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年颜初》 第1章 前言 人在快死的时候,会看见什么? 沈锦年快死了。她看到的,不过是这破败小院的四角天空,触目都是大雪纷飞的洁白。她静静的躺着,从身下涌出的血滚热而艳丽,以至于这冰冷的青石板,都染上了一丝温度。 耳边还回荡着庶妹沈蓉华恶毒的低语:“姐姐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呢?今日可是昔日的兵部尚书府满门抄斩的行刑日呢。妹妹知道姐姐挂念老爷夫人,特来送姐姐一程。就是三位哥哥,也是一并去了黄泉路,正好与姐姐一路相伴,到了地下,还能孝顺老爷夫人呢。 ” “姐姐可知道三位哥哥如何到的京都呢?是啊,老爷夫人爱子心切,早就给哥哥们布了后路。谁想得到,姐姐心伤家门覆灭,竟然一病不起,几位哥哥也实是手足情深,都到了这般田地还想着接了姐姐远走高飞。可不就给侯爷拿了?”那声音停了停,含着淡淡地讽刺:“姐姐嫁给侯爷近十载,可知侯爷如何款待三位舅兄的么?侯爷自知三位舅兄英雄了得,一抓到人,就直接命人砍了手脚,拖去了刑部。青峰堂的血漫了一地,小厮们足足洗了三日呢。妹妹真是羡慕姐姐,姐姐拖累家门,老爷一样视你为掌上明珠,临死前还求告皇上,罪不及出嫁女。侯爷不过放出你病重的消息,三位兄长就能为了你抛下活路回京!姐姐,你我同是老爷的女儿,凭什么?!” “我容貌才学哪一点输了你?凭什么你自小处处高我一等!凭什么老爷面前你处处占先?就凭你是嫡我是庶?我不服!也算苍天有眼,如今沈家覆灭,你心心念念的男人是我的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了!你就带着你肚子里的野种下地狱去吧!” 爹爹,娘亲,哥哥……沈锦年痛到麻木的心,再次如刀绞一般剧痛。是她有眼无珠,带累家门!她好恨,好恨! 久久,冰冷的身躯竟似有了融融暖意。沈锦年心知自己大限已到,苍白的唇角绽出一丝惨笑。幼年至及笄至出嫁的时光自眼前飞掠而过,亲人的音容笑貌都还宛然如昨,今日却已身赴黄泉。昔年种种,俱已灰飞烟灭! 第2章 梦醒 从无边的黑暗里挣扎着醒来,模糊的视线中,沈锦年仿佛看见了娘亲。 娘亲……眼泪迅速在眼眶聚集,她喃喃的伸出手去,下一刻就被一双温软的手紧紧攥住,耳畔是娘亲熟悉的声音,哽咽着唤着她的小名儿:“娇娇,是娘,娘在。” 沈锦年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她梦见了娘亲,娘亲愿意入梦,是原谅她了吗? 眼泪先于思想奔涌而出,沈锦年哽咽着唤了一声娘亲,失声痛哭!长久以来的担忧惊惧痛悔煎熬,通通化作泪水,尽情宣泄。 林晚看着小女儿哭得面白气噎,顿时心如刀割。搂着沈锦年又拍又哄,眼泪也是止不住的往下落。她身边最贴己的宋妈妈,忙上前劝道:“大姑娘刚醒来,哭多了伤身呢!太太也别伤心了,咱们大姑娘福泽深厚,如今热退下去了,调养些时候也就好了。太太要是再哭坏了身子,可叫老爷心疼哪一个呢?” 宋妈妈是林晚的乳娘,自有体面,林晚被她打趣的面色微红,收了泪,对着沈锦年虎起了脸:“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怎还这么三不着两的不稳重!那芙蓉渠密集难行,你竟敢私自去划船!若不是蓉华嚷起来,你大哥去得及时……”林晚想起这几日的担惊受怕,气得在女儿额上狠戳一指,到底心疼,也没使多大力。再看沈锦年只是呆呆的,哭声虽渐止,眼泪却一直断珠般的往下掉,不由又担心起来。 却不知沈锦年在看到宋妈妈时就惊住了。她明明记得,宋妈妈在她出嫁的第二年就病逝了!再看林晚,也就是二十六七的年纪。她心中惊怕,悄悄扫了一眼内室,月影纱帐,碧罗锦被,多宝阁上一座鎏金西洋钟,窗前一架蔷薇开得正盛,满院花香,确实是她年少时的闺阁。就连跪在一侧的秋水长天,也只十一二岁的模样。 沈锦年呆了呆,骤然想起自己十岁时确有一次贪玩落水,因着调养不当,身子一直不好,乃至嫁人多年子嗣艰难。想到这,她悄悄伸手,狠狠的一拧大腿,直到剧痛袭来,才相信真的是苍天垂怜,竟让她又回到了爹爹娘亲的身边! 林晚担忧的摸了摸沈锦年的额角,并不觉得热,心下稍安。对宋妈妈道:“摸着倒是不热了,怎的还跟没回过神一样?” 宋妈妈到底是老人,道:“许是姑娘烧得太久了,还没有将养过来。太太不必忧心,常大夫还在偏厅里开方子,不如请进来再给姑娘号号脉。” 林晚觉得有理,吩咐下去。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丫鬟领着常大夫进了内室。沈锦年尚年幼,常大夫又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并不用避忌。号过脉,常大夫笑着对林晚拱了拱手:“大姑娘吉人天相,脉象平和,已经没有大碍了。老夫再开个调理的方子,饮食上精心些,好好调养就是了。” 林晚放下心来,道了谢,亲自奉上诊金,客套了几句,让宋妈妈送了常大夫出去。又吩咐厨下拟了单子送来,要给沈锦年调理身子。正好厨下送了清粥小菜过来,沈锦年勉强吃了些,又喝了药,很快又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时,已是夜间。 屋子里一片静谧,林晚正坐在床脚缝衣服,柔和的灯光映着她年轻的脸庞,格外温馨。 有那么一瞬间,沈锦年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只是这梦太美好,她舍不得醒。 林晚缝完最后几针,拎着衣服看了看,吩咐侯在一侧的大丫头夏梦收起来。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一转头,正对上沈锦年的眼睛。不由愣了愣,笑着问:“娇娇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的?” 沈锦年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口渴。她屋里的秋水是服侍惯了的,忙捧了温水过来,服侍她喝了半杯温水,才轻手轻脚的退在一旁。 沈锦年觉得舒服多了。悄悄打量着室内,见这里还是她年少时的闺阁,娘亲也还是记忆里温婉秀美的模样,心里既高兴又忐忑。 林晚见女儿自醒来就有些呆呆的,以为是受了惊,心下大怜。摩挲着她的头发,温声道:“日后可不许再这样顽皮了,这几日真是把娘给吓坏了。” 第3章 帖子 沈锦年怔怔的,倏然落下泪来。拽着沈钧的袖子,直哭得哽噎难言。 沈钧吓了一跳,他们兄妹是一胞双生,同生同养,素日感情极好,这样的言语官司没少打。沈锦年性子疏阔,嘴巴又利落,沈钧年幼寡言,常被逼的哑口无言,天长日久竟也练成一副铁齿铜牙。不想今日沈锦年忽然一副伤心模样,让他顿时傻眼。 沈锋沈锐给了沈钧一个你完了的眼神,直接将他从床前挤开,七嘴八舌的安慰妹妹。沈锦年心头又悔又痛,眼泪止也止不住,正乱着,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不悦的道:“这是怎么了?” 沈锋兄弟三人忙回身行礼,沈锦年循声望去,只见沈重一身官服满脸严肃,背着手进了内室。他对着三个儿子不耐的挥了挥手,看向沈锦年的眼神却温和的让她心酸:“娇娇可好些了?怎么哭成了这个样子?” 沈锦年张了张嘴,想喊一声爹爹,喉咙却像塞满了棉花。沈钧在侧,喊了一声父亲,道:“妹妹刚醒过来,想来后怕,这才哭了起来。” 沈重皱了眉,板着脸斥道:“还知道怕,看来你还没到胆大包天的地步!你也是大家闺秀,成日里不好好学些琴棋书画针指女红,净想些爬高上树的玩意儿!”他扫了一眼屋子角落的秋水长天,颇有些迁怒:“这两个丫头既然伺候不好你,就让你母亲给你换了好的来!” 秋水长天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拼命叩头,半句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沈锦年一个激灵,忙胡乱抹了抹脸,哑声道:“爹爹不要!”看着沈重不赞同的皱起眉头,沈锦年咽下心酸,低声哀求道:“求爹爹饶过这两个丫头,都是女儿的错,女儿 ······ 女儿已知道错了······ ”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沈重错愕的看看林晚,沈家兄弟也是一脸的惊讶,沈锦年自幼养的娇惯,性子刚硬,极少有主动认错的时候,像今天这样哭得伤心更是绝无仅有。 沈重只想吓唬她一下,没想到惹哭了宝贝女儿,顿时尴尬。林晚嗔了他一记,伸手轻轻抱住沈锦年,哄道:“娇娇乖,不要哭了,你既心疼这两个丫头,缘何不知挂念父母?爹娘许你留下她们就是,今后行事,可不许这般莽撞!” 沈锦年哭得气急声咽,除了点头,完全出不了声。 待林晚将她哄劝好了,一屋子的男人不敢再教训她,只围着说笑。沈锦年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幸福得都不敢睡去。只是这身子到底年幼,待喝了药,还是撑不住睡着了。林晚和沈重这才带了三个儿子各自回房。 沈锦年一病就是大半个月,风寒已经好了大半,却添了个梦魇的毛病,大夫只说受惊过度,开了药吃下去也没用,瘦了一大圈。林晚平日里除了理些家事,都守在女儿跟前。好在沈锦年自病了之后,倒懂事了,吃药吃饭毫不拖拉,说话也稳重了。林晚只当她长大了,却不知道这女儿内里已经换了个芯子。 待沈锦年康复,林晚搬回自己的院子,已是夏末。一年一度的长公主府赏花宴给沈家派了帖子。 长公主是今上嫡亲的姐姐,封号昭荣。她与今上感情深厚,无子无女,驸马去世后一直独居在长公主府,是京都贵妇里的第一号人物。人上了年纪怕寂寞,就喜欢小辈奉承,是以每年八月初五开一次赏花宴,遍邀名门淑媛世家公子。时人莫不以收到请帖为荣。 早几年沈家没有适龄女儿,今年还是第一次收到帖子。林晚高兴得当天就打发人去叫了熟识的裁缝和银楼师父,接连几天各色衣饰流水般送进沈家。沈锦年躲得远远的,私下里劝林晚:“娘亲,咱们家门第不显,女儿年纪还小,但求无过也就是了,何必劳师动众?” 第4章 蓉华 练了半个时辰,沈锦年神清气爽的回了自己的千山院,丫头们早就备好了热水,沐浴更衣后,秋水来问在哪摆饭,她直接一摆手:“把水晶虾饺给我拿上,其他的你们分了吧,我去太太那里吃。” 林晚住的主院瑞和堂,离千山院不过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沈锦年一进院门,就见廊下垂首站着个小姑娘。年纪与沈锦年相仿,梳着双丫髻,一身淡蓝色夏衫,清新如夏日的一抹凉风。 沈锦年缓下脚步,嘴角一抹冷笑隐没。沈蓉华,回来了这么些天,整日担惊受怕的,倒是把她给忘了。 廊下沈蓉华听见声音,回身姿势端柔的给沈锦年见礼:“大姐姐安好。” 沈锦年坦然受了,挥了挥手,笑道:“蓉妹妹来的好早。” 沈蓉华直起身子,抬起头羞涩一笑,并未答话。她长相甜美,精致的瓜子脸,眉毛弯弯,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樱桃小嘴红润可人,小小年纪已可窥见几分来日的美貌。 沈锦年在她脸上扫了几眼,内心有一点点不适应。前世的沈蓉华,借着她调养身体不能出门的机会,去了长公主的赏花宴,并凭着精湛舞技崭露头角,一举在京都的权贵圈子里站稳了脚跟。从此外人只知沈家有沈蓉华,而不知有沈锦年。 时人重嫡轻庶,沈蓉华有了才名,倒也为自己争来一席之地。而彼时的沈锦年,父母娇宠,规矩粗疏,还只是个为不能随意出门而烦恼的小姑娘。 想到此处,沈锦年忍不住又看了沈蓉华一眼。谁能想的到,前面十年都是小透明的沈蓉华,心里恨毒了生父嫡母?沈家满门抄斩,背后少不了她的推波助澜。 许是沈锦年的目光太过诡异,沈蓉华有些不安,细声道:“大姐姐为何这样看着妹妹?” 沈锦年玩味一笑:“蓉妹妹这么早来请安,实在有心了。我病了这些日子,娘亲照看我累着了,大夫嘱咐要歇一歇呢。” 正说着,林晚的贴身大丫头春原走了出来,笑着给沈锦年打起帘子:“大姑娘来了,太太起了,正吩咐人摆饭呢。” 沈锦年笑嘻嘻的:“春原姐姐,我带了虾饺来。” 春原忙接了过来:“大姑娘有心了,太太昨儿个吩咐的厨房,说大姑娘爱吃呢。” 待沈锦年进了宴息室,春原吩咐了小丫头去摆饭,方转头看着沈蓉华和气的说:“太太说了,二姑娘的孝心她是知道的。如今天儿还热着,二姑娘身子骨儿弱,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以后不必这样早来,跟大姑娘一个时辰就是了。” 沈蓉华小脸儿白白的,眼里噙着泪,行了礼扶着丫头走了。春原看着她那怯生生的样子,冷笑一声,方进屋去了。 宴息室里,林晚母女两个用了饭,丫头们上了茶,便退了下去。 林晚睨着女儿:“怎么一大早的跟蓉华过不去?” 沈锦年不以为然:“娘亲这是怎么了?蓉华是妹妹没错,只是嫡庶有别,我上有三个嫡亲的哥哥,与她不亲近也是寻常。” 林晚轻轻捏了她脸一记,叹道:“往日是往日,只看你爹爹罢了。再说上次还是她喊起来,你大哥才能及时赶到。娘亲也得承她的情呢!” 沈锦年皱起眉:“娘亲可知我上次为何去芙蓉渠?” “为何?” “女儿是在花园里听两个小丫头说,芙蓉渠里有金色的鲤鱼,太阳下从水面跳出来好看极了。女儿就偷偷划船去找,谁知着了暑气,一时头晕,落了水。” 林晚脸色渐渐难看,沈锦年又道:“那时正是晌午,蓉华去芙蓉渠干什么?” 第5章 寿宴 沈锐苦着脸跟几个表兄弟抱怨:“表哥表弟们有所不知,每一年年末考评,我和大哥都要被父亲横眉冷对,苦也!谁让我们有个读书厉害的弟弟,把我们做哥哥的,比的都没地方站了!” 大家说笑一回,及至宴罢,沈家兄弟也被林夫人留下了,沈重自行家去,其余人各自回房歇息。 到了寿辰那一日,一大早,林家兄妹和沈家兄妹都到了宣寿堂,给林夫人拜寿。林夫人看着一屋子的孙儿孙女,更是笑得眉目慈和。倒把武安侯和三个儿子不在家的伤感去了大半。 林珏穿柳青色衫裙,沈锦年穿杏黄色衫裙,两人手挽手站在一起,跟亲姐妹似的。林夫人向来喜欢女孩儿,把她们都叫到了身边,一手搂一个,笑道:“今日你们都忙,不用到我这伺候了,把这俩个丫头给我留下就行!” 因着武安侯镇守西北,手握重兵,武安侯府在京都也颇受瞩目。待到林家开门迎客,一时门庭若市。这还是林夫人发话不大办,只请了姻亲故旧。也有不少闻了信儿自己上门的,倒也热闹非凡。 林家已是长房大太太管家,又有二太太三太太和林晚帮忙,倒也调度的开。林家最小的女儿林暚也带着儿子周毅回来了。林暚是老来女,比林晚还要小五岁,周毅也是林家小辈里最小的,比沈锦年小三岁。还是粉雕玉琢的团子样。林暚拜了母亲,便把儿子往林珏姐妹身边一塞:“娘还有事,你跟着你珏儿姐姐和锦姐姐,不许淘气,听见没有?” 林珏忙去拿果子哄孩子,沈锦年牵住周毅,笑道:“小姨去忙吧!我看着他!” 林暚匆匆走了,周毅怯生生的拉着沈锦年不松手。沈锦年见宣寿堂人来人往都是给林夫人拜寿的贵妇们,没事就要拉着她们揉搓一番,便悄声道:“珏儿姐姐你在这陪着外祖母,我带表弟去碧纱橱里歇一会儿。” 林珏微微点头,招手叫来个小丫头,领着沈锦年去了。 碧纱橱里清凉宜人,喧嚣渐远,沈锦年拉着周毅在榻上坐了,见他热的满头汗,便吩咐小丫头打水来,给他擦了手脸,又给他剥了果子吃。周毅渐渐放松下来,闷头吃果子也不说话。沈锦年也不在意,只坐在那有一下没一下的给他摇着扇子,有些昏昏欲睡。 外间已是笑语一片。沈锦年恍惚中听到有人说:“老夫人不认得她,这是我娘家侄女,之前跟着夫君外放,刚调任入京。工部员外郎谢家的。这是她家的小公子,老夫人看这孩子,眉心一粒朱砂痣,是不是有些面善?” 工部员外郎谢家,眉心朱砂痣!沈锦年手一软,团扇跌在地上,脸上顿时苍白起来。 小丫头忙捡起扇子,以为是她累了,便站在一旁轻轻打扇。 沈锦年脑子里嗡嗡直响,好半天才定下神。这才发现自己手心攥出了汗水,指尖刺的掌心生疼。她松开手,凝神听着外间动静,只听见一个少年声音清朗:“谢玉给老夫人请安!恭贺老夫人寿辰,祝老夫人龟鹤遐龄,松柏常青!” 真的是谢玉! 沈锦年嘴里发苦,回来这么久,她始终不敢细想当年发生在谢家的一切。她嫁于谢玉的十年光阴,因子嗣艰难受尽白眼。谢玉始终安慰她,不离不弃。她以为自己得遇良人。最终,却被沈蓉华揭破,谢玉只不过是利用她,林沈两家的败落,不过是成就了谢家玉郎的青云之路! 有那么一瞬间沈锦年差点冲出去,质问他为什么要害死她所有的亲人,质问他当年的夫妻恩爱岁月静好难道都是骗局吗? 可是她不能,理智告诉她,现在他们还不相识,如果她爆发,只会让人当成疯子! 一时间,沈锦年心里油煎似的难受。只能死死扣住榻上的垫子,咬牙切齿。 小孩子总是敏感的,周毅察觉到沈锦年脸色不对,慢慢放下手中的果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连打扇的小丫头也不安的问:“表小姐,你不舒服吗?” 沈锦年回过神,摸了摸额角的冷汗,温声道:“我没事,大约是着了暑气,歇一会儿就好。今日是外祖母的好日子,不要声张。” 这屋子里就她年长,自是她说了算。 第6章 吵架 沈钧撇了撇嘴,嘘了一声,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沈锦年毕竟外嫩里老,思索片刻就恍然大悟。谢家初来乍到,借武安侯的寿宴露露脸也很正常。只是把个年纪和林珏相仿的公子拉到林夫人面前,这其中的意思就颇耐人寻味了。 沈锦年顿时有点凌乱了。前世,林夫人的寿辰,她和林珏不耐烦应酬那些夫人,早就寻了借口跑去玩了。倒从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沈钧歇了一回,兴致勃勃的领着周毅玩孔明锁。沈锦年在一边看着,哭笑不得。 及至开宴,沈钧领着周毅去了外院,沈锦年和林珏作为主人陪着一帮贵女。宴罢,林家请了戏班子和女先生,诸人听戏的听戏,听书的听书,倒也尽兴。 忙乱了一整日,到晚间才各自散了。 林晚带着沈锦年又住了两天,方回了沈家。 沈锦年回了自己院子,天气热,她沐浴完换了家常衣服,想起林珏要的一本游记,正吩咐丫头找出来给林珏送去,春原派了个小丫头来。 “奴婢是太太院子里的小满,春原姐姐让奴婢来请大姑娘过去。”小丫头神色惶急,口齿倒还清楚:“太太和老爷吵起来了。” 沈锦年呼的站起身,拔脚就往外走:“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小丫头摇头,沈锦年也不多说,快步赶到瑞和堂。刚进院门就见春原在门前打转。见了沈锦年,春原如见救星:“大姑娘······” 沈锦年沉着脸,扫了一眼院子,见守着门的都是林晚的心腹,遂直接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春原附耳说了几句,沈锦年惊讶的看着她,她点了点头,担心的道:“太太气坏了,刚才摔了东西。” 沈锦年眉头紧皱,道:“让她们守在院子外面,春原姐姐,你亲自守着门。” 说完,沈锦年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内室,林晚坐在桌边,拿帕子捂着脸默默垂泪,沈重站在她身边满脸憋屈无奈,正低声说着什么。地上是摔碎的茶盏,一片碎瓷水渍。沈锦年揭了帘子进来,沈重正欲回头呵斥,见是女儿来了,顿时如蒙大赦。 沈锦年轻咳一声,方道:“娘亲,这是怎么了?” 林晚忙擦了眼泪,拿下帕子,双眼还红红的。嗔怪道:“你怎么过来了?” 沈锦年上前看了看她的眼睛,皱起眉:“娘亲和爹爹闹成这样,几个丫头吓得要命,自然要去告诉女儿的。” 她盯着林晚,沉了脸:“娘亲,外祖母寿辰刚过,我们今日才归家,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娘亲也不该这样发脾气。” 林晚满腹委屈,对着女儿却说不出口,眼睛一热,差点又掉下泪来。沈锦年抓住她的手轻轻一握,趁她愣住,转头看着沈重,道:“爹爹也真是的,娘亲劳累了这几日,人都瘦了,这回到家了还没能吃上一顿安稳饭,爹爹做什么要惹娘亲生气?” 第7章 壁角 沈重不由的皱眉,这院子里的规矩也太松散了些。他驻足四下张望,虽说只是个二进小院,也够她们母女住了。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花木繁茂,幽静怡人。粉白的墙,新换的窗纱,处处透着清爽,看得出来,该有的一样不少。 想到此处,沈重有些汗颜。林晚出身名门,行事并不刻薄,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日竟昏了头般说了那些话。摇了摇头,沈重抬脚进了屋子,外间并没有人,倒是内室传来细细的说话声。 就在沈重抬手揭帘子的一瞬间,一声冷笑飘了出来:“娘,你也太软弱了些?爹爹亲自发话,那母女两个能怎么样?”声音柔细,正是沈蓉华。 沈重顿时凝住,留神听去,只听慧姨娘叹气:“娘的蓉华,论容貌才情,哪一点不比大姑娘强出几条街去?只恨没福托生在太太肚子里,跟着娘吃苦。” “娘别泄气,依女儿看,爹爹心里还是有娘的,不过是碍着太太。娘你看,今天娘一求,爹爹不就心软了?” “娘心里七上八下的,太太不是好相与的,怕是要闹起来。” 沈蓉华冷笑起来:“依太太的性子,闹起来是一定的!闹吧,闹才好,闹得越厉害爹爹越能想起娘的好处。” “还是我儿有筹谋。只是太太若硬是不吐口,可怎么好?还有大姑娘,自从上次落了水,倒是跟开了窍似的,听说口齿厉害的很,太太多数都听她的。” 沈蓉华不屑的哼了一声:“一个随便两句话就能骗倒的小丫头,能有多厉害!娘,你别瞎操心,还是想想女儿那日的穿戴吧!” 慧姨娘犯了愁:“虽然咱们吃穿不缺,但是咱们娘俩的月例银子加起来也就五两,娘攒了这几年,也没有几个钱。” 沈蓉华咬牙切齿:“这个毒妇!平日里给她自己的女儿流水似的花钱,到我这里,就那么几件破铜烂铁!等着吧,等我出了头,且有她们母女好看!那沈锦年,规矩疏陋,一副野丫头样子,去了赏花宴又能怎样?还不是让人笑话!娘你等着吧,看我日后怎么把她踩成泥!” 沈重脸色渐渐铁青,忍了又忍,方克制住自己掀帘进去大发雷霆的冲动。好一会儿,他脑子里都是懵的,过了些时候,才离开了。 沈蓉华母女丝毫不知被沈重听了壁角,两个人憧憬了半天美好的未来,沈重的小厮东升送了衣饰过来,说是林晚赏的,让沈蓉华准备准备,跟沈锦年一起出席赏花宴。 这厢母女俩喜不自胜,在房里试衣裙配首饰且不提。沈重一个人回了前院书房,呆坐了半天。 凭心而论,林晚待慧姨娘和沈蓉华不算苛待。就像沈锦年说的,自来嫡庶有别,沈蓉华是庶女,慧姨娘又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进的沈家,林晚纵有心结,也从未刻薄过她们。既不让慧姨娘立规矩,也没有挫磨过沈蓉华,只是冷着罢了。沈重没想到这母女两个,不仅不心怀感激,反而像有深仇大恨一般,言辞间对嫡母无半分敬重,对沈锦年更是百般鄙夷。 沈重想起妻子嫁进门后,温柔体贴,端方得体,不仅为沈家继了香火,家里的事更没让他操过半点心。四个孩子都教养的极好。再想想今日在西院的耳闻目睹,心中更觉亏欠了结发妻子,不由打心底远了慧姨娘和沈蓉华。 沈重在书房里独自思量,沈锦年兄妹陪着林晚用了饭,非拉着她出来消食。林晚被儿女簇拥着,终是把心里那丝郁气放下了。 待沈锦年回了千山院,秋水领了个婆子进来,正是西院洒扫上的邓婆子。沈锦年一身热汗,懒懒的坐在那里喝茶。邓婆子就立在下首,满脸陪笑。沈锦年撂了茶盏,淡淡的道:“邓妈妈,可都办好了?” 邓婆子忙弯了弯身子,笑得更谄媚了:“回大姑娘的话,老奴寻了借口把几个丫头都打发出去了,正好老爷去的时候,只有姨娘和二姑娘在,也不知道姨娘和二姑娘说了什么,老爷出门的时候脸都是青的。” 沈锦年微有些惊讶,倒没有想到慧姨娘和沈蓉华这么倒霉。她微微点头,道:“老爷出了院子,去哪了?” “回姑娘话,老爷出了院子就去了前院书房,后来打发东升来送的东西。” 第8章 破冰 沈重坐在花厅的桌子边,看着一桌子精致的饭菜,有些愣神。这个时间吃宵夜未免太早了,看菜式,这应该是他的例菜。他问了一句:“这些,是谁送来的?” 东升恭敬回道:“回老爷的话,是太太院子里的春原姐姐吩咐的。” 沈重心头一热,他今日才做了昏头事,气哭了林晚,林晚却还惦记着他没有吃晚饭。沈重端碗吃饭,心中愧悔又添一层。 一时饭毕,沈重在书房踌躇一会儿,还是回了瑞和堂。 上房一片安静,沈重进了内室,一灯如豆,林晚已睡下了。满室静谧中,只听见她徐缓的呼吸声。 沈重在床前坐了良久,看着妻子沉静秀美的脸,时隔多年,胸口再次泛起满腔柔情。 被人这样盯着看,林晚似有所觉,惊醒过来。睁眼的一瞬,她被床前黑影吓得一弹而起,差点尖叫,沈重习武之人,反应敏捷,忙一把抱住:“别怕别怕,是我。” 林晚受了惊吓,一时恼了,使劲拍了他一下:“你要吓死我!” 沈重嘿嘿一笑,双手抱的紧紧的。林晚被他抱在怀里,脸上渐红,声音也低了下来:“快放手!” 沈重并不放手,他们夫妻多年,刚成婚的那几年也是蜜里调油,只是后来出了慧姨娘的事,才有些生分。今日沈重亲耳听了那些混账话,又回忆起林晚这些年的不易,这一会儿,正是情深意浓的时候。不仅不放手,反而抱的更紧了些。 林晚直觉的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并不挣扎,只安静的伏在他怀里。夫妻两个这样毫无芥蒂的相拥,已经隔了多久了?林晚的心里有些酸,又有些甜。 “晚晚,今日是我不对,日后,我定不会再犯糊涂了。”沈重愧疚的抱紧了妻子,郑重的道,“能娶你为妻,是我的福气。我没有遵守诺言,是我无能。晚晚,你相信我,日后,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林晚眼眶一热,几乎落泪,半响方轻轻点头。 第二日一早,沈锦年来给林晚请安,林晚竟还没起。 春原满脸笑容,领着沈锦年到西厢林晚惯常理事的屋子坐下。沈锦年有些奇怪,若是林晚不舒服起晚了,春原不会这般高兴。不禁问道:“春原姐姐,娘亲可是累狠了,想多歇一歇?” 春原捂着嘴笑了一会儿,道:“姑娘说的是。”想着沈锦年还是个小姑娘,也不敢多说,只哄她道:“今儿天热,姑娘就不要来回跑了,奴婢这就叫人摆饭,姑娘就在这吃了,岂不便宜?” 沈锦年点了点头,春原便出去吩咐摆饭。 沈锦年用了饭,在屋子里翻了会书,觉得无聊,就起身打算回去。出了屋子,就听见上房里要水。她以为林晚起了,径自进去,被春原拦在了外间:“姑娘,快别进去,先跟我去西厢。” 沈锦年满脸疑问,正奇怪着,就听见内室里传来沈重说话的声音。她呆了呆,再看春原脸色发红,顿时明白过来。不由也红了脸,匆匆说了句我先回去了,便落荒而逃。 内室里,林晚服侍沈重穿好衣服,悄悄揉了揉腰。沈重扶着她,满脸笑意:“我扶娘子。” 林晚满脸飞红,嗔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处媚态动人。夫妻两个隔阂消融,格外的情意绵绵起来。 沈锦年自是乐见父母恩爱的,识趣的在自己院子呆了一天。沈钧下了学,就径直到千山院寻沈锦年,说起赏花宴的事。 第9章 昭荣 沈锦年面色如常,她今日出门,带了秋水长天两个丫头,沈蓉华身边带着的是碧珠绿痕。二门里已有一个打扮得体的妈妈迎了上来,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边行礼边道:“林小姐,沈大小姐,沈二小姐,三位小姐这边请。” 林珏三人忙躬身见礼:“妈妈客气了。不知妈妈如何称呼?” 秋水上前扶了那位妈妈,顺势塞了个荷包。那位妈妈极熟练的笑纳了,脸上笑容更热情几分,“老奴姓齐,三位小姐请跟老奴这边走。”秋水长天等人是不能入内的,只能在二门的一处小院里等候。 一路上,从这位齐妈妈口中得知,长公主在晴苑设宴,众人入府皆先去正院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府占地极广,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自是美仑美奂。林珏与沈锦年不过观赏几眼,并不乱看。沈蓉华亦步亦趋,半点不敢行差踏错。 到了正院,描金绘彩的匾额上庆华堂三个鎏金大字气势恢宏。这个匾额是今上御笔亲题,为昭荣长公主贺寿之作。 齐妈妈领着三人到了院外,自有宫人迎入花厅。花厅中陈设精致华贵,清凉宜人,淡香袅袅,宫人们雁翅般罗列两侧,诺大的屋子不闻半点声响,令人不自觉就心生肃穆。 三人垂眸凝神,上前行了大礼。只听上首一个女声温和叫起。沈锦年起身时眼睛掠过上首主位,坐着的那个雍容端庄的中年美妇,正是昭荣长公主。长公主下首陪着的小姑娘,衣饰华美,眉目间贵气凌人,面上虽含着笑,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再下,有几个衣着考究的小姐陪在一侧。 昭荣长公主的笑容温和中透着威严,目光有种洞悉人心的犀利:“这是武安侯林家的姑娘?” 林珏微笑着欠身:“回长公主的话,小女林珏,给长公主请安。” 昭荣长公主轻轻颔首,转脸看着沈锦年:“这个姑娘看着与你倒有几分相像。” 林珏忙笑着道:“长公主好眼力,这是我大姑母家表妹,兵部侍郎沈家的女儿。” 沈锦年欠身行礼:“小女沈锦年,给长公主请安。” 昭荣长公主哦了一声,多看了沈锦年一眼:“你是林晚的女儿?倒是像了你母亲七分。听说你还有个双生哥哥?” “回长公主的话,小女与三哥沈钧,确是双生子。” 长公主身后一个嬷嬷轻声笑道:“可巧,林家公子与沈家这位小公子今儿都来了,公主要不要见一见?” 昭荣长公主似是颇有兴致,不一时有宫人带来林琅与沈钧过来。两人恭敬的行了礼,昭荣长公主温声叫起,林琅已是娶妻的年纪,进了花厅,便恭敬的垂了眸。沈钧站在沈锦年旁边神色自若,对着各种注视并不腼腆,一派落落大方。他毕竟年纪不大,面容轮廓尚不分明,看起来与沈锦年容貌有七八分相似,尤其眉眼之间,简直一模一样。 昭荣长公主打量了一番,笑道:确是相像。 坐在她下首的那个小姑娘,笑着撒娇:“姑祖母,时辰不早了呢!姗儿的哥哥还在等着拜见姑祖母呢!” 昭荣长公主微一颔首,自有宫人来领了林家兄妹沈家兄妹退了下去。 从始至终,昭荣长公主都没有问起沈蓉华,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注视过她。 沈蓉华跟在沈锦年身后,由始至终都柔顺的低着头,亦步亦趋。临出花厅的时候,几句低语传进她的耳朵:“那个就是沈家的庶女,这沈家也是离奇了,又不是没有女儿,倒带个庶女出门丢人现眼?”“就是,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凭她也配跟我们在一处?” 沈蓉华恍若未闻,神色如常的退了出去,没有人看到她的眼里刻骨的恨意。 第10章 宴会 安相思吃吃的笑:“我只说一个人,沈妹妹保管知道。