:j iz a i 3.co m 明天休班,今晚没捞着蹭饭,他得自己解决。 房屋本身很小,香味儿自厨房传到沙发只几步的距离,关玉秀闻着这奇妙的香味,久违的觉得自己的胃袋蠢蠢欲动。 其实按时间来说她已经很久不曾吃饭了,在幻境中也没觉得如何,现在却是被方便面的香味勾起了食欲。 尚棠端着煮好的面坐到沙发上,埋头开吃。 吃了几口,发觉旁边淡漠的目光,于是不耐的眯眼问:“干嘛?” 那视线随即瞥开了。 尚棠低头继续吃。 那若有若无的专注视线又回来了。 被这么盯着,这下尚棠再也吃不下了,他擦了把嘴,撂下筷子,看向纯白少女,语气不善:“有屁快放,我赶时间。” “……”关玉秀盯着那碗面。 尚棠跟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手中的面碗。随即,挑高眉头,问:“想吃?” 青色的眸子在微微闪动。 “才不给你吃。”尚棠继续低头开造,不屑一顾:“鬼哪用的着吃东西。” 视线这回不再看向他了。 尚棠吃了几口,没鬼妨碍,胸口却闷得慌。他又想起那天鬼可怜兮兮的舔着可乐罐的情景。 ……要是不管她,她不会还偷着来舔碗吧? 这当然是尚棠的偏见,玉秀好歹是不会这么做的。 但他总归有了这层担心,加上胸口的那颗恻隐之心,还有这面很难吃,诸如此类的原因,还是叹了口气,夹起一筷子面条,招呼关玉秀:“——喏,来吃吧。” 关玉秀飘过来:“我会用筷子。” “少废话,我就这么一双筷子,嫌脏就别在我筷子上吃。” 关玉秀就真打算不吃了,默默退至一旁。 尚棠那个气啊。从他嘴里掏东西吃多难啊,这小鬼居然还不知道珍惜?! 那猫眼恶狠狠瞪着少女很久,出乎关玉秀的意料,尚棠居然认命的起身去洗筷子去了。 尚棠返回,拿重新洗好的筷子夹起面条,面无表情:“这回可以了?来吃。” 关玉秀真觉得幻境中的尚棠很诡异,真的。 她坐近,伸手接筷:“我自己来……”手却从筷子穿过去了。 “——张嘴。”尚棠咬着牙根,不容分说的命令。 幽灵少女身不得已的微微低头,乖乖张大嘴,任由尚棠把面条送进自己嘴里。 ……奇怪的味道。 嚼嚼。 ……不难吃。有点香。 关玉秀咽下了这筷子食物。 尚棠问:“还要吗?”这回声音柔和了许多。 关玉秀点头。 “啊……”尚棠又夹了一筷子面,用哄小孩的语气示意,其实带点坏心眼的讽刺。 关玉秀却老实张嘴。 这下是尚棠盯着那朱红的嘴唇,微张口腔里隐隐露出的粉嫩舌头,有点心跳加速了。 这鬼还真是他让做什么都乖乖照做……明明上次可乐那回吃过一次教训了,居然还不长记性呢。 关玉秀倒只是为了吃面,什么都没想。 尚棠按耐下沸腾的古怪心思,专心投喂,看着关玉秀鼓着腮帮一口口嚼面吞咽,觉得这似乎就像人们所谓的看到自己养的仓鼠吃食,不过他的宠物是只白色小鬼罢了。 “不吃了。”关玉秀终于吃够了,拒绝了送到唇边的面。 尚棠于是收回筷子,低头吃着剩下的面,不忘对关玉秀邀功:“让你吃了我的晚餐……你不该对我表达感谢吗?” “尚棠,谢谢。” “你为什么总那样叫我?我不叫那个名字。” 关玉秀垂眼。 “因为尚棠就是尚棠。” 少年不明所以的蹙眉:“——随你吧。” 尚棠囫囵的吃了剩下的面,举起碗把面汤也喝净了,随后去洗碗、刷牙。关玉秀拿起尚棠控制电视开关的遥控器鼓捣起来。 尚棠洗完碗回来时搬了把小凳子,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开始写自学的资料。 电视的沙沙声有些催眠。 尚棠揉头叹气:“怎么又打开了?不是告诉你收不来频道嘛。” 关玉秀不知道‘频道’是什么,便道:“你平日用这个来看雪花?它为什么发出这种声音?” “那不是雪花。”尚棠头也没抬。 “因为电视信号弱,电视机内AGC电路控制高频头在最大放大量,放大弱信号的同时,噪声同样被放大,所谓雪花,就是噪声,俗称噪点。如今这种老电视早就淘汰了。” 这解释不如没有,听得关玉秀云里雾里。 尚棠按动了下圆珠笔,抬眼看了那迷惘的眼神,随即眼珠撇向一旁,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的起身带着关玉秀来到窗前,指着外面的星空说:“你能看到天上的星星吧。” 关玉秀:“嗯。” “它爆炸过。” “?”关玉秀一向波澜不惊的眼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尚棠一本正经的继续胡说八道。 “当时炸飞的星星溅到电视里去了,就是你看见的雪花。” 他比划了下。 “那是星空的残骸。” 关玉秀呆呆的飘回电视机前。 永远夹杂着沙沙的声响,黑白点交替出现又消失,画面闪烁映在关玉秀空洞的眼中,逐渐有了跳跃的形状。 尚棠来到她身后,打算恶意的嘻笑揭露。 [骗你的。] [这才不是什么雪花星星,你再不关电视我明天就找人驱邪。] “真美。”关玉秀望着花白闪烁的画面,低声呢喃。 尚棠张开的嘴就那么闭上了。 “尚棠,这里面有星空。尚棠。” 少女继续呓语般喃喃着,似乎为这个发现由衷的感到新奇和开心,像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急于分享,乃至于连叫了两声‘尚棠’。 ——不用大半夜翻墙,不用特地跑到草地上被蚊子咬,在家也能看到的星空,尚棠。 关玉秀目光柔和的笑了。 这让旁边的揣揣不安的尚棠吃了好大一惊。 相处这几天他可从没见过这鬼笑过。 尚棠闹了个大红脸,怎么回事?怎么还是他顺口扯的慌惹出麻烦来了? 她怎么这么高兴?这很值得高兴吗?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时下这种谎话连叁岁小孩都骗不到了吧? 话说为什么要叫他?为什么要叫两声他? 尚棠满脑子充斥着一圈圈的不解,脸却不受控制的越来越烫,他别扭的挠着脸,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嗯、…嗯。” 他若无其事坐回自己的凳子,晃晃脑袋,强制让自己沉下躁动的心,按下圆珠笔继续写着习题。 关玉秀继续兴致勃勃的贴在电视上。 尚棠总是静不下心,时不时偷瞄一眼茶几的可乐,又偷瞄一眼她。 简直像个思春期的毛头小子,又愚蠢又蠢蠢欲动。 这可不像我。 自己都受不了自己的反常举动,尚棠阴着脸,开始自我嫌恶起来。 题是做不下去了,想想明天要干的事……嗯,明天休班,趁着空闲时间再去买套教材、对了,今天好像那谁给了张…… 尚棠从挂在椅背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游乐园券。 一起干活的同事给的,本想倒手卖了,结果忘了。 日期……就截止到明天啊。 尚棠低头盯着拿的这张券好一会儿。 鬼使神差的。 “喂,鬼。”他抬起下巴,对着回过头的关玉秀问:“你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哪儿?还要去墙上贴屁股画?” “不是那个……呃。”他一时也解释不出来这是干什么,总不能说是他觉得一个人去游乐园没劲所以带只鬼吧。 关玉秀也没多问。 “好,我去。” 尚棠松了口气。 关玉秀回答后,仍旧把脸贴在电视上。 “你那样可是会瞎啊,别怪我没提醒你。”尚棠抱臂,对她这满眼电视、不顾周遭的行为总觉得有些看不惯,冷冷地、大声的提醒。 关玉秀这才不舍的退回一点距离。 “再退一点!回沙发去!” 关玉秀不甘的望了他一眼,飘回了沙发。 尚棠对这成果很满意,决定加把劲:“听说喝可乐能治眼瞎。” 关玉秀抱着膝盖,闷闷:“不喝可乐。” “你之前不是很喜欢吗?”尚棠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问。 关玉秀沉默的盯着他,看的他有点心虚。 尚棠避开她的视线:“我不会……再那么喂你了,你自己喝。” ‘呲啦’开罐声终于再次响起。 尚棠的世界5 异变就是在这晚发生的。 尚棠眯着眼,托着下巴看着关玉秀喝了可乐,之后自己伴着电视的沙沙声,写了几套卷子,哼着歌,最后困到眼睛睁不开,摇摇晃晃撑着走到沙发后紧挨着墙角的那张单板床上‘吱嘎’一声,倒下睡着了。 关玉秀等了一会儿。 她听到尚棠浅浅的呼吸声。 他睡得很沉、很熟,简直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伏在母亲怀抱中。 关玉秀关掉了电视,浮到这张单薄床板的上,俯视着尚棠。 窗外的月辉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一层银白的光,他的眼睑轻颤着闭上,乌黑的睫毛如扇子紧贴着脸颊,呼吸很缓,胸脯轻轻起伏,侧躺着,身体很放松,沉浸于柔和的梦乡中使他的五官变得柔和而安详。 他周围的房间静止不动,唯一的声音远处偶尔传来的蟋蟀鸣叫声。 尚棠迷失在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在那里,所有的烦恼都被温柔的睡眠浪潮冲走了。 关玉秀垂下眼,就这么望了他一会儿,双手伸出,将手指放在他白皙单薄的脖子上,慢慢的收紧。 少年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薄薄的热汗蒸发出来,乃至于脸颊上都染上了一层红晕,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很痛苦的事情,嘴里喃喃着什么。 关玉秀俯下身,将耳朵靠近他的唇边,才听到他喊的是“妈妈”。 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浮现在关玉秀的脸上,她无力地松了手。 实在是太脆弱了。 他有梦想,有希望,有为之向前奋斗、活下去的动力。 尚棠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活下去的。 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用力的想活着。 为什么这样的。 这样的‘尚棠’,会死亡,变成东临的那个尚棠? 是这些苦难改变了他? 不,苦难于他…不过是暂时的绊脚石。关玉秀旁观到的,即使一度想到了自杀,尚棠最终也还是很快振作起来,坚定投入到了自己的生活。 他说了‘不想死’了。 关玉秀想不通。 对在梦中仍不停呼唤母亲的尚棠,关玉秀坐到床边,垂眸,不由得伸手轻抚了下他的头,试图安抚他。 就在这时,关玉秀听到了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尚棠已经回来了,还有谁能用钥匙开锁呢? 关玉秀转头,看到从门口走进来一个漆黑的怪物。 肥胖臃肿,长着人的身体和四肢,浸了汗渍发黄的白背心,皱巴巴的大裤衩,汗臭夹杂着烟味直充鼻腔。脑袋之上却黑漆漆的只有一张嘴,里面伸着一根舌头。 这个怪物的舌头流着涎水,不断的滴落到地板上。 尚棠被惊醒,看见这个怪物,脸色大变。 “你来干什么?谁准你开门的?”尚棠很快恢复了镇定,跳下床铺,对着怪物防备的说。 关玉秀看到那怪物那张恶心的嘴里发出了中年男子的声音:“三个月了,还不交房租,催你多少遍了再不交就滚!” “我还欠你多少?”尚棠脑子一片混乱,再加上身体沉重,只能先努力回忆。 “五千。”见他这副神志不清的模样,房东眼珠子一转,说。 一个月房租一千二,三个月怎么可能只是五千。少年阴测测的盯着中年人。 觉得眼前人目光不善,中年男人没得打了个哆嗦,随机恼怒起来,推搡着这瘦弱矮小的男孩。 “看什么看,涨租了!给钱!不给就滚!” “给,怎么不给~”尚棠怒极反笑,他侧着头微微笑着,随即上里屋去拿钱。 忍着。要想继续住在这里,就得忍着。 他当然知道这房东不是什么好东西,从里到外都透露着刺鼻的恶臭,在他妈刚跑的那几个月,一个劲儿的诱导当时才十岁的他去做童妓,要不是那时他聪明的找了妇联和警察,给了这房东几个警告,他还真就被拉去卖淫了。 后来这房东好像是犯了什么事去国外躲了六年,也让尚棠过了几年清净日子。结果去年似乎看风头过了他又回来了,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勒令尚棠将六年的房租一口交齐,不然就收回房子。尚棠只能将几年打工的积蓄都交了上去,还差几月不够,好说歹说,承诺剩下的房租按每个月翻倍交钱,又立了字据房东才答应他延期还钱。 这还不算,不知是不是心理疾病,这老货还时不时会上门来恶心他一下,尚棠早就把锁换了,本没想到还是防不住他是房东,随便就能叫人来重新配上钥匙。每次都是大半夜大吼大叫的,恐吓他再不交房租就把他踢出去。弄的尚棠近一年睡眠质量变得很差。 像今晚这样的睡眠尚棠很久没有过了,却又被吵醒,这让他心情很不好。 按理说,不论是为了身心健康,还是为钱考虑,他早该搬出去住。 尚棠也翻来覆去想过很多次,但最终还是作罢了。 他决定再等等那个抛下他不知跑到哪的妈,万一她赚到钱后悔回来找他了呢?他搬走了,她上哪找人去? “只有三千。剩下的,我下个月发了工资还你。” 尚棠数出三千块钱交给房东。 没想到以往拿点钱就能打发走的房东这次却一反常态,眼珠滴溜溜一转:“不行!不够!” 尚棠也气急了,阴冷的说:“我身上就这么多。你就是在屋里搜也就这么多。” “钱没有,那就拿别的东西抵啊。” 房东目光瞄向少年那酷似母亲的脸,那纤细脖子上露出白皙的锁骨,吞了口唾沫。 “你什么意思。”尚棠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瞬阴冷的仿佛要将眼前的人活刮。 “别装了。”房东反倒淫邪的笑了,“我都打听到了,你不也在夜总会上班吗,那地方又有什么区别?” 尚棠沉着脸一言不发。 调酒和卖淫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房东以为他在犹豫,心中一喜,循循善诱:“我这个人很大方的,一次就能抵一个月房租。你好好想想,嗯?” “你妈那时候不也是这样吗?没钱交房租的时候,就会自己来找我……” 尚棠猛地抄起椅子往他的脸上砸去。 房东倒在地上,肥厚的肚子蠕动着,捂着淌血的脑袋,惊恐的大喘着气:“你踏马的敢砸我!你这个婊子养的臭崽子!” 少年阴狠的盯着他,就像盯上了猎物的毒蛇。 也不知是砸伤的不深,还是愤怒超越了恐惧,房东只叫了两声就停住了,他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瞅着伫立在原地的少年。紧接着猛地扑向了他。 尚棠顿时被这庞然大物的重量压的喘不过气,房东骑在瘦弱少年身上,一手掐着少年的脖子,空出的手开始撕扯少年的衣服。 “你跟你妈一样!都是一路货色,爷可不怕,嘿嘿嘿,挨了你一下,你怎么着也得给我些补偿……” 少年虚弱无力的挣扎着,却被身上的重量死死的压制住,房东瞪大了眼,激动的整颗头都红了,大口喘着气,颤抖的抚摸过身下少年的胸口和腹部。尚棠的一双眼刹那变得血红。 房东猛地扇了他两巴掌:“服不服!” 见他不吭声,肥厚的手又扬起扇了数十下,房东边打边喘着粗气问‘服不服’。 这巴掌打的极重,尚棠头晕目眩,眼前一片血红,嘴角都被扇出了血。 “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如我愿,或者敢去叫人来,你从此就别想再在我这里住下!” 尚棠僵住了。 他的手臂缓缓的,放松了。 房东兴奋的眼中冒光,嘴里嘟囔着:“早这样不就得了……”开始猴急的去脱身下少年的衣服。 尚棠告诉自己。 无所谓,就当被狗啃了一口。 人活着不就得为了得到什么而失去什么吗?他还是个男的,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事过去之后,还是照常生活,上班,考学,给鬼买可乐,将来把老妈找回来。 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 即使这样念叨着,胸腔紧贴肥肉的粘腻恶臭恶心感,还是让他握紧了贴在后腰的水果刀。 好死不死的,在即将脱掉裤子的一瞬,房东念叨着。 念叨出了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那一句话。 “说起来,你妈刚来我这那会儿还没有你呢。哈哈,喝一点酒就醉的睡死了,开始也是和你一样,犟着不愿意,被我抽了两巴掌老实了。” “那之后她跟过那么多男的,你也不一定是我的种……不过就算是…我也不认你这种婊子生的野种。拿来玩玩就算……。” 房东没能说下去,因为他的脖子被水果刀贯穿了。 尚棠屈着身子,一手狠狠捂住了眼前男人的嘴,另一手迅速的把刀从他的喉咙间拔出来,溅了一脸血。他并不停歇,一刀又一刀的对着那肥厚的肚子扎进去。 血花一片片呲出来。 肥肉不再颤抖。 不知连扎了多少刀后,少年的手终于脱了力,水果刀掉到了地上发出碰撞的轻响。 眼前的尸体再无声息。 地板上晕上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视野的一切。 尚棠这才如梦初醒,喘着粗气,瘫倒在地上。 死人了。 尚棠迷茫的想。 他杀人了。 他无助的蜷缩着身体,抓起那把水果刀,又无力的放了下去。 尚棠的世界6 关玉秀的身体被冻结般,一动不能动,只能被动持续的旁观着所有的一切。 每一幕。 直到这时,那结在身上坚硬的冰层才有了裂缝。 尚棠的目光空虚的望着自己的手,垂着头,头发被血凝结成一缕一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一丝声息也无,连胸口的起伏都没有了。 他像是死去的那个。 关玉秀:“尚棠。” 尚棠没有反应,像听不到般持续的看着自己手上的血。 关玉秀深深地、深深地皱眉。 “是他该死。你没做错。” 下秒,那净如琉璃的幽灵蹲下身对着他伸出了一只手。 尚棠压低着脸,从喉间发出古怪的闷笑:“我没错?” “杀了人,就得被抓进监狱。进了监狱,成了杀人犯,什么大学、工作、钱、未来,全踏马跟我没关系了,我这叫没错?” 关玉秀收回手,屈膝坐在他身边,白裙上染上深红颜色,点头:“好,那你有错。” “你踏马的。”尚棠终于转过头来,被血染成粉红的眼珠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要怎么处理这个?”关玉秀问,“现在还没人发现,拉出去埋了,剁成块烧了,也许不会被追查到。” 尚棠被她这发言弄得微微睁大了眼。 “你……” “怎么?”关玉秀面无表情。 “天快亮了,时间很紧急。赶紧处理好一些。” 尚棠吞了吞口水,恍惚的站起身,按照关玉秀的指示,从厨房拿来菜刀,尝试着给尸体分尸。 尚棠的刀刚要切下去,而后想到了什么,在半空停住了。 “算了。”他忽然说,把菜刀放回了厨房。 关玉秀:“为什么?你不是不想进监狱吗?” 关玉秀:“被抓住,你会死的,尚棠。” “不会死。”尚棠漫不经心的整理着刀具。 “我还未成年,再加上对方主观上有重大过错,我身上有他施暴的痕迹,算是激情杀人。” 他指指被打的肿胀流血的脸,平静的瞥了眼关玉秀:“要是我真的把他分尸了,反而才有可能被判死刑。” 关玉秀:“哦。” 她沉默了会儿。 关玉秀:“我不知道。” 在她的观念里,杀人一般都伴随着偿命。 尚棠无力地想勾嘴角,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只能疲惫的低骂:“所以才说你是笨鬼。” 他想到了什么,“你很怕我死?” 关玉秀又沉默了。 原本像断线木偶的般萎靡的少年却忽然有了些许精神。 “这玩意儿放着太恶心了,你来帮把手,把他扔厨房去。”他起身扯住尸体的一只手,招呼着关玉秀跟他一起挪尸体。 “你要把尸体藏那里吗?”关玉秀拖着尸体的另一手,边拖边问,尚棠没回答。 一人一鬼齐心协力把尸体扔进了厨房,尚棠‘哗’的一下拉上了厨房门,把那面目狰狞的烂肉隔离在了里面。 尸体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于是尚棠又去浴室拿了水桶、墩布、清洁剂、抹布。 待一人一鬼将地面清理的差不多了,外面天色也即将露白。 尚棠去洗了个澡,重新把溅了血的衣服换掉,累的瘫倒在床上。 “鬼。”他伸出一只手,招招。 关玉秀顿了下,还是飘过来,被他一手揽着同样倒在了床上。 尚棠双臂收紧,犹豫了下,尝试把头靠在少女的肩膀上。 “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水滴落入江湖。 关玉秀任由他这么抱着。 于是尚棠安心了。 他有点不想承认,即使在这种时候。 他也觉得,至少身边有一个能陪着他的存在。 是很满足的。 “明天……不,今天。” “等我醒了,咱们去游乐园吧。” “我给你买可乐喝。方便面也买给你吃。昨晚那个口味你喜欢吧?虽然我觉得很难吃……” “…仔细想想…是不是有点寒酸。哈,算了。你明天有什么想要的,全买给你吧。” “不过不能超出三千五啊……因为我身上就这么多。” 他闭上眼,湿漉漉的头发蹭在关玉秀的肩膀上,自言自语般,有一搭没一搭的絮叨。 “尚棠,尸体……” “嘘。”他低低的陷入睡眠。 “晚点,晚点再说。” 少年陷入了梦乡。—————————————— 尚棠来到游乐园时,比起平日还要开朗。 他积极热心的为关玉秀一一介绍。 “那个叫摩天轮,坐上去就会一直升到最高处,是烦人小孩和傻瓜情侣第一爱去的地儿。” “那个叫旋转木马,坐上那个假的塑料马就会一直跟着转圈,是烦人小孩和傻瓜情侣第二爱去的地儿。” “那个是过山车,那个是大摆锤,事先声明我不是害怕,我只是纳闷到底谁会坐那种看起来就很危险的玩意儿……” “……那个是鬼屋,骗小孩的玩意儿,比起鬼叫那些排队游客的尖叫还更吓人……那个是海底世界,只有一堆奇形怪状的鱼,没什么好看的……那个是漂流……身上会被淋湿,很冷……” “尚棠。”关玉秀舔着叫‘冰激凌’的美味食品,平静的打断他:“按你这么说,这里完全没有好玩儿的东西,是吗?” 兴致勃勃的尚棠导游僵住了,像是受到了某种打击。 “我……” 他踌躇了下,脸忽然红了,不甘不愿的说:“我也不知道,我又没有玩过。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 “朋友。” “……” “你那怀疑的眼是怎么回事?” “尚棠,你这朋友不会是说你自己……” “冰激凌还我。”尚棠面无表情的伸手。 关玉秀低头,迅速几口将冰淇淋球吞入口中,结果冰的大脑颤动,眼神空洞了。 “哼,活该。”尚棠冷笑。 嘴上这么说,他却伸出两只手来,去搓揉关玉秀两侧的脸颊,按揉着她的太阳穴。 即使他知道对眼前的鬼来说这可能没什么作用。谁知道鬼到底有没有体温? 手掌的温度让化解了几丝冰冷,关玉秀从那种头痛到呆滞的状态缓解了。 她无言的瞧着尚棠,泛着青色的眸子在日光下格外剔透。 尚棠默默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瞥开眼,叹气。 “行吧。就是我自己想的。” 他放下手,目光湿漉漉的,挠着脸,脸颊泛着红。 尚棠:“小时候……我妈还没跑的时候。” “她有说过要带我来这里玩。所以我那个时候,周末会来这附近,隔着栏杆看里面有什么玩的。” “虽然直到她跑了,还是没来过。” 所以这几年,赌气一样的再也没来过。偶尔路过时,看着里面的游乐设备,就会报复般的想。 反正这个一看就很危险,肯定不好玩。那个一看就是骗小孩的,肯定不好玩。这么幼稚,有什么值得去的。吵得要死,又很贵,谁要去那里面玩啊。 久而久之,这些印象就自然的刻进了脑子里。 即使如今来了。 也无法改变这种心理暗示。 所以他只能在里面这样漫无目的地闲逛,新鲜的以进园游客的视角,挑剔的、不屑地、有点兴奋的,评价这个陌生乐园的一切。 关玉秀:“所以那些只是你的想象。” “是啊。”尚棠眼神飘忽。 “你想玩吧?” 直白的问题,带有巧妙的诱导。 尚棠涨红了脸,却难得说了句实话。 “……嗯。” 于是尚棠和关玉秀,一人一鬼,以看似一个人实则两个人的优势,占了便宜,少花一份钱,把游乐园的所有项目全玩了个遍,还几乎买遍了游乐园里所有比外面涨价至少三倍的坑人小零食。 整整一个白天。吃,玩,吃。 即使是尚棠开始死活不愿意去的过山车和大摆锤,最后也战战兢兢的去尝试着坐了。 然后从大摆锤下来的时候一人一鬼抱着肚子吐了个昏天黑地。 尚棠擦擦嘴,苍白的望着旁边还在大吐特吐的关玉秀,纳闷怎么鬼还会晕吐的?你不天天往天上飘吗? 都死过一遍了,还吐的跟要再死一次似的。 最后吐的虚脱关玉秀曲着身子,泛着青光的瞳仁内不停有漩涡在转圈,颤巍巍的低语喃喃。 “过山车和大摆锤,那东西真恐怖…那是什么新刑具吗?是惩罚没买票偷溜进来的人?摆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会有人以为是玩的不小心坐上去的……” “你不是鬼吗?怎么弱成这样啊?” 尚棠虽然也吐了,但莫名有种‘自己很快吐完了,所以比较强’的得意感,看着累得胡言乱语的关玉秀就开始嘲讽,嘲讽完了递给了她刚买的矿泉水。 “谢谢。” 关玉秀接过瓶子,喝水冲淡了口中的苦涩。 尚棠蹲下身子,托着下巴,视线与她齐平,一双琥珀色的猫眼夕阳的照耀下一闪一闪。 他慢条斯理的、平静的说。 “你这样弱,自己一只鬼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他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我杀的那个猪,不会也变成鬼吧?” 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那你还是不要回那个屋子了,你这么弱,搞不好会被那只猪吃了。” “那我要到哪儿去?”关玉秀平静的问。 尚棠嗤笑:“不知道,你爱上哪去上哪去吧。别一直缠着我了。牢里可没什么好玩的。” “牢里?” 尚棠默了会儿,若无其事的扯开话题。 “说起来,鬼,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你有名字吧,生前的名字也好,假名也罢。告诉我吧。” “……关玉秀。” 她掀起眼皮,想看看尚棠对这个名字的反应。 尚棠只是眉毛一挑:“听起来像是个大家闺秀的名字啊?你是古代富贵人家的小姐?” “……”关玉秀有点失望。 “你一直叫的‘尚棠’是谁啊?像个女生的名,你妈妈?你姐妹?你朋友?” “是你。”关玉秀幽幽道。 “又说这种话……虽然我觉得你应该清楚,以前也确实有不长眼的看见我的脸弄错过,不过我还是姑且和你提醒一下。” 尚棠一眨不眨的说。 “我是男的啊。” 关玉秀默不作声。 她是昨晚才知道的,不过对她来说,这个无所谓。 不论是男是女,对她而言,尚棠一直是尚棠。 “我不知道你把我认错成了谁……不过这几天,谢谢你了,帮了我不少忙。” 尚棠瞥开眼,突然说出这种真诚的话让他有点难为情。 “我都不敢想,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现在会弄成什么样。” “会弄成什么样?”关玉秀静静的问。 尚棠歪着头认真的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差别?虽然也不会到要去死的程度,有可能我真的昏了头去分尸?不对,我脑子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量刑,嗯,那就是你帮我……多消灭了几罐可乐?让我贴大字报和清理房间时更省力?” “听起来我完全没有帮上你什么忙。”关玉秀冷冷道。 尚棠咧开嘴笑了笑,目光在夕阳的余晖下柔和起来,忽而抚上了少女的脸。 “还是有的。”他说。 高兴时有人分享,困扰时有人帮忙,回家时有人聊天。 不再是孤零零一个面对着这个抛弃自己的世界。 能让他即使在昨晚的崩溃之后,依然能久违的安眠入睡。 很神奇,和眼前的少女相处,总能让他暂时忘记这狗屎般的一切,安心沉浸于一种的异样的喜悦中。 说是产生了,友谊……未免显得有点太冠冕堂皇了。 依赖。 或许更准确。 尚棠也没想过自己其实是这么容易能依赖上别人的可怜虫,所以一直在唾弃、鄙视、不想承认。 但是,其实这种感觉。 他一直以来逃避的、不想面对的这种情愫。 意外的,也不坏吧? 至少能看见眼前这个鬼,那剔透空洞如玻璃的目光,此刻,总算流露出的作为人的悲伤。 “关玉秀。”他说。 “——我不想考大学了。” 少年垂下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他脸上被一种虚幻的、空虚的、又异常柔软的神情所取代。 “……” “我确实想过我口才还挺好的,也许能做个生意,开个公司,不开公司就当个企业高管、项目经理、金牌销售员?谁知道呢。赚了钱,谈一场恋爱,结婚了,也许生个孩子,送孩子上学放学,下班边看电视边缅怀过去。笑着和家里人说我以前我好惨啊,幸亏熬出来了。” 尚棠挪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般的说。 “……我将来有可能过上这种生活。” “但是,其实……也许这也不需要考大学……” 关玉秀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尚棠,怎么了?” 她的瞳孔缓缓缩紧:“你在说什么?” “出狱后的事啊。” 尚棠的脸很平静。 “……” “我想好了,躲下去也不是办法,杀了人,就要付出代价。” “……我去自首。” “自首?” 尚棠佯装苦恼的给她解释。 “就是……我可能会去监狱待个几年。这段时间,你见不到我了,牢房里很冷,我也不想你跟来,回去那个屋子也很危险,所以你……” 尚棠托着下巴,勾起嘴角。垂下的眼上,睫毛轻颤着。露出一种像是在笑,但是又像是在哭的表情。 “你就走吧,关玉秀。” 尚棠的世界(终) 关玉秀其实不是对幻境有什么留恋。 她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尚棠过去的经历。 她只不过是误闯进尚棠过去的这段幻影,陪他走过这些日子而已。 可实际上,在尚棠真正发生这些事的时候,关玉秀并不在他的身边。 尚棠说他无法想象一个人经历这些事会怎么样。 他只是忘了。 这一切、一切都是他自己独自一人,已经经历过一次的往昔。 在那个世界,孤零零的一个人,向着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走向幸福人生的祈望,一步一步,忍耐着,坚持着,打碎牙齿和血吞的向着那唯一的一个终极目标前进。 退学、自杀、报复、差点被侵犯、杀人、慌张到差点要分尸、决定要自首、自首想去一次儿时从没去过的游乐园。 这期间尚棠一度想到了自杀,但最终还是靠着惊人的意志支撑着自己,一次次活了下来。 是啊,他是想活下来的。 即使困难、痛苦、无法忍受,自己一个人活着难得要吐血,他也还是想要活的。 一开始,他想的是快点长大,带妈妈离开这个地方。 十岁那年他想,他要坚持读书,将来赚大钱,混出个人样给那个抛弃了自己的妈妈看看。 被退学前他想,这个月晚上还能再去多打份兼职,还能再攒攒钱,为以后上大学做准备。 自杀失败后他想,为这种事自杀太蠢了,他还是要好好活着,不过就是考不上顶尖大学了而已,只要他能继续坚持自考,考上一所相对来说好的大学也不困难。 杀了人之后,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已经完全被粉碎,尚棠确实崩溃了。 他受不了了。 刻薄的目光、嘲讽的笑容、贪婪的视线、包含恶意的眼神…… 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作呕。 他怨恨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做什么都不顺利?明明他很拼命了啊、明明很努力了,可为什么总是幸福要在唾手可得之时一次次的从他指尖溜走?! 那些欺他辱他的,不论犯了什么事、都有父母等着他们回家。 只有他一个人,一直一直一直,倒霉到近乎可笑的地步。 是啊,他承认,他的性格不是太好,个性阴沉扭曲,总是出口伤人,也真心觉得和人交往是件麻烦事。 可这个缺点,值得要用这么多的苦难来惩罚吗? 他所受的这些痛苦,到底要用多少钱、多少美好才能补偿啊? 如果说、如果他不是生在这样的家庭,而是像那些报团殴打他的混子少爷一样,出生在那样富裕、美好、有父母爱护的家庭。 他都不晓得自己能变得多么的温柔开朗、与人为善。 ……对。 彼时杀了人,缩在房间绝望的尚棠这么想。 他要改变。他一定要改变。 杀了人,要进监狱,可是他还未成年,激情杀人,判的年限不会很多,等出狱后,他还很年轻。 他还能再改变。 有了前科、一开始工作也许不顺,可是只要他还活着,或者就能再变好。 他一定能改变自己的人生,毕竟再怎么倒霉,这也已经是最底层了。 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曾经抛弃他的妈妈,总有一天也会回来的。 到那时,他也不再是一个人。 下定决心的尚棠,恍惚间来到了儿时的游乐园,在里面漫无目的闲逛着。 走着走着。 然后,尚棠的人生走到了终点。 —————————— “你就走吧,关玉秀。” 傍晚的风轻轻地将她的银发缠绕。 关玉秀微睁大眼,愣立在斜阳之间。随着尚棠的这句话,太阳的阴影延伸出数条黑色的抓手,将她牢牢绑起来。 甚至连伸手都还未来得及,她就被远远拉走了。 她的存在被拉出了画面之外。 关玉秀的眼中,只剩下尚棠那双没有流泪的、哭泣的眼。 银白的少女无力地垂下身体,她被无数的阴影缠绕捆绑,身体渐渐分散,被迫旁观着接下来的所有回忆。 眼中的青色光芒愈来愈盛。 关玉秀知道,这是幻境即将结束的征兆。 等尚棠一个眨眼的功夫,鬼少女已消失不见。 他愣了很久。随即自嘲的勾唇:“跑的还真快。” 他叹了口气,直到这时,才有丝丝缕缕的后悔缠绕在心间。 尚棠慢慢走到卖可乐的售货机前,无意识的看向其中的可乐。 他想起少女喝下可乐后总是露出的温和目光。 也许……不该这么快赶她走的。 可是再不让她从身边离开…… 他怕再拖下去自己会不想去自首了。 尚棠掏出硬币,弯腰塞进投币口,选中了一罐可乐。 可乐‘咕噜咕噜’的滚下来。 尚棠低头拿起这罐有着冰凉温度的可乐。想起那个灯光昏暗的售货机旁,唇齿相接间的辛辣、甜腻、柔软的滋味。 “我也真是。”尚棠脸红了。 “怎么会想到用那种办法……” 我。 他目光柔和下来。 出狱后,就在这里,再去找她吧。 “妈妈,我想喝可乐。” 身后传来小孩的撒娇声音。 一个小孩拽着他的妈妈,来到了售货机前。 尚棠下意识的就要躲避开这母子。 他对‘妈妈’这个词始终有些敏感。 “好、好,我的乖宝,想喝多少都买给你。”女人温柔的抚摸着儿子的头。那柔和的嗓音、慈爱的模样、抚摸着自己孩子的温暖的手,无不显示出她的母爱。 尚棠不动了。 他听到这个声音,宛如掉落冰湖。 被冻结了所有的生机,完全停滞住了。 挡在眼前的少年一动不动,小孩不满的去拉他,却拉不动,于是可怜兮兮的叫妈妈帮忙。 孩子的母亲走上前,却在看见少年脸的一瞬,脸色白的像见了鬼。 小孩见妈妈也不动了,于是大喊着叫自己的爸爸过来。 男人走过来,招呼了几声,见少年仍跟柱子般立在原地,妻子则一副恐惧害怕的表情,顿时便以为少年说了什么混话,将妻子吓成这样,护妻心切的他顿时不满,直接上手去拉扯少年的胳膊。 “你干什么呢?吓我老婆做什么!” “别,别亲爱的……我们走吧。”女人反应过来,扯着男人,嗓音发抖的打算离开。 “别怕。”男人温柔的拍拍妻子。 一旁的小孩也看出母亲的恐惧,便也帮着爸爸来扯眼前人的衣服,踢打着为母亲鸣不平。 “坏人,你吓着我妈妈了,道歉!” 惨烈。尚棠忽然想到这个词。 愤怒,失望,绝望,希望,最后则是惨烈。这是一连串循序渐进的过程。 入夜的寒风像刀子般冰冷刺骨,割刮着他的皮肉。男人的手掌是地狱的炙热烙铁,狠厉的低吼,小孩尖锐的喊叫则是地狱的悲鸣。 狂暴的戾气沉压压的紧贴着心口,压上胸口,沉重的想要碾碎曾浮于天地间的豪情壮志。一切光亮的,热的,温暖的,公平的,不公的,厌恶的,干净的,污浊的,都将永远……永远混为一体。 尚棠就那么一言不发的、静静地、平和的、甚至事不关己的,在等待所有理想被毁灭的那个瞬间。 血液是将要流尽般那样的冰冷。血已经流尽了,才能剩下那样的白。 与母亲对上眼的瞬间。尚棠这么想。 ———————————————— 此时已是深夜,街道上再无人烟。尚棠迈上了大桥,望着滚滚江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没去自首。 从游乐园离开后,他就不想去自首了。 那幸福的一家,最终还是被女人拉走了。 男人和孩子围绕在她四周,低声宽慰着她。 天太黑,他们似乎没有看清他的脸。 要是他们看到了他的脸,发现这个人和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妈妈长的这么像,究竟会怎么样呢? 看着粼粼江水,感受着空中凛冽的寒风把立在栏杆上的身体吹得左摇右晃,尚棠很有恶意的、很感兴趣。 女人留给他最后的目光,只有恐惧。 ……那男人走了之后好像还说了什么,别慌,再转几步就能到家了。 游乐园离租的那栋屋子只隔了几条街来着…… 哈、算了,记不清,无所谓了。 原来离得这么近。 嗯嗯、嗯嗯。 那他这个七年,以为妈妈逃得太远,所以不能回来找自己的理由、是扯淡。 那个孩子看着也就六七岁。 嗯、嗯。 所以、他妈妈找了男人,又生了孩子,早早过上了幸福日子,就算在一个城市,离得那么近,从来也没想过再来看他一眼。 哦。 对啦,当然不能找啦。 他这个不知道是哪个嫖客不带套才留下来的污点。被现在的丈夫和孩子发现了可怎么是好? 哎呀,妈妈看上去真幸福啊。 不顾自己这个早已扔下的儿子的死活,不是活的很好吗? 亏他之前还自作聪明的担心她走了之后,照顾不好自己。想着快点挣到钱赶紧去找她回来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利的笑,划破嗓子般尖利的笑,比起笑更像是嘶吼。 尚棠任由风将散乱的头发吹得更乱,摇晃的在栏杆上像个疯子。 笑过之后。 尚棠的脸再也没有了表情。 “真蠢。”他无声的对自己说。 已经沙哑的嗓子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 他从栏杆上缓缓跨下,一只脚迈在桥外。 “尚棠。”他听到了有声音在叫他。 他没有理会。 “你不是想活吗?” “尚棠。” 声音却源源不断的缠绕着他。 “吵死了。骗你的。我早就想死了。” 另一条腿迈过栏杆,只有脚后跟能立在那一点点的沿上,风刮的尚棠左摇右摆的,他眯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江河,两只胳膊向后揽在栏杆上,悠闲的样子仿佛只是在吹风。 “既没有一个人想要,也没有一个人在乎。这样活着,真没意思。” “……” 关玉秀:“钱呢?你不是喜欢钱么?不是要赚很多钱吗?” 尚棠挠挠脸:“……钱也很好。” “但是那种未来太远了。” “太远。也太久了。” 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远方。 “关玉秀,我等不了那么久。我很累了。” “你饶了我吧。我这种的…还是死了,更轻松。” 关玉秀:“……骗子。” 她碾着牙根,极为低沉的这么说。 尚棠垂下眼,忽而话锋一转。 “仔细想想,我要是死了,变成鬼……喂,关玉秀,要是我死了,你就能陪着我?” 他轻笑。 “一直陪着我?” “这么一想……死其实也就那样…和活着也没什么不同…不,比活着好点儿吧。” 关玉秀忽然极为冷漠的沉声。 “尚棠,你死了我是不会陪着你的。” “你死了,我就会离开。” 尚棠睁着眼睛,眨了眨,眸子黯淡了下来,眼角微微泛红。 “真无情啊。好歹也一起住了这么久,都没有感情吗?” “我对你可是……算了。随你。” 他撇撇嘴。 “我才不稀罕你陪。” 他向着湍急的江水抬起脚。 “那你就走吧。我要一个人去死。” 冷漠的声音罕见的变得急促了。 “尚棠……尚棠!” “干嘛。”这是他第一次回应这个称呼。 “叫我干嘛?你不是恨我恨得要我死吗?你如愿了,关玉秀。” 尚棠缓缓的抬眼看向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此时无比的澄澈。 也无比的熟悉。 关玉秀瞳孔骤缩为一线,清泠泠的眸子颤了颤,青色的微光越来越深。 她用力的伸手,手穿透了尚棠的身体。 尚棠低头看着她的那只手,一言不发。 “就不能不死吗?” 她的声音温柔、平缓、平和,比起哀求,更多的是疑问。 尚棠的眼皮颤了颤,目光中有那么一息的微光。 他抿紧唇,掐灭了那束光。 “不能。” 骤然放开双手,少年向着粼粼的江水坠落。 在视线对上的瞬间,尚棠勾起嘴角,微微笑了:“因为我已经这样死过了。关玉秀。” 所以、无法挽回。 所以、无法阻止。 所以、无法回头。 温柔的月光在夏日里翩翩起舞,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低语出一首摇篮曲。 他的眼睛像琥珀般闪着光,折射出月色的安详。一阵轻柔的微风吹起他的发丝,带起远处笑声的低语,他的心跳加速,仿佛被未知的世界所召唤。那里似乎充满了可能性,他的灵魂和谐地哼起歌来,这是一首充满期待和渴望的摇篮曲。 少年沉入江中。 少年安眠于水中。 瞬息 “他们叫你草包大小姐,也不跟你玩,为什么?你很招人讨厌吗?” 有人问她。 “因为我武艺最弱。他们不喜欢弱的。”小小的玉秀翻着话本。 “那你和我玩吧,我也不喜欢舞刀弄枪的。” “母亲说,我身负煞气,会给亲近的人带来不幸。” “……哇,这么吓人,那算了。我不和你玩了。和你说话不会被染上那啥煞气吧?” “……不会。训练场的人也会和我说话,他们都没事。” “那怎么算亲近?” “……可能是身体贴的很近,或者待的时间很长。” “那你弟弟和你不亲近吗?他好像没事啊,我听说了,他是个武学天才!还有你爹娘,也都好厉害啊。” “父母亲并不和我亲近……我弟弟…玉麟不一样。”玉秀在提到弟弟时犹豫了一下。 “不一样?是说他不会受你那什么煞气影响?还是他不怕受煞气的影响?不对,他肯定是怕了,因为你看,我都来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弟弟还没来看过你呢!” “……” “嗯哼,之前爹爹带我去看了……你弟弟在大人的军营那边可大显身手呢。他那么厉害……你这么受欺负,怎么不来帮你呢?” “玉麟一直在帮我。” “可他不是没来嘛!你看,你这本书后半截都被撕烂了,还有你身上的伤,不都是那些孩子弄出来的!” “小伤而已。一会儿就会好。” “胡说!我刚看见了,你踩到了那么粗的钉子上,脚上流了好多血!” “比那更重的伤我也受过,很快就会好了。” “我不信,我不信!除非你给我看看!” 面对这胡搅蛮缠的请求,玉秀只得放下手中的书,在对方灼灼的目光中褪去了鞋袜……—————————————————— 一股悠扬奇异的笛曲自耳边传来。 如此近……近到几乎是贴着耳根直冲天灵盖。 “魂来兮~魂兮归来~” 有人念念叨叨,神经兮兮的声音一直在跟前如苍蝇般打转。 “关~关氏嫡女~关玉秀~你有何冤屈~~” 有什么在跟前跨来跨去。 “速速显灵~我来为你平冤~~” 那声音拉长调子,发出如鬼哭般的动静。 “关~玉秀~~你死的如此之惨~定有冤屈难解~戾气难消~~” “速速显灵~我来为你平冤~~” 如此反复数十遍,饶是尸体也能被烦活了。关玉秀亦然,她神智已醒,但却无法动弹。只能被迫忍受这煎熬。 “来兮~兮~魂来兮~~师兄,我都唱了这半天,不管用啊!” 终于,鬼哭般的声音停下了,换成了抱怨。 “这魂怎么叫也不来,要不换成那边那个尚府的三小姐算了?” “不成,这尚府小姐死的更蹊跷。瞧这尸体模样不似摔死,更像是淹死,我算她死期竟比旁边的关家小姐死的更早了一年,魂更不可能叫到。” “那你也看看尸体完整度吧?这脑袋都碎成这样了我哪知道招来的是什么鬼啊?想吓死我?!” “无论如何,清心镯在她手上,虽不知为何没有吸食她血肉,但终究是三邪之一,你我还是小心为妙。” “这也真奇怪……这邪门镯子居然能老实呆着,简直比我当时用师傅的法器封印住还安分!” “这具尸体……不能动,说不定是有什么因缘,压制住了清心镯的邪气。必须要查清楚……” “招这半天,连个孤魂野鬼都看不见,上哪给你问去!我看还是打道回府,咱先去关府尚府打招呼让人来收尸吧!” “…你不去……” “不去!我知道你想说啥,我也早说过了,我早跟东临皇家没关系了!再说了,那皇后因为当年的事可恨我入骨呢,我可不想去触霉头!” “想说以你的关系行事能方便些,你既然这样说,罢,那咱们便先去报丧吧……” 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关玉秀的周边安静了,她沉着心神,意识如此平静清晰。想着,又是这样。 又没“死”成。 听那样子,尚棠倒像是彻底死了。 自幻境几日相处,原本觉得可惜,如今,关玉秀反倒要羡慕起尚棠来。 想死便死了,多么干脆。 她要是也能如那般死去…… 要是能代替尚棠死去…… 不。 若是……夺了尚棠的“死”。 也是解气。 ——是啊,凭什么尚棠想死就能无声无息的这样死去? 其存在既不被人所注意,也不被人铭记,如一滴水汇入江湖大海,如此自然。 真讽刺。 这原本可是关玉秀的梦想,却被尚棠实现了。 被那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尚棠。 可恨的尚棠、可怜的尚棠、不该死的尚棠。 ——尚棠。 不想死的尚棠死了。 关玉秀却没“死”成。 残酷。冰冷。毫无意义。 关玉秀的不甘心,甚至可以说是嫉妒、憎恨,总之,绝不是正面的、良好的、值得敬仰的东西。 就在这一刻,以从未有过的方式,令她足以作出一个利己的决定。 那不断翻涌的负面情愫如漆黑深谭中的漩涡,席卷着她的一切不停地沉沦。 而随着这个决定,尚棠注定要遭遇他的不幸。 关玉秀自血肉泥潭中绽放微笑。 活该,尚棠。 ——你总要骗我。 明明说过的。 也那么承诺过了。 所以……到了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那么,然后……你就也和我一起,承受不幸……如何? 好、很好。 青、白。 红、白。 暖的、冷的、软的、硬的。 重新,重新拉进来。 合上啊。 合在一起啊。 很快、很快的…… 只需要一个灵魂的瞬息。—————————————————— “关大小姐与尚三小姐的遗体找到了。两人确实均跌落山崖,已亡。” 卫兵传来的消息,证实了先前那两人的报信。 看到抬来的尸骨,尚相一家到没什么反应,只有那两个姐姐和夫人装模作样的挤出几滴眼泪。 “三丫头一向贪玩,没想到只一夜功夫,竟落的这地步。”尚相瞧着卫兵抬来的被包裹严实的尸体,叹息一声。 “老爷,错不了,是三丫头,你看那红衣裳,和那些金首饰,不都是三丫头常穿戴的吗。唉,好命苦的丫头,还未及笄就这么夭折了。”尚夫人拿着手帕假装拭泪。 “我苦命的三妹妹,不过是一时糊涂,出去私会,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尚相家大小姐尚蝶一边假哭一边和周边交好的贵女们解释。 “私会,三小姐不是和关小姐一起被发现的吗?”贵女们边安慰她边窃窃私语。 “莫非是出去幽会被撞见了,二人起了冲突...” “关小将军呢?” “好像是在寻人的时候从马上跌下来,重伤昏了。” “唉,他也是救姐心切。” “真的是为救姐姐吗,你不知道小将军和尚三小姐的事啊,这可说不准。尚珠,你说是不是?” “……” 尚相家二小姐,尚珠看着那具包裹在白布之下、湿漉漉的尸体,却瞪圆着双眼,脸色异常苍白,恐惧的半天才说出话来。 “怎么…她这模样……比起摔死,更像是……溺死……” 她这么一说,众人这才仔细一看,方也才发现了问题。 “兴许是掉进了湖里……” “不,三小姐是倒在了崖底,附近没有河流。”卫兵回道。 尚相家的几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尚珠的脸色越发铁青,她狠狠心,猛的前去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尚珠猛的发出尖利的叫声。 ……尚棠的死相。 和那天尚棠被她推下湖,挣扎过后不再动弹的模样,一模一样。 白 关将军一家。 戚威瑜看着被运来的尸身,如遭雷击。她强撑着,手抖着掀开了覆面白布。 “玉秀死了。”她喃喃着,空洞的看向丈夫。 “那玉麟……”她猛的攥紧拳头。 “麟儿怎么办,怎么办啊?”戚威瑜一把扯住丈夫的衣领,崩溃吼道。 关一鸿也牙齿打颤,闭上眼,万念俱灰:“天命,这都是天命,老天注定要让我们失去这个孩子……” 他闭上眼:“偷来的这十五年,终是要还了。” “真讽刺。”窗外静静看着屋里这一幕,面容冷峻的青年对同伴道。 “他们似乎对亲生女儿的逝去没有哀伤。当时通知他们时,显得那样焦急,我还以为那是父母常情,如今看来,倒是不像。” “女儿那样的死相,首先担心的却另有其人。这关家……很蹊跷。” “于溪,你知道些什么吗?发现那二人尸体时,你立刻就辨认了关家的嫡女,你没有算过吧。” 被唤作于溪的蓝眼青年歪头:“师兄,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总不能是因为我故乡是东临,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认识吧?” 正当冷峻青年为自己弄错而感到一丝歉意后,他那欠扁的师弟却又改口:“虽然这个我确实是认识。” 秦雪岭:“……”那你刚才反驳个什么劲儿,嘴贱是吧。 于溪慢慢悠悠的说:“她是我那‘三哥’的未婚妻,我听他说过,白发碧眼,单白发这种特殊的相貌,在东临只有关家这对双子。我没见过她,不过虽然脑袋砸了个稀巴烂,但是看得清是白发吧?所以就是咯。”虽然看见这尸体的第一眼他确实感到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并且笃定了那个是关家嫡女关玉秀,但说认识,却谈不上。 只是耳闻罢了。 秦雪岭沉思起来:“白发……确实很奇特。在哪里都很少见,虽然有听说过少白头的例子,但像这种纯白的不杂其他颜色的发色,也是罕见。难道是白化病?” “不像。我见过双子里面那个弟弟,眼睛不是白化的那种粉红。而且,怎么看也不像是畏光病弱的模样,不如说,小小年纪就有那种气魄和力量,反倒是武学天才呢。”于溪陷入回忆,感叹道。 “那就是家族遗传?” “他们的父母你看哪个是白头发啦。” “白发、碧眼。”秦雪岭念念叨叨:“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记载……” “记载?”捕捉到这一关键词,于溪的耳朵立刻提起来:“难道是古籍?” “很有可能。” “那也就是说……这并非是家族遗传是吧。”于溪也凝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方面?妖邪、鬼怪?” “不、好像是…之前我从师傅那里看到的一本典故……” “那你的意思是,还非得请师父他老人家出山看看呗?”于溪一副大难临头的难看表情。 “师傅还在闭关,要联系到他至少要到十天之后。”秦雪岭蹙眉凝视着屋内,“这几日总归是要查的,密切关注着这些人吧。那个弟弟如何了?” “这夫妻俩防的很死。只说人昏了,透不出消息。”于溪笑笑,抬手掐了个手势:“……不过不说,我倒是也能算出来人在哪就是了。走吧,师兄,咱们去会会这位武学奇才。” 伴着细碎的铃声,二人如一阵风般消失了。 --------------------- 他像是沉入了海底。这里纯粹,冷冽,毫无生机。 置身于无光的深渊。 就连他自己的意识也泯灭于此。 轻柔的声音飘入脑中,如同铺天盖地的花瓣,洋洋洒洒的将他自深海处掩盖。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熟悉的香气。 像是少女衣裙上,衣襟里,如星光洒下的银色发丝中流淌出的香味。 这气味就像雨。 随时都会消逝的雨。 “玉麟。”有人轻声呢喃着。 他猛的睁开了眼。 关玉秀斜倚在窗扉旁,静静望着外面阴郁的天。 “你看,下雨了。”少女伸出纤白的手,勾回一丝雨,扬起指来给他看。 水露自指尖滑下。 与此同时小雨淅淅沥沥打在屋檐的声响笼罩了这方天地。 “嗯。”关玉麟听到自己的声音,“所以阿姐,今天就不要出门了。” 关玉秀偏着头望着他笑:“真稀奇。” “你居然觉得我会出门。” 他沉默了一瞬,走上前去把窗关严了。 “坐来这边,那里会着凉。”他牵着少女的手,拉着她往自己的铺上坐。 阿姐的手一向有些冷。让他不得不时刻攥紧。 关玉秀乖顺的随他坐在了床边。 “今天一定要叫我过来,怎么了?”关玉秀柔柔和和的看着他一言不发,只不断的揉搓着少女微凉的手,妄图使其更暖些。 “阿姐,你……为何要退婚?” 关玉麟半晌,才丢出这个不算回答的疑问。 “退就退了。”关玉秀说:“还说这个干嘛。” “你不是喜欢沉临渊吗?” 关玉麟不假思索的问。与此同时,咄咄逼人的抬起眼望着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他。”关玉秀如常道。 “那尚棠呢?” 屋内安静了几息。关玉麟将手用力握紧了。箍住了少女的手腕。拉近了些,仔细的看着她的神色变化。 关玉秀波澜不惊的脸,罕见的带了些迟疑。 “玉麟,疼。”关玉秀轻轻唤他,试图抽手,他不放反而握的更紧。 “你这几日,和尚棠出去都干什么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沉沉仿若恶鬼。 “玩。”关玉秀瞥开视线。 “她抢了你未婚夫,阿姐和她还有什么好玩的?”他急切的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怒火。 “我不那么觉得。”关玉秀抬眼看他。一双湖水般的眼清澈见底。带了些他看不懂的波澜。 “那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想要。” “可她不该抢!” “是,她不该。”关玉秀平静的点头。 “她最不该也伤了你。”她忽然轻叹口气,身体向旁倚靠在了壁上,像是累极了,合上眼。 这下关玉麟自己也沉默了。 “今天……是一个月后。”关玉秀闭着眼喃喃道。 关玉麟悚然的抬起眼。猝不及防的被挣开了手。 “她好像说过,一个月后成婚。”关玉秀收回被掐的泛红的手,拢了拢落在额前的发丝。看向紧闭的门窗外。 “要是不随份子钱,那个财迷肯定会生气。”关玉秀掰着手指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 “阿姐。”关玉麟霍然立起,“你不能去。” 关玉秀瞥了他一眼,那神色说不上的奇怪,带着些缥缈的微笑。不切实际,又满不在乎。 “我不会让你去的。”关玉麟深吸一口气。挡住了她的目光。也阻隔了去外面的路。 “她连请帖都没给你,阿姐何必去自取其辱?” 关玉秀沉思了很久,良久。 “原来叫我来是为这个。”她极缓的说。 “嗯,好,我不去就是。”关玉秀对他笑了下。 她将身体向后仰,嘭的倒在了榻上。银发松散了满床,像是卸下了什么极重的负担,有种破罐破摔的气势。 他这才放下心来,坐到了她身旁,替她轻柔的拢了发:“这才对,何必自找不痛快的。” 呼吸起伏间,少女领口的衣襟松了,沿着锁骨往旁,白润的肩上露了紫红色的鞭痕。 关玉麟呼吸一窒,未加思索便抬手颤抖着抚过那伤。身体也不由前倾,覆在少女身前。 “这是、什么……” “母亲打的。别担心,已不痛了。”关玉秀静静道。 “为了退婚的事?” 他的声音几乎哑的不成调。 “嗯。” 关玉麟咬紧了牙。 为什么总是阿姐? 阿姐又做错了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又一次什么都没阻止。 关玉麟不知不觉的将脸埋入少女的颈间,泪水打湿了被他用手拢起的银发。他紧紧拥着关玉秀,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保护起来。 关玉秀被抱得难受,也只是一遍遍轻抚着弟弟的头,安抚他:“没事的,玉麟,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 只要有这些破事在她怎么会没事? 阿姐总是那么柔弱。 抱起她的身体仿佛一折就断。 皮肤苍白透明到像会随时消失。 他再不做点儿什么。 恐怕她就会永远消失在自己身边了罢。 攥紧藏于袖中的请帖。关玉麟的眸中泛起幽幽冷光。 他下了决心。 玉麟梦 关玉麟的意识注视着这份陌生的记忆。 他从未、也从来没见过见过这样的场景。 但这些记忆却如灭顶的洪水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看到自己一直如暗地里的蝇虫般密切关注着阿姐的所有动向。 她的吃穿住行,和谁在那里说过话,睡了几个时辰,换了什么衣裳,每日都做了什么。 他窥视着、观察着、窃听着,像是除此之外再没有重要的事。 阿姐很久未踏出过将军府,她连书堂也不再去,每日只是作画读书,与总借口来找她的他聊些日常趣事。 关玉麟感到另一个自己逐渐松了心底那根弦。 昭王大婚,一时为瑞京常谈,免不了的,对于牵扯其中的关玉秀,如今满城流言,大都是负面的。 这似乎把父母急坏了。 接连相看了几家公子,一听是关将军府的那位,都摇头婉拒。更有不客气的直言关大小姐好高骛远,皇亲国戚都看不上,谁又敢招惹? 关玉麟闻言气的牙牙痒,暗地里找人套了麻袋黑了数人。可流言这东西只能愈演愈烈,不是你揍几个嘴贱的人就能解决的。 没人愿意娶,正好,留她在家他养。 横竖阿姐也离不开他。 或许这是最好的办法。 戚威瑜却不同意。 “荒唐,哪有这种道理。你日后要娶妻生子,带着她又是什么事儿?就算是性命相关,也不该你做这个牺牲。” “那不是牺牲。”关玉麟忽而道。 “那是我欠她的,不是吗,母亲?”他噙着笑,碧色的眸子仿佛冻结般的空寂冰冷。 一直沉静的被动接受记忆的关玉麟闻言,一种悚然的战栗刹那刺穿了全身。那种冰冷可怖的感觉令他不得不抬起眼,注视着濒临破灭预感。 他这种不顾后果的飘然态度引得戚威瑜大怒:“关玉麟!你怎敢这样说!早知如此……就不该告诉你!” ……不该告诉的。 关玉麟看见自己面无表情的说:“对,不该的。” “但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晚了,母亲。”他仍是那副没有感情的模样,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快如闪电的一鞭几乎甩到了他的脸上。关玉麟动也没动,任由脸上的血一滴滴的流下。 戚威瑜颤抖着手,恶狠狠按着胸口:“我是你娘!我给了你生命!” 他轻轻抬起眼,惨然的勾唇:“所以呢,让我还给你吗?母亲。” “还给你,你就能放阿姐走了吗?”他笑着抬手,拿着不知何时掏出的一柄匕首,干脆的向自己的脖子划了一刀。 “你这……!” 戚威瑜惊的不敢再有动作了,她大吼起来:“你敢!你自尽一下看看,你看看她还能不能活!” 手掌摸了下脖子上淋漓的鲜血,关玉麟轻笑。 “……母亲何必着急。你明知道,这种程度,我又死不了。”他垂下眼,感受着脖子上的伤口在逐渐愈合。 “不,应该说我这个死而复生的怪物,又怎么能再死一次呢?” ……死而复生。 关玉麟看着记忆中的自己,突兀的感受到了窒息般发狂的痛楚,戚威瑜的声音变得飘渺遥远。 “我当时……生下你的时候,身体太差了,我也不想……” “我怎么可能会想杀死自己的孩子……我只是想帮陛下,想着竭尽所能去帮他……” “……没想到会生下死胎。” “我当时太后悔了……我想着只要能让你重新活过来,我会不顾一切……” “用什么手段,用什么方法也好。” “娘是爱你的,孩子。”戚威瑜的声音痛苦不堪。 关玉麟看到自己上前,无声的拥住了母亲,戚威瑜紧紧地抓紧他的胳膊,一向铁血的人难得的抽泣起来。 “可是,娘。”他低声问。 “你真觉得这样活过来的我,还算得上是‘人’么?” “当然。你是我从阎王那里抢回来的孩子。”戚威瑜果断道。 “那阿姐呢?” 关玉麟阴郁的问,“阿姐又算什么?她也是你的孩子吗?母亲,你有把阿姐当作自己的孩子过吗?” 戚威瑜沉默了,他耐心的等了许久,才听到了母亲的回答。 “做不到。”戚威瑜咬紧牙关。 “我做不到,把那个怪物当成孩子。” “再怎么模仿你的相貌,再怎么装的和人一样……终究是非人之物。” 戚威瑜捂住脸,癫狂的喃喃。 “令人起死回生之物…居然变成了人,还要我将它当做孩子抚养长大……我做不到。我只要看着那东西模仿着人的一言一行……就起鸡皮疙瘩。” 关玉麟失望了。 他或许是想着,经过这十几年的相处,母亲多少会对阿姐有过那么几丝温情。 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一个刹那。 但这点期望伴随着母亲的自白破灭了。 “怪物…哈哈…倒也没错。”他放开了戚威瑜,古怪的笑出声来。 “那母亲可也别忘了,那被怪物重新给予了生命,又活过来的我,算什么?依母亲之见,不也是怪物?”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这头白发,这双眼睛,天生怪力,能自愈的伤口……这难道不令母亲害怕吗?!” “你……你和玉秀不一样……” “一样!”关玉麟大吼。 “同一坨血肉,同样的血脉,怎么可能分裂出两个不同的东西来!” 他瞬间又变得极其平静。 “母亲,你只是在自欺欺人。” 戚威瑜一直坚持的执着也在此刻崩溃了,她仍不愿相信的摇头,厉喝道:“她不过是复活你的一个工具!怎么可能和你一样!”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不也是您效忠于陛下的工具?”他歪头问。 戚威瑜像是被一泼冷水浇透:“你说什么……” “您好像以为我不知道?母亲,我什么都调查清楚了。”关玉麟的声音很冷,非常冷。 “您想怎样使用我,都无所谓,但是,阿姐不行。” “我绝不会让你们把她献给皇家,献给你的陛下。” 戚威瑜这下再也说不出话。 我绝不会……让任何人。 任何人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掳走。 日日夜夜,他守在阿姐屋前,疯魔般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却是等来了另一道圣旨。 “回去?”关玉秀撂下笔,不确定的问。 “西沙最近隐隐有些动作。事态紧急。赐了我官衔,让我随父亲他们回去守关。”关玉麟极快的将事情说完,一字一句的强调:“阿姐,你也随我回去。” 虽然不知这道圣旨和那日的剖白是否有关,却是带着阿姐离开瑞京的好机会。 关玉秀微笑看着他。 “母亲怎么说?” 关玉麟顿了顿,焦躁道:“他们会同意的。” 关玉秀皱了下眉,若有所思:“不,我不跟你们回去。” 只这一句,就让他的血凉了一半。 “……为什么?” 关玉麟好不容易才从嗓子里挤出声音。 “阿姐,你不明白,你留在这会有危险。” “父亲母亲不会让我去的。”阿姐神态从容的看着他。 “我们是最忠心护国的关氏。我需要留下,当好安心符。” 这话此时听起来极其刺耳,讽刺至极。 “那你就偷跟着我走。”关玉麟拉过关玉秀的手。 “玉麟……” “别废话。跟我走。” 他从来没对关玉秀用这种语气说出过这种话,从那怔愣的双眼中,倒映出了他此时扭曲冰冷的神情。 “你就是不愿意,折了你的腿我也要把你带去。” 他的语气化作了冷厉的刀。 关玉秀眯起眼,突然一口狠咬住了玉麟钳制住她的手。 关玉麟吃痛的放手。 关玉秀飞快的往后跳起,缩到了自己的铺内最深处。 “阿姐。”关玉麟听到自己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 仿佛非人般的摒弃了情绪。 他一步步靠近,俯身,伸手。 而后硬拉着少女的脚腕将她从深处拽了出来,压着她的肩膀俯身上去。 “阿姐,你根本不懂。” 他直视着少女湖水般清透的眼。怜惜的用手指蜷起一缕发丝。 柔弱的,无力的,不可或缺的。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你离不开我。”他冷漠的嗓音中终于带了丝癫狂的情绪。 他用手指抚过与他近乎一模一样的眉眼,脸颊,淡红的唇。 这就该是他的。 凭什么不能跟他一起? 什么成亲,私奔,朋友。那些人算什么? 只有他和阿姐才是世界上最为亲近的血肉相连的人。 从小到大,一直是他保护她。 阿姐也总是跟他他身边,不停的说最喜欢玉麟。 可事到如今她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 不愿意跟他走。 但那晚她却想去找尚棠。 尚棠。 “是因为尚棠?”他居高临下,一眨不眨的看着苍白如瓷的人偶问。 “所以你不愿意走。是想着尚棠。” 于是人偶有了表情。 那是一种……迷惘。而后豁然。 没有血色的嘴一张一合,喃喃自问道:“……是吗?” 少女复又自己回答:“嗯。可能是吧。” “阿姐!”关玉麟实在忍不住,低吼起来。 “她抛弃了你!去和沉临渊成亲了!你怎么还想着她!” “不知道。”关玉秀的声音罕见的带了些低迷,喃喃着。 “尚棠在想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了。” “她不喜欢沉临渊,可那天在湖边,却看上去那么的……” “阿姐。”关玉麟叫她。 “她怎么会那么伤心呢。”关玉秀恍然不觉,低喃。 “尚棠她到底……” “阿姐!!”关玉麟用力的掐住她的肩膀。 “你怎么……”关玉麟咬紧牙关,冷厉的神情趋于崩溃,嗓音也带上了哽咽:“不看我了?” “满口都是尚棠尚棠的,她走了。我不是在么!” 他强行把关玉秀的脸掰向自己。 关玉秀这才回过神,望着他,露出了笑容,伸出手,满足的抱住他。 “啊,玉麟。是啊,你在。” 鼻间满怀少女的幽香。关玉麟放下防备,尽情沉溺于少女柔软的怀抱。 “可是你想带我走,”头顶传来缥缈的低语:“也是为了把阿姐关起来吗?” 关玉麟僵住了。 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 “就算不这么做,我也不会跑的。安心。” 关玉秀一下下的抚摸着他的发顶。 “安心吧。玉麟。我永远都不会跑。” 关玉麟抬起眼,就看到关玉秀用那双平静的、平和的、晶莹剔透到近乎空洞的幽绿色眼珠望着他笑。 不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才不像爹娘一样。 我没有把阿姐当成工具。 我是为了你…… 关玉麟视线落到自己掐紧少女肩头的手指上。 我真的是为了阿姐好,才做这些的吗? 他忽然自问道。 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怕死,才执意留她在身边的吗? 不对。 我是因为。 我是因为……怕失去她。怕别人拥有她。怕她忘了我。 念及此处,关玉麟心神俱震,瞳孔骤缩。 我…… 我也是只把阿姐当成一件自己的东西。 我也……从未把她当人看。 他忽而踉跄的从榻上退下,狼狈的望着自己的双手。 刚紧紧掐住关玉秀的手。 我也只是想困住她。 不应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还有,她说她其实可讨厌你了,爹娘把爱都给了你,明明是受益者,还装出一副自己也很难过的模样。虚伪的让她想吐。] 那日尚棠的话回响在耳畔。 虚伪。说的不错,他的确虚伪。 被阿姐厌弃也是应该的。 可她却从不曾对他吐出半句怨言。 因他被欺负时也是,被他抛下受伤也是,被孤身赶去瑞京时也是。 还有现在……也是。 被他亲自斩断了逃离的路。却始终一无所知。被困在屋中,被掐住手臂,被压在榻上。 她只是一如既往静静地待在那里,伸出手来,温柔的唤他玉麟。 他悲哀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对姐姐近乎监禁般窒息的监视。随即缓缓捂住脸,痛苦的低吟了声,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而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作为逃避的天罚。 于是他,永远的失去了关玉秀。 想起 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却深陷其中醒不过来。 少女拥着他,身着火红的嫁衣,涂着鲜红的口脂。但整个人仍是透明的纯白。 投入温柔的怀抱,银色发丝间的酝有雨后清晨的泥土气味,丝丝缠绕着他。柔软的手如春风般一遍遍抚过他的头顶。 关玉麟看到自己忽而就落下泪来。 他哭泣着喊那人。 “阿姐。” “阿姐。” 待他醒来后就看到大漠远处那遥遥的一点。随风飘扬。 是西沙的旗帜。 于是梦中那银白色的发,苍白的皮肤,湖水般清透的双眼,又浮现在眼前。 “阿姐。” 撕裂沙哑的嗓子再次发出了无力干瘪的音节。 拖着断臂,仅剩一只的手紧攥着缰绳。 自阿姐死亡的消息传来那天,他就失去了与生俱来的异能。 只不过是抱着侥幸,才去找了尚棠。 那漏洞百出的地图,那恨之癫狂的视线,怎么会察觉不出? 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一向善于自我欺骗。尤其是在碰到阿姐的事情上,更是如此。 更何况,尚棠当然想让他死。 就如同他之前也无数次想要置尚棠于死地般。 不过现在比起尚棠,他更想杀的人成了夸下海口、却没有信守承诺自己罢了。 也算是将计就计? 他看着遍体鳞伤的身体。 ……原来如此,这就是阿姐死亡的后果。 居然不是死亡。 竟然不是死亡。 “哈。”关玉麟此时此刻,竟然也能自嘲的笑出来。 他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 即使不是死在此处,他也无法忍受那日渐钻心的窒息痛楚,心脏处像破了个口子,空荡荡的只有冷风灌进去。 失去了心脏的人又能活多久? 只是那漏洞百出的谎言、微乎极微的侥幸在支撑他。 但只要有那个目标在。心存的那抹侥幸在。 他便只知拖着濒死的残躯向前。 向前,向前。一直往前。 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出什么。 不知不觉视线里便只剩下红黑二色。 满天的风沙只剩血色。 无数的刀尖刺入胸膛的感觉比想象中的,要更冷一些——明明早就失去了知觉的。 关玉麟仰头瞧着月。 他最后想的是,姐姐会不会也能看着这轮月亮。 阿姐,你最后想的,和我想的,会是一样的吗? 其实,阿姐。我啊…… 直到月亮变得越来越近…… 风也拖起他,扬向了夜空。 * 他注视着自己的结局。 悲惨、孤寂、充斥着遗憾的结局。 关玉麟到这时候恍然明悟了。 [原来是你啊。] [阿姐真正在乎的原来是你啊。] 那些欲言又止,透过他的眼睛注视着的。 [原来不过是你。] 关玉麟对着这段记忆,倏地极为嫉妒起来。 [……不过是个不敢向阿姐表明心意,甚至没能护好阿姐的懦夫。] [凭什么让她如此为你掏心挠肺?] 记忆中的另一个自己那血淋淋的头颅乍然睁眼,目呲欲裂的对他投来了惊怒的视线。 ——你。 ——你对我阿姐,做了什么? 如同现在的关玉麟知晓了过去的记忆,过去的他也知晓了现在的种种。 抚摸肌体,亲密交融,明明是做梦也无法得到的。 明明是死都不能得到的。 ——你这个畜生。 头颅的眼珠染为了完全的血红。 [哈,哈。你也只会这样了。]现在的关玉麟忽的觉得无比畅快,这病态的快感将他的所有理性撕的粉碎。 [是啊,毕竟你没能做到的,我可是做到了。] [你却到死都没能做到呢。] 明明如此痛快,嫉妒却愈演愈烈,如烈火燎原,烧的关玉麟粉身碎骨。 [明明是这样,阿姐更在乎的,居然还是你。] 他自嘲的狂笑起来。 这个始终不敢迈出一步的,懦弱的、过去的“我”。 * “气息全无,死的不能再死了。”秦雪岭道。 于溪伸手捏了捏少年的皮肉:“但皮肉不腐不烂,仍鲜活如生。也掐算不出死期。” “依你之见,如何?”秦雪岭问。 “……唉,这事我真不出头绪。”于溪烦躁的抓着头发。 “太蹊跷了。姐姐死去后弟弟便也死去了?可这关将军夫妇竟就这样将儿子放在这里。既不下葬也不做处理,竟然就这么摆着在床榻上,这尸体放了这些天竟也毫无异样……定是有外物干涉……”秦雪岭神色越来越凝重,“于溪,这事得硬来。” “怎么硬来?你让我和那掌管兵权的夫妻俩打起来?我这身板,就我这柔弱的身板?”蓝眼青年挺了挺自己单薄的身板,不可置信的问。 秦雪岭沉着道:“你我现下是寄居在将军府的贵客,虽受皇家关注,你我来自天师府一事却从未告于这夫妻二人。” “我那皇帝‘爹’也有他的顾虑嘛,毕竟将皇室和天师府的牵扯摆到明面上来,于他也不好看。” “这于我们正有方便,我们眼下是朝廷安置于此的客人,又是首先发现尸体前来报丧的……这夫妻二人不会对我们多加防范。” “你是指……” “你带解言符了吗?” “师兄,不愧是你,蔫坏这方面我始终望尘莫及。审讯罪人时才会动用的强行让人讲出实话的符咒,这么邪恶的东西……”于溪嘿嘿一笑,蓝眸闪过亮色,伸出两指夹着几张符:“我当然带了。” 师兄弟互相对视,富有深意。 就在此时,于溪眼尖的发现,原本躺在床榻之上气息全无的白发少年,倏地动了下手指。 * 少年睁开了眼。 他听到周围的喧哗。 母亲扑过来喜极而泣。 父亲不停念叨着“奇迹”。 可少年坐起身来,只是缓缓转头四处寻觅着。 这里是,熟悉的瑞京将军府。 “麟儿?”戚威瑜迟疑的唤他。 少年听不见般,拨开众人执拗的探看。 见不到人,他便跑了出去。 凭着直觉,他沿着宅院四处寻找,来到了关玉秀的院子,他的直至视线落到门内那处。 整个人便停了一瞬。 紧接着,他艰难的喘着气,直直向那架蒙着白布的尸体走去。 关玉麟居高临下的望着这未知的绝望。 而后不顾卫兵阻拦的猛然掀起。 “骗子。” 他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颤抖的跪下来,拥住了那具纯白。 * 那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又来了。 关玉秀倒是没想到他还敢来。 “你的伤能好的这么快的事,你告诉过别人吗?” “没有,只你一个。父亲母亲不会让人和我多交谈。训练时也不准我同人聊天的。” “除了我之外,谁也不知道?” “嗯。” “你父母也不知道吗?” “我没说过。” “你弟弟也不知道?” “没必要和玉麟说。我受伤会惹他担心。” “哇,那这就我们两个人秘密咯?”少年蹲下身子,一双蓝眸眨巴眨巴,两股卷曲的发辫自他肩头垂落,衬着那清丽的面貌,显得玉雪可爱。 “你要是不告诉别人的话,是。”关玉秀垂下眼,把视线落回话本道。 少年:“我回去偷听到了爹爹和戚威将军说话。” 玉秀:“偷听是不好的。” “你知道他们说你是什么吗?你娘叫你怪物哎。” “嗯。” “你知道?” “不,无所谓。” “……”少女这样云淡风轻的模样惹得少年不满。 于是他充满恶意的接着说。 “我查到了,我娘留给过我一些东西……你根本就不是人。” 少女仍无反应。 “你是……” “所以你爹娘才不喜欢你,你弟弟也不喜欢你。” 少女这才抬起眼:“玉麟很喜欢我。” “是吗?那他怎么自己逃去那边的训练营了?这么久都不回来,也不和你说话,明明离得不远,他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的。” “你被你弟弟抛弃了啊。” “……闭嘴。” “啊,你生气了?可是我说的是实话嘛。”少年这才笑起来。 “说起来,怪物又怎么会有弟弟呢?身为怪物,就一直是一个人,不可能会有亲人朋友的,即便你再怎么想伪装,你也不会有家人……” “你一直都会是孤身一人。活也活不了,死也死不成,只能这样如鬼魂徘徊在人间,永远,永远哦?” “这就是像你这样怪物的下场。” …… “你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我绝不会让你再待下去……你离开这里,去瑞京吧,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我要等着玉麟回来。” “你还敢再提起玉麟!” “母亲,我说,我要等玉麟回来。”纯白少女静静地重复,垂下的手中仍滴着鲜血。 关一鸿搂住妻子,叹了口气,对她说。 “……玉秀。你做出这样的事,伤了无辜的人,难道还想要再伤害玉麟吗?” 关玉秀微睁大了眼。 “我?伤害玉麟?”怎么可能。 “……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控制不住,如这次一般伤害他。你知道吗?这是为玉麟好,也是为你好。” “你不想玉麟受伤吧?” 关玉秀沉默了许久,才点头。 戚威瑜这时也垂下了眼,犹豫了一会,将手抚上了少女的头顶。 “女儿。”她以从未有过的温声说。 “你要忘记、压抑、时刻遗忘过去的一切,忘了你是谁,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不要做,哪里也不能去。” “如果你不想玉麟陷入不幸,就要忘了你是谁。你明白吗?” “……”关玉秀思考了很久,这才明白了。 她答应了。 随即,便将自己的所有全数遗忘。如母亲说的那般,忘记自己。 这很简单,对她来说,只不过是将脑子里的一块挖出而已。 死而复生 随着关玉麟的清醒,秦雪岭和于溪二人便感到事情走向无法抑制的后果,二人计划一番,本打算在午夜潜入关氏夫妻的房间将其控制住,用解言咒将查明事情真相,不想用过晚餐后他们二人便被药倒,醒来时二人已被捆得严严实实,扔到了昏暗的地牢。 “师兄,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那为什么我们会被五花大绑困在这里啊。”于溪倒在地上,睁着蓝眼望着地牢漆黑的天花。 “看来是不知为何引起了那俩夫妻的疑心。失策了。”秦雪岭同样五花大绑,倒在不远处,浅灰的眼珠沉着的打量着四周。 “你说失策了……咱俩好歹是天师,就这么被普通人捆起来扔在这见不得光的破地方,将来回天山得被笑死吧。”于溪对现状几乎感到了无语。 秦雪岭尝试挣扎了一会,放弃:“没办法,身上的法器和符咒都被收走了,而且似乎是知道我们是天师,特意用了能抑制灵力的绳索,喂的药也很蹊跷,我能感到现在自身的灵气被什么压住了,使不出法咒。” 于溪沉思:“也就是……咱俩是天师府的事暴露了?那个臭老爹,我早该知道靠不住的,没想到他居然糊涂到把天师府的存在透露给朝臣。原本只是来封印清心镯的……怎么会出这档子事?果然一回家就没好事。把象征国运天启的天师关起来像话吗?这个家里几乎每个人都是神经病,大臣也都是有病一样。” 于溪开始咒骂着。 “你说的也包括你自己吧。” “我早和这个家可没关系了,抛弃天师的身份,我还勉强算正常吧?早知道就该先去找我那出家后成了大祭司的二姐的…祈庙好歹也算是和天师府来往最密切的东临机关……” 秦雪岭叹气:“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不止那关氏夫妇打算如何处置你我二人。” 于溪这才停下咒骂,无奈的瞥了眼放置于二人不远处的漆黑棺木:“这还不明白?都把我们跟棺材关在一块了,不出意外……是想把我们跟尸体一块埋了。” “这么严重?”秦雪岭蹙眉。 “谁知道?反正关氏这夫妻俩绝对是疯子。那个死而复生的儿子也够惊悚的了,死人能复活,这种事在天山都闻所未闻,传出去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为防止消息被传出去,把我们灭口也不奇怪吧。”于溪像是已经放弃了,躺在地上宛如一条咸鱼在等死。 “他们没在一开始下杀手,我觉得还是有转机的。”秦雪岭慎重的指出。 “是啊……毕竟我过去也是皇室成员,好歹也得请示一下我那个当皇帝的爹啊。还有可能,也是顾虑到天师府的威慑吧,死了天师,可不是能简单糊弄过去的。”于溪悠悠道。 “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生死由天,坐以待定?”秦雪岭也认清了现状,灰心了。 于溪一双蓝色的眼珠只盯着天花,嘴里念叨着: “师兄,咱俩要是真死了,师父会不会给咱俩招魂啊?” “谁知道呢,师父那人最怕麻烦了,大概不会赶来吧。” 秦雪岭也显得懒懒的。 “我太惨了!十几岁的年纪被扔到天师府,成天混在男人堆里,死了不光连个吊丧的人都没有,还得和臭男人混在一块去死!本想借着任务下山能认识女孩子的……早知道不接这麻烦差事,让那清心镯把东临的人都吃了算了!”于溪闭着眼痛苦的悲鸣起来。 “你临死的追求就这个?”秦雪岭鄙视道。 “啊,你装什么,那师兄你敢说自己没抱着终于能和女孩子说话的企图下山吗?”于溪同样鄙视。 冷峻青年的脸上浮上一层可疑的红晕,浅灰的眸子闪烁不定:“这只是一部分目的罢了。” “最主要的,还是要来解决清心镯一事,并且增进法力知识,外出游历的经验。” 秦雪岭强调。 于溪‘切’的回过头,对这假正经无话可说,又开始哀鸣:“……我好惨啊,刚下山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居然是脸都被摔烂的尸体,干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招魂,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吗?” “有啊,就是和这个被摔烂的女孩子一块被埋。”秦雪岭冷冷接话。 师兄弟两人正拌着嘴,旁边的棺木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在这空旷沉寂的地牢中显得格外清晰,师兄弟二人立刻闭了嘴。 过了几秒,于溪才战战兢兢的问:“师、师兄,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秦雪岭也白着脸点头:“是棺材里发出的。” 饶是二人见过再多的场面,在这寂静的漆黑地牢被困住身体,动弹不得,隔壁的棺材里却发出了不该有的响动,在这负面环境的影响下,二人也心惊胆战起来,不敢再大出气。 响声却又再响起,一下一下,接连不断,惊恐的二人眼睁睁的看着棺木的盖子在这声音中缓慢的滑动、打开…… 眼见棺木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于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对付诈尸的符咒是哪种来着……对了符全都被收走了,那就桃木剑……也被收走了,偏偏这种时候!偏偏最不该遇见的是这时候遇到诈尸! 他想起师父教导的,死的越惨的人,怨气越重,一旦诈尸,就更加厉害,怨恨会促使其撕裂每一个见到的活人,吞食活人的血肉,吸收阳气…… 于溪后颈浮上一层冷汗,他这才首次有了大祸临头的实感,虽然刚才那样一通抱怨,他终究还是觉得有着些许生机。 可眼下这情况,无论如何也是绝境。 摔烂了脑袋……要是诈尸,一定会格外可怖吧…… 真讨厌啊,临死前居然看到那样的脸…… 于溪死死咬紧牙齿,果断闭上了眼睛。 只要不看,至少死前还不至于那么害怕。 万一吓得尿了裤子就丢人了。 秦雪岭就没有于溪这样的意识,他被这场景惊的只知道瞪着双眼,浅灰色的眼珠几乎都要瞪出眼眶。 于溪听到棺木木板被推开的声音,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不停的挪动,他甚至耳尖的听到隔壁的秦雪岭倒吸一口气的动静。 抱歉了师兄,这就是闪避意识的重要性,先出声的先死,看来你要抱着惊吓死去了,安息吧。 于溪在心中默默为师兄祈祷着。 空荡的室内突兀的响起了脚步声,一步两步,自棺木的位置缓缓向着他的这边…… 咦?不对,为什么是先来他这边了?!你这个诈尸不按常理来啊! 于溪心头抓狂,呼吸因恐惧而更加急促起来,这下就连想隐藏气息也做不到了。 声音消失了。 于溪却没有松口气,相反,心跳的几乎要从嗓子眼出来。 此时他明显感觉到了,‘那个’自他眼前停下,正在静静观察着他。 那是对方的视线。 隔着眼皮,不知为何,能感受到微弱的光线。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血腥气。 不远处秦雪岭的喘息声越来越明显。 ——好慢,怎么还不杀我! 于溪咬紧牙根,几乎忍受不了这慢性的折磨,想干脆大吼着让对面动作快点了结自己! 忽而脸颊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于溪。”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如泉水叮咚,潭水溪流。又如清风吹过银铃发出轻响。 心头倏地揪紧。 ……怎么会、这么熟悉? 于溪猛地睁了眼。 于是他看到了一双如清潭般淡淡泛着微光的眼。 银发如绸缎散落在颊边,纤细脆弱,白如瓷,整个人如空谷幽兰般的少女,周身泛着白色萤光,蹲在他面前。 没有扭曲的五官、掉落的眼珠、稀烂的脑浆。 只有她,那一双幽绿色的眼,从那手心传来冰凉的温度。 蓝眸闪动着,心跳一声声的加速鼓动。 好眼熟、好眼熟、好眼熟。 她是谁?她是…… 不对,我好像知道…… 她是,关玉秀。 奇怪、我明明没见过她的。 我怎么会知道她是谁。 “于溪。”少女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清丽若女的样貌、散落在两肩的漆黑卷曲的发辫,总微微弯起的嘴角,噙着不屑一顾悠然笑容。 惊讶时睁大的湛蓝眼眸。 “怎么在这里?”关玉秀静静问他。 视线往下,落在了他被五花大绑的身上。 于溪瞪圆了眼睛,恍惚了好一会,这才回过神来,有些踌躇:“你,你知道我是谁?你认识我吗?” “认识,于溪。”少女面无表情的重复。 “可我……”青年憋红了脸,“我不认识你啊,不对、我好像认识你……你是不是关玉秀?” 少女点头。 “我们见过吗?”于溪小心翼翼的问。 “见过。”关玉秀道。 “可我想不起来了。”于溪垮了脸。 “想不起来也好。想起来也难受的。”关玉秀放下手,淡淡道:“那时对你过分了些。对不起。” 于溪更是一头雾水:“抱歉哈,我根本想不起来你是为什么在道歉?” “不对、比起这个!”于溪瞪大眼:“你怎么活了?!” 你需要活着 “我明明看见你摔得脑袋都……!” 关玉秀没回答他,而是反问:“于溪,玉麟如何了?” 于溪怔了怔,想到面对蹊跷事物时,师父的嘱托,垂下眼,先回答了她:“……你弟弟也活过来了,他比你早,看到你的尸体似乎不能接受,一直在阻止别人靠近,被你父母打昏绑在了屋内。” “那他没事?” “……没事。就是神志不清。精神状态堪忧。” 少女这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表情柔和了些。 “我有事要办,但是我刚醒,太虚弱了,想请你和你的朋友帮忙。” 于溪谨慎的往后缩:“什么忙?” 别是把你的命给我这之类的吧。 “不会死。”少女看出他的顾虑,静静的注视着他,没说具体。 这范围可就广了,半身不遂、成了傻子也是没死啊。 于溪往旁边看去,试图与师兄对个眼色,想想办法。 谁知秦雪岭此时只愣愣的看着少女,脸色绯红,呼吸急促,神色恍惚,浅灰色的眼珠闪烁着光,完全是一副情窦初开的蠢样。 于溪心里咯噔一声,看来这货是指望不上了。 不是、到底是谁刚才骂我追求低的? 面对这身份不明、死而复生的人你竟然也能一见钟情! 于溪腹诽着,偷偷瞥回眼,看了眼少女沉静柔美的面庞,憋红了脸。 虽然、确实、好像…… 很美。 空灵纯白如精灵,美的能让人心尖颤抖。见之忘俗。 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下葬时匆忙,竟还是那件破烂不堪的白裙,被撕扯的衣襟大开,因动作牵扯,从他的方向,能看到少女胸口前硕大莹润的雪乳也露出大半…… 于溪意乱情迷的强迫自己瞥开眼,告诫自己,冷静、冷静,绝不能像师兄一样被美色所惑。 这好歹是熟人呢。 关玉秀耐心的等了会儿,问:“可以?” 于溪挣扎的想了会儿,终究是觉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他根本摸不清少女的底细,既然对方能掌握死而复生这种天山都不能实现的秘术,搞不好杀他俩都轻而易举,于是只得点头。 “这位姑娘……等下。”秦雪岭这是才像刚缓过神来,蹙眉阻止:“我师弟年纪太小、处世未深,如果有什么性命攸关的事,还请姑娘冲着我来吧。” 师兄! 于溪内心感动,从此之后我再也不说你蔫坏、假正经,你就是我的亲师兄!大好人、大正经! 关玉秀点头,“好。” 她缓步走向秦雪岭。 青年冷峻英挺的面容显得有些紧张,薄唇紧抿,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少女,浅灰色的眸子沉沉:“是食肉还是取血,悉听尊便,只求留在下一条命……唔。” 少女冰凉的手抚上了青年的脸,眼眸低垂,俯下脸,吻住了青年的唇。 浅灰色的眸子骤然睁大,瞳孔收缩。 秦雪岭怔了半晌,后知后觉的几乎要挣脱绳索去搂紧少女的腰肢,那带着清冽幽香的唇瓣便离开了。 于溪看的也怔住了。 这、原来是这样的帮助? ……倒是听师父说过当生息不足时有渡阳气一说。 不过那一般是将人整个吸干,夺取对方生机,使其化为死尸。 这样温柔的渡气……师父可没讲过…… 关玉秀离开僵在原地的灰眸青年,重新来到于溪跟前,手指抚上他的脸。 蓝眸紧盯着少女红润的唇瓣,于溪不觉喉头吞咽了下。 话说、这不就是,亲吻吗? “等、等下,关玉秀、我……” “不等。” 玉秀轻飘飘的截断他的话,略略用力掐起青年的下巴,俯身吻了上去。 唇舌被撬开,拉扯纠缠,呼吸交错。 于溪看着近在眼前的柔美的少女,大脑一片空白。 好软、好香、好温柔。 卷曲的发辫垂在地上,被银色覆盖,心尖被揪了又揪。 ……不管了。 于溪破罐破摔、放任躁动不已的胸口。 俊秀清丽的青年忽而蓝眸闪烁着,仰起脸,主动的迎合起了少女的吻,呼吸急促着汲取、纠缠,到最后倒不知道是谁在渡谁。 玉秀有些气息不稳的放开了他。 于溪甚至觉得太短暂、故而留恋,目光灼灼的看着少女被水光盈润的唇瓣。 一旁的秦雪岭也是如此。 关玉秀垂下泛着青光的眼眸,伸手虚握了两下,很快,这漆黑的室内竟刹那长出了数株青白色像是植物的藤蔓。 刹那间,那些藤蔓又如幻影消散。 少女的身影已然消失。 * 尚棠发现自己在面对一潭死水。 这水原原本本的映出他如今的相貌。 女子,尚棠的相貌。 “啧。” 尚棠极为厌烦的瞥开眼。 心情很糟。 太糟了。 即使是幻境、自己居然那么毫无保留的对关玉秀敞开心扉,尽情的让她看光了自己过去最耻辱的一面。 甚至还对她产生了绝不该有的依赖。 太糟了、他居然在幻境里还想着有天能和她一直在一起。 太蠢了、蠢得他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那家伙可是恨你恨得要杀你的人! 自己甚至还真被她得手杀了! 敌人、仇敌、绝对的劲敌! ——关玉秀也是、明明知道是幻境,为什么不利索的快点杀了他!!! 为什么非要帮忙、陪伴、纠缠,让幻境中的那个蠢蛋生出那种可笑的妄想? 是玩弄还是纯傻啊?! 他亲你你还真让亲了! 让你等你就等了,让你喝你就喝了,让你走你就…… 甚至在床上抱着睡了一觉——做到这种地步,她究竟在想什么?!! 尚棠抓狂的几乎崩溃。 “可怜吗?是可怜我吗?我?!” “不对、绝对是在暗地里嘲笑我……想要玩弄我……!” 不过是幻境里的虚假的过家家一样的日子——怎么可能会这么的…… 眷恋。 尚棠低着头,无法自抑的回想。 ……那么温柔。 聊天,吃饭,游玩……一直陪伴在身边。 明明这样的温柔是她几乎不可能再给他的。 尚棠蹲下身子,无力的捂住脸。 “开什么玩笑……” 明明都死到临头了,无论如何都是死,既然如此,又何必让他清醒过来。 干脆就在那个幻境里那么死去算了。 “关玉秀——你这个——” 尚棠恶狠狠的捶打着水面,无力的发泄着自己的憎怒。 “叫我?” 于是关玉秀就真的出现在他身边,惊得尚棠差点整个人掉进潭水里。 “你你你——”尚棠指尖都在发颤,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控制不住的发哑。 “你怎么在这?” 他吞咽了下口水,喃喃自语。 “这又是幻境吗?还是我的幻觉?” 关玉秀抱着膝盖蹲在他旁边,手支着下巴,静静地看向潭水。 ……这样的一言不发,又摆出那种老生常谈的空洞神情,尚棠因此确定了这真的是关玉秀。 “……你”尚棠还没迟疑的问话,关玉秀就迅速的先开口了。 “尚棠,你死了。” 尚棠怔了怔,琥珀色的眸子暗了又暗,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化为满不在乎的一笑。 “那你这是也死了来陪我?” 他高扬眉头。 “我是无所谓啊,反正我死过一次了……好歹这次能拉个垫背的,我很开心啊?” “倒是你——和我死在一块儿,想必你很不甘心吧,关玉秀?” 他充满恶意道。 “我确实不甘心。” 关玉秀真的闷声回答了。 尚棠指尖颤了颤,高昂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沉沉冷笑:“那没办法,死都死了,后悔也没用。既然死在一块,你就得跟我混在一块儿。” “你愿不愿意、甘不甘心,与我何干?” 尚棠耸耸肩,摊手嘲讽:“你就只能同我这样……不死不休,不,死了也不能休的纠缠下去……关玉秀。你永远摆脱不开我。” 他紧紧盯着关玉秀,扯开唇角,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你只能一直和我这样纠缠下去。永永远远,生生世世。” 关玉秀沉静的看着他这样狠厉的诅咒,良久,绿色的眸子垂下,唇角竟露出一个堪称是温柔的弧度。 “真像是你会说出的话,尚棠。” 尚棠怔了怔,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心乱如麻,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你……” 这对她来说,应当是相当狠厉的赌咒了。 毕竟、她不是那样憎恶他,讨厌他嘛? 可她却仍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不知为什么,尚棠反而觉得,心里的某处像被软化塌陷了。 他竟有点高兴。 察觉到这一点尚棠差点没把自己的牙咬碎了。 高什么兴?!有什么好高兴的? 不过是关玉秀不在意他的言语攻击了而已——不过就是对那句一直纠缠不做反驳而已—— 居然会这么的…… 尚棠攥紧拳头。 这么的…… “尚棠。我真恨你。” 关玉秀垂下眼,无比柔和的说。 尚棠僵住了。 半晌,才勉强勾起一个难看的笑:“我知道啊。” “不、你不知道。” 关玉秀自顾自的摇头,拨弄着镜中的潭水:“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如何恨你的。” “我需要知道?”尚棠皮笑肉不笑的说,“你恨我到想杀了我又怎样,还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也栽进来了?” 关玉秀微笑起来。 “我原本也以为……我只恨你到那种地步……” “杀了你,消灭你,让你自这世上消失就行。从此再也妨碍不到玉麟……从此一刀两断,再也不必在意你。我也落得轻松。” 尚棠脸色铁青的嗤笑:“那恭喜你如愿了?” “但是,不是。”关玉秀沉下声音。 “尚棠。你真死了我才发现。单凭你的死,是无法消除我的怨恨的。” 关玉秀指尖挑起一滴水,喃喃低语。 “你需要活着。” “活着,知晓一切的活着,同我一样,承担我的怨恨、痛苦、不幸的活着。” “就像你说的那样……生生世世,不死不灭,纠缠不休。” “那样才可消解我的怨恨。” “尚棠。” 关玉秀转向尚棠,眸中泛起淡淡青色微光。 “这是你答应过的事。事到如今,可由不得你了。” 尚棠惊疑不定的皱眉,瞧着她,一头雾水,满腔疑问。正要开口,忽而整个人被自地面冒出的青白藤蔓缠住,随即,被拉入了满潭的死水之中。 铜镜震颤着,潭水却被强行压抑着吞入了异物。 关玉秀始终盯着自己的右手,看着那道伤疤。 良久,少女自己也投身到了铜镜那满潭、属于某人的、记忆的水底。 尚棠的故事 接下来,是一个名为尚棠的人的故事。 尚棠想当皇后。 他不止一次的和朋友关玉秀说了这个企图。 即使知道庶女出身的尚棠不太可能,但关玉秀没有笑她,只是很认真的告诉他:“你的脸很好看。有当皇后的可能。只要审美别再那么夸张就可以了。” 哈。所以说这地方的人真是愚昧的可笑,放着大把的金子不戴要去穿戴那些轻飘飘的东西,还说他审美夸张。 金子是上辈子尚棠在现代社会所见到的最保值的东西,所以他用尽一切办法把能带在身边的金子都戴在身上。方便完成任务回去的时候拿去卖钱。 他上辈子是个穷鬼,穷怕了,不想回去的时候再受穷。 这个长着铜镜样的系统说,只要他在这里完成它提示的剧情,最后当上皇后,就可以在送他回去的基础上满足一个愿望。 他很快就决定好了,他要成为世界上最有钱的人。 就是这样无聊,实际,庸俗至极的朴实愿望。 究其根本,那就可以说是因为他上辈子遇到的所有困境99.999%都是钱可以解决的。而要把曾经看不起他的那些人踩在脚底下,就像他们曾经把他像碾碎只蟑螂踩在脚下的话,钱更是不可或缺。 他才不在乎什么世界和平,什么仁爱平等,他有了钱想怎么搞就怎么搞,要是能把原来那个狗屁世界搅的越来越乱才好哩。 世界上最有钱的人却是报复社会的危险分子?对啊,就是那样。 因为,原先的狗屁世界对他有过半分友善吗? 是啊是啊,也许有人在那个世界中有爱有家,每天都过得温暖无比,而毁掉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很残忍。 但那关他什么屁事?难道指望他这个自杀过一次的疯子是什么富有同情心的好人吗? 只要试过一次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死法后什么公序良俗对他都是狗屁了。 只是有一点不太明白。明明他是个男人,铜镜却要让他当什么皇后。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 在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很惊愕。因为他发现自己成了女人。 更可怕的是脸没变。 他很厌恶自己这张酷似女人的脸,却也亏了这张脸,吸引了偶尔来尚湘府沉临渊的注意。 系统说,要完成任务首先要跟这个叫沉临渊的人谈恋爱,这个姓沉的最后会变成皇帝,所以他也会变成皇后。 他崩溃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看到那些他以前一辈子都没摸过的金银珠宝后,他终于还是去干了。 即使他并不是个女人,但他身体已然是个女子,加上这张脸,不过就是卖弄美色,撒娇卖痴而已。 当婊子嘛。他上辈子也差点当了。至少现在这对象还不是脑满肠肥的臭老头子,又有什么区别呢。该知足了。 更重要的是获得的回报,物超所值。 毕竟只是和男人谈恋爱,又不是真的要睡。恶心点儿忍着就过去了。 他没有这个叫尚棠的,和他长的一样,一样被淹死的倒霉蛋过去的记忆,好在有系统的提示,原主也刚来到她爹家不久,人也都不熟,就被那二姐推进湖里害死了。 他装了几天傻认清了人后,很快就暴露了本性。 系统傍身,除非剧情需要,他才不想唯唯诺诺委屈自己。 凭着渣爹的那一点点貌似对原主流落在外多年的愧疚,衣服要挑最贵的,首饰要挑最好的穿,颜色要大红大紫,管他好不好看,够显眼就行,被家里那几个大妈小妈,渣爹蠢姐厌恶又如何,至少他心里爽得很。 成功吸引到了再次晃荡到尚府,阴差阳错趴到自己院中屋檐上的沉临渊注意后,他很快就结识了这个姓沉的。 这个姓沉的,是个心狠手辣的烂人。 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也许是因为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种人他上辈子见过,装的衣冠楚楚,文质彬彬,本性却是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 这种人很危险,别管装的多深情,其实每一步都是极端的利己分子。 姓沉的接近他别有目的,反正绝对不可能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但那有什么,他也不是真心的来玩什么恋爱游戏的。只要能完成任务管对方是谁,互相虚与委蛇的局面更适合他。 铜镜给他第一个相对重要的任务来了。 转到书院后,结识一个叫关玉秀的当朋友。 铜镜告诉他,关玉秀是沉临渊的未婚妻,和她成为最好朋友后,她就会自愿退婚,为以后他的上位让出位置。 他嗤之以鼻。 这几乎就是为衬托出这坨狗血剧情,量身打造的工具人。 他所接触的世界中从没见过这种傻人。 所谓的友谊都是虚假的空谈而已,人与人之间是由利益联结起来的。他就是利益阶级的最底层,深知人性的可怕与所谓友谊的脆弱。 他第一次见到关玉秀有点出乎预料。 在这个世界他以为他已经见惯了偶有异色的眼珠,但到底大体上,多数人与他原本生活环境相似,外表都大差不差是深色黑发,黑棕色眼珠,只是程度的深浅之分。 关玉秀则完全迥然。 白瓷般的肌肤,月光般倾泻而下的银白长发,蝶翼般扑闪的纤长睫毛,还有那双潭水般古井无波的幽绿眼珠。 单看外表完全就是个虚幻的,只存在于幻想故事中的人形生物。 美得非常不现实。 比这更不现实的是,除他之外几乎每个人,都觉得这样显眼的关玉秀,长得很普通。 他觉得这个世界的审美观与他之前的有明显区别。 虽然在后来见过与其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弟弟所受到的追捧后,他又觉得也没什么区别。 可能就是气质的差别。 关玉秀很没存在感,除了他之外,每日在课堂上,没有人注意她。 她一个人安静的坐在桌子前,上课时不是在写什么就是在打盹,到了课间就安静的观看别人干什么。没人跟她说话,她也从不主动交流。 似乎这里的一切都跟她无关。这种游离于人世之外的脱俗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怎么结交。 恰巧这时锲而不舍找他麻烦的蠢蛋们又来找上门了。 低级的手法,低级的陷害。 但侮辱性和带来的伤害都很大。他上辈子就遭过这种陷害。 没有人会信他,其他人只是看好戏而已。毕竟不管自己的事,高高挂起,凑热闹和传谣言是习惯于成群结队的人的本性。 原主的身世几乎跟他一模一样这一点,是让他感到最为不适地方。这让他有种即使换了地方、换了身份,甚至性别,他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危机感。 这危机感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令他作呕。 于是当某个蠢贵女又开始骂出那句他听过一千遍,一万遍的话时,他突然就想不顾任务进度的用换来的这身武艺尝尝杀人的感觉。 但他还没有下手,关玉秀就替他解了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关玉秀开口。 意外的这人没有他想像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冰感觉。 光听嗓音和说话方式,就是个温和,温柔,文静的好人。 但这好人同时也有股不在乎一切的疏离感。 很矛盾。 拿不准的尚棠得到了铜镜的情报。 虽然两人一开始是朋友,但退婚后关玉秀就会与他绝交,在最后会与他反目成仇,甚至帮助敌军来陷害他。 果然。他想。 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 他没觉得那姓沉的多好,但显然眼前这个就是被其表象迷惑的蠢货之一。 不过是个恋爱脑一时兴起的伪善而已。用得着当什么真呢。 他就放开了坦荡的去和她做了朋友。顺便按照铜镜提示偶遇她弟让其一见钟情,以此掩盖自己和沉临渊的地下恋情。 可随着交往越深入,他就陷入越大的矛盾中。 他上辈子朋友很少。更准确的说他上辈子压根没朋友。仅有的可怜的和女性交流的经验都是些不愉快的体验。 所以他对于怎么和关玉秀相处一事很烦恼。 他对于关玉秀完全没有那种所谓的友谊,那种轻飘飘、天真、虚无缥缈的情结。 但反过来,另一方面的情感,更没有。 可能他确实觉得关玉秀的外表很合眼缘,但完全不到所谓的什么一见钟情的地步。 他向来认定,一见钟情不过就是被性欲冲昏头脑的人自欺欺人编篡出来的谎言,他则一向鄙视这种被下半身控制大脑的蠢货。 他就是,觉得关玉秀是在两个世界中为数不多让他觉得顺眼的,属于少数不怎么会让他心烦的人。 不管跟她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都会全盘接收,也不会大惊小怪叽叽喳喳讲些废话。 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他一股脑的讲,她默默地听。 他打一百个包票,他说的那些或真或假的废话中绝对有很多名词是以她不能听懂的,她却也不会追着他喋喋不休的乱问,而是完全的被动倾听,听的时候,那双水般的浅淡眼珠一直在平静的望着他,让他也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只是偶尔,在他出乎意料的地方,蹦出几句一针见血的吐槽。 