谢家玉郎,妹妹可听说过?” 沈锦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忙笑道:“是听说过。”内心却一片惊涛骇浪。 谢家只有一子一女,谢玉有个小他两岁的妹妹,叫谢莹。前世沈锦年嫁入谢家时,谢莹已经出阁,而且是入了太子府,成了太子庶妃。其中因由不为人知,只知道她在太子府还算得宠,太子妃待她也不错。只是最疼爱儿女的谢夫人从不提起女儿,谢莹也从未回过娘家,她好奇之余也问过谢玉,谢玉只说这事关乎皇家秘辛,并不多言。直到她娘家出事天崩地裂,她也未曾见过谢莹。 想不到竟会在此处相见,而且谢莹还是一副没长开的小孩子模样。 她这厢心念电转,安相思却抿了嘴笑:“这是谢家玉郎的妹妹,谢莹。谢妹妹与沈妹妹应是同岁吧?” 谢莹有些羞涩的笑了笑,两人道了年纪,原来沈锦年还大了两个月,互相见了礼,称了姐姐妹妹。 几人坐下叙话。来出席赏花宴的,基本都做过功课,都知道沈家只有一个嫡女。沈锦年也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句这是舍妹蓉华,也就罢了。时下嫡庶分明,诸人都是家中嫡出,自不会自降身份跟沈蓉华结交,都是淡淡的点了个头算打了个招呼。沈蓉华又羞又愤,好在她也有些心计,脸上倒是半点看不出来。 沈锦年看在眼里,心中冷笑。沈蓉华以为她只要能出席赏花宴就能出头?她未免把这些贵女看得太简单了些! 赏花宴年年举办,有个不为人知的用意。一半是想看看各家子弟是否有堪用的,一半为皇室甄选优秀的女子,充实后宫,或与皇室联姻。这在京中并非秘密,是以各家贵女都是卯足了劲要拔尖的,区区一个庶女,若是挡了路,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锦年之所以带她来,是知道,只要她这个沈家嫡女站在这儿,沈蓉华就根本不会有人正眼相看。 诸人在晴苑里侯了半个时辰,便有宫人过来请众人入席。赏花宴开在晴苑的碧波楼,众人依宫人指引各自入席,长公主宣布开宴。宴上菜式皆是以花为形,佐以玫瑰酒,精致以极,引来一片赞声。一时宴罢,宫人收了残馔,长公主笑道:“难得今儿人这么齐整,如今宴罢无趣,不如本宫出个主意,前儿太后娘娘赐了本宫一套玉牌,说这赏花宴年年都有,今年不如出个彩头,这玉牌上有十二名花,就以琴曲,诗书,画,舞为题,各取三名优胜,抽取玉牌。也让各位小姐都有机会一展所学。” 只听座中一片窃窃私语,有人面带紧张,有人目光兴奋,有人势在必得。沈锦年眼角扫到沈蓉华紧紧绞起的手指,目光闪了闪。 长公主从容的啜了口茶,并不多言。忽闻一个女子声音娇脆:“姑祖母,不如把潮生阁的公子们都召过来,先比一比诗书射箭,也取优胜者,为比试的小姐们评审,岂不是好?”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说话的正是一直陪着长公主的貌美少女。林珏见沈锦年一脸若有所思,悄悄在她手上写了个秦字。沈锦年恍然,能在长公主面前说得上话,姓秦,应该是明华公主的女儿,秦姗县主。 明华公主是皇帝的第二女,生母已逝,死后被追封为贤妃。她在皇帝潜邸之时出生,只比太子小了两岁,曾养在元后膝下,颇得圣宠。后来召了会昌伯家次子秦允为驸马,育有一子一女。 沈锦年知道秦姗,是因为当年太子被废,明华公主府被抄,秦姗被新皇封了公主,远远送到阿克尔部和亲,病死在了路上。沈锦年前世少有出门,只听说她性情跋扈,并未谋面。算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秦姗。 昭荣长公主对秦姗的提议颇感兴趣,遂派人宣召。 不一时,果然进来一群锦衣少年。殿中顿时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不时传出几声轻笑。 众人行礼,一个跟秦姗长得有几分相像,瘦瘦高高的少年上前,口称姑祖母,应是秦姗的哥哥秦牧。长公主叫了起,笑着道:“姗儿不如说说你的想法?” 秦姗出生就受封县主,自认身份高贵,平日里也是个拔尖要强的性子。闻言并不推脱,起身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第11章 冲突 长公主笑着允了,秦姗看起来胸有成竹,朝秦牧递了个眼神,退下去换装。不一时,就有跟着她的丫鬟,抱了一把琴上来。秦牧从容上前,试了弦,静气凝神,骤然指下弦动,一曲玉楼春晓流泻而出。秦姗漫步而来,长袖挥洒间,身姿柔美玲珑,格外惹人瞩目。 沈锦年有些惊讶,想不到秦姗贵为县主,竟最善舞。只是她这一手以琴助阵,后面的人想再跳舞,就落了下乘。 想着,她不由瞥了一眼沈蓉华,心想,若她放弃了这个想法,倒是有几分聪明。 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看着场中诸人才艺百出,只当观赏,倒也不算无聊。林珏却有点坐不住,跟沈锦年说了一声,悄悄离席去净房。 沈锦年不以为意,坐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有胆子下场一试的,都是有些本事的。沈锦年才认识的那几个,何倩与柳媛善诗,柳姒善画,都已交上了作品。而安相思和谢莹年纪还小,都跟沈锦年一样,坐在那里欣赏。沈锦年看了一圈,心中就有了底,今日来赴宴的,无外乎三类家世,勋贵世家,文官,武将。勋贵依靠圣恩过活,格外重视赏花宴,视为进身之道,文官武将稍好一些,不外是图个名声。是以出场的多是公府侯府等家中有爵位的小姐们,而且多是十三四岁,议亲的年纪。 她暗自思量,无意间一回头,身后沈蓉华的座次上空无一人,顿时心中一凉。 沈锦年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既不见林珏回来,也不见沈蓉华,心中焦急,趁着众人不注意,也溜了出去。 蓼风轩外,有宫人侍立。沈锦年压下心中不安,上前口称姐姐,问清了净房的方向,寻了过去。 一路上除了偶尔遇上几个长公主府的下人,并不见林珏。夏日的烈阳照在身上有些刺痛,沈锦年择了树荫走,还是热得后背汗湿,素绸的里衣黏在身上,又潮又腻,难受极了。忍不住开始在心里咒骂沈蓉华。 她绕过一片湖石堆叠的假山,抬眼正看到沈蓉华一个人慢慢从九曲桥过来。压了压满腹火气,迎了上去:“你去哪里了?” 沈蓉华吃了一惊,喃喃道:“里面太闷了,我出来走走。” 沈锦年冷眼看着她,低声告诫:“这里是长公主府,不是家里的后花园,没事你不要随处乱走。万一冲撞了谁,如何收场?” 沈蓉华涨红了脸,不说话。 沈锦年冷笑一声,也懒得跟她多说,决定带着她一起去找林珏。 两人穿过九曲桥,行了不远,就看见林珏站在一架藤萝下,和一个面生的锦衣少年似有争执。 沈锦年吃了一惊,林珏不是鲁莽的人,定是出了什么事。忙快步上前。 刚走到近前,就听见林珏怒道:“……你这人好不知理!你放蛇咬我,我还没有跟你算账,你竟倒打一耙!” 那少年郎衣着华贵,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瘦得像个竹竿。此刻也是横眉怒目:“你敢打死我的银环,本······本公子跟你没完!” 沈锦年知道林珏从八岁起就能跟几个哥哥一起打猎,一条蛇应该伤不到她。只是看清那少年的脸后,不由暗暗叫苦。敢在长公主府这般放肆的,没有几个。偏偏这一个,是谁也不想惹的,四皇子周东宇成。 第12章 被打 林珏家里兄弟多,林家以武传家,她亦是自幼习武,自不是沈锦年能拦得住的。沈锦年胳膊震得发麻,眼前一花,林珏已飞身而起。沈锦年劝不住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暴怒的林珏将周东成劈头盖脸一通狠抽。 沈锦年只得苦中作乐的安慰自己,好在柳枝柔韧,抽不坏。只是周东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只觉得那柳枝如鞭,抽在身上痛极。他自幼跋扈惯了,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简直要气得吐血,往前冲了两步,挥拳就打。林珏灵敏的一侧身,避了过去,下手更狠了。 好在林珏还算有分寸,不过抽了十几下,就停了下来,低喝:“你可服了?” 周东成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直气得眼睛发红:“你这贱婢!” 林珏抬手又是一鞭,警告:“你给我嘴巴放干净一点!” 沈锦年忙抱住林珏的胳膊劝道:“姐姐息怒,教训也教训过了,咱们走吧!” 周东成满腹愤恨,在心里已想了十七八种报复的方法。只是他孤身一人,打也打不过,一时也拿林珏没奈何。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堂堂皇子,日后还收拾不了一个丫头!倒不再挑衅。正气恨着,却见林珏睁着一双寒星般的眼睛睨了过来,艳阳下她微微凌乱的头发,烈焰般火红的衣衫,衬着一张端肃冰冷的脸,竟有种侵略般的美感。 周东成着了魔般呆在那里。沈锦年担心被人看见,忙忙的要拖着林珏离开,林珏扔了柳枝,冷哼一声,随着她走了。 沈蓉华咬了咬唇,她自是看出这少年出身不错,有心上前,又怕沈锦年发作她。想了想,还是跟在后面离开了。 林珏三人刚走,就从另一个方向匆匆跑过来一个满头大汗的小内侍,看见周东成站在那里,顿时如见救星。忙扑上来:“好四爷!您可让奴才好找。您出来更衣都快一炷香的时辰了,三爷问起来,奴才都不知怎么说!” 周东成被他一扶,忍不住叫了一声,这才觉得全身火辣辣的痛。骂道:“狗奴才!碰到爷了!” 小内侍忙跪下请罪,点头哈腰的伺候着周东成去了与蓼风轩遥遥相望的四合楼。 四合楼内,四面隔扇大开,碧波临风,屋子角落又有两个冰盆,散发出丝丝冷气,满室花香宜人,凉意幽幽。三皇子周东庭端坐在桌边,提笔写着什么。他已过及冠,身材高大,气势内敛,眉目间与周东成有几分相似,只是目光平和,看起来要沉稳得多。而另一个一身月白色缂丝锦袍,懒洋洋躺在醉翁椅上摇来摇去的,就是跟周东成最臭味相投的平西侯世子,颜初。 颜初十三四岁的年纪,还处在少年拔高长个的年纪,跟周东成一样又瘦又高。他是京都有名的美少年,真正生的眉如墨画,目若点漆。鼻峰挺拔,薄唇绯红。可惜唇边一抹玩世不恭,看上去纨绔十足。 周东成进了屋子,身上痛得厉害,坐下的时候就格外僵硬。周东庭眼也不抬,淡淡的道:“去干什么去了?” 周东成陪着笑脸:“三哥,我见姑母的园子风景怡人,就逛了逛,忘了时辰了。” 周东庭没再说话,笔下不停。周东成暗暗松了口气,转眼看见颜初一脸促狭的看着自己,不由翻了个白眼。 满室静谧,只听得写字的沙沙声。 过得一刻,周东庭停了笔,细细晾干墨迹,叫来了他的内侍福顺,吩咐他送出去。 这才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声音微冷:“今儿是姑母开宴,你要是闯了祸,就自己去找姑母领罚吧!要是传进父皇耳中,休想我再帮你求情。” 周东成连连否认:“三哥,我真的只是逛了逛园子!” 周东庭看了他一眼,他瞬间不敢说话了。 颜初在旁边嗤一声笑了起来,指着周东成的袖子道:“表弟,你就不要瞒着了,你看看你的衣裳!” 第13章 才艺 颜初倒抽一口凉气,只见白皙的皮肤上,一道道细长的紫红鞭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他惊了半响才说出话来:“表弟,你这是被打了?” 周东成又羞又愤,使劲挣脱出来,拉上衣裳。 颜初牙疼般斯了几声,满脸震惊:“是谁干的?你说,看我不打得他爹娘都不认识他!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么干!” 周东成偷眼看着周东庭,实在没脸说自己是被个丫头打了。 颜初追问不得,忽的福至心灵,匪夷所思的看着周东成:“难道是那个被你吓到的丫头?”周东成满脸羞愧,简直无地自容。 周东庭脸阴的快滴下水来。对着跃跃欲试的颜初就是一顿喝斥:“你给我老实些!敢胡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还不够丢人是不是!堂堂皇子,被一个姑娘打得还不了手!回去给我抄一百遍中庸!”最后一句是冲着周东成。周东成苦着脸,唯唯称是。 颜初不敢吭声,只是偷偷给周东成递了个眼色。 周东庭平复了一下怒气,叫了福顺进来:“你去查一下,四爷吓得是哪家小姐,有没有大碍。” 周东成小声嘀咕:“……那个悍妇,连蛇都敢杀,还怕吓到她不成……”被周东庭瞪了一眼,只得闭嘴。 不多时,福顺弓着身子进来了:“三爷,奴才已经问过了,那个时间离席的,只有武安侯林家的小姐,和兵部侍郎沈家的两位小姐。几位小姐已经回了蓼风轩,神色如常。” “林家的?” “正是,林家小姐是武安侯孙辈里唯一的女孩儿,今年十二岁。” 周东庭了然:“林家世代将门,以武传家,想不到女孩儿也这般教养。” 福顺笑着凑趣:“也不尽然,武安侯两个女儿可都是大家闺秀。奴才打听了一下,听说这位林小姐自幼就不爱红妆爱武装,武安侯夫人宠着,也无人敢管,倒比几个兄弟还要厉害些!”极力弱化周东成出丑的事实。 周东庭冷笑一声:“你也不必为四爷贴金。”周东成涨红了脸,羞惭无地。 颜初在旁打着哈哈:“表哥,且饶过表弟吧!他以后定长了记性了。” 周东庭眉目冷然,显然还没消气:“这是姑母的府第,他敢在这里胡闹,传到姑母耳中,又是风波!”指了周东成:“等宴罢了,你跟我一起去找姑母请罪去!” 颜初重斟了茶奉上,讨好道:“表哥,不如我陪着表弟去吧!我们两个一向一起胡闹惯了,长公主心胸宽广,定不会跟我们计较的。趁着现在事情还没传开,我们赶紧找长公主磕头赔罪去。若是你去,落在有心人眼里,传回宫,怕是又起风波。” 周东庭何尝不知,他比这两人大了快十岁,早就自己立府了。这事说大不大,但传回宫,又该有人说他管教不力了。 他一犹豫,颜初拽了周东成就走,边走边说:“表哥稍待,我们去去就回。” 两人一溜烟儿出了四合楼,颜初摸着下巴,坏笑:“表弟,你说这样热的天儿,是不是该请三位小姐凉快凉快?”说着眼睛唆了一眼碧波粼粼的绿水湖。 周东成本就憋了一肚子气,闻言大声叫好。转眼想起自家兄长,又蔫了:“只怕三哥要把我屁股给打烂了。” 颜初一扬眉,星子般的眼睛迸射出夺目的光彩:“拼着被表哥打一顿,也得把这羞辱之仇给报了!”说着附耳几句低语,直说的周东成连连点头。 第14章 报复 林珏冷眼看着沈蓉华上了台。沈蓉华刚一站定,就听见锵然一声裂帛,林珏指下如飞,一曲十面埋伏倾泻而出,杀气腾腾。 沈蓉华有一瞬间的呆滞,脸涨得通红。好在她还有些急智,双臂一扬,飞出两道长袖,和着琴曲跳起了长袖折腰舞。 琴音铿锵,舞姿柔转,倒有些新意。 沈锦年心下松了口气,毕竟沈蓉华是沈家的人,若是太丢人,她也不光彩。 只是,林珏必是要气炸了。 一曲终了,林珏拂袖而起。沈蓉华额角微汗,行礼退下。长公主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沈锦年歉意的看着林珏,林珏轻轻摇头,眼角扫都不扫沈蓉华。 场中一片诡异的安静,还是秦牧说了一句:“不如请各位公子先写下三位才艺最出众的小姐的名号?”才岔了过去。 待诸人写好,取了票数最多的十二人列君子榜,赐玉牌。沈锦年看着林珏紧绷的脸,并无心思关注。林家与沈家,都是榜上无名。 盘桓半日,长公主露出疲色,诸人依礼告退。 离了蓼风轩,各家的小姐们都避的远远的,看着三人悄声议论。沈蓉华低着头跟在沈锦年身后,旁人嘲讽鄙夷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沈锦年拉住林珏的手,林珏脸色微缓,安抚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先离开再说。 才行至九曲桥上,迎面快步走过来个宫人,手里捧着个盖盅。林珏三人往旁边让了几步,那宫人却不知怎的脚下一滑,直直的撞上沈蓉华,手里的盖盅飞了出去,向林珏脸上砸去。 习武之人反应灵敏,林珏本能的抬手拂袖,盖盅丁零当啷掉在地上,里面的汤水全泼在了林珏袖子上,淋淋漓漓,飘出一股刺鼻的药气。 而那沈蓉华不过是个十岁的女童,被那人撞到,只觉得胸前一股大力推来,不由自主的身子后栽,掉下桥去。她本能的尖叫着伸手乱抓,慌乱中抓到了沈锦年的袖子,死死拽住不松手。沈锦年措不及防,差点被她拽倒跟着掉下去。还是林珏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她才稳住身子。 水面离桥面不过三尺,沈蓉华裙摆小腿浸在水中,吓得几乎哭出来。 沈锦年看着沈蓉华发白的指尖死死抠住自己的袖子,一张脸满是惊慌的惨白,不知怎的,她就想起了前世里,她躺在小院的青石板上,最后看到的那场大雪。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撤了手,让沈蓉华,和那些不堪的记忆统统沉入水底。 沈蓉华看见沈锦年神色复杂,心中一凉,生怕她撒手不管,慌乱的哀求道:“姐姐,求求你救救我!” 沈锦年回过神,嘲弄一笑。反手扣住沈蓉华的手腕,一脚蹬住桥栏,腰间猛然发力。沈蓉华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大力提起,下一秒就站在了桥面上,裙摆鞋袜的水渍淅淅沥沥,渐渐汇成一个小水洼。她惊魂未定,腿软的险些站不住。 沈锦年厌恶的放开手。转脸看着那个跌的巧妙的宫人,淡淡的问:“姑姑可还好?” 那个宫人早被这一连串的意外惊呆了,见沈锦年问话,只得硬着头皮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小心滑倒了,污了小姐的衣裳,还请三位小姐恕罪。” 沈锦年冷笑一声,林珏寒着脸,目光如电,直直看向九曲桥另一头的两个少年。 那两个少年,一个月白锦袍,一个深紫锦袍,都生的俊美倜傥,修长挺拔。站在那里仿佛一道风景,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 对上林珏似要喷火的目光,那两人笑嘻嘻的走了过来。 沈锦年看清这两人的长相后,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一个四皇子,再加上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平西侯世子,京都双霸凑齐,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颜初走到近前,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番三个人,笑道:“天气这么热,三位小姐出门赴宴,也是辛苦。本世子就命人给三位小姐凉快凉快。可惜啊,这奴才还是笨了些。” 第15章 比试 周东成被她说的脸皮发红。颜初皱眉,叫嚣道:“你怎么不说你一个女子,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告诉你们,今日不跳进湖里,就给我们磕头赔罪!” 气氛一度僵持。他们在桥上闹了起来,不少人驻足观望,有认识颜初的,纷纷劝别人不要多管闲事。颜初身份高贵,人又是个混不吝的,万一被迁怒也得自认倒霉。也有幸灾乐祸的,林家沈家与平西侯世子对上,怕是体面不保了。 林琅与沈钧在角门久等不到,就央了个小厮带着进来寻找。有同窗悄声告诉他们,平西侯世子在找麻烦。林琅年纪最大,闻言赶紧上了桥,正听见颜初叫嚣着要几个女孩儿赔罪。忙疾步上前,抱拳一礼:“不知舍妹如何开罪了世子,还请世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她们这一回。” 颜初眯了眯眼睛,俊美的脸上一片嘲讽:“怎么着,你要代她们跪下磕头不成?” 林琅脸上怒气一闪而逝,沉声道:“舍妹不过是几个小姑娘,平日不出来走动,怕是哪里失礼,冲撞了世子。只是今日是我带着她们出的门,若有什么不妥,自是我的不妥,还请世子先放了她们离开。” 沈钧早把三人打量了一遍,忽而看着那个一直低头站着的宫人,道:“还要请问这位姑姑,这盅药是呈给谁的?” 宫人看了一眼颜初,方小声说:“这是呈给长公主殿下的。” 沈钧哦了一声,扭头看着林珏三人,板着脸道:“既然是摔了长公主的药,不如表姐与妹妹们去给长公主殿下请个罪吧!” 颜初似笑非笑:“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沈钧行了一礼:“在下兵部侍郎沈家第三子,沈钧。” 那周东成眉眼一动,悄悄给颜初使了个眼色。沈锦年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忽然想起沈重是有名的神箭手,早些年就被钦点为几位皇子的骑射师傅。 周东成体弱,不如其他皇子课业繁重,跟沈重见的不多。颜初自幼混迹皇宫,帮周东成捉刀是常事,跟沈重见的多些。听说是沈重的儿子,不由多看几眼。见沈钧身量未足,瘦弱书生样,不禁嘲笑:“你这一副豆芽菜样子,个子还没长起来呢,就学人家耍心眼儿了?” 沈钧最厌别人说他瘦小,闻言大怒。眼睛一翻,张嘴就是刺:“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世子惯于以貌取人,日后少不得要被人开罪了。” 颜初脸稍一冷,喝道:“你敢讽刺我!” 沈钧冷哼一声:“自古明君有纳谏之量,世子连在下几句不中听的话都听不进去,可见无量!” 颜初大怒,抬脚就踢了过来。林琅怕沈钧吃亏,忙挡了上去,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林珏和沈锦年惊呼一声,抢了上去。林珏早气红了眼睛,见林琅挨打,哪还按捺的住?直接挥拳就上,被沈锦年死死抱住。林琅也伸手拽住扑腾的沈钧,冷声喝道:“不得无礼!” 他气势端凝,倒是镇住了几人。深吸了一口气道:“世子可消气了?” 颜初眉间戾气十足:“我说过了,她们,必须给我跪下磕头请罪!” 林琅气结。 沈锦年面如寒霜,忽而高声道:“世子这般刁难,不过是觉着我们姐妹好欺负罢了!小女不才,倒想跟世子比试比试,若是小女输了,即刻跳下绿水湖,绝无怨尤!若是世子输了,那就对不起了,请世子对我表哥揖礼赔罪!只是不知道世子有没有这个胆量?” 她声音清亮,湖边观望的诸人也听得清清楚楚,闻言一片骚动。 颜初嗤笑一声,道:“不自量力!你一个小姑娘,跟我比什么,绣花?” 沈锦年轻蔑一笑:“与世子比绣花,只怕世子觉得我欺负了你!世子七尺男儿,平西侯府也是百年世家,君子六艺世子总学过吧?小女就与世子比试箭术,至于规则,世子来定!” 第16章 赔礼 颜初性子骄傲,并不相信一个闺阁中的小姐,骑射能有多么出色。他拿弓箭比了比,直接搭箭上弦,冷哼:“别说我欺负你,一起!” 沈锦年卷起袖管,林珏帮她拿帕子系好,低声道:“沉住气,别怕。” 沈锦年镇定一笑,伸手拈起一支箭,从容的上弦,开弓。颜初眼角扫到,心里暗骂装腔作势,手一松,长箭迅如流星,破空而去,直直钉上假山石,箭尾的白羽悠悠震颤——箭尖距离玉环不过三寸。 沈锦年的箭紧随其后,不过差的就远了些,偏了尺许。 观望的人群后知后觉的惊叫起来,那两支箭几乎是贴着众人头顶掠过。 颜初脸色凝重起来,瞄了一眼沈锦年,她神色淡然,取箭的手平稳无比。第二箭紧接着射出,这一次射的准头好一些,差了寸许,只是力道不够,只在山石上留下浅浅白痕,就掉了下去。 颜初嗤笑一声,抬手一箭,这次反而比第一箭偏了些。 最后一箭了,两个人都有点紧张。沈锦年屏气凝神,颜初神情紧绷。瞄准许久,颜初忍不住瞥了沈锦年一眼,今日若输给了这么个小丫头,以后这京都他还怎么混! 沈锦年站的笔直,烈阳早就烤出了一身的汗水,有一滴顺着鬓发流下,痒痒的,她恍若未觉,眼里只有远处那枚在日光下闪着微光的玉环。渐渐的,物我两忘。 桥上气氛凝滞,林珏几人连呼吸都放轻了。还是颜初先忍不住,一箭射出。几乎同时,沈锦年弦如满月,箭如破竹,后发先至,笃的一声没入玉环的孔洞中! 而颜初的箭,被沈锦年的一撞,偏出寸许,钉在了玉环外侧! 周东成跑过去,看了一眼,不由垮下脸。岸边围观的小姐与公子们,目睹了这一场悬殊的比赛,被这反转的结果给惊住了。满场先是安静,不知是谁喝了一声好,仿佛被鼓动了般,叫好声此起彼伏。 场中唯一人,好看的眉轻轻拢起,幽泉般的眸子深不见底。眉心一粒朱砂痣,愈加鲜艳欲滴。 九曲桥上,林珏激动的抱住沈锦年,使劲摇了两下:“锦妹妹,你真是好样的!” 沈钧一脸矜持的高傲,扬眉道:“还好,没有堕了你三哥的名头!” 林琅高高提起的心这才放平了,笑着对沈钧道:“有锦妹妹比着,你更该在骑射上下些功夫了!” 沈蓉华只低着头,掩饰眼中的嫉恨。同样是女儿,凭什么沈锦年就能得沈重纵容,学习箭术?今日沈锦年可真是露了脸了!跟她比起来,自己那场舞简直就不值一提! 沈锦年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真的赢了颜初。她克制着脱力发抖的右手,看向脸色阵青阵白的颜初,一时有些踌躇。说到底,她也不敢保证这个纨绔本尊能给林琅赔礼。 颜初脸色难看至极,再想不到自己竟阴沟里翻了船。他甚至都能想象的到,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被人嘲笑输给了个毛丫头!若是个男子也就罢了,一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想捏个切磋的名头都捏不出来。见沈锦年看过来,他一咬牙,对着林琅一个长揖,转身拽了惊得合不拢嘴的周东成,掉头就走。 桥上岸边都是一片沉寂,一不小心就看了平西侯世子笑话的诸人,暗叫倒霉,生怕被颜初惦记,三三两两的快速散去。 沈锦年没想到颜初这么干脆,也有些惊住了。林琅忧心忡忡:“锦妹妹,颜世子平日脾气就不大好,今日你让他大失颜面,日后还是少出门,免得麻烦。” 沈锦年叹了口气,她本不想得罪颜初。可是他不依不饶的,还连累林琅挨了打,她心里怎么过得去?提出比试,也是一时气愤。只是这话不好说出来。 还是林珏爽气,直接道:“我们好端端赴宴,并没有惹事生非,被人欺负到头上了都不还手,让家里知道了怕是更要生气!锦妹妹一直跟那个世子说软话,他还是不依不饶!若不是大哥你挨了那一下,锦妹妹怎会气急?” 林琅有些无奈:“好了,如今祸已经闯下了,我们还是先去给长公主请罪,再回家准备受罚吧!” 几人四下张望,到底寻了个路过的宫人,央她去通禀一声。 第17章 赔罪 沈锦年在前院呆了快半个时辰才回千山院。她前脚走,沈重后脚就吩咐人找林晚开了库房,厚厚的备了两份礼。先是去了平西侯府,又去了武安侯府。 平西侯府与沈家素无来往,平西侯与世子都不在家,大总管颜盛收了沈家的帖子,心里七上八下,待晚间平西侯回府,忙呈上礼单帖子。平西侯颜甫刚从瑞王府拎了颜初回来,看了沈家的帖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颜初跟周东成才在瑞王府被打了板子,到家药还没上,又被颜甫一通喝骂:“你可真是长出息了!跟个小丫头比试还输了人家!逆子!你可真给你爹长脸!”逼着去跪了祠堂。又吩咐颜盛给沈家还礼。 颜初又是丢脸,又是憋屈,屁股痛得钻心,还得直挺挺的跪祠堂,简直苦不堪言。他一边忍着痛和饿,一边咬牙切齿,心里把沈锦年恨了个透。 沈重去了林家,林珏已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家里人。林夫人听了直皱眉头:“平西侯为人端方,想不到儿子这般顽劣。琅儿做的对,身为长兄,知道护着妹妹,是个好孩子。珏儿也是好样的,咱们林家,没有孬种,可不能平白得被人欺负了去。” 林琅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孙儿该做的,祖母这样夸赞,倒让孙儿羞愧了。若不是锦妹妹解围,今日怕是要闹出事来。” 林大太太笑道:“大姑奶奶那么温婉的一个人儿,大姑爷也是个持重的,锦儿倒是个爽利性子。可见还是随了咱们林家的根了!” 这话多少有些牵强了,林夫人却认真点头:“锦儿是有些咱们林家的血性。” 转眼看林琅兄妹有些倦色,便赶了二人回去歇着。正说着夜间摆个席面乐一乐,有丫头报,沈重来了。 沈重进了花厅,先给林夫人与几位嫂子请了安。林夫人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沈重将沈蓉华坑了林珏的事说了一遍,眉间一片羞惭:“小婿特来给岳母和几位嫂嫂赔罪。这事是小婿犯了糊涂。本以为蓉华这孩子胆小,也就是带她去见见世面,哪知道她竟存了这样的心思。珏儿是林家嫡女,身份尊贵,这次被蓉华牵累,受了委屈,都是我这个姑父的不是。” 说着,他对着林夫人一个长揖到底,又对林二太太行礼:“珏儿是二嫂的掌珠,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二嫂, 还请二嫂看在晚晚的面子上,原谅我这一回。“ 林家诸人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出,林二太太肺都要气炸了,脸色便有些难看,她的女儿是林家玉字辈唯一的女孩儿,自幼金尊玉贵的长大,一个不妨,竟做了个庶女的踏脚石!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会不恼火! 只是沈重言辞恳切,林晚与娘家兄嫂的关系又好,这个面子却是要给的。林二太太勉强缓了脸色:“大姑爷这话客气了,小孩子家不懂事,也是有的。” 上首林夫人早就沉下脸来:“修远,这事我是该说说你。且不说蓉华的身份,那孩子看着就不是个安分的,锦儿才几岁?你把她交给锦儿带着,去的又是长公主府,贵女云集的地方。她有个什么不妥,别人只会说锦儿的不是!可怜我的锦儿,本就是个实诚孩子,闹出这么一场风波,你让外人如何看她?” 沈重满脸通红,林夫人不好说深了,叹了口气:“都是你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能理解。不是我向着自己的女儿,晚晚性子柔和,何曾让你难堪过?你这样做,何异于给她没脸!” 沈重难免想起沈蓉华母女背后嚼说的那些话,更是愧疚。 林家大太太忙打起圆场:“娘还说嘴呢,这么多的儿女,最疼的还不是大妹妹!我可是不依的。” 林家三太太笑得眉眼弯弯:“大嫂还和大妹妹争宠呢!回头我告诉大妹妹去。” 几人笑语,逗得林夫人缓和了脸色,又留了沈重吃饭,沈重力辞了,自己回府去了。这事就此揭过。 第18章 出游 此时沈锦年却快活的像只小鸟儿。沈重与林晚夫妻恩爱,整个沈家都氛围温馨。这次中秋节,因着沈蓉华的事,沈家将节礼加厚了三成,林家的回礼历来更重些,这次还额外送了匹小马给沈锦年。 朝廷对马匹管制极严格,林家几代镇守西北,家中就有会养马的仆从。这匹小马还是林晖挑好,派人送了回来,指名送给沈锦年的。林晚向来怕她性子野的收不住,骑射虽学了,却不许她自己养马。沈锦年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可心的礼物。 这匹小马是匹青骢马,毛色青白相间,呈五瓣花状,既漂亮又神气。沈锦年一对上它那湿润的大眼睛,心里就是一软。她轻轻抚摸着马鬃,问送马来的人:“这马,大舅舅可给赐了名字?” 那人三十几岁年纪,一张脸黝黑粗糙,两颊泛着血丝,像干裂了似的发红。闻言矮了身子恭声道:“回表小姐的话,大老爷并未赐名,说是送给表小姐就该表小姐取名儿。这马在马场养了大半年,小的已经驯得差不多了。大老爷还说,要把小的赏给表小姐做个马夫。请表小姐给小的也赐个名儿。” 沈锦年呆了呆,有点哭笑不得。想想沈家养马的就是几个小厮,定比不上林家出来的马倌,自是欣然接受:“那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小的平安。” “那就别改了,还叫平安。”沈锦年眉眼弯弯,摸着马身想了想,给这匹马取了个名字,叫照月。 沈锦年得了照月,对每日的晨练更加上心。闹得沈锋沈锐都不敢偷懒了,还总笑话沈钧,气得沈钧跳脚。 家里其乐融融,沈重自是满面春风。想着林晚成日在家都是一堆琐碎事情,没个清闲,决定中秋带着一家子上西山赏月。这一决定,得到了全家的一致追捧。 在这种期盼的情绪下,家宴几乎是匆匆结束。得知他们要去西山赏月,沈蓉华眼里含着泪,怯怯的看着沈重。沈重有些心软,但是一想到她背后行事的心机深沉,就硬起了心肠。 沈蓉华黯然退下。沈锦年刻意换了男装,跟三个哥哥一起簇拥着林晚出了二门。沈重和沈锋沈锐骑马,沈钧沈锦年就在马车里陪着母亲。 像这样放下琐事一家人出门游玩,对林晚来说,已经很遥远了。沈锦年在旁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低头偷笑。想不到记忆中严肃的父亲也有温情的一面,这让她觉得新鲜。 西山有个禅觉寺,寺里遍植桂花,最是幽静。平日里林晚常来上香,没有少收沈家的供奉。早有家下人前来知会,打扫了一个干净的客院,备下果品月饼等物,给沈家人落脚。 一路晃晃悠悠到了寺里。沈锦年扶了林晚下车,山风清爽,裹着桂花馥郁的香气,仿佛空气都是甜的。 寺里的知客僧净空,引了沈家人入了客院,施礼告退。沈锦年驻足打量,院子青石铺地,打扫得十分干净。三间正房,并东西两厢,西侧廊下一溜裙房。院子中一棵郁郁葱葱的桂花树,正开的热闹。树下石桌石凳古朴大方,茶点果品都已摆好。 一家人都是刚用过饭,趁着天色尚可,先在寺里游览了一番。少不得拜了菩萨,奉上若干香油。沈锦年见林晚面露怅然,不由问道:“娘亲怎么了?” 林晚回了神,伸手握住沈锦年的手。许是因为和沈重关系破冰,再回想当年,她心里坦然许多:“当年生你和钧儿的时候,十分凶险。你们两个那时候就一巴掌大,哭声跟小猫儿似的,喝奶都没有力气。我生怕站不住,急的天天哭。还是你外祖母带着宋妈妈,衣不解带,精心照顾,养到过了百岁才慢慢好转。这禅觉寺供奉着你和钧儿的长明灯,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了。” 沈锦年静默一瞬,轻轻抱住母亲的胳膊:“娘亲,都过去了。” 第19章 西山 客院里,沈锋和沈锐对战,沈钧说沈锋赢,沈锦年说沈锐赢,两人打赌,结果沈锦年输了。沈钧罚她给大家跳一支舞,沈锦年气得跳脚,她自幼不喜这个,强烈要求换一个。沈钧端着架子,装模作样的为难半天,方道:“齐师傅说你的鞭法已有三成火候,耍来看看吧!” 秋水长天找了她常用的绞金丝软鞭出来,沈锦年鼓着嘴,先跟林晚一通撒娇,方起身拿了鞭子,站到院子中间。 月光下,她一身月白箭袖,宫绦束腰,袍下微露一双武士靴,手上的软鞭金光灿烂。明明还只是个孩子,身量未足,却渊渟岳峙,气势端凝。 沈锦年手握长鞭,微一凝神,忽而振臂,长鞭宛如一条银蛇,以一种奇诡的角度飞击而出。 月色灯影,人如玉,鞭如电。沈锦年身形飘逸,翩若惊鸿,一条长鞭点击缠扫,舞得灵动飞扬。鞭梢破风的啸声,裹挟着隐隐萧杀,扑面而来。 沈家兄弟大声叫好,林晚不是没有眼力的人,自然看得出自家女儿的鞭法已有小成。不由笑了起来,心里颇感骄傲。 院门处一声惊呼,沈锦年连忙收势。只见宋妈妈站在门口,身边站着位妇人,一脸的惊魂未定。 沈锦年脑中嗡的一声,死死盯着那个妇人。她一身盛装,身材苗条,眉目精致如画,唇角总是微微扬起,看着十分可亲。可是沈锦年知道,那张唇里说出的话,会有多冷酷,多杀人不见血。 “我们谢家书香门第,娶了这样粗野无礼的媳妇,真是败坏家风!” “你也是千金小姐,连婆婆都伺候不好,真该问问亲家母,沈家的家教!” “我们家玉儿,自幼就是好孩子,可不能被贱蹄子引诱坏了!” “三年无出纳妾,五年无出可休。我不能让你坏了我谢家的香火!” “你已经是我谢家的人,沈家的事,你想管,就回沈家去!” 一句一句,在沈锦年脑子里滚来滚去,嗡嗡作响。沈锦年脸色苍白如纸,呆在那里。好在月下看不清楚,无人发觉。 林晚起身,宋妈妈忙引着谢夫人上前:“太太,这位是谢大人的夫人,和谢家公子小姐。” 林晚这才看到谢夫人身后跟着的谢玉和谢莹。谢玉容貌俊秀,谢莹玉雪可爱,看着就讨人喜欢。大家相互见了礼,林晚邀谢夫人三人入座,丫头们重上了茶点。 林晚自然知道谢家玉郎的名头,夸了一回。又拉着谢莹的手,赞了几句。 谢夫人见沈家兄弟举止不如儿子文雅,并不顾及谢莹在场,坦然在座,毫不讲究男女大防,心中就有些不喜。觉得沈家果然是武将之家,门风粗鲁。待林晚叫了沈锦年过来,得知刚才差点打到自己的,是沈家的姑娘,惊讶的都有些合不拢嘴,心中更添三分轻视。 沈锦年在谢夫人跟前立规矩有十年之久,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一见她笑得愈加慈和,眼神却冷淡,扶着自己的手也有些僵硬,便知她心中所想。谢莹跟她见了礼,称了姐姐,发现沈锦年看着自己母亲的目光有些发冷,心中就咯噔一声。她自己的母亲她了解,自来看不上武官,必是又有了这样的心思,还叫人家女儿看出来了。她心思灵透,忙起身笑着挽住沈锦年:“沈姐姐,那日赏花宴一别,姐姐一向可好?” 沈锦年淡淡一笑:“尚可。妹妹请坐,秋水,去吩咐厨下,做几个冰碗,给谢夫人和谢公子谢小姐解解暑气。”不着痕迹的脱开了谢莹挽住她的手。 第20章 杜鸿 西山山势和缓,青石阶原是为了方便香客铺上的,上山的路并不危险。沈锦年还好一些,谢莹接受的是最传统的淑女教育,这样夜间出游还是第一次,只觉得山风清凉,甜香馥馥,月光如一匹最柔软的纱,轻轻笼住这静谧的世界。就连路边横斜的树影,林间不知名的虫鸣鸟叫,都变得格外可爱。 沈锦年打得主意很简单,谢家有意结交,不知前因的沈重不会拒绝。她只要招了谢夫人的厌恶,自然就能离谢家兄妹远远的。谢夫人为人迂腐,最讲究男女大防那一套,她只要有意无意的表现出自己的粗鲁就行。至于谢玉,沈锦年眸光微闪,若能找到机会,她不介意讨还一二。 殊不知谢玉走在沈锦年身后几步,心中也在思索。他刚随父母进京不久,很确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沈锦年,不知道这个和他妹妹一般大的小姑娘,为何对他有那么大的敌意? 正自思量,忽而想起方才客院门口的惊鸿一瞥。明月下,纤细少女身形飘洒,鞭如游龙,柔美中藏着凌厉,诡奇难测中又带着大开大阖的气象,收势回首时,双眸亮得惊人,让人见之难忘。 赏花宴上,她与颜初逞凶斗狠,惊世骇俗。那时她也是这么一副冷淡又张扬的脸孔,令谢玉十分不屑。今日再遇,还是这样一副不讨人喜欢的脾气。 沈锦年自然感觉到谢玉隐晦打量的目光,心中冷笑。 一行人闲谈着上了山顶,月如玉轮,夜幕深邃,其上星辰闪烁,倾泻而下。微凉的风拂起襟袖,令人心神一清。从山顶望去,层层叠叠的树丛是深深的墨绿,远处的皇城是恢弘的剪影,零星的灯火是散落的明珠。虽然心中有事,沈锦年还是被这美景震了震。 谢莹已经惊叹出声。 山顶上树木稀疏,依着几棵大树建了个茅草亭,是唯一能歇息的地方。六人进了亭子,谢莹对着破旧斑驳的美人靠,看了看自己雪白的挑线裙子,犯起了难。沈锦年随手将琉璃灯搁在石桌上,大剌剌的坐下了。还笑着招呼谢莹:“谢妹妹,快请坐。” 谢莹别别扭扭的坐下了。沈锦年心中偷笑,故意拉着她问东问西。到底只是个小姑娘,不一时就被沈锦年套出一堆话,连谢莹从小吃糖多了容易牙疼都问出来了。 原来这一年谢冠三年外任回京,这一回运气不错,谋了个京官。适逢谢玉中了秀才,又考进了国子监读书,全家喜上添喜,谢夫人提出要来寺里还愿,捎带着游玩赏月,谢冠便答应了。没想到到了寺里马车坏了,得知沈家人也在,便上门求助。 乍一听,并无破绽,只是沈锦年在谢家生活了十余年,深知谢冠此人心机深沉,从不无的放矢。想来不过是结交沈重的借口。倒不知道谢夫人是否知情。 谢莹看着山下的美景,有些移不开眼睛,赞道:“京都不愧是天子居所,真真气象非凡!” 沈锦年笑道:“妹妹随着谢大人在任上,见多识广,自是眼界不凡。” 那厢谢玉扫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不禁心下微动,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些讽刺。 谢莹不知内情,因年纪小,尚有几分天真:“沈姐姐,听说国子监开始收女学生了呢,姐姐可去么?” “我从小不喜读书,尚不知呢。让妹妹见笑了。” 谢莹嘟了嘟嘴:“姐姐要羞死我了,我倒是想去,只是母亲不同意。” 沈锦年笑道:“许是夫人舍不得妹妹。” 沈锋几人不好意思跟谢莹闲话,遂拉着谢玉说话。谢玉言语温文有礼,并不迂腐,几人也能说的一片热闹。沈锦年转脸看着山下,隐去嘴角一抹冷笑。 正聊的高兴,忽闻一缕箫声,若有若无,飘了过来。 第21章 邀请 沈锦年不以为然,嬉笑着拱进林晚怀里:“娘亲喜欢谢家姑娘,拿我去换好了!反正我自幼就是个不听话的,娘亲定是厌了我了!” 林晚哭笑不得,轻轻拍了她一下:“我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何时厌了你了?” 沈锦年不依的在她怀里打滚儿,母女两个笑闹成一团,被进来的沈重见了,取笑了半天。 直至月下柳梢,沈锋几人方兴尽而归。沈锦年困的眼睛都睁不开,早就睡着了,被沈重抱上的马车。沈重想着那谢冠一介文人,便差沈诚去问要不要同行。谢冠自是满口答应,两家人遂结伴回城。 自中秋过后,沈重与谢冠私交渐密。因着谢夫人不喜沈家家风,谢玉兄妹倒是少来沈家。沈钧认识了杜鸿之后,常往禅觉寺跑。因他跟着杜鸿学棋,沈家还备了礼。杜鸿执意不收,林晚便在其衣食用度上多加照管。一来二去,杜鸿与沈家兄弟都熟悉起来,偶尔也出入沈家,宛如世交。 这些都与沈锦年无关,许是一直以来悬在心头的那把剑终于落了下来,谢家人的提前出现,让沈锦年心中有了一丝希望,既然前世的事并非不能改变,那是不是说明,沈家有可能不会覆亡? 她此时还只是个孩子,一切也都尚未发生,该如何告知沈重而被信任,是最大的难题。 沈锦年一筹莫展,倒是京都的贵女们开始互相递帖子,今日开个诗会,明日办个茶会的,忙得不亦乐乎。赏花宴的君子榜早就名扬京都,榜上有名的世家小姐,莫不是身价倍增,镀上了一层亮晃晃的金。 只是一有人提赏花宴,就难免提到沈锦年,粗野无礼,逞凶斗狠,目中无人,无半点女子娴雅贞静。还有无良浪荡子,啐她丑如无盐,倒害得京都第一美纨绔,被禁足不能出门,生生伤了不少人的心。 沈锦年在家闲来无事,除了跟着林晚打发时日,就是练习鞭法。忽一日收了个帖子,赫然是明华公主派人送来的。 原来是秦姗县主在家开宴,邀请沈家两位姑娘前往。送帖子的是明华公主身边的嬷嬷,打扮体面,表情和煦,只一双眼睛精光闪烁,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人。 “我家县主新得了一架好琴,故三日后在家设宴,邀请各位小姐一同赏鉴。特派了老奴给沈家大小姐二小姐送帖子,还请两位务必光临。”那位嬷嬷慢条斯理的道,带着一种莫名的矜持傲慢。 林晚笑着说了些客套话,沈锦年亦道:“县主相邀,小女不胜荣幸,定当前往。” 打发了这个嬷嬷,林晚有些担心的道:“娇娇,这秦姗县主是出了名的难相处,她母亲又是公主,等闲招惹不得。怎的惦记上了你?” 沈锦年眉间冷然,说了赏花宴上沈蓉华的一番举动,道:“八成是因为这个,恼恨上我们家了。” 林晚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出,气得要骂人:“难怪哭着喊着要去,竟打着这个主意。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这下好了,得罪了这样的人,倒带累了你!” 沈锦年眉头紧锁,心中莫名烦躁。见林晚气得脸色发白,只得按下情绪,安慰道:“娘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是打发人告知蓉华一声。衣裳头面也该准备了。” 林晚心中焦灼,担忧一层一层的漫上来,让她坐立不安:“你小孩子家哪里知道厉害?那驸马府岂是好去的,若是你有个什么,让娘亲怎么办?” 沈锦年无奈道:“娘亲想得太严重了,我一个小孩子家,又不是跟县主有深仇大恨,想来公主不会太过为难我的。” 第23章 折辱 三人回头时,就看见一个穿着明黄色圆领常服的清瘦男子,领着一名内侍,站在不远处的榕树下。 太子!林珏三人齐齐呆住,还是那丫头跪地行礼,方才反应过来。慌忙跪下行礼。 步声渐近,明黄的衣摆在她们面前停下,有个男子温声道:“无需多礼,起身吧。” 三人起身,低着头心中忐忑,脸上却不好表露出来。沈锦年心中十分不安,前世太子的口碑并不好。元后与今上是结发夫妻,伉俪情深。太子是嫡长子,自幼备受宠爱。今上与元后花了极大心血教养,太子心性聪慧过人,然性子偏激,有些寡人之疾。后今上登基,直接册立太子。有元后一力护持,太子顺风顺水,并未酿出祸事。及至元后薨逝,今上立了齐氏女为后,新后虽也有子,但今上一心怜惜太子失恃,颇多优容,东宫地位稳固,绝难撼动。太子成年后,安氏女入宫侍驾,安贵妃艳压六宫,独宠专房,七皇子一系渐渐得势。安贵妃不喜太子,常有微词。太子备受打压,郁郁不乐,于女色上更为荒诞,之后见弃于皇帝,就与他强纳了臣女,闹出人命有关。 三人中林珏十二岁,更需讲究男女大防。沈锦年年纪小些,论身份也能说得上话,便低着头恭声道:“小女们不知太子殿下在此,未及参拜,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只听太子轻笑起来,道:“无妨,你们是谁家的姑娘?” 沈锦年心中暗骂,口中还是恭敬的道:“启禀太子殿下,小女们出身武安侯林家与兵部侍郎沈家。今日受县主之邀,来府上做客。还要请太子殿下恕罪,小女们有些不便之处,需先行告退了。” “哦?”太子似是颇有兴致,言语中难掩轻佻:“几位小姐见了孤就匆匆告退,莫不是对孤不满?” 沈锦年不卑不亢:“殿下言重了,小女们年纪渐长,少见外男,委实不便久留,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似是嘲笑般哼了一声,目光扫过一直低头不语的林珏,方道:“退下吧。” 几人转身离去。林珏只觉得一道让人极不舒服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让人如芒在背。强忍着才没有回头,只拉着沈锦年走的飞快。 眼看着几个少女消失在花墙后,太子周东衍方收回视线,摸了摸下巴,邪笑道:“怪道秦牧说林家的这个独养女儿,是朵又香又美的玫瑰花,你看看,这才多大年纪,那细腰长腿,已有些韵味了。” 身边的内侍陪笑道:“奴才不懂这个,奴才只知道能入了殿下的眼,这林家小姐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呐!” 太子冷笑:“入不入眼的,不值什么。这林家手握重兵,一向滑不溜手。孤堂堂储君,想纳哪个,都是她的福份!” 三人入了素心斋,林珏打发秦府的丫头去寻自己的侍女丹心,脸色难看。她已到了议亲的年纪,林夫人和林二太太对她一向宽容,儿女亲事已跟她说过一些。是以所谓的赏琴,所谓的偶遇,都不过是为了让她出现在太子面前!林珏是个通透的女子,因着武安侯兵权在手,她的亲事不知多少人打着主意,秦家的手段,委实不算高明。只是沾上了太子,怕是又是一场麻烦!想到太子打量的目光,林珏忍不住一阵烦闷欲呕。 沈锦年握住林珏满是冷汗的手,轻声道:“姐姐,且先更衣吧。” 大家闺秀出门,自是诸多准备。不多时,丹心拿了干净的衣裙过来,沈锦年帮着换了。许是她镇定的样子安抚了林珏,林珏慢慢隐下心中的焦躁不安。她们在素心斋逗留了一会,方回了待客的花厅。 秦姗见了林珏,眼底滑过一丝嘲讽,问了几句,林珏不咸不淡的答了。 秦姗一阵恼怒,想着林珏可能已被太子盯上,心中又是一阵痛快。太子好色,脾气酷烈,太子妃年华已逝,却无子嗣,近年来越发的刻薄古怪。因太子无子,侍妾们拼了命的争宠,成日勾心斗角,搅得东宫乌烟瘴气。她娘早就说过,凭她什么天仙美人,一进了东宫,不被撕成碎片才怪。 第24章 翻脸 那丫头连忙跪下:“奴婢怎敢假冒世子之言,还请沈大小姐莫要诬陷奴婢!” “哦?那就是果真是世子要求,让我妹妹去外院为男客献舞?” “确实是世子叫奴婢进来传话,还请县主为奴婢做主,还奴婢清白。”那丫头伏地叫屈,喊着要秦姗为她做主。 沈锦年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当下豁然起身,直接翻脸:“还请县主给我一个交代!我们姐妹接了县主的帖子,诚惶诚恐,满心欢喜的来赴宴,言行举止莫不小心翼翼,唯恐失礼!沈家门第不高,自是比不上县主天家贵女,诸位小姐公府千金,然我沈家也是列世忠良,官宦之家!我们姐妹向来行规蹈矩,缘何到了驸马府,就成了世子眼中的舞伎之流,这般遭人轻贱!小女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儿,好生生出门做客,被羞辱至此,难道这就是驸马府的待客之道!此番究竟为何,请县主分说清楚,若不然,小女必要寻公主驸马,问个明白!” 说着,她一捂脸,竟放声大哭起来。 秦姗的嘲笑尚凝在脸上,先被沈锦年暴风骤雨般一通抢白,噎得说不出话,又被那极具穿透力的哭声震得目瞪口呆。 满室一片尴尬的沉寂。诸人面面相觑,对沈锦年不顾形象的大哭大闹,叹为观止。 沈锦年当然知道自己形象全无,但那又怎样!若是言语上争高低,最后不过是大事化小 小事化无。她就仗着自己年纪还小,大哭大闹,倒要看秦姗如何收场! 秦姗脸色难看至极,若要回转,有些拉不下脸,欲要呵斥,又觉不妥,憋得满脸铁青。 林珏不着痕迹的掐了一把呆住的沈蓉华,沈蓉华一怔,被林珏瞪了一眼,方反应过来,忙扑在沈锦年身侧,悲悲切切的哭了起来。她哭的极有美感,啼声娇怯,泪落如珠,真真如梨花带雨,让人心生怜惜。对比的沈锦年,简直是个顽童。 林珏心中暗骂,也顾不上计较这些,沉着脸揽住沈锦年:“县主这般欺辱,我们寒门小户的,胆子小,日后见了驸马府绕着走就是。今日之事,还要请县主给个说法,不然姑母问起,怎的自家好好的女孩儿出个门,就被人逼着给男客献舞,今后还如何做人?小女无法交代!” 秦姗不过是借机折辱沈蓉华,想不到沈锦年与林珏态度这般强硬。在座的小姐们多自恃身份,谁也不愿意淌这浑水,连个转圜的人都没有。似柳媛之流,巴不得闹大才好,只有幸灾乐祸的,怎会出言劝阻?秦姗一时骑虎难下,暗恨身边没个帮衬的,更恨沈锦年林珏,颜面也不顾的大吵大闹。 花厅里哭声震天,早惊动了明华公主。明华公主来得极快,进了花厅就见秦姗脸色铁青,眼看要发飙,而一旁的沈锦年和沈蓉华依在一起,一个嚎啕大哭一个悲伤轻泣,林珏揽着沈锦年的肩膀,怒目而视。 明华公主何许人,后宫里历练出来的人尖子。当下脸上挂上温和笑容,上前将沈锦年半搂在怀里,亲自拿帕子给她拭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来,告诉本宫,这是怎么了?” 沈锦年眼泪汪汪,鼻尖通红,虽止了哭声,却停不下来的一直倒气。明华公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好一会儿,沈锦年才能正常说话:“多谢公主。是小女失礼了。” 她从明华公主怀里直起身子,不着痕迹的捏住沈蓉华的胳膊。沈蓉华会意,啜泣渐止。 第25章 蛮横 明华公主不意秦姗这般愚蠢,竟由着这丫头把话说尽,不由动了真怒:“闭嘴!竟敢污蔑县主!” 转脸呵斥秦姗:“连个丫头都弹压不住,真是丢尽了我的脸!” 秦姗涨红了脸,忽而爆发:“就是我吩咐的又怎样!她沈蓉华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卑贱庶女,踩一脚还嫌脏了鞋的玩意儿!赏花宴上竟敢跟我打擂台!也不照照自己什么模样!还有沈锦年,一个嫡女,被个庶女算计,还敢腆着脸四处招摇!林……” “够了!”明华公主喝断她的话,面沉如霜,冷冷的道:“县主想是着了暑气,都开始胡言乱语了!还不快扶县主下去歇着!去叫御医过府,给县主好好诊一诊脉!” 秦姗见母亲动了真火,眼里掠过一丝惧意。方要开口,明华公主的贴身嬷嬷快步上前,低声劝道:“县主且噤声,公主真的生气了。” 明华公主的嬷嬷服侍着秦姗离开,花厅里一片尴尬的安静。明华公主脸上重又挂上温和笑意,柔声道:“让各位小姐们见笑了,姗儿身子弱,招待不周之处,各位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诸人忙道不敢。明华公主转而拉起沈锦年的手,叹道:“这事是姗儿的不对,她孩子心性,喜欢捉弄人,让沈小姐受委屈了。说来,也是本宫的不是,竟派了那么个丫头伺候姗儿,这下人啊,主子有了不妥,不仅不知道规劝着哄转着,还敢闹将起来,全然忘了上下尊卑,真真是该死!”说着目不转睛的盯着沈锦年,目光中颇有深意。 沈锦年神色如常,仿佛没听出明华公主言外之意,只是故作天真的皱着眉头:“公主说的是,看来县主身边是该好好梳理梳理,这样的事若再闹出个一次两次,旁人不知是那丫头不好,怕是要说县主的不是呢!” 明华公主盯了她一眼,忽而放开她的手,缓缓露出个笑容。 “早就听闻沈侍郎的夫人,出身名门,为人惠淑。当年父皇御赐美人给沈侍郎,沈夫人也安置的妥妥当当。多年来,从不闻侍郎府有妻妾之争。”明华公主笑意浅浅,一双眼睛看向沈蓉华,目光宛如冰浸:“这就是沈家二小姐吗?果然天生丽质。沈大小姐颇有长姐风范,不仅带庶妹赴宴,更护的这般周全。” 沈蓉华一触到明华公主的视线,身子一颤,吓得脸都白了。 沈锦年回以甜甜一笑,只是笑意完全未达眼底:“不敢当公主盛赞。蓉华生母乃圣上御赐,沈家感念皇恩,自会好好安置。蓉华虽是庶出,亦是沈家骨血。小女为家父名声计,得罪了县主,还请公主念在小女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与小女计较吧!” “沈夫人教的好女儿,本宫自叹不如。”明华公主满脸和煦,说出的话却字字惊心。 “公主真让小女无地自容了。”沈锦年从容道:“小女惶恐。” 气氛空前紧张起来。花厅里空气都有些凝固,诸人敛声屏息,生怕动作大些,被明华公主惦记上。不少人心里都在叹服,这沈家也不知道怎么教养的女儿,竟是一副不畏权贵的耿直脾气。先时与平西侯世子争锋,落了个粗野的名声。后又与县主秦姗呛声,现在对上当朝公主也是寸步不让。一个女孩儿,性子这样好强,能做强项令不成? 明华公主脸色越发和缓,只是眼神冰冷,看了一眼沈家姐妹,转头安抚了众人几句。众人识趣的起身告辞。林珏借机拖着沈锦年告辞,总觉得明华公主的笑容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三人在二门处并未找到自家马车,林珏的丫头丹心,沈锦年的丫头秋水,沈蓉华的丫头绿痕,惊魂未定的挤在一起,看见自家主子,更几乎哭出来。驸马府的下人轻描淡写的一句:“并未见贵府的马车。”就打发了她们。 林珏沉着脸,扫了一眼四周。各府的马车都如避瘟疫般快速离开,留下几个姑娘站在二门前。沈锦年也想不到,明华公主竟无理至此。她皱了皱眉,低声道:“姐姐,不如先出府,看看能不能找几顶轿子。” 第26章 祸患 林珏见了兄长,心中更觉委屈,遂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出来。林琮听得怒火中烧,林琅也是脸色阴沉。 林琅神情严肃的道:“家里怕你们在驸马府出事,我娘和姑母都来了。我们两个骑马,走得快些,就先去驸马府外面转了一圈,遇上了留下接应的人,这才知道你们在这处。其他的事,回去再说。两位妹妹,你们先老实告诉大哥,吃亏没吃亏?” 林珏与沈锦年动作一致的摇头。 “那就好。”林琅松了口气,眼神是与林珏一模一样的凶狠:“今天的事必不会就这么算了。” 待林大太太与林晚到了,又是一番分说。林晚气得脸色发白,林大太太虽忧心林珏被太子惦记,倒还稳得住。劝林晚:“大妹妹别气坏了身子,咱们家也不是那任人揉捏的。咱们先回去,大家商量商量。” 林老夫人的宣寿堂,林家几个少爷和三位太太都在座。林珏与沈锦年坐在林老夫人身边,林晚坐在右上首,已经平静下来。 林二太太性子急,有些坐不住:“母亲,这秦家是什么意思?珏儿年纪还小,他们这是想干什么啊?” 林老夫人饱经风霜的脸上,厉色一闪而逝:“我们林家向来不掺合皇家事,老二家的,以后这种宴会,都推了去。珏儿,日后少出门。” 林珏低声应了。 林二太太犹自愤愤,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平日里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明华公主仗着身份,竟敢戳她的眼珠子,她怎能不气!那太子都是四旬的人了,跟林暄年纪差不多,东宫也是乌烟瘴气,这些人竟肖想着动她的心头肉! 林晚轻声道:“母亲,还是要想个法子才是。珏儿的年纪渐长,若太子去请旨赐婚的话,那就难办了。” 林老夫人微微颔首,对林二太太道:“今晚我就给你们父亲写信,给他提个醒儿。这段日子,你多看看,早日把亲事定下来。” 林二太太答应着,脑子里已经在飞快的转着,细细回想之前看过的人选。 林珏脸色极难看,不让她出门倒没什么。但是尽早定下亲事,她却是不愿意的。当下拉着林老夫人道:“祖母!我不愿意!我才几岁啊,我不愿意!” 林老夫人满眼疼惜的看着唯一的孙女:“祖母也不想这样仓促,可是为了避开太子,也只能如此了。” 林珏豁然起身,愤然道:“总之我不愿意!大不了我去寻祖父爹爹去!” 她愤而跑开,林二太太忙给林老夫人赔罪。林老夫人略有些疲惫的摆摆手,并不在意。 沈锦年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待林珏跑出去,她借口去看看,起身跟着去了。 第27章 女院 回沈家的路上,林晚叮嘱沈锦年:“你这阵子光闯祸了,珏儿都不出门了,你也在家老实呆着!” 沈锦年应了,忽闪着亮晶晶的眼睛道:“娘亲,二舅母会给珏儿姐姐挑一个什么样的姐夫呢?” 林晚叹了口气:“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呢!这定亲事又不是买东西,看着顺眼就买了。若是不合心意,扔了不用,或者赏人去,也不值什么。这寻亲事,出身门第自不必说,珏儿是林家唯一的女孩儿,侯府千金总不能嫁个无名小卒。还要看家风如何,父母的脾气性情如何,若是遇上那刁钻刻薄的,日后成了亲,婆婆难伺候,日子也过不好。再看孩子的秉性品行是不是端正,上不上进。这里面的事情多着呢!你二舅母早前就留了心,看了这几年,也没个可心的。” 沈锦年皱着眉头,低声抱怨:“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竟想出这样的招数来算计珏儿姐姐。娘亲,你没看到今日的情形,那人眼睛都直盯着姐姐呢!” 林晚直发愁。对于她们这样的人家来说,真正疼女儿的,绝不会想着把女儿往火坑里填。沈锦年过两年也是该议亲的年纪了,现在看来,也该早早的打算起来了。 晚间夫妻两个床头夜话,林晚仍忧心忡忡。沈重安慰道:“太子就算有心,也不敢公然请旨赐婚。岳父手握兵权,皇上也不愿见林家与皇室联姻的。真有意赐婚,也多会找个勋贵之家,图个名声好听罢了。” 林晚更发愁了:“珏儿性子跳脱,哪受得了拘束。再说了,你看看这些所谓的世家子弟,成日声色犬马,哪有什么正经孩子?” 沈重笑:“这该是二嫂子发愁的事情,等过几年,你再发愁不迟。” “儿女的终身大事,哪个做娘的不是慎之又慎?日后咱们的娇娇嫁人,咱们更要擦亮眼睛,不然真是后悔莫及。” 林家为了林珏的亲事,将京都适龄的子弟打听了个遍。而远在西北的林韬接了家信,也只冷笑了一声。待林家老夫人收到了回信,方放下了心。林珏的亲事这才没有草率定下。 没过多久,国子监开始收女学生。时人重文,京都有不少世家小姐应选,盛况空前。 沈锦年极想去,她前世颇有些不学无术,也常因不通文墨遭人轻视。这一世她想要不一样的人生,除了远离谢家,也想做一个更好的自己。 林晚有些犹豫,沈重却是支持的。沈蓉华得知消息,哭到了沈重面前,沈重想起她惹出的桩桩件件的麻烦,硬起了心肠不答应。最后沈锦年与林珏双双应选,沈锦年劝着林晚为沈蓉华寻了个教养嬷嬷。她叫来沈蓉华,直截了当的告诉她:”你我虽同是沈氏女,但是嫡庶有别,我能去国子监读书,是因为我娘亲出身侯府。你在沈家,吃穿用度并不比别人差,但是想事事与我比肩,那是妄想。我带你出门一共两次,这两次你也该看的清楚,庶女的身份已经绝了你自谋前程的路!现如今这个世道,出身决定了很多事,身为女子,这一点你要牢记!你要怨恨,就怨恨你娘当年用了龌龊手段妄图攀附,致使你生就低人一等。我娘亲对得起你,爹爹也对得起你!你要是个明白的,回去好好想一想将来的出路!杨嬷嬷的规矩是一等一的,等闲请不到,要不要好好跟着学,你自己掂量。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若想着攀龙附凤,沈家容不得你。你若安分守己,好好学规矩,将来爹爹娘亲必然会为你寻一门妥当亲事,让你抬头挺胸做人家正头娘子,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沈蓉华毕竟年纪还小,听得脸色忽红忽白,既羞恼又难堪。她回了茜华院,大哭一场。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怎的,自此倒真的开始老老实实学起了规矩。 第28章 被掳 车夫不是平日送林珏上学的林大,而是个面生的憨厚中年男子。”见过小姐,表小姐。小的林山,林大发了急症,送去医馆了,太太让小的来接小姐。” 