这并不很惹他讨厌。反而让他有了真正和人交流而不是对着石头自言自语的满足感。 关玉秀的这种特性其实很危险。 他逐渐意识到。 痛苦的缓解方法 rou sh u wu 8.co m 不知不觉,他变得对她无话不谈。他呆在这里的时间长了,烦了,倦了,任务不顺利,沉临渊的情话太恶心,遇到这种鸡毛蒜皮的挫折后,总喜欢来找她唠叨。 一些原来世界的人事物,一些生活中的烦心事,一些不切实际的理想,一些大逆不道的观点,还总是在她面前暴露出自己的野心,类似于时不时的大吼我怎么还没变成皇后、我还不如直接去勾引皇帝之类的,对此关玉秀意外的持肯定态度。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至少跟她相处的很舒服。 舒服到偶尔也会忘记自己的初衷。 这种偶尔令他非常的恐慌。于是他时不时的在又一次的闲聊中惊醒,然后一遍遍的提醒自己,不能沉溺。 早晚是要离开的。关玉秀最后一定是会反目成仇的。是工具,是踏板,是最终要翻脸的敌人。 也就在这时,他忽而发觉自己对于关玉秀的了解其实很浅。 和关玉秀相处时,他总是倾向于诉说,却没有向她去了解。 一开始是觉得没必要,可现在,他对关玉秀这个人,好奇起来了。 关玉秀是被放养在瑞京的将军府大小姐,不受家里待见,住的地方连一个仆人都没有,虽是嫡女大小姐,她的衣食住行却并没有人格外照料。连梳妆这样的事情,也都是亲力亲为。 这其实很异常,但在他这种现代社会的人眼中,她这样的生活倒没什么违和感。 要说惨,她这样不是挺幸福的么?衣服首饰都有人给定期送,饭菜也是到点就被放在院外,如果她缺了什么,想要什么,和将军府的人说一声,自然也会有人买来。不过就是缺了人贴身照顾而已,在他看来这更自在,所以他才老爱来关玉秀这里晃悠。 关玉秀除了不太爱说话,有点面瘫,日常行为和常人倒也没什么区别,唯有一点,最大的异常,就是关玉秀是个究极弟控,弟控到他完全怀疑她是真心想跟她弟结婚的地步。 她看见关玉麟后那种显而易见的态度变化是很可怕的,这常常让按照剧情正吊着她弟的尚棠感到心虚,总担心在暴露后这弟控会提前大变脸。 但事实上,关玉麟看上去明显喜欢上尚棠后,关玉秀对他的态度却一如既往,要说变化,就是会在聊天时看到关玉麟来,会有意的离开,留给他们空间。 对于关玉秀这种态度,他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爽。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树洞时间因为关玉麟减少了。 嗯,一定是。想看更多好书就到:w anb enge.c c 还有她似乎暗恋沉临渊,虽然这是他的推测,关玉秀本人倒没提过。 但毕竟是自幼订婚,未来会为了这人跟他翻脸,所以这推测合情合理。 为了进一步看透关玉秀,摆脱这依赖感,于是他开始打探、窥伺关玉秀的往事。想从往事中更加刺探到到这人的黑暗面。 他知道了沉临渊的事。也知道了关玉秀的童年。 踩高捧低的人哪里都有,追求强者是人的本能,更何况是强者为尊的边关,那些孩子的行为他并不意外,他也没多余的同情心给关玉秀,他所受过的欺辱比这多的多。 他也遇过很多自称和他是同类的人,整天哀叹自己的悲惨,其实不过是种另类的吹嘘资本,只会一味向他抱怨,输出些情绪垃圾,说完后拍拍屁股走人,把他当倾诉情绪的垃圾桶,毫无任何帮助,这些人只会更让他厌烦。 所以他一向不屑于听别人所谓悲惨的经历往事。 但关玉秀就连这悲惨往事都叙述得支离破碎,说的只有关玉麟儿时的种种小事。唯一的例外是沉临渊,也只提了几句沉临渊救过她。暗恋的事没讲。 他怀疑关玉秀有意隐瞒,但旁敲侧击后发现她只是单纯的忘了。 他曾听有人说过,人的童年会铭记一生,好的童年会让人一生缅怀,而坏的童年会让人一生遗憾。从她只言片语中就可知道关玉秀过的绝不是什么好童年。但她看上去也并不遗憾。反而还忘了不少事。但并不是记忆完全空白,是那种事后想想,隐约还能有点印象的忘记。 他觉得这代表关玉秀并不在乎她的童年。 关玉秀这个人除了她弟什么都不在乎。连自己都不太在乎。完全是个没心没肺的。 相对的,也没有他想挖到的阴暗面。关玉秀就是个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的可怜女儿。看得出来比起誉为武学奇才的弟弟,将军夫妻俩对她的关注几乎是没有。毕竟自己女儿身体素质差成这样,这武痴一家也难免失望。也是这样才不远千里特地把她一个人放养到瑞京。 这样的差别对待也没恨上将军父母,与此相反还对关玉麟还格外疼爱,真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笑。 尚棠觉得关玉秀是被自己父母洗脑,才会觉得自己的经历理所应当。 “你之前没觉得不公平吗?”他有意挑拨,“当时你自己远在瑞京,玉麟却留在那边得到你爹娘的宠爱。” “即使我在那里。也是一样的。”这么说着的关玉秀,专心的在纸上绘制着什么,语调一如既往淡淡的。 她总是这样,说到自己的事反而事不关己一般。 “爹娘从未爱我。”她说。 “你既然知道,”他挑眉,“怎么会不恨呢?” 这次关玉秀放下了笔。她静了会儿,很认真的说。 “因为无所谓。” “爹娘对我态度如何,关心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你这是嘴硬吧。谁会不想得到父母宠爱的?”他根本不信。 “谁又规定爹娘一定要爱自己孩子的呢?”关玉秀淡淡道。 “你这是自欺欺人的歪理。”他皱起眉头。 “我真的这么觉得。很小的时候,也有觉得不合理的地方。但其实就是这样。父母不一定会爱自己的孩子。”她说,“你知道动物会在生下幼崽后照顾一段时间,直到母性结束就把幼崽丢弃吧。” “我的父母只是在我出生之前,就对我的母性结束了。”她一字一句的说。 看见她当真一本正经,又事不关己的说出这番解释,让他差点信了。 “父母当然是应该爱孩子的!”他不知为何有些愤怒,忍不住驳斥。 “凭什么?”关玉秀的眸子浅淡的望向他。 他胸口黑漆漆窜起了怒火。 “凭什么,就凭他们不讲道理,未经同意的把孩子生下来!他们当然有这种混账责任,因为要是不爱” “要是不爱的话,为什么要生下来?” 他这样吼完,又刹那有些茫然。 最终愠怒的瘫坐在椅子上,想着自己那句不知是对谁说的话,陷入了强烈的自我厌恶中。 关玉秀沉默了片刻,再开口,罕见的踌躇了:“……我讲的是我自己的事。” “哈,我知道啊,还能是谁的?”他满脸戾气,口气不善道。 关玉秀又不说话了。等了很久再开口,她主动换了个话题。 “想知道从痛苦中缓解的方法吗?”关玉秀转过身,正对他轻声问。 这听起来像是关切,他不由得冷笑一声:“为什么不是彻底解脱的方法?” “因为痛苦无法解脱,只能自我欺骗。只要产生了痛苦,就会伴你一生。不死不灭。”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说法很像某些传教的神棍?你开始信教了?” 关玉秀自顾自的说下去:“找一个人,当作情感的释放点。我看书上似乎把这叫‘爱’。” 尚棠睫毛轻颤,抬起琥珀色的眸子。 “…全心全意、不计后果、将自己的所有情绪和思念都投映在这唯一的一个人身上。除此以外,什么都不剩,什么都没有。” “然后被骗钱,大着肚子被扔在街上任你自生自灭?”他嗤之以鼻。 关玉秀清透如水的绿眼睛直直的望向他,也不生气,只平静的用那柔和的嗓音说:“是的。这种行为疯狂滑稽不切实际,并且最终绝对会将人彻底毁灭。” “所以这只能是自我欺骗,不是解脱。” “但真的…是个很有趣的办法,你不想试试吗?” “谢了,我可不想当实验你歪理的倒霉蛋。”他不假思索的摇头,吊儿郎当道:“而且真有用的话你自己怎么不试。” 关玉秀居然笑了,少有表情的脸上露出那猝不及防的笑脸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试过了,管用。” 她甚至俏皮的眨了眨眼,银色的睫毛如纷飞的蝴蝶,扑腾闪烁,坠入眼底。 “”一向巧言善辩的他被噎的说不出话。 当然他不可能去实践那歪理。毕竟他有任务在身。忙的不得了。 他只是有点好奇,关玉秀所谓的实验对象是谁。 他一开始觉得是沉临渊。毕竟这人是他俩友谊破碎的导火索。 但想了想又觉得是关玉麟,毕竟关玉秀是狂热的变态弟控。 他突然觉得关玉秀身边的男人也有点多。 他那段时间就更加卖力的勾引关玉麟和沉临渊,按照铜镜的提示一路过关斩将。这期间关玉麟为了救他受了重伤,在家躺了好几天。但他从铜镜那里早就知道他会九死一生的活过来,也就没搭理他,趁着这段时间继续和沉临渊互相玩着卿卿我我的拉扯游戏。 等关玉麟伤好之后,又约着他,按照铜镜的提示和沉临渊的阴谋带他去了迎宾楼。 只是他还是小看了沉临渊。 那天他醒了之后看着旁边躺着的男人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以为自己会摔碎那面铜镜,或者一剑杀了旁边算计他的沉临渊。 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自己很冷静的接受了这件事。他早知道,变成女人要玩这场剧情,免不了的。 沉临渊之后说了什么他忘了。关玉麟后来又对他喊什么他也忘了。就像一台机器,他冷静、高效的完成了铜镜交给他的所有应有举止。 他突然想起好像很久没去找关玉秀聊天了。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像星火燎原般,越发的想去看看她。 但同时他也知道,一些变化开始了。从这晚开始,他们之间就有什么不可避免的被改变了。 他最后还是没去找关玉秀。 鱼 接下来的时间如白马过隙。 关玉麟没来学堂,关玉秀也没来。直到春日宴前夕,他终于忍不住去了将军府。 关玉秀没什么变化,还是窝在自己那四方天地之间,看书作画,见他来了也像这段时间他没消失过一般闲谈。 关玉秀除了上学似乎就没出过门。他想。 上次铜镜提示的泛舟都是在他生拉硬拽下才去的。去了不到半天就回来了。 她这样,就像知道自己早晚要溺死,却还自愿困在鱼缸的鱼。 他突发奇想,要是把这条鱼生拽出来会怎样。 他就问她,要不要和他去春日宴。 她最终答应了。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出来和他同程一架轿子,跑去了春日宴。 在路上,尚棠一边感受着她清凉的手划过发顶的触感,一边讽刺的想,真有点儿像私奔。 不过他当然知道春日宴会发生什么。 他会和沉临渊发生争吵,跑进树林,遇见黑熊,被追赶跳下山崖,碰巧被一颗老脖子树接住,和紧随着找他,结果碰见刺客的沉临渊一起碰巧滚进一个山洞里。他们互相抱团取暖,度过一夜,然后再第二天下山找路的时候又碰见那狗日的刺客,他替沉临渊挡了一箭,重伤昏死,沉临渊死里逃生和自己的暗卫汇合,抱着他回到府邸。 等他醒来后就躺在沉临渊的府上,他看见沉临渊的脸、关玉麟的脸、就连他便宜爹铁青的脸和便宜姐姐嫉恨的脸乃至于给药把脉的大夫的脸都看过了,唯独没看见关玉秀。他照着剧情随便说了些什么,把各路人马打发走就拖着疼得要死的身体溜进了将军府。 关玉秀果然还在那里,浮在自己的鱼缸里,一动不动。 他走上去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你怎么不来看我?” “看你的人挺多的,不需要我。”关玉秀顾左右而言其他。 “别扯其他人,我是问,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因为我要是再去,还会让你不幸。”关玉秀直视她的眼睛,用很平静的神态说。 他静了一会,想到了种荒谬的可能性,接着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说:“关玉秀,你不会以为我受伤是因为你跟我去了春日宴吧?” “不是吗?” 玉秀反问道。 他气极反笑。他之前大错特错,关玉秀就是个蠢货,就是个愚不可及的封建残余,是个蠢到没边的傻子。 “当然踏马的不是!我告诉你,我受伤是因为那傻逼黑熊,那傻逼刺客,那狗日的爱情,但绝对,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 “你也别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求求你别老这么封建迷信了,搞点资本主义都成啊。” 他不在乎关玉秀听不听得懂,他现在只想不顾一切骂出来,骂的她狗血淋头。 他一把拉住她,看关玉秀有点退缩的动作就怒气冲冲的啪的打了她的手。 边打边恨恨的骂:“让你矫情!” 他从来不懂得怜香惜玉,他只信奉世间男女平等,都踏马一样烂的原则。 关玉秀眼泪汪汪的,有些可怜的盯着他。脸上浮现出茫然无措的神情来。 “关玉秀,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幸是因为你出了个门而起的,如果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叹了口气。 接着用他这辈子都没用过几次的认真神情说:“我愿意承担你的不幸。反正我这个人不管哪辈子都够倒霉的了。你要是下回出门再有事,也跟你没关系,都是我霉运造成的,晓得了吧。” 关玉秀好像并没听进去,皱紧了脸。 “晓,得,了,吧。”他捏着她的脸皮笑肉不笑。 语含威胁,手上用劲儿。 关玉秀这才疼的点了点头。 他这才满意了。 他决定要把关玉秀的鱼缸打碎了,打的稀巴烂。让她没有可以逃回、同时也没有可以被困住之地。 即使这也会让他一同被碎裂。 不过那又怎么样,踏马的他早就想扔了这狗屁任务了,那铜镜满口屁话,给的人物提示没一个准的,姓沉的到现在还只是垂涎于他美色,但根本没对他动过一点儿心,眼里全是算计和计谋,他严重怀疑所谓的刺客都是姓沉的自导自演来刺探他对自己忠不忠心而已,就跟训狗一样,别说喜欢了,就没把他当个人看,而关玉秀百分之两百不可能喜欢上这逼。 他受够了,他也不想回什么狗屁现代社会了,反正那里也是一堆烂人一堆烂事,那种狗屁世界毁了也没什么意思。 干脆就留在这儿,带着这货浪迹天涯不更好?反正他现在有一身换来的绝世武功,不愁打不过过街混混,当个游侠也是绰绰有余的。 他心中酝酿出了一幅蓝图。那幅蓝图上有关玉秀的一席之地,至于是什么位置,当然是他在这世界的一号小弟,手下,助手兼职梳妆师和吉祥物。她这身手闯荡江湖时也就当个吉祥物了。 关玉秀本人的想法对他并不重要。他就是要不顾个人意志的强行拐走她。 与其留在这憋屈的家,将来找个随便不知道哪来的混蛋贵族结婚,还不如让他亲手诱拐。他虽然不能保证工作薪资和伙食待遇,但至少也不会让她跟条濒死的鱼似的活一辈子。 他想让关玉秀跟他一起变成鸟飞走。 他又开始频繁来往于将军府,强行拉着她去庙会夜市求签,去波光粼粼的湖中钓鱼,去无人的秘境花海赏花,去阴影倒影下的林间小路漫步。提前让她领略熟悉各种野外生活。 另一方面,一年来他用尽一切办法不断的从沉临渊那儿还有尚府搜罗钱财,毕竟行走江湖少不了票子,更何况还要再养个人。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弱鸡小姐。 逃出去是很简单的。他要想随时都可以把她拐出城门。 就在他跑路计划准备的如火如荼之时,察觉到不对的沉临渊找上了他。 “大量典当首饰,古董,我送你的房契也都卖了,换成了银票存起来。” “我说棠棠,合作还没结束,你不会是想逃吧。”笑眯眯的沉临渊歪着脖子,眼中却毫无笑意。 “你想多了,我只是在给自己留后路。”他也笑的阴测测,“毕竟造反这事儿一旦暴露了可就是个掉脑袋,我总得留个棺材本儿。” “那就好,那你觉得再过一月后就成婚如何。”沉临渊笑不露齿。“我觉得也是时候了不是吗?” “太仓促了。”他的脸冷了下来。沉临渊怎么会知道他预备一个月后就跑路。 他找借口道:“关玉秀和你的婚约又如何,婚约没废除之前,关系不能暴露不是你说的吗。” “嗯,我觉得等得太久了。所以想出一个好办法~”沉临渊眉眼弯弯,勾起唇角:“干脆暗杀了关玉秀不是更方便吗。” 他的手停了下来。胸中瞬间燃起了一股杀意。 要是在这当场杀了沉临渊,逃跑的几率是多少。他眼睛瞥向四周,大脑默默的计算着。 “棠棠,你的眼神好可怕。”沉临渊拿起折扇偷笑,“你是不是在好奇我带了多少人,你猜呢?” 他的心沉了下来。沉临渊的警惕心很高,他出门必回带上一队十人暗卫,而且个个都是他那帮训练的死士中的高手。 他打不过。没可能全身而退。 铜镜不会协助他斩杀男主,毁坏原有故事线。 弹尽粮绝。他的情况正适用于这个词。 “暗杀?关玉麟也不是吃素的,有他在,你把你的人都派去,暗杀关玉秀也是难题。”他也勾起嘴角,故作不屑的笑。 “而且还有被关一鸿发现的风险。何必多此一举?”他抱臂,表情嚣张肆意:“我有办法,让她半个月内就解除婚约。” “真的?”沉临渊满意的点头,“那就听你的。不过棠棠,半个月之后要是还让我好等。我就只能让你自己去把你那位朋友引出城门暗杀掉了,你不介意吧。” 他看着沉临渊爽声大笑的离开,一口银牙快要被咬碎。 就差一点,就差这么一点儿。 不行,不能再拖了,已经来不及了。 没退婚之前沉临渊一定会派暗卫来跟踪他。这时候逃也根本逃不掉。一定会被追回来。 一定先得让关玉秀松口。 画像 “我爱上三皇子了。”那天,他带着关玉秀来到湖心亭上,开门见山的说。 关玉秀闻言愣了愣,似乎想说什么,用那种不赞同的表情望着他。 他表情冷硬的继续说下去:“但是你和沉临渊有婚约。” “这样下去,我没办法当他的正妻。我也不愿意屈居人下,和你共侍一夫。” 关玉秀平静下来,一眨不眨的安静听着。那乖巧的样子让他有种想上手触摸她的冲动。 “所以,你放手吧。算我求你。”他深吸口气,一鼓作气的说。 “我不要。”关玉秀很快回答了,这是他听过关玉秀最干脆的回复。 “怎么,你真喜欢上沉临渊了?”他咬紧了牙,冷笑:“爱他爱的死去活来给他不可?关玉秀,是你自己说的沉临渊从前差点杀了你。如今犯什么斯德哥尔摩呢。” “你真的喜欢沉临渊?”那双如湖水般的绿眼睛微微眯起。 “啊。是啊。怎么了。”他眼也不眨的扯谎。 “那玉麟怎么办?”她问。 蓦地,他的身体陡然僵住了,拳头不自觉的握紧。原来还是因为关玉麟。 他怒极反笑。垂下眼,轻声反问了句:“什么怎么办?”他声音陡然变冷:“我就非得喜欢你弟不可,关玉秀?” “我告诉你,我根本对关玉麟没有任何爱情。我喜欢的是沉临渊。别让我再重复第二遍。” “说谎。”关玉秀稍稍凑近他的脸,逼得他不由得后退:“你没那么喜欢沉临渊。” “尚棠,你在勉强自己。出什么事了?” 他喉头一噎,眼眶泛起了红,心底不由暗骂一声别过了脸。 “哈哈...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你知道我什么。我就是喜欢沉临渊,他是皇子。跟着他将来就有可能成为皇后!” 他梗着脖子,不屑一顾的大笑。“跟着关玉麟能给我什么?另一个将军夫人的名头吗?跟着他上边关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打仗去?” 他想到了那个月桂发卡,于是把它捏在手心,当着关玉秀的面,将手伸到河水之上。 “这算什么?这种便宜玩意儿,我将来要多少有多少!” 月桂花的发卡随着他这声嘲讽坠入了湖中,‘咚’一声再无声息。 关玉秀的目光变得很悲伤。 “这下你知道了吧?”他掐着空空荡荡的手心,深深掐进血肉里。 不过是一个发卡而已。 过后,将来,未来,关玉秀还能送给他更多东西。是啊,只要关玉秀还在,活着跟他走,这算什么。 他这么想着,嘴里对关玉秀吐露出了更加紧仄的逼迫。 “你知道的。我跟你说过那么多次了,你早该知道的,我要成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强迫自己看向她的眼。 “而你,就是我登上后位的最大的阻碍。关玉秀。” “你要是聪明点儿,就该识趣的让开。别挡我的道。”他凑近眼前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女,阴狠的耳语:“除非你想让我跟你决裂。” 他眼睁睁的看着少女的瞳孔骤缩。 随着那双眼中失望的情绪一扫而过,他似乎感觉的自己胸口更加烦闷。 好奇怪,喘不上气。 “好,我知道了。”她点点头,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说,“我会想办法退了婚约。” “不管用什么办法。半个月之内退掉。”他僵硬的想作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来,最后却只是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因为我们下个月就会成亲了。” 关玉秀不可置信的表情让他突然想笑。他就笑出来了。 “到时候请你喝喜酒。秀秀。你一定要来啊。” 你一定要来。他默默在心底重复着。 关玉秀走后,他试着捞起被丢入水中的月桂发卡,一无所获,于是湿漉漉的在湖心亭上坐了很久。直到天黑。 这期间他想了很多,例如怎么绕过沉临渊的追踪逃跑,最后又怎么和关玉秀取得联系汇合。 他想起刚才关玉秀看他的眼神。 万一她不跟我走呢。他漫不经心地想。 自己只身一人,绕过沉临渊的跟踪,在关玉麟这个铜镜都公认的东临国最强武力天花板的眼皮底下强行掳走他姐姐的概率能有多少呢。 就算掳走了,关玉秀也有可能会从他手中跑回来。 毕竟她这么喜欢她弟,不舍得也是情有可原。 要是关玉秀哭着求他放她回家——他木然的掐紧了手心。直到鲜血点点,淋漓的流下。 他望着湖面,想象着关玉秀哭喊的脸。心脏就被一寸寸的攥紧了。 为什么看见她伤心我反而会觉得难受。 为什么会怕她不跟我走。 为什么会怕她远离我。 不会吧。他望着湖面明白了,自嘲的笑出声。 不会吧。他望着湖面,笑到泪流满面。 原来我真的喜欢上她了啊。 真恶心。他面无表情的仍由泪水流淌。疯狂的自我嘲讽。 真恶心。他看到湖面上关玉秀用厌恶的表情推开他,一字一句的说。 他这时才感到不安。 不安像杂草一样在心中飞速的生长。 像是要强硬的压下这不安。回去之后他逃出准备的行动更加迅速。在变卖钱财的同时,他又开始在铜镜的指引下完成剧情任务了。为的是多挣些积分,方便跑路的时候换得些关键的道具。一连两周,忙的不可开交。 为了获得情报在和贵女们聚会时,他意外听到了关玉秀的事。 “听说了吗,关将军和戚威女将除了关小将军外,还有个女儿。”贵女们叽叽喳喳的凑在一起:“好像还和三皇子从小定了亲。” “还有个女儿?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没和将军他们长在一块,是单独养在瑞京的。” “我在学堂中见过,像是个沉默寡言的,而且弱柳扶腰,并非身强体壮、武艺高强的样子。” “三皇子竟早就定好了亲!” “知道你那小心思,你心悦三皇子是吧。别着急。这关大小姐这两天不知道抽什么风,非闹着要退婚。关将军不同意,她竟自己跑到皇后的清心殿前跪着要退婚!” “这也胆子太大了!”众女一片哗然。 “可不是,跪了足足一整天。后来昏过去被他弟弟关小将军拖回家去的。结果到了第二天正午,她竟又跪到了清心殿前,谁来劝也劝不走。” 他原本行色匆匆的身姿就这么僵住了。 “这关小姐也是有些不识好歹。”一个贵女不满道:“三殿下人中龙凤,换别人是求都求不来亲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倒好,自己想退婚,父母不同意,还闹到了皇后宫里。不嫌丢人!” “让咱们可做不出这没脸的事。后来这事还是传进了皇后耳朵里,皇后估计也是嫌弃她小家子气,真的跟皇上提了这事,皇上今天刚派人传旨到了将军府,直接退婚!” “嗬,这下好了,可如了关小姐的愿。大快人心,不过连皇家的婚都敢退,今后这瑞京还有哪家敢娶这位眼高于顶的关小姐呢?”众女拍手讥笑道。 “不过,怎么这关小姐就非得退婚呢?当真是自命清高到三殿下都看不上?” “嗨,你不知道和那关小姐交好的是谁。” “谁呀?” “是尚相府那位三小姐。” “竟是她!难怪,真是物以类聚……哇啊啊啊,好烫,你干什么!” 他手提着一壶刚烧开,热气腾腾茶水,就那么当头冲着那一群围在一起讨论的兴起的苍蝇挨个浇了过去。 整个茶会顿时乱成一团,鸡飞狗跳。 “是呀,真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迎着四周的尖叫将茶壶随手扔在地上,碎片四溅,又引起更大的尖叫。 他慢条斯理的拿起一旁的手巾擦着手,满不在乎的继续说:“比起你们这种把自己的人生意义全绑定在婚姻上,依附于男人的寄生虫来说,跟你们不是一类人可真是太好了。” 从骚动的茶会回来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见了关玉秀。 “我把婚退了,你可以正大光明的和他在一起了。”见他来了,关玉秀并没有把视线从自己手中的话本上挪开,只淡淡的如此说了句。就继续斜倚在榻上看她的话本了。 她的样子并没有什么改变,没有狼狈,消瘦,失意,只是一如既往的浮在这温水鱼缸中,做那条安静的,柔美的,濒死的鱼。 他也就上前坐在她旁边,就这么看着她。过了不知多久才像刚想起来似的问:“皇后长的模样如何?” 她翻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他眼尖的看到她袖口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有着紫红的鞭痕。紫红色痕迹错落在苍白到近透明的皮肤上,像绽开了一朵荆棘花,扎的他眼疼。 她却干脆把话本一合,微笑的看向他:“似乎不如你。” “噢。”他说,“那我希望还是很大的嘛。” 他也笑开了,笑得肆意嚣张。 像是被这笑容灼伤一般,少女的眉间显露出某种犹豫的神色来。 她垂下眼,把一物递到他手里。 他接过来仔细的看,是张画了他侧脸的小像,当然严谨来说画的也不是他,是身为尚棠的他。 画上的女子明媚肆意,张扬又快活,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蓬勃而出。 他立刻皱紧了眉头,像用看什么异物的目光盯着这幅画。 “画的不像,丑死了。”他面露嫌弃的说。 他哪是这样的。 他应该是无所不用其极,阴险狠辣的小人。哪有这么明媚阳光,笑的像个二傻子一样的时候。 “随便画的,别介意。”关玉秀淡淡道:“也可以扔了,倒也没事。我也觉得不太像。但到底还是不小心画成这样了。” 他默了默,还是将画卷起来收进了衣袖,嘴里嘟囔着:“罢了。全当解闷的消遣玩意,留个纪念也行。” “对了,你那伤是怎么回事?”他状似不经意的问。 关玉秀把袖子往前抻了抻:“母亲打的。私自入宫的惩罚。不算重,也留不下什么疤,就是消肿得等几天。” 他又静了静,仰躺下枕着手说:“你可知现在京中贵女圈都在传你什么?” “不知好歹,目中无人,胆大妄为。”关玉秀又拿起话本读起来,没什么兴趣的说:“玉麟天天跑来告诉我外面的传言,还告诉我,依这个名声来看,我应该是嫁不出去了。” “别在意,我本来也不是很想嫁出去。”关玉秀说到这,顿了下,向一旁的他解释道。 “不好意思,不用特地跟我说,我也没在意。” “哦。”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他突然就问出口了。没经过大脑。 室内的光线变得昏暗了几分,他看见少女向他侧过脸,错愕又不解的望着他。 他也安静的望向她,眸光幽深,面无表情,神色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看不出是真心还是玩笑。 “当我没说。” 继而,他没等关玉秀的回答,就蓦地自行坐起身,背对着少女挥挥手:“我还忙着成亲,可能最近没时间来了,先走了。” 他走的匆忙,像是在逃避问题的答案。 但他知道这终究是逃不过的。 令人起死复生之物 在他计划里,沉临渊唯一有可能放松警惕的时刻,就是成亲当天。 这天他一早就把尚珠打晕换上喜服,神不知鬼不觉的扔到了柴房。反正尚棠这个二姐讨厌他人尽皆知,沉临渊的婚帖送进相府的那天还失控的跑来拼命的诅咒她,放话绝对不会来参加仪式。所以她不出现在婚礼上合情合理,没人会怀疑。尚珠那院子里的丫鬟们都被他提前药倒,锁进院里了。至于其他人,都忙着操办婚礼的事,哪有功夫管一个尚珠。 等到一系列繁杂琐碎的仪式结束后,他终于被送进了新房。刚一坐定,他就猛地把身上这些沉重玩意儿拨了个干净,顺便啐了口。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夜行衣,用积分换取的一次暂时性的瞬移物品能力把尚珠从柴房瞬移到了新房,按照新娘姿势把她固定好,盖上盖头。 这瞬移物品的能力只能维持三小时。三小时后尚珠就会被送回柴房。所以他的逃跑时间也只有这么多。 他施展轻功,飞跃在檐头,用积分换取的夜行衣能让他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当然,也是暂时的。这维持时间更少,只有一小时,也就是半个时辰。他来到待客厅,掀开瓦片,飞速的在宾客中搜索关玉秀的身影。 他应该明确的把那张请帖发给了将军府,即使其他人不来,但关玉秀也应该会到。 可事实是,他搜寻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没在人群中看见关玉秀的身影。 他的心逐渐沉了下来。 眼看着夜行衣的作用快要失效,他咬紧牙关,向着此时最有可能所在地——将军府赶去。 也许她压根没看到请帖。 他顶着漆黑天际那零星的星光,淋着天公不作美的小雨,行走在夜色中,自顾自的想。 这是极有可能的,她刚退了婚,这么一封有挑衅意味的请帖,将军夫妇是有可能给她截下来的。 虽然变得有点麻烦。但这点变故他之前也不是没想到。 那就只能用强的了。 他这么想着,一个鱼跃跳入将军府中关玉秀的别院。 窗里传来烛光。有人影投影在窗上。 他的心突然剧烈的跳了起来。 事到如今才知道紧张?他自嘲的想。 他强压抑着打颤的手指,推开了门。 屋内烛光明灭,银色发丝在火光的照耀下染上了一层淡淡金色。青绿色的眼睛也被镀上一抹红。 尚棠不由得后退几步。 “怎么是你?”他咬牙切齿,面目变得扭曲狰狞,怒气几乎要喷薄而出。 “尚棠。”关玉麟端坐在窗边,撑着脸微微抬眸,目光冰冷,周身的杀气几乎凝为实质。 与关玉秀面容相似的少年,语气古怪的轻轻问:“你要把我阿姐带到哪儿去?” 尚棠飞速的扫了眼屋内,脑袋嗡的一下,她竟也不在这儿? 终日浮在缸中的鱼消失了。 关玉麟扬手扔过一张请帖,擦着他的脸插进了门框。 他凝神撇了眼,正是他给关玉秀的那张。 “乍一看是正常的请帖,可要是顺着纸的纹理切开一段就会看见里层夹页的字。”关玉麟冷冷的,一字一句的背出夹页的字:“与沉成婚是假,婚礼当天速来,一起逃出瑞京。” “尚棠,我不知道你和沉临渊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之前如何肆意的欺骗、玩弄我,这都无所谓。但你别想再骗我阿姐。” 尚棠默默的看着插在门框上的请帖,讽刺一笑,大有破罐破摔之态:“发现了又怎么样?” 他阴测测的歪头笑:“我还真就告诉你。今天我非就带人走不可了。” 激将法。先激怒他,套出关玉秀的所在。找到人,再带走她就简单多了。 反正不论这小子有多强都扛不住铜镜的道具。 “阿姐不会跟你走的。”关玉麟把玩着剑鞘,眸光晦暗,嗓音像裹了一层冰般冷厉。 “你怎么知道,她亲口对你说的?”他扭了扭脖子,“倒是你,这么大了还这么粘着姐姐可不好吧。反正你爹妈只要你一个儿子就够了,何必死缠着她不放呢。” “实不相瞒我也很赶时间。就跟你说了吧,关玉秀自己跟我说,不想再呆在这个家,总归没人在乎她,留在这里只会觉得痛苦。你们一直给她灌输什么出门就会不幸的可笑谬论,把她逼得喘不上气。” “她是自己想跟我离开。”他呲牙一笑,面不改色的扯谎,“还有,她说她其实可讨厌你了,爹娘把爱都给了你,明明是受益者,还装出一副自己也很难过的模样。虚伪的让她想吐。” 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编故事。 关玉麟听了这话却仍旧不为所动。 而是古怪的笑了笑:“由不得她。她怎么想的无所谓,就算阿姐是真的想走又如何?” 他终于察觉到面前这少年的不对劲。平日的关玉麟说好听点是少年意气,说难听点儿就是个凭着一股脑冲劲儿行动的二傻子,几乎已是一点就着,最受不了别人挑衅。可他如今就差把巴掌甩关玉麟脸上了,他还能正襟危坐,连怒意都没有。 “其实最近我有一件事也是刚知道的。”关玉麟脸上带着几许怪异的神色,轻轻牵起嘴角。“你听说过能令人起死回生之物吗?” “假设,有这样一件宝物。单凭思想或一个念头,就能使人起死回生。你觉得,这是现实中可能存在的东西吗?” “东临有个很古老的典故。据传有一能起死人、肉白骨,令死者复生的宝物。”少年自顾自的讲下去,“有说此物是千年灵参,生长在北国天山,又有说其实是万年仙菇,长在南江秘境。但是真是假谁也没见过。” “你想说什么?突然讲故事拖延时间?姓沉的人已经过来了?”他眯起眼,警惕的环视四周。 “我阿姐就是这样的东西。”周身仿佛结上寒霜的少年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说。 他怔了怔,随机噗呲一声鄙夷笑了出来。 搞了半天,还是落到了封建迷信上。 “哈,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他握紧手里的匕首,此时他的夜行衣已经失效,身形完全显现出来。如今没有退路,只能孤注一掷。 “…这种骗鬼的话你留着梦里说吧!”他夺门便逃,总归关玉秀不在这儿,那多说无益。 一个身影迅速欺到他跟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腿部就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骨折声,随之剧痛传来,他大脑一片空白,冷汗随之冒出,几乎疼得要叫出声来,身体失去平衡,猛地一侧身单膝跪倒在地。 关玉麟站在他眼前,居高临下的静静看着他,缓缓收回刚踢中他的脚。 怪物。他疼得视线模糊,冷汗直冒想。 人类不可能有这种速度和力量。 “我从小天生怪力,武学天分更是难逢敌手。”关玉麟弯下身来,一手牵制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屋里拖,姿态轻松的像在散步,而在那绝对力量的压制下他连挣扎都做不到:“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觉得人根本做不到这样是吧。” “因为我这幅身体根本就不是我原本的。”关玉麟语调冷淡的说,“我是被复活过的死人。” 他觉得关玉麟一定是疯了,要不原本就是个疯子,才会说出这种荒唐的疯话。 “我早在我娘肚子里就死了。生下来就是死胎。于是我爹娘找来了传说中的那物,我不知道他们具体用的是什么方法,总之我又活了过来,与此同时,我阿姐出现了。” “爹娘说她是自那物分化而来的。而那东西被我吸收了,因此我们共享着同一团血肉。” “他们不知随意处置她会有什么影响,加上她脸生和我一样,就当成双胞胎养起来了。就这么养了十几年。” “她是令人起死复生之物,我的肉体可以说是寄生于她给予的血肉之上。我们是共生关系。可以说是因为她一直给予我生机我才能活到现在,换种通俗的说法,我阿姐是我的肉。” “所以她一旦离开我就会死。” 关玉麟说到这里,顿了顿,把蜷缩的像只病猫的他关进了屋子。 “知道了吗,我们才是一家人,骨血相连,性命相关。而你只是个外人。”少年翠色的眼睛中映着火光,眸光闪烁。 “外人是没资格从我身边带走她的。她只能和我在一起。” “一生一世。” 关玉麟眉目冷淡的偏头看了倒在地面上的他一眼,声音平静中酝酿着癫狂。 “你硬要骗她走我就杀了你。”白发少年拔出剑,一字一顿的说。 “哈。”他突然嗤笑了声,恶狠狠的啐道,“要杀就杀,废什么话,扯什么淡。” “既然你扯出这堆封建迷信来骗自己心安理得的把她关在这儿,你又何必跟我解释,反正你已经给自己洗过脑了!” “说到底,”他呲牙一笑,咧出个嘲讽的笑来:“就是你这个恋姐的变态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银光一闪,寒芒乍现,冰冷的剑尖在紧挨着他喉咙前一点处停下了。上面还凝着浓重的杀意。 “来啊,怎么停了,连我腿都打断了还不敢杀了我吗。”他死盯着少年,嘴上嘲讽不停,抬手握住剑刃,任由血从指缝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让你姐看看我的死相啊。”他笑的更加肆意,“正好让她看清她亲爱的弟弟是个怎样杀人如麻的疯子。” “尚棠,你回去吧。”关玉麟沉默半晌,还是刷的收了剑:“沉临渊的人已在城门布下天罗地网,就凭你是逃不出去的。” “没找到人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他不顾鲜血淋漓的手心,直直的问。 “你没听见我的话吗,阿姐离开我一定会死。你不可能带走她。就算我放你们出去,她也活不下来。” “骗鬼去吧,她人在哪?”他执拗的想撑起身子,却终是有心无力。 “在哪?!”他歇斯里底的怒吼起来。 关玉麟还是没有回答,依旧用那副冷静到近乎苛刻的姿态盯着他。 “你真的以为你这样做是为阿姐好?她这样的存在,到哪里都是令人趋之若鹜的。她留在我身边我能用这副身体护她,你能吗?”少年将手搭在他肩上,稍稍一握,轻而易举的又捏碎了他的肩胛骨:“在这世道,像你这样的女子,想护住另一个弱女子,可能吗?” 女子。他反应过来想。对,他现在这副模样,确实是女子。 戳中了对方的痛点,面前少年的继续慢条斯理的说:“皇帝为什么硬要让阿姐和皇室结亲?一是想她成为牵制我们关家军队势力的把柄。” “二是,皇室猜到了那个可能。” “手握起死回生之宝者,能得皇权天命,保国运太平。” “阿姐强行退了和沉临渊婚事,可东临皇室不会放过她,沉临渊也是。” 他猛地抬头看向关玉麟! “尚棠,我原本以为你和沉临渊的事是没办法的,所以放弃了,会被你骗也是我蠢。”关玉麟蹲下身来。 “不惜骗人到这个地步,哄的我阿姐去退了亲,那你就去和沉临渊高高兴兴的在一块儿当你的王妃啊。”关玉麟的语气逐渐带上戾气。 “这又算什么?耍人玩儿?大婚当前跑过来说要带阿姐走。你和沉临渊都当我是傻子?”少年猛地攥住他的衣领。 “别做梦了。你以为我会任你和沉临渊把她献给皇室!” 翡翠绿的眸光中汹涌着滔天的杀意,状若实质的杀气冷肃的压的他喘不上气。 “你们这辈子都别想再看见她。什么皇权、大义、忠心,就算把你们都宰了,我也不可能让她入宫。”眼前的少年像是要把牙咬碎了般,带着要将他生吞活剥的表情,一字一句的恨道。 瞳孔缩为一线。 忽而铺天盖地的绝望遮掩了他所精心铺设的每一个未来。 这样… 原来是这样。 他倏地明白了。 他又上了沉临渊的当。难怪沉临渊明明发现了却任由他继续筹备逃走所需的物资。 原来是早就料到他会带关玉秀走,要趁机来个瓮中捉鳖。 恐怕他俩刚踏出城门,皇家的卫队就在外面等着了。 因为他不顾考虑的大脑一热做出的决定,差点儿,关玉秀就被当成安邦治国的肉脔被沉临渊弄到手了。 他早该想到的,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 就算跑出去,东临国的亲卫队也会追杀他们到天涯海角。现在的他没有铜镜加持,只是个腿脚厉害点儿的普通女人。 只有沉临渊的暗卫他尚能对付,可面临这一整个国家不休不止的追杀,如果关玉秀真是关玉麟说的那什么宝物,但凭那令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就足以让一个国家疯狂,以一国之力寻人。 以他一人抗一国。 他做不到。即使做到了,风餐露宿的逃亡,那也不是闲适自在游侠般的日子。 也不是关玉秀该过的日子。 没法观月、赏花、在萤火虫出现的溪边悠然漫步。 没法正大光明的坐在茶馆谈天、玩乐、笑骂世间。 没办法一把拉起跑的踉踉跄跄的关玉秀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尽情狂奔。为救人救猫奔前走后。 最终。他拖着一条腿,浑浑噩噩的走出了将军府。 沉临渊等在外面,鲜红的喜服,与四周密密麻麻的黑衣暗卫形成对比,其中一个暗卫紧跟在沉临渊身后,手撑着油纸伞,替他挡着这绵绵细雨。 沉临渊抱着臂眯眼看她。见只有她一人瘸了腿出来,眼神很意外。 “棠棠,以你的能力应该不止如此啊。”他叹息的说。 尚棠沉默片刻,扔了手上的刀子,一步步走向他道:“没办法,只靠我一人打不过。” 她伸出手,露出一个粲然的笑来,这笑倾国倾城,即使在阴暗漆黑的这晚也烨烨生光。 “相公,咱们回家吧。”绝美的少女如是说。 沉临渊审视了许久,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意味深长的笑了:“想通了?” “嗯,只不过实在帮不上相公的忙,还望你不要怪罪。”少女的头压得低低的,露出后颈一小块雪白的皮肤。 沉临渊挑了挑眉,随即满意的将她搂入了怀中。 “回府。”他吩咐下去。随即将尚棠打横抱入了马车。 尚棠最后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将军府。 感到心里独属于他本我的那部分正逐渐死去。 他也许终究会彻底变成尚棠吧。 这也没什么。反正这场戏开始就是一厢情愿的妄想而已。 ——玉秀,关玉秀,玉秀,秀秀…… 他在心里默默的、徒劳的、不断的念叨着。直到他变成她。 皇后 接下来的时间在她的眼里过得很快。 成婚的沉临渊被封为昭王,尚棠也跟着一跃成为了王妃。 皇后赐给她了一个紫色玉镯,名为清心镯。据铜镜提示这东西是极稀有道具,能大幅减少达到结局的进程。可戴上也没见什么变化,久而久之她也就懒得管了。 她时刻打探皇宫的动向,如关玉麟放下的狠话所说,皇帝终究是没有召关玉秀进宫为妃。这使她稍感慰籍。 作为代价,关玉麟被派往边关。在与西沙摩擦日益加剧的关头,以十几岁的年纪孤身上了沙场,拼杀出了一场又一场血战的胜利。 久居后院的她很久没见到关玉秀。其实想见未必不能见到,但想想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做罢了。 如今她不能外出夜游,无聊至极,只守在那空旷的王府里,冷眼看着后院女人间为了争宠而勾心斗角。见得多了,她逐渐也学会了些。 她开始因为心情不好无端的找麻烦,动辄抽打下人,看不顺眼哪个妾室就打巴掌。 沉临渊对她这些恶行每次都是一笑而过。对她的这份独宠,更招致了后院女人们的红眼。 她发现有人在她饭里下毒,这毒不伤及性命,只是常吃就不能生育。 直到被沉临渊发现她都当不知道的每天吃,所以自然,她无法生育了。 为了安抚她沉临渊当面杖毙了下毒的妾室。为免了她伤心承诺还当众承诺会找人来治好她。 她会伤心才有鬼,要给男人生孩子,还是沉临渊的,想想就踏马恶心。要不是铜镜无法做出任何可能危害男主的操作,她早就用铜镜把他阉了。 她转头就把死去的妾室好好安葬了,又给了妾室家人不少的抚慰金。这事传出去,给她挣来了大度的名声。 她现在的一切行动都在铜镜所规划的正规剧情中,包括经历的这些嫉恨陷害。 所以她能提前知道哪些人该死。为免麻烦,她也就提前让他们死了。 惨死的妾室给了她新的乐趣。 她知道自己性格在逐渐扭曲。可她原本就不是个善人。 以恶制恶,以暴制暴能带给她烦闷枯燥、死水一般的生活增添仅有的乐趣。 沉临渊很满意她这样。他也乐意尚棠除掉那些总来做些小动作烦他的妾室。他是那种新鲜感很快就会消逝的男人,大多数妾室他连脸都不太记得,可她们还是会时不时的来向他哭诉尚棠的恶行,让他非常烦。 当一些妾室死去后,沉临渊很快就会迎来新的妾室。这些女子有自愿向他献身的,有家族拿来投诚的,也有他哄骗来辖制其背后家族的。不论尚棠除掉多少,总归他是不缺女人的。 太子的病一天重比一天,王储的争夺越发激烈。沉临渊周旋于朝中势力,忙的不亦乐乎。 昭王沉临渊的势力越发强大。朝中势力风向也逐步偏向于他。 这样下去,很快就会结局了吧。尚棠百无聊赖的想。 当了皇后,能不能经常见到关玉秀呢。 她想到关玉麟应该会以各种借口限制关玉秀出门。 ——不然就把关玉麟杀了。 她刚冒出这想法,就被自己驳回了。 关玉秀那弟控会伤心死。 她越想越烦,越烦越想见关玉秀。 她开始写信,信上写的都是些她在王府日常。原本不做希望,意外的受到了回信。 关玉秀在回信中只写了自己最近读的话本的事。 可即使这样一封短短回信也让尚棠贪婪的读了一遍又一遍。想像着关玉秀坐在她旁边,翻阅话本的情景。 她让人买了一样的话本,学着关玉秀的样子斜倚在榻上读。意外的感到久违的宁静。 信件尚棠写的很克制,并不经常,保持半个月一封的频率寄去将军府。 每次关玉秀都会在回信中给她推荐新书。于是她房中的话本也越堆越多。 直到后来尚棠写无可写,顺手把最近处决妾室的过程写给了关玉秀。 没想到这次还未等来回信,关玉秀竟自己登门来了。 那天沉临渊难得有空,尚棠在书房陪他研磨下棋。 下人来通报来客之时她猛地从座位立起,带倒棋盘,棋子立刻散了一地。 沉临渊若有所思的望着她,挥手让其把人请到书房。 关玉秀没有变化。依旧是那副沉静柔美的少女模样。 尚棠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平静的可怕。只有心跳愈演愈烈。 据关玉秀所说,这次上门是来讨要多年前保存在沉临渊这里的一册话本。 尚棠清晰的感到胸腔内的心跳声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不是来找我的。 也是,她来找我干什么。 毕竟我和她的关系如今比起朋友,更像是仇人。 尚棠低头望着手上那殷红的玉镯,突然有种荒谬感。 ——实际上,对关玉秀来说,我才是阻碍她的人。 就算没有她,关玉秀看上去过的也很好。没有因见不到她而表现的痛苦,重逢后也没有欣然的喜悦。 关玉秀反而还会觉得是她搅黄了自己的婚事吧? 这次特地上门来找沉临渊,不是为了重续旧情吗? ——铜镜也说她日后一定会和我反目。 从跟沉临渊成婚那刻起,或许在更早的湖心亭那天,她俩就已经决裂了。 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又念念不舍,搞的自己无比痛苦。 ——我到底在干嘛? 她想。 她一开始不就是要完成任务赶紧回去把原来世界那帮畜生踩在脚下吗? 既然如此,怎么会鬼迷心窍的被一个关玉秀绊住手脚? 她还有剧情任务要做,明明没时间跟这种小姑娘纠缠不休的。 舍弃了任务帮她干什么,她只是这个故事中的配角。只是为串联男女主而生的工具人,甚至其本身也都不算是人类。 关玉秀乐于活在那个家里,乐于溺毙在鱼缸里,这又关她什么屁事儿? 她干嘛要管关玉秀的闲事? “尚棠,”关玉秀这时问她:“你过的好吗?” 她看着关玉秀,望着那纤长低垂呈扇形浅白色的睫毛,那睫毛下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潭水般的绿色双眸,突然噗嗤笑出来了。 “比窝在家里的你好多了,王府里的事多的不得了,我开心的很。”她极具讽刺的说。“而且关小姐,我如今是王妃了,别再对我直呼名讳。不觉得无礼吗?” 关玉秀盯着她,一言不发。 “棠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待她好,玉秀不必担心。”沉临渊悠然笑着,态度亲昵的贴在尚棠身边,搂住她温柔道。 尚棠也顺从的趴在沉临渊的肩头,把头埋在他的发间,像极了羞涩的新婚夫妇。 “我走了。”关玉秀突然极快的说。 等尚棠再抬头时她已走到了书房外。 本就苍白的皮肤在日光的照耀下仿若半透明般,像一碰就碎的玻璃。 “何不再坐会儿,话本我还没令人找来。”沉临渊柔声道。 “不必找了。”她听见关玉秀冷淡的声音:“我的事做完了,不打扰王爷了。” 随即关玉秀遥遥行了礼,行色匆匆的离开了。 “她对我还真长情啊。”沉临渊轻笑出声,在尚棠耳边叹道:“你看了吗,竟然能露出那副表情来。真有趣。” 尚棠并没有看清关玉秀的表情,阳光太过刺眼,扎的她眼疼。 于是直到关玉秀死,她再也没见过关玉秀。 这一晃又是一年多。 太子终于病逝,成为昭王的沉临渊斗倒了所有太子的眷属大臣,被皇帝一道圣旨封为了太子。 尚棠也变为了太子妃,又搬去了东宫。 东宫的女人越来越多,她的性情也越发狠厉。 现在就连铜镜没提示的女人,只要她看不顺眼的就找借口杀了。杖毙,沉塘,绞杀。 手上沾的人命越来越多,如今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她和沉临渊哪个更人渣一些。 她开始吸烟。不同于原本那个世界方便的盒制香烟,这边抽烟的方式更加繁琐麻烦,可她也逐渐习惯并沉迷于此。 可不论哪种消遣方式,都不长久。她很快厌倦了,不论是吸烟还是杀人。 她开始对这个世界越发烦躁,乃至于生出恨意。 哪里都是一样的垃圾。 还不能快点结束吗。 铜镜总是说等她成为皇后剧情就会完结。 但沉临渊迟迟没办法登基。 毕竟现任皇帝还值壮年。 于是她拿出铜镜,用光了她至今为止积攒的所有积分。 当晚皇帝暴毙于寝殿。 第二天太子沉临渊就登基为帝。尚棠成了皇后。又从东宫搬到了王宫。 山高水长,自多珍重 登基大典过后,尚棠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专属于皇后的清心殿。 “完成了,我完成任务了!”她摒退下人,拿出铜镜来死死盯着。 “快点,我的奖励呢?!” 【很抱歉,剧情尚未完成。】铜镜机械音传入耳中。 【您已完成达成结局关键,只是达成条件提前,需要再过一段关键剧情才能到结局。】 双眼瞬间通红,她疯狂的把镜子往地上砸去! “你耍我。”她恨恨的看着腾空而起的铜镜,脸色沉的吓人,大口喘着粗气,剧烈呼吸声仿佛即将溺毙。 【宿主请放心。因您已完成结局条件。接下的剧情会自动进行,只需等待即可迎来结局。】 “等?”她咧开一个苍白的笑,“让我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沉临渊死吗?” “还是等到这幅身体自然老死?” 她暴躁的吼:“怎么样都好,这种鬼地方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呆下去了!” 铜镜中的机械音像是在思考,几秒后给出了回答。 【剧情已近尾声,只差最后一幕即可达成结局。宿主可尝试推动剧情发展。】 【关玉秀叛逃西沙,在西沙军的示意下引您出城,导致您差点被俘。】 尚棠的手微微一颤。额角逐渐蹦出道道青筋。 “关玉秀会叛逃?”她咬牙笑了,首次直面的想这个她潜意识逃避过无数次的未来。 “就凭她那身板儿,出将军府门儿都够呛的人,自己逃出城投奔西沙?” “扯谎也有个限度。”尚棠歪着头,血红着一双眼看着铜镜:“喂,立刻给我兑现诺言,当上皇后剧情就结束是你说的吧。” 【剧情不会改变。剧情顺利与否只取决于之前的您。达成所有关键点剧情的现在,剧情将会如既定顺利走下去。】 “胡说。”尚棠微笑,“我把关玉秀关起来从此一步门也不让她出门,我不受引诱出城,或者干脆在那之前就找借口杀了她,那她还怎么叛变?” 铜镜沉默片刻,答:【结局取决于您。】 【宿主想给予故事何种结局都可,但只有按原定剧情发展达成结局才会获得额外奖励。】 【如您放弃原定结局。将会失去许愿奖励。一无所有的返回原世界。】 她的微笑僵在嘴角。 一无所有的回去。还是等关玉秀背叛她后顺势完成剧情,成为主宰原来世界的存在。 这两个根本没有可比性。 就算她曾经对关玉秀有过那么一丁点儿动心,也不代表就能为她放弃了触手可及的梦想。 她对关玉秀的感情已随时间逐渐变淡。关玉秀于她而言就像是曾不小心落在心间的一滴雨,如今连涟漪也无。她没那么痴情,何况她一向鄙视痴情的蠢货,有时候午夜梦回还会反思当时怎么会蠢到想丢下任务带着关玉秀远走高飞,最后结论是那时脑子被关玉秀烧傻了。 更何况如果最终关玉秀真背叛了她,就更证明了她当初那个决定有多荒谬。 关玉秀想出卖就出卖她吧,顺势而为罢了。 所以她就听从铜镜的,按兵不动在宫中等。 一等就又是半年光景。 她在这半年性情已变得奇差,乃至于任何人接近她都是小心翼翼的,怕她突然发脾气杀人。 她得到了消息。关玉秀又订婚了。 对象是五王爷,越宣王沉羡舟,也是除了沉临渊外过世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与三哥沉临渊关系似乎很好。但实际沉临渊最忌惮的就是这个五弟。