林珏满脸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林大是什么急症?” ”小的不知,听人说林大喂着马,就倒下了。小的来的时候,人已经送到保和堂了。” 林珏不再多问,拉着沈锦年上车。 车还是林珏平日里用的车,只是多了一种淡淡的香气。香气幽微,令人心旷神怡。林珏嗅了嗅,咦了一声。笑道:“这是蜜和香,我娘常说奢侈,不给用,想不到今天竟给用上了。” 车夫在外恭敬的道:”那林大在车旁发了病,太太怕污了车子,特意嘱咐桑儿姐姐点上的。” 桑儿是林二太太身边的贴身丫头。 沈锦年心中疑虑顿消,与林珏闲聊些趣事打发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还是平稳的行驶着,沈锦年却觉得一阵极度的困倦袭来,眼睛涩的睁不开,心中警觉刚起,就眼前一黑,软倒在林珏身上。耳中只听见林珏喊了一声锦妹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沈锦年察觉自己躺在地上,眼前一片黑暗,眼睛被布条牢牢绑住。她勉强忍住心中的惊慌,轻轻动了动手脚,顿时心中发凉,全被绑的结结实实。 身旁一动不动躺着一个人,凭着气息她知道那是林珏。沈锦年心中泛起一阵寒意,究竟是谁?要用这样的手段把林珏和她一起掳来,这背后究竟有什么目的? 她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快速思索。林家的马车是完好的,背后之人对林家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对她们两个的行踪也很了解。而费了大力气下迷香,定是不想惊动旁人。她们两个小姑娘,平日里也并没有得罪其他人。思来想去,能有蜜和香,还能找个同样训练有素的车夫,这人的出身肯定不低。沈锦年第一反应就是秦姗,只有她,条条都占全了。 沈锦年心中苦笑,若真是秦姗,怕这一回,要凶多吉少了。 身边的人动了动,醒了过来。沈锦年刚要暗示林珏别乱动,就听见她喊了一声:”锦妹妹!” 屋子里响起一阵阴测测的笑声,沈锦年寒毛直竖。这屋子里一直有人! 她挣扎着反手抓住林珏的衣袖,扯了扯,示意她不要乱动。林珏一样眼被遮住手脚被绑,挣扎了几下无果,也有些心慌。强自镇定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屋子里却再无了半点声响。 沈锦年敛声屏息,极力想听到声音。然而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第29章 吓唬 沈锦年做梦也没想到,有一日她会落到这样的境地。思来想去,便刻意放低了声音道:“这位大叔,若只为求财,还请放过我们吧!我们既不知道你是谁,也没见过你长什么样子,保证不会追究。只要你往我们家中递信,定会重重的酬谢你的。你就算把我们两个一起卖了,也卖不出什么价钱来,何必如此呢?” 颜周愣了愣,回头看了颜初一眼。颜初满脸坏笑,使劲冲他瞪眼睛。颜周无奈,只得调整了一下,喋喋怪笑起来:“小姑娘不用费心机了,我把你们堵了嘴,往船底一塞,神不知鬼不觉。到了扬州,你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曲妈妈的烟波小筑。到那时,任你是侯府千金,还是官家小姐,通通都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林珏按捺不住,问道:“什么烟波小筑?那是什么地方?你想干什么?” 颜周翻了个白眼,满脸的不适,回头一看颜初,正抹脖子瞪眼睛的,只得按照事先编好的剧本继续演:“扬州最有名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扬州瘦马!曲妈妈是个中好手,那烟波小筑自然是销金窟!” 林珏停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天子脚下,你竟敢行这般恶毒之事!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武安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你敢动我们一根手指,必要你百倍千倍的还!” 沈锦年有些不安,忙去拉林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必去激怒他? 林珏却是个爆仗脾气,喝道:“我告诉你,我每日回家的时辰是固定的。这一会儿,家里必然已经发现了。识相的,就放了我们,若待我家人寻来,只怕你有命挣钱无命花!” 沈锦年心里焦急,正要张口转圜,忽听角落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屋子里还有人! 颜周有些无语,看了颜初一眼。颜初憋笑憋的肚子抽筋,挥手示意他继续。 颜周无奈,酝酿了一下情绪,哼了一声,声音粗嘎,活脱脱一个江湖匪类:“管你什么千金小姐,到了老子嘴里的肉,没有吐出来的理!识相的,老老实实呆着,少受点皮肉之苦。武安侯府又能怎样?要是真让等他们找过来,只怕见到的,就是两具尸体了!” 林珏还想说什么,被沈锦年拉住了。 沈锦年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般的江湖流寇,最怕沾上官家。这人虽然言语粗鲁,但并不下流。而且哪有拐了人还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己被拐似的?噼里啪啦一大堆话,什么都倒出来?说起武安侯府时,并不是装出来的毫不畏惧,而是真的不以为然那种姿态。这也太奇怪了。要知道林韬是武将,林家世代镇守西北,保一方平安,名声显赫。江湖中人以武入道,以功绩论英雄,看不上酸儒书生还说得过去,对林家嗤之以鼻,未免过于自负了。 除非,他背后之人身份显赫。 沈锦年沉下心来,细细聆听。很快就听出角落里果然有一个人,呼吸微微急促。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若是秦姗,以她的性格,不会费这么大周折,而是直接绑了她们,狠狠羞辱一顿才是。这个人还有耐心慢慢布局,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将她们弄走,恐吓的时候既不出声也不露面,可见是不想让她们认出来。会是谁呢? 她心念电转,颜周见林珏不说话,也松了口气。他起身站到颜初身边,示意颜初跟他出去。 沈锦年正疑惑着,就听见门咣啷一声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颜初两人在破庙外走出老远,确定她们听不见了,颜周方道:“世子,这抓也抓了,吓也吓了,赶紧把人送回去吧。” 第30章 挟制 林珏悄声对沈锦年道:“锦妹妹,那迷香好生霸道,我现在还手脚发软。那个说话的人,是个练家子,我只怕打不过。” 沈锦年四顾之下,这屋子既无后门,也无处藏身,眼看天色已晚,若再呆下去,只怕更难走脱。她细细想了想,悄声对林珏说了几句。 林珏讶然,想了想,轻轻点头。 话说颜初在外面等的不耐烦,对颜周道:“林家还是武将世家,除了个武安侯,也没有拿的出手的人物了。这人都丢了两个时辰了,还没点动静!” 颜周不理他,盘算着过会儿就把他哄走,然后想办法给林家和沈家递个信。 正想着怎么哄他,就听见庙里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尖叫,划破夜空,惊得林间夜鸟扑棱棱飞起! 颜初跟颜周对视一眼,颜初无声大笑,兴奋的往屋子里跑去。颜周无奈跟上,心知他又是去看人家笑话了。 颜初一脚踹开门,还没来得及得意忘形的大喝一声,就觉得一道拳影劈头砸来,气势迅猛。他措手不及,慌忙招架,身后的颜周眼神一暗,左手柔劲一带,将颜初扫到旁边,右手快如闪电,一掌格开。 那人却变拳为掌,掌中一物倏然撒出,灰白一片。颜周眼睛一黑,火辣辣的痛,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右手接连出招,却都落空了。 林珏一触即退,手掌像要断掉一样剧痛。她使劲甩了甩手,心中暗惊。 另一边颜初被颜周扫到一边,狼狈的踉跄着险些扑地。刚刚站定,就觉颈上一痛。身后一人灵蛇般附上,一个冰凉的东西抵在了喉间。 “住手!”尚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喝住了抹掉灰尘,杀意暴涨的颜周。 林珏远远站在东角,沈锦年挟制着颜初站在了西角,颜周站在门前,略动一下手指,沈锦年手上锋利的扁簪就紧一分。颜初先是被惊住,待反应过来,自己以一个极端可笑的姿势被沈锦年制住,顿时觉得像是从头到脚要爆掉一样的耻辱。 沈锦年才十岁,饶是个子高挑,比起颜初也要矮上大半头。她站在颜初身后,简直是举着手拿簪子制住他。姿势虽然可笑,但是练习箭术的人手都稳,她冷着脸,手不见一丝颤抖。眼睛紧盯着颜周,整个人如临大敌。 林珏缓过手上那一阵剧痛酸麻,扫了一眼怒火冲天的颜初,冷声道:“颜世子把我们掳到这里,想干什么?” 颜初哼了一声,虽受制于人,却半点不忧心:“就你们两个这等姿色,能干什么?”他朝颜周努努嘴:“小爷不是已经给你们找到了好去处么!” 沈锦年看到是颜初时,已经了然。听他嘴里不干不净的,心中有气,当下朝他膝弯就是一脚。颜初猝不及防,一下跪倒在地,磕得膝盖生疼。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沈锦年按的动弹不得,不由怒道:“臭丫头你敢!” 沈锦年大力压住他的肩膀,手上不见半点放松。眼睛黑沉沉的盯着颜周,说出的话却冒着寒气:“我们姐妹两个,被贼人掳到这里。当然会想办法自救,至于这贼人是谁,有什么目的,我们是不管的。冲突之中,有什么伤啊残啊的,想来也没人能怪我们下手重了。”颜初生的俊美,皮肤白皙如玉。扁簪在他细白的颈上轻轻滑动,幽暗的室内只看得到冷厉的银光微闪,一颗殷红的血珠沁了出来,触目惊心。 颜初颈间微痛,这才从被人压制的事实中回过神来。他自生下来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被个十岁的小姑娘拿着簪子制住弱点,还被按在脏兮兮的地上跪着。简直是耻辱到了极致!见颜周站在那里,被牵制的不敢动弹,一股邪火直往上冲,吼道:“你怕什么!她们敢拿我怎么样!快把她们给我绑了,这一回我不真把她们卖到扬州去,我就不姓颜!” 第31章 试探 确定颜周真的离开了,沈锦年让林珏拿了绳子,将颜初绑了个动不得。颜初愤怒的挣扎不止,挨了林珏一通拳脚。沈锦年冷眼看着,不时招呼一下:“别打他脸!” 待林珏像扔垃圾一样把颜初丢到佛像前的地上,颜初身上那件昂贵的缂丝锦袍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一张白皙俊美的脸被灰尘蹭出一道道的黑灰,眼睛像是要喷火。无奈手脚被绑,除了挣扎着蠕动,根本无从发泄。 沈锦年这才稍稍松懈。晚饭的时间已经过了,两个人都饿的肚子咕咕叫。林珏揉着肚子,对着颜初气呼呼的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么大人了,还耍这么幼稚的把戏!”想了想,颜周已经走了一会儿了,遂打算出去探查一番,走时叮嘱沈锦年离颜初远一些。 沈锦年深觉疲惫,毕竟是个小孩子的身体,先是惊吓,又是心神紧绷,闹到现在只觉得倦意一阵阵袭来。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她的样子比颜初好不到哪里去,都是满身灰尘,脏兮兮的。 颜初挣扎半天没用,只得消停下来。林珏下手毫不留情,他现在身上无处不痛。眼睛看到沈锦年坐了下来,恨恨的瞪过去。只见沈锦年端正的坐在那里,杏黄色的长褙子揉的皱皱巴巴,下面的素面绫裙花一块黑一块像个破布。放在膝上的一双小手纤细修长,掌心还握着那根刺伤他的扁簪。虽然满身狼藉,一张雪白圆润的小脸却肃然静穆,在幽暗的室内泛出淡淡的光华。她表情沉静,姿势安稳,整个人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熟与淡然。一双凤眼熠熠生辉,清冷的目光有些疏离的看着自己。 颜初心中一堵,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沈锦年不为所动,缓缓的道:“虽然我在赏花宴上让世子大失颜面,但这之后,风波已渐渐平息。世子何必做这种伤人伤己的事?世子可想过,我和表姐身为女子,纵然年纪还小,无故失踪,必然名声有毁。世子这番作为,不外乎两种后果。一是事情闹出去,我们姐妹一死以全名节,此后武安侯府和沈家,与平西侯府不死不休。二是事情没有闹开,我们姐妹各自归家,平西侯府赔礼赔罪,给个交代,这事就算过去了。我想世子并没有要害死我们的意思,但是闺誉对女子来说重逾性命,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世子难道会心安吗?” 颜初瞪大了眼睛,抗议的呜呜几声。沈锦年漠然看着,依旧端庄的坐在那里。淡淡的道:“听说平西侯规矩甚严,世子自幼失恃,没有亲娘回护,没少挨板子。三皇子虽待你亲近,也是管教居多。世子待三皇子如兄,缘何不知收敛性情?太子跋扈,二皇子庸碌,七皇子虽聪颖,却过于阴毒。三皇子胸怀大志,世子正该尽心竭力才是。” 颜初瞳孔一缩,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目光似刀般冷厉的盯住沈锦年。沈锦年优雅起身,取出他口中的帕子,退了几步。 颜初嗓音沙哑低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妄议朝事!” 沈锦年抿着嘴不说话。她也是刚刚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沈重现在还只是个三品侍郎,依附于武安侯府,还不被各皇子重视。想要免去沈家日后的灾祸,再像前世那样中立怕是不行了。还不如早日站队,或有一博之力。 三皇子周东庭,沈锦年两世都不了解这个人。前世先有太子,后有七皇子,德妃的两个儿子并不起眼。七皇子使太子以失德为名被废,之后又在皇后的眼皮底下害死了二皇子,逼得皇后几近疯癫,不可谓没有手段。而三皇子周东庭不仅保下了德妃与四皇子,还顺利就藩。虽然后来两人在藩地相继意外身亡,可也是在那之后,七皇子才顺利被立为太子。可见三皇子其人,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温文无害。太子无德,二皇子庸碌,七皇子有灭门之仇,思来想去,唯有三皇子一途,或可一试。 颜初盯着沈锦年看了半天,冷哼一声,懒懒的道:“过来把我绳子解开。” 沈锦年不动,她被绑的时间更长,手腕都破了,就算不能把他怎么样,也不愿让他太舒服。 颜初眉毛一竖,怒道:“爷被你们两个打伤了!” 沈锦年装作没听到。倒是林珏一阵风般奔了进来:“锦妹妹!” 看见颜初还好好绑在那里,林珏松了口气,对沈锦年道:“锦妹妹,你离他远点!” 沈锦年乖乖答应。“姐姐,还没人来吗?” 说到这个林珏就来气:“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个鬼地方的,我跑到最高的树上看了看,这边到处都是岔道,还有一片一片的林子,虽然离官道不远,但也不容易找到。” 第32章 质问 沈锦年与林珏不理,商量着弄点东西吃。林珏懊恼:“马车里还有我娘亲手做的豌豆黄呢,叫我带给你的,我给忘了。这会儿要是来一块儿……”她狠狠瞪了颜初一眼:“也不知道他们把马车丢到哪里了,害得我们现在饿成这样!” 颜初心知,应该是颜周把马车赶走了。他晚上也就吃了几块点心,正是长身子的年纪,那点东西完全不顶用,听林珏说起吃食,简直垂涎三尺。 越想越饿,林珏气不打一出来,大骂颜初。颜初输人不输阵,两个人对骂起来。沈锦年劝了两句,没人听,也就作罢,由得他们去发泄多余的力气。 正闹着,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在这里!” 十几个人手持火把闯了进来,为首一个身型高大,满脸焦急,正是沈重。 沈重看见沈锦年与林珏好端端坐在火堆前,身上脸上脏兮兮的,看着他的眼神甚至有些呆滞。悬在空中的心总算落了地,大步上前,将沈锦年与林珏拉过来仔细打量一番,确定没有伤着,方松了口气。 林家玉字辈的男孩子全都来了,加上沈家三兄弟,七八个少年,围着两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问个不停。颜初在旁边,看着每个人脸上的关切,看着他们由衷的担忧与喜悦,一时呆住了。一阵巨大的失落感袭来,原来这就是血脉相连,备受珍爱? 沈钧拿了干净帕子给她们擦脸:“快擦擦,脏死了。”眼睛却有点红。 他跟杜鸿刚到禅觉寺,林晚就派了人来,问沈锦年是不是跟他在一起。得知林珏也没回家,两家人顿觉不妙,忙派人去找。沈重落衙到家,气都没有喘匀,就骑马出去找人。且不说林家几位夫人与林晚如何焦心,时间越长,大家心里越是绝望。林二太太与林晚哭死过去几次,林老夫人也不大好,两府里一片兵荒马乱。 沈重任职兵部,林家在军中也颇有威望,若不是顾及女儿的闺誉,沈重早就去报了官。除了派家下人打听,沈重私下找了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章堑,借口京都混入流寇,将内城搜了个底朝天。同时京都各处暗门暗巷专做下九流生意的行市,都受到了清洗。可是林珏与沈锦年就是不见踪影。 眼看入了夜,马上要宵禁了,两人还是没有消息。沈重正觉得要去报官,忽有下人来禀报,与林珏沈锦年一起失踪的马车回来了。 马车里留了一封信,就写了个地名。沈重领足了人,顾不得宵禁,直接出了城,一路骑马疾奔,赶到了信中地点,果然林珏与沈锦年都在。而且看起来也没吃什么苦头,这才放下心来。 想着林晚等人还在家等消息,沈重吩咐人先回去报信。 紧绷的心神放松下来,沈重才有心思看向一样一身狼狈的颜初。 他为皇子授课,也算得上颜初的半个师傅。见是颜初,略一思索,也就想通了。当下脸色阴沉,冷声道:“给世子松绑。” 沈家的下人给颜初解开了绳子。颜初低着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沈重并没有教训他的意思,吩咐林琅与沈锋两个人陪着颜初上了马车,林珏与沈锦年由林琮和沈钧陪着,上了另一辆马车。 沈重上了马,忽而目中寒光一闪,喝道:“跟了一路了,还不滚出来!” 几息之后,颜周从林子中走出来,给沈重行礼:“小人颜周,是世子的贴身护卫,见过沈大人。” 沈重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眸微眯:“既是服侍世子的,给他一匹马。” 颜周默默行礼,上了马,跟在颜初马车一侧。 众人调转马头回城。 第33章 流言 告状的走了,自觉尊严被踩的平西侯,一怒之下亲自操起家法,给了颜初狠狠一顿板子。可怜颜初先被挟制,后被殴打,又被亲爹一顿胖揍,屁股都给打烂了,在家足足养了两个多月。 颜甫深感耻辱,又备了重礼送去林沈两家,此事算就此揭过。 沈重回府之后,林晚已看着沈锦年梳洗用饭,安置她歇息了。沈锦年从没缺过饭,饿得狼吞虎咽,把林晚心疼的直掉眼泪,骂了颜初一遍又一遍。 等到沈重回来,又是神色不对,免不得追问几句,听到颜甫那句好好商量商量,饶是林晚自来温柔,也忍不住要骂人了:“那平西侯世子,一个纨绔子弟,又是什么好货色了?也忒会妄想!我们珏儿与娇娇,怎么说也是名门闺秀,倒要去他们一个侯府做什么娥皇女英不成?” 沈重皱着眉头道:“你明日去跟二嫂提个醒儿,我们娇娇毕竟小两岁,珏儿与颜初却是年纪正相当的。今日之事我已经掩了下来,应是无碍。只是我看那平西侯像个不通外务的,万一到时候上门提亲,就真闹出笑话了。你别忘了,平西侯是德妃的亲哥哥,德妃可育有两个皇子。” 林晚微惊:“你是说?” 沈重压低了声音:“我看这事不像是平西侯的手笔。只是今上年事已高,太子又不堪大用。其余几个皇子看着兄友弟恭,私底下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岳父位高权重,更要谨慎行事。” 林晚脸色发白,微微点头,忍不住道:“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咱们这样的人家,自来就是那些人惯好拉拢的对象。小心一些,总归没错。” 驸马府。明华公主懒懒坐在榻上,端着一盏燕窝,银匙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着。 秦姗腻在她身边,撒娇:“母亲,你为何不派人把那个护卫拦下来呀?” 明华公主摇头叹气:“傻孩子,那护卫一身外家功夫炉火纯青,凭咱们家的侍卫,是拦不下来的。” “那就这样放过那两个贱人不成?”秦姗恨恨的道:“那个颜初,果然是个草包,这样好的机会,都没把握住!” 明华公主皱了皱眉:“颜家那小子,虽然不成器,却是平西侯的心尖子。别去招惹他。” 秦姗撅嘴:“若不是看着瑞王叔的面子,我才懒得搭理他!” 明华公主漫不经心的啜了口燕窝,道:“这遭虽没让林家沈家伤筋动骨,只平息流言,也够他们忙活一阵了。”思及沈锦年一脸无害的暗嘲,明华公主眼里滑过一丝寒光,一个三品小官的女儿,也敢跟我叫板,且看看你闺誉尽毁后,又待如何? 当京都迎来第一场雪的时候,京都权贵圈子里悄然传开林家小姐与沈家嫡女闺闱不谨的流言。说的活灵活现,什么与外男把手同游,深夜归来,什么粗俗不知礼,不讲究礼教大防,连每日一同上学,对表兄表弟未曾回避都拿出来说。 林沈两家气得够呛,查来查去,竟查到了平西侯府。原来是颜家的一个门房,喝醉了酒便与人说,有一日沈重趁夜押着世子兴师问罪,说世子拐带了他们家姑娘,世子不肯负责,平西侯就打了马虎眼,所以沈重气冲冲的走了。因碍着姑娘家的名声,沈家不敢声张,只得打掉牙齿和血吞,到底跟平西侯府结了仇。平西侯为了平息事端,干脆把世子打了个动不得。这门房编的绘声绘色,于是流言愈演愈烈。 平西侯府没有女主人,日常中馈由平西侯的一个侍妾如因打理。这个如因,是平西侯夫人万氏的大丫鬟,万夫人进门后就开了脸,抬做了姨娘。万夫人病逝后,平西侯不肯续弦,就守着儿子过日子,把中馈交给了如因。如因颇有几分才干,打理的也是井井有条,侯府里下人都称她为如姨娘。只是她毕竟是妾室,许多场合都不够资格出席,这样的后果就是多数消息都无从得知。 第34章 负责 颜初对吃食不感兴趣,周东成带来的几个西洋玩意儿他也没兴致,嚷嚷着要玩骰子。周东成也是个爱玩的,遂派人叫了几个相熟的世家子弟,从侧门溜进颜初的院子,关了门,让下人置办了酒菜,吆三喝四的开始赌大小。 颜甫沉着脸进去的时候,屋子里酒气冲天。因着颜初养伤不便,昭明堂早就烧起了地龙,温暖如春。五六个世家子,脱到只剩内衫,正吆喝得热火朝天。颜初只穿着件里衣,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盯着骰盅大喊:“大!大!大!” 冷不丁屁股挨了一脚,还没好全的伤口顿时如同被砍了一刀,痛得他一声惨叫,捂着屁股跳了起来:“是哪个王……”一回头看见黑着脸的颜甫,赶紧闭上了嘴。 几个世家子赶紧手忙脚乱的穿衣服整理仪容,七嘴八舌的问好,见颜甫沉着脸一言不发,都识趣的找着借口溜了。周东成不敢溜,吭吭哧哧的喊了声舅舅,就躲到了颜初后面。 颜初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疼的龇牙咧嘴。颜甫喝了一声:“来人!” 颜初的小厮七星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扑通跪在地上,颤巍巍的道:“小的在。” “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扔出去!以后再让我看见,我就打断你的腿!”最后一句冲着颜初,颜初低着头满眼不服,半句不敢吭声。 颜甫教训了两个人一顿,说到气愤处,恨不得拿东西再揍颜初一顿。再看他低着头站在那里,脸色有些苍白,个子虽高,却痩削单薄,想到亡妻就留下这么一点血脉,心就软了软。叹了口气,顿觉意兴阑珊,不由失去了教训他的欲望。骂了几句放浪形骸,吩咐七星用心伺候,便回身走了。 出了门,被冷风一吹,颜甫才想起来意。想着颜初叫盅时中气十足的样子,显见着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流言的事,晚一点告诉他也无妨,倒是该跟瑞王提个醒。 这两次的事,开端虽是颜初起意,后面却总似藏着一只推手,将本已平息的事态搅动生波。颜甫也不是那等糊涂人,自然不能让人白白坑了自家儿子。 颜甫走后,周东成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道:“还好舅舅心疼你,要不然我这禁足刚解,又得接着关!你不知道,我抄书抄的手都要断了,不仅要用馆阁体,写得整齐端正,还不能错一个字。错一个字就得重写一篇,三哥还总考我,背错了也挨打。这几个月简直不是人过得日子!” 他在那叫苦不迭,颜初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谁就好过了?这板子是打着玩玩的不成?我在床上趴了大半个月才敢翻身,吃不下睡不好的,又闷又无聊。简直要去了半条命!” 周东成哼哼两声,忽而神色一变,十分猥琐的道:“我还没问你呢,他们说你拐了林家和沈家的那两个丫头出城,三更半夜才被沈重带人抓回来,是不是真的?” 颜初满脸惊讶,倒不知道事情被传成了这个样子。只是他在沈锦年与林珏手上吃亏了的这件事,说什么他也不愿意告诉别人,即使这个人是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周东成。 于是他故作高深的咳了两声:“真是乱说!明明是本世子略施小计,把那两个丫头骗到城外关了起来。也就是吓唬吓唬她们,沈家派人找到了,不巧又发现了我,这才一起回城的。” 周东成眼神炯炯:“真的?那沈家就那么巧,把你们一起找到了?” 颜初板着脸:“你什么意思?” “你真没有怎么样?那她们两个怎么肯乖乖被你骗出城?我听说这里面还有秦姗的事?” 颜初不耐烦的道:“的确是秦姗给我递了消息,那两个丫头上次不是顶撞了明华公主吗?秦姗早就看她们不顺眼了。反正天塌不下来,我就是顺势出口气罢了。” 第35章 丑闻 颜初哼了一声:“林家算是权贵二字都占了,单论出身,林珏入哪个皇子府里做个侧妃,也够格了。只是姑母和三哥对你寄望颇深,你的终身大事必然不会随便定下,多半是要皇上指婚的。姑母向来觉得你身子弱,总想着给你找个书香门第的姑娘,知书达礼,性子柔顺。林珏可是半点不符!你若是有什么想法,最好先收一收,别平白惹出风波,让姑母伤心。” 周东成脸涨的赤红:“你胡说什么!我哪有什么想法!” “没有最好,别说我没提醒你,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咱们帮不上忙,也不能拖后腿。”颜初一脸严肃。 话题就此结束,周东成派人回宫说了一声,就在颜初那里住下了。 第二日,颜甫去了一趟瑞王府。回来后,颜初急吼吼的寻过来,直言问颜甫是不是打算给他定亲。 颜甫有些惊讶:“你从哪听来的?你这才几岁,就想媳妇儿了?我们颜家男子成亲晚,至少要到十六岁上。” 颜初放了一半的心,嘟囔了一句:“那就好。” 颜甫啜了口茶,淡淡的道:“这次的风波都是因你而起,吃一堑长一智,今后行事,该稳妥些了。” 颜初应了,磨蹭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爹,那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林家与沈家能愿意么?” 颜甫深深看了他一眼:“还知道问一声,可见你还没坏到根子里。流言为什么让人津津乐道?不过是人们捕风捉影,阴暗揣测罢了。自来堵不如疏,这事,你就不必过问了。” 颜初被自家老爹高深莫测的一通暗讽,蔫蔫的回了自己院子。周东成正趴在桌子上逗蛐蛐玩。见他走路姿势还是有些别扭,不由深表同情:“舅舅下手也太狠了。” 颜初不理,周东成又道:“再过半个月,父皇要去秋平山围猎,就你这样,到时候还能去吗?” “那就不去!” “别啊!”周东成急了:“你不去,我岂不是要被祝其英那帮人嘲笑死!” 祝其英是瑞王妃的娘家弟弟,安国公祝墒的儿子,跟周东成和颜初都相熟。周东成身子弱,弓马不熟,往年的秋季围猎,都得指着颜初给他捉刀挣面子。 颜初直接爬到床上,捂上了被子,由着周东成气得跳脚。 流言纷纷扬扬,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热度丝毫不减。正当人人都开始质疑林家与沈家怎么这么沉得住气的时候,京都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36章 秋猎 大理寺卿郑川吓出了一身冷汗。若上报天听,只怕皇上震怒,欲不上报,此事诸多人关注,他小小一个四品,怕是兜不住。纠结了一晚上,最后还是上了个折子,隐晦的提了提。 忐忑的等了两日,批好的折子回来了。郑川颤巍巍打开,竟是一片空白。他颠来倒去找了半天,连个多的墨点都没有。他揣测了半天,急的嘴上都长泡了,最后还是幕僚给出了主意,让他直接结案。 这案子审完,郑川深觉自己老了好几岁。战战兢兢的写了个折子递上去,只说这是帮拍花党,开铺子只为掩人耳目,圈养童妓牟利,罪大恶极,依照律例,当秋后凌迟,遇赦不赦。 回折是一个凌厉鲜红的朱批,准。 这之后,太子忽然病了,缠缠绵绵养了近一个月,连秋季围猎都没有出场。 本朝开国明光帝,好武善射。他在位时,每年的十月,都会带着宠妃爱子,王公大臣,出郊围猎。随侍之众,蜿蜒十数里。后来秋季围猎成为皇室传统,不乏在猎场入了皇帝的眼,后来成了宠妃宠臣的范例。勋贵之家更视此为晋身捷径,争相随侍。秋季围猎,已是京都一大盛事。 沈重是武官,又是皇子的骑射师傅,定然在列。武安侯和三子镇守西北,皇帝向来优恤林家,是以林家也在随行之列。除了跟皇室有亲的几家,女眷通常是不去的。只是那日列举名单时,皇帝忽然笑问沈重:“朕听闻卿家有女,颇类其父?”沈重连道不敢,皇帝微微一笑:“卿过谦了,还有林家的女孩儿,都带上,让朕见一见。” 沈重只得称是。 十月,秋风冷冽,草木凋敝,猎物肥美,正是围猎的好时节。 皇帝出行,兹事体大。内务府与五城兵马司一个内务一个外防,都忙得人仰马翻。十月初五,留下太子监国,两万禁军随护,九门提督姜信全权负责安防,皇帝出京。 