只是当时太子之争越宣王时并没有什么动作,所以沉临渊登基后也就留着他到了现在。 订婚很匆忙,婚期也定的极近,就在订婚一月后。 如今本应在南江边境的封地待着,不知是怎么和关玉秀勾搭到一起的? 她本能的觉得不对劲。也不舒服。更不爽。 成为皇帝的沉临渊很少来她这里,这夜却一反常态的来了,来了就坐在桌上一杯杯的对月酌饮。 “棠棠,关一鸿有动作了。”他悠悠道。 “想通过联姻来增强兵力。终于五弟也坐不住了。”沉临渊喃喃细语。 “你看,这就是成为君王后看见的世界。什么手足亲情,君臣忠心,都不过是蠢蠢欲动的隐患罢了,一抓住机会就想要扑过来撕了我的肉。” “我才不会让他们得逞。”沉临渊脸上浮起一抹带着血腥气的笑。 是这样,关玉秀还是被她爹妈当成枚棋子用出去了。她想。看来关玉麟那番豪情壮语也不过如此。 “你想怎么做?”尚棠面无表情的倒酒,随口问。 “嗯~看着吧。我会让他们都大吃一惊。”沉临渊眯起眼,笑的高深莫测。 “我从前跟她交好,我给她写封信,让她退婚就是了。”她低低的看着手中的酒杯,突然说。 “棠棠,别做多余的动作。”沉临渊闻言挑挑眉,语带威胁,“更何况哪有人会傻到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去退了自己的婚姻大事的,你那位朋友已过了适婚年纪,名声又是那样,这门亲事是求之不得的,她怎会答应?” “……随你。也无所谓。”尚棠沉默片刻,想起了些不怎么愉快的往事,随即立刻也喝了口酒,放空脑袋,难得的畅饮了一夜。 第二日她在自己库房挑了些最贵的首饰和衣服,差人给关玉秀送去当订婚礼物。从半年前某天关玉秀不再给她回信以来,这次的礼物是二人许久不见的难得联系。 她本来让人给关玉秀捎上几句关于新婚的风凉话,后来又放弃了。就这么不着一字的把东西赏了去。 关玉秀倒是给她传话了来。 「山高水长,自多珍重。」 她听了下人传来的这句话,躺在榻上吸着烟,吐着烟圈,琢磨着这话真像永别。 “她还真以为自己能走得了不成?”她自言自语,满脸讽刺,唇角却紧紧抿起,终究是没能笑出来。 一月过后,到了关玉秀大婚前天。那晚月明星稀,尚棠侧躺在床上,没有睡觉,只一袋又一袋的吸着烟叶。反复翻着话本解闷,猝不及防的,从其中一本里掉出一张画纸来。 是一张画像,上面画的少女笑容张扬肆意,仿佛有万千阳光照在脸上。 是关玉秀画的她。 尚棠想顺手撕了,手指却迟迟用不上力。就这么瞪眼看了许久,又把画折回了话本。 嘴里不自觉叨叨着,关玉秀这人真不怎么会画画。连人的基本神态都抓不对。怎么看怎么别扭。 明天她大婚,要不去看一眼吧。 她漫不经心的想。 我当初大婚那天她没来,她的我为啥要去?还得多出份子钱。 她又撇撇嘴。 算了那就不出份子钱的去晃一下得了。等关玉秀跟那什么五王爷在边疆定居了,再看见她估计就得是她和她亲亲老公背叛朝廷、勾结敌军、引我出城的时候了,不过那时候也就完成任务要回原世界了,应该也看不着了。 她想着,抱着话本,迷迷糊糊就这么睡着了。 梦里人影绰绰,反反复复,居然又都是关玉秀。关玉秀勾唇笑了,关玉秀低头看向自己时的温柔目光,将胳膊自然搭在肩头的动作,银发垂落几丝在耳边的酥痒。 尚棠快恨死自己这副德行了。忘不掉就算了,日日夜夜入梦来又算是怎么回事? 没过多久,在窗外刚冒白光,晨间第一缕日光透过初升太阳照进屋子里时。尚棠听到了外面传来很多人的脚步声。 她立刻睁开眼,看见了沉临渊。 她一声不吭,只皱眉。 沉临渊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她只觉得看着就不舒服。 “这一大早,皇上找臣妾所为何事?” 她不满道。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跳下床,赤脚径直走到沉临渊面前问:“婚礼出了什么问题?” “新娘子,关小姐不见了。”沉临渊说。 尚棠深吸了一口气,眼神迅速变冷。 原来是这个时候啊。 她不禁呲牙咧嘴的勾起了嘲讽脸。 “有传来什么消息?或是给我留下什么纸条?” 她说着说着又觉得不对,语气迟疑起来。 要真想引她自己出城,关玉秀应该只会把消息秘密传给她一个人,怎么会让沉临渊也知道了? “是啊,西沙方面传来消息。要将私闯西沙营地的关氏嫡女关玉秀在城门外当众处死。以震慑我国。” 沉临渊轻柔的叫侍女给尚棠披上外套,慢条斯理的说。 尚棠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威胁如果不拿我当人质去交换就杀了关玉秀吧?”她脸上带着生硬的笑,呼吸变缓,语气一反常态的平静,甚至有些温和。 沉临渊异样的看了她一眼。继而温柔的笑笑说:“没,他们只说要把她挂在旗杆上而已。” …… 侍卫阔步推开宫门,外面已有千百卫兵整齐划一的镇守着。身上的盔甲,手中的尖刀长枪,在微弱日光下泛着寒光。 沉临渊一边温柔的给瞳孔逐渐缩成一线的尚棠披上铠甲,一边拉着她领她上了马。 “要不要去看看?虽然已经来不及了。” 大脑还未仔细思考,身体就做出了反应。 在向着瑞京城门飞速赶去的过程中,尚棠,她,他觉得自己已陷入疯狂的漩涡中。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什么都没想。 就是想看看沉临渊是不是耍他。 铜镜没说过谎。没说错过事。 所以极有可能是沉临渊在诈他。沉临渊诈他有什么目的呢。这个他一时还想不出来。 但姓沉的这混蛋就踏马的是想骗他。 骗他出城干什么无所谓,他还没想到,不过总会有目的。 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大不了还能怎么差,他哪辈子都倒霉过头了还能再掉进什么倒霉的陷阱吗。 总之也得先看看沉临渊这出卖的是什么药。 关玉秀要是真闯进西沙,里面应该会有人知道她跟皇后的关系,肯定会让她做人质把皇后叫来啊。 哪会就这么干脆杀了,杀了有什么用,那种小姑娘杀了也没用。 她就是一个倒了八辈子霉投生到重男轻女将军府的弱鸡,杀了她能对将军府造成什么重创,西沙人是白痴吗? 铜镜也说关玉秀会背叛,啊,应该就是这时候,快要被杀前求生欲望使然,让关玉秀卖主求荣投奔了西沙,对,应该是死不了。 求生欲使然,在正常不过了,比起命来,早已破裂的区区友谊算什么? 所以关玉秀不会有事。 就是她得早点儿求情,越早求情越好,最好能立刻说出些东临国的把柄来,比如她是关玉麟的姐姐,东临皇后的挚友,关系好到能把皇后引来。比如她能让皇后换取一些条件。 要是她说了这些应该能让关玉秀活久点儿。不然等真的被杀了还没说出口…… 她应该会说的。 她是蠢,可不至于那么蠢。 铜镜也说过她不至于那么蠢。 读过那么多话本闲书,缓兵之计总会用吧。 他终于赶到了城门前。城门刚开出一点儿他就钻了出去。 他远远就看见一个苍白的影子被挂在了一杆黑色的旗杆上,头顶贴着是猎猎作响的三角黑旗。 西沙的标志。 他使劲儿的眯起眼想看的更仔细,但距离太远,于是他只想更到最前面去。 “别……” 别死。 距离缩短到四分之一的时候那影子越来越眼熟。他听见自己那嘶哑到陌生,像被玻璃碴磨过的声音。 “算我,求你…” “…关玉秀,别死。”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算我错了,算我输了,算我傻币。 我不会再去信什么铜镜,什么系统,我什么都不信了。 剧情,故事,工具人。 我都不会再信了。 他提高嗓门,几乎是划破嗓子般凄厉的哀鸣。 “——关玉秀!!” 工具人,傻好人,怪人,怪胎,面瘫,既随便又爱勾引人的…… ……玉秀,关玉秀,秀…。 他又张张嘴。 “秀秀……” 秀秀,秀秀,秀秀。 距离又缩短三分之一的时候,他看见那个苍白的影子发出了撕心裂肺声音。 对着他,冲着他,那双眼… 那双眼似乎… 尚棠的眼像是被刺痛般染上血红。 真怪啊。 关玉秀有露出那样的神情过吗? 总是一副那么云淡风轻,面无表情,什么都不在乎的她。 像那样害怕过吗?像那样哭过吗? 风沙卷起那叫声,刮向他耳朵,让他听到了此时此刻,此生此世,最不想听到的,最厌恶,最憎恨的两个字。 「……玉麟——」 这两个字,如同最锋利的长剑将他贯穿。 紫红玉镯猩红的闪烁着,染成血色的眼中,瞳孔因而骤缩如针尖。 下一个瞬间,他看到铺天盖地的黑雾,贯穿了苍白的影子,把那白色的一整块,变成了无数黑红的小块。 迎着朝阳,在天空分散开来。 就像她从没来过那样。 如烟花,似流星。 又像一场转瞬即逝的雨。 滚落于沙中,踏进了土里。 他拼了命的想去接,却一滴都没有落在手中。 被跟上来的卫队拦住了。 他大口喘着气,却一丝空气都呼吸不上来。他将阻拦他的卫兵都掀下马去。而后又自行跳下马,去追赶那些瞬息即逝的东西。 到最后,她嘴里喊的还是关玉麟。 明明是我。 明明是我一直一直一直…! “你,凭什么——”他跪在风沙中一边挖一边凶狠的骂道。 “你踏马,你踏马的……”他笑骂起来,哈哈大笑:“行啊,关玉秀,你真行啊!” 居然能又把我弄成这种悲惨的模样。 居然能又让我陷入这种惨烈的境地。 无禄无为。无能无力。无情无义。 “算我,输给你了。”他喘上一口气,又立刻吐出一口含着血腥味的唾沫来。 “我恨上你了。” “我不管过几辈子,几千辈子,几万辈子,我最恨的,都是你了。” “你给我等着——”他咬牙切齿,狞笑起来:“我会找到你,报复你,然后,也让你如这般的……”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往生镜 关玉秀头冲下,没入水中,在湖水中不断下陷的过程中,看似没在思考,其实在想,尚棠对她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她其实自从死后就一直在想了。 不过是自顾自的凑过来成为了朋友,自顾自拉着她走出了那个房间,又自顾自离开的假朋友,实际上都是出于一场提前设计的荒诞剧情。 自己会开心、会新奇、会难过,虽然稀奇,可作为人,尚棠又做出那些事,这当然很正常。 自己也会对玉麟有这些情绪。 ……尚棠和玉麟不该一样。 玉麟是独一无二的、唯一的血缘。 尚棠和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 实际上,不该引起这样的波动的。 尚棠杀了玉麟,那她杀了尚棠,这也就好了。 杀了尚棠……就行。 可那销魂蚀骨的恨意却依旧在心脏烧灼着、无法泯灭。 尚棠死了也不行。 所以关玉秀在思考,自己要的……到底…… “肉灵胎。” “肉灵胎……” “肉灵胎。” 下陷中,漆黑的湖水里不断传出各种音色的呼唤。 它们声音各异,性别、年龄也不尽相同,甚至也夹杂着鸟兽的嚎叫。 但发出的都却都是代表着这三个字的声音——肉灵胎。 关玉秀知道肉灵胎是什么,虽然是她刚才想起来不久的。 “……”不过她没有回答。 围绕着这些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自己不再下沉,于是手脚身体都自然的翻正了。 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她面前。 像人不是人,像兽不是兽,像任何东西,却又不是任何东西。 这东西和她说话,声音也像是各式各样生物的合体,但关玉秀懂它的意思。 “你想起来了,肉灵胎。”它说。 关玉秀点头,又摇头。 “你没完全想起来,你把成这个人形前的记忆丢了。”它说。 关玉秀:“你果然认识我,我以前认识你吗?” “我是往生镜。我认识你。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它用女子温柔的嗓音说。 “往生镜,你好。”关玉秀说,“我记得我把认识玉麟前的记忆扔了,我以前认识你,你帮我回到玉麟没死的过去,谢谢你。” 它用低沉的男子声音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成了人形,也丢了大部分记忆。你想变成人。” “……” 关玉秀垂眸,摩挲着垂到腰间银白的发丝:“我不记得了,你和我说说我以前什么样子?” “寻死的疯子。”男子浑厚的音说。 “哦。”关玉秀面无表情:“那和我现在,也没什么不同。” 对面的它等了一会,关玉秀发现周身扎满了镜片,这成千上万些镜片很快将她割得鲜血淋漓。 对面的老人声音叹息着:“你以前会把见到的所有东西都吞了。差点,你也会把我吞了。” 银白的发丝混着鲜血越来越长,越来越密,直到将那些镜片都包裹起来,稍顷,发丝重回腰际,关玉秀毫无伤口,完好的站在那里。 她说:“那你帮我,你挺好的。” 往生镜:“你走吧,你不该来的。” 关玉秀:“我来是往你要点东西的,你给我我就走。” 关玉秀:“你送我回过去,应该是想把我未来的灵魂吃了……” 往生镜:“你没有灵魂!你是肉灵胎!你根本没有灵魂!你只有肉体,源源不断的肉体!” 关玉秀:“那你就是吃了我一副肉体。” 往生镜不说话了。 关玉秀:“我没打算找你要那个,你吃就吃了,我多的是。你吃了那个,也就能拿到些再生能力,你留着就行,你送我回来,我挺感激你。我不像你,能回溯时空。” 关玉秀:“我要一副灵魂,你把一个人的……前世、今生、未来……所有的灵魂都给我,我要一个完整的灵魂。他被你骗……彻底捉住了。被你抓了,永生也无法入轮回,你给我吧。” 往生镜:“不给。” 关玉秀心平气和:“我给你再生能力了,你饿死几次也能活,够你撑到下次找别的灵魂,你给我这个,怎么就不行呢?” 往生镜:“这个我还没吃。” 关玉秀:“未来的你吃的很多了。” 往生镜:“那只有一次……那次我还没吃。” 关玉秀闻言眯起了青色的眸子,银白的睫毛如雪花飘然飞舞:“——没吃?” 她想起尚棠在火中捂着流血的眼,大笑的脸。 “我虽然不记得认识你,可我记得你……应该很没有耐心,不像清心镯,你常常会提前结束捕食。因为你捕食很困难。” 不过只要被往生镜捕食到一个灵魂,这一个灵魂,就够它在不断的时空轮回中吃千亿万亿回,直到灵魂彻底腐坏崩溃,支离破碎。 所以它找的灵魂要足够坚韧……足够……能承受苦痛。 关玉秀:“在那个我已经死过一次的未来,尚棠还没有死吗?” 往生镜:“他死了。他死的很惨,你要看他死的情景吗?” 它又表示:“你要看他的记忆吗?所有记忆?现在的他,估计已经看完了。” 关玉秀:“你想趁我看记忆的时候又吃我一次。” 往生镜:“我之前也给你看过未来的剧情,我那时没吃你。” 关玉秀:“你吃不了,我那时没死。” 关玉秀:“再说,我也不想看那个记忆。” 往生镜咯咯笑:“是吗?是吗?那就不给你看了。” 它不停的笑,笑的渗人、烦人、恶心人。 关玉秀:“你笑什么?” 往生镜继续咯咯笑。换了成百上千个声音笑。 关玉秀就那么看着它笑,面无表情。 过了很多天,可能有一年,也可能有几十年。往生镜内部没有时间,很难估量。总之是很久。 往生镜终于在那青色的淡漠眸子注视中不再笑了。 “不给。”往生镜说。 这片空间整个的碎裂开来,成千上万的镜子碎片如飓风向关玉秀席卷而去。 ———————————— 他坐在湖边,看着粼粼湖水,和谁讲话。 不管是他说的话还是对方说的话都像是加了密的字符般扭曲不清,不过即使听不清,他也知道说的是什么。 起初看不清彼此时,他还有点迷茫,有点平和,带点宛如婴儿初生般的宁静。 而后梦中的雾气淡了,他看到了一双眼。 在看清那双眼的瞬间,他脑中、胸中、心中、浑身的这火蹭的就冒起来了。烧的他五脏六腑都要焦烂。 哆嗦的手,颤抖的心,汹涌而至的心绪混合成一锅恶心浆糊,这恶心的浆糊又激的他差点呕出来。 他指着她,手指不停的在发颤,边忍吐边从嘴里吐出大段大段不可描述的脏话。 但看到那幽灵又要飘然而去,他又慌得像自己快死了般难受,五脏六腑都绞起来那么疼,却又像扔进密不透风的玻璃瓶里那么闷。 他急切的去拦。却始终拦不住。只能看着幽灵的轮廓都消散了。 铺天盖地的黑吞噬了一切。 “尚棠。” 低低地、像是快要散去的清晨雾气般的轻语在唤他。 于是他睁开了眼。 于是他看见了那张沉静的脸。 青色的眼,波澜不惊、一如既往。 这样宁静,除了眼前的少女空无一人的环境。 他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心安理得沉溺于其中了。 “你这——” 比什么都先出现的情绪是,憎怒。 对那将他整个脑子都搅成稀巴烂的憎怒,更是对眼前这罪魁祸首的迁怒。 尚棠不得不闭了眼,深吸气,睁开,又立刻闭上眼。重复着深呼吸。强迫让自己的大脑从那种极端状态下冷静下来。 关玉秀眼中,眼前少年形态的尚棠已经有了极大的震动和改变。 “所以、你现在记起来了?” 因为她已经确定了,所以她蹲下来,细心的将头低下,轻声问,银发如雨天屋檐坠下的水线直直垂落。 这一问,让尚棠那压抑不出的憎恶一下找到了出口。 尚棠扭曲着脸不停冷笑:“是啊,你都把那段记忆硬灌进我脑子里了,我能不如你所愿,想起来吗?” 关玉秀看着这样的尚棠,眉眼缓缓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她极为和善笑了。 以那绝非善意的本心。 那段过去,她是决不会去看、不会再忆的。 但要让眼前这个一无所知的尚棠熟识。 为她的憎恨、为她的报复,找到一个极为重要的前提。 所幸,她成功了。 呕吐 “你一直知道吗……什么时候知道的?”尚棠低喃,看着自己颤抖的手。 “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就?不、不对……你是……” “那天,玉麟醒来的那天。你说我咬了你,那天,对吧?” 尚棠想起来了,露出荒谬的表情。 “是狗咬的我。”关玉秀道。 “是我咬的你。”尚棠咬牙切齿道。 关玉秀:“你承认那是你了?尚棠?” 尚棠冷笑:“你搞出这一出,不就是想让我承认吗?” 关玉秀笑笑。 她伸出手来,掐住尚棠的脖子。 “真好。” 她说。 “可以报复你了。” 尚棠冷嘲热讽:“事到如今才想到要报复我,你人可真好啊。” 关玉秀没回话,闭上眼,忽而附身,将脸颊贴近尚棠的侧脸,亲昵的蹭了蹭。 尚棠:“……” 耳尖能听到少年急促的温热呼吸打在皮肤上的安静声音。 皮肤相触之地忽冷忽热,像在火里翻滚,又像碎冰扎进了皮肉般冷飕飕的疼。 她就着那呼吸声,五指骤然收紧,却又堪堪在指尖掐进皮肉几厘停住了。 “——” 关玉秀久久没再动作,只有徒劳的杀意徘徊在颈间。 尚棠也没有动。 没有躲,也没有挣扎,就那么任她掐着、蹭着、尖锐的指甲如玻璃碎片扎的脖颈鲜血淋漓。 他一直在仰头望着这镜中的虚假天空。 直到这会儿,他才仰面轻笑起来。 如讽刺似怜悯。 笑了两声,又像无可救药的似哭泣般的一声叹息。 “哈哈哈……关玉秀,你还是对我下不了手。无论多少次,都是一样。真废物。” 他戏谑的捂住眼睛,哈哈大笑。 关玉秀静静端详了他一会儿,扬手给了那看着好像在得意洋洋的脸一巴掌。 尚棠捂着自己的脸,疼得嘶了几声。扬脸,那双泛着血色的琥珀眸子直直看她:“就这样?” “……” 关玉秀垂眸,眼中的清波一圈圈荡漾,蔓延,她迎着尚棠那古怪的表情,问。 “尚棠,如果能回到过去,你最想回到哪个时候?” “我为什么回答你,答了又没钱拿。” 尚棠嗤笑一声,按揉着额角。 “而且,能问出这种问题,通常是已经遭遇了问题的假设了。结合那恶心的要死的记忆的最后结局。” “那么,关玉秀,你是在上辈子最后在那场大火中回到过去了,对吗?” “也就是说,那个记忆,对你来说是确定的过去。对我来说,只是未来可能一种走向。” 关玉秀皱起眉,尚棠聪明到让她不快。 尚棠皮笑肉不笑:“难怪你如此不平衡啊!哈哈哈……你真倒霉,真倒霉,关玉秀。” “重来一次,竟然还认识我。” 他垂眼。 “我想想,要是让你选,你肯定会选回到根本没认识我过的时候吧?” 尚棠歪着头,美艳的笑配着那惨白的脸色,越发渗人、冰冷。 “……” 关玉秀没再理他,远离他,坐到了湖边的大树旁,看着不远处湖中的倒影,沉思着什么。 “这也是报应啊。” 过了一会儿,少年尚棠却忽的叹息一声,一步一步的走到她的跟前,蹲下身,眼巴巴的跟眼前的少女对视。 “你有第一辈子的记忆是吧。” 眼前的少女面色一瞬间极为不快起来。 少年轻轻的笑出了声,那笑声极为怪异,咯咯的,是一种从嗓子眼里憋出来,压抑着的低哑声音。随即化为轰雷般的一声吼:“——你该!”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眼前的少女,目光晦暗阴冷,神色充斥着残忍和玩味。 “你该庆幸自己当时变成鬼让我碰不着,不然我一定折磨死你。” “真可惜。”少女突然出声回答了,她仰起的脸也带着微笑。 “不论是我,还是你,现在也早就死了。尚棠。” 少年脸色一白,又缓缓的平静下来。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说?”他问。 “不说什么?” 关玉秀本来在思考着事情,不停的被打断,故而有些烦躁,不明所以。 “不说你是皇后的朋友,可以把她引出来。” 关玉秀这才知道他在问什么,不自觉看了他一眼。 尚棠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神专注到渗人。 他见她看向自己,又轻声问了一次:“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说出我的下落?是蠢吗,还是被吓破了胆...” 关玉秀知道他说的是第一世在西沙大营的事。 她想了一会儿,也许只有几秒。目光直视着天空,像是回忆起往昔,神色也变得飘渺起来。 “我想救个朋友而已。” 白色的少女平淡的声音,在这空旷之地平添几分凄惨。 尚棠却忽然激动起来。他目呲欲裂的狠狠踢了眼前的少女一脚,当然没踢中。关玉秀轻轻一躲,这脚直接踢到了树上,他随之哀嚎一声抱着腿在地上打起了滚,痛呼出声,可见这一脚的力度之大。 关玉秀不知道尚棠为何突然发癫,摇摇头远离他,立刻走去了另一个角落。少年躺在地上捂着脚,恶狠狠的看她,那模样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你这个——”他气喘吁吁,咬牙切齿,想骂出来什么污言秽语却一时词穷。哽了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尖刻的冷笑道:“哈!谁让你救我的,活该死的那么惨!” 关玉秀眯起了眼,波澜不惊的脸终于被这番惊世骇俗的恩将仇报之言激的生了气。 “没你惨。出卖我和玉麟两个人,却还只能被关在后宫吸大烟。我死了,巩固了你皇后的位子,你还要谢谢我,是不是,尚棠?” “我谢你大爷——!!!”尚棠终于想到了句现代化的脏话,冲上去就大有跟她同归于尽之势:“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瞎操作,让我那一辈子就差那一点儿就达成完美结局了!你还我的荣华富贵!我的权势滔天!我的后宫三千!” “虽然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但我觉得错不在我。”关玉秀面无表情的躲避着尚棠的手。 “怎么会不在你!你只要老老实实按照剧情,叛变东临,倒戈西沙,我就能顺利的走到结局,可就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少年尚棠眼珠爆满血丝,双眼血红,气的哆哆嗦嗦,几乎说不出话来。 于东临国第一世的自己的记忆,自从在他的脑子中蹦出来后,那种无比的压抑的情绪传导让他就只觉得想死,更难捱的是看到眼前的这个人时自记忆深处中燃起的那种发疯般的喜悦和痴狂,绝望与痴迷,这两种情绪自心中拉扯着,将他本人的那一点点的喜欢和憎恨搅和的犹如一潭烂泥。 这纠缠不清的情感让他承受不住的想作呕。 然后,突然的,尚棠就真这么捂着肚子吐出来了。 关玉秀眼睁睁看他吐了很久,眼神从淡漠、微妙,最后也变成惊悚。 亲眼目睹一个人连续呕出从马赛克到水到胃酸到最后是血。这景象不管是对于当事者还说旁观者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空气中布满呕吐物独有的酸苦味和惺味。地面被呕吐物和液体堆积的无法下脚。 怀疑他再这么吐下去会把胃也一并呕出来,关玉秀制止他,道:“你去喝点湖里的水吧。胃里也有东西吐。” 不成人形的少年狠狠瞪她一眼,那脸已经不是苍白或者铁青了,已经是纯紫色了。 关玉秀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我走。” 语毕,她缓步往湖里走去。 她刚才已经看出,这里没其他出口,只有湖,作为连通的通路。 与往生镜的对峙中,在即将吞入其所有镜片完全吸收它前,却被传送到了这里,遇见了刚看完以前记忆的尚棠。 这算是她开始进来的地方,那通路依旧是这个湖。虽不知目的为何方,但关玉秀想先去探索这个陌生之地,好再次找出往生镜来。 谁知还没走到湖边,尚棠就像个脱缰的兔子般砰的窜了出来,虚脱就像个骨架般的瘦弱身体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姿势挡在湖边。他眼神渗人,语气幽怨的问她:“你上哪儿去。” 这态度搞的关玉秀着实摸不到头脑。 “你应该不是很想看见我。” 她道。 “谁说的,是我自己和你说的?!” 眼前的尚棠一如既往的梗着脖子,大声唱着反调。 “那你就是很想看见我?” 她平静的问。 “——怎么可能,别恶心我了!”尚棠又一脸气急败坏。 “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关玉秀顿了顿,说:“要不等回头你找个大夫看看吧。” 一块儿也看看脑子。 尚棠晦暗的盯着她。 “回头?不是你说的吗,我们都死了,死了还怎么回头啊?秀,秀~” 两个秀字咬字极为清晰,带了点咬牙切齿德意味。尾音却像故意的般拉的极长,意味深长中带着诡异。 关玉秀皱眉:“你别那么叫我。” 尚棠冷笑:“被恶心到了?那你就有胆别走。” 关玉秀没了耐心,低头盘算着把他先吸收了得了。 “你是想找到离开这里的路吧?”尚棠道。 “你要是还想回去,最好还是跟紧了我。”尚棠抿着嘴,筋疲力竭的喘着气,努力的瞪着眼说。 “你回去的关键在铜镜上。而怎么找到铜镜的方法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别忘了,我就是因为铜镜,才穿越到你们这鬼地方。” 关玉秀闻言沉思了会,觉得他的话竟有那么几丝道理。 虽然她想起了些往生镜的事,可确实不如尚棠这被捕食者这么了解它。 但依两人这种水火不容的关系,尚棠肯定不会甘愿把方法告诉她。 “你想要什么?”关玉秀平静的问。 眼前的少年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得逞的邪笑来,他一手按着胸口,轻喘着气,另一只手伸出根指头直直指向眼前的少女。 “你。”他目光坚定的说。 关玉秀默默看着他。 这样的话尚棠不是第一次说了,往合理想也不是什么积极意义。 “你的意思是…”她眸色平静,抬起一只苍白的手指着自己,意有所指的问:“你想起来以前的事,喜欢我了?” “——我呸!!”少年满脸晦气的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别做梦了,我又没干过那些蠢事,那些记忆干我屁事!你再死八百回都不可能!” “那你这么说又是想干什么?” 关玉秀早料到他的反应,淡淡问。 骗子 “我要跟着你,呃,不对——你跟着我,当我的奴隶。任我使唤。让干嘛就干嘛。” 尚棠拦在关玉秀跟前,表情虽然竭力颇为冷酷,实际上说出来的话却混乱不堪没有逻辑,完全是他临时想出的拙劣借口。 拙劣、幼稚、完全像是小孩打赌会说出的话。 关玉秀眯了眯眼。脸上显出异常嫌弃的表情来,摇头,坚决的抗拒。 “尚棠。我不想过问你的特殊癖好。但我绝不会配合你玩什么变态游戏。” “艹你踏马想哪去了,我是让你给我端茶倒水,出谋划策,充当个方便的工具人!” 眼前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又跳脚咒骂起来。 “只要让你跟着,就会帮我?”关玉秀淡漠的问。“你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 “只是临时合作,你想脱离这里我何尝不想?一直留在这里对我有好处吗?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愿意跟着你,成天看着仇人的脸只会让人胃出血吧。”尚棠皮笑肉不笑道。 这倒也是,关玉秀倒是相信彼此间相看两厌的程度,表情有所缓和。 尚棠见此,心底没出息的燃起一丝隐秘的喜悦。很快就被自己暗骂下去了。 “达成共识?” 尚棠咧开嘴,微微侧头问。 关玉秀垂着眼面无表情,时不时的抬起头看尚棠一眼。 眸光泛着青色,越来越盛,指尖的皮肤像是越发苍白透明,银白的发丝也一点点自腰际垂至脚踝。 少女的变化尚棠看在眼里,可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关玉秀忽然静静的笑了。 “尚棠,你在我这里早没有信用了。” 随着这句话,少女恢复了原状。 少年猫样的瞳孔缩成了一线。 他急切的吼:“你不想回家了?!” 看吧,所以他还是没搞清情况。 关玉秀估计再听下去,应该会很难控制住想吞了他的冲动。于是不再理他,直接越过尚棠就要往湖里跳。 尚棠瞳孔一缩,一把抓紧了她的手腕。 异样的冰冷猛的裹挟了他的全部感官。 在即将被什么冰冷的、淡漠的、空洞的某种东西吞入前,尚棠眼前忽的一闪,那股感觉又消失了。 青色的眸子就在咫尺,沉静的注视着他。 “放开。”关玉秀看着尚棠抓紧自己的手,语调非常的漠然。 尚棠咬牙冷笑:“不放!” “……” 见他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关玉秀叹了气,微微张口,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尚棠:“你不想借铜镜的力量借尸还魂?说不定这样你就又能当个人了呢?” 关玉秀:“不想。” “那你不想见关玉麟了?”尚棠咄咄逼人的追问。 关玉秀没回答。 尚棠见状哽了嗓子,半晌,从嗓子眼里挤出恶狠狠的干笑:“那你就得带上我!你想见你弟弟就摆脱不了我。” “尚棠,你很需要我?” 关玉秀突然停下来问。她转过脸,没有表情的脸此刻显得格外阴森。 “哈、哈!……我!我才……”尚棠刚要否认,却讶然发现嗓子涩然到再说不出剩下的话来。 他所有的气势汹汹、得意忘形、强装镇定,都在看到关玉秀那双沉静的、熟悉的、令人感怀、无法遗忘的眼后,消失遁形。 取而代之的是,那段强加入脑子里的爱、憎、悔、怨。 深入骨髓的怀恋。 越想远离就越想靠近的温存。 浓郁到将人逼疯的恋心。 快要压抑不知心口涌出的,想要不断尖叫、撕裂嗓子的哀嚎、大喊“秀秀”二字的冲动。 愤怒、憎恨。 加上无论如何也想她留在身边再久一些的欲望。 尚棠掐着自己的手心,压下喉咙的血腥气。 好想吐…… 这些全部的感情,见到这个人的所有情感满溢而出,叫嚣着要找到一个发泄口。 即使吐到胃空了也发泄不出来。 即使吐到内脏都出血也无法消逝哪怕一点。 即使吐无可吐,生命也消失殆尽,那满腔的感情也无处安放。 只要看到这双眼…… 他就—— 想留她在身边。 找什么借口都好、有什么站得住脚,又能不让她从眼前消失的借口…… 即使是关玉麟——啊、对啊,即使就是拿关玉麟当借口也好! “你……是你需要我。”尚棠濒死般的喘着气,竭力勾唇:“如果你还想见关玉麟。” “可是尚棠。” 关玉秀静静道:“我也可以不再见玉麟。我早就做好那个准备了,你这个,不算筹码。” 尚棠死死咬住下唇,固执的扯住她的手腕,就像濒死前扯住的救命稻草:“反正你要么留下,要么带我一起走。” “……”关玉秀青色的眸子一直在他的脸和手腕上来回打转晃悠,神色逐渐变得异样,尚棠注意到那股冰冷的感觉隐约又出现了。 “你再不放手、我就吃了你。” 关玉秀面无表情道。 她的声音很平静,一如既往。 但也很沉稳、坚决、没有一点谎言的意味。 尚棠咬牙切齿:“那你就吃!” “我不想吃你。”关玉秀说。 “怎么、嫌恶心?”尚棠咧开嘴,露出尖尖的虎牙,自嘲道。 “——” 关玉秀默了默,“我不太舍得。” 这句话就像雾气般清淡缥缈,却在尚棠的耳边如飓风般快要把他的思维扯成碎片。 尚棠彻底愣住了。 在他这一晃神,没反应过来那句话的意味前,关玉秀就挣开他的手,投入了湖中,消失不见了。 独留在原地的少年大口喘着气,瞪着眼,红着眼圈盯着那抹幻影消失的方向。 “骗子。” 他憎怒的、含着血腥气的、带着哭腔的、饱含无尽空虚的吐出的词语,如一股青烟,消散无踪。 —————————— “出来。你给我的,本来就是我要带走的。上辈子那个,也给我。我说了,我要完整的灵魂。” 关玉秀游走在湖心底,白色的衣裙和银发拖地,向着无人的黑暗喃喃低语。 “你不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 关玉秀低着头,语气平缓低沉,脚步越来越缓,拖在地上的银白头发却越来越长,越来越多…… 她的脚边长出源源不断的泛着青白色的形似植物藤蔓的东西,很快就与银发交织,几乎充斥满了湖底的空间。 “我对你没敌意……但你不给我……我只能吃你……” 她垂眸低头,一直看着脚下,身体白的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眼,泛起的森森青芒越发盛亮。 “你很久没吃东西了。” 终于,往生镜的声音再次传来。 银发和“藤蔓”都停止了动作,变得平静而礼貌。 “你怎么没吞了他?”往生镜问。 关玉秀:“我不需要食物。” 一向不需要。 往生镜:“你吞过世间万物。” 关玉秀:“我不记得了。” 往生镜:“你无法战胜我,也无法吞噬我。你不似从前了,肉灵胎。而我变强了,我比你更强。” 关玉秀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指尖,淡淡道:“谁强谁弱毫无意义。不过是你给不给,我拿不拿。” 往生镜:“你吃了我大半碎片。” 关玉秀解释:“那些——你给我灵魂之后,我会还给你。” 往生镜:“你几乎要杀死我了。” 关玉秀:“几乎。” 往生镜:“但我有别的办法。我有别的帮手。” 关玉秀停住了,而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看来你是不打算给我了。” “你变成人,你放弃了记忆,这本就足以使你虚弱,更别提你还把血肉和力量均分给了人。”往生镜的声音飘忽不定,“现在的你,只能驱使吞噬的本能罢了。” “本能……”关玉秀厌倦的低喃着这个词。 她感到烦躁、很累、有点虚弱。 说实话……她为什么非要为了尚棠做这些厌恶、讨厌的事? 她想要的不过是内心的平静。 ……恢复到没有遇见尚棠的时候的平静。没有喜悦、期待和憎恨,只有求死的空虚。 关玉秀不想再看张扬明媚的火焰腐烂为煤渣。不想再看到那张笑脸绝望的流泪、癫狂的疯魔。 可不看却不意味着没发生过。 她也可以故技重施,把脑子里关于尚棠的那部分挖出来,遗忘。 ——如有必要,她的确会那么做。 可即使那样……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不是捅坏脑子失忆、穿越时空重来就代表从没发生过。 尚棠留下的痛苦无法消解。 她一直一直这样纠结。纠结着、痛苦着、憎恨着。 明明是这样的憎恨—— 尚棠这样的人…… 就为了尚棠这样的…… 她不该有纠结的。没必要对玉麟以外的任何人有纠结。 尚棠这个存在,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破坏了关玉秀的一切情感的界限和设想。 现在她迫切的需要一个证明。 为了证明能回到尚未遇到尚棠前的自己…… 为了能确确实实的迎接死亡。 杀了她(他)。逃避她(他)。不看她(他)。那都解决不了问题。 关玉秀明白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 也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所以觉得更加疲惫不堪…… 看啊。 为了这么个骗子。 到底要付出多少代价? 他的愿望 yuzhaiwu.work 关玉秀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她似乎是睡着了,刚刚醒来。 与往生镜的对决再次陷入僵局之时,往生镜发动了什么。它似乎念念有词,关玉秀听见这为“心牢”。 于是关玉秀被镜片的海洋丢到了这里。 她立刻觉得不对劲。 对面有双泛着微光的眼睛,隐在马车另一侧的暗处,在盯着她。 那视线灼热、黏腻,存在感宛若实质。 到了诡异的地步。 正当她想眯起眼,看的更清楚些,自黑暗中便伸出了一只手,紧紧地、牢牢的箍住了她的右腕。 那一直隐在暗处的人也露出了脸来。 ——是尚棠。 关玉秀霎那间就发觉,尚棠变得很不对劲。 黑发如瀑,红衣翩然,眉眼五官依旧那样,美得极有艳色。可那轮廓和身形变了,红裙也变为了红袍。这给他整个人带上了一抹妖艳诡异的色彩,形同鬼魅。 这是青年男子模样的尚棠,关玉秀还未看过他这副样子。 他似乎比幻境中身量更高瘦,挺拔,关节处也更为纤长,眼角眉梢却像是凝上了什么邪气,眼尾红的太过艳丽。 那双琥珀猫眼,也浑浊的像是泥潭中的水。 他一把握住玉秀的手,脸上带着奇怪的笑意,瞳色暗了下来,里面蕴藏着病态的喜悦,声调极尽缠绵婉转的吐出两个字。 “秀秀。” 关玉秀眼皮跳了下,被那黏腻古怪的腔调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缓缓皱眉,不解地问:“尚棠,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这副模样?”尚棠歪起头,低头打量了眼自己,了然地睁大眼,恍然起来。 “噢,一直都忘了告诉你了。我其实是男的。” 他耸耸肩,手一直紧攥着关玉秀没放,咧嘴发笑道。 “哈哈……好玩吧?没想到吧?秀秀,其实,之前我都是男扮女装。”想看更多好书就到:woo17.com 关玉秀眼皮微颤,无奈道:“胡扯。” 虽然不在乎,却还是分得清的。幻境里那个过去的尚棠是男性,可她的尚棠的确是女性,这点不会错。 即使那张脸再怎么雌雄莫辨,她也不会看不出分别。 尚棠略略收敛了笑容,眼中透出些冷意来:“对,我是在胡扯。” “不过事到如今,你还在乎这些干嘛?”尚棠又恢复了那个古怪的开朗笑容,忽然极近的凑过来,几乎脸贴脸的盯着关玉秀。 “我带你逃出来了,你不开心?” “逃出来?”关玉秀问。 “对!我带你远走高飞,从你那个家,那个傻叉东临,逃走了!还不谢谢我?快点跟我说,谢谢尚棠!” 他开怀笑的像个小孩,一个劲儿地贴到关玉秀的跟前,骄傲语气像是在邀功。 ……这人谁。 关玉秀陌生的看着这在眼前攥着她不放,不老实地在身上蹭来蹭去的,长着尚棠脸、用着尚棠声音的未知生物,居然感到了冒着寒意的恐惧。 “你是怎么回事,吃错了什么药?需要催吐?还是说往生镜的潭水对你有影响……”关玉秀边用空余的左手一把掐住尚棠的气管边皱眉低声问。 尚棠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的手拿开了。 “哇,你居然会关心我,秀秀。” 尚棠笑了,那个笑容变得分外扭曲:“……明明都把我眼睛挖了。事到如今了,还是会心疼啊?” 话音刚毕,关玉秀就看到尚棠的那只右眼一点点失去了颜色,最后完全变为了空洞的玻璃珠。 关玉秀愣住了:“你……” 眼中仿佛闪过大火蔓延的宫殿,癫狂的大笑。湖边的眼泪,被挖出眼球,鲜血直流的右眼。 关玉秀的呼吸一点点的变沉、变重。 “你是……” “怎么?你把我当成谁了?” 尚棠冷笑,痴迷的去贴近她的眼。 关玉秀猛的往后退去,想避开眼前这个人的脸,下一步却被紧紧拉着,逼到了马车的角落。 “别躲啊。秀秀,是你来找我的。” 尚棠的眼角越发红艳渗人,瞧着诡异而华美。 “那就是说,你其实想见我,是不是?” 关玉秀的眼神也阴暗地沉了下去。 是脑子不正常的那个尚棠。 是逐渐腐烂的那个尚棠。 是她原本以为自己了解、最后却根本无法再理解的尚棠。 ——是上辈子最后的那个尚棠。 “你怎么在这儿?”无法抑制的漆黑憎恨,以极为平静的口吻,从关玉秀的嘴里吐露。 “嗯……因为我有想做的事?”尚棠歪歪头,瑰丽的笑容格外刺目:“也许、是我还想再见你一面吧,关玉秀。” “别说假话。” 关玉秀舌尖抵着牙根,声音沉沉:“这里是往生镜内部,死了才能来这里,你为什么这么年轻就在这里了?” 前世的、成为皇后的尚棠,在她的记忆中,直到最后,还活得好好的才对。 这幅身姿、这种年轻的样貌……绝不是什么寿终正寝的模样。 她知道尚棠会死。但那应该是被往生镜以愿望为代价哄骗,灵魂濒死前任其逐渐啃食。 绝不是这种死法—— 已经死去才被拖入镜中的死法。 “尚棠,你这么早就死了?” 尚棠沉默了半晌,皮笑肉不笑:“是又怎么样。” “和你没关系吧?我死得早了,你不是很开心,秀秀?反正你也恨死我了。” 关玉秀自以为经历了这些事,经历了那么多,再见到尚棠,她能够变得心平气和了。 看来终究是不行。 心底的爆发、喷涌的、陌生的情感叫嚣着让脑子都发白、发空、发疯。 待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就是心底那股挥之不去负面情绪的源头后。 关玉秀猛的扑了上去,低垂着泛着青色的眸子,将指甲点点掐进他的喉咙。 尚棠任由她掐的自己面皮发青,喘不上气,却反而笑得更开怀:“咳、哈哈哈……这才像你,秀秀!恨我啊、恨我恨得想死、想杀我吧!咕咳哈哈……” 尚棠任由她掐的自己面皮发青,仍是没放手开那一直紧握住关玉秀右腕的手。 甚至掐的腕上出了红印子。 关玉秀低头看着右手:“放手。” 尚棠反而握的更紧了。 关玉秀甩了几次手仍是甩不到那狗皮膏药般的禁锢,于是暂且搁置了。 她冷静下来,放了手。 尚棠得以重新呼吸,咳个不停,眼角越发红如鲜血。 他边咳边骂:“咳哈……关玉秀!你下手太狠了,你真想掐死我啊!” 经过刚才的对比,对这叫骂,关玉秀甚至也觉得可爱起来。 “你已经死了,再掐也是掐不死了。”关玉秀心平气和道。 尚棠骂的更大声了。 “我不管你是怎么死的。尚棠。我只是问你,为何在这铜镜的最底部。”关玉秀平静的问。 尚棠也停止了叫骂。 马车颠簸,外面却非常宁静,只有马蹄声和清晨的鸟叫和鸣,窗外透过光将他的脸切割的晦暗不明。 “——因为我许了愿。”尚棠瞥过眼,第一次转移了视线。 关玉秀皱起眉。 她知道所谓实现愿望不过是欺骗像尚棠这般灵魂的谎言。 往生镜根本没有能力实现被附体灵魂的愿望。和清心镯类似,它只是通过这种欺骗人的方式进食罢了。 “你许了什么愿?” 尚棠沉默不语,只是默默攥紧了关玉秀的右手。 于是关玉秀右手的伤疤、又在隐隐作痛。 铭刻于记忆、即使肉体重组、也无论如何无法磨灭的伤痕。 关玉秀的伤痛。 关玉秀低头看着这样的尚棠,心底的焦躁又冒了出来。 “关玉秀,你知道现在咱俩是什么情况吗?我给你好心说明一下吧。”尚棠耸肩,没事人一样的轻笑。 “咱俩现在属于东临在逃要犯。我把你拐走了。” 他的仅剩的左眼,说出这话后,闪闪发光。 “从此之后,你就是本大侠行走江湖的的一号小弟,手下,助手兼职梳妆师和吉祥物。” 尚棠突然仰起头,趾高气昂的下了命令。 “所以,我命令你,给我梳头。” “——” 关玉秀默然的伸手去扯他的头发,疼得他吱哇乱叫。 “这就是你的愿望?”关玉秀见他疼得皱眉,再一次松了手劲。 尚棠不语。 “为什么带上我?你自己逃走就是了。”关玉秀低头问。 尚棠的表情扭曲了一瞬,而后冷哼:“因为我恨你,行吗?我故意把你带走,为的就是把你当人质挟持,好逃命。” 说谎。 关玉秀垂下眼。 尚棠口是心非时的眼神太容易被识破了,像无视都不行。 “所以,这辆马车,这个清晨,就是你的心牢?” 关玉秀缓了缓心口的躁动,慢慢说。 “你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尚棠机械的转头,瞧着窗外掀开的布帘,时不时透露出的景色,目光有些空洞,既而、变得阴郁。 “——我不知道。”他烦躁的说。 “和你有关系吗?” “反正你,肯定是来杀我的。”他咬着牙,扯出一抹笑来。 关玉秀看似无动于衷。 “那你的愿望实现了,愿意被我杀了吗?” 尚棠微微睁大眼,又垂下眼去,嘴角勉强的挂着那吊儿郎当的笑。 “——刚见面说了这么几句话,就想杀我了?也太心急了,秀秀。我有说过我的愿望实现了?” “还有什么?”关玉秀淡淡道。 “问了有什么用,你还能帮我实现?”尚棠嗤笑道。 关玉秀却立刻回答了。 “能。尚棠。” “真会说大话——”尚棠被她这轻描淡写的态度逼得怒极反笑。 “那……”他眯起眼,抓起关玉秀的右手,盯着她,缓缓逼近她的脸。 “我要是想要你呢?” “你怎么样,也帮我实现吗?” 他的嘴唇、鼻尖近到咫尺。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关玉秀的脸上。 这反反复复、重复数次的询问,探寻,挑衅,其中如此清晰暴露的欲望,展露在关玉秀眼前。 是啊,即使是伪装,能这么多次的提起同一个请求,那就说明,这个人心底……多少也有的真实想法…… 关玉秀那双淡漠的青色眼睛,直直的看进尚棠的眼珠里。 “好。你想怎么实现?” 尚棠倏地僵住了。 反倒是他被吓得僵住了。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的呆愣在了跟前。 “秀秀。你疯了?” 他咬牙切齿的这么骂,脸上却泛起诡异的红晕,“还是说这又是一个想诱我放松警惕的陷阱?” “……你想怎么实现。”关玉秀再次重复。 最后的话 尚棠愣了半晌,而后眼底渐渐蕴起一丝缱绻的温存。这几乎燃烧了他的所有不甘、怨恨、与不解。 他执起关玉秀的右手,按着她的手指,轻轻向自己的唇珠一点,笑容格外诡邪艳丽。 “亲我。” 关玉秀静静看了他几秒。 “果然不愿意?”尚棠狠狠抓着她的手,笑容变得扭曲而凄惨。 “你也觉得恶心吧?” “那怎么办呢,秀秀,你可是答应我了。”他低头吻着玉秀微凉莹白的指尖,眼底的恶意缠绕而上,粘腻而令人不快。 “尚棠。”关玉秀道。声音平静而清晰,像一柄锋利干脆的剑刃,缓缓切开所有的假象。 “你杀了玉麟,我所知道的只剩这点,尚棠,只剩这点就足以将所有的记忆都染黑了。和好,是不可能的。” “不论是一起出逃、还是游玩,或是像朋友一般的谈天。那都已经不能实现了。这些只是自欺欺人的幻像。” 那声音比冰更冷。 尚棠却仿佛被某个音节刺激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玉麟玉麟的……哈哈哈……到这时候了,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是在说关玉麟啊……哈哈哈……” 他捂着肚子笑的流出泪来,像是笑够了,脸色骤变,猛的拽起关玉秀的手,歇斯底里的对她大吼:“那又怎么了?!不行吗!” “幻像有什么不行吗?都已经不能实现了,那我连做个梦也不被允许吗?!” 关玉秀面色看上去没有动摇,仍是那么平淡。 “尚棠,如果你是听了铜镜的话,受它蛊惑许下愿望,它只是以这个愿望把你困在此处,一点点的消化你的灵魂罢了。那是它的进食方式。” “你留在这里、只能反复的咀嚼着那些痛苦,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在你死后任务结束它仍然没放你走,还是想法捆着你,你就该知道了。” 她侧身低语。 “你很聪明吧?没道理连这点也想不明白。” 面对少女那阔别已久的温柔语气,尚棠咬紧牙关,低低发笑。 “不明白……” 从嗓子眼压抑出的扭曲笑声。 “我当然不明白,怎么可能想得明白?” 他笑着哭着,近似疯魔。 “我连你为什么死这一点都想不明白,怎么再去想别的啊?” 尚棠整个左眼中,只剩下偏执的血红,以及那凄惨的泪水。 * “皇后疯了!” “护驾!护驾!” “来人啊,皇后要行刺皇上了!快来人啊!” 偌大的宫殿之上,尚棠一条胳膊从后向前环绕着挟制住沉临渊,另一手反手持着匕首,面无表情抵着他的脖子。 “棠棠。”沉临渊被挟持着,面色铁青,但仍故作无事的勾着嘴角。 “何必这么激动?你才刚醒,眼伤也还没好,有什么事,同朕说,朕难道会不同意?” “特意设了这么大的局,谋划了这么久,却这么快就暴露了意图,这可不像你,棠棠。” “你知道的吧?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我,大臣也不可能举荐你上位称帝,你也不可能在御林军手下活下来。你何必呢?” “你谋划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将我取而代之?何必要做出这种下策,你太沉不住气了。”沉临渊循循善诱。 “说完了吗?姓沉的。”尚棠阴冷的用仅剩的一只眼瞥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朝臣,勾起嘴角,畅快的大笑。 “是啊,你说的都对,我原本是想着……一点点、慢慢的蚕食你的朝廷,逐步取而代之,因为我皇后当腻了,想当个国王玩玩。” “看来你也早就知道了啊,既然如此,也省的我费心和你解释了不是?或早或晚有区别吗?反正你都发现了,也不可能坐等着让我就这么篡位吧?” 沉临渊装模作样的叹息、摆出推心置腹的模样。 “棠棠,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徐徐图之、日后东山再起的道理你不懂吗?别把事情做绝、也是给你自己留条后路。这样把自己性命都丢了、你又能得到什么?” “你看,同样是烂人,这就是我跟你不一样的地方了,沉临渊。”尚棠神态悠然,呲牙一笑,匕首却更一步抵到了沉临渊的脖子里,霎时,鲜血缓缓流下。 “你做什么都愿意为了你的目的忍上一忍、装模作样,就算此时怕得要死也要强作出这副模样来企图说服我放下刀。” “可我不一样,我是那种,忍无可忍就不想再忍的类型。我为了自己心里的痛快,可是什么破事、烂事、蠢事都能做得出。” “对着自己的仇家,不拼个两败俱伤,把你宰个稀巴烂,难消我恨啊。 你问我为什么不忍忍?很简单。因为我不想忍了,没意义了。” 大殿上的叫骂声都静止了,众人纷纷大气也不敢再出一声。 尚棠不顾这些、继续慢悠悠的把刀架在沉临渊脖子上,姿态悠闲的简直就像在饭后散步。 “我突然就想明白了,你拼死想要的、抓在手里的这个国家,其实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一朝天子一朝臣,只当一时的天子,还是个这么烂的国家的天子,也就只有你会当个宝贝似的。” “我啊。不想要了。这个国家也好、这里的财富也好。” “这点儿东西,哪值得我这么费心?嗯、所以,我就烦了,想着先把你杀了,痛快痛快。” 沉临渊此时的脸色奇差无比,终于意识到了今日可能再无翻身之地,他最后垂死挣扎道。 “尚棠,你念在以前的夫妻情分……” 尚棠刹那间削下他脖颈间的一层血淋淋的皮来,沉临渊顿时惨叫不已,手脚痛的直哆嗦,却瞪着充血的眼,对着近在咫尺的刀刃,不敢再乱动。 尚棠笑:“沉临渊,别恶心我。你想死得更惨些吗?我不介意杀你前,在你这群大臣面前一点点的把你的面皮都剥下来。” “尚……棠,你……”沉临渊痛到痉挛、倒吸着凉气。 “你是不是抱着希望,觉得我和你这样聊天,这么久都没杀你,是我还想放你一条命,跟你谈谈条件?” “不是、吗?”沉临渊的眼神终于褪去了所有的假模假样、显露出乖戾暴躁来。 “我为什么不一开始杀了你,是因为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尚棠道,目光看向遥远处,忽而变得有些惘然。 “……关玉秀她。” 尚棠的语气有些犹豫。 “她为什么会死了?” “既然是你派去的人和西沙勾结、你不可能不知道当时在西沙大营发生了什么。” 沉临渊沉默了下,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竟然也笑了起来。 “唉……果然是玉秀妹妹……” “尚棠,你和我一样。果然还是忘不了玉秀妹妹。” 尚棠猛地将手一剜,瞬间削去了沉临渊的半只耳朵。 “沉临渊、你踏马再敢叫她一声‘玉秀妹妹’试试?!” 他呲着牙,恶狠狠的开骂。 “我以前就想说了,你明明就是个和她没关系的外人,能不能别叫的这么亲密啊?” 半只血淋淋的耳朵掉在地上,引起此起彼伏的惊叫。鲜血四溅,沉临渊疼的喘不上气,却还是摇头大笑:“我好歹也是她前未婚夫,尚棠,你又和她是什么关系?” “抢了她未婚夫的情敌?” “你才是,和玉秀妹妹没有一点关系的外人吧。” 尚棠的眼中刹那间充满了血。 耳鸣和叫嚣着的杀意将他手指都弄得开始发痒。 “沉临渊、你别作死。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宰了你。”尚棠努力平息着喉间的血气,喘着气咬牙道。 “嗯……你不就是想知道玉秀妹妹最后有没有对你说了什么话吗?”沉临渊却玩味的眯起眼,道。 “有啊。她说了不少你的事。” 尚棠的瞳孔骤缩、猛地按紧了沉临渊的脖子。 “她说了什么?”尚棠的声音有些发抖。 “尚棠、你最好放了我……” “说、了、什、么。”尚棠重复着,刀刃一点点快要切到气管里去。 沉临渊自知逃生无望,最后挣扎失败后,惨然的笑了笑,转头对尚棠,语气嘲讽、狠戾、鄙视的说了句什么。 尚棠瞳孔震颤着,直到手起刀落、沉临渊尸身倒底、御林军的箭矢将他的心口刺穿。最后他耳中回响的还是那一句。 ——“她说,她宁可从没认识你。” 视线陷入黑暗、沉寂许久的机械音就在这时响起了。 “宿主、剧情偏离大半,任务失败。但念在宿主进度接近尾声,系统决定,奖励你一个愿望。” * “为什么不叫我……?” 尚棠忽然抬头轻笑着问关玉秀。 关玉秀不明所以、只是静静望着他,没有回答。 他这话问的突然又模糊,关玉秀自然无法回答。 于是尚棠眼中的戾气、憎恨越发浓重。 “为什么你……最后……” 他的手颤抖着,忽而一把将关玉秀按倒在座位上。 尚棠居高临下的逼视着那双平静如水的眼,嘴角仍挂着僵硬的微笑,充斥着血色的瞳仁却震颤着、几乎要溢出血般。 “为什么你临死前,喊的都还是关玉麟啊?啊?” 关玉秀原本紧皱的眉就那样来不及舒展的怔住了。 绝美的青年眼尾殷红如血、恨意如潮水般满溢倾泻而出。 “明明是我…是我要把你带出去的!要救你的人是我!对你最重要的人——该是我才对吧?!” “无视我的好意、拒绝我的邀请的是你、……关玉麟明明只是妨碍我!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护着他!护着他!死了都想着他!死了你都想给他报仇!” “那我呢?我又算什么?!对你来说,我只是个不自量力的白痴?还是妄想过度的傻子?还是恨之入骨的敌人?秀秀,你说话啊!” 尚棠俯下身来,掐住关玉秀的脖子,恨恨道。 “既然你这么恨我,又为什么那时候选择了替我去死?” “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你知道我看到你被万箭刺穿死无全尸是什么心情吗——” 他癫狂的笑起来。 “哈哈哈——你都这样对我了……你都这样想我了……那我陷入不仁不义又怎么样?!” 尚棠继续嘶吼着、仿佛要呕出血般。 “是啊!我杀了关玉麟!我杀不杀他,有区别吗!?你已经不在了,我还不能够杀了他吗!!关玉秀,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为了你,这个总是对我视而不见的你,特地忍耐到连你死后都不能杀他!!!” “你要真那么恨的话!就别死啊!” “活着阻止我,恨我,骂我,干脆害怕我也好啊!” 泪水一滴滴的滴到了脸上。 “你凭什么死了啊?!” “你凭什么留我一个人在那里就死了啊?” 不能说 面对这些质问。关玉秀什么也没有说。 她如同一只被捏碎的花,洒了一地,只是躺在那里。悄无声息。 很久。 也许并没有多久。 时间如同停滞般,关玉秀终于微微动了,白到近乎半透明的肌肤,从那口中,发出叹息般的呢喃。 “尚棠……” 她那空灵的声音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既然如此……那你就该好好恨我。恨我——然后抱着这份仇恨,活得很久才对。” 青色的眸子微微泛着光。 “是你的话……应该做得到。” 因为,尚棠就是那种,睚眦必报、发誓比他所仇恨的人过得更好的人。 他就是会唾弃着自己鄙夷的所有人,顺顺利利、风风光光活到最后的那种人。 那才是尚棠。 而不是……年纪轻轻,就比她多活了一两年,就不知为何死去、灵魂被困在牢中,每分每秒都在被消耗殆尽,只抱着那一丝可悲的过去、可怜的期望,坚持到如今的狼狈魂灵…… 尚棠闻言,手猛的抖了下,随即深吸一口气,恶狠狠的咬牙笑了。 “所以……我是恨你啊,我最恨的就是你了。” 他在她耳边咬牙切齿的低语。 “可我恨你恨到除了你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哪知道该怎么活?” “我哪知道接下来我要怎么才能继续活?!” 尚棠捏起少女的下巴,死死地瞪进她的眼里:“关玉秀,你有一丁点想过,你死后别人的死活吗?” “……” 关玉秀一言不发。 尚棠自嘲的苦笑了声。 “你根本不管吧……你就是这样,除了关玉麟,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在乎……” 关玉秀垂下眼。 “我在乎过。”她说。 “在乎谁?哈…我警告你…就算是为了讽刺我,也别说什么‘你在乎过我’这种谎话。” “……” 关玉秀再次沉默了。 “别说,算我求你。” 尚棠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干脆低下头来,把脑袋伏在了她的胸口,肩膀抖动不止,全身剧烈的颤抖着。 “别让我……变得更凄惨了。” 感受到胸口被粘湿的冰凉、仿佛被那凉意冻住般,关玉秀再没了动作。 “关玉秀……你真行啊……你真的很擅长玩弄人心。” “让人一点点放松戒备、放下心防……即使发生了让人崩溃到要发疯的的事……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若无其事的继续生活着,不肯再看我一眼。” “即使寄信也最多是半月一次,聊的也全都是些无聊的事,唯一一次来看我,居然问什么,我过得好吗?” “……你能说你不是故意的吗?” 尚棠掐住她的胳膊,恐惧的低吼着:“我告诉你,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我在那里待得整个人都要疯了!” “是啊,我杀了人,我杀了很多人,我就是杀人犯又怎么样!精神错乱的疯子杀人犯法吗!我早就杀过人了再多杀几个又有什么区别?!” “你也没来救我啊?不是把我彻底忘了,转头就去和别的男人高高兴兴的要结婚去了吗?” “明明我是想要带你出去的……却被拉进了和你一样的深渊……你却看都不看我一眼,一个人走向了幸福,还说什么‘山高水长,自多珍重’这种漂亮话……哈哈哈哈……” 尚棠猛地抬起头,眼睛已红的不成样子,语气尖刻的讥讽着。 “哈……活该……你死了活该……变成厉鬼活该……!” “谁让你帮我的!谁叫你帮了!” “我……也活该……” 他说着说着,语调却又低下来,成了自嘲。 “我也…偏偏对你……” 此刻,她的眼中,只剩尚棠泪流满面的情景。 和那天一样。 清辉自眼波中流转闪烁。 尚棠面无表情的落着泪,自嘲的喃喃自语。 “——我只是想回去。” “每天放学只要到了湖边……到了夜晚只要翻过几面高墙……休沐日时只要一张纸条……” “……就能见到,那时候最想见的人。” 似天幕雨水一滴滴落下,那双已经不再澄澈的琥珀色猫眼,被这雨幕遮掩。 于是,迎着这蔓延而出的雨,关玉秀的眼帘被雨打湿、模糊了。 尚棠沉默地顿了会儿,还是开了口,自暴自弃、破罐破摔,红着眼睛,因为已哭的全无形象,因此语气就算再怎么冷硬、凶狠、也显得格外违和。 “喂,关玉秀,你是来彻底杀了我的,是吧?” “那我刚好,有件事要和你说。” “反正你恨我……我也死了……咱们两个就这样了。知道这些,知道这个……知道我那么的可笑,直到死了还是会为你的那些破事一直痛苦……你满足了吧?行了吧?够解恨了吧?我死的也不比你好多少……估计被剁成肉泥了……所以,反正这是最后了……” 他掀起红肿的眼皮,自嘲的勾起嘴角。 “那我偶尔也说句真心话如何。” 像是预料到之后的发展,关玉秀的动作顿住了。 “…秀秀,我……” 喃喃低语,语调最后带了些空虚悲伤的死气。却在这寂静的旷野,格外清晰。 那就像是…… 临终遗言。 “别说了。”在那句话说出口之前,关玉秀就厉声打断了他。 “尚棠、你闭嘴。” 用从未有过的严峻语气、斩钉截铁的阻止了他。 原本迷惑的尚棠看到她的表情,瞬间明悟了。 “噢。所以,你知道。” “你居然知道。” 尚棠想扯出一个满不在乎的若无其事的笑来,可最终仍是只有泪水在他那张可恨、可憎、可悲,却又那么令人怀念的脸上,肆意流淌。 “我还以为你这人,永远都开不了窍呢。什么啊,你这不是也很明白吗?” 他终于咧嘴笑了。比起苦笑,更像是无奈,总之,是比哭还难看的一个笑。 “那你就动手吧。”他将关玉秀的手探入自己怀中,摸向嵌在心口的那面铜镜。 尚棠直视着关玉秀的眼睛。 “捏碎、打破这面镜子,我就彻底死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你讨厌的人了。” 关玉秀顺着他的手按下去,当真隔着皮肉,摸到了取代了原本心脏的铜镜。 “你居然把心脏都给它了?”关玉秀蹙眉。 尚棠满不在乎的催促着。 “那又怎么样?快点、别装模作样了,你不是最恨我了吗?我可也是最恨你了。你别告诉我事到如今了,你下不去手。” 他嗤笑着、语气恶劣的激起关玉秀的火气。 “别那么虚伪,我可是你最不需要同情怜悯的仇人啊。秀、秀~” 那种不负责任、只图自己痛快、单纯发泄情绪的遗言,令关玉秀的目光变得过于幽暗,由此、变为了阴暗的熊熊怒火。 原本她是多么不容易动气的性子。 事到如今,尚棠的这张破嘴,还是总能轻易挑起关玉秀的怒火。 气归气,她终究还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而是低着头思索着什么。 见眼前的少女迟迟没有动作,绝美的青年竟有些开怀。于是便伸出手,得寸进尺的将她拉入了怀中。 温暖的、温柔的、令人怀念的味道,充斥着尚棠的鼻腔。 从心底升腾起那令人发疯的满足感,使他发出了喟叹,阴暗的目光也短暂的柔和起来。 “喂,秀秀。算我求你,看在咱俩原本的交情上……给我个痛快。让我死吧。” 他手指环绕着少女的发丝,低声下气的贴着少女的耳边祈求。 “反正你不会如我所愿。与其那样,我宁愿死。” 最后的语气毅然决绝。 “你要是再不动手……” 尚棠的手缓缓向下、游离至少女的腰际,摩挲着、抚摸着。 “我就会做出让你后悔的事了。” 这是挑衅、也是威胁。自然不是真话。 关玉秀现在要做的就是推开这个前世的邪恶亡魂,再痛快的送他去死。 与其被铜镜消化,被自己彻底杀死可能对他还要仁慈些。 是啊、关玉秀当然知道她应该怎么做。 她有办法、也有能力去做这件事。 因为关玉秀总是在遇到尚棠的事情上,格外的……。 ——格外的怎么样? 关玉秀觉得荒谬。 被尚棠炙热的体温包裹在怀中、关玉秀一遍遍问自己。 尚棠是……什么? 开朗的、自大的、无法理解的、明亮的、富有生机的……会哭会笑……可恨的、可悲的、可又如此……鲜明的存在于脑海。 尚棠,尚棠,尚棠…… 喃喃着。 关玉秀缓缓的、轻轻的、长长叹了口气。 眼眸中如涟漪,一圈圈泛起青色。她下定了决心。 尚棠静候着怀中少女的抉择。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愿以偿的抱住了关玉秀。 被困在镜中,他本来没希望、也没打算能再次看见她的。 是啊、他当然知道铜镜的目的。 就像关玉秀说的,他脑子该死的好使。 可谁让他别无他法了? 再说,谁能想到,他真的能再次看到、摸到、触碰到活生生的、真实的关玉秀呢? 并且没有任何抗拒和阻碍,她就那么静静地、温柔地、柔软地靠在怀里。 仿佛是……残忍的给与了他这可悲人生的最后一点希望。 算是回光返照?临终关怀? 不管怎么样。 尚棠此刻已然满足了。 就在此时,怀中的关玉秀忽然说话了,语气淡薄:“尚棠,你说自己是大侠……我倒是没想到你除了钱之外还能有其余的爱好。” “是因为挣不到钱,所以干脆放弃了,转而投机取巧的去选了其他爱好?” 关玉秀面无表情的问。 “说是大侠……其实就是找不到工作、为了好听找了个名头的的无业游民吧?” 结果是这么句、无关紧要的,完全不该在此时此时,这种场景出现的闲话。 尚棠的脑门也因此绷上了青筋。 “而且,我职务太多,很多没必要,什么样的大侠还需要梳妆师?你变回男性也需要每日梳妆?单纯的臭美?看来那个是你的本性……” 青筋多了两条。 “再者,我不认为你有能力逃过东临的追捕,其他不论,你这衣服显眼到一看就知道是你本人了。如果我没猜错、马车后面还有好几箱金子。” 青筋爆满。 “武力值为零的吉祥物给我闭嘴!”尚棠忍不可忍的将怀中的人来回摇晃:“你信不信我……” 可对上那日思夜想、平静无波澜的眼,他又哑了声。 “我……” 关玉秀静静地瞧着他。 尚棠喉头滚了滚,抿紧了唇。 “你突然说这些干嘛?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关玉秀:“我只是想让你放开我,你搂的太紧、太久了,我很难受。” 尚棠眼尾轻佻,双臂越发收紧,凶恶道:“那就杀了我,你不就如愿了?” 关玉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尚棠、你低头。” 尚棠不明所以、还以为她终于要动手了,于是轻笑一声,听话的低下了头。 关玉秀就势仰头,张嘴咬在了他的唇上。 尚棠的眼瞬间睁大了。 “你做什么——” 关玉秀却没理会他,动作狠厉的啃咬着他的下唇,趁他愣神期间,咬的他嘴上出了血,舌尖又轻柔舔掉。 关玉秀垂眸、感受着口腔的咸腥气味。 ——尚棠的血。 腥咸、甜美、夹杂着爱憎欲雨的滋味。 吞咽。 大脑反复的记忆。 而后,调用身体本能…… 正当关玉秀闭眼凝神准备着下一步骤时,忽听到跟前尚棠越发急促的喘息声。 “这可是……你自找的。” 落下这句话,下个瞬间,关玉秀猝不及防的被掰起下巴,紧接着唇被炙热的紧压了上来。 假眼(微h) 粗重的喘息、口中溢出的吐息,配合着强硬而毫无章法的动作,撬开唇齿,自少女的口腔掠夺汲取。 “唔……”关玉秀再次被按在座上,被尚棠那已属于青年男性高大的身体压的喘不上气,口中更是被亲的乱七八糟,尚棠像是要让她彻底窒息般的动作激烈而急切。 关玉秀眯起眼,注意到尚棠眼角的红越发鲜艳渗人。 她早就注意到了那抹红…… 那个、不太对劲。 “尚、棠……你等……别……” 尚棠喘着气,俯身一边舔咬着少女的唇瓣,一边唇舌激烈的侵犯着少女的口腔深处。 “不等。” 梦寐以求的、绝不可能实现的、此生无望的…… 这种机会,谁会住手啊? 怎么可能停手? “…秀秀……”尚棠脸泛潮红,双眼迷离恍惚,未盲的左眼满是炽热的欲望,伴着激烈亲吻的水声,口中断断续续的发出动情的呼唤。 “秀秀、哈……秀秀……秀秀……” 唇齿交缠间,一遍一遍,一次又一次的叫着她的名字。 再一次的、在这里刚看见她的那一刻,就想这么做了。 早该这么做了。 明明一直忍耐着,忍耐得苦闷至极、撕心裂肺,乃至于发了疯。 是她不好、谁叫她那么毫无防备的被他抱着、用像以前那样的语气和他说话、眼神依旧是那样平静得没有一丝憎恶,甚至主动的来亲他。 所以活该。 活该啊,秀秀…… 关玉秀被亲得头晕目眩,脸也红的像是要背过气去。 “好、了、你差不多……”关玉秀在这接吻的间隙竭力喘气呼吸,捶打着尚棠,却发现自己手脚无力推开他。 ……? 关玉秀努力凝起破碎的注意力,眯眼瞧着尚棠那越发幽暗炙热的眼珠,炙热的眼尾,还有隐隐泛着紫红色光芒的…… 已盲的玻璃珠般的右眼。 ——是了。 关玉秀想起来了,尚棠的右眼已经被自己挖掉了。 那现在的这只右眼…… 怎么回事? 关玉秀垂眸想着,却忽而又被尚棠硬抬起了脸,强迫她与他对视。 “秀秀,这么不专心,你在想什么?” 尚棠此刻眼中满溢的缠绵阴暗的欲望看得人心惊。 “不是在想别人吧?”尚棠这么说完,忍不住又恶狠狠的在少女唇上啃了一口。 “嘶……”关玉秀疼的皱起眉。 “怎么了,咬我可以,我咬回去就疼了?”尚棠低低嗤笑起来。 关玉秀抿了抿被亲咬得泛红的嘴唇,努力平稳着呼吸,顾不上回答他,伸出手,纤白的手指拨开尚棠垂落在额间的黑发,露出他的右眼来。 微凉的指腹擦过额间的触感,让尚棠舒服的眯起了眼,眸色更为深邃。 关玉秀动作极柔的抚摸着尚棠的右眼,目光难得的沉寂温和。 “秀秀……” 琥珀色的眼珠绽放出了光彩,尚棠瞳孔缩紧,有些惊讶,脸颊微微羞红,随即带着欣然的笑意咧开了嘴,急切的偏头去捉少女的手心,按贴在脸颊上,仿佛讨赏的小狗。 “……”关玉秀手指一蜷,顿了顿。 搞不懂。 不理解。 这个人——为什么…… 关玉秀想。 他为什么这么的…… 濒死般的拼命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陌生的、炙热的、痴迷的目光,扭曲而黏腻,越靠近越想要远离,越远离却又会被拉近,阴暗的摆脱不了。 尚棠以前绝不会这样。 那个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嘴硬心软的尚棠,绝不会这样。 绝对是……被什么上了身。 关玉秀眸光冷冽,一遍遍的辨识着血中的异味。 却一无所获,连往生镜做的什么手脚都无从得知。 往生镜说过它有帮手……难不成…… “嘴唇肿了啊……好可怜……”尚棠抚摸着少女润泽的红唇,眸色越发晦暗。 “呵……你活该。秀秀。” 尚棠忽而极为沙哑的凑到少女耳边高兴的笑起来。 “后悔了?恶心吧?” 他恶趣味的挑高眉。 “谁让你先来招惹我。所以才会遇到这种事啊……真的,活该呢,秀秀。初吻居然给我了,真、抱、歉。” 他本就美丽至极的妖艳容貌,因绯红而越发绮丽,雪肤红唇,一字一句,撵着牙根,洋洋得意道。 关玉秀浅淡的眼珠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着,默默想。 ——这会儿又变得和以前无异……嘴里讨人嫌。 “那倒没有。”关玉秀轻轻叹气,瞥开眼去,“满足了?放开我,我有事要问你。” 尚棠愣了愣,随即整个人阴郁下来,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什么意思?” “你别告诉我刚才那不是你的初吻吧?”他舌尖抵着牙根,沉沉咬牙笑。 “事先说好,姐弟之间小时候的那种过家家的亲亲可不算啊。” “放开我。”关玉秀重复。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初吻是谁啊?”尚棠执着的抓着她,眸色深得吓人,“还能有谁啊?秀秀?” 关玉秀不明白尚棠都到这地步了还纠结这个是为的什么。不过尚棠一向不走寻常路。他的想法永远猜不透。 关玉秀沉思了下,她现在只有遇见玉麟以来的记忆,以现在的记忆来……第一次接吻…… 那就只有那个树林中的吻了。 虽然也是被迫的。虽然不是此时而是彼时,但到底都是尚棠,也没什么不同。 “……是你。”关玉秀道。 尚棠这才舒展眉头,眉开眼笑,扶起她来:“这就对了,秀秀。大方承认就是,何必赌气。” 关玉秀被他拉入怀中坐着,红色宽大的袖袍盖了她几乎整个人,她颇为不习惯尚棠这倏然高大的身形。 “你是不是变高了?”她伸手比量着。 比之幻境的生前记忆中,要高出不少。 尚棠“嗯”了声,低头将下巴嗑在她肩膀,漫不经心道:“死了变回男的就这样了,可能当女人有助于拔高吧。” 关玉秀被他这满不在乎的回应弄得无言,转变了话题。 “尚棠……你的右眼被我挖了,那你现在的右眼是怎么回事?” “这个?难得你关心。”尚棠冷笑,“假的而已,你也想要?” 关玉秀沉沉点头。 “嗯,可以给我吗?” “好哇。”尚棠不假思索道,随即恶劣的补充:“前提是你得付出代价。” “你要什么?”关玉秀淡淡问。 尚棠下巴磕在她颈间,沉默了好一会儿,目光向下,盯着那罩在薄衫里无法忽视的丰满,忽然快速道。 “奶子,给我揉。” 理直气壮、毫无前提、图穷匕见。 说完他侧过头,虎视眈眈的特意去看关玉秀听完这话的反应。 完全没有羞涩、扭捏,或者娇吟一声跺脚叫“讨厌”等文学作品中相应的娇羞表现。 只有面无表情的一张柔美脸蛋。 ——死面瘫。尚棠腹诽。 不过这也是他可以预见的,料想她也不能同意,尚棠只在心底默默吐槽,随即就想伸手把眼扣下来。 可下一秒他就瞪大了眼。 因为关玉秀坐在他怀里,就在他眼前,面无表情的开始解衣领的扣子。 尚棠目瞪口呆。 他还没来得及去伸手制止。 少女胸前,一双硕大的、雪白的奶子,就这样跳脱着展露在眼前。 乳尖红嫩,乳晕红而大,从上面看,肌肤更是吹弹可破,透明到能看到青筋。 白嫩的肌肤,与他箍在少女腰间,几乎覆盖着少女全身的血红色袖袍交相辉映,令人移不开目光。 尚棠的心跳都停滞在了这个瞬间。 过了好久、关玉秀才听到头顶传来尚棠低哑至极的低语:“我又……没叫你脱衣服。” “隔着衣服吗?那我穿上。” 关玉秀闻言,又低头重新系上扣子。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的按住了她的手。 “你是故意的吧?” 尚棠在耳边急促的喘息着,唇贴近玉秀的耳垂,声音颤抖着,极近的嗓音酥麻的坠入心湖。 这股酥麻沿着脊椎一路向下,关玉秀不由缩了下。 “知道怕了?想反悔?” 尚棠拽着她不让她后退,呼吸越来越热的喷洒在耳边。 “晚了。”尚棠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冷笑道。 原本按住手的那只大手忽而往上,一把握住了那雪白柔软的肉团。 “唔……”关玉秀口中发出轻吟。 尚棠的手掌温度炙热、如烙铁直直印在胸上,烫的她一缩一缩,不停往后退,却是越发往尚棠的怀里钻去。 关玉秀此时看不到尚棠的表情,正当她想扭头去看那眼角的红晕与右眼时,便被掰回了脑袋。 “老实点,别看我。” 尚棠的嗓音,沙哑中罕见的带了些窘迫。 关玉秀自然不会罢休,可紧接着乳前传来一阵阵酥麻的快感领她自顾不暇起来。 “嗯……轻些……” 奶子忽而被攥在手中大力的揉攥,那样激烈生硬的动作,自然将人弄痛了。 “——尚棠,轻点,别……” 就在关玉秀被揉的气喘吁吁,往尚棠怀中一退再退,轻喘着叫他动作温柔些时,忽而身后便被什么顶住了。 一开始关玉秀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乳头被手指擦过刺激,口中仍是下意识地溢出几声呻吟。 “啊……尚、棠……” 关玉秀发觉,在叫尚棠名字时,抵在身后那硬物便会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跳动两下。 关玉秀眯眼:“……” 对了。 尚棠和之前最大的不同便是这点。 她下意识忽视了。 “尚棠?” 玉秀试探性的又唤了一声。 果然又颤了几抖。 关玉秀沉吟,既然如此,或许也不必找出寄生之物…… “尚……”嘴忽而被捂住了。 “也——” 尚棠阴沉夹杂着粗喘的声音传来,“……别叫我。” 那咬牙切齿的意味更明显了。 胸前那只大手却因这逐渐从一开始的不得章法变得温柔了。 手掌或轻或重的游移在丰满柔软的两乳间,极为温柔、缓慢的揉弄着乳肉。 “这样、不痛了吧?” 尚棠有些犹豫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关玉秀点头。 于是手掌逐渐加了些力度,揉弄乳肉的同时,拇指轻按着那因刺激而红肿突出的乳头。 “这样呢……”嗓音低沉哑然,热气吹洒在耳边。 酥麻的痒感自乳尖传来,玉秀的目光随之迷离恍惚,头又点了几点。 “呵。” 尚棠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说不尽的欣喜若狂。 “真老实啊……秀秀。”他俯下身子,用脸蹭了蹭玉秀。 “还以为你对什么都没反应……看来也不是那样。” 指腹按压乳头的频率忽的加速了。 如潮水般连串的快感冲击着神经,关玉秀口被尚棠掩着,面色绯红,眸中泛起水色雾气,唇间却仍按耐不住的吐露出破碎的低吟。 尚棠忽而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 于是呻吟声便不可抑制的发出:“唔……嗯啊……” 尚棠笑的更开怀了,声音却越发低哑。 “被我这个仇人揉得这么舒服?真没用啊,秀秀?” 摸清规律后,他便有意去拨弄揉捏着翘起红肿的乳头,惹得怀中人身体阵阵发颤。 关玉秀抓住他的手,眼中雾气朦胧,气喘吁吁:“……够了。揉得够久了。可以了吧?” 于是尚棠当真停下手了。 他眸色沉沉的望着那被他揉得肌肤泛红的两只巨乳,深吸了口气,伸手替关玉秀将衣襟重新掩上,将扣子一个个自下而上的系好。 “右眼,给我。”刚穿好衣服,关玉秀便面色如常向尚棠索要道。 尚棠沉默了下,白着脸低低笑起来。 “你还真是恨我。” 他伸手,毫不犹豫的扣挖出右眼来,将那空洞如玻璃珠般的眼扔到了关玉秀手里,于是那原本位于右眼的位置,只剩下可怖的、血淋淋、黑漆漆一个黑洞。 关玉秀端详着手里的假眼珠,忽而问:“你为什么那么觉得?” 这话问的突然,但在场没有第二人,于是尚棠也就跟着回答了。 “不是吗?你不恨我?”尚棠反问。 “你难道原谅我了?原谅我这个杀你弟的罪魁祸首了?”尚棠吃吃发笑。 “不惜对我献媚……做到那种地步,不就是想让我这只被你挖出的右眼,一直都是这种被挖出的模样吗?” “……” 于是关玉秀也低笑起来。 “果然……你真是很懂我。尚棠。” 关玉秀:“是啊,你留给我的伤愈合不了,你的伤又怎么能愈合呢?” 尚棠凝视着少女右手上那狰狞、丑陋、鲜明的咬痕。 正如他的右眼那狰狞、丑陋、鲜明的黑洞。 互相留下即使死后也不曾消失的伤痛,他们可真是恨透了彼此。 你疯了? 关玉秀待在尚棠的怀中,拿着那枚假眼半天没有动静。 尚棠倒乐的她这样倒在自己怀里,可时间一长他就不得不再去忍耐起的其余心思,于是他往后挪动了动。 “秀秀,你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了?还是说你这么年轻就老眼昏花了?老花眼?” 尚棠懒洋洋的笑。 “……我只看了不到十分钟。”关玉秀体贴的把身子撑起了些,坐的笔直,声音沉沉。 尚棠的手揽在她的腰间,一直没放,原本自己往后离远了,见她坐起不禁又抓的紧了些,低头将人环在怀里,目光晦暗的看着她,嘴上却口是心非道。 “够久了。你躺我身上倒是不嫌累,我屁股可是坐得僵死了啊……” 关玉秀不搭话,心想,是啊,下面涨成那样,这个姿势久了想必辛苦。 尚棠忽然狐疑的问:“等等…你怎么会知道‘分钟’这种时间刻度的?” 看来这个尚棠和那个尚棠记忆不相通。 关玉秀:“刚学的。”眼仍盯着假眼一寸寸的搜寻着。 “在哪学的?” “你家。” “哈?” 关玉秀咋舌。 “尚棠,你安静些。” 尚棠挑眉,手环的更紧了,下巴也搭在怀里人的肩膀上,对着她的耳尖嘻嘻低笑着吹气:“哼嗯?秀秀,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啊?” 他想借此再看到关玉秀像刚才那般面红耳赤的的模样。 关玉秀一动不动,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凭我胸给你揉了五分钟。” 尚棠呆住了,许久,才颤抖压着嗓子,有些恼羞成怒的气馁道。 “…你就没有一点羞耻感吗?” 关玉秀没有表示:“你要求的。该羞耻的是你。” “啧,你这人!”尚棠气急了,几乎想一口咬在她脸上:“刚才被揉的时候那么的老实…怎么这一会儿就又成这个死样了!” “你倒是一直没变…总是这么容易激动。唉,又戳到我了,你再往后坐坐……硌得慌。” 尚棠面色不善的往后挪了挪。 关玉秀:“胸可以再给你揉,所以你稍微安静些,我现在…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尚棠咬牙:“有什么比你快点把我结果了更重要的事?” “有,研究对手。”关玉秀透过马车窗外的光,端详着假眼珠,仍没看到那抹异样的紫红。 这么说,到底还是出在尚棠身上。要是那样,倒是只剩那个办法…… 尚棠坚信关玉秀的对手指的是自己,皮笑肉不笑:“所以你这半天是在研究我?要杀要剐直说不就得了,我死了任你研究。” “你已经死了尚棠,唉…就不能安静些吗。” 关玉秀轻叹口气,将手中的眼球放下。 尚棠低沉沉的想到了什么:“说起来、秀秀。我死了所以被关在了铜镜里,可是你来这里,又是什么情况?你的存在感低到连地府的鬼差都忽略了吗?难道说、你也跟铜镜许了愿?听你的口气,好像很熟悉这面铜镜。” 关玉秀:“……算是无意间被这铜镜帮了忙,不过现在想来,它可能也只是想趁机吃了我。” “你那个时候、突然消失,和这个铜镜有关?” “嗯。” 尚棠发出凄凉的惨笑,想到了当时的场景,掐的关玉秀胳膊发红:“哈哈——我还以为你被超度了,吓死我了……毕竟你要是投胎了我可死都不能再见到、不,报复你了啊?” 尚棠阴森森的说。 超度、转世、投胎,这些名词是永远和关玉秀扯不上关系了。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自以为是死后幽灵状态,其实也不过是因为身体在附近,意识也在罢了。 要是真能死了就好了。 关玉秀目光沉沉,肉眼所见的心情不太好。 尚棠拊掌大笑、得意至极:“哇,那你不是沦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了?看你游刃有余,我差点还以为你真的有从这里逃出去的办法。” 关玉秀抬眸:“逃?为什么?” “是你说的,留在这里会被吃吧。装失忆是吧。”尚棠对她这好似脑袋突然不好使的发言不客气的回讽。 关玉秀静静望着他:“你既然知道,尚棠,你也早该走的。” 尚棠咧嘴,满眼戾气:“有什么办法,我就是愿意留在这里等死,可以说,我是自愿被吃的,和你可不一样吧,秀秀?” 关玉秀重新垂下眼,凝视着假眼。 “确实不一样。” “哼。”尚棠冷冷笑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关玉秀将忽然假眼塞入了口中。 尚棠一惊,差点就要伸手从她口中把东西抠出来,就见她已做出了吞咽的动作。 尚棠僵着手,脸色难看:“你吃那个干嘛?不怕被噎死?” 又想到他俩本来也是死人,再死也不知道怎么死了,于是悻悻闭了嘴。想到关玉秀如此自然的吃了自己的假眼,尚棠心底泛起有点诡异的异样感。 关玉秀合眼静默,见吸收了这东西后也没发现出半点异样,进一步验证了她的想法。 研究无果,思来想去,只剩下一种办法。 于是她转过头,目光沉默的看向尚棠。 尚棠一直在垂眼看她,见她回过头来便微微挑高眉,勾唇呲牙的笑起来:“怎么了?这么看我?终于决定要杀我了?” “脱了。”关玉秀道。 尚棠嗤笑:“你终于脑子不正常了……” “把衣服脱了,尚棠。” 尚棠这才听懂她是认真的,不禁脸色古怪起来。 “我凭什么听你的?你要干嘛?” 他眼底满是戒备,若有所思:“你别是因为刚才我揉了你几下,就想报复回来吧?事先说好,我现在是男的了,我可没胸。话说我从以前就隐约这么想了…你是不是更喜欢女人……?” 关玉秀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开始直接上手扒他衣服。尚棠自然不想坐以待毙,手却不愿意离开少女的腰间,怕这又是一个眼前人试图挣脱他的计谋。 于是没多会,尚棠的衣服就已经被扯开了大半,露出了坚实苍白、又平坦的胸膛。 那莹白的肌肤和浅粉色的凸起很漂亮,关玉秀盯了那胸膛几秒。 尚棠已经被气疯了,两手狠狠掐着少女的腰肢试图按住她的动作:“看见了吧!我没胸了!知道了就给我放手!” “…那个无所谓。”关玉秀继续脱他的衣服,“你如今是男是女都无所谓,我需要与你交合。” “——哈?” “交合可以把你标记为我的一部分。这对于脱离这里是必须的。” 尚棠反应了好一会儿,直到关玉秀剥到他的裤腰带都没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瞠目结舌了半天,这时才猛然反应过来,死死按住了少女的手:“你疯了?秀秀?” 他嗓音微微颤抖,有些喑哑。那唯一的眼珠沉沉的晦暗、深邃的望向她。 “尚棠,我很认真。”关玉秀抬眸看向他,青色的眸子如无风湖面般平静。 “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吗?就是把你的……”她的手轻轻向下,隔着衣裤按在了某个鼓胀已久位置上:“这里。插到我的……” 尚棠身体像是被电击般的激灵了下一瞬,猛地攥住了她那只不老实的手。 “闭嘴。我不用你告诉。” 他总是咬牙切齿的恶狠狠的声音莫名有了几分恍惚的哑然。 关玉秀并没有闭嘴,依旧用那双平静的眼盯着尚棠的每个表情。 “你只要将体液射进来就完成了。” 尚棠瞳孔骤缩,说话都快抖得发不出正常的声音了。 “你…别一脸正经的说这种话……!” 尚棠轻喘着气,闭上眼,深吸口气,又缓缓睁开,找回几分理智,试图恢复冷嘲热讽的语气吓退她:“怎么回事?你不是很讨厌我吗?秀秀?你这么饥渴吗?你这是主动求我操你?” 话说的很难听。表情也轻佻带着不屑。只有耳根和脸颊那挥之不去的潮红和无法抑制颤抖的身体带着违和感。 “唉。”关玉秀忽的叹了口气。 “是。我想让你操我。请你操我吧,尚棠。” 她说这话时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色情意味,可声音是那么轻缓,放在腰间的手掌、紧贴的肌肤又那么柔软,说出的内容又与那冷面大相径庭的淫糜,让从未听过她说这种话的尚棠瞳孔一缩再缩。 “!你……” 荒谬、荒唐、不可思议。 “哈,我这又是在做梦吗?”尚棠僵硬的笑,果然,他就知道,能这么轻易的看见关玉秀、还能再次触碰抚摸他,这一切,不过又是一个折磨他的噩梦罢了。 因为这蹩脚的噩梦情节过于荒缪让尚棠自我厌恶到想自杀。 生前没能放下,结果死后还要做这种梦来自我安慰……蠢死了白痴死了恶心死了。 关玉秀才不会这样。 关玉秀永远都不会对他这样。 关玉秀她…… 关玉秀眼见尚棠又自顾自陷入了某种自厌阴暗的情绪中,便没了耐心,彻底将身子转了过来,面对着尚棠往上将裙子掀开。如今她下半身并没有衣裤,除了裙子便是赤裸的下半身。 她伸手将尚棠的身体往后推倒在马车壁上,膝盖抵上尚棠的腿间,逼近尚棠的身体。 “快点。把你的那个……操进来。” 她的手拉开尚棠的手,沿着他的腰间,一路向下,灵巧的几下就将腰带解下,随后顺势往下扯开了。 你在忍什么?(高h) 尚棠的嗓子彻底哑了。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关玉秀将他敏感地带的最后一丝遮蔽扯下,眼见那尖端紫红、鼓胀如柱、布满肉筋的粗长肉棒露出头来,这才抬眼看他那早已整个变红的眼珠。 “我非常清楚。” “你清楚个屁!” 尚棠突然激动的骂了声,身体开始剧烈扭动挣扎。 他的身体高大了不少,要挣脱关玉秀是很容易的。关玉秀为了压制她,双手往下用力按住他的脖子,干脆将腿整个抬起,身体整个重量压在尚棠身上,双腿一左一右,整个人跪坐在了他身上。 少女腿间柔嫩的花瓣就这样毫无隔阂的紧贴在了尚棠那挺立的肉棒上。 尚棠一惊,停止了所有动作,不敢再动了。 关玉秀双手掐着他的脖子,跨坐在他身上,静如水的青色眸子幽深的、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尚棠,有功夫说闲话不如赶紧操进来,我这样很冷。” 感受着身下那快要把他逼疯的触感,尚棠几乎要把一口银牙都咬碎了。 “不…我才不干…不对……你——” 尚棠实在是觉得这个梦也太离谱了,忍不住吼了出来,满眼的慌张和不可置信。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关玉秀青蓝色的眸子缓缓眯起。 “你这样磨蹭,很费时间。唉……算了,我自己来。” “你……” 尚棠还想抵抗,便被关玉秀手上用劲,将他微微抬起的脖子按了回去,关玉秀掐他脖子的双手收紧,硬是将尚棠还没说的话用手上的动作堵了回去。 “别动。” “警告你一下,你如果因为乱动导致角度不对,我很可能会坐断你的生殖器。” 关玉秀平静的说完这句警告,随即不顾尚棠的叫骂,轻抬起臀部,穴口在尚棠那挺拔的肉棒上磨蹭了几下,对准花心与龟头的位置后,便毫无犹豫的坐了下去。 “你踏马的……哈——昂……!” 尚棠瞳孔骤缩,头猛地往后仰,嘴里仍骂着,但很快这骂声就随着身下传来的销魂蚀骨的快感,从嗓子眼底部开始变为了不成声呻吟和喘息。 关玉秀也不好受,花穴没怎么润滑,猛地吞入尚棠的东西,导致进入的不怎么顺利,只能勉强吞入肉棒的尖端,再往下就很困难,加上尚棠全身紧绷的像条线,让她难以进行下一步动作,穴肉卡在了尚棠肉棒的三分之一那里,动弹不得。 “放松一下,尚棠……你、唔,太粗了……有点……进不来…嗯…别乱动……” 关玉秀眉头紧蹙,雪白的脸颊泛起红晕,口中轻喘着,腰臀挺起,又向下,试图把尚棠的东西整个吞下。 尚棠爽的倒吸一口凉气:“哈——你…别动了,别、别吸了!嘶……快被你咬断了。” 紧致温暖的肉壁一被插入就争先恐后的挤压过来,不断蠕动的穴肉又将侵入的肉棒顶端吸吮到极致,虽然还没全都埋进去,尚棠已经快被这从未体验过的极具冲击力的快感逼得头皮发麻。 尚棠眼底蕴出水雾,喘着粗气,猛的将手攥到关玉秀的细腰上,试图将她的身体往上抬,可身体的本能却疯狂的叫嚣着要将身上的这个肉穴狠狠顶入。最后,他还是咬紧牙关,托着少女的腰肢,不上不下的小幅度顶撞着。 “秀秀,你——哈啊……” 尚棠感觉脑子发白,只知道死死压制着喷涌膨发的本能,不情不愿的挺动着身体。没动一下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鬼? 里面怎么会这么暖、这么舒服、怎么这么会吸…… “你踏马的,这个…到底……” 尚棠死死的闭着眼,急促的喘着粗气,不让自己看到身上的情景,拼命地对抗着本能。 不可以败给欲望。 这只是梦——怎么能在梦里沉溺…… 他很早之前不就决定再也不信梦了吗? 还是这种——荒谬滑稽的、只是情欲堆积而成的梦境。 关玉秀忽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花穴的穴肉也吞夹着尚棠的肉棒一时停滞。 尚棠的肉棒没再得到的温柔蠕动,难耐的发起痒来。 “你在忍什么?” 倏地,微凉的发丝垂在脸颊的触感,带着熟悉的、安心的、清冽的香气,空灵沉静的声音,带着些许被激起情欲的轻喘,如此清晰的响彻在耳边。 那带着香气的温热吐息让尚棠不由得一颤,随即发出自嘲的冷笑:“不过是梦罢了,随便你做吧,反正终会醒来。” “梦?”如泉水般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越发阴冷的沉寂:“你就一直拿着那种借口自欺欺人吗?” 关玉秀将尚棠的手贴近自己的胸口,那不久前刚尽情享受过的绵软的触感。 “我出现在你眼前,就这么不可信?” 尚棠想被那触感灼伤般的想缩回手,却又被死死的拉了回去。 他低哑:“嘶……怎么可能信啊,你怎么可能肯和我做这种事啊?” “为什么不可能?”关玉秀淡淡的耳语。 尚棠顿了下,咬紧了下唇,碰到之前的伤口,咬出了血:“因为你又不喜欢我,何止,还很恨我。” “那个和这个有关系?” “当然。不喜欢就不可能想做这种事吧?” 这次轮到关玉秀沉默了。 过了会儿,尚棠忽然觉察到嘴唇上被落下了一个轻吻。 蜻蜓点水的、温柔一吻。 而后,就是凶狠的一咬。 “啧——!”尚棠刷的睁开眼,关玉秀那清淡如水的青蓝色眼珠就在跟前。 尚棠就是尚棠。 关玉秀看着尚棠那被迫睁开的琥珀色的眸子,满眼倒映着自己的脸,这么想。 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前世今生,无论在哪个世界。尚棠就是尚棠。 关玉秀知道自己杀不了尚棠。 不是没能动手。不是能力不足。不是恨意不够。 而是她下不了手。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完全是私人的情感作祟。 原谅不了尚棠。杀不了尚棠。而后……也无法无视尚棠。 尚棠只要出现在眼前,视线会被夺去。不该有的思念和感情,就会接二连三出现。 破坏关玉秀一切的非人性。 被拉着堕落成人类。 过去,和尚棠相处时,关玉秀或多或少的也渐渐察觉了自己的这种变化。 越和尚棠在一起,她就变得越像“人”。 一开始,也不是没想过,把尚棠这个隐患……这个不确定性……回避掉。 但因为尚棠持续不断、持之以恒、几乎是死缠烂打的总是单方面的缠上来。 关玉秀也一点点的、一点点的习惯了有尚棠的生活。接受了尚棠这个不确定性。 这个不确定因素将关玉秀打乱太多了。 过于习惯、过于舒适……于是她后来也没想着再去纠正。 所以,那一切被打破的那天,才格外的—— 关玉秀垂眸,想着某一片湖泊。 “尚棠,以前……我很喜欢你。” 她说。 尚棠僵硬的愣住了。 关玉秀喃喃。 “可能就是太喜欢了。” “所以恨你后,我也戒不了对你的这种习惯。” 她伸手,抚摸过尚棠的眼和漆黑的头发。 对这种状况下的忽然剖白,尚棠不知作何反应。 良久,他紧抿着出血的唇。 “现在呢?” 他问。 “现在……你不喜欢我了?” 声音颤抖着,如同风雨中摇曳不停的花。 关玉秀没有回答,她面无表情的俯下身,再次将尚棠的嘴唇咬的鲜血淋漓。 口腔充斥着腥咸的鲜血,关玉秀嘴唇上也染上了浓郁的血色。她的眼睛却还是那样幽静、空灵,如望不尽底的深潭。即使看着那双青绿色的眼珠,也完全无法从那空洞的不见底的眼中看出这个人的想法。 尚棠也看不出。 而后他突然惊觉。他看不透的、关玉秀…… 是不会出现在他的梦中的。因为梦境中他作为创造者,熟悉每一个造物的心声想法。 可眼前这个关玉秀—— 尚棠的眼越睁越大。 是真的。 ——这个、秀秀。居然是真的。 “尚……” 关玉秀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却被比之前更加激烈的吻纠缠住了。同时,身下被抓住的腰肢,被猛的往下按去。 “嗯唔……!”身体的强烈刺穿感让关玉秀脑中发白,不由得翻起白眼。 嘴角也在深吻不知不觉溢出银丝。 “真的是你——”尚棠低低的笑起来,伴随着激烈急促的喘息,这笑声越来越高昂。 “哈哈、秀秀……你居然?” “你居然主动落到我手里了……?” 尚棠恶狠狠的扣住关玉秀的后颈,缠绵的舔吻着少女的唇,像是不敢置信般压着她的腰狠狠地顶了两次胯。 “哈、哈哈哈哈……唔,好紧啊、你里面……”他边吻着边侵略性的将腰向上不停顶入。 和之前的表现判若两人。 “噫!唔嗯嗯……”花心被突然大力的顶撞着,敏感的喷出了大股大股的淫液,关玉秀被占着嘴,舌尖被吸吮舔咬,只能发出苦闷的呜咽。 “秀秀,你这么主动的让我操,好乖啊。”尚棠阴暗的瞧着她,亲吻的间隙,痴迷的轻喘。 “太乖了……里面咬的我、快受不了……” ……不、对。 关玉秀被这突如其来紧密的操弄,弄得喘不上起来,这个尚棠的语气—— 让我死吧(高h) “唔!嗯、啊~你、嗯啊……哈啊!” 尚棠的肉棒忽然不成章法的快速的往上贯穿,那连续不停的快速撞击,刺激的让关玉秀差点晕过去。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呻吟,眼角也带上了泪。 “喂,秀秀?”尚棠在她耳边低笑。 “你刚才说了喜欢我?” “啊……别、太……” 关玉秀皱眉,但被身下交合处激烈的“啪啪啪”操到根本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喜欢我?”尚棠眼中那阴暗扭曲到令人心惊的欢愉越来越深。 “啧、…啊……”关玉秀被尚棠这样操弄的恍惚迷离,忽然看到尚棠眼角的红色如血般刺目,右眼空洞处闪过的紫红光芒。 找到了—— 果然还是…在体内。 关玉秀眸光清冽,身下如潮水般的快感逐渐侵蚀着她的感官。 尚棠吻上她的脖子,用手扯开她的衣襟衣扣,再次将那雪白硕大如瓜的巨乳收入眼中。 “……” 尚棠抚揉着这对雪乳,眼尾的红越发妖艳,一口叼了上去,亲咬着一只乳头,吸得啧啧作响。 “哈啊……!!” 胸前的刺激进一步把关玉秀的快感推向极致。 身下的花穴正艰难地吞吐着尚棠硕大的肉棒,随着他的抽送顶撞,花唇穴肉红肿外翻,却又被不时插入卷出。 关玉秀虽然和玉麟有了一次经验,可到底也只有一次,尚棠头次开了荤,撞得太激烈,不知轻重,将穴肉花心撞得不停抽搐,吐露出一股又一股的淫水,很快就将两人的交合处黏糊的泥泞成一片。关玉秀被操得几次失神,高潮了数次,几乎要背过气去。 “你、慢点……!”经过短暂的失神,关玉秀终于掐着尚棠的脖子,断断续续的说了话,“你这样……我不舒服……” 尚棠方才找回些许理智,如梦初醒的放缓动作,手却依旧死死的不打算放开她。 “哈、嘶……这样呢?”他问。 说着,腰往上抬,轻柔的磨着花穴的肉壁,自己也被穴肉吸吮着战栗不已。 “唔……!” 关玉秀被磨得喘息连连,咬了下舌尖,竭力平缓着自己的呼吸,点头:“嗯…这样,就好。” 她哑着嗓子轻声:“就这样,多再这样一会儿,尚棠……这样,能更好的润滑——” “呵。”一声嗤笑。 “……已经够润滑了吧?”尚棠用手捻了下两人泥泞不堪的交合之地,沾出一片湿滑的透明水液,红唇勾起妖艳的低笑:“你都被操尿了,秀秀。” 关玉秀:“……没尿。这只是水。” 尚棠呲了呲银牙:“湿的…嗯,这么厉害还说没尿?嘴硬。”他咧嘴笑着,突然再次挺腰,再次深深地刺进了进去。 “唔、嗯。” 关玉秀咬着唇,像是坐在不停颠簸的马背上,不断翻起,又落下,暴露在空气中的雪乳晃动着,划出淫霏的弧线,引得尚棠时不时的张口轻咬吸吮。汗珠顺着少女的额头滴滴落在尚棠的鸦色的发丝上。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你和其他人做过了吗?秀秀?是谁?你那个未过门的老公?”尚棠扶着她的腰,一下下轻缓的顶弄、在她耳边不断的喑哑的追问。 “五殿下?我们没这样做过……” “那是……哈……哪个混……” “尚棠。专心些。”白玉般的皮肤浸透了情欲的粉红,置身于快感浪潮中,关玉秀以指尖抵住尚棠的唇,喘着低语。 尚棠沉默了下。玉秀忽然感到指尖被含入他那温热的口中,被恨恨咬了口。 身下的撞击忽然激烈。少女纤细的腰肢和浑圆的屁股被顶撞的起起伏伏,啪啪作响,穴肉争先恐后地吮吸着疯了般侵入的巨物,将尚棠肉棒死咬不放。 关玉秀的身体被插得抽搐不已,胸乳臀部剧烈的晃动着,她捂着嘴仍压抑不住地发出销魂的淫叫。 尚棠阴暗的看着玉秀目光恍惚失焦,感受到其穴肉抽搐蠕动的频率加快,知晓她即将迈入下一个高潮,倏地停了下来。 “怎么样……秀秀…?”他喘着气,发出压抑阴沉的低笑。“……和你那位野男人比如何?” 尚棠的骤然停止让关玉秀花穴中的蠕动嫩肉无比空虚的吸啜、十分难耐。 关玉秀蹙眉的看着尚棠阴沉而燃着妒火的眼,嗓音和目光淡淡中透着幽冷。 “——尚棠,这种问题没有意义。专心些。” 青蓝色的眸光如冰,玉秀狠狠按着尚棠的胸口,大腿紧夹,挺动腰杆,反复用力的坐下又抬起,主动让穴肉上下夹绞着身下男人的肉棒。 尚棠被那层层迭迭、连绵不绝肉穴吸咬吞吐的意识恍惚,咬牙呻吟,不甘的扯着玉秀的手腕,红着眼低吼:“我说有就有!说。我和他谁更……嗯啊……让你爽?秀秀?” 真够无聊的。关玉秀眯眼,尚棠怎么总是在这种无所谓的细枝末节上那么在乎。 “…各有千秋?”她歪头,银发如月光般倾洒,发梢垂落在尚棠的胸口,如挠痒痒般不停的骚弄着他的乳凸。 听到她当真和其他人发生了关系,尚棠的瞳孔骤缩,随即缓缓放大,空洞而黯淡的泛着血色。 “你可真会端水啊……秀秀……!”尚棠眼红的要滴血,咬紧牙关,冷笑。 身下的欲望却一下下顶弄的越发起劲,与之前不同,这次则是像是要把少女贯穿般的次次捅到底,又恶狠狠地整根拔出,接着再次发了狠的贯穿插入。 “……嗯、哈……” 关玉秀腰臀不再用力,她不说话,不理会,只是被动的承受着这带着极深、极大恨意的肉刃抽插。口中被迫溢出一声比一声更高昂的呻吟。 “…嗯…下面吸得好紧。哈哈……秀秀……”尚棠急促的喘着气,边呻吟着,边不停的发出古怪的大笑。 “秀秀……秀秀……秀秀……” “你真是——哈哈哈……” 尚棠掐着她的腰狂笑起来,笑着喘着,上气不接下气。 “真是会杀人……昂哈,折磨死我……” 他红着眼笑着。 “杀了我吧——” 尚棠的手臂猛的缩紧,把玉秀整个人翻过来,压在了座位上,手臂握着少女的腰用力,几乎要把玉秀嵌入自己的身体, “唔!” 玉秀被压着抱着,再次感觉到腿心的肉穴被“咕啾”一声强硬的贯穿。 依旧没有温柔的前戏,只有唇上颈上窒息的撕咬啃食,铺天盖的的占有欲,夹杂着越发狠厉的动作,窒息的包裹着她。好在她身体已经习惯了尚棠,随着他不论多么过激的动作仍能尽力的迎合,流出潺潺蜜液。 尚棠以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骨子里的力度紧攥着关玉秀。玉秀失神的看似全然沉浸在于这的激烈交合中,抬起的青蓝色眼珠却始终默默的注视着尚棠的情绪变化。 他眼角的红痕,在动情时会更深,如鲜血般红的发黑,魅惑夺目,阴气森森,衬得他原本美得如女鬼般的脸更加妖冶鬼魅。空洞的右眼里那抹紫红的光芒,随着他雪肤上的潮红越发明显。 “秀秀,秀秀,哈啊……”尚棠又陷入那种痴狂着迷的状态,不管不顾的吻咬着她身体的每寸肌肤,一声声的用那种缱绻无比的温柔声音唤她。 他这样叫她时,总让关玉秀幻视到从前,尚棠还是女性,他俩关系还很好的时候。配合眼前人如今这野兽般的狠戾操弄动作,给关玉秀说不出的荒谬感。 关玉秀压抑着喘息和如潮的悸动,淡漠的制止他:“尚棠,冷静点,你太激动了。” 尚棠攥着她肩膀的动作戛然而止。 “冷静?”他撑起身体,古怪的看着关玉秀。 “被我操成这样,下面咬着我的鸡巴高潮了一次又一次,浑身都是汗的你,还在说什么啊?” 停止了身下操干的尚棠让关玉秀得以片刻平缓:“这两者没有关系,我是说,你太用力、也太投入了……你这样我只会痛。” “我就是让你痛啊。”尚棠理所当然的这么说,琥珀色的眼珠中阴影越发深邃、缠绕而来的恶意如影随形。 美如妖孽的青年纤长睫毛如扇子般垂下,投出一片阴影,琥珀色的眼珠阴森幽暗,他恶劣的咧嘴:“因为你被别人干了,秀秀。如果那个人让你舒服,你就只能这样记住我。” 尚棠忽然拉起关玉秀被压住的右手腕,指尖一点点抚上那道疤痕。而后猛地用力,将那血痂整个的掀起,关玉秀猝不及防,疼的倒吸一口气。 她想收回手,尚棠却不放,而是面色奇异的看着伤口处粉色皮肉间冒出的点点血花。 他一会儿眼神晦暗,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不时却又皱起眉头,额头青筋暴起,显得万分恼怒。举止极为复杂诡异。 关玉秀将这归咎为附身的后遗症。尚无破解之法,只能静观其变,待他自行恢复正常。 但在看到尚棠试探性的低头想要舔去伤口处的血时,那温热的气息还是逼得关玉秀打了个寒颤,死命的抽回了手。 关玉秀捂着手,惊魂未定的皱眉冷声:“你冷静些。是我,关玉秀。” 他冷冷的看她,倏地扬起笑来:“我知道啊,秀,秀~” 两个秀字咬字极为清晰,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尾音却像故意的般拉的极长,意味深长中带着诡异。 尚棠以前偶尔也这么叫过她,但哪一次也不似这般让人汗毛倒竖。 “你真的没有心。”他这么笑着,再次掐着她的手腕,磨了磨少女已被他插得红肿外翻,对准不停滴答着淫水的泥泞穴口,再次狠刺了进去。 关玉秀被他弄得几次昏过去,尚棠几乎是以要杀了她般的力道在操她。她只能让穴肉更加剧烈的蠕动吞咽,花心一缩一缩的发紧抽搐,试图跟上尚棠越发没命的抽插节奏。 被这样压着攥着,挣脱不开,自己泄了快十几次了,却迟迟不见尚棠那根狠插在体内的骇人肉刃有任何射精的倾向。正当关玉秀再次翻着白眼短暂失神,死去活来间又被操醒后,看着尚棠那充斥着阴郁痴缠、近在咫尺、无比俊美的脸,胸中幽怨的怒气即将达到顶峰,扯着手腕想用蛮力将尚棠推开。 尚棠见她又一次醒来,微微一笑,柔声低语:“你刚才昏过去的时候,又尿了一次,喷的好远呐。秀秀,我的衣服全被你尿湿了。” “那不是尿。”关玉秀嗓子彻底哑了。她如今连呻吟都很微弱。 “潮吹嘛,我知道。不过也跟尿没什么区别。都是你的骚穴被我操翻的证明。你看,只要一顶……哈啊……就会抽搐着咬上来,哈哈……秀秀,你已经完全、哈、习惯我了吧?”尚棠笑的天真烂漫、无比开心,身下的贯入动作却依旧配合着噗呲噗呲连绵不断的水声,丝毫没有停歇。 “够了……”关玉秀有气无力的怒道,“放开我。” “不放。你主动让我操你,不是你想反悔就能反悔的。”尚棠的笑容恶劣的难以言喻,重重地拍打着穴心,直抵宫口。 “疼……!”关玉秀嘶的一声缩紧了身体。 尚棠眼中的血色已经浓郁的不能看,他慢条斯理的指腹拂过少女被咬肿的唇瓣:“疼么。可我很舒服……秀秀。” “能和你这样,我无时无刻不感到快要疯了般的幸福。” “那你射进来就好了,尚棠。”关玉秀咬着唇,冷汗一滴滴的黏湿着额头。 尚棠又发出那种压抑的、异常的、古怪瘆人的笑声。 仿佛送上刑台,被刽子手即将砍掉头颅的囚犯,因濒死而发了疯。 “好不容易能和你这样了……明明这么幸福……这么、舒服……但我,哈嗯……” 他笑着哭了。 “哈哈哈……好想死啊……” 关玉秀愣愣的看着尚棠,他那已整个变为血红色的眼球中流下了点点泪水,癫狂的笑声也夹杂着呜咽大颗大颗的砸落到少女苍白的脸上、眼中。 尚棠笑着哭着,将身下的少女揉进怀里,像要把她全身的每个细胞、每根发丝都揉进骨髓里,一滴血也不剩的吞噬殆尽。 他的嘴唇贴到少女的耳边,竭尽所能、温柔的、急促的、焦躁的、带着血腥气的催促她。 “秀秀。让我死——求你了,求你了,哈昂,嗯啊,好想死……” 倾城的妖孽与苍白的少女抵死缠绵,穴肉与肉棒死死绞在一处。 “让我死吧,秀秀。” 随着这一句,尚棠咬着她的耳垂,压抑着喉间的低吼,狠狠地泄入了少女的深处,灌满了渴求已久的宫胞,也让关玉秀再次抖着身子、随着那股悲伤的炙热流入体内,失去了意识。 吃与被吃 po18p ro.co m 关玉秀不轻易的动情绪,不是她有意为之,只是她这人实在很难有感觉。 父母的恐惧漠然、训练场孩子的讥讽嘲弄、甚至玉麟一开始对于她这个姐姐的隐隐排斥,她都没有感觉。她能准确的感知到恶意,也会相应的做出应对表现,显得落寞、孤单,也曾想假哭来装的合群,可她到底对那些都无所谓。 对她来说,人生就是“玉麟”和“死亡”这两件大事。 尚棠这个人……一提到尚棠,就连关玉秀自己都觉得,尚棠未免对她的影响太大了。 喜怒哀乐也由他引出来,憎恶爱欲也由他引出来。 乃至于…现在想起来…尚棠在湖边哭的时候,在属于尚棠的现代社会最终崩溃自杀,跳入江河的时候……那些时候。关玉秀至今都能察觉到了心脏中残留的一种异样的、极致到揪紧她命脉的—— 憎怒。 既不能让他死,也不可让他活,既忘不掉,又戒不了。 真的想……看好文请到:kanmeikan.com 她真的想……把尚棠…… 关玉秀一把扯断那自身体深处逐步侵蚀她的紫红色。 青蓝色的眸子冷冽的泛出光芒。 “真的是你……” 关玉秀垂着头喃喃道:“我就说,尚棠再怎么出格、再怎么堕落、再怎么绝望…都不至于变成后来那副样子。” “原来是你。” 银白色的长发随着那一字字加重的音节骤然如无底瀑布般飞流直下叁千尺。 无边无际、绵延不绝。 银白的瀑布中延伸出无边无际的青白色藤蔓样的触肉,争先恐后的对着那抹紫红色围堵追逐。 “清心镯。” 关玉秀青色的眼,幽深到几近了浓墨的黑色。 那抹紫红色轻巧的躲避着狂轰乱炸的围追堵截,缓缓的显露出一个玉镯子的形态。 “肉灵胎。” 清心镯发出声音让关玉秀瞳孔一缩,那是属于女性尚棠的声音。 “嘻……” “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癫狂笑声席卷了整个空间。 “不怪我啊?不怪我啊?我只是促进了她的欲望,小小的、小小的,推了她一把,怎么能赖我呢?” “是她自己厌烦了人群、受够了生活,明明位于王府后宅,杀欲却那么重,绝望又那么深,心灵那么容易被趁虚而入——我只是改造她的脑子让她给我杀人给我吃,你何必这么生气、肉灵胎?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用吃饭?” “你别用她的声音和我讲话。” 关玉秀的语气越来越沉,随着她的话音刚落,数以千计的肉藤蔓加速对那镯子缠绕过去。清心镯刹那又散为了紫红色光点、四散开来,随即又在某处聚集成形。 “……我又没嗓子,当然只能用我吃过的寄生物的声音!你那么在乎这个人,我还以为你也喜欢她的声音呢……喂、肉灵胎,你对我怎么态度这么差?你对往生镜明明说话那么温柔?” 关玉秀驱使着肉藤再次对其进行突刺包围,语气淡然:“你把我困入幻境,杀了我一次。” “嘻嘻嘻……什么时候?哦我知道了,是外面的我吃的?嘻嘻……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关系?再说我又吃不了你的肉……不过确实,就像往生镜说的一样……” 那紫光如毒蛇般猛地缠绕上玉秀白色的脖子:“分了那么多肉给别人——你可比以前弱多了。” 下一秒,随着那无边无际的狂笑,关于秀的脖子被横着勒碎,整个脑袋咕噜的掉落。 随即,整个镯子也被突如其来的银发瀑布吞噬卷入。 地上、关玉秀的头颅,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幕。 “唉、差点忘了你死不了。”清心镯又出现在了身后,幽幽道。 “而且你的肉、还是那么难吃——根本咽不下去。要是我能吃下你,我就永远不缺食物了,可惜……” 此时关玉秀的脑袋已被肉藤接了回去,断裂处肉眼可见的再生愈合了。 嗓子长好了,于是关玉秀再次开口:“凭你杀不了我。” 她很平静的阐述着这个事实。 忽然、她的四肢被拔地而起的尖锐碎片刺穿,那碎片扎进她身体便开始接连不断的碎裂成新的碎片、就这样一步步接连不断的更深入的扎进她的体内。 在这碎片即将进入躯体前,少女的四肢就被暴涨成刃的银发切断了,抑制住了下一步的攻击。 她如同玻璃娃娃滚落在地上,平静的注视着另一个存在:“往生镜。” 往生镜凭空如同自湖面中隐隐出现。 “我们两个联手,就能杀你。”往生镜说。 “怎么杀?我自己都没找到能死的方法。”关玉秀坐起身,拧动着新长出的四肢、张握着手适应,头也没抬道。 “我们确实不能让你死……” 关玉秀失望的抬眼。 清心镯:“嘻嘻……但我们可以杀你千次百次,如今你的再生能力会一点点变弱…在这里,你无法补充食物…然后当你的肉被再生的消耗殆尽,虚弱到无法再生的时候……” “我们就把你分了。”往生镜道。“一半关进我的胃里,一半关进清心镯的胃里。” “我们有的是时间、总能找到把你彻底消化的办法。” 关玉秀沉默不语的看着眼前的两个怪物,几乎能闻到它们身上的贪婪欲望。那是想要‘不死’这一既定事实的渴望。 她已不记得以前是否和它们交过手,脑子被挖了,很健忘,也懒得翻出那段过往。 她根本不想知道自己已经活了多久。总之、遇见玉麟以前并不是作为‘人’活着这点是可以肯定了。 “说到底,还是杀不死我,只是漫长的折磨。” 关玉秀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你们眼里、只有吃与被吃这种关系……” 关玉秀垂眸:“那我对你们也只能、像你们那样做了。” 清心镯听不懂。它的年岁还小,只晓得吃不吃的本能,不理解肉灵胎那种不断寻死的高级趣味。它只知道如何能引出眼前这个已为‘人’的东西,那作为人、自我最阴暗的、负面的一面。 “喂、肉灵胎?你很在乎这个叫尚棠的寄生物?”它嘻嘻笑:“你知不知道,在关在王府大院、皇城深宫里,她啊……” “心里,每时每刻、无时无刻——” “都在哭喊着渴求作为‘秀秀’的你的救赎。” 于是。 随着这句话的落地。 关玉秀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要不,我吃了你吧 尚棠精疲力尽的醒来,下意识的想抱紧怀中人,却一无所获。 他整个人如堕冰窖,僵硬的看着空无一人的手中。 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的一咧嘴,自嘲的笑出泪来:“哈……骗子。” 说什么找到出去的办法,还不是利用完了扔下他就走了。 也是啊,对她来说,他可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仇人。说到底,关玉秀和他做那样的事,也不过是为了出去…… 不过是为了逃离。 南柯一梦。 他还是孤身一人。 他居然还抱着那点可悲可怜可叹的希望,期望关玉秀能给他一个了结。 可到底……她只是短暂的带来了癫狂的欢愉,接踵而至的却是这样、狼狈、不堪、更深更深的绝望。 “……真活该。” 尚棠捂着自己的脸,无声落着泪,边笑边不停咒骂着自己。 活该、该死—— 秀秀。 那只微凉的手,那个如此留恋如此向往的温度。 再一次的、抛弃了他。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啊啊啊啊啊——!!!” 他崩溃的跪下身体,随着那凄厉的尖嚎和哭声,这片在风和日丽的日子,背离所有烦恼和破事,将一切什么愿望、系统、家庭、兄弟都丢在身后,盛着一辆马车,两个人哪里都能去的执念,分崩离析,逐渐碎成无数的镜片,如同落在土中再也抓不起的骨肉,随风而去,坠入无边无际的黑色深渊。 “你哭什么?” 一个熟悉而平静的声音,轻声问他。 在这深渊的最低层。 尚棠的动作顿住了,他刷的抬头,眸中的阴郁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与急不可耐的狂喜。 而后、彻底僵硬。 血。 即使在黑暗中也格外刺目的大片鲜血。 染血的银发,破败的白裙内,包裹着一具血淋淋的残躯。 只有那只平静如水的青蓝色眼珠,和侧对着他的半张脸,还是勉强维持着熟悉的轮廓。 尚棠张着嘴,开始发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秀,秀……” 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只这么一会儿。 只那么一下。 怎么就会变成—— 尚棠大口喘着气,脸上仍挂着未干的泪痕,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抱住了那具已经几乎轻到没有丝毫重量的少女躯体。 少女的血于是沾到了他的身上,那刺目的红扎的他眼珠红的要滴血。 “手呢、胳膊呢、啊啊——!你、你的腿呢?秀秀?秀秀?肚子……” 啊,肚子上裂开了好大的口子。 看得到、内脏和肠子…… 这样下去…… 尚棠的手抖到几乎抱不住她。 会死—— 秀秀会死……再一次,死在他眼前…… 这个事实令他恐惧的不能自已,眼前的所有开始发黑发闷。 “不要……”他攥紧少女的躯体,恐慌的喃喃。 “尚棠,你刚才,哭什么?” 少女再次问。她此时虚弱的伏在他怀中,用那只唯一完好的眼珠望着他,明明残破成这样,仍然只是温和的重复刚才的问话。 “头发都乱了。” 她这么看着他,这么说。 如果手还在,她会伸手将他额前的凌乱的黑发梳理好的。 用一如既往,平静的、温柔的声音,没事人一样的。 尚棠愣了愣,随即疯狂的怒吼起来:“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关玉秀咳了两声,嗓子里的血压的她十分难受,令声音也哑的变了调:“……怎么不是时候?你哭的那么伤心。你……” 关玉秀顿了顿,扭头吐出一口血,像是找不到下面要说的话,最后只是道:“你,别哭了。” “别哭了,尚棠。”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几不可闻。 尚棠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他疯了一般想要把自少女身体里流出的内脏填回去,手上的鲜红越沾越多,却只是徒劳的挣扎:“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到底要怎么……不、不要——” “求求你……不要……别死……” 神啊……不要再——不要再—— 他泣不成声,手忙脚乱,甚至想去哀求那他从来都嗤之以鼻的神佛。 关玉秀静静地看着这样的他。 “分开一段时间,你倒是变得很爱哭呢,尚棠。” 她叹了口气,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不是说了吗,别哭。” “那你倒是告诉我,要怎么救你啊!!” 尚棠无能为力的、挫败的悲吼。 救我干什么。 关玉秀闭了闭眼。这就让尚棠惶恐到几乎要发疯,颤着手来回叫她:“秀秀!” 她睁开了眼,有气无力的回答。 “别吵。” “别吵……尚棠。我现在……很累……” 很累、很累,而且…… 无比饥饿。 “求你了……别睡……” “别睡,好不好?”尚棠放缓了声音,低头抱紧,小声的哀求她。 为什么要听你的。 明明那时候我让你别死,你也没听。 关玉秀这么想,却还是勉强的撑着意识,回答他:“……我不睡。你别这么……难过。” 尚棠咬着唇,半晌,才恨恨的骂出声来。 “难过?哈……我可一点也不难过啊?” 他死抓着少女腰侧不放。 “只是——关玉秀,你还没杀了我,你怎么能死呢?” 他眼圈通红。哭脸和假笑都难看至极。 “你怎么能这样呢?怎么又要这样呢?” 他恨恨的咬牙。“你要死——也得先杀了我啊?” 关玉秀沉默不语。 她想到了以前,尚棠对那头死鹿,也是这样。 明明对鹿的死亡难过不已,却嘴硬逞强的硬要说那是该的。 如今她的肉身被围攻的所剩无几。虽然看着好像还行,不过也是气数将尽。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所谓的“死亡”即将来临的预感。 她这样也还是死不了。 死不了,被那两个贪婪的东西瓜分,被困在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也不知道意识会被拉扯到哪里。 它们想的倒是好。想一人一半,殊不知她只能有一个。 分多少份,都只会有一个,承载着意识,永远活着。 死也死不了,活也活够了。那样的结果,留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再说,玉麟还在外面。 再就是,尚棠,这样下去也会被困在这里被那两个瓜分。 她就说往生镜怎么会这么有耐心留着他没吃,原来是要和清心镯分。 原本设想过去的这个尚棠要是已经被吃了,那就只能把往生镜整个吞噬后再找他。遇见后,还有些许庆幸也没到那个地步。 谁能想到那两个居然阴差阳错的联手了。 这下,被逼到绝路了。 要是放弃尚棠,也许可以脱身……不过。 关玉秀抬眸看着尚棠那望着她,哭得红肿的带着爱意恨意、惧怕失去的恐慌、以及深深眷恋的琥珀色眼珠。 ——总之,她要的就在这里。 只剩一个…破局之法…。 关玉秀垂眸。 已被标记为她所有物的尚棠。 他的…爱憎…哭笑喜怒…纠缠入骨的执念…… 那么奇怪。那么无解。那么的无法忽视—— 尚棠的一切。 都让此时空虚、饥饿无比的关玉秀。 非常的……非常的…… “尚棠。”关玉秀微微抬起已血肉模糊的脸,那较为完好的半张脸,目光沉寂着,幽幽的,晦暗的,就像是…… “要不,我吃了你吧。” 充斥着黏腻的漆黑的欲望。饥渴、饥饿、想要吞吃入骨。直白的、纯粹的、浓重的口腹之欲,所有的一切,在这刻,自少女口中随着微弱的呼吸和平静的语调,溢出。 青色的眼底隐隐透出血红的光。 她的口鼻、身体不断流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几乎将自己的白衣染成了和尚棠一般死寂的红。 这还是尚棠第一次看到关玉秀这样。 丝毫不加掩饰的表露渴望。 明明眸光的欲已漆黑得如同深潭般,但关玉秀还是那样平静,那样文静,语调温和的说出那句话。 随后,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尚棠抖着手,抱着她被削去四肢的身子,抿着下唇,将头埋入她的脖颈。 “你马上就要输了是吗……?” 尚棠闷闷道。 他知道。很早之前、在关玉麟的口中就知道了。 关玉秀不算是人。是令人起死回生之物。 受到这种即刻会咽气的重伤,关玉秀却还能和他对话。 他就多少能猜到一点了。 这些伤一定有……铜镜的手笔。 关玉秀:“嗯。我的肉被分出去的太多,往生镜和清心镯联手,我打不过。” “你要不吃,你就会输,是吗?” “嗯。” “输了会怎么样?” “不知道,我大概会被他俩瓜分。你则被困在此地再也出不去,也会被往生镜和清心镯消化吧。” 尚棠嗤笑。 “呵。那就是必须吃呗。” “……”关玉秀没有回答。 “被你吃进肚里,变成你的一部分,哈,倒也不错。是个适合我的、彻底的死法。”尚棠把头埋在少女血淋淋的胸口咯咯笑起来。 关玉秀没想到他这时候会笑的。 她以为他还会哭。 “疼吗?” 尚棠顿了顿,没抬头,就这样闷声问她。 “被你吃的时候,会很疼吗?” 他伏在她怀里,垂着头,指尖缓缓的抚上少女的脸颊。 关玉秀垂眸,沉默良久,轻吻着他伸来的指尖。 “不疼的,尚棠。” “我会温柔些。” * “……喜欢你。” 窸窸窣窣的声音。 夹杂着虚弱的轻笑声。 “……我知道。”低沉的声音,几不可闻。 笑声又响起来,那虚弱的笑声带着如愿以偿的欣喜。 “对不起。” “秀秀。”他最后,这么说。 尚棠。 “尚棠……” 关玉秀在口中心底里一遍遍的、一次次的呢喃着,直到尽头。 不论爱憎,都只以食欲表达。 有什么晶莹的液体流了下来。 顺着脸颊,流入口中。 咸湿苦涩的口感。 不是血。 关玉秀就在这一刻,忽然懂了当年在湖边,尚棠的心情。 她的表情,简直…… 关玉秀晃晃悠悠的再次出现时,往生镜和清心镯都很惊讶。 清心镯率先惊异的绕着她恢复完好的周身一圈:“咦?肉灵胎,你恢复了啊?奇怪啊,你应该没有力气再生了啊……是杀的次数还不够吗?” 关玉秀垂着头,脸被银白色的长发遮蔽,看不清表情。 清心镯对肉灵胎一向是好奇心旺盛的,于是它特别好奇的凑近她的脸去看:“咦,肉灵胎,你在哭吗?” 清心镯的声音顿了顿,忽然极为高昂的兴奋起来。 “虽然说你变了人……也没想到能看见这个场面,你居然也学会哭了啊?” 它绕着关玉秀来回打转,贪婪的低语。 “表情真好。越来越想吃了你了。” 往生镜觉得不对,在境界里搜寻一圈,发现心牢的囚魂消失,悚然一惊,而后倒是很快理解了状况:“你把他吃了?” 关玉秀没说话。她一直像是沉浸在什么中般沉默不语,肢体的摆动都有些恍惚着。 清心镯听往生镜这么说,立刻就理解了意思。 毕竟在这往生镜的领域里,唯一能吃的只有那个被困在心牢里的储备粮。 清心镯:“肉灵胎,你居然和我们抢食,这可真少见。” 清心镯:“你不是挺在意那个人的吗?” 清心镯嘻嘻的笑:“什么啊,还以为你彻底成了个人,到底你也还是想吃的嘛。” 往生镜语气凝重:“你倒真舍得。” 这是它谋划已久的食物,如今却被捷足先登,不免有些恼怒。更可怕的是,它不知道时隔多年不进食,如今吃了食物后,肉灵胎的力量能恢复到何种地步。 往生镜试图用他擅长的信息扰乱其心志:“这个‘他’可是最爱你的。你那么想要他,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 “闭嘴。” 冷冰冰、阴森森的轻轻两个字。 只有两个字。 往生镜却在那刹那间感到了铺天盖地的强烈威压。 在这刻,它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不、不只是感受。 在那个瞬间。 遮天蔽日的青白色、软腻的触肉没有留一丝挣扎空隙的将两个怪物吞没了。 往生镜掌握着能将异界灵魂拉入此地、穿梭时空的权能,本身却并不存在于现实中的任何空间时间,只能缩在这一方铜镜中,被动的等待着捕食那些被它蒙骗的灵魂,完成‘所谓’任务的一瞬间,然后将那个时间点的灵魂囚禁于此、慢慢吞食,再反复回到过去,一次次的重复这个捕食过程,直到这个人所有时间线的灵魂都被他啃食殆尽、彻底泯灭。 从进食的便利性看,他的捕食方式远不如清心镯那样用幻境迷惑宿主、寄生杀人后吸食来得高效。 但从捕食后的饱腹感和被捕食的猎物残忍痛苦程度来看,它的效率无可比拟。往生镜能做到将一个人从肉体到灵魂,完全消化。将其存在事实本身都消磨殆尽。 往生镜自认为活的挺久的了,也遇见过不少‘同类’,可在那之中,只有清心镯和肉灵胎的力量能让它有所畏惧。 清心镯年岁不长,其看穿人心弱点加以利用和层层深入植根人脑的幻境能力相当可怕,它的寄生捕食和往生镜有些类似之处又是偏好嗜杀的残忍性格,因此两物尚且合得来,偶有合作。 不过即使是合作,也都是为着有朝一日的相互蚕食做的铺垫,在那之前它们各自都吞食过不少同类。互相还保持着合作关系,不过是彼此的核心能力太过相近,不好下手罢了。 肉灵胎则不同。 往生镜第一次遇见肉灵胎的时候,就只有逃的份。 那种吞并一切、无穷无尽、不死不灭的存在,过于超常。 更无解的一点,肉灵胎不需要进食。 能吞没一切,可同时,并不需要进食。 它们的这些捕食方式、进食手段,无一不都是为了避免一个死亡的结局。 可肉灵胎从一开始就与死亡无缘,自然也无需进食。 这就是往生镜和清心镯对其如此畏惧可依旧执着的根源。 不死。 ……如果它们也能有这种能力。 因此,看到变成人类、虚弱至极、甚至自行失忆的肉灵胎后,两物根本无法忍耐贪欲,就这样联合到了一起。 一开始,当肉灵胎的意识,真的伸手向它许愿时,往生镜欣喜难抑,立刻就实现了她的愿望,想借此吞食她。 可事与愿违的,它吞并的,只有一个残壳,残留着些许再生能力的肉身,可那也并没有任何意义。 真正的肉灵胎已被它传送到了过去。 这是往生镜没有想到的。 无论何时何地、任何时间空间,肉灵胎居然只能存在一个位于‘当前’的本体,其余的,都是空壳。 只有‘当前’这一个时间点的肉灵胎,才是真正的本体,才是真正的不死不灭。 它失败了。可它并没有放弃,它捕获了许下最终愿望的一周目尚棠的灵魂、与寄生其的清心镯一道,关到自己的境界里,同时驱使当前时空的尚棠开启二周目的捕猎行动,这次,提前利用清心镯将肉灵胎抹杀,以此想再次蚕食肉灵胎的意识。 可清心镯失败了。 它无法诱惑成人的肉灵胎,幻境被破,不仅如此,死亡重生反而让肉灵胎找回了些许记忆。 往生镜其实很恐惧。它也放弃了。它不想和恢复记忆的肉灵胎对上。 往生镜只剩尚棠的灵魂这一个筹码,它将再次死亡的二周目尚棠的灵魂拉进境界,准备守着这两个周目的尚棠作储备粮。 可就是这个筹码,却再次引来了肉灵胎。 肉灵胎,主动的来到了它的境界。并且只是恢复少许记忆的她,十分的弱小。 在这里,它能有最大的可能,捕食它。 更何况,这里还有清心镯能协助它。 肉灵胎只能存在一个的事清心镯并不知情,虽说分成一人一半,但在争夺到属于本体的那一半前,往生镜是不会放清心镯出境界的,如有必要,它会连清心镯一起吃了。 原本、是这样的。 原本、就要唾手可得的。 可它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肉灵胎吃了一周目的尚棠。 肉灵胎的不需要进食,这个观念已经烙入它的脑子里了。所以往生镜才根本没想到,已经分化成人、抛弃记忆、失去能力的肉灵胎,一旦进食后,会有何种影响。 往生镜没想到的、清心镯自然也没有。 于是两物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吃了。 它们一直恐惧的、逃避的、幻想避免的死亡,终于彻底来临。 在最后一点自我消散前,往生镜将一个碎片丢给了关玉秀。 硬塞给她。 “你要看吗?” “不看我也会硬塞给你,肉灵胎,呵呵……这就是我给你最后的礼物。” “看看这名为尚棠的灵魂,生前对你的所有记忆——并痛苦的铭记于心吧……” 说完这句话,往生镜便彻彻底底的泯灭了。 * 关玉秀接受了这份记忆。 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犹未可知。 只知道,当她紧闭的双眼,再次缓缓睁开时,那青蓝色的眸光已随着那无比的、过于空洞的神色,变回了幽绿。 * 尚棠呆坐在湖边。 某个时刻,他看到湖面上波澜汹涌,明明无风,却呈现翻江倒海之势。 整个湖面的水沸腾着几乎要冲天而起,而后,却又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骤然恢复了宁静。 忽然下起了雨。 不是磅礴的大雨,而是淅淅沥沥的润物细无声。 他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 “啪嗒”赤脚踩在草地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尚棠回头,被因过长显得凌乱的白发遮掩面容的关玉秀赤着脚一步步向他走来。 一直穿着的那件白裙外披着件宽大的红袍外褂,宽长的袖口和袍边直垂到了地面,拖曳着,露出雪白的脚踝,血红的颜色配上那惨白到近的毫无生气的肌肤,衬得来人鬼气森森。 关玉秀停在了尚棠身后。 久久没出声,也看不清面目表情。 尚棠看了她半晌,方才冷哼出声:“你把他吃了,又来吃我?” 前面是肯定句,后面虽是疑问,但意思也是肯定。 关玉秀的手微微颤动了下,垂眸,声音很轻很轻,就像落入屋檐下的雨滴。 “……记忆,共通了?” 尚棠冷冷发笑:“只是在湖面上看到罢了。在他答应被你吃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掐了掐手心,憋不住心中狰狞着想要喷薄而出的扭曲阴暗心事,又恶狠狠的说。 “我可不像他那么蠢,会心甘情愿被你吃!就算死我也会拉着你同归于尽。关玉秀,先说好,你想吃我,就得做好了被毒死的准备。” 关玉秀:“……” “我不会吃你。” “那还真是多谢你的‘偏爱’。” 少年尚棠阴阳怪气道。 少女忽然伸手将身上宽大的红色袍子扯下来,抬手,仰头,轻轻披到了尚棠的头上。 鲜红的宽大的袍子替少年遮住了雨幕。 于是他微微低头,有些讶然的看向她。 关玉秀任由雨将自己的脸打湿,终于露出早已淋湿的面孔。 白到近透明,面无表情,毫无生气的面孔。幽绿色的眼瞳只是空洞的盯着他,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在看。 尚棠看见她的表情那一刹心脏就像被捏爆那样疼。 因为太过尖锐得疼了,甚至想要去捂住胸口那肉眼不可见、不知何处流血的伤。 什么啊。 这算什么啊、这个表情…… 简直就像是—— 你在哭吗? “……喂,关玉秀,你在哭吗?” 雨幕将少女整个脸浸湿。 少女的沉默让他的心中阴郁的怒火更加中烧。 在看到湖面上的“自己”和她那样亲密、那样深入、那样相融相交后一直在灼烧着肺腑的妒火都快将尚棠整个人烧没了。 不是他。 她看向的一直不是他。 从一开始,她执着的就是那个“尚棠”。 即使在幻境中他失去记忆,她对自己那样温柔,顺着他、帮着他、伴着他,也绝没有像这样为自己……。 “你这是什么作态?能不能别装了。” 嫉妒的火焰与被吃的怨念混合在一起,那种再次燃起又爱又恨的极端情感拉扯着他的神经,种种复杂的情感发泄为怒气,尚棠气的眼前发花,开始口不择言。也不知道是在骂别人还是骂自己。 “吃都吃了,别告诉我你又后悔了。” 他冷哼讥讽:“他那是活该。做的蠢事那么多,都那样了,竟然还痴迷你到了有病的地步……反正早就死了,最后被你吃了也是应得吧?” 幽绿的眼瞳有了焦点,冷戾的向他投来冰冷如刃的一瞥。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就闭上嘴。尚棠。” “啧,你!”尚棠觉得那眼神就像是在他心口捅了一刀。疼的他心尖滴血,无法呼吸。 关玉秀闭上眼,缓了缓,才重新睁开那湖水般的幽绿色眼睛,静静道:“尚棠。你杀了玉麟的仇,我已经报了。我们已两不相欠,今后我不会再向你复仇。” 尚棠愣住了。目光一瞬间空了。 而后缓缓的笑了:“这是什么意思?” 两不相欠。 和绝交时的说辞多么相似…… ——她有和那个尚棠绝交过吗?根本没有吧?即使他做了那么多混蛋事,即使他杀了关玉麟,即使他让她痛苦成那样,她也一次没和他说过绝交吧?! 为什么到他这里…… 凭什么到他这里…… 尚棠越想越发笑,越笑心中越悲愤,眸色越来越深。 “你能不能别把我和他混为一谈?我可没和你做爱做得那么火热。” 他尖酸刻薄的说。 明知不是时候,明知那也算是他自己,可漆黑的妒火快将他整个人吞噬了,他本能的为发起自卫,只能用这种言语为武器歧途将对方也伤的遍体鳞伤。 关玉秀沉静的望着他那扭曲的脸。 “尚棠就是尚棠。”关玉秀只有这句话。 “你……” 尚棠的双眼红了,像是被什么打了一巴掌。 什么叫尚棠就是尚棠啊? 那你就一视同仁啊…… 像这样的区别对待算怎么回事。 吃了那一个却原谅了他算怎么回事? 恨就一起恨啊。 别这样、像是放下了对尚棠这个人所有爱憎,说出那种戏剧‘结束了’般的…… 尚棠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煎熬,一把拉过她:“所以呢?你想干嘛?彻底扔下我不管了吗?关玉秀?” 关玉秀低头凝视着他拉着她的手,看了好久。 “……不会。” 她才说。 尚棠总算松了气。眉目肉眼可见的和缓,又为自己这如释重负感到没出息。 关玉秀不管就不管,关玉秀对他怎么样又如何?他干嘛这么在乎一个关玉秀的看法? 疯了……自己真是疯了。 不过是灌进了一段根本不属于他的记忆,难不成还沾染上了那种对她病态的痴狂了吗? 真有病。真可笑。怎么……可能。 另一只冰凉手覆上来,摩挲着少年抓她的手。 尚棠心尖颤了几颤,手背柔软冰冷的触感酥酥麻麻的,吓得他倏地抽回手。 “干嘛!”他凶狠的说。 关玉秀见他躲开了,目光有点黯淡。看在尚棠眼里,这有点怪怪的。 他顿了顿,用找茬的语气继续冷笑着刺激她。 “喂,你是怎么吃他的?” “用嘴生啃、还是把他剁碎后一点点吞吃入肚……?我真的很好奇,关玉秀,也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吧。” “……” 关玉秀那原本就没表情的脸一瞬间像是更加幽暗般阴郁,脸色显得很阴森。 “你,怕我了?” 她的语气难得一见的有些迟疑和小心。 “你怕我,是吗,尚棠?” 尚棠看着这样的她,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 怎么她这语气…… 好像是不想他怕她一样? ……微妙的。 尚棠忽然心里觉得有点麻、有点爽。心尖腹部酥酥麻麻的。 关玉秀好像在意起他对她的态度来了。 虽然这变化的代价是另一个自己被不知用什么方法被眼前的人型“非人”吃掉了。 此时的尚棠、甚至有些隐秘的欢欣。 丝毫没看见,少女眼底,那越集聚越浓重的暗色…… * ——尚棠想死。 关玉秀看着眼前痛苦的尚棠。意识到。 抱紧她一边疯狂的占有她一般哭着说想死的尚棠。 那个尚棠也是……少年时候的尚棠也是。 原本还说要努力活下去,出狱后重新生活的他,突然说他想死,然后不顾她的话,跳了湖自杀。 这个尚棠也是。在自己离开后不久,就用同归于尽的方法早早地自寻死路,即便死了,撑到现在这个地步,他的灵魂还是哭着说想死。 不论是哪个时空的尚棠,对关玉秀来说,都成了一个尚棠。 过于痛苦、乃至不停走向自我毁灭的尚棠。 关玉秀看着这样的尚棠。 哭泣的尚棠、痛苦的尚棠、崩溃的尚棠。心想。 不该这样的。因为尚棠…… ——尚棠,应该是一直洋洋得意的笑着的。 阳光明媚的、放肆的笑着。就像关玉秀曾经涂涂改改、昼夜回想、反复描画过无数次的那样。 他曾经是那么挣扎着要活下去。对一切都那么嗤之以鼻却又那么渴望。 那种渴望强烈到,甚至将不死的怪物都被灼伤到了。 尚棠如今却说,想死。 …… 既然他那么想消失。 那就让他消失吧。 既然他那么想寻求毁灭。 如果那是本人的意愿,那就任由他的想法,毁灭他就好。 或许那样才是对的。 不断追求死亡的关玉秀应该是最能理解他的。 可是。 ——关玉秀偏不想那么做。 憎怒,熊熊燃烧的漆黑憎怒,愈发强烈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几乎冲破关玉秀几度强行稳定的神经。 [……为什么她要如尚棠的愿?] 关玉秀躺在他的怀中,看着抱紧她、嚎哭崩溃到那只眼睛都血红的尚棠,这么想。 [尚棠有哪一次是听她的话了吗?] [尚棠不是一直都什么都不肯说、不吭声,一意孤行,然后自顾自的陷入崩溃吗?] 那么痛苦、哭喊得那么伤心,可尚棠又有哪一次的和她商量过了? 哪怕一次? 确实和尚棠的友谊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骗局,从中诞生的情谊也并非坚不可摧。尚棠或许也根本没把关玉秀看做过是朋友。 可即使如此。 关玉秀和尚棠好歹是一起钓过鱼的关系。好歹是一起去过春日宴,一起赏过月、看过花、去过庙会、捉过猫……的关系。 既然尚棠除了她这个虚假的朋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 那……有什么必要、都藏着不说? 宣泄也好、抱怨也罢,至少哪怕是能发泄出一词一句的咒骂? 前世今生的隐情、私心的设局、铜镜系统的任务……就算这些不说就罢了。 [——“喂、肉灵胎?你很在乎这个叫尚棠的寄生物?” ——“你知不知道,在关在王府大院、皇城深宫里,她啊……” ——“心里,每时每刻、无时无刻——” ——“都在哭喊着渴求作为‘秀秀’的你的救赎。”] 既然如此。 那时候说一句“我很痛苦”,不行吗? 说不出口,那就算在信中写一句“救救我”,很难吗? 写一句,“关玉秀,我受够了,救我”,是那么难以下笔的事情吗? 对尚棠来说,关玉秀又不是如亲人那般的关系。有些人怕亲人的担心,往往习惯报喜不报忧。可首先,尚棠没有能通信的亲密亲人,其次,尚棠就没那份会为人着想的温柔的细心,最后,尚棠不是一直把她当做工具人吗?对于工具人偶尔抱怨个一两句又能有什么负担? 可偏偏……什么都不说。 明明以前那些大逆不道、离经叛逆的话毫不戒心的能对关玉秀滔滔不绝。那些不该说的废话说了那么多、到了这种最该说的时候……居然闭紧嘴了。 尚棠的之前外露情感都太明显,通过文字就能一眼看透。 出于这个考虑,想着尚棠可能会有什么心事可以向自己倾诉,关玉秀才开始和尚棠保持书信往来。 察觉出不对去见尚棠,结果尚棠还以那种会面给了关玉秀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种——孤注一掷、一意孤行的混球,关玉秀为什么要听他的话,如愿让尚棠死去? 关玉秀要怎么理解?要怎么才能看透? 尚棠一时一变的状态到底是在折磨谁? 想着不打扰尚棠的幸福、不阻碍尚棠的梦想……那个时刻,关玉秀甚至连玉麟都打算抛下、就这样想着为了尚棠去死了。 结果。这个人—— 死了之后才哭着说自己其实一点不开心、不幸福,好痛苦好痛苦…… 到底是在折磨谁、伤害谁、又想让谁崩溃啊? 是。关玉秀的情绪几乎总是稳定在那一个平衡线上,无论何时倾诉、无论何时看去,她似乎总是那样平和沉静,像是能包容一切。 可这不意味着她能什么都承受。 不意味着她不会生气、也不意味着她不会气到彻底失去那份理性。 自从来到往生镜里,看到尚棠每一次哭的时候。 关玉秀就能感觉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崩溃粉碎、又被拉扯着再生强行恢复。 说什么“反正这是最后了,其实我……”啊? 谁说这是最后了?谁允许是最后了?和谁商量过这是最后了?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连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都不知道? 还打算说什么临终遗言?想的是什么好事啊? 何等的自大、自私、自满。 可恨、可憎、可恶。 什么“喜欢你”、什么“对不起”…… 事到如今才说吗?事到如今说这些废话有用吗?说这些话能改变什么吗? ……是想着能减少自己的罪恶感、轻飘飘的说几句道歉的话赎了罪,然后毫无愧疚、如愿以偿的彻底离开?为了彻底的解放自己?为了脱离? 尚棠……到底要把她愚弄到什么地步? 他不会真的以为关玉秀,这个化人才短短十几年的‘非人’怪物,是什么清清白白、大公无私、不偏不倚的大善人吧? 到了这个地步还会让他如愿以偿? 不可能。 ——不、可、能。 尚棠生前不可能、死了也不可能。 不可能会让他如愿。 所以吃了他。 与其花费那么多心力。 关玉秀干脆也和尚棠一样、什么也不打算说,直接以行动贯彻自己的私欲。 尚棠大概……还会觉得自己死在她手中、被她吃掉还挺好的……是吧? 做梦。 想必他根本不知道被她吃掉意味着什么。 既要落进了她的肚中、要做什么、想怎么样……就再也不能如尚棠自己所愿了。 * 往生镜临死前的报复关玉秀收到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尚棠原来那时候是那个打算。难怪会突然让她退婚、难怪会问她要不要跟他走、难怪会那么恨玉麟…… 难怪、难怪、难怪。难怪、难怪、难怪。 难怪、难怪、难怪。 难怪、难怪、难怪。 虽然关玉秀心底早就有过猜测了。 可当这个真相真的揭露在眼前。还是过于残酷、过于无情到……让她大脑都因那一瞬间的崩溃而被捣坏了。 那份宕机的空白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缓长好。 却又在重新想起的那瞬,再次被自己动手捣烂。 如此反复数次,那份崩溃才逐渐平息。 关玉秀再次深刻的体会到,尚棠这个人,真是无论何时、无论什么情况、都能轻而易举的让自己崩溃。 ……人类的情绪能够被搅动到、破坏到、扰乱到这种地步吗? 这就是情感的极致吗? 乃至于产生的痛苦太过强烈,只能通过无用的自毁途径宣泄。 尚棠还说……她,擅长玩弄人心? 不承认自己是尚棠的尚棠,问她在哭吗? 这话她才想问。 关玉秀无比庆幸把尚棠吃了。 要不然她此时内心的这份空虚到底要用什么填补? * 在尚棠还在因关玉秀那微妙的言语呆愣的片刻,关玉秀忽然一把拽紧了他的衣领,硬把他扯到了跟前。 那双空洞的、毫无感情的湖水绿般的眼睛就这样不偏不倚的出现,看进尚棠的眼里。 “怕我?怕我也行。” “但是怕,你也得跟我走。” 尚棠还没反应过来她低声嘟囔的这几句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她的语气确实与以往不同平稳到有些瘆人时,她的手掌就毫无征兆的撑住了他的脸。 淡漠的声音传来。 “既然你怕疼,我会温柔点。” 伴着那双眼中淡淡的青光微亮。尖锐的、万千婴儿的嚎哭声猛然冲天而起! 青白的、银白的、无边无际、环绕着他。 随之而来,是无数柔软的、黏湿的、温热的、沉重的东西一起贴了上来。缠进他的身体每一处、疯狂的充斥进每个毛孔。 尚棠能听到身体里以某个原点开始,骨骼和血肉逐渐再生的声音。 疼。太疼了。 尚棠的疼的叫不出声。 ——关玉秀这个骗子、什么会温柔点……这踏马不是疼得快要死了吗?! 尚棠没来得及骂出来,就那样两眼翻白失去了意识。 那算不算亲嘴啊? 话回将军府地牢。于溪和秦雪岭两位自天山天师府而来的天师,被死而复生的关玉秀挨个索取了阳气,待关玉秀消失后两人仍有些意犹未尽的恍惚。 于溪最先反应过来,晃晃脑袋,询问不远处的秦雪岭:“师兄,还好吧?你那么虚,没被吸死吧?” 秦雪岭呆愣着,被这么一叫才回了神,脸刷的红了,轻咳道:“什么叫我那么虚?只是被渡了一口阳气罢了……我没有什么大碍。” “嗯……我也是,没有特别不对劲的地方。看来她真的只是吸了几口阳气……”于溪嘟囔着,回味那个短暂缠绵的过程。 这算不算亲嘴啊?只是渡气也算吗? 这算类似急救呼吸的那种吧?但是她主动亲我哎……她的嘴唇特别软,嘴里很香又有些甜…舌头也吸了…… 想到少女那混杂着清冽香气的身体,口舌纠缠的酥麻,于溪腹部传来一阵战栗的异样感,不由得蜷缩了下身子。 不,那就是亲嘴。 “师兄,看来咱们被性骚扰了。” 于溪仰头,从胸中叹了口气,一贯吊儿郎当的俊脸上,眼神飘渺起来。 秦雪岭闻言久久不语,于溪瞥眼看去,看到平日冷峻端正的青年,此时却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从脸到脖子全身红的厉害。 ……真没用。亲个嘴就能把他弄成这德行,要是碰见专门吸男人精气的狐狸精他这个师兄绝对会第一个败下阵来。 于溪心里不屑撇嘴,面上痛心疾首:“师兄,你振作点啊!找找她有留下什么线索或物件之类的吗?真要逃出去了,咱俩回头也好跟师傅交差啊!” “呃,哦哦。”秦雪岭这才试图挪动身体、设法滚到了被打开的棺材旁边,往里面仔细查看,蹙眉:“除了还有一些血迹里面什么都不剩。先想办法取些血样带走……”他低头想用嘴扯身上的衣服,看到于溪躺在原地无所事事:“你倒是也来帮忙啊!” 到底谁是师兄啊?带着这混师弟出来,手头的活就没断过。 于溪敷衍的装模作样低头去扯两下袖口的布料,然后苦着脸喊:“不行啊师兄,我这衣服料子太好,扯不坏,还是拿你的吧。” “……不想撕自己衣服就直说。天天臭美。”秦雪岭无语了。他的双手绑在背后不便撕衣服,就歪头用嘴利落的扯下了肩头一块大布料,露了半多个肩膀,扭着身子费劲的往棺材里擦去。 “说起来,你不是说你没见过关小姐吗?她却对你态度熟稔,仿若旧识?”秦雪岭忽然有些扭捏的问,“她以前也这样吗?” 于溪拿蓝眼珠子瞥他一眼,老神在在的收回眼神。 “师兄,你是不是忘了我记性不好,就算以前可能见过,那我也不记得了。我哪知道她以前怎样。” 这么说着,于溪眼前却突兀的闪回了几个画面。 一个总在看书的白发小女孩,在他眼前缓缓褪下鞋袜的情景…… 于溪赶紧晃晃发疼的脑袋,万分无奈的想自己又不是恋童癖,怎么会偏偏想起这种画面啊。 ——他以前到底是怎么认识关玉秀的? ——关玉秀说对不起他,又是什么意思? 啊…越想脑子越累。回到东临后果然麻烦事接连不断。 棺材太高,秦雪岭被绑着身体艰难扭身,这个样擦了两下太费劲,又看见于溪悠哉悠哉的模样就鬼火冒:“你给我滚过来采血!” 于溪偷懒归偷懒,还是很尊敬这个总是愿意让着他的师兄的,因此懒懒回了一声是,就咕噜咕噜滚了过来。 谁知他刚滚到棺材底下,忽然就被地下蹿出什么粘腻冰凉的藤蔓拖住,惊的他一声尖叫,紧接着,他的脸上直接压上了什么柔软的、温暖的东西。 温热的体温和细腻的肌肤直接毫无隔阂的紧贴着他的鼻尖和嘴唇。清冽的体香、混杂着一种像是熟透果实般的甜美糜烂的香味……直钻进他的鼻腔,充斥着他宕机的大脑。 下身的触感让关玉秀低下头,指尖微动,将不小心大敞的裙摆撩开,看到了被她坐住了半张脸的青年,从那弯弯曲曲的辫子认出:“于溪?” 她自他身上起身,留下躺在原地眼睁得大大的蓝眼青年。 于溪瞳孔放大,呆愣在原地,微微喘息。 啊,看到了……裙子底下的,雪白的腿心间,粉嫩的穴缝。 不光看到,鼻尖和嘴唇还贴到了一点…… 女孩子那里、原来是那样的。 很香、很美、还……特别的软。 于溪不自觉的用指尖蹭了蹭上唇和鼻尖,看见关玉秀那潭水般清澈的眸子静静地盯着自己,一惊,心虚的撇开了视线,但刹那间却又硬逼着自己将眼神拉回来,若无其事的对她打招呼笑起来:“回来了?真快啊。” 笑容爽朗、嗓音活泛、毫无异常,仿佛刚才的插曲根本没发生。 “你去了才不到一刻钟呢。”于溪说着,目光看向关玉秀手中拖着的另一个人。 对、她手里拖着个披着红袍的黑发少年,凌乱的头发半短不长、因仰面冲地看不清五官、身量不高,但也比瘦弱的关玉秀要高,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拖着他凭空出现在地牢的。 “这是谁?你的朋友?”于溪微微一笑,尝试着对关玉秀友好交流,暗暗对棺材边的秦雪岭使眼色。 秦雪岭会意,悄无声息的靠近棺材边,侧过身体,试图用绑在背后的双手去够棺材里染血的布料。 一刻钟……看来往生镜里的时间流速果然和外面不同。 关玉秀沉吟着,将手中的尚棠拖到棺材边。于溪这才看见她脚下延伸出数条蜿蜒移动的藤蔓在下面拖着那红袍少年前进,难怪她看着一点都不费劲。 此时秦雪岭已经动作很快的将布片攥进了手中,见她过来,垂下灰眸,微微侧身给她让了个路。 藤蔓缠着尚棠的身体缓缓把他平放进了棺材。秦雪岭也因此看到了少年的面目。令人心惊胆战的俊美面貌,而且那略有眼熟的五官令他皱起眉头,手下不由自主的掐了个手势,也许是灵力被限,却越算越乱,根本无法掐算出此人身份。 “嗯。我朋友。” 待尚棠完全躺入棺材,关玉秀将他身上的红袍整了整,伸手抹去了他额角的汗,又凝视了会儿他那因过于疼痛显得苍白的脸,这才简单回答了于溪的问题。 秦雪岭频频向于溪使眼色,示意他去看棺材中。 于溪便也若无其事的笑着凑近棺材:“哎?你朋友他怎么了?”这么一看,他不禁也愣了一愣。 这张脸,不是那天死去的第二人、尚相府的三小姐是谁?可那尚三小姐分明是姑娘,这眼前的分明是个少年。 一股寒意顺着背脊爬上于溪的神经。 起死回生、到底是什么…… 冰凉的指尖抚上他的手背,于溪耳后骤然冒出了冷汗,他强行压下甩开关玉秀的冲动,咧开嘴笑嘻嘻:“怎么?” 汗毛却根根倒竖,绷紧身体,全身戒备着白发少女。 眼前这个……实在是太异常了。 自己能复生也就罢了,不是没听过会有类似的妖魔鬼怪,都不过是有某种特殊途径的能量补充……但短短时间内、能让他人起死回生,这就绝对超出了于溪所学的所有观念。 面对这完全无解的现实,他难得的毫无头绪,有些慌了。 关玉秀淡淡瞥了他一眼,无视他的些许抗拒,两三下解了捆住他手的、能抑制灵力的绳子。 解完他的,又去解了秦雪岭的绳子:“之前约好的,回来放你们。” 于溪呆了一会儿,缓缓扭动着手腕:“呃、哈,谢谢你啊。”他努力掩盖自己声音里的不自然。 “多谢,关小姐。”秦雪岭则低眉顺眼,礼貌的拱了拱手,配合他那冷峻英挺的面目显得格外洒脱。 这个假正经。于溪心里笑骂,又有些佩服。 在这种情况,他还真不如师兄,他就无法完全掩饰住对眼前这种超出认知异常的恐惧。 到底还是比他早入门几年,姜还是老的辣,他师兄还是可靠啊——嗯?秦师兄怎么耳朵红红的。 于溪眯起眼。 “关小姐,你身体如何?渡气…那些够吗?” 喂,你在问什么啊。找死吗。她要真说不够怎么办。 “够。” 呼。松气了。 “要有什么帮忙的可以同我们说。” 把我们去掉,光你自己去吧,别扯上我,这死色胚。 “谢谢。那有需要我去找于溪。” 你看吧!瞅你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啊……好。” 你失望什么。你往我这边瞪什么。我才想瞪死你这蠢货,你这种丢人玩意才不是我师兄,根本就是个色令智昏的禽兽罢了。 于溪被气的表情扭曲,一对蓝色的眼珠子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眼前这个“关小姐”是能轻而易举把死物复活的、超乎想象的妖魔鬼怪啊? 不可大意 p o1 8 mx .c om 气归气,不能打草惊蛇,于溪还是对关玉秀硬挤出一个明朗的笑容:“那没事我们就先走一步……” “等等。” 于溪心里咯噔一声。 关玉秀面无表情。 “我想问问我死后这些天,我弟弟的事。” 这话真怪。“我死后这些天”…… 说明她完全是有死而复生自觉的……并非是单纯本能或者无意识的诅咒,是完全在清醒自觉的状态下的有意为之。 于溪的脸都笑僵了。 更恐怖了——简直深不可测…… “我们只是刚好来到府上做客。听闻关小姐失踪,关公子病重。应该是弄错了吧,竟有人当你死了……把昏死的你当成遗体抬了回来……” 于溪挠挠头,笑嘿嘿的装着傻。 脑袋碎成那样,自然不可能是错看,但不这样装傻,他真的很怕眼前这‘人’为了保密将他俩灭口。 “我们当时正巧看到府上小公子醒来,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吧,就被抓进此处关起来了……关小姐。请你谅解,我们绝无坏心……” 装傻。继续装傻。 “现在关小姐醒来,还希望您向两位将军解释。我们这次来此地做客还有要事,也在此地耽误久了,这次就失礼,先走一步。” 于溪一步步的向牢门处走去,死命的用手势来示意秦雪岭,秦雪岭见状也领会的点头的跟着道:“这次多谢关小姐为我二人解困,在此别过……后、后会有期。” 说到最后,青年清俊的脸上浮现淡淡薄红,还不小心咬了下舌头。 后会有期你个头。于溪恨不得扔下他自己跑得了。 少女湖水绿的眸子沉默的盯着他俩,雪白的睫毛在牢门外悬挂的仅几盏灯笼的映照下投下几根闪烁的阴影,并没有动手替他俩开门的意思。 “于溪,何必骗我?”关玉秀缓缓道。语气浅淡、毫无感情:“你们是天师。来此地必有缘由。灵力被限、法器符咒皆无,你们是被父亲母亲识破身份,才被这样有针对性和我的尸体关在一处。” “……”于溪心一沉,与秦雪岭对视一眼。秦雪岭也意识到了情况危急,浅灰色的眸子逐渐染上了凝重之色。 眼下虽解开了压制灵力的绳索,但灵力却也因药物恢复缓慢,身上的法器符咒也被搜刮了个干净,两人无法使用瞬身符,如果关玉秀真的在此地对他们下杀手,他们完全无招架之力。 最坏的情况下,只能留一个濒死的投影线索给师门。 秦雪岭背手迅速掐诀,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没想到在天山修炼十几年,头一次下山就要殒命,真是不甘心。也对不起师父。想看更多好书就到:p o 18.com pany 秦雪岭浅色的眸中闪过坚定的意识。 是我本事不到家,能力不足。至少,临死前给师弟留下一线生机…… 冷峻的青年忽而上前一步,挡在了于溪跟前。 于溪一愣,看出他想干什么,瞬间急了,想去扯开他:“师兄!” “关小姐,是我二人对你有所隐瞒,可否请你不要置气,放我师弟一条生路?”秦雪岭一手挡住于溪的拉扯,目光沉沉看向关玉秀。 “秦师兄!”于溪眼圈红了。 他这个师兄虽然有很多时候不靠谱、假正经、色令智昏,但在遇到危险时却永远会挡在他们这些师弟跟前。 于溪虽然有时会在心里对他不屑、吐槽、甚至骂他,也爱在师兄跟前偷滑耍奸,但他从来没有不尊敬过秦雪岭。 于溪深吸一口气,再睁眼,已换上嬉皮笑脸,双目中却饱含杀意的凌厉气势:“哈哈,玉秀,别听他胡说,你跟我才是旧相识吧?咱俩这么熟的关系,你要想放过我,先去对付我师兄,也太见外了吧?” 他边歪头边念,手已经悄无生息的摸到了棺材边:“让我看看,你很重视这位朋友是吧?” 他的嬉笑脸戛然而止,手猛地掐住尚棠的脖子,表情瞬间冷若冰霜:“放我们走。不然他就得死。” 尚棠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这下更是被掐的发紫。 关玉秀静静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师兄弟,面色未变。 “放你们出去,又能做什么?” 她问,语气平静。 “你们灵力枯竭、无傍身法器,比普通凡人都不如。离开地牢,很快又会被抓。到时你们又如何?” “再被父亲母亲发现,你们会即刻被杀。把你们和我关在一处,说明他们已有这个打算。” “呃……”秦雪岭捏紧拳头,无法反驳,关玉秀说的句句都是现实。 “可要是连拼都不拼,恐怕我俩现在就没有命了吧。” 于溪哼笑,并不受影响,他面带威胁的提起尚棠的衣领,特意让昏睡中少年低垂难受的脸展示在关玉秀跟前。 “他马上就要被我掐死了。”于溪这么说,手却并没有再用力,说是这么说,他倒并没真想杀人。 关玉秀淡淡看他:“你掐死吧。” 于溪僵住了。 “我无所谓。”关玉秀目光毫不慌张,说的是真话。 “我,我真杀了啊……你别别逼我……” 于溪咽了口唾沫,仍不甘心的装腔作势。 “嗯。”关玉秀没表示。 “你心真狠啊,玉秀。”于溪咧嘴干笑:“他不是你朋友吗?” “我狠。你早就该知道了,于溪。”淡淡的声音。 关玉秀伸出手指,在太阳穴处比当了一下:“脑袋,感觉如何?” 这刹那,于溪脑中像是被刀子捅了一般炸开尖锐的疼。 记忆闪过的画面急速而来,又支离破碎,无法看清,最后的回忆定格在,只有那纤细的手指靠近眼球的最后视觉……血红。 “脑袋,感觉如何?”女孩的话与眼前的少女重合。 “你……你……” 于溪眼睛越瞪越大,捂住脑袋跪了下去,溺水般大口大口喘气。 “于溪!”秦雪岭见状不妙,喊。 疼痛如又顷刻散去,于溪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指的颤抖仿佛还沉浸于刚才的记忆中。 刚才……他……奇怪,他,想起了什么……了? 秦雪岭拉他起来,看他仍有些恍惚,就拿大逼斗抽他脸:“喂!于溪!你怎么样!醒醒!” 于溪刚愣了会神,就被抽的吱哇乱叫。 “我醒着呢!别打别打!师兄,疼死了——我的帅脸都给打坏了——!” 他捂着脸,悲愤的喊。 “哦,我以为你中招了,还好。” “师兄,你下手这么重不是公报私仇吧?” “你怎么想你师兄呢?我会是那种趁机打击报复的蔫坏小人?!” “你是啊!!” 师兄弟拌了几句嘴,这才看见关玉秀已走到了跟前,秦雪岭一惊,刚要侧身掐诀施法,肩侧赤裸的部分就被冰凉的手指抚上了,他全身像是被定格般僵住了。 “你衣服破了。” 关玉秀低头看着自己的另一只手,两指间夹着的一片染血布料:“是想采我的血?” 不知何时她已将秦雪岭收入袖中的线索拿在了手里。 “棺材里的时间长了,也已经死了一次了,你拿回去也研究不出什么吧。” “拿这个。”她凑近,俯身张口在秦雪岭裸露的肩膀上轻轻咬了一口,直到咬出点点血迹才松口。随后她又咬破自己的手腕,将血滴浇到了秦雪岭脖颈的伤口处。 秦雪岭被那近在咫尺、酥痒亲密的啃咬激得呼吸急促。被她这样滴了血,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三天。这期间你身体里都会是我的血。没什么坏影响,别担心。三天后就会恢复。这期间就让天师府取你的血去研究吧。” 她说完,放下手。秦雪岭这才恢复了知觉,他退后两步,捂住自己肩膀的伤口,俊脸微红,一双浅灰色眸子微微亮着光,看向刚才在他肩膀上留下牙印的少女。 不疼。且从伤口到心头渐渐涌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那是……攻击吗?毒素? 不、身体并没有异样,要是恶意的攻击或毒素,他体内的灵力会有所感应。 可如今……他的伤口处别说疼痛了……残留的那种柔软又尖锐的刺入感甚至舒适到让他大脑仍在恍惚。 她说,她的血会在三天内充满他的身体,让他带回去研究。 为什么她知道了天师府,还这样肆无忌惮?她不怕引来天师,被针对和消灭? 她似乎确实不怕天师,见面以来,她对他们师兄弟两个一直都不坏。 明知不该这样想。秦雪岭还是忍不住去猜测,到了现在,关玉秀还没对他俩下手,是不是说明……她本无此意。 她,也许……人还挺好的? 