林家的林琅,林琊,林琮,林琪,林珏,都来了。沈家是沈锋沈锐兄弟两个,带着沈锦年。沈锦年觉得自己就是来走个过场而已,央求了沈重很久,带着自己的马照月一起来了。 一路上大家各在各的马车里,倒也相安无事。这次围猎,皇帝将除了太子外的几个皇子都带上了,皇后要打理宫务,没有跟着来。高阶位的妃嫔,来了安贵妃与德妃。是以,辅国公府几乎全部出动,安相思就跟在了安贵妃的身边,随行侍奉。而德妃的娘家平西侯府,平西侯颜甫与世子颜初,也都来了。庆国公府不甘示弱,除了几个比较出众的儿孙,适龄的柳媛也赫然在列,用意不言自明。至于京都的大热门驸马府,秦允在养伤,明华公主在府里闭门思过,秦牧和秦姗倒是都出席了。 这下子可真是热闹了,沈锦年苦笑着想,几个仇人都聚齐了。 秋平山准确的说算是皇家园林,天色将暮的时候,众人住进了行宫。在一众皇亲国戚权贵世家面前,林沈两家的分量并不高,只分了个五间屋子的小院子。林珏与沈锦年两个人住到了一个房间。出门在外自是不比家里,因沈重官位不高,两个人也只分到了一个宫女做些粗活,贴身的事都得自己来。好在她们都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适应颇快。 到底之前发生的事让林珏与沈锦年名声有瑕,安顿下来之后,其他府里的女眷都开始相互走动,只她们的房间,始终安静。 德妃住的含章馆里,一身华服容貌清秀的瑞王妃,捧起一盏茶,恭敬的奉给德妃。 德妃三十多岁年纪,衣着素雅,气度沉静。她生的眉目如画,清婉动人。眼睛看人的时候似是含着淡淡笑意,令人如沐春风。皇帝的嫔妃中,唯有她育有二子,地位自然不俗。只是德妃为人谦和低调,并不惹眼罢了。 德妃接过儿媳的茶盏,轻啜一口,方道:“你这一路上也累着了,不用在这伺候了,回去歇着吧。” 瑞王妃眉眼弯弯:“儿媳不累,母妃可是乏了?不如儿媳给母妃捏捏肩可好?” 德妃浅浅一笑:“哪里就要你来做这些事了。你的孝心,母妃都知道。明日里要行祭礼,事情总要多些,你回去歇着吧!” 第37章 训话 见颜初并不搭理,顿时愤愤叫道:“你该不会就这样放过那两个丫头吧!” 颜初被他吵得头昏脑胀,抬头怒道:“你让我睡一会儿!” 周东成扬眉,一脸的怀疑:“现在只要跟你说起这两个丫头的事,你就不接腔。你该不会是对她们有什么想法吧?” 颜初几乎无奈了。翻着白眼就差立下誓言了:“你放心,我什么想法都没有!” 周东成悻悻的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我已经告诉母妃今日不过去了,你晚上吃什么?” 表兄弟两个商量着让人做个锅子吃,正打算去请周东庭,瑞王妃已派了人过来,请他们两个过去用饭。 还是锅子。片好的黄羊肉肥瘦相间,薄如纸片。几把碧绿生嫩的青菜,看着就清爽。雪白的鱼肉,各色菌菇,竹笋山珍,琳琅满目摆满了一桌子,中间一个黄铜火锅咕嘟咕嘟滚着红汤,喷着热气,并不贵重,但绝对丰盛,在这缺东少西的行宫,刚刚安置下来的第一顿饭,就備得这样齐全,足可见瑞王妃之才干。 周东庭坐在上首,一脸淡然。瑞王妃笑盈盈招呼他们入座。颜初与周东成在周东庭面前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的向他与瑞王妃问了安,方才入座。 瑞王妃掩口一笑,道:“你们兄弟好生吃着,我先回去看看晟儿。” 晟儿是周东庭的长子,已经六岁了。来的路上有些着凉,由乳娘看着睡下了。 周东庭转头看着妻子,眼里泛出暖意,讲话都温柔三分:“你去吧,等下让丫头把饭菜端进去,别忘了吃。” 瑞王妃脸儿微红,退了出去。 周东成与颜初两个人低着头忍笑,周东庭回头淡定的举筷:“吃饭。” 周东成夹起一筷子羊肉,放进锅里涮了涮,捞起来就吃,上面犹带着血丝。周东庭忍不住皱眉,轻斥:“你斯文些!” “三哥真是的,好不容易能在你这里吃点好吃的,就别说我了吧!”周东成满脸的不乐意。他打小身体不好,德妃在他饮食上格外精细,从不许多吃。 周东庭瞪了他一眼,倒没有再说他。颜初伤还没好,颠簸了一天也没什么胃口,只挑了素菜吃。 及至饭罢,有小宫女上了酽酽的香茶,周东成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足的喝了口茶,就差没唱几句了。 周东庭为人严正,端坐在那里,饮了一口茶,道:“叫你们来事有话跟你们说。” 见周东成与颜初看了过来,周东庭正色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成日里厮混说不过去。这次围猎,能露脸就露脸,等回了京都,我就跟父皇提一提,给你们两个谋个差事。” 颜初与周东成面面相觑,周东成忍不住道:“三哥,我的底细你还不知道吗?能露个什么脸啊!” 周东庭眉一皱,呵斥道:“你也知道自己什么底细!你身子弱,可也不耽误读书,你看看你自己,念书念了七八年,可读出个什么来!” 周东成十分委屈,又不敢顶嘴。颜初忙打圆场:“表哥别生气,表弟身子不好,现在好好将养,日后再慢慢教就好了。” 第38章 跑马 次日,天高气爽,正是狩猎的好日子。 皇帝带领众臣行了祭天礼,沈锦年远远站在队伍的尾巴尖上,悄悄打量了一番皇帝。明远帝五十许人,保养得宜,看着像四十多,中等身材,五官与她见过的周东成有五分相像,甚至更平淡些,气势很是不凡。 让她惊艳的是站在明远帝身后的安贵妃,安贵妃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的样子,完全不像有个十二岁的儿子的人。真正生的姿容绝艳,世所罕见。她华服盛妆,眉目浓丽,一双眼睛顾盼多情。明明是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却像是一段难以诉说的风情。 相比较之下,德妃就低调多了。她着了一身杏红宫装,头面也是清雅素净,整个人沉静如水。 祭天礼过后,皇帝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吩咐众人可自由活动。留下德妃看着,明远帝由安贵妃侍奉着去帐篷里歇着了。 几个皇子兴致勃勃,商量着要出去跑一圈。沈锦年隐晦的打量着,二皇子周东尚二十多岁年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五官有三分像了明远帝,看上去却有些木讷。按道理说,他是齐皇后嫡子,即便有太子这个元嫡长子在,身份也是其余皇子中最尊贵的。沈锦年见过太子的尊贵,见过四皇子的张扬,今日也见着了三皇子周东庭的沉凝,七皇子周东泰的艳丽,全然想不到二皇子是这样憨厚的模样。不由心下暗暗感叹,也难怪明远帝那样偏着东宫,最有能力与太子相争的二皇子完全不给力,其余的皇子即便出色,也不能越过两个嫡子。前世七皇子,可是踏着没脚的鲜血登上的帝位。 沈锦年眸子暗沉,眼睛从二皇子身上移开,转向周东泰。作为安贵妃的儿子,周东泰完全继承了母亲艳丽的容貌。这样一张脸长在男孩子身上未免有点阴柔,好在他身量高挑,才让人不至于错认性别。十二岁的少年,跟兄长们站在一起,看起来只是个笑容灿烂的孩子,谁能想到他背后的阴毒? 她兀自发呆,林珏忽然提肩撞了她一下:“锦妹妹,不如我们跟大哥一起去吧!正好,你可以骑上照月好好跑一跑。” 沈锦年回神,闻言有些心动。照月养了几个月,越发神骏了,往常就关在家里,也没有多少机会带它出来跑几圈,好好的军马后裔,被豢养的都快成了普通马了。 林珏见她意动,便跑去央求沈重。沈重这次出来,身上还领着差事,他弓马娴熟,奉命要跟随皇帝出猎。这一大帮半大不小的孩子,委实没什么时间去管。当下吩咐林琅与沈锋,务必要看好弟妹,又吩咐颜诚带足了人手跟着。 林家与沈家这一边,林珏一身黛青劲装,男装打扮,眉目间英气勃发,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个小公子。沈锦年宝蓝骑装,梳了个纂儿,用一枚精巧金环紧紧束住,同样是英姿飒爽,只是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显得有点稚嫩。其余林琅沈锋等人俱是轻袍软甲,弓剑齐备。两家都是以武传家,虽常被人笑粗鲁,但仅从排面上看,习武让这些孩子们身姿笔挺,举止有度,气势沉稳,较之那些软趴趴的花架子世家子,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七八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鲜衣怒马容貌出色,早引起了许多注意。欣赏者有之,轻蔑者有之,恨之欲死者,更有之。 林琅持重些,吩咐弟妹不得擅自贪玩脱离,又让林琮看着林珏,沈锐看着沈锦年,还给一人发了两只烟火弹,万一有意外发生时,也好叫人找人。待准备的差不多了,那边几个皇子也都上马出发,身后跟了无数追随的少年少女,围场马上空了一半。 两家人并没有要凑上去的意思,便择了另外一条路走。沈锦年开始有些放不开,总心疼照月,还是沈锐笑她:“妹妹,马天生就喜欢驰骋,你这样小心翼翼,岂不是在羞辱这难得的名驹?我就说大舅舅是暴殄天物,有这样好的东西,不送给我和大哥,便送你一个小姑娘家!” 沈锦年脸上微辣,仍嘴硬:“我这不是很久没有骑马了么,总要先适应适应。你撺掇我飞马,当心我回去告诉爹爹!” 沈锐哈哈大笑:“我看你适应是假,心疼马才是真的。既然这么不舍得,放家里养着好了,带出来干什么!我发现你现在越发小气了。” 惹得一众表兄们哄堂大笑。 沈锦年翻了个白眼,大喊:“大哥!二哥欺负我!” 第39章 遇险 林珏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拿着两块干饼,放火上烤热了,中间夹上卤好的酱肉,竟也吃的津津有味。看见沈锦年目瞪口呆的样子,有些好笑:“锦妹妹,出门在外,自是比不上家里精细。我跟哥哥们出门,吃干粮睡草地是常有的事。姑母就是把你养的太娇贵了。” 沈锦年默然,看着林珏一脸从容甚至是高兴的啃着干饼,还能侃侃而谈,忽然觉得有些羞愧。 重活一世,沈锦年贪婪的享受着家人的宠爱照顾,像是要把心里缺失的那一块补起来。许多事情她没有头绪,私心里却不想钻营,心里甚至还抱着一丝幻想,或许这一世,事情并不会那么糟糕呢?她还是没有改变,骨子里还是那个懦弱无能的沈锦年,眼看着家人出事,只知寄望他人,卑微的寻求救赎而不知自救的窝囊废!她想要攀附三皇子,妄图用重新站队的方式挽救沈家,可是到如今,她甚至都未曾和三皇子说过一句话。妄论搭上关系!就是沈重那边,她都没有开口暗示提示过任何事情。重生之事,太过惊世骇俗,她害怕被人当作怪物,绝口不提。甚至更阴暗的,她不希望有人知道,在那一世的沈锦年,是那样不堪! 可是看着林珏,她出身高贵,在家也是备受娇宠,吃着她未吃过的苦,尝试着她未尝试的生活,却能如此坦然,勇敢,并坚定。 她最爱跟在林珏身后,也是因为她具备这些寻常女子并不具备的美好品质。 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勇往直前,坚定不移。 而上一世的沈锦年,遇事冲动,一意孤行。只因一见钟情,她就闹着要嫁给谢玉。彼时沈重已官居兵部尚书,谢家只是三品侍郎,谢玉刚刚中了进士,前途未明。两家门第相差也就罢了,谢家的谢夫人对她并不满意,还是中人说和,才勉强提了亲。亲事办的仓促,谢家对她十分看轻,成亲后对她更是百般鄙夷挑剔。彼时她天真的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是以步步退让妥协,将自己低到尘埃,却并未换来半分尊重。十年无子,沈锦年受尽冷眼,最终沈家卷入夺嫡,谢玉投了七皇子,以叛国罪反手将岳家打落地狱,满门抄斩。沈锦年大受打击,缠绵病榻。昔日的恩爱夫君,忽然露出狰狞面目,不仅将她驱至偏院囚禁,还明目张胆纳了庶妹沈蓉华。更以沈锦年病重为饵,诱捕了已经逃脱的沈家三兄弟。最让人觉得可悲的是,偏偏在这时,她发现自己竟有了身孕。那时她拼着一口气,苟且偷生。还是沈蓉华捅破了她最后的幻想,这一切,不过是谢玉的一个局,他以婚姻为链,柔情枷锁,最后锁了她的魂,要了她家人的命!从此封侯拜相,平步青云! 之后沈锦年被灌下毒药,死在了大雪纷飞的那一日。穿肠剜心的痛苦,至今想起来,还让人不寒而栗。 沈锦年神情恍惚,仿佛决定了什么,抓紧了手中的干饼,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并无人发现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吃过东西,歇了半个时辰。大家上马,继续往前。 秋平山外围基本已被扫荡,时常能见着被丢弃的猎物,多是山鸡兔子什么的。林琅心知皇子们就在前面不远,索性带着弟妹们按辔徐行,欣赏风景。 沈锦年毕竟是小孩子身体,有些疲惫。林珏体能好一些,直接将她抱到自己马上带着。 林琊几个有些按捺不住,道:“大哥,猎不让打,就让我们赛个马吧!” 林琅沉吟半晌,道:“眼见着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六妹妹和锦妹妹都累了。” 林琊泄气的嚎了一声,结果惊起了一片飞鸟。沈锋忍不住笑了,道:“琅表哥说的对,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 大家拨转马头,正要回程,忽然从林子暗处传出一阵窸窣动静。 林琅到底年长,见的多些,顿时神色一紧,低喝道:“大家小心!” 第40章 夺人 那黑熊并不追击,寻到掉落的血肉,咯吱咯吱吃了起来。 众人不禁胆寒。沈锦年脸色苍白,险些吐出来。 沈诚脸色极为难看,他们出来时未当是正经狩猎,带的人手并不多。偏遇上最难缠的黑熊。这一帮小主子,万一伤着了哪一个,他如何向沈重交代! 事到如今,唯有拼死而上! 见沈城一脸壮士断腕的坚毅,沈锋忙喊道:“诚叔,你不要硬来!” 他摸出林琅给的烟火弹,发射了出去,烟火弹升到半空,炸出几朵刺目火花,经久不散,在渐暗的天幕中格外耀眼。 “父亲看到这个,定会派人前来的。”沈锋按捺住内心深处的紧张不安,劝说沈诚:“诚叔不要轻举妄动。” 沈诚自知一群人中自己是主心骨,如自乱阵脚,只怕今日更走不出这秋平山。再看几个小主子,脸上虽有惊惧之色,却还算镇定。不由心下暗暗惭愧。 沈锋虽安抚了众人,对沈锦年却十分不放心。叮嘱道:“妹妹,你到大哥身后来。” 沈锦年勉强控马,退到沈锋与沈锐身后。忧心的看着黑熊吃完了,再度抬起头来,四下睃视,像是在挑选猎物。 几个护卫都不安的往后退了退,虽都有护主之心,但在生死面前,很难有人能做到慨然赴死。 受伤的护卫已被沈诚安置到最后面,一个护卫拿了金创药帮他止血包扎。 许是被激出了凶性,黑熊安静了一瞬,又开始低低的咆哮。沈诚道:“这样下去不行,黑熊皮厚,等闲的弓箭奈何不了它。熊瞎子眼睛看不清,大家听我号令,拿剑一起上,千万注意避让,别让它的爪子碰到!” 呛啷声不绝,包括林家兄弟与沈家兄弟在内,所有人都拔出了宝剑。就连林珏都跃跃欲试。林琅怎么能让她冒险?忙道:“六妹妹,你照顾锦妹妹!” 林珏想了想,驱马退到沈锦年身边。 诸人这才放心,沈诚挥手,所有人下马,扇状分散,慢慢向黑熊靠拢。 沈诚心跳如雷,紧张的手心微汗,这一战,若不将黑熊击杀,只怕在场的人都免不了非死即伤! 沉一沉心,他低喝:“锋哥儿琅哥儿,你们各领两人夹击侧翼,其余人,随我上!” 一时间场中烈风乍起。沈诚自幼跟随沈重,也是军营中打过滚的,手持宝剑,猱身而上悍不畏死!其余护卫被激起血性,个个紧随其后,毫不退缩。林琅沈锋几人,也是幼承名师,打小习武。一行十余人,与穷凶极恶的黑熊斗在一处,当真飞沙走石,暗无天日。 沈锦年与林珏,紧张的脸色发白,牢牢盯着场中,心跳激烈的几乎冲出胸腔。 黑熊看着庞大,行动却极敏捷。左挥一掌右一冲撞,众人竟拿它没有办法。它没法突出重围,渐渐暴躁。忽然沈锐一剑刺中黑熊的右肩,直划了尺许长,带出一溜血花,疼得黑熊一声长嚎,凶性大发,蛮力一撞,沈锐收剑不及,只听见咔嚓一声,剑身折断,沈锐被那股力道撞的飞了出去,摔出老远,一时气血翻涌,哇的一声吐了口鲜血。 包围圈瞬间被撕破了一个口子,黑熊似是恨沈锐伤了它,一掌挥开回救的沈锋沈诚,横冲直撞,直奔沈锐而去。 众人勃然变色,急追不及。沈锐宝剑被折,手无寸铁,见黑熊奔至,本能的就地一滚,堪堪躲过黑熊的一击。 第41章 夜宴 二皇子周东尚饶有兴致的看着地上的黑熊:“这猎物不错!想不到你们运气这么好。” 周东成叫道:“我们这一路连只大点的獐子都没见着,怎么就让你们碰到黑熊了?” 三皇子周东庭瞟了他一眼,他没看到,兀自兴致勃勃,还驱马过去绕着黑熊转了一圈。待看清是林琅等人,忍不住嘲笑:“一头熊而已,看看你们这狼狈相!” 林珏正抱着沈锦年落泪,闻言忍不住反唇相讥:“四皇子殿下如此神勇,不如明日也请殿下猎头熊来!” 周东成哼了一声,看着她怀里的沈锦年,嫌弃道:“看这满身是血,这是谁死了?” 林珏大怒,喝道:“殿下慎言!我妹妹受伤不便,请殿下速速离去!” 周东成惊讶不已:“这是沈家丫头?” 他转头看了颜初一眼,忽而咧开嘴哈哈大笑:“真是报应不爽呐!” 林家兄弟与沈家兄弟一脸怒色。周东庭冷声道:“老四,回来。” 周东成又看了血糊糊的沈锦年几眼,一脸意犹未尽的回去了。 周东泰忽闪着大眼睛,悄声问:“四哥,你跟这些人有过节?” 周东成嘴一咧,刚要说话,被颜初盯了一眼,只得偃旗息鼓,悻悻的道:“没有没有,谁有空搭理他们。” 那边周东庭已道:“你们人手不多,又都受了伤,天色已晚,不如跟我们一起行路。”又吩咐人就地做了两个担架,抬着沈锋与沈锦年。 林家沈家诸人连忙道谢。周东庭扫了一眼昏迷的沈锦年,心中想的却是,难怪能挟持颜初,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竟有胆子杀熊,也是奇事。 路上遇见飞马前来的沈重,沈重满面焦色,见了躺在担架上的沈锋与浑身是血的沈锦年,险些厥过去。沈诚连忙上前禀明情况,得知儿子是断了肋骨,女儿是惊吓过度脱力昏迷,沈重方镇定下来,连忙谢过诸皇子的援手之义。 颜初看着一群人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般簇拥着沈锦年去了,一时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沈锦年醒来时,已是第二日。肩上的伤口已包扎妥当,只双手还残余了脱力后的酸痛。沈重忧心了 一夜,满脸憔悴。 沈家兄妹猎了一头熊的事,早就传遍了行宫。得知沈锦年受伤,明远帝派了御医过来。御医给兄妹俩诊过伤势,让沈锋好生修养,又给开了药,就回去复命了。 沈锦年醒转,沈锋让人抬着过来看她。兄妹相见,沈锋这个向来刚强的男儿,都红了眼眶。“傻妹妹,你做什么要扑过来,若是出了事,大哥心里怎么能过得去?” 沈锦年虚弱的笑了笑:“换做大哥,也会如此。” 第42章 召见 二皇子身后是承恩侯家的嫡长孙齐梁,三皇子身后是他岳家的小舅子祝其英,颜初则坐在了四皇子身后,眼睛四下打量,似是对祝其英坐到了他的上首浑未在意。七皇子身后是辅国公府的嫡长孙安隅。这一色的俊朗少年,看上去实在赏心悦目。 只是殿中出席的少女们,总会半遮半掩的将目光投向颜初。无奈,颜初容貌出色,眉如墨画,鬓若刀裁,每一笔线条都似精心雕琢一般,在这灯火通明的殿内,愈发显得惊心动魄。 沈锦年自知身份不高,跟林珏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她肩上的伤还在愈合,痛痒难当。也没有什么胃口,林珏就拣了两样她能吃的东西,给她拨到盘子里,就差喂了。 殿里烧了地龙,温暖如春。人一多,气味就杂。沈锦年被前边几个小姐的香粉味道呛的几乎不能呼吸,也只得忍耐。正暴躁着,不留神转头碰上了颜初的目光,不禁一愣。 颜初目光一触即收,完全是一副不经意的模样。沈锦年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上次的事,处理的结果大家都还算满意。颜初没有再为了男子汉的尊严来找麻烦,她也不会去招惹他。 宴会正酣,忽见安贵妃对着明远帝耳语了几句。明远帝笑着点头,旁边的内侍上前领命,击掌叫停了歌舞,声音尖细:“圣上有旨,宣兵部侍郎沈重之女觐见!” 林珏忙打量了沈锦年的仪容,觉得没有问题,悄悄嘱咐一句:“别紧张。” 沈锦年心里叹了口气,起身上前。 她本就坐在最角落,到御前稍远。一路上前,即使知道自己的仪态并无问题,仍被落在身上的所有人的目光逼出一身的汗。 沈锦年到了御前,仪态标准的行了叩拜礼,听着明远帝叫了起,方微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好。 明远帝看着阶下身量未足,尚一脸稚气的小小少女,颇有些惊讶。转头对着沈重道:“这就是卿家的爱女?” 沈重起身称是。明远帝大为惊叹,问沈锦年:“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沈锦年恭声回答:“回皇上的话,小女沈锦年,已经十一岁了。” 明远帝捋须笑道:“你一个小小孩童,怎么胆子这样大?朕记得,朕的女儿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遇上狗都要绕道走。” 沈锦年老老实实的道:“小女也是怕狗的。” “既如此,你怎敢持刀杀熊?朕可是看了,那熊都险被你剖成两半了。” 不待沈锦年开口,一侧的安贵妃忽而掩口笑着插话:“皇上可还记得,长公主府的赏花宴,最出名的不是君子榜上的十二名花,而是这位沈小姐。臣妾记得相思说过,沈小姐箭术超群,跟平西侯世子比试,竟还赢了世子呢!” 明远帝颇感兴趣,问德妃:“颜家小子向来眼高于顶,真输了?” 德妃欠了欠身:“此事成儿也曾提过,沈小姐确实是深得沈大人真传,赢了颜初。” 安贵妃笑道:“可见是艺高人胆大,沈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 明远帝笑了几声,方道:“话虽如此,沈家姑娘为了回救兄长,以命相博,委实令人敬佩。” 沈锦年的声音干净纯澈:“血脉所系,小女的兄长本也是为了救小女才落入险地。彼时情急,由不得小女多想。一时孤勇,让陛下见笑了。” 明远帝似被血脉所系四个字触到了哪处,顿了好一会儿方叹道:“若无孤勇,何来患难见真情之言?” 他转向沈重:“卿有这样的儿女,足慰此生。” 第43章 舌战 殿中窃笑四起,沈锦年心中大怒,扬眉冷声道:“科考选天下有识之士,非进士不入翰林!吴大人一把年纪了,这翰林院待的不大舒心吧!小女倒觉得吴大人至今没能升任六部,也是情理之中。单论学识,吴大人之孤陋寡闻委实罕见!老祖宗开国时期,尚有女将军崔虹霞,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若世人都如吴大人这般,哪还有崔将军青史留名之日!可见这人分三等,上等人知人善用,中等人非礼勿言,下等人碎嘴多舌!吴大人是读圣贤书的人,不如教教小女,圣人云: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大人可知是何意思?” “你……你……!”吴谦气得脸孔煞白,胸口剧烈起伏,指尖颤抖的点着沈锦年,完全说不出话来。 沈锦年犹不解恨:“小女一个只知两截穿衣三缕梳头的小女子,不过是运气好,没死在熊掌下罢了。陛下夸赞几句,也是看着我年纪小,安慰于我。吴大人只因小女持刀维护兄长,就质疑我沈家家教,是觉得自己比陛下还要英明了?尚不知吴大人可有儿女,平日里难道都是教女儿,若家里发生什么事,第一件事不是要救人回护,而是一定要保持仪态,万万不可让人指着鼻子骂不贤淑贞静,没有家教!” 满殿的人目瞪口呆。四皇子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颜初低下头,掩住嘴角的笑意。 沈锦年声音清亮,语速又快,瞪着一双黑澄澄的凤眼,表情既无辜又不解。吴谦脸上像开了颜料铺,青红皂白色色俱在,简直被气得要吐血,转头对沈重喝道:“沈大人!本官今日才知,沈大人家教养儿女,完全不知上下尊卑的么!” “吴大人慎言!”沈重脸色阴沉,女儿被个酸儒指着鼻子骂没家教,哪个当爹的都不会高兴,何况这还是刚从鬼门关晃了一圈回来的心肝儿。“小女自幼随本官习武防身,可是犯了我朝哪条律例?吴大人这样的年纪,对个小姑娘口出恶言,倒不知道是哪家的道理!” 沈锦年还在火上浇油:“吴大人还要论上下尊卑呢!我一个小女子,你跟我论的着么!” 吴谦胡子都开始抖啊抖的,沈锦年十分担心他会厥过去。便道:“吴大人若觉得看不过眼,大可以上书朝廷,让陛下公断,犯不着跟我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咚”的一声,吴谦不负众望,气得昏了过去。 沈锦年马上变了脸色,捂着胸口跟着倒了下去。 殿里一通忙乱。待第二日,沈锦年坐在榻上喝着苦死人的汤药,就听到沈锐带了消息回来,那个吴谦,被明远帝以养病为由,给打发回京都了。 林珏笑得前仰后合,拍着沈锦年的背道:“锦妹妹,往常不知你这般牙尖嘴利,那个吴老头完蛋了,不仅得罪了姑父,还被皇上嫌弃了!” 沈锦年捏着鼻子灌下的汤药,差点被她拍出来。忙拿了蜜饯填嘴里,压了下去。 她又问沈锐:“爹爹那边,没有什么事吧?” 沈锐笑道:“没什么事,爹说,皇上就问了他一句,妹妹的性子是不是像了娘。” 沈锦年一阵无语。 皇上打趣了沈重几句,沈重心里却直犯愁,他担心的,正是沈锦年早前放心的事。眼看着女儿过两年就要开始议亲,这一次围猎,出尽风头,不仅落了个骁勇的名声,更与老翰林对阵,生生把人家气昏过去。比起之前那粗野的名声,这两次的事,就发生在京都皇亲权贵云集的围猎场,可以说是人尽皆知。自己的孩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但是论起做儿媳妇,沈锦年这样的性子,必然是没什么市场的。 这之后,沈锦年借口养伤,再不出门。 第44章 芥蒂 周东尚得知自己今后只能是个瘸子,情绪崩溃,嚎哭不止。明远帝烦上加烦。 眼见着围猎是不成了,这时齐皇后快马加鞭,哭到了行宫。她先去看了儿子,得知儿子的腿从此废了,简直哭塌了宫室。齐皇后是明远帝潜邸时的侧妃,前有元皇后贤德,后有安贵妃盛宠,还有个生了两个儿子腰杆硬气的德妃。她之所以能坐上后位,全靠父亲承恩侯运作。太子之位稳固,齐皇后与齐家本就不忿,很是存了几分不为人知的心思。现下争储最有力的筹码二皇子废了腿,眼看多年期望转瞬成空,齐皇后简直失去了理智。她哭了一场后,就开始着手调查事情经过。明远帝略劝了几句,齐皇后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别人不知,我是做母亲的,最了解自己儿子。尚儿是老实孩子,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喝了酒出去跑马?这事定有奸人作祟!我好好的儿子,以后就要变成瘸子,这件事情,陛下不能给我公道,我却不能不给孩子一个交代!” 帝后二人不欢而散,明远帝气得称病。齐皇后也不理会,铁了心要挖出幕后黑手。 那晚跟二皇子宴饮的,除了他心腹的几个世家子弟外,并无别人。跑马也是二皇子喝的高兴了,吹嘘自己的爱马日行千里,是难得的神驹。说的兴起,便要出门去跑一圈。众人劝说不住,只得跟着去。偏生就出了事。那马跑的好好的,不知被什么惊着了,直接发了狂,控制不住。二皇子因此落马,混乱中还被马踩了伤处。因着明远帝把近身服侍二皇子的人都杖毙了,多的事情也查不出来。齐皇后又气又恨,但凡有点牵连的,都发作了一遍。明远帝劝止不得,气得犯了头痛病。除了安贵妃,谁都不见了。 别人不知,沈锦年却心里有数,这事,必然有七皇子的首尾。二皇子不是工于心计的人,找个人稍加引导,喝了酒本就容易冲动,再在马儿身上动些手脚。野外视线不好,拿这马儿平时害怕的东西吓它,惊马出事,再顺理成章不过。 就包括齐皇后,二皇子是她唯一的指望,儿子出事,当母亲的怎么可能冷静得了?必然要闹得天翻地覆,为帝王厌弃,是迟早的事。更何况,安贵妃本就一直侍奉在明远帝左右。 只是沈锦年并没有证据,这半点风声都不能露出来,否则,沈重必要被牵连进去。 行宫气氛低迷,齐皇后大闹一番,也未能查出什么来。只能守着二皇子终日啼哭,打鸡骂狗。 三皇子等人去看望二皇子,被齐皇后好一番冷言冷语。好在三皇子年长稳重,也能理解齐皇后的心情,一笑了之。四皇子与七皇子尚年轻,脸上未免带了出来。明远帝看在眼里,愈加气恼。 围猎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匆匆结束。回京都的时候,明远帝仍叫安贵妃在御驾侍奉,齐皇后满脸憔悴,虽然气愤,为了照看二皇子也未计较。这一情形,看在诸人眼里,颇感微妙。 以往种种努力,俱化作泡影。对齐皇后的打击难以想象。她有子无宠,多年来靠着儿子支撑。如今唯一的指望成了这副样子,空有满心悲愤而无处宣泄,齐皇后性情大变。对身边的人,苛责刻薄,动辄打骂。常见皇后身边的宫女内侍无故被罚。明远帝强忍着由着她闹,对齐皇后与二皇子却越发冷淡了。 沈锦年暗暗叹息。谁都看得出,齐皇后如此作为,已被皇帝厌弃。 回了京都,到了家里,林晚尚不知沈锋沈锦年负伤。见了面才知道事情始末,吓得魂飞魄散。又有一番心疼后怕,卯足了劲给孩子们滋补。 沈钧要上学,没跟着去,回来听沈锐讲了沈锦年的英勇,恨不得跑过去把自家妹妹的脑袋敲破:“让我说你什么好?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那熊瞎子岂是好惹的?遇上了不知道赶紧跑,还敢凑上去。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拿个短刀就敢拼命!” 沈锦年被训得抬不起头,沈锋赶忙护着:“妹妹也是为了救我,三弟你少说两句。” 沈钧翻了个大白眼:“大哥你也惯着她!这次真是运气好,要是那熊爪子歪一点,划到脸上了,可怎么好?”他拍了沈锦年一记:“以后记得,冲锋陷阵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姑娘家,遇到事只管往哥哥背后躲就是了!你有三个哥哥,单哪一个拎出来也是神勇盖世!用得着你出头露面的拼命?说出去人家不得笑话你的哥哥们没用!” 第45章 皇宫里又是一番景象。齐皇后因着二皇子的伤势,越发暴躁。明远帝几乎不再踏足皇后的宫室。宫里谁人不是眼明心亮,捧高踩低?安贵妃盛宠,七皇子聪慧,一时间炙手可热。德妃却更加低调了,拘着四皇子读书,颜初也进了兵部,开始当差。 颜初成了武选司主事。这肥差中的肥差,让一众世家子十分眼红。奈何他与三皇子四皇子关系太硬,等闲也无人敢找他麻烦。沈重成了他的上峰,为了安稳的供住这位大爷,还专门拨了一个经验丰富的笔帖式给他干活。