不、不能再—— 秦雪岭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胸口起伏的情愫,冷着脸:“多谢,关小姐。” 一旁的于溪在看见关玉秀的时候身体就不受控的僵住了,这时才缓缓能动。 本来看到她对秦雪岭出手那刻,他心惊胆颤,挣扎着想强行出手攻击。 却又在下秒,看她没有迫害师兄的意思,甚至还…很色气的咬了师兄的肩膀…师兄看着甚至像是爽到了。 听她的话,那是在配合他们取证吗? 为什么要配合他们?并且是在发现他们的身份和手段后,还这样毫不在意。 一般的妖魔,对天师都是避之不及,痛恨不已。 于溪不禁产生了迟疑。 要是她想动手,他们两个不可能到现在还平安无事。 这也就是……她真的无意动手。 ——是他反应过度了? 可。 于溪掐紧了手心:不可大意,能起死回生的怪异……就算没有恶意,也绝不可放松警惕。 你还是那么胆小 “于溪。” 关玉秀看着一直都绷直身体防备着她的于溪,眯起的双眼微微垂下,叫他。 “你还是那么胆小。” “!” 于溪猝不及防的被这么说,一时反应不过来,茫然的眨眨眼,什么意思?突然语言攻击? 他这是被嘲讽了吧?! “何必怕我,我又不会再伤你。”关玉秀又道。 虽然她的语气并无不妥,可于溪莫名从那句话听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 这让他突然觉得胸口发闷,有点难过。他咽下这种情绪,摆出那种假笑:“可……你不是不想放我们走吗?” 不能被怀柔战术所迷惑。于溪想。 不论是什么、只要是非人的怪物……都是不可信、不可怜、不可爱的。 于溪一直都根深蒂固的坚信。 装的再像人、再可怜的怪物,终究还是怪物,都会被单纯的捕食本能驱使去害人、视人命如草芥……如果受到它们的蛊惑,人就会步入灭亡。 虚与委蛇,可以。但若论真的交心,还是算了。 这种观念已被他牢牢植根在内心深处。 作为皇子,他却自小对除魔卫道颇有兴趣,在皇家可谓异端。被妖魔袭击后,记忆残缺,更是除了早亡的母亲和其传授的一本封魔秘籍外忘了所有,在宫内浑浑噩噩过了一年,意外撞见皇后被邪祟附体大肆杀人的现场,即使向大人反应也都无动于衷,都只道皇后性情如此,不过是惩处不老实的下人,手段残忍些罢了。 他却从那只言片语中隐约拼凑出了自己母亲早死的真相。 自那之后,于溪便决心舍去‘沉’姓与所谓的皇子身份,苦心孤诣,日日钻研秘籍,除此之外一概不出门,对一切都不管不顾,原本他性情轻浮,被认为其不学无术,难堪大任,皇帝也对他很是失望,此后更是不再关注他,逐渐后宫便都不再当有他这个皇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查阅了大量资料结合秘籍的辅助,于溪在某天觉醒了灵力,第一件事就是单枪匹马闯入皇后的清心殿,硬是凭借自己的学识和胆量封印了传说中与肉灵胎、往生镜齐名的邪物,清心镯。 妖魔鬼怪,都是影响人、支配人并且捕食人的。 于溪始终记得母亲对他说过,皇后是个温柔的人。 而就是这个温柔的皇后,被清心镯附体,心智被蚕食,妒心大发,一连杀了将近数十妃嫔,其中包括他的母亲。 母亲当年应该也意识到皇后的不对劲了吧。 可她还是轻心大意、死在了那里。 被附身的人虽不无辜,妖魔却更可恨。 他不会相信妖魔,也不会对被妖魔附身的人有一丝一毫的多余同情。 被皇室除名、收入天师府以来,于溪的心态一直很稳、很坚定。 因为独自封印清心镯的这项功绩,师门里的人便称他为‘天才’,天生的天师。 是啊,单论这点,他甚至比师门里、天师府的任何人都要坚定。 即使对方是多年不见的‘熟人’也好,是曾唇齿相缠的美少女也罢…… 只要是‘非人’…… 于溪动作有些不自然的抿了抿嘴唇。 “是。不过那是在你们无法自保的前提下。” 关玉秀这么说着,去将尚棠被弄乱的黑发用手指梳理着。 “我会去向父母亲要回你们的东西,到时你们自行离开即可。” 她这样的话,完全出乎了两人的意料。 “咦?你吗?”于溪忍不住出声质疑。 秦雪岭犹疑道:“可你的父母……不一定……” 看那样子,不一定想见你吧?比起这个能死而复生的女儿来,他们明显更在意那个儿子。 于溪也觉得将军夫妇不太可能会听她的。 虽然就目前这情况看来也是情有可原。眼前这个,可能压根也不算是那对将军夫妇的女儿。倒不如说突然多了个起死回生的女儿,以那两夫妇的做法,难保不会在恐慌中怕她威胁到儿子,再杀她这邪祟一遍。 关玉秀依旧低头抚弄着尚棠的头发,又俯身侧耳听了听心跳,听闻一切如常,便又把他在棺中放平,头也没抬:“没事。父母虽厌我,倒也不会害我。” 明明都没说出来,她难道会读心吗? 于溪腹诽。 “我去找父亲母亲。你们留在这里。” “不信我,想自己闯出去,死前记得留投影报告给天师府,让他们来收尸。” 秦雪岭闻言一震,她居然连天师濒死时会有投影留下的机制也知晓。对天师府了解到这么深入。 关玉秀说完,裙底的青白色藤蔓又蜿蜒爬出来,密密麻麻,宛如一条条有生命的巨蛇,自行摇曳着,却带着枝叶和些许的植物特征,诡异的同时又有些绿意盎然的清新。 但藤蔓的蠕动忽然停滞,关玉秀脸上露出沉思之色,她睫毛低垂,眸色深邃,在原地顿了很久,才道:“你们回天师府后……替我……向某个人带声好。” 她平静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些迷惘。 “谁?” 两人惊了,她不光对天师府的知之甚详,听这话,连天师也认识? 于溪更是暗暗掐紧了手心,和“怪物”联系紧密……熟识到相互问好的天师…到底…… “我不记得了。”关玉秀垂眸,淡薄道。 “啊?” “只隐约有印象,有个熟人……”她想想,“不然,你们就对天师府每个人替我带声好。” 于溪无语盯了她一会儿,没忍住吐槽:“天师府好歹几百号人呢……你是想把谁累死啊?” 语毕,他惊觉自己对眼前人的戒备明显下降了,不禁又掐了下手心强迫自己警觉起来。 “算了。也无所谓。”关玉秀轻叹口气,被缠绕而上的藤蔓包裹起来,再次骤然消失了。 * 明月高悬。屋内万籁俱寂,苍白俊秀的白发少年全身肌肉紧绷,被捆灵绳大绑着,强制束缚在床上。 被强灌了药,方才陷入昏睡的少年,双目紧闭,咬紧牙关,表情痛苦,像是梦见了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浓密的睫毛不断颤抖着,冷汗一股股的流下来,打湿了额前的碎发。 床边出现了一只莹白的手。 关玉秀垂眸,抚摸着弟弟这许久未见的面孔,烛火照的她目光微亮。 感觉,好久没看到玉麟了。 不愧是玉麟,只要看到了,就能有无以言喻的安心和爱怜涌上心头。 微凉指尖温柔的拂过少年的脸庞,一点点的抚平其眉眼间紧皱的眉头。 “阿姐……” 英俊的少年口中喃喃着,眉头舒展开来,表情像是漂泊旅人终于找到了栖身之处,终于放松下来,明明身形已如此高大,此刻却像只初生的狗仔般,蜷缩起身子,脸颊一味贪恋的向着柔软的指尖方向贴去。 “姐姐在,玉麟。” 关玉秀柔声,澄澈的瞳仁宛如春雨润物般的目光温润。 这时,只听房间门“咔啦”一声被拉开。 是时刻注意屋内动静的戚威瑜。 她见了玉秀此时完好无损的坐在塌边,一瞬间瞳孔颤了颤,但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冷硬镇定,只是语调仍有些迟疑:“你……你又……” 面对这质疑,玉秀没有停下动作,仍是低头望着玉麟,只简简单单回了句。 “嗯,我回来了,母亲。” 就像是她只是出门游玩一段时间,赶在晚饭前刚归家般自然。 关玉秀:“玉麟看着没事,绑他做什么,放开他吧。捆得这样紧,受伤就不好了。” 戚威瑜看她伸手摸着玉麟,心里一紧,不由脱口而出:“离我儿子远点,怪物。” 玉秀手顿了顿,缓缓抬了眼,一双幽绿的眼珠在暗夜烛光中平静如水,看在戚威瑜眼中却更显诡异。 “怪物?母亲,这点你该早知道了。现在还说什么……” 她轻笑。嗓音并未因戚威瑜的指责和厌恶而产生一丝动摇。 戚威瑜的眉头越皱越深。 “你难道?” “嗯,想起来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 “你……” 关玉秀打断她的话,语调柔和,清清淡淡的说:“地牢里那两个天师,放了吧。不过是知道些我和玉麟的事,没必要杀了他们。而且,那里面其中一个是于溪,母亲不知晓吗?” 她眯起眼缓缓道。 “那是我伤过的那个于溪。” 虽说长大了,但容貌变得不多,清丽若女,总噙着笑的嘴角,卷曲的辫子,还有那双蓝眼睛,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认不出。 戚威瑜也知道她指的是谁,目光沉沉:“他如今已被皇室除名。现在也不是东临的皇子。” 关玉秀:“但他是天师,母亲。天师被杀了,天师府不会无动于衷。” 关玉秀:“你不想连累玉麟也被调查吧?” 戚威瑜:“我放了他们,也会引来……” 关玉秀再次打断她:“不,你放了他们,才会没事。至少玉麟没事。这是,必然的。” 戚威瑜盯了关玉秀半天,眉头紧皱,最后却还是化成了一声冷冷的:“……好。” 戚威瑜:“你既然已醒,我便告诉你一件事。” “母亲请说。”关玉秀仍专注的抚摸着玉麟的侧脸。 “休期提前结束,我们马上要回边关。我要带玉麟一起回去。” 抚摸的手停住了。 沉默。 无言的沉默蔓延了整间屋子,直到戚威瑜心中的冷意越来越强,达到极点后,少女才柔声道。 “……母亲,你又想带玉麟走,是还想把他和我分开?” 戚威冷冷道。 “怎么?难道你竟不愿意?就像这次一般,他留在你身边,只会不幸,不是吗,女、儿?” 关玉秀忽然笑了。在戚威瑜面前,她总是柔声细语、微笑示意,很少有这种笑出声的时候,随后那张脸又恢复了一如既往,柔和的平静。 “不幸……这种说辞也差不多听厌了,母亲。”她道。 “不过就是害怕我,也惧怕我把玉麟夺走罢了……” 戚威瑜浑身一震,攥紧了拳头,刚要呵斥,便听到关玉秀干脆利落的回应。 “这次不行。玉麟要留在我身边。” 戚威瑜眼睁大了。 因为关玉秀从未…… 从未这样正面、直接的回绝她的要求。 这还是第一次。戚威瑜讶然的同时也怒不可遏的低吼:“——关玉秀!” “母亲难道忘了我们的约定?” 少女清清淡淡的微笑。 “作为与玉麟血脉相连,血肉相通的双胞姐姐。把我当做女儿,当做亲人,同玉麟一起抚养长大,我也会作为女儿侍奉、听候你们,直到……玉麟将来,自己想要离开我。” “我帮了你。我只有这个条件,我只是要这个孩子而已,母亲。” “——”戚威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因为关玉秀提及的,正是戚威瑜当初自己约定的。 “之前那次我同意,是因为玉麟也厌了。既然玉麟想要分开,那我就会和他分开。原本就那样……就此,永不相见也就罢了……” “可是他来找我了。” 关玉秀眉眼变得无比的柔和、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睛也染上了深邃的异色,配合那苍白的脸色,让她整个人面庞有着奇异的幽森感。 “母亲。是玉麟自己要来找我的。” “那就由不得你要带他回去了。” “你……” 戚威瑜张张嘴,又不知说什么。 面对着恢复了记忆的关玉秀,她始终有种复杂的感觉。 反驳的话在看到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后,就都成了枉然。 “算了…随你…反正,你也不会害他……” 戚威瑜最后还是低下头,放弃了。 关玉秀意外的抬起眉。 “母亲也变了啊。” 她若有所思,缓缓眯眼,语调带上了温柔的笑意:“您尝试来爱我了吗?” “——” 戚威瑜心中一紧,瞳孔骤缩,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鬼话。她才不会…… “嗯?” 在她有些慌乱之际,玉秀的目光一凝,渐渐聚集到了她的腹部。 于是玉秀的那种微笑顿住了,一点一点,变成一种了然。 “……你有孩子了。母亲。” 戚威瑜不禁又后退一步,用手护住了腹部。 “恭喜你。” 关玉秀看到她这样惧怕,苦笑了一声。在真诚的祝福后,缓缓闭眼。 “这样玉麟就不是你唯一的孩子了。” “!” 关玉秀垂下眼喃喃低语,声音又轻又柔,带了点幽幽的哀怨: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还说您总算能把眼看向我一次了……” “不过,确实。 她把手整个覆到玉麟脸上,淡漠道。 这样你就可以这孩子给我了,是吗?” “……”戚威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关玉秀的目光,一眨不眨的凝视着戚威瑜:“有了其他孩子,玉麟对您就不是必须的了,是吧?” 戚威瑜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声音,咬紧了牙根才从嘴里蹦出反驳:“不、不是……” 关玉秀重新浅浅淡淡的笑了。 “也是啊……想也不会。抱歉,开个玩笑。我也好久没看到母亲了,有点……” 说到这,她停下来,像是思考了下面的话,顿了顿,没再说下去,而是换了一句。 “我也不希望那样。真要是那样,玉麟也太可怜了,不是吗?” 戚威瑜凝视着关玉秀。 只是站在这里,就觉得一阵阵的喘不上气,仿佛有人将她肺腔的氧气抽干又一股气硬添进去。 戚威瑜无法忍受。可她还是笔直站着,凝视着关玉秀。 无论是关玉秀的轻柔的嗓音、不变的微笑还是她那始终平静的眼睛。她都逼着自己去听、去看、去面对。 不可退缩。 也没资格惧怕。 因为这本就是她,戚威瑜自己的选择。 关玉秀看了她这样,叹了口气。 关玉秀不想看见戚威瑜这样的。 硬逼着自己,在她面前,表现出‘母亲’的模样。 宁愿不见,也不想看。 关玉秀:“母亲,再见。我会想您的。” 这是离别的讯号,戚威瑜暗自舒了口气,冷哼:“别这样说了……你怎么可能会想我。” 关玉秀一成不变的浅色瞳仁在烛火中跳跃着:“为什么您会这么想?虽然您的确,从始至终很厌弃我……” 少女微微勾起嘴角。 “但我是爱您的,母亲。” 疯子。 有病。 神经。 戚威瑜这下再也忍不了了,心里骂骂咧咧的逃也似的阔步离开了房间。 关玉秀摸出戚威瑜送她的匕首。 这匕首是放在棺材里的。 准备和她一起下葬。 真不知道她是抱着什么心情放这个在棺木中的。 说实话,关玉秀就连她为什么会送自己东西都感到奇怪。 “谢谢,母亲。我很喜欢。”她看着手中的精巧锋利的匕首,小声说。 随即,划断了玉麟身上的绳子。 * ——“那,戚威瑜,你愿意成为我的母亲吗?” 坚定干脆,冷硬如铁的声音:“怪物……只要你能救活我的儿子,我就会把你当成女儿。如果这是我应付的代价,我绝不会逃避。” “约好了。” 温柔的、平静的、懵懂的呢喃。 “我也会把你当做是母亲……我会学着,像一个人那样,去爱你的。母亲。” “因为,爱是能缓解痛苦的良药。” 死生之间 关玉麟在漆黑的深海中漂浮,任由身体随着波浪起起伏伏。 一浪比一浪更激烈的打过来,将他不断往更深的黑暗中砸去。 他,与一颗他的头颅。 在这漆黑中瞪视。 互相怒不可遏、恨不得撕扯出血。 那黑洞洞骨架。 被妒火与悔意烤熟的身体。 充斥满污浊痛苦的回忆。 ——阿姐死了。 他忽然想到。 他在抱住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时。 听到他们说,是和尚叁小姐坠崖死了。 ——阿姐又为了尚棠死去了。 丢下他。 和尚棠。 关玉麟真搞不懂了。 比起痛苦,在那之上的怨气更与日俱增,缠得他无法呼吸。 ……为什么总是尚棠? 上辈子也是。这辈子也是。 明明这一次,阿姐和尚棠已经渐行渐远。 可居然还是和尚棠一起死去。 凭什么? 如果可以,关玉麟真想透过那具骸骨质问那个人。 你不是说最喜欢我了吗? 为什么总是一次次的替别人死去了? 你真的是最喜欢我? 骗子。 阿姐真是骗子。 你根本就…… “根本就什么?” 头颅森森的问。 “你胁迫她。哄骗她。才引得阿姐和你在一起。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 “畜生。” 那头颅冷冷道,滴血的眼中满是憎怒。 “你害死了我阿姐。” 胡说什么,那是我阿姐。 那是,我的。 你这个蠢货,你这个胆小鬼,不敢向她表明心意,从阿姐身边逃开的……阿姐怎么可能是你的?! “是。我从阿姐身边逃开了。可那是为了避免和你一样沦为牲畜。你害了阿姐却还不自知?” “我才不会像你一样,把阿姐当成自己的东西来玩弄。” “你不过是淫邪、下贱、精虫上脑的畜生……什么表明心意?你几时和阿姐剖白心意?不就是仗着阿姐的宠爱来哄她给你献身?!” “我才不是……阿姐是喜欢我才愿意……” “喜欢你?是啊,阿姐可是把我们作为弟弟来喜爱的。” “可是你把阿姐当做姐姐了吗?” 当然了。阿姐本来就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姐。 “所以你就对血脉相连的亲姐姐做出那种事?”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还不是一度想把阿姐关起来,想强迫带她走?你又有几时把她当姐姐来看? “是啊,但至少到了最后,我还是阿姐的‘弟弟’。” “阿姐最挂念的,还是我。” “而你——如今做出不该是弟弟做出的事,你怎么敢指望阿姐还把你当做是弟弟来疼爱?” 那就不当做是弟弟不就行了——让阿姐彻底成为我的…… 你真会痴心妄想。 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 血缘是不能斩断的,血是不可作假的。 血缘是最坚固的枷锁也是不可能挣脱的牢笼。 是血肉将我们和阿姐联系到一起的。 要是真的否决抛弃了血缘关系。 和阿姐之间还能剩下什么?你真以为阿姐还会留下来、再看你这毫无关系的人一眼? 就是你这样的妄想,才害得阿姐死了。 说不定阿姐就是为了逃离你,才和尚棠…… 别说了。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还不如——让我来……”头颅不断喃喃道,血红的眼珠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我再来一次……肯定会……” 肯定会…… “玉麟……” “玉麟,醒醒。” 有极为怀念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两个关玉麟都猛然向那处望去—— * “再不醒,就会被姐姐亲了啊?” 关玉秀垂着眼,支着脑袋,百无聊赖的戳着弟弟的脸蛋,提出些似是而非的警告。 脸色很难看、很苍白……应该是一直没能好好吃东西……还有就是…… 她死了,所以玉麟也濒死过一次。 这还是在往生镜中的死亡不影响外界的情况下。 不然按照往生镜中她的死法,关玉秀真担心玉麟会醒不过来。 之前被万箭穿心那次,玉麟分明看着没受多大的影响。 这次死去,玉麟竟然变成这样。 到底还是因为岁数不大吗? 年龄越大,受到给予的‘肉’就会越深的融合。融合的越深……她就会越虚弱……玉麟就会越稳定,自愈能力越强,越不受她的影响。 十八岁肌体趋于稳定,步入成年应该是融合的第一阶段。到那时,就算她再因为意外死了,玉麟大概也不会再跟着她死了。 关玉秀想。 果然……被迫恢复记忆并不是什么好事。 非人的特性要被迫想起来,还会自然而然的开始动用那些本能和触肉。 这些都会逆向影响玉麟体内的“肉”,让被分出去的肉重新偏向她这边来。 然后,一旦她强壮了,玉麟就会衰弱下去。 再这样肆无忌惮的使用这种力量……玉麟会被抽干。 现在暂且控制着力量……如以前一般。 等这阵子事告一段落,就把恢复的那块记忆丢了。负担太大。 说起来,在吃了往生镜和清心镯后身体没出现什么异样,毕竟也是两个大东西,消化需要一定时间。 不知道能否吸收得了那穿梭空间时间和制造幻境的能力。 要是消化不良乃至于走火入魔……没这方面的记忆,只能顺势而为了,要是能因此自爆彻底死了,反而还能了却愿望。 不过,于溪说玉麟醒来过一次。 玉麟醒过来看见她死了,一定很担心。 关玉秀这么想着,揉揉弟弟凌乱的白毛。看到少年那干涸的嘴唇微微颤动了。 差不多快醒了。 已守了几个时辰,她估摸着玉麟也差不多该醒了,却看他脸色还这样难看,思量了下,便把手腕割破,将一滴滴血喂入弟弟那苍白的唇中。 眼看少年那苍白的脸色逐渐转好、红润,身上因挣扎摩擦留下的伤痕也恢复如初,关玉秀方才停手,用指头将那恢复红润的唇瓣涂满血红。 说起来,昨晚到底为什么要绑着他? 是暴走了? 可玉麟自制力向来不错,再加上那时刚醒来那么虚弱,不至于失去理性。 ……等他醒了再问问吧。 喂了很多血,又加上之前废了太多力气,关玉秀这才感到如潮水般汹涌的疲惫。 很累,要昏过去了。 不行,筋疲力竭之前先去看眼牢房。 于溪他们应该已经放了,关玉秀能感觉到被她喂血的那个灰眸青年已不在此地。 虽然没感觉出来那边有什么不妥,他们也不会去动棺材里面的东西……但尚棠一个人留在那关玉秀还是觉得不放心。 万一他醒了逃出去就难办了。 还是得和阿公说一声,把那件牢房给要过来。 念及此,玉秀拖着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 谁知下一秒便被一股巨力拉了回去,跌在了一个炙热窒息的怀抱中。 “阿姐……” 喑哑的声音在耳鬓厮磨。 玉麟的声音,玉麟的气息。 从那许久不曾听到的声音中所传递的情绪如此强烈,乃至于隔着衣物都渗入到身体的每个毛孔。 那颤抖的手臂隐隐显出如骤雨狂澜般的癫狂,狂喜狂悲。 “你没死?你回来找我了吗?” “阿姐,阿姐……”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温热的呼吸极近的喷洒在脖子处,弄得关玉秀身子不禁抖了抖,觉得有些酥痒。 玉麟的身子抖得太厉害。她用指尖向颈间摸去,费力的揉了揉弟弟那凌乱的白发,柔声宽慰。 “嗯,我没死。是他们那天认错人了。” “姐姐怎么会舍下玉麟呢。” 于是那颤抖终于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搂得更紧的手臂,以及被拉着翻转过来的肩膀—— 关玉秀看到一双满溢着逝去的悲哀与失而复得狂喜的眼。 血红色,几乎要滴血的眼珠。 目不转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自眉眼到唇鼻。那目光就连一丝汗毛都不肯漏看般的贪婪急迫。 他端详了许久。 方才低低得笑出来,那声音是如此的嘶哑:“真是你,真是你啊……” “阿姐。” 他小心翼翼的捋起少女额前一丝垂落的银发,近乎虔诚的落下一吻。 落下这个吻时,他那双血红的眼珠仍在用那种执拗入骨的眼神看向她。 既幽深,又凝着看不懂的悲哀。 但那都是深深包裹在那挥之不去的执着中。 关玉秀蹙眉,指尖摸向他血红的眼:“玉麟,冷静,别急。” 她反复的、沉静的重复。 “我在这儿。” “姐姐在这儿。别急。” 指尖却又被捉住了,被按在少年那冰冷的、仍沾有鲜血的唇瓣上。反复几次,捻磨擦过。 “嗯。” 关玉麟的神情变得很温柔、甚至可以说……乖巧。 他闭上眼,将脸贴在少女的手心,像是沉浸于那种舒适的触感中,无法自拔的磨蹭着。 关玉秀被他又磨又亲的手心痒痒,不禁微笑起来:“真爱撒娇呢。玉麟。” 她挣脱他的钳制,完全转过身来,伸手将弟弟的整个脑袋搂进怀里,亲昵的拿脸颊不停的蹭他的头顶。低声道。 “我也很想你。” 脸被埋在姐姐柔软的胸前,少年高大的身体僵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 他方才呼吸沉重的搂紧了姐姐的腰,回抱了这个过于亲密的拥抱。 关玉秀揉着弟弟那毛茸茸的脑袋,任凭他越来越重的灼热吐息喷洒在自己的脖颈锁骨,那皮肤上被激起的酥麻微痒的触觉正是玉麟活着的证明。 若说恢复了记忆有什么好事,最重要的便是让她记起了这一件。 ——玉麟不会再死了。 她一直以来的担心,都尽可付之东流了。 新规矩 “阿姐,之前我做的那些事,对不住……”关玉麟忽然低低的说。 而后,他轻推开了关玉秀。 关玉秀有些怔然,不确定他说的是什么事,想了想,始终没觉得弟弟做出过什么对不住自己的事。 于是她便点头。干脆都承认了下来:“都过去了。” “是啊,过去了……”关玉麟苦笑,抬起眼,眼珠中的血红也终于褪去了些,显露出来原本的翠绿眸色,如莹润的玉石,美丽,却有些徒然的空洞,他语气坚定:“我再也不会那样做了,阿姐。” “?”关玉秀不明所以,只有微笑。 关玉麟瞥过眼,想了会儿,又补充了。 “我再那样,你就杀了我。” 关玉秀的笑容抹平,脸色终于凝重了。 “你说什么呢,玉麟?” 她语气低沉。 关玉麟没有明确回应她,只是低着头,像是把这话在脑海里重复了千百遍的那样说:“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做普通的姐弟,阿姐。” 关玉秀托着下巴,眯起了眼。 她抬手想去碰弟弟的脸,便被他侧身躲开了。 关玉麟一句话未说,只攥紧指节,以行动回避。 “……”关玉秀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指尖。 是这样……原来说的是这个。 和以前一样、意思是像以前那样不许她过分接触,不许她碰? 如果玉麟希望这样…… 那也好。 “行。”她干脆的答应了,笑眯眯的收回了手:“玉麟又变得害羞了呢。” “姐姐不会再随便碰你的。” 听了这肯定,关玉麟面上却不见喜悦,他沉默望着姐姐的脸,眸光晦暗不明。 果然。他想。 阿姐也是希望他这样的。 那天提到过的,没说完的那句话,意思就是如此。 像以前一样。 做回姐弟。 你看,她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足以见得她有多么希望这件事啊? 嗯,这样就好。 即使心中有些酸涩、有点郁闷。但这样是对他俩最好的了,不是吗? 继续那样,早晚也会回到姐弟关系。 不如早日说清楚,免得再去伤害阿姐。 ——也免得她日日因为想逃离这种关系,再想逃离他。 阿姐万一再出什么事——他真的承受不了。 重生一次已是不易,更别提两次起死回生。 之前……是他逃避,主动离开了阿姐,导致了她的死亡。这次险些失去,也是他一时掉以轻心没看好。 绝对不会……这次不会有任何隐患…… 关玉麟垂下眼,眸中的血红越来越黑。 让他忆起前世绝对是有用意的。 尚棠也死了。沉临渊迟早也得死。 ……阿姐会好好活着。 这次,一定会和他一起,好好活下去。 关玉秀觉得他这样醒来几乎算是九死一生了,与大病初愈也没什么两样,所以变得精神萎靡不爱说话,也是人之常情。便去找赵爷让他拿些吃食来。 大小姐死而复生的事就这么在府中稳定的传播出去了。戚威瑜和关一鸿对外说是那天找回来的尸体认错了人,关玉秀只是迷路在了山林中,失足摔下了山崖,昨晚醒来后才自己找到小路上被发现。 这话破绽百出,瑞京各门各户只当是另有隐情,却不知根本缘由。倒是原本休假归京的关将军夫妇在女儿找回第二日突然回了边关,让朝中颇为惴惴了一阵,只当是西沙又有什么动作,一时朝堂气氛紧张,倒也很少有人再提关将军死而复生的女儿。两姐弟的阿公也久违的回了家,将军府便又成为了祥和的‘养老院’。 姐弟俩的日子恢复如常。 “阿姐,起来。去学堂。” 清晨,关玉麟表情不善的抱臂立于门口,第叁遍呼唤姐姐起床。 “玉麟,我今天头有点……”关玉秀苍白着脸,捂着头,缓缓的艰难走出。 “我都看见你的黑眼圈了。”关玉麟毫不留情的拍开姐姐的手,眯眼凑近看她眼下的淤黑:“又熬夜?” 他不爽的挑眉:“我早晚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烧了。” “别。”关玉秀扯住弟弟的袖子,严肃的摇头,“书本无辜。别那么坏,玉麟。” 关玉麟将眼皮一耷拉,眼珠垂下,落在关玉秀扯他袖口的手上,关玉秀见状连忙撒了手。 关玉麟轻哼一声,这才像是满意了,转身不容分说的带着姐姐去了学堂:“无辜?阿姐要不把看话本的精力用在别处如何?你拉下的课业太多……那姓许的老头子不知抽了什么风,把后进的差生挑出来,单独撺了个班。从今天起阿姐你就得在这个新班上课。” 姓许的老头子就是学堂的院长,许不多老先生。 “那玉麟也会跟我一起上课了。”关玉秀高兴了。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也跟你一起去这个差生班啊?” “因为玉麟是笨蛋。”关玉秀微笑。 “——”关玉麟瘪瘪嘴,耳根有点红,“我是因为逃课太多才进去的!” 他不甘的嘀咕:“我要是认真学的话……” 不成的。玉麟他对不感兴趣的课业根本学不进去。 到那时他的脑子会自动过滤掉知识,让先生的教导从左耳进,又从右耳出。毫无损耗。 文学方面他唯一的强项就是兵书和武功秘籍,在那方面记忆力却又超群绝顶,变得过目不忘。 关玉秀纯粹就是对什么课业都不感兴趣了。记是能记得住,但忘得也快。各种考试都要临阵抱佛脚才能勉强过关。 新班级人不算多,听说一开始本敲定了叁十余人,可就连这开课第一天,到了也才十多个人,可见这班级中的人缺课情况多么厉害。 许不多先生年近五十,气的吹胡子瞪眼,连带对来了的人也没什么好脸色。于是一节课未结束,莫名又消失了数人。 让姐弟俩大吃一惊的是,沉羡舟居然也在这里。 “玉、玉秀!你好,又见面了。啊,还有……玉麟。”沉羡舟见到姐弟俩,一双紫红色的眸子亮的惊人,欣喜的挥手打招呼。 关玉麟哼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盯着来人。 “殿下怎么会在这儿?” 关玉秀意外的问。皇子他们不出意外应该是有自己的教习专班的,不会与他们一起学习。 “父皇……叫我来的,可能是看我课业太差劲跟不上,所以——”沉羡舟有些羞耻的挠挠脸,“但是能看见你真是太好了,你已经没事了吗?那几天真的吓死我了…我真的差点以为你……” “殿下,闲聊时间结束了。”这时一个侍从过来提醒。 “啊,上课了,玉秀……玉、玉麟,咱们去上课吧。” 仔细看看沉羡舟身边还跟了两个侍从,皇子的待遇多少不同。 不过这里大家族的公子贵女多少都会带丫鬟书童,像姐弟俩这种不带仆人的算是少数。 “翰林家的已不与您来往了?”玉秀坐在沉羡舟后面一桌,旁边是玉麟,她低声询问总是意犹未尽的把目光瞥往身后的沉羡舟。 “是啊、我毕竟课业很差,又被父皇安排到这里……是觉得从我这里拿不到好处了吧,立刻就不理我了。”见玉秀偷偷跟他搭话,沉羡舟显得很高兴,扭过头小声说出这些事时也难免露出苦笑。 “钱没还你?”关玉秀看他的表情便晓得。 “唔嗯,钱倒不用担心,叁哥最近给了我一大笔钱……” “咳。” 关玉麟一直托着下巴,侧耳听着,此时突然轻咳一声。 正交头接耳的两人立刻坐正看向了讲台。 许先生的视线正扫过来,两人若无其事的佯作翻书模样。 姐弟 一课昏睡,熬到了下课。关玉麟早已将头埋入书桌,趴在桌上熟睡不起,关玉秀也因睡眠不足,撑着脸有一搭没一搭的点头,时不时畅游梦乡。 这时,沉羡舟磨磨蹭蹭的凑到玉秀桌前来了:“那个,玉秀,你身体确实没事了吗?” 关玉秀昏沉抬眼,见那漂亮的紫眸中满是不作假的担心,便微微一笑:“我很好。殿下不必担心。” “你不用总叫我殿下。”他将眼不好意思的左右忽闪:“叫我名字就行。” “羡舟。”关玉秀道。 俊美的少年怔了怔,感到对面那双湖水般静谧的眼眸直直的看向了他的心里。心脏不受控制的塌陷,令他有些无所适从,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迟缓的点头:“……嗯。” 他垂下眼,小心的漾起一个笑。 “你的钱,我们去要回来。”关玉秀提议。 “谢谢你哈。说到这个……不用了,因为我三哥他替翰林他们把钱给我了。” “沉临渊?” 关玉秀的目光微沉。 “他向你提了什么条件?” “呃,没有哇。” “他不会如此好心,你要提防些。” “哈哈……三哥一向对我挺好的。” “以你说的别人对你好的标准,很不可信。” “我给你留下这种印象啊……” “据我所知,你三哥不是会随意散发好心的人。” “你很讨厌三哥吗?玉秀?” “……只是他总能做出让我不快的事,因此有提防。” “咦。是吗?”和三哥说的不一样啊。 三哥可是说这个未婚妻从小就非常喜欢他,总追着他有些烦人呢。 虽然玉秀确实不像是会追着人跑的性格。 “三哥说,你们感情很好呢。”羡舟为难的小心瞥着玉秀的脸。 关玉秀感到一股恶寒。 平心而论,关玉秀是觉得沉临渊碍眼的。 可以说,那是个完全没有人性善意的人。 作为人很浪费。 但论憎恨,让她憎恨,沉临渊还够不上。 对他的印象还比不上于溪深刻。如果不是他总会冒出来捣乱,做些恶心操作,还有尚棠的事,玉秀会很快就忘记这号人。 嗯。那就像羡舟说的,她讨厌沉临渊。够不上恨,讨厌,就像看到飞舞的蚊虫般。 沉临渊对玉麟是个威胁。 得解决掉。 沉临渊做过什么来着……? 对,他做过很多件恶事。 他害死了玉麟。他逼疯了尚棠。 关玉秀的两次完全死亡都有沉临渊做推手。 就条件来说,够了。 接下来就是报复的方式…和时机。 杀他有难度。除非大幅度调用非人方的力量,但那会影响玉麟。就为了个沉临渊,太不值得了。而且死是褒奖,给沉临渊,玉秀从内心来讲,不太情愿。 沉临渊这个人最在乎什么。 是了,地位。 还可以说,引以为豪的尊严。 毁了他的地位和尊严,应该会让他痛不欲生。 下次有机会可以试试看。 玉秀闷闷的想事情,连玉麟来到她跟前都没看见,直到玉麟老大不高兴的敲着她的桌子,她方才自构想中醒来。 “聊得很开心嘛?让我也加入,如何?” 关玉麟皮笑肉不笑的问沉羡舟。 “啊……可以。请。”面对关玉麟,沉羡舟始终有点唯唯诺诺的。 关玉麟大咧咧的一手抬来椅子,就地一放,翘着脚托着腮,漫不经心:“所以?什么事啊。” “我们在说我三哥……的事。” “那个阳痿混球?有什么好说的?”一听谈的是沉临渊,关玉麟本就不爽的脸肉眼可见更加阴沉起来。 “呃……”羡舟一时无言。 三哥到底怎么得罪了这对姐弟。明明将来是要结成亲家啊。 不过玉秀也讨厌三哥,对哈,三哥男女方面很混乱,据说还和之前死去的尚三小姐有牵扯,那个尚三小姐还是玉秀的闺蜜,自己还在口无择言时拿这点刺伤过玉秀。 念及此,沉羡舟不禁羞愧难当。 那玉秀将来和三哥成亲,岂不是很可怜? 和讨厌的人成亲…… 玉秀她,对这婚事也颇有怨言吧。 “你和你三哥关系很好吗?”关玉秀那平静的绿眸中泛出点点冷意,好像波光粼粼的水面在初冬逐渐凝结。 沉羡舟回过神来,他瞥眼看了看门外的侍从,小声说。 “算不上关系好……我们脾气不太合。不过三哥和我算是兄弟里经常联系的了。”沉羡舟挠着头,想到他三哥曾因误会给他塞来一堆男宠的事,一时也带上了微妙的叹息。 这些侍从也是,他本不想带,硬要带一个也足够了,反正出行路上另有护卫。可沉临渊却硬是给他塞了三个,说是因前面尚相家小姐的死有蹊跷,恐有歹人仍在作祟,怕学堂里也不安全。 他推脱不下,沉临渊说服人的口才一向比他好。在他磕巴着想着怎么婉拒时,沉临渊就已经把人选都定好了。 很多次,他即使不喜欢,也还是迫于沉临渊的气势,半推半就的接受了沉临渊的诸多过剩的“好意”。除了男宠那次实在太出格了,闹得父皇为此还特地把他叫去语重心长的责备敲打,他竭力赌誓自证清白才澄清误会,于是结果以父皇把沉临渊叫去大骂一遍才作罢。 事后沉临渊很委屈的对他说:“五弟,你若不喜早说呀。白白害三哥挨了这通骂。” 这话当真弄的沉羡舟自责了一阵子,后来想想,其实沉临渊当时根本也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就直接把人送来了,自责属实没必要。 这次也一样。连人都提前替他选好,今早直接塞进来了。 他并非不知道沉临渊这所谓的“好意”背后藏着哪些深意。 应该是存着派人监视他、并且关注他动向的意思吧。 不过沉羡舟自认对皇位毫无兴趣,也绝对没想过成为皇帝,他太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料子了,自认问心无愧。所以即便是沉临渊动的这些小手脚,他也终究觉得无可厚非。 说到底,皇家兄弟之间的关系顶多也就这样了。 不可能互相理解,也不可能和睦相处。 即使他有心去维护那为数不多的亲情,可没有回应,温情背后藏着的都是猜疑,到底也是无力。 “不过我们间,肯定是不如你们姐弟关系好了。” 不知怎么,念及此,沉羡舟这句话就这样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也许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 但说出口后,看着关玉麟冷冷的眼神,沉羡舟才后知后觉的后悔起自己的妄自尊大。 明明对他们的家庭情况他也几乎是一无所知……却用了好像对他们很了解的口吻。 玉秀要是觉得他是个轻薄的只看表面的人,对他生了鄙夷,可怎么办是好。 他几乎不敢去看玉秀的眼睛,缩着脖子双手捂在额头,一双眼低低往下看,莫名心慌。 “嗯。”欣悦的声音。轻扬语调。 沉羡舟闻言悄悄抬起眼珠。 温柔的弧度。 在关玉秀的脸上展露。她此时笑得比沉羡舟所见的哪次都柔和美好。 “我和玉麟关系自然好。一般人都比不上的。” 理所当然的语气,丝毫没有迟疑。带了些许本人没意识到的自豪。 “因为玉麟是世上最好的弟弟。温柔,体贴,帅气,赤诚,可爱,可爱,可爱,还是可……” 一旁的关玉麟猛地拿手去堵姐姐的嘴。 “别说了阿姐!”他双颊通红,咬牙切齿的恨不得钻进地缝去:“丢死人了!” “丢人?为何?我说的是实话。”即使被捂住嘴,关玉秀仍从那没捂严的指缝中接连不断的吐露褒奖:“我还没说完。而且玉麟总是护着我,一心为家人着想,毫无杂念,纯真纯粹,至真无暇,我真是特别喜……” “我们关系也就一般!”关玉麟用力把关玉秀的脸压在桌上,打断她的滔滔不绝,面红耳赤的对着沉羡舟说道。 “……”见到此幕,沉羡舟心想。看来这姐弟俩真的关系特别好。 关玉秀仿若遭受了雷击,整个脸僵住了,她费劲的抬起脸,颇为不可置信的重复:“一般?” 她又去死死盯着玉麟的眼睛:“……一般?” 关玉麟心虚的瞥过眼,手指迟疑的松开姐姐的脑袋:“没你说的那么好吧。阿姐你总不听我的话。” “我何时……”关玉秀震惊的瞪圆了眼睛。 关玉麟:“我让你不要熬夜你听了吗?要我数数我今早叫了你多少遍你还不起吗?” “小事罢了。”关玉秀的声音小了,但满不在意。 听她毫无愧疚的反驳,关玉麟不由冷笑一声,加重了语气。 “小事?那我叫你不要随便和不知底细的人结识,你听了吗?我叫你不要随便跟人出去,你听了吗?” 指节捏的噼啪作响,额角青筋直跳,眼中有红光渐深。 “还有。我之前多少次让你乖乖待着,等我回来,阿姐还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哪次是听过我的话了?非要等我无可挽回——!” 话没说完,他泄怒似的踢了脚椅子。把自己的下截话吞进了肚。 椅子砰的发出巨响,关玉麟此时阴沉的脸色把沉羡舟吓了一跳。 怎么说着说着好像真急了。 他难道是想起了春日宴的事了吗? 关玉秀也想到了这点,于是沉默了,静了静,才道:“那是姐姐做的不对。对不起。” 关玉麟捏着拳头,微微顺了口气,强迫让热上头的脑袋冷静下来,他闭了闭眼,几息后,使劲揉了把脑袋:“……我也过分了。阿姐你不必道歉,也不用理我。” “我就是发神经而已。” 他把眼瞥向沉羡舟:“也让你看笑话了。” 这似乎是表示歉意,沉羡舟立刻受宠若惊的摆手:“没有没有。” “我也叫你羡舟行吗?”关玉麟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回答。 沉羡舟感到背后凉气嗖嗖,硬着头皮:“行的。” “之前阿姐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是你先发现她不见了。”关玉麟面无表情道。 “只要玉秀回来了就好。”沉羡舟不自觉的回避着关玉麟那锐利的视线。 “之前说和你说过,阿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这句话。羡舟。不晓得你还记得吗?” “呃,啊。” “作数吗?” “啊?” “你觉得,我说的那话,作数吗?”关玉麟紧盯着他,一字一句沉稳的问。 不知为何,沉羡舟觉得对方此时的问话,平白有股肃杀的气势。 冷汗顺着脖子流下来,沉羡舟看了眼玉秀,垂下那紫红色的眼珠:“自然作数。” “好,那我们三个是朋友了。”关玉麟咧开嘴,一口咬定道。 他友好的拍拍沉羡舟瘦弱的肩膀,让其脸色更显苍白。 “既然是朋友,那我给你一句忠告吧。”关玉麟一改刚才的冷面,勾着沉羡舟肩膀,笑嘻嘻凑过来,俯身低声道。 “离你三哥远点。” 沉羡舟浑身一震,犹疑的抬眼看他。 关玉麟使眼色对着门外那三个侍从,不言而喻的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放开了沉羡舟的肩膀。 此时许先生走入课堂,无聊的课程又开始了。 关玉麟坐着仅剩三条腿的椅子,仍旧稳稳的趴在桌上入睡。关玉秀则有一搭没一搭的听课,偶尔瞅着弟弟的睡颜发呆。 沉羡舟则在听课之余,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外候着的那三人,陷入了沉思。 那个侍从是…… momowu8.com “玉麟觉得,那叁人是沉临渊用来害羡舟的吗?”放学后,对走在身旁的玉麟,没由来的,关玉秀忽而冒出这一句。 关玉麟没正面回答,而是凉嗖嗖的眼神瞥过来,凌冽的眸子如冬日结冰的溪流,眉头微蹙,线条俊秀锐利的眉尾高高扬起。他就这么眯着眼看了关玉秀挺久,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个洞来。 半晌,他收回视线,敛了颚,轻哼了声:“阿姐很担心他么。” “因为是难得的朋友。”关玉秀跟上弟弟,“玉麟也是羡舟的朋友,那孩子性格很好,你也看出来了吧?不然你不会愿意和他交友。” “人倒不坏,还行,至少不像沉临渊。”关玉麟敛着眉,不置可否。 “他很纯善……容易轻信,警惕心不足。因为性格上的软弱,防人之心反被自卑压下了。” “软蛋一个。”关玉麟不留情的评价,“阿姐在这方面跟他有点像…所以和他很有共鸣,是吧?” 关玉麟意有所指。 语气带些恨恨的,细细的讥讽。 关玉秀没听出来。 “嗯……第一次遇见的时候,羡舟也跟我说过他和我有点像。不过我倒觉得,我俩即使有相似之处,本性上,还是迥异。” “第一次见面……” 回想到那时的情景,他又不在那里,根本不知道他们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这种被隔开的感觉让关玉麟有些烦躁,不禁抿了唇。 “什么区别?不都是受欺负的可怜鬼吗?” “羡舟比我良善。”关玉秀的嗓音温温柔柔的,低低的。 关玉麟忽然脚步一顿。 “阿姐也不逞多让啊?毕竟你还放过刺杀你的刺客呢。”关玉麟扭过脸来,咧嘴,露出口中白森森两颗虎牙,嗤笑。 皮笑肉不笑。 经此提醒,关玉秀忽然想起来了那个一号刺客。 叁面间谍,要钱也要命的倒霉暗卫。 算是帮过关玉秀的忙。放她跳崖一事,不晓得是否能糊弄过沉临渊。要是不能糊弄,也是九死一生。 不过以一号的能力,关玉秀是相信他能活下来的,不然也不会在暗杀她失败后还能留在沉临渊身边了。 “那叁个侍从。”关玉麟收回视线,不再看向姐姐,却像是不经意的般再次幽幽开口。 “体型壮硕,脚步轻却不浮。说话时,吐息始终是相同间隔。手脚动作有力,但稳而没声。拿来当侍从也屈才了些。” “当暗卫……倒是勉勉强强。”关玉麟压低了嗓子,从牙缝间哼笑。 今早那莫名的违和感便得以验证了。 关玉秀:“是沉临渊手下的暗卫吗?” “八成是吧。”关玉麟老神在在。 而且,其中一个的动作气息,即使刻意隐藏,还是怎么看都觉得眼熟。想看更多好书就到:5638ttt.com 关玉秀沉吟:“杀那孩子的?” 关玉麟:“还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都知道是他手底下的。估摸着就是监视…还有打探吧。” “打探?” “嗯。打探羡舟那软蛋,和…咱俩吧。” “咱俩?噢。原来如此。”关玉秀点点头。 沉临渊算是为数不多知道她确实坠崖的,并且她的坠崖也是他一手造就的人。尚棠的尸体找到了,她现在却活生生的出现了,依沉临渊那谨慎的性子很难不出手探寻。 关玉秀:“……他想怎么样呢?” 她有点发愁。 “有我在,阿姐有什么可担心的。”关玉麟从鼻间哼得轻笑两声,伸出手习惯性的想去揉她脑袋,却在指尖即将碰到姐姐发顶前顿住了。 顿了顿,偏又撤不回,忍不住。 于是指腹就只是往下轻轻一按。手心没再贴紧。 那微凉如水的青丝,被他指尖的热度氤氲沾染了。他却反像是被灼伤的那个,收了手,手掌收回袖中,却又不自禁的摩挲两下被染了燥意的指腹。 他声音有点哑。 “别操心啦……与其担心那个,不如担心担心今天的课业作业吧。” 他轻咳:“阿姐,快写,写完我得检查。” 关玉秀:“玉麟,你那不是检查,是抄。” 关玉麟轻笑,略带得意的瞥着她:“我那叫撰写一遍看看你有没有笔误。” 次日姐弟俩上课来。便看见沉羡舟身边的侍从少了两个,只留了昨日叫他上课的那一人。 “我跟叁哥抗议,说跟着这么多人反而弄得我学不进去。父皇正巧也觉得侍从太多显得招摇,便做主帮我去了两个。”沉羡舟想到昨晚沉临渊听到父皇决断后那阴郁的脸色,仍觉得有些后怕的苦笑。 关玉秀观察着这唯一的侍从,正巧这侍从也瞧着她,与她对上了目光。 侍从首先避开了眼。 体型、面容都从未见过,完全陌生,那双眼睛却很熟悉。 关玉秀搜刮着大脑左想右想。 记忆恢复了真不是好事,记起的事太多,要从中找出一些片段就更困难。 关玉秀带着黑眼圈,哈欠连天的到了座位上,如常的落座,忽而瞥见桌兜下有什么。 她拿来一看,是一小束被扎的整齐的白色小野花。 关玉秀灵光乍现,转眼去看那门外的侍从,又与那视线对上了。 乌木般黑沉的…沉稳的…求生欲望强烈却如鹿般湿漉漉…… 原来送花的那个是他。 关玉秀默不作声的把花夹进了书页。 课途中,关玉秀安静离开屋子,去如厕。 她的动作和脚步声一向很轻,加上自身特有不引人注目的特性,就这么从后门离开,坐在她前面听课的沉羡舟甚至都没意识到后桌的人起身。 关玉秀迈步出门时,却感到了视线。 这不寻常。 通常,她就算莫名其妙从这课堂中消失个把时辰,除了玉麟和沉羡舟,若不加提醒,其他人都不会注意到的。 关玉秀顿了顿,还是继续走。 能感觉到背后那视线越发直勾勾的。 关玉秀自后院角落恭房出来,此地正是院内偏僻无人处。 待她刚要转过身来,就有几片花瓣无风自动,从树上簌簌而下,坠在发间。 关玉秀指尖捻着从发上摘落的花瓣,直到那粉白的几瓣被押揉成印在嫩白指头上的汁液。 她低头看着,便唤:“一号。” 这一句,让原本寂静无声,空无一人的地方,忽的,响起了沙沙声。 自花丛中现出个沉默的身影。步伐平稳,不紧不慢,不卑不亢,一步步来到她面前。 “小姐。” 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沉,略带一些磁性。 “如何知道……是我?” 如盐粒缱绻摩擦,敲击在耳畔。沙沙的带着悦耳的磁性。不再那样像之前所听见,叫沉羡舟去上课时那般浑厚,已恢复了属于暗卫一号的音色。 关玉秀:“眼睛。” “瞳色吗?”一号不明所以。 关玉秀摇头。 “你伪装的很好。我也是才认出来。” “让您认出来,我便是伪装失败了。”一号闷闷道。 “你对自己很严格。”关玉秀不置可否,说道,“这算是第四份工?” “托您的福,又可多拿一份工资。”男人不觉勾唇,微微点头:“我很知足。如今在五殿下身边,工作比起往日要清闲的多。” “那孩子很好伺候呢。不像沉临渊。” “是。” 关玉秀眸子里很静的倒映着男人的脸:“所以,沉临渊叫你什么时候动手?” 一号沉默了半晌。 关玉秀以为他不会答,也没打算听到回答。这只是她随口而出,似是而非的一个警告。 “主子还未下令。” 一号却当真作答了。 关玉秀点头。 这便是和玉麟昨日的预测一致了。 “回去吧。被羡舟发现你不见了不太好。”关玉秀道。 一号默默的退开几步,而后像是退无可退般顿住了,却缓缓折回来,男人身材高大,站在关玉秀面前足高她两个头,像是一堵墙,颇具压迫,且沉默不语。 “……”关玉秀仰头望了他半晌。 他的眼珠很黑,湿漉漉的,且有一种能吸光的黯淡,看人时总有种说不出的忠诚。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他是个忠厚的老实人。是个心甘情愿、死而后已的有用棋子。 但实际上这人,根本没什么忠心可言的,只是拿这双黑漆漆的眼骗人罢了。 偏偏却又瞒过了那么多人。给他钱,给他情报,让他活到现在。 关玉秀注意到他眼睑底的一点黑痣。点在右眼尾。她记得,这和他原本长相的特征一致。 “想杀了我?”她平淡的问。 “觉得我会威胁你?” 男人高大的身体忽然微微的颤抖了下。他略伸出手像是想握住什么,又胆怯的退回了手。 “小姐。我那时没能做什么。对不起。” 关玉秀勾唇,语调宽和:“不必道歉。” 一号黑沉沉的眼睛亮了亮。 “反正你也没觉得愧疚。” 关玉秀语调轻飘飘的。 没怪罪他,也没愤怒。没有情绪,就是很平和。 但就是以这平和的口吻说出的刻薄话才最有杀伤力。 一号握紧拳头,看着关玉秀那平和的幽绿色眼珠半晌。喉头因吞咽唾液,上下滚了叁滚。 想了想,念了念,沉默一会儿,还是老实承认了。 “……是。要不按主子的安排走,死的是我。所以我并未觉得,这是自己之过。” 小野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一号很好的实践着这句诺言。 为了活命,有钱,他杀人。偶尔也愧疚。 有愧疚就有。有了也不管,该杀还是照杀。 杀了之后他会祈祷亡魂索命找他主子,别记恨他,他只是不相干的无辜行刑者。 记恨了,他也没法,毕竟死了的人又不会真再回来,记恨就记恨吧。反正当人的时候都能被杀,当鬼的时候说不定更窝囊。 一号有时就显得挺窝囊,他杀人,不是自愿,但拿了钱,多不自愿也变得有点自愿了。就窝窝囊囊的去捅人,捅完人窝窝囊囊的拿钱。 钱总是好的。能拿钱,窝囊点就窝囊点。都干这个了。 所以他这几个主子里最不喜欢沉临渊。 让杀人就让杀人,给的钱少不说,活脏,又累,嘴里没一句好话,还得给他处理他那点儿混乱的男女关系。为这裤裆里的那点儿阴私,为他遮掩,给他善后,还要宰那些被玩弄后幡然醒悟,想告密的姑娘小姐、人妻贵妇。 杀姑娘这活儿弄得一号总很疲惫。他自己一个姑娘都没有呢,杀的姑娘脑袋都快摞成一箩筐了。不仅没什么成就感,一捅就死,尖叫还刺耳,眼泪还可怜,弄得他半夜都做噩梦,梦里都在边杀人边给人擦眼泪。 偏这叁皇子还心眼小,防备重,给每个暗卫都种了南江的蛊,一背叛就死,就拿这玩意儿天天威胁手底下这帮人,白嫖劳力不给钱。 一号没想过杀的人能回来。 他又不是那些喜欢拜佛求经的贵妇人。哪真信这个。 不过回来的是关玉秀他挺开心的。 他喜欢这位小姐。 “你没有过错。为什么要道歉呢?”关玉秀微微侧头,一缕碎发垂落至耳边。 “是想讨我欢心吗?”她轻声细语。 一号沉默了会儿:“……是。” 就这么承认了呀。 这个人真的很实诚。看着是实诚人,说的话也实诚。也是个十足十实诚的坏心眼。 关玉秀不讨厌他。一号真弄死她,她也不讨厌他。 她就是好奇。 关玉秀:“所以,你其实想说什么?” 一号又那么直愣愣的踌躇,有点犹豫,犹豫着看着关玉秀那双清凌凌的眼眸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他挺开心,他喜欢被她这样看,耳垂上都染上了薄红。 他不自觉把声音放柔,用上了杀姑娘时给她们擦眼泪的语气:“……花。小姐。那个花。” 他想提醒她,野花是他送的,估计她还不知道呢。 他有点激动,带点紧张,喉结滚动。 “是你送给我的。”谁知关玉秀就那么平淡的点头了,用着早已知道的语气。 她神色很平静。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 一号有点失落:“小姐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今早你那眼死盯着放野花的桌洞,任谁都能看出来。 玉秀这么想,却宽慰他:“我也是刚才知道。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的。” 她会哄人。虽然不常哄。 以前她总哄玉麟。 她又点头:“送了我这么多花,你还提醒过我有危险。谢谢。” 她说的是那张字条的事。 虽然那字条上说的危险自己最后也没防住。 但多少人家提醒了,比没提醒好点,得谢一下。 一号诡异的扭动了动脖子。他无所适从的抓了抓自己的手臂,沉稳的声音罕见的有了波动:“所以、花……如何?小姐。” 他的眼睛乌黑乌黑,沉沉的盯着关玉秀,想是一定要探个究竟。 关玉秀认真的回想着,继而缓缓阐述:“每次的花都很好。第一天那个红色的,第九天那个蓝色的,还有今天白色的这种,我最喜欢。” “每次送的小花包扎的都很整齐,是一根根的梳理后,又迭在一起拢好的?扎花的绳子颜色每次也配的很合适,那种小巧的打结方式很不错。” “不过除了花之外我也很喜欢草叶,如果你还愿意送的话,也可以试试像是狗尾草?我很喜欢绿色……不知有没有绿色的花呢?” “不过你的笔迹,是为了不暴露身份特意那样写的?