颜初自此安生了,也不纨绔了,每日上衙落衙,勤勉的很。时间一长,沈重对他倒有些改观。回家跟林晚说:“往常只觉得这些纨绔子弟都是花架子,现在看看,大约是我先入为主了。”颜初呆的武选司,掌管武官的品级、选授、升调、功赏之事。这些武官多是身家丰厚,出手大方。来京都跑官,多会层层打点。颜初为人虽冷淡些,并不倨傲,每常收了孝敬,也不忘下属,给他干活的笔帖式都狠狠发了笔小财,现下是死心塌地的跟着颜初了。 冬日漫长无趣,转眼到了年下。 太子病了一场后,又开始入朝听政。二皇子伤势时好时坏,齐皇后无心管理宫务,到处乱糟糟的。明远帝遂下令由安贵妃与德妃协理。 三皇子还是一副闲散王爷的模样,上朝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四皇子被拘着读书,读的简直要抓狂。七皇子一如既往的聪明伶俐,备受帝宠。皇家事沈锦年并不知晓,她烦恼的是肩上的伤到底留下了疤痕,三道粉红新鲜的伤疤横在白皙如玉的肩头,无比刺目。 林晚比她还要心焦。自来大家闺秀,没有谁会有这样可怖的伤疤。这跟破了相一样严重!不得已,只能到处求药。 年前,国子监岁考结束。沈钧开了个小宴,请几个亲近的学子来家里小聚。沈锦年无人说话,心中烦闷,便带了两个丫头去园子里赏梅。 冬雪初晴,园里红梅灿若朝霞,白梅冰霜雪色,腊梅通透娇黄,梅枝线条虬劲,整个园子里暗香浮动,清冷幽微,令人心神为之一清。 沈锦年一时兴起,打算折几枝回去插瓶。两个丫头兴奋的跟着出主意,看这枝也好,看那枝也好。 主仆三人抱了满怀的梅花,兴致勃勃的往回走。秋水忽然停下了步子,迟疑的道:“姑娘你看,那边是不是个人?” 只见路旁残雪处,果然露出了一抹青色。沈锦年走过去,是一个眉目清颖的年轻男子,穿着身青布棉袍,躺在雪地上睡着了。沈锦年见他脸上潮红,身上还有酒气,想来应是沈钧宴请的同窗。便对秋水道:“你去前边跟三爷说一声,这边有人醉倒了,看看是不是席上少了人了。” 秋水匆匆去了,沈锦年让长天去园子门口找了两个家丁,将这人扶到亭子里暂歇。不多时,果然沈钧带着小厮赶过来了,将人扶出去了。 到了晚间沈锦年才知道,醉倒在花园里的,就是沈钧挂在嘴边的大才子杜鸿。 席上大家饮酒作诗,本是风雅事。想不到杜鸿不胜酒力,竟就醉了。关键此人酒品良好,虽然醉了,脸上半点看不出来,说话行事与平日毫无二致,反而更加才思敏捷。所以没人看出他喝醉了。后来他离席更衣,一去不回。大家觉得奇怪,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也就作罢。想不到此人竟然醉卧雪地。若不是被沈锦年发现,怕是要冻出个好歹。 沈锦年暗觉好笑。沈钧又跟林晚提了提,杜鸿今日在雪地冻了许久,着了风寒,沈钧已留他在客院住下。本来杜鸿就是寄居在禅觉寺,一人在京,孤苦伶仃。林晚性格温厚,便道:“既是着了风寒,就留下好好休养。眼见到了年跟前,寺里缺东少西的,不如家里齐全。你劝他安心住下,就在家里过年。翻过年去就是春闱,大意不得。” 沈钧应了,又讲起今日宴上的趣事来。 沈锦年笑着听着,心里想着,父母如今十分恩爱,林晚也有心思打算一二了。杜鸿才名在外,与沈钧私交甚笃。他如今正是落魄,沈家待他亲厚,日后沈钧出仕,也多个助力。无他,沈家只有沈钧走了科举一途,实在势单力薄。 第46章 微妙 沈锦年觉得有趣,越发打量他,杜鸿慌手慌脚起来,端了杯子喝茶,却险些打翻。惹得沈锦年偷笑。 因是团圆饭,沈蓉华也有座次。这几个月她深居简出,跟着嬷嬷学规矩,整个人看起来安静许多。举手投足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进了门,礼数周全的跟众人见礼。 “起来吧!”沈重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看着沈蓉华姿态柔顺的起身,心里滋味难明。 沈蓉华在沈锦年下首落座,杜鸿正好在她对面,对沈家又突然冒出个女儿有些惊诧。好在他谨记君子之礼,只瞟了一眼,就神色如常。全然不知沈重与林晚都看在眼里。 待开了席,满桌菜肴丰盛之极。沈蓉华十分安分,沈锦年也不为难她。热热闹闹吃过饭,沈钧拉着沈锐去放炮仗烟火,沈锦年站在檐下笑盈盈的看着。沈蓉华识趣的没有跟出来,陪着沈重与林晚坐在屋子里说话。 杜鸿站在沈锦年不远处,眼角看见沈锦年专注的看着院子中间的两个哥哥。时值寒冬,她披了件大红宫缎狐毛里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明艳的大红色滚着雪白的毛边,将一张小脸映得格外清丽动人。裙下露出寸许裙边,一双精致绣鞋,鞋尖缀着的珍珠,柔光莹润。檐下挂了一排红色宫灯,冷风中轻轻摇曳,泛红的微光照在她的脸上,有种与世隔绝的恍惚。她纯净的眼睛映着冲天的烟火,熠熠生辉。 杜鸿酝酿半天,见沈钧他们玩的高兴,一时不会注意这边,便鼓起勇气略微近前。沈锦年似有所觉,侧头看过来。 目光相对那一瞬间,杜鸿脑子里一片空白。愣了愣,方温声道:“承蒙沈大人沈夫人不弃,留在下在府上修养,实在感激不尽。听闻沈姑娘赠了许多御赐的药材,还未谢过沈姑娘慷慨。” 沈锦年微微一笑:“杜公子太客气了,也不值什么,药材本就应物尽其用。也不枉它汲精华而化形。” 杜鸿脸色微红,夜色里看不大出来。对着沈锦年一笑:“御赐之物,用在在下这无用书生身上,是在下之幸。” 沈锦年对杜鸿的观感不错,杜鸿此人出身寒微,据说家中只剩他一人,连个亲族都没有。却能一心向学,于棋道造诣颇深。沈钧曾言,杜鸿少时就靠替人抄书写信养活自己。后来有了秀才功名,便开始坐馆教学,一边继续苦读。是以他虽早就考中秀才,却在二十二岁才考进士。当年杜鸿考中举人,多少人劝他去做个小官,娶妻生子,也算是生活无忧。他却耗尽家资,赴京赶考。千辛万苦到了京都,基本山穷水尽。凭着高超棋艺,借住进了禅觉寺。一届寒门学子,硬是考入了国子监,年年岁考都是全优。沈锦年佩服的,正是此人的坚韧不拔,锲而不舍。看他病中尚手不释卷,年后春闱,应能一展所长。 沈家绝不会吝啬于帮助这样一个人。沈重宦海浮沉,眼光总是有的。 沈锦年也希望能与此人结个善缘,日后沈钧出仕,也有个臂膀。见杜鸿身材削瘦,忍不住道:“小女唐突,有几句话想告知公子,请公子见谅。” 杜鸿有些诧异,略带了几分紧张:“沈姑娘请讲。”心中却在想,莫不是觉得自己冒犯了她? 沈锦年声音温和:“小女听说二月春闱,一人一间号房,在内要呆上九天。饮食都是极简单,晚间休息也就是两块木板一拼。进场时不许穿夹衣棉袍,只许穿单衣。彼时天气尚寒冷,多数考生不是文章写不好,反而是吃不住冻饿之苦病倒,与金榜失之交臂。杜公子看起来这般文弱,除了文章上下苦功,还需在这些俗事上留意一二才是。我三哥虽也是书生,却是四岁起就要跟着大哥二哥一起晨练的。习的拳法,也是为了强身健体。小女一点浅见,杜公子莫要见笑。” 杜鸿有些尴尬,难免想到自己醉倒在雪地里大病一场的事。他没想到沈锦年小小年纪,看问题这样独特,当下郑重道:“多谢沈姑娘提醒,在下记住了。” 第47章 年酒 沈锦年落落大方,任人打量。众人见她年纪虽小,却言谈风趣,举止得体。不由心里也在思量,这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持刀杀熊的猛人啊? 林家人来的都早,林珏跟着沈锦年一起招待客人。京都闺秀们没少听说这俩个人的彪悍事迹,看着姐妹花一样的娇美少女,不由感叹人不可貌相。 谢家也在受邀之列,谢莹跟着谢夫人来,与沈锦年相见时,礼数周全而不见亲密。沈锦年自然知道谢夫人如今对自己是避之唯恐不及,她却偏偏亲热得拉着谢莹的手,话说得十分稠密:“许久不见妹妹了,自从上次西山一别,妹妹一向可好?” 谢莹脸色微僵,到底不好冷脸相对,只得笑道:“多谢姐姐记挂,妹妹一向安好。今日贵客临门,姐姐不必管我,我也不是外人。” 沈锦年笑眯眯的:“妹妹就是贵客,快,先里面歇息歇息。” 还亲自送谢莹入座,招呼丫鬟上茶上点心。诸人纷纷侧目,谢莹脸色微红,坐在那里颇有些如坐针毡。 林珏挽着沈锦年,在她耳边悄悄的笑:“你是故意的吧?” 沈锦年微笑不变:“姐姐说的是。” 林珏偷笑。 因着沈锦年待谢莹格外热情,众闺秀竟不大敢跟谢莹搭话。生怕这又是个生猛人物。谢莹勉强维持着仪态,心中却十分煎熬。谢家并不够资格随驾,谢夫人自知道沈锦年在围猎场的光辉事迹,生怕自家女儿的名声被她拖累。沈锦年回京后,谢冠让女儿去沈家看望,谢夫人却坚决不肯。谢冠拗不过她,只得作罢。只是沈家请年酒还是给谢家送了帖子,谢夫人也是纠结了半响,甚至都想出了让谢莹称病的馊主意。被谢冠训了一通,想想也没得咒自己女儿的道理,大不了就冷淡一点,看紧一点。这才来了。 谢夫人虽勉强带着女儿来了,态度却淡淡的。谢冠与谢玉在外院,全不知内院里谢夫人的脸色已经得罪了主家。 林晚也是大家出身,对谢夫人的脸色视而不见。谢夫人在席上,倒也被招待的很周到。只是林晚与她说话时也是淡淡的,全无禅觉寺时的亲切。这冷淡略带了三分矜持,旁人看着不显,谢夫人却敏锐的感觉到了那份轻视,心中又羞又怒,恨不得转身就走。 偏偏沈家礼数周全,她也挑不出错来,只得暗暗怀恨。 外院里,沈重领着沈锐和沈钧招呼客人。 年酒请的多是亲戚好友,同僚故旧。沈重为官多年,交游甚广。外院开了七八桌才堪堪坐下。沈重领着儿子在各位大人席上轮番敬酒,也是个历练的意思。林家的五个少年郎,就照看着周毅。周毅年纪还小,又生的圆胖可爱,几个表哥真是忍不住不逗他。杜鸿就和林家几个少年坐在一起,这样的场合,他本不想来,却是沈钧劝说动了他:“杜大哥才高,毋庸置疑。只是年后春闱乃礼部尚书李沉舟大人主考,今日宴请,李大人也会来。杜大哥为何不去?若能得李大人赏识,日后也容易些。” 杜鸿除了满腹的锦绣文章外,一穷二白。李沉舟大人素有清正之名,独独钟爱瓷器。依杜鸿的身家,日后即使金榜题名,拜会座师时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拜礼。平日里以他目前的身份,跟李大人更是连话也说不上。若借了沈家的面子,或许还能正式拜会。 跟他们同桌的,还有谢玉。 谢玉面如冠玉,眉心朱砂痣红得鲜艳。一双眼睛透着与年纪并不相符的深邃。大家本就认识,相互见了礼,就开始闲聊。 谢玉一向知道沈钧与杜鸿亲厚,对杜鸿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谢玉端了酒杯敬杜鸿:“听闻杜兄年后参加春闱,在此先祝杜兄金榜题名!” 杜鸿笑着道谢,两人饮了一杯。周毅忽闪着大眼睛,偷偷拿起林琪的杯子抿了一口,辣的直咂嘴。这里就他年纪小,不能喝酒。 众人哈哈大笑,林琪捏了他脸一把:“小表弟,你才几岁,就想学着喝酒!” 周毅不高兴的嘟着嘴,林琪看着稀罕,又捏了一把。被周毅一巴掌拍开。 第48章 内院 颜初出身高贵,又是铁杆儿的皇子党,席上不乏人与他攀谈。他虽应对得体,心中却十分不耐烦。因喝了些酒,有些闷,便瞅了个空子,借口更衣离了席。 今日沈家宴客,兵部几个有头有脸的官员都得了帖子,也给他派了。像这种宴席,他以前从不搭理,也不知是怎么了,骑着马出门后,不自觉就来了沈家。 沈重也有些惊讶,派帖子给颜初不过是碍于情面,想不到颜初还真的来了。 颜初离了席,寻着僻静的地方信步而行。沈家的院子与平西侯府的自然是没法比。但是看的出来,是花了心思收拾的。格局也是整洁开阔。颜初看着看着就走了神,脑海里忽然闪现出沈锦年的脸。肃然静穆,淡然如雪。 颜初悚然一惊,最近想起沈家丫头的频率有点高啊! 甩了甩头,像是要将沈锦年的脸甩出去。颜初打起精神,准备回席。 刚走了两步,一个小男孩抽抽噎噎的哭着迎面走过来。颜初见他衣着考究,猜着应是哪个女客带来的孩子。那孩子走到近前,见了颜初,便道:“大哥哥,我迷路了,我要找我娘!” 颜初没跟这么大的孩子打过交道,有些不想管。却被那个小男孩拦住了路。颜初看他年纪像六七岁,也拿不准他是不是在内院坐席。小男孩见颜初不说话,嘴一撇,要哭不哭的样子。颜初顿时头大,忙道:“别哭别哭,你娘是哪家的夫人?我也进不了内院,要不我带你去外院找沈大人,让他派人进去通知你娘?” 小男孩想了想,道:“别人都叫我娘王夫人,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一堆女人在哪里说些无聊的话,我不想听,就趁我娘不注意跑到外面玩儿。” 颜初松了口气:“既然是这样,我们找个人领着你进去就行了。” 小男孩央求道:“大哥哥,我要是就这样回去,我娘肯定要气坏了。回家肯定还要被我爹打板子,而且我娘是绝对不会替我求情的。大哥哥你帮帮我吧!” 颜初很无奈:“我又不认识你爹娘,我能怎么帮你?” “大哥哥,你一看就武功高强。你带我去内院仪门那里,我们偷偷进去,别让人发现。等我找到娘亲,你再悄悄的出来,谁也不知道,好不好?” 颜初本能的摇头,温声道:“我是个成年男子,怎好进内院?”而且还是偷偷摸摸的进去。若是被人发现了,岂不成了臭名昭著的登徒子? 小男孩黑葡萄般的眼睛眨了眨,泪水汇聚,嘴巴一撇,哇的一声开始大哭。 完全没有经过这种阵仗的颜初,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小孩子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不过片刻功夫,颜初就投降了。 一盏茶后,颜初带着小男孩溜到了仪门处,门边一个婆子正背着人躲在檐下偷偷喝酒。颜初顿觉天赐良机。 婆子偷偷喝了两口酒,将酒葫芦藏进腰里。正美滋滋的,忽觉背后一阵阴风刮过。她缩了缩脖子,在心里咒骂了几句这寒冷的天气。 颜初一手夹着那小男孩,潜进了内院。他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干过这样的事。青天白日的,也没个人引路,就这样摸进了别人的内院。要是被人发现了,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 两个人一路避着人,小男孩一路悄声指点,不多时,便听见隐约有丝竹之声,已然靠近了宴客的院子。 小男孩附在颜初耳边道:“大哥哥,你把我放下,到墙边帮我看看,这个院子是不是宴客的?” 颜初心里直叹气,将那个孩子放下,藏在树后。 瞅瞅四下无人,颜初潜到墙边,侧耳细听。果然听见隐约的笑语声。回头想让那孩子自己过去,正看见他探出头来,示意颜初上去看看。 第49章 脱身 鲁青竹见颜初脸色难看,不以为意的道:“我爹说了,丑妻薄田家中宝,像我这样的女孩,才应该找个少年才俊。我看你挺俊的,就你了。” 颜初吐了口浊气,道:“这位姑娘,我再说一次,我并没有偷看你。” “那你就是不想负责任咯?”鲁青竹眯起眼睛,忽然张嘴就喊:“非……”只是那喊声只响了半声,就嘎然而止,仿似被人掐在了喉咙里。 穿着华丽衣裙的庞大身躯,轰然倒在竹林里。露出她身后一脸紧张的沈锦年。 四目相对,颜初只觉得脸发烧。这叫什么事?来吃个酒,先是摸进了人家内院,后被一个丑女纠缠,接着遇见了主家!关键是,沈锦年一个手刀劈晕了鲁青竹,这也太超出颜初的认知了。 沈锦年看着颜初,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颜初顾不得许多,忙道:“我真的是为了帮一个小孩找他娘才溜进来的。” “小孩儿?”沈锦年满脸疑惑。 颜初自觉百口莫辩,索性不再解释,沮丧的叹了口气:“算了。” 沈锦年身穿杏子红宫缎袄裙,衣襟裙边上缀了雪白的貂毛,衬得一张小脸粉腻如脂,莹润如玉。乌云般的头发,挽了个繁复的牡丹髻,插了几支样子精巧的金钗。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颜初:“你还不走吗?难道等着鲁小姐查到你是哪家的,好去逼婚?” 颜初从那黑亮亮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闻言反应过来:“哦,我这就走。” 沈锦年弯身看了看鲁青竹,对颜初道:“鲁小姐可快醒了。” 颜初又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沈锦年顿了顿,表情神秘,道:“你不用管。赶紧回席上去吧,有人问你,你就说迷路了。” 颜初应了一声,跃下墙头,很快出了仪门,回了外院。 待脚步声消失。沈锦年转身回到了席上,坐了片刻,叫了个丫鬟过来道:“鲁小姐去更衣,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你快去找找,今日鲁小姐可是喝了不少酒。” 丫鬟领命去了,沈锦年笑着给众人劝酒。 没多久,丫鬟一脸惊慌的回来了:“姑娘,鲁小姐醉倒了,就倒在竹林里,奴婢扶不起来啊!” 席上一片窃笑,沈锦年起身道:“你去寻几个婆子来,我去看看。” “锦妹妹,我和你同去。”林珏跟着起身。有几个小姐正好离席,跟着去了。 沈锦年一帮人浩浩荡荡的来到竹林前。鲁青竹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巨大的身躯,压塌了一片竹子。不一会儿,来了四五个粗壮的婆子,沈锦年道:“快把鲁小姐扶起来,小心些。” 四五个婆子努力了半天,也没能将鲁青竹移动分毫。这么冷的天气里,甚至还累出了一身汗。沈锦年无奈,只得上前,试图叫醒鲁青竹——这么冷的天,总不能由着她躺在地上,到时候怕是要生病。 喊了半天,鲁青竹方睁开眼睛。她第一眼看见的,是沈锦年满是担忧的小脸。 沈锦年见鲁青竹醒来,松了口气:“鲁小姐,快快起来,地上凉。” 鲁青竹有些懵,半天不说话,忽然冒出一句:“我的美男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第50章 得罪 林琮追问道:“那后来呢?他不是被发现了吗?” 周毅神秘一笑:“后来,那个丑姑娘非拖着颜初不让走,说要让他负责呢!” 众人哄堂大笑,沈钧心情舒畅,忙道:那他怎么脱身的! 周毅吐了吐舌头:“我怕闹起来被人发现我在那,就趁着他们两个纠缠,赶紧跑回来了。” 这时沈锐回来了,见大家一脸笑意,便问了问。待得知事情经过,沈锐笑得打跌,悄声对众人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丑姑娘,是会昌伯的女儿,长得丑也就罢了,那腰身,有周毅的两个粗。偏偏还就喜欢美男,看见长得好看的男人,那小眼睛就粘在人家身上!据说,这两年鲁夫人找女婿,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沈钧乐了半天:这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虽然没整到颜初,被这么个毫不害臊的丑姑娘盯上了,怕是得做上好几天噩梦! 杜鸿含笑道:“你们这样捉弄他,当心给人知道了不好。” 沈钧不好说与颜初之间的过节,就笑着岔开了话。谢玉想的比较多,再联系上前阵子沸沸扬扬的流言,心中就有了数。心中有些不屑,这沈家与林家,果然是规矩粗疏,让人摸到内院去,竟浑然不知,看来父亲说的对,这些武将门第,真的是家风不谨。与他们结交,再容易不过。到时候—— 谢玉忽然想到谢冠言语中隐晦的暗示,林家对谢家毫不热络,沈重却跟谢冠的私交日渐紧密。沈夫人对他和谢莹都很亲切,看得出来很有好感。待谢家与沈家走动的更亲近些,见到沈家女儿的机会必然会多些。谢玉自小因着面生宝相备受推崇,其人又是心计深沉善谋之辈,让一个小姑娘对自己死心塌地,简直易如反掌。若他秋闱高中,一个十四岁的举人,说声前途不可限量也不为过。到时,即便沈谢两家门第有些差距,也不显了,结为姻亲顺理成章。 谢玉兀自出神,冷不防听见杜鸿道:“你们这样胡闹,今日那院中待客的是沈妹妹,若是闹出了事端,怕是沈大人不会轻易放过。” 沈妹妹!谢玉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的嘲讽。这杜鸿一个外男,叫沈锦年叫得这样亲热,桌上的人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见前阵子流言说沈锦年闺闱不谨,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不知为何,谢玉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气。幸而他城府极深,脸上分毫不露。 一日宴罢,沈家诸人送走最后一名宾客,俱疲惫不堪。沈锦年也来不及问白天的事,听说颜初安好的出了沈家,什么事都没发生,也松了口气。晚间好好的沐浴一番,爬到床上,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直到第二日,沈锦年方瞅了个空子问沈钧:“昨天那事是你们干的吧?” 沈钧装傻:“什么事是我们干的?昨天累坏了,事情太多,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事。” 沈锦年哼了一声:“多亏我怕鲁小姐喝多了在哪醉倒了,就寻了过去。要不然颜初就得被逼着娶鲁青竹了!” 沈钧哈哈大笑:“他自己蠢,就活该娶个丑姑娘!怪得了别人不成?” 沈锦年翻了个白眼:“你也过过脑子吧!这是咱家宴客,闹出事来大家都难堪!再说了,他能愿意平西侯还不愿意呢!这事就算过去了,你别提了,当心爹爹打你板子!” 沈钧摆摆手,十分欠扁的道:“谁有那个闲工夫哟!” 第51章 上元 谢玉走了,谢冠也没多留,整了整衣冠,出门访友去了。 谢夫人十分伤心,谢莹宽解了许久,又服侍她用了早饭。谢夫人觉得头晕,歇下了。谢莹待她睡着了,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冠只是个五品官,谢夫人的娘家父亲是个举人,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谢家家境一般,这个三进宅子还是赁来的。家里谢玉是要读书科举的,每年花销不小,谢夫人陪嫁不多,一家子全指望着谢冠的俸禄,和一间铺子,一个几百亩的小田庄过日子,只能算过得去。谢莹纵使小些,也是要出门见客的,每年的衣裳首饰,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好在她是个懂事的,十分体贴父母不易。平日里就与谢夫人一起理事,小小年纪,管家已是一把好手。 谢莹心性聪颖,从上次禅觉寺,就看出父亲对沈家十分着紧,不像单纯的结交,倒像有些别的盘算。早上谢冠一番话,让谢莹暗暗心惊。仔细揣度一番,方有些明悟。哥哥翻过年就十四岁了,时下男子成亲早,哥哥的年纪,该议亲了。沈家的女儿十二岁,与哥哥的年纪正相仿...... 眼前浮现出沈锦年那双仿佛凝着冰雪的眼睛,虽然总是笑容温和,谢莹却总觉得她的眼里满是审视戒备,甚至十分敌视。谢莹来了京都之后,也认识了不少闺秀,像沈锦年这样的,绝无仅有。看似鲁莽,却不曾吃亏。看似稚气,却洞悉人心。 父亲的盘算,母亲应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这样反感沈家的女孩儿。毕竟以沈锦年的彪悍行为,没有几个做母亲愿意娶个这样的儿媳妇。谢玉生的巧,又会读书,在母亲心里,自是要配一个四角俱全的名门淑媛。现下让她接受一个武将家,举止粗鲁性子强硬的女孩儿做儿媳,也难怪她常要跟父亲闹气。 谢莹叹了口气,母亲再不乐意,只怕也拗不过父亲。看哥哥的意思,也是接受了父亲的安排。且不说沈家是否愿意,若真的成了亲,只怕家里要不得安宁了。 不说谢莹在家如何思量,林晚那日也是气了一场。跟沈重抱怨:“之前娇娇跟我说,这个谢夫人有些左性,我还不大相信。今日才知道,何止是左性,简直是不知所谓!”她将内院的事说给沈重听,十分不悦:“本想着,也是老爷的好友,禅觉寺里也是见过的。娇娇待她家女儿何等亲热,那谢夫人却拉着一张脸,盯着娇娇像防贼似的。好像我们娇娇是什么怪物,沾也沾不得了!真是岂有此理!站着我沈家的地儿,还嫌弃我沈家的姑娘不成!” 沈重倒不知还有这么一出,闻言也是十分恼怒。他本就担心女儿的名声,谢夫人的举止,简直戳到了他的肺管子。只是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说别家夫人的闲话,便对林晚道:“既如此,日后便不与她来往了。谢冠那里,我会跟他提一下。当我沈重的女儿是什么?” 沈锦年还不知道谢夫人已将父母都给得罪了,她忙着应付鲁青竹。 鲁青竹自认为与沈锦年是一种人,难得遇到一个不拿她当异类看待的人,她爆发出极大的热情,常常不请自来,寻沈锦年说话。沈锦年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大家闺秀,说话也有趣,既不会拿她打趣,也不会看不起她。鲁青竹是家中独女,又没兄弟姐妹,没多久更视沈锦年为亲姐妹一般。 沈锦年心虚,也不好赶她。只得打起精神来应付她。她也知道鲁青竹的毛病,但凡鲁青竹在,她就打发人去通知三个哥哥,不要来千山院。弄得林晚也是哭笑不得。 林珏闲来无事,也常来沈家。她脾气爽利,鲁青竹与她也说得来。三个姑娘一起闹了几天,就到了上元节。 鲁青竹邀林珏与沈锦年一起出门赏灯。两人都找借口推了。开玩笑,这样的日子,当然是要跟哥哥们一起才有意思。鲁青竹见了长得好看的男的就走不动,到时候自家哥哥岂不是危险? 虽然觉得鲁青竹除了花痴了一点以外,也没什么不好,但是人有亲疏,论起来,当然是自家哥哥重要。 上元节,沈家早早就传了饭。一时饭毕,沈重笑道:“今日就让你们松快松快,锋儿不能出门,锐儿和钧儿,你们可要担起兄长的责任,好好看着妹妹。” 第52章 游河 大家说笑几句,最年长的林琅拿主意,大家一起先逛东大街,吃喝玩乐,逛完了再去金水河放河灯,林家已经包下了一条画舫,大家可以乘船游河。这番安排备受推崇。林珏挽着沈锦年,其余七个少年郎护在周围,大家汇入人流,边赏灯边寻些新奇玩意儿。 街边都是各色摊贩,卖吃的卖玩意儿卖花灯的猜灯谜的,热闹非凡。沈锦年闻着那些诱人的香气,虽然刚吃过饭,还是口水泛滥。几个哥哥们倒是称职,买了许多好吃的。沈锦年与林珏两个吃的满嘴油光。沈锦年十分快活,见着新奇的东西,就拿到手上看,有喜欢的就买,一圈下来,大家手上提了不少的东西。就这样,沈锦年还拉着沈钧去猜灯谜,她看上了那个绘了八仙的八面琉璃走马灯。 沈钧不愧是个小才子,一猜一个准,沈锦年赢到走马灯,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谢谢三哥!”沈钧得意的扬扬眉,又对林珏道:“表姐有没有看上哪个?让弟弟给你赢回来。” 林珏四下张望,一口答应:“我有喜欢的就告诉你。” 不多时,林珏的手上多了盏美人灯,那美人高冠广袖,意态洒脱,绘得栩栩如生。众人逛了一圈,意犹未尽。想着还要放河灯,便直奔金水河畔。 明月皎洁,河畔三三两两的人结伴寻着合适的地方。河面上已经放满了河灯。一盏盏精巧的荷花灯,随着微波起伏,渐渐飘远。给这一弯碧水,缀上了灿烂的明珠。 放河灯,本是为了祭奠亲人,寄托哀思。而上元节放河灯的,多是些年轻人。求觅得如意郎君,求夫妻和美。 众人到了河边,沈锦年与林珏寻了处浅水蹲下,荷花灯是早就准备好的,做的精巧。两人先点了一只蜡烛,插在地上,再一个一个点燃荷花灯,双手托着,小心的放入河中。 河水幽深,微风拂过水面,荷花灯烛光摇动,打着旋儿飘远了。沈锦年望着那细碎的光芒出神。她是放过河灯的,刚嫁给谢玉的时候,谢夫人待她苛刻,她成日郁郁寡欢。谢玉便趁了休沐,借口上香,带她出门散心。他们去吃了大慈寺上了香,吃了斋菜,还去茶楼听了说书。回程的时候,两人就在河边放了几盏河灯。那时候还是新婚,沈锦年刚得偿所愿,心里眼里都是谢玉,得了他几许怜惜,便觉得甜蜜至极,心里充满勇气,连谢夫人的刁难也不觉得难过了。 到今日,沈锦年回头看看,心里仍觉酸楚。她一片真心,就那般被人碾落成泥! 岸上几个哥哥们,对这种女孩子的玩意儿不感兴趣。见两人放完了河灯,都催着上来。一群人寻到渡口,林家包下的画舫早已停靠等待。 大家上船,画舫朱红底漆,其上描金绘彩,装饰华丽。舱里已备下席面,还有个抱着琵琶的青衣女子,并不年轻,约莫三十岁上下。见了众人,这女子款款行礼。林琅笑道:“忘忧姑娘的琵琶是京都一绝,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请动的。”那女子淡然一笑,低声谦了几句。 及至船行,众人入席,菜肴也是精致可口。大家就着热腾腾的锅子喝些果酒,十分热闹。忘忧坐下,先弹了一曲阳春白雪,果然技艺精绝。 大家齐声叫好,那忘忧也是个奇人,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阳春白雪,梅花三弄,汉宫秋月,声声思,一路弹了下去。 沈锦年不喝酒,也吃不下东西,坐了一会儿,就跑到窗边坐着。林珏拿了茶点过来,姐妹两个凑在窗前的矮桌上,喝茶赏月看灯,也别有一番意趣。 林珏赏了一会儿美景,便问沈锦年:“锦妹妹,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事了?这几个月,总觉得你心事重重。” 沈锦年心中一惊,忙道:“并没有啊,我能有什么心事。” 林珏倚窗托腮,眼睛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灯火星星点点,有些怅惘:“家中日日担心我的亲事,娘亲看来看去,总挑不到合适的,祖母也很烦心。若是我身为男子,哪里会有这些破事?我早就跟着祖父父亲,上阵杀敌,建功立业!身为女子,处处掣肘,实在没意思透了!” 第53章 路窄 沈锐哈哈大笑:“可见你跟老三最亲了,这样编排二哥。”林家众兄弟一道起哄:“人家两个打娘胎里就见过面,你这二哥可就不得靠后了!”说得忘忧也忍不住莞尔一笑。 此时船行江上,人声渐杳。零星河灯在水面上孤独飘荡,一眼望去,夜幕深沉,星河倒垂,远处黛青的河水,梦境般无边无际。一轮明月倒映江心,几让人分不清何处天上,何处人间。沈锦年看着一张张年轻的洋溢着笑容的脸,再次默默祈祷:“惟愿上苍眷顾,林沈两家,不再重蹈覆辙。” 林珏兴致勃勃的请忘忧弹一曲十面埋伏:“这支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了!上次赏花宴,我还给长公主弹奏了。可恨那沈蓉华跳上台来,糟蹋了我的好琴曲,想想还气得慌!” 忘忧姑娘但笑不语,稍一沉郁,指尖微动,一声裂帛,顿时杀气四溢。 满室寂静,大家都听呆了。古琴沉郁,远不如琵琶演绎的铿锵转折。林珏毕竟年幼,欠了些阅历,不得其神。忘忧姑娘年纪已然不轻,必然经历多些。此刻她神情肃然,让人陡然生出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良久曲罢,满座叫好不绝。林珏端了两杯酒上前:“忘忧姑娘技艺非凡,我敬你一杯。” 忘忧连忙起身,拿了酒杯在手,嘴角翕翕,欲言又止。