稍微有点歪歪扭扭的,但我挺喜欢,感觉别有风趣,配着小花很可爱。” “你送的花我都有留下来做压花标本,不过有些保存不下来的,下次我会用别的……” “够了。”沉沉的声音。 一号莫名的低下头一手捂住了脸:“够了。小姐。” 他的手微微发着抖,像是努力在平息着什么般的轻轻呼吸了几下,一号方才抬起脸。 啊。关玉秀想。 他的眼睛,又变成湿漉漉如同初生的小鹿一般了。 黑亮、莹润、雾蒙蒙。目不转睛的盯着人看时,专注又脆弱。 “您喜欢就好。” 他抿着唇,沉默片刻,唇角微微上扬,随后立刻压下,等了会儿,又像是无法忍耐的低声询问。 “您,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送您花?” “因为你喜欢。” 一号屏声静气。 此地静的连周遭的落叶声也明晰可闻。 关玉秀:“不是吗?不是因为你喜欢送我花?” 一号陷入沉默。 有点尴尬的沉默。 他好久才又开口:“我原本打算……在您的坟墓前把今天那束花献给您的。” “小姐。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关玉秀淡淡一笑,眸子如湖水般寂静中泛出微微青色。 “谢谢你。我也觉得,你还活着,很好,一号。” 一号看着她澄澈透亮的眸子,舌尖在牙根上抵了抵,忽然就觉得自己应该说句实话。 “小姐。其实……”他像是有些羞涩,耳根烫上抹诡异的潮红。 “那天在您房中,吓到您的人,是我。” “……” 关玉秀的笑容缓缓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眸潭中越来越盛的青色波纹。 她默默看着一号一会儿,结合那点拉扯不清的记忆,渐渐咂摸出了。 “原来是你。那个蜘蛛。” “……” 对蜘蛛这个称呼,一号颇有微词:“手脚反向扭到相反位置,用的一种缩骨功。便于潜入,并没有吓到您的意思。” 他这手功夫明明用的挺帅的。 “可你那天潜入是沉临渊叫你去杀我吧?” “……是。” 合着字条上说的危险指的是他本人。 关玉秀:“但醒来看到那样的真的有点吓人。” 一号被打击到了。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那攀墙附壁的本事挺帅的。他又觉得可能是那天太匆忙,没发挥好, “我很抱歉小姐。不得已而为之。为了赎罪,避免您曝尸荒野,我已提前为您准备了一处墓穴,连夜挖好了。那时只等您一死便可入土,所以那天……我可能有些急躁。” “……?” 听听。这是人话吗? 关玉秀侧了侧头,将那份不解咽了下去。 “……不怪你。你也杀不了我。” 一号虽不太理解关玉秀的这份自信从何而来,但看到关玉秀那样子,似乎真没为这件事怪他。 没有厌恶,愤怒,冷漠,懊恼,也没那些令他悲哀的眼泪。 她说话很轻柔,对他如同以前见面那般。 柔软。平和。宁静。 一号很喜欢。 于是他勾唇:“小姐您真是……宽宏大量。” “你真会夸我。” 玉秀垂眸,没什么表情。 “不过。”她眸光有些淡。 “比起埋在土里,什么都不剩更好。” 一号怔了怔。 “如果……我将来真的能死了。” “把我尽量多烧几天,烧成灰,扔进海里,也挺好的。”关玉秀想着以前的某件事,喃喃道:“脑袋……你愿意留着,挂在墙上,也行。” 这话不是对一号说的,在这里说也很突兀。 稀奇古怪,无法理解。但关玉秀就是想说。 ……对记忆中不知是谁说的。 一号却眼睛亮了亮,迅速回应了:“好。” 下次就这么办。 不知道怎么才能保持人脑袋不腐烂,但是只要调查,总会有办法的。 想到能天天在住所看到小姐的脑袋,就好像她每天都在等他,欢迎他回去,一般,一号就觉得有些浪漫。 一号暗自想,小姐应该也是有点喜欢他的。 不然不会对他的花那么开心,那么珍惜,还愿意让他收藏脑袋。 这真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得了喜欢,还是原本要杀的小姐的喜欢。 这已经超出以德报怨的范围了……根本就是…… “回去吧,再耽误,这节课都要结束了。”关玉秀打断他的脑补。 一号还有些磨蹭,水雾雾的眼睛就那么看她:“小姐……” “安心,我不会和羡舟说的。你现在又不会伤他。” 一号仍面有难色。 关玉秀揣度:“你平日如果工作需要,我不会特意和你搭话暴露你的。” “不是那样,小姐。小姐愿意和我什么时候说话,都可以。”一号低声道。 关玉秀想了想,看他那焦急中透露着几丝恐惧的模样,明白了。 这是上次被玉麟那一手吓怕了。 “我不会和玉麟暴露你,但我不保证他是否已发现了。毕竟玉麟很敏锐。” 关玉秀又静静补充。 “他杀你时,我会拦着点。” 她很会安慰人。 一号这才松了肩膀:“小姐能如此,已竭您所能。感激不尽。” ——看来玉麟给他留下的创伤阴影真是不轻。 看着一号高大寡言的身影消失于院内,玉秀想。 关玉秀回到座位,发现不知何时玉麟已醒了,正托着下巴,指节一下下敲着桌子,百无聊赖的瞅着自己的桌面。 关玉秀面色不变的坐回位置,胸中打鼓,莫名心虚。 与玉麟对上视线后,关玉秀勾起笑来,试图糊弄过去。 “干,嘛,去,了?”关玉麟盯着姐姐,面无表情,用口型一字一句问。 玉秀苦笑着指指肚子。 关玉麟便不置可否的点头。 “下次,叫我。”他用口型道。 关玉秀没接话。 她毕竟不是幼儿,厕所还要和弟弟陪着一起去多少不像话。 关玉麟没得了回应,便肉眼可见的阴沉起来。直到下课,整个人都发散着一股低压威慑。 “怎么不回话,阿姐?”一下课,他便等不及的质问姐姐。 “玉麟不用担心。如厕,我叫你多少不方便。” 关玉秀这么回答。 关玉麟眯起眼,蹙眉,冷淡的抱臂,瞧着姐姐:“没想到阿姐还会考虑这个啊……那随便你。但出去要跟我说一声。” “好。”关玉秀淡淡答。 “我要觉得超了时间会去亲自找你回来。” “嗯。谢谢你。” 关玉秀没什么表示,在一旁听闻全程的沉羡舟多少觉得关玉麟的控制欲有些过火了。 不过是去如厕至于也这个样?连他,也没有这样被步步紧盯的。 但鉴于发生过玉秀走失一事,沉羡舟便觉得玉麟也是关心则乱。 关玉麟这次得了姐姐的回复,却依旧心情未好,拉着脸坐回了座位。整整半天,没再同姐姐说一句话。 放学后,姐弟俩回家路上。 “玉麟,原谅姐姐吧。别这样不开心。”关玉秀看着弟弟垂眸无言的脸,还是忍不住的轻声哄他。 “阿姐又没做错,何来原谅一说?”关玉麟冷冷道。 “……但你不开心了。” “我不开心又与阿姐何关?” “玉麟。”玉秀讨好的去拉弟弟的衣袖,关玉麟猛的躲开,斥道:“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关玉秀于是缩回了手指。 她最近真是感觉玉麟脾气越来越大了。 “那个侍从……阿姐不觉得眼熟?”回到将军府,临到分开前,关玉麟没头没脑的冒出这句,盯着姐姐。 像是刺探,又像是随口一问。 “没。”关玉秀只摇头。 关玉麟漠然的又看了她几眼,眼神幽幽,最终什么都没说,大步离开了。 入夜,关玉秀锁好了院门。 自院内廊下转了几圈,触到一处机关,便只听廊下闷响几声,哗然出现一条延伸向下的阶梯。 关玉秀熟稔的顺着阶梯向下。 地牢 尚棠自醒来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牢房,已经有很多天了。他只能通过每日关玉秀来送饭的次数来判断天数。 这个牢房幽闭、阴暗,虽说有烛火照明,却仍不够亮,似乎只有关玉秀每日来时才带来一丝光亮。 脚步声由远及近,尚棠于是便知道,她来了。 “今天很晚啊,怎么,被老师留堂了?” 尚棠自棺中坐起,饿了一天,凌乱的黑发垂散至肩,样貌美艳如鬼魅。他全身有气无力,语气自然也很差。 “很饿了?”关玉秀蹲在栏杆后,对尚棠招手,那幽绿色的眼瞳在烛火的照耀下鬼气森森的泛着微光。 尚棠呲牙冷笑:“一天就吃一顿你看你饿不饿得慌。” “对不起。”关玉秀只是平淡的道歉,并没有真实的歉意,她打开牢笼的锁,走进去,又转身重新上了锁。 “什么时候放我走?” 阴冷的声音。 关玉秀没回话,只是低头把篮子中的食物一一摆好:“我增加了饭菜的量,这里不是很热,保存一天没问题,还有……水,怕你不够喝,我另外又拿来了水壶。一日两壶,也应当是够了。” 她低头看看昨日残留的饭菜,叹息:“不是说很饿么?怎么又剩下了这么多。” “饿,和我不想吃你送的饭,并不冲突吧。”这话说咬着牙根说的,不难听出说话人带着的那股浓重怨气。 “不,这很矛盾。” 关玉秀沉思了会儿:“你要是厌我送饭,我之后会换人来每日给你送。嗯……你不喜欢吃这个?剩了挺多,明天不会再给你送来了,肉倒是没剩下呢。明天加肉菜吧。水果……也都吃了。好,虽吃得少些,入口的还算丰富。” 尚棠沉默了,无可奈何的说。 “你这样有意思吗?” 关玉秀静静地看着他。 “有。” 尚棠激动的跳起来,一把掐住了关玉秀的脖子。他个子比关玉秀高挺多,因此这么一压气势也强硬,关玉秀也被他掐的往后退了几步,直撞到了铁栏杆上,发出沉重哗啦的声响。 尚棠眯起晦暗的眼,眼下乌黑,眼中血丝缠绕,看得出来几天没睡好。他就这么轻轻掐着那纤弱的颈子,居高临下凑近关玉秀的面孔,阴恻恻的咬牙:“你猜我会不会把你掐死,把钥匙抢过来逃出去?” 关玉秀被尚棠逼着掐着,也看着他,表情仍没什么变化,平静的眼珠如幽深的潭水,一眨不眨的望着尚棠如燃起火焰般的双眼,口气也还是平静:“尚府叁小姐已死,尸体也已入土。你现在出去,只会被当做鬼魅驱逐,也无处可去。更何况,你已变回男子,更遑论重回尚棠的身份。” “我干嘛要回那什么鬼尚相府,我不能去别处?我有手有脚,哪里不能去?” 尚棠呲牙冷笑。 关玉秀蹙眉:“别处?你身无分文,又身份不明,瑞京没有人会雇佣你,出去只会饿死街头。” “我就是讨饭也比在这给你当狗养强!” 尚棠低吼。 关玉秀也眯起眼,眼中青色寒芒转瞬而逝。她静了一下,才开口。 “好了。尚棠,别惹我生气了。” 关玉秀抬起手,轻轻握住尚棠掐她的手腕,淡漠的看着他。 “你掐不死我,你别忘了,我又不是人。” 她眼神中有种越发缥缈的东西,看得尚棠逐渐心惊。 “不过你确实提醒我,你有手有脚……还有这张脸,确实,你有那么些的可能逃跑后也能在外面活下去。” 她微凉的指尖轻轻擦过尚棠的脸颊,温度接触让尚棠如鸦羽般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发起抖来,琥珀色的瞳仁反射出烛火的圆弧形光闪了闪,如崭新的金子般明亮。 “别碰我,别踏马想占便宜。” 他飞快侧过脸躲开了她的触碰。 “……” 关玉秀放下手,想了会儿,垂眸道:“……把你的手脚折断,再把你的脸刮花,可以吗?” 尚棠瞳孔缩了缩,被这话狠狠震了下。 因为关玉秀的语气和表情是那么理所当然,自然而不容置疑,没有威胁,只有计划,通知你,然后实施,理所应当的流水线步骤,像是下一秒就会言出必行的架势。 这让他无端联想起当初关玉麟平平淡淡的说出要再伤他姐就砍手的情景。 要不说他俩是姐弟,在疯这方面简直如出一辙。 因此尚棠终于认命的松了手。 他恨恨的骂:“臭疯子!” “不行?” “当然不行!” “那就吃饭吧。”关玉秀就像什么都没说过般,转身把饭菜放在已提前搬来地牢的木桌上。 尚棠抿抿嘴,虽心不甘情不愿,但腹中翻滚的饥饿还是驱使他坐到了桌边,闻着饭菜的香气,不由自主的拿起了筷子。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谁让他倒霉,落在这么个不是人的疯子手里了。 尚棠这么自我安慰着。 关玉秀坐在他对面,撑着脸,一边瞧着他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像是对他说,又像自言自语。 “虽加了些灯笼和蜡烛,这里却还是这么暗。得去库房找找夜明珠一类的东西。这里会更亮点,到时再给你找书解闷。不至于太难过。” “……你说讨厌不洁的味道,所以打通隔壁了的那个地牢房间,专门放恭桶用作如厕,那里原本就安装有向上排气通风的装置,在这之间也装了隔断门。你用得如何?我已派人交代过,会每日定时清理……” “……你就不能别在吃饭时说这些吗?” 尚棠脸色黑如锅底,夹着肉片的筷子已送到嘴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哽着喉头,饿成这样,愣是没了胃口。 “嗯,抱歉。” 她不再说话,静静等着尚棠吃完。 在那并不太强烈,但沉静到诡异的目光中,尚棠勉强扒拉了几口饭菜,喝了一碗汤,把肉片挑出来嚼嚼咽咽,最后见盘中没有荤腥便再也吃不下,干脆把筷子一放,百无聊赖的以手肘支脸,表情老大不爽的开始找茬。 “我想洗澡。身上太脏了。” “应该已经给你准备了水桶。”关玉秀看向搁置在棺材前的水桶、锦帕。 “那点水也就够擦擦脸,连洗头都不够。”尚棠扬起眉头,撩起半长不短的凌乱黑发。 他的身体已恢复为少年模样,身形变化的同时,头发的长度也恢复如原现代,虽不再如海藻般长至腰间,但那半长不短的至肩黑发多少还是显得凌乱。尚棠不耐烦的抓着自己这头纠缠在一块的乱毛,恨不得一剪子绞了了事。 “这样……我知道了。明早我会叫人送浴桶和热水来。” 关玉秀看他那样摧残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起身过去按住他的手,试图自己一点点把那团缠在一起的黑发缓慢解开。 头发忽然被抓在手里,尚棠表情为之僵了,他不自在的缩回了被按住的手,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模样。 “还是那个叫赵爷的大叔?” 尚棠抬眼皮,语调慵懒的问。 “已经认识了?嗯,是托付给了他。不过赵爷很忙……也可能是别人送来。” “你就不怕我跟他们串通好逃跑吗?” “不怕。你凭什么串通呢?你没有钱。也没有身份。” 关玉秀垂眼看了下尚棠的头发,确认已经把成团的部分梳理开了,随即手指便放开了他的头发。 尚棠:“我知道你的秘密啊,这可能卖个好价钱吧?” 关玉秀很淡定:“他们不会信的。” 尚棠哼笑起来,故意用惹人厌的语气说:“就你所说,我不是还有这张脸?说不准有谁被我迷惑到了想放我出去呢。” 关玉秀微微笑了,她笑而不语。眼神盯得尚棠头皮发麻。半晌,才幽幽道。 “你想激怒我。尚棠。” “噢。那你生气了?急了?”尚棠压下心头的退缩,反而也挑衅的咧嘴。 “你太小看将军府的人了。尚棠。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忠心。” 看着尚棠那跃跃欲试的发亮的琥珀眸子,关玉秀料定他想激怒自己,便不再搭茬,换了话题。 “过几天这里还会再加上床榻。毕竟你一直睡在棺中也不舒服。衣服我也会再给你送来些……柜子也会送来。是呢,如果你需要的书太多,书柜也得再搬来。” “你干脆把你屋里的东西全搬来呢?我看你根本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自己在这过夜方便吧。” 尚棠皮笑肉不笑的倚着棺材。 关玉秀没有否认,也不再看尚棠。 她将吃剩的饭菜和桌子推到一旁,坐在长凳上,从袖口取出本书,倚在墙角就着外面栏杆前就近镶嵌着的灯烛看起书来。 纸页在她白皙的指尖翻动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这不出声便格外寂静的地牢中显得清晰可闻。 尚棠也赌着一口气不说话,就这样抱着胳膊倚在棺材边瞅了她半晌。直到那书页翻过第六回,他的眼再也经不住这种诡异的宁静场景,便将眉头狠狠一皱,张口了:“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样关着我,天天半夜不睡觉跑这坐着,是想满足你的施虐癖好?那我劝你赶紧动手,因为我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你再不动手,我就自己撞墙死这了。” 把他关在这里不放他走,却提供生活必需品,甚至遵循他的意见将环境逐渐改良,不打不骂,除了询问要求和解答不怎么说话,只是每天晚上过来看他吃饭,看他吃完饭就自己躲墙根看书,一看就是几个时辰,直到他都熬不住睡着,等醒了,这才不见她人影,而后经过大致一个白天不见她人,只有零星几个面无表情得和面人似的老仆过来打扫收拾,问什么都不说话,身手却个顶个的厉害,他但凡想跑,胳膊一拧就给他押地上,直到晚上这顿饭到来她才重新出现,这周而复始多少天,他真看不透关玉秀这玩的是什么花样。 “你可以撞。不管多少次,我都能再把你弄活。你如果不怕疼,尽管撞。事先提醒你,下次复活就不像这次那么轻松了。痛感是这次的百倍以上。你再死一次,我会让它变成千倍以上。” 指尖没停,书页翻动声也没停,说这话时,她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 尚棠听了恨得牙直痒痒。死而复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奇迹啊,她居然就拿这个威胁他。这神技要光可着他一个人祸害,得多暴殄天物,真不怕老天爷哪天把她这妖孽收了。 “关玉秀。你怎么变这样了?”尚棠气到极致,也可能是心力憔悴营养不足,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倏地,此刻地牢的幽幽泛着鬼气的关玉秀对比着前世今生那个温和的总愿意给他收拾烂摊子的关玉秀,对比起幻境中愿意陪着他一起挤在出租屋吃泡面喝可乐的关玉秀,如同逐渐产生裂纹的镜面,这一点点割裂的变化,就让他不由感觉一切都无比荒谬。 “变成哪样?” 她总算把眼皮掀开,抬眼看向了他。 尚棠:“变成把人关起来当狗玩的疯婆子!” 关玉秀:“那你说我原本该是什么样的?尚棠。” 她心平气和的问。 “你很了解我吗?” “明明连我不是人这点也才刚知道。” “……” 尚棠这下被噎得说不出话了,脸色跟着难看起来。沉默了片刻,他嗤笑一声:“可不。我可比不上那个被你吃进肚子里的。” “那你想拿我干什么?”他声音沉了不少。直勾勾的看着她。 “为什么只留下我,关着我。” 关玉秀把目光重新拉回书页,没有回答他。一如既往,这个问题从他被关在这的第一天他就在问,而她也一直如第一天一样对这问题沉默以对。 尚棠不想再生气了,他觉得很累,和关玉秀就哪怕说上这么一会儿就激的他脑仁疼。昏暗的灯光在眼前擦出模糊的轮廓,胃肠满足后释放出由内而外的温暖困意都让他睁不开眼皮。 “算了。我困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尚棠揉着眼皮,压着最后一丝清醒往棺材中被锦被软棉铺好的卧榻跳去。 这空间似乎只剩关玉秀一人,她坐在栏杆前,就着微弱的烛火,一遍遍的翻阅着带来的话本。 有时,偶尔,她会去抬眸看上一眼棺木。 而后,继续将眼神投入书本。 直到院内晨曦现出第一缕微光,关玉秀才缓步走回院内,关了机关,又将院门的锁开了,方便玉麟早晨来叫她。做完这些,她便拖着疲惫的步伐自塌上补觉小憩。 边关往事 关玉麟在八岁以前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姐姐。 姐姐和他是双胞胎,明明长得一样,却不像他天生神力。身娇体弱,连块石头都捏不碎。 听阿大说,他小时候总是很有精力,哭声嘹亮,一闹起来就非得把所有人都吵起来才算完。 而姐姐作为同一时期出生的婴儿却从来不哭,很是省心。 “我不信。” 作为小孩的关玉麟听随从阿大这么说不太服气,他觉得这是说他小时候不如姐姐乖。 “她饿了累了伤了痛了,难道就一声不吭?你又哄我。” “真的一声不吭啊我的爷,您是不知道,有一回奶娘偷懒放着你们睡觉,自己去打牌,大小姐不知怎么滚到了地上,脑袋不知磕了哪儿,流了满地的血,愣是半个时辰后才让个丫鬟发现。就这,她还是不哭,一个婴儿,满脑门的血,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你,你说渗人不。” “也就幸亏您搁旁边还会哭两声,不然再搁半个时辰都发现不了。” 关玉麟皱了眉,厌恶道:“那婆子就那么猖狂?雇她让她来吃干饭的?她是哪个,指给我见见,我非把她踢出去。” 阿大嗨一声摆手:“早赶出去了!出了这事还能留她?好在也是没什么大事,大小姐虽然脑门子上都是血,伤口却没找见,他们又估摸着是磕了鼻子流的鼻血,自己一会儿止住了。” 关玉麟这才悻悻的嗯了一声,又问:“那她不哭,她干嘛呢?” 他就不信,关玉秀当婴儿起就是个十足十的乖小孩。 “干嘛……”阿大挠挠头,“就是和您一道,同吃同睡,您哭一声要吃的,大小姐也就跟着有一口奶喝,您张手要抱,大小姐也就跟着出门遛遛。反正吃喝拉撒,您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一并也给大小姐一块弄了算,准没错。” 关玉麟瘪了嘴,半天才嘀咕一声:“真怪。” “是啊。真就那么怪,反倒是大了,您不怎么哭了,大小姐才学会哭。”阿大也跟着叹气。 “不过打小黏您这点没变。大小姐自小那眼珠子就总是往您那边看呢。不论分开多远都一直那么盯着。可太喜欢弟弟了。”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太对劲,阿大耸耸肩,笑哈哈打了个圆场。 关玉麟听了这话却高兴不起来。 不哭不闹,只是转动那浅绿色的眼盯着自己。 自记事以来,她就总是睁着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湖水绿眼珠,空洞的视线无时无刻的勾在他身上。 老实说,这很让人不舒服。关玉麟也烦得慌,便总是在姐姐靠近自己时张开手去推她,他的力气又大,还不懂得收敛,时常能将她推个跟头。 可即使这样,她却总是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锲而不舍的一次次远远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和小朋友玩,看着他受爹娘夸奖,看着他的天分惊艳四座。渐渐的,关玉麟也就任她去了。 好在关玉秀足够审时度势,会看弟弟眼色。关玉麟不搭理她,她也就不靠得太近,只远远旁观。关玉麟心情好时冲她笑笑,愿意带她玩,她也就拉着弟弟的衣袖,跟在弟弟屁股后面跑。虽然她跑不了两步,就会累的倒在地上,这时候玩的正高兴的关玉麟就得又把她背回去,这也成了他不喜欢姐姐的又一点。 姐姐太弱了,稍微跑跑就会上不来气,一头栽在地上,娇气极了。 与她相比,关玉麟体力可谓是无限。就算让他连续蹦上一天,翻成百上千个跟头,他也不带累的。 这样的他理所应当的获得了父母更多的关注,众人的夸奖和小伙伴的追捧让他也为此一度洋洋得意,暗地里认为姐姐不如自己,自然也带了些轻视的心思和高高在上的悲悯。 “真可怜。” 他看着总是远远被排斥在众人之外,白发绿眼,和他生的一模一样的双生子。 怜悯。 “明明和我长得一样。爹娘却更爱我呢。” 同情中又带着得意。 “阿姐真可怜。没人喜欢她。” ——大小姐确实有些怪。太静了,时不时的觉得那样安静得渗人。 “他们都这么说,没有人愿意靠近阿姐。” “所以她才一直找我。” “也是,她只能找我了。毕竟只有我这个弟弟还愿意和她说说话,带她一块儿玩。” “不过她总是黏着我,太烦了。” “我也不喜欢她总那样盯着我。” 但是—— “小少爷真是重情重义,就算大小姐总是昏倒,也不嫌麻烦的自己把姐姐背回来,还总爱带着姐姐玩。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呢,真的好懂事。” “姐弟俩感情那么好。大小姐一刻不见到弟弟就要跟出去。” “毕竟是双胞胎,长得那么像,模样都那么俊俏,一静一动,看着也好极了。” 他俩是绑定的。 即使不愿意承认,他也总和阿姐绑定在一起。 而且,大家都把他当作了一个关心废柴姐姐、照顾病弱姐姐的好弟弟。 所以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他也想好好维护好这个众人心目中完美无缺的小少爷形象。 为了看起来比过分安静的姐姐更加懂事,他总是刻意的在姐弟俩都出现的人前做出小大人般的举止,无奈的纠正姐姐的诸多不妥。告诉她大人问话时要出声,要礼貌的回答问题,拿筷子的手法如何、扎马步的动作怎样还有教导她晕倒前怎样预备动作能在晕倒时不至于摔伤。 而在人后,他甚至不愿意多和姐姐说一句话,即使她张手拉他,他也会不耐烦的扯开她,告诫她,自己不喜欢她擅自碰他。 他总表现出担心姐姐的样子,也不许小伙伴们说她坏话,其实上听到姐姐不如自己的种种对比讨论,会暗自开心,开心之余,连带着对远远观望的烦人姐姐也能和颜悦色好一会儿。 可以说,关玉麟小时候是个相当虚荣且虚伪的小孩。 但他装的实在太好,武学天赋又实在惊人,根本没人在意他那点小心思。大家都一致夸赞,关小将军少年英才,品德高尚,无可匹敌。 这就更衬出他身边一直跟着的双胞姐妹的平庸。双生子,免不了要拿来对比。 “本以为是个和戚威将军一般风度的小姐,怎么是个这么软的性子。” “虽然将军他们有意训练,大小姐的体格还是这么差呢。” “大小姐也太体弱了,一会儿跟不见就会晕倒,光照顾她也麻烦呢。” “就算是双胞胎,怎么会差这么多,姐姐和弟弟比差远了。难道是天赋在肚子里都给了弟弟吗?” “小少爷也确实更懂事些。大小姐呆头呆脑的,也不爱说话,看着也不太聪明……唉,好在是个女儿,再不济还有嫁人这条路。” 关玉麟听着这些,有时觉得他们说的也过分了些,有时也觉得姐姐有些可怜,但比起那些泛泛而起的微妙心理,压倒性的优越快感超越了一切。 “没错。我很厉害,在双胞胎我各个方面都比玉秀要强。” “就算是她当婴儿的时候比我乖了那么一点儿,可现在,在大人眼中更懂事的人是我。” 听到这些衬托自己的对比,他方能一次次确定自己在家的地位。 “爹娘眼中最爱的孩子是我。娘总是给我单独指导,从来不给她训练,娘甚至很少看她。爹会跟她说话,但她都不怎么回答,爹总夸我,还是我更讨爹喜欢。” “还有……娘会抱我。不抱她。” 偶尔,他也会因为自己这种卑鄙的优越心理而感到惭愧。为弥补这种心虚,他这时往往会主动的去亲近一下姐姐,大发慈悲的让她握握手,允许拉着他的衣角,带她出去玩,帮她喝骂嚼舌根的下人,在她昏倒后背她回家。 他能感觉,他每这么做,她就会更依赖他一点。那双总盯着自己的幽绿色眼珠里也会亮起朦胧的光芒。 八岁的关玉麟很满意自己造就的形象和处境。 总体来说,虽然大家明显都更喜欢他一点,阿姐有点可怜,但至少他这个弟弟还愿意护着她,所以关玉秀不至于悲惨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所以——还好吧? 冰冷的黑沉的水啊 直到那一天。 不知哪个小伙伴开的头,想瞒着大人偷偷去瀑布边玩儿。关玉麟之前也跟他们偷溜出去过几次,这次也没在意的去了。 他没叫关玉秀,因为感觉难得溜出去玩,她会给他拖后腿。 那瀑布下端连着江河,上面是山谷,几个孩子兴奋的在瀑布下游看着湍急砸下的流水,被那壮观的景色惊的连连拍手。 平日的游戏都玩腻了。比体能的游戏,关玉麟玩什么都是第一,有几个孩子不服气,叽叽喳喳,讨论了一下,竟然喊关玉麟敢不敢去跳瀑布下的那条河,游到对面。 关玉麟自然是会水的,之前也不是没在河里游过,只是面前这条河比之前游得宽多了,加上旁边瀑布源源不断砸下来,河水湍急得很,怎么想都不可能游过去,任关玉麟再无所不能,一个小孩也做不到。 关玉麟这么想,其他小孩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大概是平时被关玉麟的光环打压久了,就是想看他出糗一回,见他犹豫,便纷纷起哄,说关小将军也有做不到的事啊。 前面说了,八岁的关玉麟是个极为虚荣的小孩。在这个年龄阶段,具体表现为打肿脸充胖子。其实也是他年纪小,根本没下过几次水,不了解危险性,虽然看着极速的水流心有些打鼓,但到底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心一横,想着这河看着也不深,大不了就跳进去先找个石头站定,便当真跳了。 谁知进水之后脚完全触不到底,不仅如此,身体一瞬间就被湍急的流水带走,关玉麟整个人被冲入白浪中,虽然他极力挣扎,想要伸手重新抓紧岸上的岩石上岸,可素日那浑身的力气这一刻竟完全排不上用场!无论他怎么挣扎,别说是抓住什么上岸了,就连想从裹挟着他的水流中抬头呼吸都做不到。 在挣扎着灌了几口水后,关玉麟彻底慌了,他拼命伸手,想让那些素日的小伙伴来救他,可远远的,视线被水冲刷的什么都看不见,水不停灌进他耳膜冲击着听力,他什么也听不见,拼命伸手的后果是感觉自己正逐渐被冲的越来越远,他张口想喊却仍只有冰冷的水不断灌进来。 ——他会死。 身体仍在徒劳的挣扎,但大脑已经先一步确定了结果。 不、不、不要——不想死不要死好可怕水好冷不能呼吸肺好疼好难受没有劲儿了——娘……爹娘——谁来救救我……救救我啊—— 关玉麟目眦欲裂的仰望着天空,奋力的伸着手,想哪怕能远离这水一点,能呼吸哪怕一口。 他的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河水,整张脸因窒息逐渐变得青紫,眼球因缺氧破裂血红一片,肺即将被水灌满…… 好痛苦,这样死好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死,他难道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成为最厉害的那个,他只是想让大家都夸他,为什么是他,凭什么死的是他不是别人——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娘——娘…… 求求谁来—— “噗通。” 忽然他在纷杂的湍水中听到了,近在咫尺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入了河中。 下一瞬间,他伸出的手就被拉住了。 谁!有人来救我了! 关玉麟喜出望外,狂喜之中他拼命地拉着那个人的胳膊,瞬间燃起的求生欲望让他原本就大的力气更加爆发出来,那个人被他死死的拉住,胳膊动弹不得,身子也随着他漂浮的下沉,可即使如此,那个人愣是一声不吭的任由关玉麟将自己压到水下,另一只胳膊微弱的挣扎着将什么缠在了关玉麟的手腕上。 关玉麟本能的拽住了缠在自己手腕上的那根绳索,头也总算在以那人身体为支撑下得以伸出水面,急促的大口呼吸。 他这才低头看向来救自己的人。 他看见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脸。 那张脸在被不断水流冲击中迅速失去颜色,变得青白。 是关玉秀。 关玉麟脑子嗡了一声。 “姐……” 下一秒,那握住他的小手丧失了所有力气,被湍急的急速打来的白浪冲走,往河流下游的岔口——更下方的峡谷坠去。 而关玉麟被手腕上死死缠绕的绳索拉住,得以在这股急流中幸免,他咬紧牙关拉着绳子,直到急流稍缓,才吃力的顺着绳子一点点的靠近岸边,此时,他那帮惊慌失措的小伙伴们才匆匆追赶来,连忙七手八脚的拽着这绑在岸边大树上的绳索,将他一点点拽上岸边,再提着他的胳膊连拖带拽的把人弄上了岸。 关玉麟趴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呕着水,重获新生使他大脑空白了很长时间。小伙伴们眼见闹大了,纷纷慌了神,局促不安的围着他嘘寒问暖,再也不敢有什么拱火行为。 关玉麟回过神来,茫然的睁着眼,嘶哑得喊:“救……救人啊!快去救人——” 众人面面相觑:“你这不是上来了嘛。” 关玉麟拼命的喊:“玉秀!被冲走了——她……她把绳子给我了——她” 掉下去了。 在湍急的水流中掉入了峡谷深处。 关玉麟惶然的看着前方水流岔口,往下,是那幽暗的溪谷深渊。 ……为什么? 关玉麟愣愣的望着下方,深不见底的谷缝。 为什么会在这儿。 为什么会救我。 她把绳子……绑在我手上了…… 关玉麟看着被麻绳勒磨的血肉模糊的手腕,上面的血已被水冲刷成青白色,现在正潺潺重新冒出一股股红来。 他又望着那漆黑无比的谷底,死寂,般冰冷,只有湍急的水流声不停的往那黑暗处坠落。刚才濒死的种种恐慌猛然又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他抑制不住的跪在地上开始呕吐,一边吐一边嚎啕大哭。 “她替我……我阿姐替我掉下去了——” “叫人呐,怎么办……她在下面……” 好可怕。那里好可怕。 看着就黑,又黑又冷又深。 死在那里好可怕。 ……我差点就死在那个漆黑的无边无际的地方了。 我没死。我没死。 有人替我死了。 谁……来着。 他这才回想起那个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拽着自己衣角的手。 虚弱的、无力的、被他鄙视的,被他拿去跟自己对比的…… 玉秀。是阿姐。 关玉麟跪在地上哭到崩溃。 慌张的小孩们终于喊来了大人。将军夫妻带着百十号人开始搜寻,从河流下游峡谷来回的打捞,关玉麟也不合眼的跟着找。 人们打捞了一天始终没找见尸体,加上河流水急,天气太冷,夜晚大部分人都打道回府,只有少数仍留下来驻扎在谷底,守着情况,毕竟是将军家的女儿,怎么也得把尸体捞出来。 关玉麟不顾父母反对,执意跟着找到了现在,此刻夜已深,人们都已回帐篷休息,他也不肯去睡觉,只是固执地,一遍遍的沿着谷底的河边走着找着。 据大人说,这一天没找到,那就可能是顺着河被一直再冲到外面了,那范围就广了,希望渺茫。 可关玉麟不信邪,这谷底河流不似上边,河水曲折蜿蜒,弯道颇多,而且河道巨石丛生,人掉下来最大可能就是卡在哪个石缝或弯道。 不过他们白天一直重点打捞岔口底下,沿着河流再往前搜寻也不过几里,再找找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关玉麟停下脚步。看着这望不到尽头的曲折河道。 都这样了,人不可能活着。 都死了,还要找,有什么意义? 即使找回来了。 也不过是不会再动的肉块罢了。 姐姐替他死了,这个事实永生都不会变了。 关玉麟看着缀满繁星的天空,迷茫的想着,姐姐死了,对他有什么影响。 愧疚,心虚,怀着对胞姐的惭愧,一辈子活在害死姐姐的阴影中。 终归是心理的影响,但是他毕竟还活着。 关玉麟抱着肩膀,打着哆嗦,蹲了下来。 死,太可怕了。 比起玉秀的牺牲,死亡的恐惧更能桎梏他的心灵。 恐怕从此之后,他将整夜整夜做噩梦,一直循环在自己死亡的那个瞬间吧。 如果不找回姐姐…… 如果不找回她。 她会一直被困在哪个又黑又冷的地方。 如果死的是他,他一定会想有人能找到他。 就像他在水中窒息濒死,拼命地希望有人能来救他。 但如果换成是他,他能够舍命去救阿姐吗? 他自问了好几遍……脑中浮现的答案都是,不行。 不能,做不到。 什么天才。什么懂事。什么厉害。 说到底,他才是姐弟中最胆小的那一个。 卑劣、胆小又虚荣得要命。 一直以来的自信和狂妄土崩瓦解。 渗入骨血的夹杂着恐惧与生死 关玉麟发现关玉秀的时候,是在落水事件第二天的夜晚。 搜寻的大部队都回去了,爹娘虽然没放弃找她,但明显已不太上心,只是一遍遍的告诫他。不要再去做没有把握的事。 爹娘也说,你阿姐大概是找不回来了。你没事就好。回家吧。 你没事就好。 关玉麟忽然发寒。一种自骨缝中渗出的恶寒,令他止不住的颤抖,想吐。 那是他一直以来,从姐姐那里夺取的偏爱。 夺取的太多,乃至于连另一个孩子的死都不被在意。 是他…… 是他造成了,这种恶意。 如果死的是他……他们也会这样? 关玉麟捂住嘴,抑制从胃中涌动、破壳而出的名为恐惧的黑色淤泥。 那些宠爱。那些赞赏。 难道是谁活下来就会属于谁的吗? 如果活下来的是阿姐。难道那些就是阿姐的? ……我就只能孤零零的死在暗无天日的水底,连尸骨都不曾被在乎? 他该庆幸的。他是活下来的那个。 可他此刻感受到的,只有恐惧。 死亡的恐惧,如跗骨之蛆,不依不饶的缠绕而上,深深扎入少年的心头。 关玉麟第一次反抗了父母。他大声与他们争辩起来,他已记不清最后自己都说了什么,只记得他的身体在不停发抖,越抖越冷,喉咙中想发出些什么来平息心中那份愈演愈烈的惶恐,他吼着喊着,可只能换来那么漠然的两双眼。 那么漠然,乃至于对他的恐慌、质问、怒吼,一句回应也没有。父母只是那样,重复着之前的那句,让他回家。 于是他逃走了。对,逃走。除此之外,他找不出其他的词语形容自己当时在那张皇无力的处境下的应激反应。 他就这样沿着河道跑,不知不觉远离了人群,一直往山谷深处去,直到再没有人声,他的步子才停下来。 天色渐晚,白日的光已随着那轮红色一点点被吸入了视野尽头的黑暗中去了。天空是紫黑色的,月色被密林遮盖,只有河面上隐约映出些许碎了的银光。 关玉麟觉得很累。奇怪,他以前无论如何训练都不会累的。此时却很快便觉得累了,体力像是被抽干,几乎无法站立。他踉踉跄跄的跌坐在了岸边的石头上。 这里很安静。静的只能听得到虫鸣和水流,连风声都没有。 关玉麟看着水面上倒映出自己的脸。白发,绿眼,死寂的神情。 真像,这表情真像。 他以前怎么没察觉过呢?他们的长相是如此相似。 ——你恨我吗? 水面上的人这么问了。 关玉麟问出了这个问题,自己却没办法回答。 再像,他也不是她。 就如同她能奋不顾身救他,他却不会救她一般。 他无法理解姐姐的心情,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从来都是那样的关注,无时无刻、无处不在,乃至于他始终一抬眼就总能看到她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 这……难道不恶心吗?难道不讨厌吗? 谁家姐姐会一直那样盯着弟弟? 关玉麟觉得自己是讨厌关玉秀的。懂事之前懵懂的只知道和黏着自己的姐姐玩,懂事之后就觉得讨厌了。爹爹娘亲、新交的朋友都不喜欢姐姐,他也觉得自己不会喜欢姐姐。于是他推她、骂她、叫她离远点。她从来都听他的话,他说不让靠近,她便真不靠近了。 可他还是觉得不满意,因为姐姐还总会在角落里远远看着他,小伙伴们说你姐姐像个鬼,关玉麟也这么觉得。有人夸他,看到姐姐喜欢跟着他便说姐弟感情好,这样捧着夸着,关玉麟就又允许姐姐跟着他了。高兴的时候就做出姐弟和睦的模样赢得外人夸赞,不高兴的时候就不允许姐姐碰他,让她远远看着他玩。 关玉麟不觉得关玉秀会喜欢自己。如果是他也不会喜欢自己这种弟弟。 他一直觉得姐弟和睦这种戏码只是做给大人看,赢得夸奖便好了,装装模样就能被夸懂事,供他愉悦的游戏罢了。 但关玉秀来救他了。 在他真的快要死的时候,喜爱的爹娘、信任的伙伴、夸奖他的大人都没来,只有姐姐来救他了。 被他推开的、被他讨厌的、被他利用的。 只有姐姐来救他了。 关玉麟捂住脸,抓着头发,喉间只有沙哑的嘶哑哭声溢出来。 现在……关玉麟倒真有点希望姐姐是鬼。 如果她从始至终都是鬼便好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不讨厌的。 他其实根本不讨厌玉秀那样看着他的。 无论何时,只要被她注视着,他都会觉得莫名心安。但那种心安……在众人的诉说中,逐渐变为了羞耻,乃至于被他彻底忽视了。 现在,没有了姐姐的那种注视,他只觉得彻骨冰冷,就像落水时呛入肺腑的冰水顺着血脉流遍四肢百骸,一点点冻结了身上的每个角落,恐惧与不安如影随形。 人人都夸他少年英才,夸他百年难得一遇,夸他成熟懂事,可他的相貌和力量是与生俱来的,懂事也是装出来的。实际他一点也不懂事,又虚荣又调皮,好面子爱逞强胆子还很小,课业也总是听不懂,只是让别人帮忙抄写。围绕在他身边的那群孩子表面崇拜他,实则嫉妒他,背地里也总是嘲讽他不聪明。 他原以为自己至少有父母的宠爱。 他也确实拥有父母的宠爱。独一无二、一丝都没有分给姐姐的‘宠爱’。 可那真的是因为父母爱自己吗?难道不是因为他天生的那些武学天分?如果他生来和阿姐一样体质孱弱,是不是这份宠爱自然而然的就消失了? 如果他们真的会无条件爱自己的孩子、爱他……那他们、怎么会不爱姐姐?一样的样貌、一样都是他们的血脉,怎么会区别对待? 姐姐和他不都是他们的孩子吗? 他其实知道的,只是之前故意视而不见罢了。 所有的爱、都是有代价的。 会不计代价对他的,只有一个人。 关玉麟看着水面上属于自己的脸被砸的七零八落。胸口就像漏了个大窟窿,从里面源源不断的泛出寒意,他觉得身子越来越沉,头如被塞了铅块般,支持不住的越坠越往下,直到他的脸几乎都要贴在水面。 眼睫、鼻尖浸到了冰凉的水中。 冷、累……使不上劲儿,快要掉进去了……但根本没有一点力气……眼皮真沉…… 水里……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关玉麟的绿眼珠牢牢盯着近在咫尺的水线,试图在那模糊不清的界限中找寻水下那些黑乎乎的、歪扭倾斜的镜像。 姐姐的脸破碎扭曲了,恶狠狠的瞪着他。 在头逐渐浸入水中的过程中,他迷迷糊糊的想。 听说,被水淹死的人,如果有怨气,会化为水鬼抓交替。 如果阿姐成了水鬼—— 那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他这个虚荣胆小、对她不屑一顾的弟弟吧。 恨他、怨他、恨不得把他拉下来取而代之。 后悔吗? 可是在后悔什么呢? 应该对她好一点吧。 应该和她多玩会儿。 然后呢? 回报相等的、同等分的爱? 为之甘愿赴死的那种……? 关玉麟猛的把指尖掐入手心。 我不行! 我不要! 我不要死! 他后知后觉的想要把脸从水中抬起,可他的身体仿佛被冻住一般,无法动弹。 他只能睁大眼,意识清醒的任由自己窒息。他看着从自己口鼻唇角溢出的细碎气息在阴沉沉的水里串成白色的泡沫,往水面一点点上升。 他看到水下那些模糊的影子向他伸出了手,成千上百,缠绕而来…… ——你死了……才对得起她。 有声音在他耳边窸窸窣窣的。 ——把你的命,还给你姐姐吧…… 死吧。死吧。死吧。 死吧。死吧。快点来死吧。 来啊来啊来啊来啊……! 关玉麟眼看着那些模糊的黑手越来越近了,那声音无孔不入,钻入他的脑壳,不停地敲打着他的神经,舔舐着他的神智,到最后比起恐惧……平静占了上风。 他也逐渐认同了那声音。 胳膊往水下伸去。试图抓住些什么。 那黑色的影子从他的指尖一圈圈缠绕而来,越缠越紧,越紧越往下坠…… 湿冷的冰凉的她的眼睛 倏地。 有什么缠住了他的手腕。冰凉的。柔软的。细腻的。 与下坠的力量相反。 关玉麟忽然被手腕上那股爆发的力量拽离了水面! “噗……哈!咳咳咳!”关玉麟伏在光滑的石头上,呛得涕泪横流、无力狼狈,冷水从口鼻呕出,砸在石板上,晕出圈圈水渍。 有手缓缓抚上他的脊背,关玉麟一个激灵,回首打掉了那来路不明的手。 又是什么!又是什么想要我死的东西吗! 可当他终于看到身后站的是谁,他彻底安静了。他愣愣望着,额前水珠黏成串,自颤动的唇上划过,滚落擦过他的颈间喉头。 关玉秀站在水里。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小小身子显得格外单薄。被水沾湿的银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子上,她的脸色泛着青白色,眉眼、唇角上覆着水珠,仍不断往下淌水。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澄澈透底的眼珠在月光下淡淡倒映着青光。在这夜色中,那眼睛幽幽泛着诡异,配和那白到不真实的肌肤,泛着森森鬼气。 “你……” 关玉麟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并不确定眼前的人是死是活。他只是犹疑的站在原地,没敢动。 四周只留下了潺潺流淌的水声。 关玉麟这才看见她正赤脚站立于水中的岩石上,水流湍急,她的身影摇摇晃晃,看着很危险。 关玉麟下意识的要去拉她上来。 她微微低头,那眼神只是瞥过他的手,并没有再伸手去拉他。 “握住我呀。”他终于忍不住了,催促道。 听了他的话,她非但没有听从,反而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就这么一步,便站不稳,被水流冲倒,噗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关玉麟瞳孔骤缩,脑海中无数的声音冲撞而出,混乱中,他什么都没想便往前一跳,跃入了水中。 刚一落水他就惊觉,自己之前差点被淹死,居然又下水了!一时恐惧感爬满四肢,几乎让他动弹不得。 但他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关玉秀,离他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 关玉麟咬了咬牙,强行咽下了恐惧,奋力往前游,手臂往前伸,一把抓住了她。 好在这里水并不像上游那样湍急,他在水中还能拖住她。但在刚拉住她的刹那,关玉麟就感到身体的力气已丧失耗尽了。 关玉麟狠咬舌尖,在即将松手的瞬间,下意识的死死抱住了少女。被水流推着拖着,顺流而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本以为这次真的死定了,可被水流推着冲着,两人却很快就被冲到了河中两块大石的缝隙间,猛得停住了。 关玉麟气力全无,只知道死搂着关玉秀不放手,他恍惚之间,感到有一双小手一点点的把他推上了石头。 他终于松了手,昏沉的躺在石头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女孩埋在水中,只露出半张脸,静静的盯着他。 “你不冷啊?”关玉麟有气无力的喘息,“还不上来?” 他躺着,歇了会儿,想想刚才的事,又生起气来:“你刚才干嘛不握我手?” “因为你讨厌我。” “什么?” 他愕然。 “玉麟不是讨厌我吗?” 他说不出话,半晌,才憋出几个字。 “……那你就想死啊?” 关玉秀没回他的这句话,她整个人就像是浮在水中的鬼魅般,仰躺在石缝前这截冰冷的水里,身体顺着水流起起伏伏,银色长发如水蛇般在澄澈水面漂浮四散,相互缠绕、纠缠。仿佛把那小小的身躯也包裹住般的密织。 也许是月光的影响,仰面向上的她,额头、眼前、脸颊边贴着缕缕黏湿的发丝,那双幽潭般的眼的中心,像嵌着夜明珠般泛着青色,遥望着只几点寒星的紫黑天空。 关玉麟忽然觉得不习惯,他觉得别扭。 因为那总是如影随形的、根植入自己视野的视线没有了。 她不看向自己了。 即使就这一会儿,也让他觉得不舒坦。 “母亲和父亲呢?” 关玉秀的声音透着虚弱,她的声音总是很小,要仔细去辨别才能听到,此时在这接连不断的流水声中竟如此清晰。 关玉麟该说些宽慰的好话的。 “……他们回去了。” 可不知怎么那哄人的谎言出口便转了个弯,成了实话。 他也许存了些关玉秀不握住他导致两人再次落水、事到如今还躲在水里不愿意看他的怨气。 “回去了?” “嗯,他们不想找你了。” 这的确是怨气。 关玉麟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回答是蓄意报复,说出来他早已明确的真实,在这真实刺痛少女的一刹那,他那扭曲的内心才能得到松懈的快乐。 关玉秀沉默了很久、随后幽幽叹气。 “还是……不行啊……” 她小声嘀咕。 “我真有点……” 那腔调渐渐变为一种古怪的平静。 她仿佛不再虚弱,仿佛此时此刻并非落难,而是梦游般呓语。 “我真有点难过。” 关玉麟听到这句话,心脏像被蚂蚁噬咬了一口。酸胀的泛起不畅的悲意。 “……我不来找你了么?” 他翕动青白的唇瓣,又抿紧了。 “我该谢谢你来找我?” 关玉秀忽而笑了。 这之前,她其实鲜少笑,偶尔会对他讨好的笑笑,哪次也不像这次,勾起带着些许尖锐的笑来。 “玉麟。”她这样笑着说。 “你来找我只是因为你愧疚。我救了你。你觉得我死了。” 关玉麟瞳孔一点点的收缩。 “你想减少这种愧疚。你想让自己心里好受。” “你好受了么?” 她忽而问。 “看到我被放弃,因为救你差点死了,但我还在这里,没淹死在水底,被你找到了,你好受了?” 关玉麟答不上来。他嗓子眼里有某种急切的话语想挣扎着冒出来的,可最后还是放弃了。 “……阿姐。”他动了动唇,不自觉的唤她。 这句阿姐让女孩安静了下来。 那双眼也终于重新看向了他。 空洞、死寂……却也令人心安的幽绿瞳仁。 “玉麟很想活着呢?拉住你的时候,你拼命地想要到岸上去。抓我、拽我、踢我……踩着我浮上去了。” 她翕动青白的唇瓣,声音平静又古怪。 “活着有那么好啊。” “我……对不起。” 关玉麟心脏被攥紧般,明明没有溺水,但那种窒息的感受再一次擒获了他。 他道歉了。 面对着明显与以往不同的双生姐姐,他觉得自己现在必须道歉。 不然…… 不然她会……做出什么? 关玉麟不知道。 只是本能的恐惧。恐惧中夹杂着难受,心慌,心也疼。 关玉秀把泡在水里的头微微侧歪:“我没有怪你。我没有……想怪你的意思,求生是人的本能,你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虽然不怪你……但是有人想破坏约定……所以我有点生气。” 她的声音低低的,很虚弱,气息若游丝。但却如此清晰回绕在关玉麟的耳尖。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姐姐说了这么多话。 “所以我想……给些警示。” 幽幽的,叹息声。 关玉麟那被窒息感缓缓缠绕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生出的尖刺突然扎了下,刺痛让他忍不住惊慌的抬眼看着姐姐。 “玉麟。我是为了救你掉下来的。” 关玉秀的表情变得很柔和,被水泡的发青的苍白皮肤上勾起一个缓缓的微笑。 “水里很冷,水底也很黑,被水没过去完全覆盖住一丝能喘气的地方都没有……真的非常非常难受。” 她淡青色的瞳仁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他即使想躲,也着了魔般的回避不开她的视线。 “身体里的水怎么也跑不出去,肺里的空气都被灌满榨出来了,到最后觉得喉咙和眼睛里面都有血流出来……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痛的很想死……” “幸亏是我呢。要是玉麟你就难受了。” 关玉麟的瞳孔缩紧着,颤抖着,嘴唇溢出喘息,连同身体都无法抑制的发起抖来。 “玉麟,虽然你讨厌我……但我一向对你很好吧?你说的我都会听,你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为了救你我宁愿被淹死……我是个好姐姐吧?” 女孩柔和清澈的声音此时像催命的符咒,又像缠在脖子上的白绫,温温柔柔,绵绵密密,一圈一圈,围绕而来。 关玉麟宛如被扼住的喉咙里,沙哑的发出了一个“嗯”。 是。 关玉秀自然是一个好姐姐。 他却不是一个好弟弟。 他是总是蔑视姐姐,无视姐姐,鄙视姐姐的……最糟的弟弟。 关玉秀的瞳仁在水面折射出的白冷月光下,熠熠生辉,泛出的光几乎让关玉麟觉得刺眼。 “那你觉得……” 她继续用那种如绵绵细雨、密密蛛丝般又柔又静,平和的,静谧的,却在逐步将他勒死的声音问。 “你可以心安理得的被我这样以好相待吗?” 关玉秀的眼底的情绪,甚至没有任何波动。 她说自己生气了。 可她根本没表现出任何愤怒。 在她身上,一直都只有死寂一般的平静。 关玉麟被她的视线,她的声音,她青白的脸色,黏腻在发丝间不断坠落的水珠,串成一串,形成的无形绳索,扼得窒息。 “我……”他想说话的。 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能是着了魔一样的,看着月色下发丝熠熠生辉,瞳仁泛着微微青色的纯白人形。 关玉秀看着他的样子,忽然短暂的停止了开口。 她伸手,冰凉的沾着水珠的手,缓缓的擦了擦弟弟的侧脸。 冰凉的指尖带起一片火辣的疼。 关玉麟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不知刚剐蹭到哪里,血肉黏连着模糊了一块,潺潺的正流血。 “疼不疼?”她眸色淡了一点,问。 别问。 别说,别用这种语气。 明明刚才还好像恨不得把他用话语拉入水中淹死。 你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原本可以不去想那些话,不去看她的眼,可她……还要这样问他。 那他不就只能愧疚了吗? “疼死了……”他像是被彻底抽干了力气,如被打了一拳,蜷缩着,任由她摸着,声音哑的不成声。 “……”她笑了。 “说谎。只这么一小块的伤口。哪里就疼死你了呢。” 话这么说,她的指尖冰凉的带着水珠来回摩挲着,仔细的擦着他脸上从伤口中溢出的血。 而后,舔了一口。 关玉麟愣愣的看着她用舌尖舔舐手指上他的血。 她苍白的脸上隐约泛起诡异的潮红。如混入水中的一滴血,氤氲着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