林珏有些奇怪:“忘忧姑娘是不能喝酒吗?没关系,换茶。” 忘忧接了林珏为她换的茶,不知为何眼圈微红。看林珏举杯相敬,豪爽的仰头一饮而尽,她方神情复杂的饮下那杯茶。 沈锦年自知这风尘中人,各有各的伤心事,也不便相劝。待林珏回来,便道:“屋子里有些气闷,不如我们去外面吹吹风。” 两人拉着手站到了船头,略带腥气的江风扑面,颇有些寒意。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激得人头脑一清。两人看着远处模糊的皇城轮廓,悄声说起昏庸太子的坏话。 忽然船身一震,两人毫无防备,差点跌倒。正不知发生何事,后面追上来一艘三层高的画舫。其上张灯结彩,丝竹声声,欢歌笑语,喧闹不已。两三个衣着华贵的公子站在第二层,看着林家的画舫,神色不善。 林珏神色巨变,握着沈锦年的手一紧,低声道:“我们进去。” 两人刚转身,沈锦年背后一痛,回头一看,地上落了一个酒杯,已经摔成几瓣。 林珏大怒。拿酒杯丢人,本就是一种极轻视的动作,何况她们还是两个女孩子。幸好这时舱内的哥哥们都出来了,两个人瞬间被挡在了后面。 林琅看了一眼对面的画舫,太子神色不善,身侧站在秦牧,另一个瘦弱些的,年纪比秦牧大,站在太子近前,应是承恩公戴家的人。 林琅也不成想出来游河,竟又碰上了太子。不禁有些后悔,该早些回家的。只是碰上了,定是要上前请安的。林家兄弟相视一眼,林琅让人将画舫靠的近些,搭上连桥,去了太子那边请安。 周东衍阴沉着脸,看着林琅行礼,也不叫起,寒声道:“孤倒是不知道,林家的胆子这么大!” 林琅知道来了会受刁难,也不慌张,大声叫屈:“林家上下,对殿下绝无半点不敬!不知是何处惹怒了殿下,还请殿下宽恕!”他态度真挚,周东衍脸色微缓:“孤听说,林家在给林小姐议亲?” 林琅心中十分气愤,林珏是女孩子,亲事拿出来给人嚼说,还有什么体面可言!更何况,家中对太子本就忌惮,偏他不管不顾,当面问出来,让人怎么想!眼睛扫见旁边站着的秦牧,想起这事完全是秦家一手造成,更恨不得起身将此人暴揍一顿。 第54章 偶遇 先行离去的林珏与沈锦年,正抱在一起挤在一条小船上。 太子来意不善,林珏与沈锦年怕起冲突,只得先溜了。也幸好忘忧仗义,将这条小船借给她们,否则茫茫河水,真是无处可逃。 她们先时待在温暖的室内,现在坐在这简陋的小船上,船舱还四处漏风,江风凛冽,即使穿着大毛衣裳,还是冻得脸都白了。两人抱在一起,互相取暖。林珏问外面的船夫:“还有多久能到岸?”她们不敢原路返回,生怕太子不依不饶,万一回船来追,那更让人难堪。 船夫是个稳妥人,道:“两位小姐莫急,再过几里,就能到另外一个渡口。” 船行河面,除了天上一轮明月,映照的水面波光粼粼。张目望去,四下里一片黑沉,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唯有船桨哗哗拨水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色。 就在姐妹两个觉得自己快要冻透了的时候,远处飘来隐隐的丝竹声。林珏大惊,撩起船舱的布帘往外望去。只见远处河面缓缓过来一艘双层画舫,外檐悬着一圈大红宫灯,灯下金黄的流苏随风打着旋儿,格外飘摇。门窗都镶着琉璃,内舱的灯光透出来,亮如白昼。在这黑沉沉的河面上,发光体一般引人注目。 林珏缩了回去,安慰沈锦年:“不是他们。” 沈锦年有些忧心:“姐姐,琅表哥他们……” 林珏抿了抿嘴角,神色冷厉:“太子不敢怎么样,就是免不了要受气。” 沈锦年沉默下来,心中有些郁愤。太子昏庸至此,拿大臣家儿女作践,也难怪前世被废后下场凄惨。果然这种人不值得同情。 舱里气氛沉闷,两人想着留下的哥哥们,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正忧虑间,就听见外面有人喝道:“今晚民船不许下河,你们是什么人?” 两人面面相觑,忙揭帘看去。船夫连忙拱手作揖:“回军爷的话,小的是领了武安侯府林家公子的令,送人回府的。还请军爷通融则个。” 沈锦年见那人一身侍卫打扮,却衣着考究,不似平常人家的护卫。正想着是哪户人家,就见舱内走出一人,身穿宝蓝色祥云纹鹤氅,身材修长挺拔,剑眉斜飞,目若寒星。瞬间那个相貌端正的侍卫,被比的黯淡无光。 林珏已经叫了起来:“怎么是颜初?真晦气!” 沈锦年轻声提醒:“平西候府的侍卫没有品级,你看那侍卫,是正六品穿戴。”林珏皱起了眉毛:“这还不容易猜?能带这样的侍卫的,不就是那个跟他穿一条裤子的四皇子!” 沈锦年神色莫测,轻声道:“四皇子身子不好,德妃娘娘不会放心他跟着颜初出来游河的,他们定是跟着瑞王爷。” 那边,颜初打量了一番那艘简陋的小船,眉峰蹙起。朝着侍卫说了句什么,那侍卫便扬声道:“船家,且把船靠过来!” 船夫为难的问:“两位小姐,这?” “别理他!”林珏冷哼。 “靠过去吧!”沈锦年淡然却坚定。林珏不解的瞪大了眼睛:“锦妹妹!” 沈锦年给了她一个稍微过得去的解释:“姐姐,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告诉家里人的好。他们出言询问,不如我们就上前表明身份,省得啰嗦。” 小船缓缓靠近,颜初看着那舱里伸出一支细白的手,顿觉眼皮一跳。只见粗布帘子被揭开,露出沈锦年淡然的脸。她身后的阴影里,林珏板着脸,不善的盯着颜初。 空气沉寂了片刻,颜初看着这简陋的绝不是沈锦年该坐的小船,一时说不话来。 第55章 暴虐 两人道了谢,喝了红枣茶,慢慢觉得手脚都暖起来。 沈锦年微微笑道:“多谢王妃。说来,上次围猎,小女昏迷,得瑞王爷援手,尚未拜谢。今日又蒙王爷王妃盛情,小女铭感肺腑,改日必登门谢过,还请王妃不要嫌弃小女粗笨。” 瑞王妃眼里滑过一丝惊讶,脸上却不露分毫,笑道:“沈小姐愿意来,我必扫榻相迎。” 沈锦年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林珏探询的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也就作罢。跟瑞王妃闲聊些京都趣事。 外间,周东庭看看摩拳擦掌的周东成,再看看神不守舍的颜初,心中了悟。啜了一口香茶,向来持重沉稳的瑞王爷心想,吾家有弟初长成啊! 待沈锦年与林珏到了岸边,上了瑞王府准备的马车。林珏方忍不住问道:“锦妹妹,你对瑞王妃似乎格外有好感?” 沈锦年微微一笑:“王妃温柔可亲,我很喜欢她。” 林珏默了默,憋不住又道:“可是祖母说过,让我们尽量不要跟皇家有交集。尤其是皇子的亲眷。”她压低了声音:“那样太容易被贴上皇子党的标签了。” 沈锦年何尝不知,她看着林珏担忧的眼睛,几乎忍不住想要告诉她,即使明哲保身,林家最终还是卷入了这场风暴,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可是她不能说。她只能笑着宽慰:“我不会的,我就是觉得王妃人很好,让人想亲近而已。” “我就不好了?”林珏瞪她。沈锦年忙讨饶。 闹了几句,两人安静下来。沈锦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哥哥们怎么样了。”林珏沉默下来,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而被两人担忧着的林家兄弟,此刻正在太子宴上,十分不好过。 太子性子阴晴不定,当真是宴无好宴。 林家兄弟依齿序坐了,秦牧看着他们,嘴角一抹冷笑。承恩公戴家的那位公子,是承恩公戴攘的儿子,戴斐。论亲,太子当叫一声表哥。也是太子妃的亲哥哥。当年元后亲自择定的婚事,太子与外家也是岳家,关系紧密。戴斐其人,颇具才干,就是身子不太好。平日里太子对他的话,也颇能听得进去几分。 席上气氛诡异,虽歌舞升平,却无半丝热闹欢欣。林家兄弟反感太子作为,也实在做不出佞臣姿态。只得干巴巴的坐着,假装欣赏歌舞。 太子身边由一个貌美侍女服侍,他捏起酒杯,朗声道:“今日难得遇上林家的几位公子,相逢即是有缘,请大家满饮此杯,祝愿父皇安泰,天下升平。” 众人饮了酒,太子又道:“武安侯府镇守西北,守我疆土,多年来忠心耿耿,孤心甚慰。”他看向林琅:“林大公子,今年应要参加武举了吧?” 林琅拱手为礼:“回太子殿下的话,正是。” 太子兴致盎然:“孤听说林家枪克敌制胜,十分厉害,可有此事?” “回太子殿下的话,林家的枪法并无外面传说的那么厉害,是先祖战场杀敌,自行创下的。后世子孙为了表示尊敬,故代代相传。” “哦?”太子眼里滑过一丝冷光:“所谓闻名不如见面,不如请林大公子演示。” 第56章 起意 前边林沈两家和颜家的流言满天飞,后边就出来这样大的丑闻,一举抹黑了驸马府,还坑了太子一把。这也太巧了。 太子也觉不对,让戴家去查,查来查去,就是巧合二字。包括那个小旗,跟那三家半点关系都没有,举荐人反而是太子一系的一个官员。如此一来,太子只好把火气撒在那个倒霉鬼身上。皇上前脚出京,他后脚就让人去抄了那倒霉鬼的家,一应家小,一个都没放过。太子素来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林家敢捋虎须,就得付出代价。 扫一眼已经醉倒的林家几兄弟,秦牧冷哼一声,这只是个开始,收些小小利息罢了。来日方长,林家不知死活的得罪太子,待太子即位,且看他们如何承受太子的雷霆之怒! 林家兄弟被沈锐送回了家,林家几位夫人听了林珏与沈锦年说了事情经过,正焦急等待。见孩子们都醉成了泥,不禁心疼极了。路上诸人已经吐过了两次,回来后身上酒气冲天。家下人忙着伺候沐浴更衣,熬醒酒汤,拿醒酒石,折腾了半天,方各自安顿睡下。又留了可靠的人守着。沈锐方带着沈钧与沈锦年回府。 沈钧早就酒醒了,坐在马车里,沉着脸一声不吭。沈锦年心情沉重,太子如此相欺,日后沈家林家该如何自处? 沈锐看着两人一脸凝重,率先打破了沉静:“这种事不是我们能改变的,你们还小,不要跟着瞎操心。” 沈钧抿了抿嘴角,一脸坚毅:“二哥,太子如此无道,即便我日后出仕,也绝不想奉这样的人为主。” “住口!”沈锐难得神情严肃,轻声呵斥:“这样的话能随便说吗?”他揭起帘子张望,好在四下无人。 回头就开始教训弟弟:“咱们这样的人家,说话更要谨慎些。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讲,太子如何,自有皇上评判,不关咱们的事。” 沈钧眼睛亮得惊人,满脸倔强不服:“怎么不关咱们的事?爹爹在朝为官,你和大哥都是要考武举的,我,也是要科举出仕的。就是妹妹,将来长大了,若是出落的好,还得防着这昏庸的家伙觊觎!这样的人为君,咱们就两条路好走,要么收起自尊,做个佞臣。要么龟缩起来得过且过。万一他放过咱们,日子还能凑合,万一他不肯放过,咱们就只有洗干净了脖子等人切的份儿!” 沈锐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沈锦年看着沈钧,心中一动,道:“那依三哥看,咱们有什么办法改变这种处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沈钧一扬眉,压低了声音耳语:“既然事关江山社稷,也由不得皇上的爱子之心了。” 沈锦年心中一震,看向沈锐,他也是一脸震惊。沈钧抿着嘴角,神色间有种超乎寻常的冷酷。 好不容易沈锐缓过来了,迟疑的看着沈钧:“你的意思是?” 沈钧做了个口型:“换。” 沈锐与沈锦年面面相觑。沈锦年拉了拉沈钧,悄声道:“那三哥你属意谁?” 沈钧摇了摇头,只说了四个字:“顺势而为。” 沈锦年沉默。难怪前一世沈钧刚进了翰林院一年,就被破格提拔到行人司,成了天子宠臣。他今年才十二岁,就敢对着地位稳固的东宫太子起了心。单凭这份敏锐与胆识,就知以往自己是小看了他。 第57章 打算 这九日国子监停课,沈锦年在家里闲来无事,开始跟着林晚学些灶上的事。许是在这方面有天分,竟学的似模似样。 待春闱结束,沈钧早早等在考场门口,接了杜鸿来家。杜鸿在号房里答题,整整九个日夜,熬干了心血,熬得面无人色。他到了沈家,也顾不得礼节,倒头就睡。直到第二日下午方醒来。洗漱更衣后,方去给沈重请安。 沈重看着杜鸿笑得和蔼。这可是新鲜出炉的进士啊!虽然还没放榜,但沈重对杜鸿的才学还是很肯定的。待到殿试过后,名列二甲应无问题。虽则杜鸿是沈钧的朋友,但沈重为人乐善,都是能帮就帮。沈家底子薄,沈重巴不得多举荐几个这样的良才,这些今后都是沈家的人脉。 沈家当晚开了家宴,专门为杜鸿庆贺。沈锦年与沈蓉华也都在座。这中间的意思,已是将杜鸿当做子侄一般对待。杜鸿年纪不小了,自幼尝尽人间冷暖,得沈家上下真诚相待,自是感激涕零。 杜鸿此后,就在沈家客居,等待放榜。 沈锦年下了学,拿了这几日练习的大字,去寻杜鸿。 杜鸿居住的客院收拾的清雅整洁。因着沈钧常来寻杜鸿下棋,沈锦年也常要请教功课,客院的下人丝毫不敢怠慢,伺候的十分周到。沈锦年带着秋水,进了院子,就看见杜鸿站在檐下,正对着一面白墙,悬腕练字。他神态专注,整个人沉浸在自我的意境中。沈锦年也不打扰,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练字。 杜鸿酣畅淋漓写了小半个时辰,十分陶醉。回身换笔时,才发现沈锦年已经站了多时。不由十分歉意:“沈妹妹何时来的?” 沈锦年微微一笑:“并不久。我看杜大哥一气呵成,不想打扰。” 杜鸿将她让进屋子,拨过来服侍杜鸿的丫头添香忙奉了茶点来。沈锦年见茶具洁净,茶汤清香,点心也新鲜,心下满意。笑道:“杜大哥平日里忙,不便打扰。我最近练字,总觉得没有进益,特来请教。” 杜鸿结果沈锦年的功课,翻看一番,道:“你的功底太薄了,要多多练习。而且,你看这里,你下笔太重,收笔又拖沓了些。”他起身,拿了纸笔过来,细细教导了一遍。沈锦年不停点头。又问了些学里夫子讲过的她不懂的功课,差不多到了晚饭时候,才离开客院。 林晚正等着沈锦年吃饭,见沈锦年来晚了,不由嗔道:“现在全家最忙的就是你了,等闲见不着你的人。这都到用晚膳的时候了,还在忙些什么?” 沈锦年嘻嘻笑,扶着林晚坐下,道:“是因为爹爹今天没时间陪娘亲吃饭,娘亲就想起我来了吗?” 林晚横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复又叹道:“他们男人的事,我懒得问。倒是你,怎么今日来得这么晚?” 沈锦年说了去找杜鸿请教功课的事,故意眨了眨眼睛促狭道:“娘亲,我发现你和爹爹留杜大哥住下实在太明智了。你看咱们家,都用不着给我和三哥请西席了呢!” 林晚也乐了:“咱们家只靠你爹爹的俸禄过日子,自然要精打细算。堂堂进士,来指点你们两个的功课,这是咱们家占了便宜了。” 沈锦年笑得眉眼弯弯:“娘亲言之有理。杜大哥的人品才学,都是上乘。” 杜鸿以前在私塾给孩童开蒙,又曾坐馆,教导沈锦年这样没什么功底的学生,既耐心又透彻。比起国子监那些老儒生的之乎者也,沈锦年接受的程度也要高得多。 林晚听女儿这样讲,不知为何心里一动。她看着沈锦年,心念电转。假装漫不经心的问道:“娇娇,你觉得杜鸿这个人,可靠吗?” 沈锦年丝毫未察觉母亲的心思已经歪了,她想了想,还是中肯的道:“杜鸿这个人,踏实,努力,又不迂腐。娘亲你想想,他自幼孤身一人,能养活自己就很不错了。这么多年一步一个脚印,竟也考了进士,眼见着就要出人头地了。借住禅寺而不觉落魄,客居别府而不会拘束,这样的人,大概就是夫子说的,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爹爹的眼光不错,三哥与他交好,将来出仕,也是个臂膀。” 林晚自然不是这个意思,看着女儿毫不知情的小脸,她只是笑眯眯的为沈锦年布了一筷子菜。 第58章 状元 沈重细想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许是娇娇觉得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又住在咱们家里,多照顾些也是有的。” 林晚却不信:“人是钧儿领回来的,这些事应该钧儿去做才是。她一个女孩子家,总有些不便。你的女儿你不知道吗?最怕麻烦。” 沈重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他不想说出自己的猜测,私相授受,那也太难听了。 林晚心思通透,自然知道沈重的意思。气得掐了他一把:“你想什么呢?女儿才多大?我看她自己还懵懂着呢,今日我问她杜鸿这个人怎么样,她没口子的夸,说杜鸿踏实稳重又知上进,虽然出身寒微,但必能出人头地。又说他人品才学都是上乘。你说,娇娇何时这样夸过别人?” 沈重很不高兴,又不想说出来,就躺着生闷气。林晚还在憧憬:“我想着,杜鸿孤身一人,这样正好。虽然家世单薄,但我们多多的陪嫁,日子还是好过的。到时候就把宅子置在这附近,娇娇想回来,或者我去看她,多方便!也不用担心女儿将来侍奉公婆受苦。” 沈重忍不住泼冷水:“娇娇才几岁,你就想这些!” 林晚争辩:“我只是先做个打算罢了。且看他此次放榜殿试,功名几何,我们娇娇是捧在手心长大的,我是做娘亲的,自然不想女儿吃苦。” 沈重内心五味杂陈,此前担心女儿凶名太甚时,还怕她的亲事为难。现在只要想一想有一日女儿要嫁人,就觉得心里像被剜了一块似的。 林晚自然不知道沈重心里的复杂,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娇娇孩子气,就得找个持重的。我看这个杜鸿,性子就很沉稳。而且他比娇娇大的有些多了,自来老夫怕少妻,我们娇娇就不会受委屈。” 沈重越听越郁闷,索性赌气自己睡了。林晚絮叨了半天,没人回应,也只得睡了。 沈锦年不知父母已经开始考虑她的终身大事了。她两世为人,看待同龄的男孩子都像看小辈。唯有杜鸿年纪已长,她看着跟自己像同龄人。平日里来往,也未曾多想。再想不到这些看在林晚眼里,就成了她对杜鸿另眼相待。 杜鸿在沈家住着,敏锐的感觉到林晚对他的态度变得更加亲切了。平日里衣食住行更加周到妥帖。除了沈家兄弟与沈锦年,还是一如既往,沈家的下人们看到他都更加恭敬。他困惑之余,还以为是马上就要放榜的缘故。不禁晒然。 吹面不寒杨柳风。京都天气渐渐回暖,沈锦年已脱了大毛衣裳,换上了袄裙。待早春的桃花绽出第一丝甜香时,放榜的日子到了。 沈家早早派了人去看榜。杜鸿想自己去,被林晚拦下了:“你一个文弱书生,去那里看不被挤个好歹!”沈锦年也笑道:“杜大哥不如就在家等候,也让我们家的人去认识认识路,过几年三哥下场,就有经验了不是?” 杜鸿面色微红,不大敢看沈锦年的脸。林晚眼角看见,不禁一笑。 杜鸿虽极力表现得泰然。沈锦年仍能看出他内心的紧张。毕竟,十数年的寒窗苦读,今日一朝定论。 沈家派去看榜的是二管家沈智。沈智机灵,带了好几个人同去。不过半个时辰,就见沈智喜笑颜开的奔进来报喜:“恭喜杜公子高中!一榜二十三名!” 杜鸿猛地站起身来,只觉得脑子里一阵晕眩。林晚高兴的道:“这可是大喜事!来人,赏!” 沈智等人都得了个大大的红封,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沈锦年抿了嘴笑,给杜鸿福身一礼:“恭喜杜大哥!”一榜二十三名,这个名次相当靠前了,到时候金殿面圣,依杜鸿的才学样貌,问鼎三甲也是有可能的。 第59章 游街 消息传回沈家,沈家都沸腾了。林晚一迭声得叫赏,看着沈锦年笑得十分开怀。待报喜的小吏上门,沈家撒了整整一筐的喜钱。 杜鸿当日并未能回沈家,他在宫中领了礼部赐宴,又去鸿胪寺习了觐见之礼。接下来入朝上表谢恩,拜谒先师庙,最后是簪花披红,跨马游街。 游街那日,沈锦年被沈钧也拉着去看了。沈钧看着杜鸿红袍簪花,威风凛凛的游行而过,兴奋的跳起来招手。待杜鸿过去了,他转头对一脸无奈的沈锦年道:“妹妹,过几年,三哥定让你再看一次。” 沈锦年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前世沈钧也是金榜题名,只是当时沈重已经官拜兵部尚书,皇上大概是不想沈家势盛,沈钧只了被点了个探花。沈钧心高气傲,很是愤怒。之后进了翰林院,很是听了些闲话。沈钧憋了一口气,卯足了劲要出头。果然一年之后,得了皇帝青眼,入了行人司。 若今世还是如此,那沈家的灾厄,该如何化解? 杜鸿成了状元,官拜翰林院修撰。翰林院那边有专为官员准备的宅子,一个个独立的小院子,虽然简陋了些,也能住得。杜鸿欲要搬出去,林晚苦劝。还是沈锦年道:“娘亲,杜大哥如今是要入朝为官,总是住在咱家,同年同科来往多有不便。反正离得也不远,客院就一直收拾着,杜大哥随时回来住就是了。” 杜鸿深觉沈锦年善解人意,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他自幼一个人支撑门户,如今终得以出人头地。往常借住,是沈家仁厚。今日若还赖着,总觉得自己像在攀附一般。 林晚气恼的瞪了女儿一眼。杜鸿如今是新贵,这样没有家底又有前途的年轻人,多的是人想抢去做女婿。偏自家的这个女儿,这般稳得住。 沈锦年并不知林晚所想。杜鸿此人看着随和,心里该有的傲气一点不少,只是不迂腐罢了。如今他成了状元,继续住在沈家,非亲非故的,只会让人说他攀附权贵。对他自己风评也不好。再说了,并不是住在一起就真的亲近。趁此机会,正好看看此人的品行,是不是真的富贵不能淫。 当夜,沈家为杜鸿送行。 沈蓉华得知杜鸿要搬出去,不由流露出一丝失望。她还没有跟杜鸿说过一句话。 杜鸿满脸感激的举杯敬酒,道:“我自幼孤苦,无父母亲人。自到京都以来,钧弟待我亲厚,伯父与伯母待我如子侄,种种周全妥帖,我没齿难忘。春闱应考,金殿对答,我得益良多。如此大恩,杜鸿铭记于心,来日必涌泉相报。” 他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许是喝的有些急,呛得眼圈微红。大家跟着干了杯中酒。沈重道:“于飞不必挂怀,都是些许小事。你金榜题名,靠的是自己寒窗苦读而来,我们不过是略尽绵力。如今你入翰林院为官,皇上为你赐字,可见赏识。日后更当勤勉,报效朝廷。”皇帝给杜鸿赐字:于飞。 杜鸿忙恭敬应了。 沈锋几人难免好奇他这几日上衙都忙些什么。杜鸿便略说了说,主要就是掌修国史,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等等。沈锦年起先还微笑着听着,后来便低下了头。这些她比沈家兄弟知道的多些。无他,谢玉便是两科后的状元。 当年,谢玉二十岁就中了状元,御赐进士及第出身。一时间炙手可热,较之杜鸿,谢玉更年轻,更俊美,家世也更好些。那时候,满京都的春闺少女,没有几个不是他的仰慕者。 沈锦年自己,也是跟着几个闺中密友一起,花朝节那日出门游玩,意外遇到了谢玉,从此入了魔障。 沈锦年有些恍惚,还是林晚吩咐人送醒酒汤来,她才回过神来。 抬眼正看见沈蓉华看着杜鸿,一脸的若有所思。沈锦年眉心一拧,心里厌烦至极。沈蓉华那势在必得的眼神,还真是让人厌恶。 侧了脸,沈锦年看着杜鸿微笑:“杜大哥虽然搬出去,也不要见外。时常回来看看吧!” 杜鸿酒喝的有点多了,看着她嫣然无方的笑容,直接失了神。沈锦年看着他犯傻的样子,忍俊不禁,扭开了脸。杜鸿这才回神,羞得满脸通红,不敢抬头。 气氛变得有些怪异。沈钧说了件学里的趣事,方岔了过去。林晚与沈重心里有数,对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宴罢散去,沈蓉华踩着重重的步子,阴沉沉的走了。 第60章 登门 周东庭想了想:“林家的?”他是知道林珏暴打周东成的光辉事迹的,知道林珏性子直爽,还以为是林珏要来。 瑞王妃笑得神秘:“不是,是那个沈家的小姑娘。看着很是机灵,讲话却老气横秋的。” 周东庭有些意外。叹道:“现在的小孩子真真是了不得!” 瑞王妃掩口而笑。吩咐人去沈家传话,让沈锦年次日过来。 沈锦年得了瑞王府的回话,轻轻吁了口气。 找上瑞王妃,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瑞王与王妃伉俪情深,她与瑞王搭不上话,只得走后院路线。 第二日巳初,沈锦年便到了瑞王府。王妃在花厅招待她。瑞王府修建得庄严大气,沈锦年一路行来,青砖黛瓦,洁净肃然。一应房舍,都是古朴大方,一改时人喜爱的富丽奢靡之风。家下人都是青衣素袍,行止无声,进退有方,一派大家气象。瑞王妃之才干,可见一斑。 沈锦年心中又安定了些。周东庭有个厉害的王妃,日后后院稳固,也是一条加分项。 花厅里,瑞王妃一身雨过天青色王妃服制,华贵典雅。梳了个十分繁复的高髻,一支五凤含珠流苏钗,珠光灿然。此刻正嘴角含笑,吩咐人上茶。 沈锦年行了全礼,给瑞王妃请了安,依言在右手边坐下。啜一口茶,清香四溢,是上好的云雾。不禁赞了一句:“好茶。” 瑞王妃微笑的看着沈锦年,声音温和悦耳:“沈小姐是难得的贵客,自然要更周到些。上次围猎,王爷还在跟我说,沈小姐熊口救人,重情重义,英勇果敢,不让须眉。” 沈锦年浅浅一笑:“不敢当王爷盛赞。”她抬眼直视瑞王妃,神情坦然:“王妃眼明心亮,小女就不绕弯子了。不瞒王妃,小女今日厚颜登门,一来拜谢王爷王妃两次援手之恩,二来,还想求王妃一件事。” “王妃大概知道,明华公主有意促成我表姐林珏嫁入东宫,我外祖母家心疼女孩儿,并不愿意。为此大大得罪了太子。前次游河,王妃遇见我与表姐,就是为了回避太子。太子的性情,小女不知。但观其行事,让小女深觉不安。小女早就听闻王妃最是惜贫怜弱,故特来请求王妃从中转圜一二。” 瑞王妃有些惊讶,轻笑一声:“沈小姐这般坦诚,本王妃倒不好敷衍了。”她神情一正,表情有些严峻:“太子不是心胸宽广之人。令表姐之事,既已得罪了太子,怕是不能善了。王爷与太子虽是兄弟,但关系并不亲密。本王妃在太子妃面前也说不上什么话,实在爱莫能助。” 她见沈锦年面色如常,心中更添了几分兴趣,道:“沈小姐好像不觉得意外?” 沈锦年淡然笑道:“小女出身不高,又与王妃素昧平生,王妃不愿援手,乃人之常情。”话锋一转,说起了另一件事:“听闻陕西巡抚祝江迟大人是王妃的叔父?”见瑞王妃但笑不语,沈锦年微笑:“小女听说去岁夏时陕西境内多处亢旱,整整四个月,未下过一滴雨水。夏旱秋荒,以至赤地千里,井邑空虚。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发生。祝大人体恤民下,等不及朝廷拨粮赈灾,曾暗里开仓放粮。后来朝廷的赈济粮到了,情况安稳,此事便掩了下来。”瑞王妃的脸色终于变了,看着沈锦年神色阴沉。沈锦年叹了口气:“王妃不必戒备至此,小女只是个养在闺中的弱女子。此事也是偶然得知。今日提出,并非要挟王妃,只是有些话,即便王妃误会,小女还是要说的。” “祝大人爱民如子,小女深感敬佩。祝大人此举,虽冒天下之大不韪,却活命无数。至今陕西境内还有不知多少的百姓为祝大人供着长生牌位。只是,陕西府的粮仓,同时供应着西北二十万大军的粮草。去岁西北无战事,尚能遮掩。但这部分亏空,凭祝大人一己之力,怕是难以填补。一有不慎,恐怕不只是安国公府获罪,就连瑞王爷,怕也免不了要担个窃国的罪名。” 瑞王妃神色冷冷:“此等荒谬之言不知沈小姐自何处听来?污蔑朝臣,只怕沈小姐吃罪不起!” 沈锦年面色纹丝不动,从容道:“请王妃息怒。事关重大,小女不敢妄言。今日说出,只是跟王妃提个醒。” 第61章 庄子 瑞王妃有些无力:“叔父擅自开仓放粮,虽说是权宜之计,但到底是触犯了朝廷例法。事后又隐瞒不报,若被人告发,不仅我们家要被问罪,就连王爷,少不得也要被人泼上窃国的脏水!” 祝墒这下是真的慌了:“那怎么办?” “父亲,你先去信给叔父,问清楚这件事情到底都有哪些人知晓,把嘴封严实了!再有,当初开仓,到底还有多少亏空?咱们家想想办法,先把亏空给补上。这事,我会亲自跟王爷说的。后面要怎么做,还是要听王爷的。” 晚间,周东庭回府,进了正院,就见院子里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就连瑞王妃的贴身侍女,也站在了门外。 周东庭进了内室,瑞王妃正坐在窗下,默默垂泪。 “阿蘅,你怎么了?”周东庭见妻子哭得泪人一般,顿时心里一揪,忙上前抱住她,心疼的问道。 瑞王妃已哭了许久,双眼通红。见周东庭满脸心疼,忍不住又是一串晶莹的泪珠落下。她轻轻挣开周东庭的手臂,起身下榻,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周东庭一惊,伸手欲扶,瑞王妃却轻声道:“妾身有罪,王爷就让妾身跪着吧。” 周东庭的手顿在那里:“你到底是怎么了?” 瑞王妃一五一十将娘家叔父闯下的祸事告知周东庭,最后流着泪哽咽道:“妾身娘家铸下如此大错,险些连累王爷。妾身实在是无颜再见王爷了。” 周东庭叹了口气,伸手扶起瑞王妃,轻柔的为她拭去眼泪:“我当是什么事呢,看哭成这样。” 瑞王妃忍不住又是泪落如珠:“王爷处境本就艰难,妾身帮不上忙,一直心中有愧。如今娘家给王爷招惹下这样的祸事,妾身真真是没脸再见王爷了。王爷,不如让妾身去吧!” 周东庭哄了她半响,瑞王妃方渐渐止了泪。她平素娇艳干练,今日骤然梨花带雨,又是另一番柔弱姿态,别有动人之处。 周东庭听了瑞王妃的话,倒还镇定。待得知此事是沈锦年告知,不由深思。片刻后,周东庭拍了拍瑞王妃手安慰道:“你不必忧心,这件事情现在还无人知晓,待我仔细思量,处置妥当了,也没什么妨碍。” 瑞王妃十分不放心:“妾身不明白,这样隐秘的事情,父亲连我都没有提过,沈锦年是从何处得知?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周东庭微微一笑:“你忘了,武安侯镇守西北,辖二十万兵马。陕西粮仓就是西北军的粮仓,这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武安侯。” “若是要挟,不该只是点破。若是施恩,也该把事情抹了再说。这个沈锦年,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到底要干什么?若只是为了让妾身替林家与太子转圜,也该是林家的夫人太太们来走动,何以让个小丫头过来?说这么些模棱两可的话?”瑞王妃有些费解。 周东庭细想想,笑了起来,道:“你不用管这些,以后她要来,你就见她,她若不来,便罢了。” 瑞王妃低声应了。周东庭似乎心情不错,拉着瑞王妃的手又安慰了半日,瑞王妃方把心中的那点不安,放下了。 沈锦年回家之后,心中还是忐忑。既担心瑞王妃误会自己挑衅,又怕瑞王妃不当回事。 至于祝迟江的事,现在其实还无人知晓。沈锦年之所以知道,还是上一世,七皇子与三皇子相斗时挖出来的。 彼时太子与二皇子都已继位无望,唯有三皇子与七皇子有一争之力。七皇子党有人揭发祝迟江在任陕西巡抚期间,亏空粮仓两万石。祝迟江虽上折自辩,称是当年赈灾所用。奈何时间太长,许多事情已无人证物证。最终祝迟江因擅自开放粮仓而被斩首,安国公府爵位被夺。因是瑞王的岳家,瑞王也深受牵连。自此被七皇子接连打压,实力大损。 沈锦年将事情告知瑞王妃,以瑞王妃的精明,自然会寻法子绝了后患。沈锦年将此事爆发的时间提前了七年,但愿三皇子一系,能保存实力,斗得过七皇子。 瑞王府一片安宁,沈锦年有些失望。 春闱已过,国子监的学子们热议了一阵子,也就渐渐归于平静。 第62章 出游 林珏忽然低头一笑,脸上竟有了几分娇美之态:“这个呆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喜欢琴曲。把学里藏书楼所有的琴曲都重新誊抄了一份,还搜罗了些失传已久的古谱,送来给我,说是谢礼。我不肯收,他就日日守在女院外。我看他一眼,他就头也不敢抬。说他一句,他就憨憨的说一句姑娘说的是。锦妹妹,我以前从不知道,世上的男子,除了祖父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除了兄长们那样的英武少年,除了那些花架子纨绔世家子,还有这样朴实的人。” “虽然他只是个穷书生,家中只有个寡母。但是春闱时,他也得了二甲的名次,现在正在候官。他跟我说,想要外任。想要去州府里做些实事。锦妹妹,家里现在还在为我的亲事发愁,我想着,与其嫁给别人,还不如嫁个认识的,听话的。只是他出身寒微,虽有功名,底子也还是太薄了。我还没跟我娘说,你说,我娘会同意吗?” 沈锦年脸色煞白,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个人是谁?” “他叫许连城。” 沈锦年的心骤然沉到谷底。 她看着林珏的嘴唇一张一合,脑子里嗡嗡作响,却完全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过了许久,林珏才发现沈锦年的脸色不对劲。忙问道:“锦妹妹,你怎么了?” 沈锦年倏然紧紧握住林珏的手,声音哑的吓人:“姐姐,求求你,不要,不要是这个人!” 林珏又惊又怕:“锦妹妹?” 沈锦年的手越握越紧,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脸色愈发的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重活一世,为何这个人还要出现在林珏的面前?前世,他的薄情寡义,毁了林珏的一生。这一世,难道还要让林珏重蹈覆辙? 林珏喊了她几声,不见她好转,心里也急了。忙起身要下床叫人。 沈锦年一把拽住她,忍了几忍,还是忍不住:“姐姐!答应我,不要嫁给这个人!”说着泪水滚滚而下。 林珏料不到沈锦年反应这样激烈,心中惊怕,忙抱住她哄道:“好好好!我不嫁给他!” 沈锦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抱着林珏,靠在她细瘦的肩膀上,只觉得心痛难当。 待兄长们闻声赶来,姐妹俩还在抱头痛哭。沈锦年还在含糊的说着“不要他”的话。 大家面面相觑。等到劝开了,问起来为什么哭,却又都不肯说。林琮挠了挠头,十分无奈:“算了,姑娘家大了,有自己的心事,咱们是弄不明白的。” 沈锦年抓着林珏的衣袖,闻言,心中又是一痛。 下午,外面竟飘起了细雨,绵密不绝。大家看看天气,派了个小厮回去给家里报了信,决定在庄子上住一晚再回去。 庄子上送来了新杀的黄羊,做了些乡间的野味来,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大家围在一起,十分热闹。 沈锦年神情还有些委顿,午间哭了许久,以至于到了晚上,还是精神不济。林珏在旁边,也失了平日里的活泼。 好在诸人说说笑笑,也不觉得突兀。 到了夜间,剩姐妹两个,林珏忍不住问沈锦年:“锦妹妹,你今日是怎么了?” 沈锦年心里油煎般的难过,又不知道该如何打消林珏的念头,只得含糊道:“姐姐现在年纪还小,不要这么着急把亲事定下,这个许连城……”她哽了哽,还是说道:“姐姐只是见了他数面,又不了解这个人到底什么性情。这世上两面三刀的人多了,再说二舅母定是要给姐姐寻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才能放心的。” 第63章 巧遇 林琮自告奋勇,把鱼拿去剖洗干净。林珏和沈锦年去柴垛里抽了些干柴,生了一堆火出来。沈锦年熟练的将鱼串好,刷上油盐,上火烤起来。待烤到半熟时,沈锦年拿了调味的香料,往上一撒,烤得外皮焦黄,香气四溢。 钓鱼的几个,都闻香而来。沈锦年在地上铺了一大块地毡,大家席地而坐。林琮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大赞:“锦妹妹,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沈锦年就笑。她将林琪和林珉逮的山鸡熬上,放入现采的蘑菇,就是一锅鲜美的汤。前世她不通文墨,不通女工,就在灶上下了不少功夫。烤鱼也不需多少技巧,行家出手,自然烤得酥香。 众人正大快朵颐,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几人回头看去,远远一群人鲜衣怒马,不多时就到了近前。 还是旧相识。 打头的,正是三皇子周东庭,身后是周东成,颜初,和瑞王妃的弟弟祝其英,带着六七个侍卫。 周东庭近前看到诸人,也是一愣。林琊几人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周东庭温声道:“想不到在这里遇上,本王远远闻到了香味,还以为是哪家饭庄呢!” 林琊笑道:“是我沈家妹妹的手艺,相请不如偶遇,王爷若不嫌弃粗陋,不如下马共享。” 周东庭眼睛闪了闪,微微一笑:“那就叨扰了。” 来的人多,沈锦年又开始忙活。林珏在旁边看着鱼不够,又拿了鱼叉去叉鱼。 周东成看见了,深觉有趣,就跟着去了。林珏皱着眉头,毫不客气的道:“请四皇子站远一些,万一掉进水里,我可拉不起来你!” 周东成撇撇嘴,就往后退了一步,嘲笑她:“就你也能叉上鱼?小爷我要监督!” 林珏不理他,拿了鱼叉凝神看着水面。周东成絮叨了几句,见她不理,便也伸长了脖子看着水面。 鱼叉猛然入水,再离开水面后,上面竟叉了两条大鱼。 林珏得意的瞥了一眼周东成,将鱼取下来投入木桶。周东成惊得张大了嘴巴。 过了片刻,就换了满脸的羡慕。他厚着脸皮上前去:“让我也玩玩!” 林珏手一抬,不给:“那怎么行,万一你站不稳,栽到水里算谁的?” 周东成顿时气坏了:“小爷我堂堂男子汉,什么站不稳?你给我!” 林珏立刻避开:“不行!像你这样身娇肉贵的主儿,我可不敢沾!” “你给我!”周东成不依不饶,非要拿鱼叉。 林珏也恼了:“你一个大男人,老是跟我抢东西是怎么回事?你再抢,我就喊瑞王了!” 周东成气呼呼的站在那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小气鬼!” 林珏见他不抢了,方笑道:“这才乖。呐,你帮我拿着木桶,等我抓好鱼了,再给你玩一会儿。” 林珏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抓了大半个木桶,招呼林琮去收拾干净。这才将鱼叉递给周东成,让他站在自己原来站的地方。 周东成握着鱼叉,十分兴奋。看着水面咋咋唬唬:“鱼呢?鱼都跑到哪里去了?” 林珏翻了个大白眼:“你这么喊,有鱼也被你吓跑了!” 周东成不理她。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忽然看见一条鱼影,忙一叉子下去,结果扑了个空。他用力过猛,差点栽进水里,幸好林珏防着这个,一把给扯了回来。 第64章 揭破 林琊道:“这处庄子还是圣上给祖父的封赏,祖父感念皇恩,立下的规矩,林家的佃租只收三成。” 周东庭含笑颔首:“武安侯乃忠义之人。” 傍晚时分,林家置了一桌席面招待周东庭一行,沈锦年与林珏不便同席,在自己院子里用了。 天色渐渐昏黄,诸人宴罢,结伴回城。 周东庭见了沈锦年的照月,十分赞赏:“这马儿十分神骏,应是军马后裔。” 沈锦年微笑:“瑞王殿下好眼力。” “沈小姐弓马娴熟,不愧是将门虎女。”周东庭赞了一句,话锋一转:“听闻沈小姐对朝局也颇有见地,倒是本王眼拙了。” 沈锦年心中一凛,旁边沈锐与沈钧已经投过来疑问的眼神。 沈锦年慢慢镇定下来,思索着回答:“殿下谬赞,小女只是一介女流,并不懂朝局大事。只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得不留心一二罢了。” 周东庭淡淡一笑,不再多话。 周东庭身后,颜初听着两人对话,若有所思。 一路上,大家都是骑马,为了照顾沈锦年和林珏,速度并不快。等回了城,天色已经黑透,诸人道别,各自回府。 一段短暂的偶遇,诸人并未在意。沈锦年回了自己院子,却是满腹思绪,辗转难眠。 第二日,下了学,沈钧就来了。沈锦年让丫头们都下去,兄妹两个坐在院子中间喝茶说话。沈钧吃着点心,见沈锦年不说话,突然问道:“妹妹,你做什么了?” 沈锦年不自觉的挺直了身子:“没做什么啊?” 沈钧哼了一声:“那瑞王为什么试探你?” 沈锦年不说话,沈钧又道:“你一个小姑娘家,这些事沾都不要沾,什么朝局大事?父亲在朝为官多年,至今都还谨言慎行,不敢有一丝放松。你平日里待在后院,又能有些什么消息了?” 沈锦年叹了口气,道:“我并没有做什么,三哥你不用说这些。” 沈钧翻了翻眼睛:“父亲现在的官职并不高,有些事言之过早。就算想要做什么,也要徐徐图之。你不要一时鲁莽,反而让父亲被动了。” 沈锦年不说话。 隔了数日,有一日沈重落衙回家,脸色十分不好,吩咐人把沈锦年叫到了外院书房。 沈锦年刚一进门,就见沈重沉着脸坐在书案后面,见了她更是没有好颜色。沈锦年心中有些忐忑,上前请安。 沈重压着火气问她:“娇娇,我问你,你上次去瑞王府做什么了?” 沈锦年心中一紧,斟酌着道:“就是拜见瑞王妃,说了会儿话。” 沈重猛地一拍桌子,吓得沈锦年一个惊跳:“你还不说实话!你都跟瑞王妃说了些什么?” 沈锦年咬了咬嘴唇,心乱如麻,只得硬着头皮道:“爹爹怎么了?我上次去瑞王府,是为了拜谢瑞王和王妃两次援手之恩。爹爹为何发这样的脾气?” 第65章 争吵 林晚回头对沈锦年柔声道:“娇娇乖,这事非同小可,你一定要告诉爹爹,事情是从哪里听说的。说得严重些,事情并不是说提前站队那么简单。” “你这样贸然过去,一个小孩子,跟瑞王妃说起这样的隐秘之事,虽说让祝家断了后患,却也会让人怀疑你的动机。换做是你,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来跟你说,你家里人犯了大罪,却又不说别的,你会觉得她是善意还是恶意呢?” 沈锦年有些不安,看向沈重,却见沈重沉着脸不说话。想了想,沈锦年还是道:“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女儿还是不能说出来。但是爹娘放心,我真得没有被任何人指使。”见沈重想要发火,沈锦年苦笑:“爹爹先别生气,听我说。” “女儿只能告诉爹爹,二皇子的腿废了,皇后娘娘满心愤懑,无心宫务。后宫大权已经落到了安贵妃手里。太子昏聩,最多三五年,皇上就会以失德为名废除东宫。”她看着惊得瞪大了眼睛的沈重和林晚,心中有种豁出去的慨然:“爹爹难道从未怀疑过二皇子落马之事?皇家所谓的巧合,多半都有背后黑手。我可以告诉爹爹,二皇子一事,就是七皇子的手笔。他小小年纪,行事已滴水不漏,立心不正,手段狠毒。我和哥哥们围场遇险,爹爹应该已经查出来是太子和秦家所为。可惜对方身份太高,一时奈何不得,只得按下不提。这些我都知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沈锦年眼里泛起泪光:“三皇子精明强干,是我最好的选择。” 沈重和林晚满脸惊骇,看着沈锦年就像她已经中邪了一般。 沈锦年被禁足在正院的西厢房里,对外只说是病了。林晚甚至请了高僧来念了几日的经,还重金求了平安符给沈锦年压在床头。沈锦年把话都说出来后,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般。任凭林晚来来去去的折腾。 沈家兄弟,除了沈钧猜出了一些,沈锋沈锐只当沈锦年真的病了。沈钧偶尔来看沈锦年,见她意态消沉,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沈重将千山院的奴才细细审了个遍,也没查出一点蛛丝马迹。国子监那边,他寻夫子们询问,也没有任何异常。沈重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作罢。 这一日,林珏来看望沈锦年。沈锦年见了她,忽然想起许连城来,便问了几句。林珏遮遮掩掩,到底也没瞒她:“锦妹妹,我已经跟我娘说了。” 沈锦年脸上血色褪尽,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二舅母怎么说?” 林珏脸上飞红,眼里透着喜色:“我娘说,让我哥找个时间,带他家去。” 沈锦年手里握着的茶杯,刚上的新茶,茶水滚烫。她似是毫无所觉,紧紧握在手心:“哦,是吗?” 林珏低着头浅笑,并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只是见一见,不代表什么的。” 沈锦年没说话。好一会儿,她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她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林珏久不得回应,抬起头来时,见沈锦年神情恍惚,有些心惊:“锦妹妹,你怎么了?” 沈锦年虚弱一笑,表情极为凄楚:“珏儿姐姐,我太无能了。无论我做什么,还是有很多事情,不以我的意志而改变。” 林珏听得云里雾里,沈锦年将杯子轻轻放下,掌心已经烫的赤红一片。 “珏儿姐姐,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请求你,离这个叫许连城的混蛋远远的,他会毁了你。” 第66章 劝说 丹心正满心惶恐,林珏与沈锦年向来比亲姐妹还亲近,今日竟这般大吵,她也不知该不该报给林二太太。 如今见二太太问起,忙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遍。因两人声量颇高,她在门外都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沈锦年那几句话,她一个丫头虽无甚见识,听了也颇觉有理。便一字一句尽数学了。 林二太太本以为只是小姐妹间拌嘴了,想不到竟是为了这事。她让丹心下去,自己在屋子里沉了心,思量了半天。 晚上林二太太去给林夫人请安,悄悄将小姐妹吵架的事情说了。二太太对林夫人道:“珏儿性子爽朗,却不够细致。她的亲事也确实是儿媳的一块心病了。我听着她说的这个许连城如何诚恳朴实,想着见一见也无妨,若孩子出色,哪怕家贫也无碍。今日听丫头回来一说,儿媳才觉得这事情做得鲁莽。连锦儿一个小丫头,都知道派个人去查许连城的家事,儿媳竟全没想起来。” 林夫人眼睛微眯,沉吟道:“虽说高娶低嫁,咱家也不是那只论门第的人家。但珏儿是咱家的心肝宝贝儿,亲事自是要慎重再慎重。这个许连城,且不论其他,若是家中只有一个寡母,这事是该再好好看看。你年轻,还没做婆婆,不知道这世上专有一种婆婆,总觉得儿媳妇抢走了儿子。儿子面前做得滴水不漏,背后却给儿媳妇立规矩穿小鞋,拿捏欺负塞小妾抢孩子,还专爱挑拨生事,让儿子冷落儿媳妇。一般家里只有母子两个相依为命的,这样的事尤其多。” 林二太太打了个寒颤。道:“是儿媳疏忽了,是该好好看看。”忽的又是一笑:“也怪娘你,待我们妯娌几个跟亲闺女似的,谁能想得到世上还有那样刁钻的婆婆呢?” 林夫人被逗得一笑:“要不,明儿我也给你立立规矩?” 林二太太连忙告饶。林夫人笑叹道:“咱们家,你公爹和他们兄弟三个,一年到头都不能回来,就咱们娘儿几个守着这个家。我看着你们几个儿媳妇,跟亲闺女是一样的。你们待我这老婆子,也是真心孝敬,我都知道。所谓家和,才有万事兴。” 林二太太笑着称是。 林珏并不知林二太太被沈锦年一席话提醒,打发了人去许连城的老家,打听他的家事。她尚且不能接受沈锦年心性大变的事实,连着好些天闷闷不乐,也没心思关注许连城。更不知道林二太太悄悄嘱咐了林琮跟林琅多接触这个许连城,观察一下他的品行。 沈锦年被关了快十天,女院那边的课也不能一直缺着。沈重见她再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便把她放出来了。 杜鸿听说沈锦年病了,趁着休沐,买了些沈锦年爱吃的点心来看她。沈锦年在千山院的书房里见了他,沈钧也在侧。 一见面,杜鸿有些吃惊,沈锦年面色微有些苍白,眼神晦暗,表情阴郁,整个人像失了水分的花朵般,委顿无华。 杜鸿以为她大病初愈,倒也没多想。沈锦年谢过他带的点心,当下就让秋水装了一盘子来,沏了自己珍藏的好茶来招待二人。 杜鸿关切的道:“我整日上衙,竟不知道沈妹妹有恙。如今可大安了?” 沈锦年微微一笑:“有劳杜大哥挂念,只是时气所致,不是什么大病,已经大安了。大夫说还要再养几日。” “沈妹妹此前还提醒我要强健体魄,如今我每日早起练拳,确实觉得神清气爽,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强健了。沈妹妹是女孩子家,更要注意保养才是。前几日御前对答,圣上赏了我一副柳公权的玄秘塔碑拓本,不如我明日送来,给妹妹赏玩。” 第67章 真相 杜鸿看着沈锦年,浅淡一笑:“病好后,那十两银子花得只剩二两,我全部留给了救命恩人。等我赶到北直隶时,乡试已经结束了。我数年努力,一朝化为乌有。” “当时我瘫坐在考场门口,那种失去所有的感觉,沈妹妹,你不会懂。” 杜鸿长叹一声:“我消沉了几日,最后,是饿肚子的感觉唤醒了我。我不得不振作,我身后无人,面前无路,除了想尽办法先活下去,我并没有别的选择。于是我就在北直隶呆了下来,想办法找个了坐馆的营生,一切从头开始。三年后,我参加乡试,中了举人,便带着所有的东西,又来到了京都。” “这之后的事,沈妹妹也都知道了。”杜鸿温和的看着沈锦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我不知沈妹妹是为了什么烦恼,但我想着,人活一世,只要拼尽全力,即使真的达不到我们想要的结果,想来也不会留下遗憾,更不会后悔。” 寒门学子的艰辛,沈锦年并没有深切的了解。杜鸿如今说来,一派轻描淡写,但沈锦年能够想象出他当时的绝望彷徨,只怕比她如今的,要深刻得多。 杜鸿的劝说,让沈锦年重新审视了目前的境地。是啊,要紧的是活下去。她想凭一己之力,改变沈家的未来,终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沈锦年一扫前几日的阴郁,沈家人自然觉察的出。杜鸿第二日果然将拓本送了过来。沈锦年心中烦乱时喜欢写字,杜鸿看了她近日写的大字,又指点了一回。林晚看在眼里,一颗心放下了一半。 林珏许久不来,沈锦年想着上次的不欢而散,也不好去林家找她。两个人在学里总也遇不上,林珏似乎休课了许久。问林晚,林晚也不知缘由。 没过多久,林二太太忽然上门来。 这是嫡亲的舅母,沈锦年自然要去行礼请安。林二太太见了沈锦年,就拉住她的手,满脸疼爱的道:“快快过来给舅母瞧瞧,这么久了也不知家去看看二舅母,可把我想坏了。” 沈锦年乖巧得任由林二太太拉着,笑道:“二舅母又哄我了,二舅母有珏儿姐姐承欢膝下,哪里想得起锦儿来?” “好个没良心的小丫头!你前阵子病中,二舅母担心的不得了,偏忙了点琐事脱不开身,就让你姐姐给你送点燕窝雪蛤来补补身子,今日倒还编排起我来了!” 林二太太装模作样的要打沈锦年,沈锦年装作一脸害怕的缩了缩:“娘亲快来,舅母要打我呢!” “狠狠地打才好呢!”林晚笑骂了一句。 大家说笑几句,林二太太搂着沈锦年,道:“我今儿来,是专程来看锦儿的,珏儿那丫头太倔了,上次跟锦儿拌了嘴,小孩子家脸皮薄,不好意思过来。” 她看着沈锦年,叹道:“说来都是舅母的不是,没有考虑周全,那个许连城,珏儿跟我提了,我只想着先看一看人再说,竟全没想到要去摸一摸这个人的底。”想着家人回来禀报的事情,林二太太十分恼恨:“我只当读书人最多是迂腐些,想不到这个许连城,竟还是个品行不端的货色。” “他自幼丧父,家中确只有一个寡母不假。他那寡母曲氏为了养活他,除了卖些绣品,还常跟三姑六婆一起,做些内宅的阴私生意。名声很不好听。许连城在私塾读书,倒还有些天分。只是因为家贫,那曲氏又不是善茬,也没人敢给他说亲。那曲氏常去城中一个朱姓大户家中走动奉承,相中人家家私,就打起了朱家大小姐的主意,给许连城和朱家小姐牵针引线,两人私相授受,定下了终身。”林二太太脸色冷峻起来:“朱小姐的父母毫不知情。那许连城入京春闱,许诺朱小姐高中之后必定衣锦还乡,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朱小姐一片痴心,还偷偷将体己赠与许连城。我派人回许连城原籍寻访时,正听闻朱小姐珠胎暗结,被父母百般逼问,闹得沸反盈天。那曲氏早已不在原籍,许连城也杳无音信。朱小姐名声尽毁,求告无门,几番寻死不成,只剩下半条命了。” 林二太太长长吐了口气,恨声道:“若不是锦儿提醒,谁能想得到那许连城内里如此龌龊?真要是亲事坐定,我好好的女儿,岂不就毁在这样的小人手里?” 林晚与沈锦年不知内里还有这些事,听得心里一阵后怕。林二太太爱怜的摸了摸沈锦年的小脸儿:“这一回,二舅母要承了锦儿的情了。” 沈锦年心中微动,道:“二舅母,珏儿姐姐的亲事,可有眉目了吗?” 第68章 冰释 夜间,千山院的内室。 沈锦年自重生以来,就不要丫头上夜。屋子里暗香幽微,墙角立着一盏落地宫灯,柔和的灯光笼着满室静谧,温馨如梦。 沈锦年与林珏躺在床上,谁也没有睡着。林珏轻声道:“锦妹妹,对不住,那日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 “姐姐,你知道的,我不会放在心上。” “锦妹妹,本来,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喜欢那个人。”林珏幽幽的道:“只是,娘把一切都告诉我的时候,我却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我知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儿女亲事,没有多少能顺心遂意。我不该奢望更多,尤其是在太子威压之下,家里已经很为难了。只是我还是希望,能找个合心意的,一起过日子。” “我不能待在后宅里,每日侍奉婆婆,相夫教子,跟一群女人争斗,这样的日子我想一想就觉得喘不过气来。锦妹妹,你说,为什么我要生为女儿身呢?如果我是男子,自然不会有这许多的烦心事。” “姐姐,世上男子何止千万,一个许连城,不值得你如此。”沈锦年劝道:“姐姐如今知道这些事情,总比定了亲之后知道,又毁了名声要强许多。” “家里兄长众多,我平日里也见多了京都少年。却没有一个总是这样笨笨的,来讨好我。”林珏悲凉一笑:“说来也是可笑,就是因为他如此笨拙,我从未想过他别有居心。” 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林珏闭了闭眼睛,忍住心头的酸痛:“锦妹妹,我不想说谎。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我也知道,我不可能嫁给他了,但是,我还是会难过,很难过。” 沈锦年默然。侧了身子,环抱住林珏:“会好起来的。” 林珏在那温暖的怀抱里,似是得到了片刻安宁。她紧紧偎在沈锦年怀里,闭上了眼睛。 林珏在沈家住了好几日。林晚知道她如今心中难过,也不过来,只让沈锦年好生陪着。 至于许连城,林珏不再见他。林二太太恼恨他算计林珏,找人到吏部打通关节,给他补了青田县县令。青田县倭寇猖獗,几任县令都是抗倭不利被朝廷贬退,有两任甚至死在倭寇刀下。到那里去做官,别说升官发财,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许连城等不到林珏,狗急跳墙,竟去林家求见。 林二太太冷笑一声,让他进府。也不知林二太太跟他说了什么,许连城出府时失魂落魄。第二日,便收拾收拾去了青田县上任。 时光荏苒,春去夏至。 朝堂看似平静,实则已暗流汹涌。先是督察院右佥都御史占易槐,上书参陕西巡抚祝迟江,私自开仓放粮,藐视国律,论罪当诛。皇上命祝迟江回京自辩。祝迟江素服回京,将前因后果俱皆上表。随他而来的,还有陕西百姓的万民书。此事热议如沸,因涉瑞王岳家,瑞王府一时置于风口浪尖。 朝廷之事,沈锦年并无多少消息可以探听。因上回跟瑞王妃说话的事,沈重如今和林晚说起这些事,都会回避沈锦年。沈锦年无奈,只得跟杜鸿旁敲侧击。 杜鸿虽不知沈锦年为何对这些事感兴趣,但也知无不言:“此事在朝中争议许久,皇上倒未苛责祝大人。只是那占易槐说的也有些道理,虽说事急从权,但开仓放粮一事,此人竟瞒得滴水不漏,实在有欺君之嫌。” “那……皇上的意思呢?” “皇上倒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朝中大臣们吵得厉害,就说了一句容后再议。” 沈锦年默然。杜鸿微笑道:“沈妹妹,朝中之事,枯燥无味,不谈这些。不如,让我看看你近日临摹的怎么样了?” 沈锦年拿了自己的字过来,杜鸿看了,又指点了几处不足。赞道:“妹妹进益颇多。” “每日里烦心时,练练字,就觉得好多了。” 沈钧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帖子,见了杜鸿,微觉诧异:“杜大哥也在?” “三哥近来忙,怎么有空来我这?”沈锦年笑着起身迎他。 沈钧笑道:“我虽忙,却也是隔天就来看你,不要说这样没有良心的话。” 第69章 赴宴 辅国公府煊赫非常,一应格局陈设,都极尽奢华。沈锦年毫不意外。现在的辅国公是安贵妃的亲哥哥,安贵妃向来圣眷优渥,如今皇后不大理事,其执掌后宫大权,更是荣宠非凡。七皇子周东泰与安家素来也是关系亲近,常来常往。国公门第,皇子外家,比之寻常公候之家,自然更兴盛些。 沈锦年的马车入了二门,又换了轿子,直行了一刻多钟,才到安相思待客的院子。 这处院子,修的十分精致。入了月洞门,触目所及,竟是碧波微漾,荷叶亭亭。一条几与水面平齐的小道,连着水榭,人走上去,只觉得如履波上。水榭也与平常人家的有些不同,随着水势连绵起伏,阔朗无比,内里布置的极雅致舒适。 沈锦年领着秋水长天进了水榭,里面已有几个闺秀先到了。沈锦年认识的,只有柳媛与柳姒。 安相思春风满面的迎了上来:“沈妹妹可来了。” 两人互相见礼,沈锦年奉上礼物,不过是一本她自己手抄的孤本罢了。安相思亲手接了,交给自己的大丫头收了,笑道:“沈妹妹这样客气,倒让姐姐不好意思了。” 沈锦年微笑:“区区薄礼,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安相思刚欲说话,柳媛凉凉的道:“知道是薄礼,就换拿得出手的厚礼来。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真是不知礼数。”话毕,引来几声窃笑。 安相思眼里滑过一丝恼怒,沈锦年面不改色,看也不看柳媛,只对着安相思温声道:“什么是厚礼,恕妹妹见识太浅,不能分辨。以前只听说商户人家最喜欢论财帛厚薄,安姐姐公府千金,什么没见过?想来,也不是那等俗人。妹妹便厚颜来了。” 安相思忍不住一笑:“沈妹妹肯来,已是最大的心意了。” 柳媛满脸紫涨,气得说不出话来。柳姒皱了皱眉,看了看沈锦年,若有所思。 安相思拉着沈锦年坐下,也不去理柳媛。沈锦年微笑着给众人颔首示意。 便有人问道:“这位妹妹是?” 安相思笑道:“这位是兵部侍郎沈家的姑娘。” 沈锦年微笑:“小女沈锦年,见过各位姐姐。” 诸人面面相觑,沈锦年,这个名字可真的是如雷贯耳。想不到竟是个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 一年过去,沈锦年长高了些,脸上稚气未褪,仍带着些许天真。她今日梳了个青娥髻,乌墨般的黑发间,零星缀着莲子米大的珍珠。髻边簪着绢花并两支小小的流苏钗。身穿粉蓝对襟阔袖褙子,淡粉色笼纱裙,既清爽又娇俏。怎么也看不出持刀杀熊的凶态来。 这些闺秀虽然不好多问,但也没有与她亲近的意思。沈锦年淡淡一笑,只坐着吃茶,也不多话。 此时又有几位闺秀入内,安相思忙起身相迎。 谢莹也在邀请之列,给安相思见过礼后,看见沈锦年独自坐在一边喝茶,微一犹豫,便上前去给她见礼:“沈姐姐安好,沈姐姐也来了。” 沈锦年微笑着还礼:“谢妹妹好。”谢莹顺势在她身边坐了,笑道:“姐姐素日都忙些什么呢,姐妹们偶有小聚,也总不见姐姐出席。” 沈锦年低低笑了两声:“谢妹妹,你也知道,我如今的名声…….”她叹了一声:“也就是安姐姐,心胸宽广,不计较这个。” 第70章 下药 小丫头极为知情识趣,见沈锦年一脸无聊,便道:“沈小姐可是觉得乏了?小姐有安排客院,备着小姐们小憩,沈小姐可要去歇一歇?” 沈锦年想了想,便点了头。她中午喝了几杯果酒,虽没有醉意,但总觉得身子有些沉。 小丫头前面带路,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路上除了偶尔遇到两个安家的仆妇,倒是安静太平。 客院是个小小院落,墙角数杆青竹,十分幽静。小丫头上前推了门,屋子里洁净清雅,幽香淡淡,布置得十分精致。 小丫头垂手恭声道:“沈小姐请。这屋子是才收拾过的,小姐吩咐了,未免有人惊扰,这样的客院备了好几个,沈小姐可安心歇下。” 沈锦年点头,秋水打赏了小丫头一个荷包,她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沈锦年小小打了个呵欠,道:“是有些乏了。” 秋水道:“姑娘,这里到底是外处。不如奴婢服侍姑娘去了外衣,就在榻上歪一歪便罢了。” 沈锦年点头,道:“你们两个,切记不可离开,轮流帮我守着门。” 说着,沈锦年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长天有些奇怪,一边服侍她去了外裳,边道:“今儿个是怎么了,姑娘往日里并没有这么爱困啊。是昨儿夜里没睡好吗?” “许是吧。”沈锦年往榻上躺了,只觉得身子越发乏力,渐渐眼皮越来越沉重,慢慢就睡着了。 秋水与长天,一个坐在榻前守着沈锦年,一个就坐在了廊下守着门。 沈锦年似是坠入最黑暗的梦里,又似乎并没有睡着。耳边乱糟糟的,她觉得好吵,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塞住一样。眼皮似有千斤重,好不容易睁开一点,又被刺目的光线激得紧紧闭上。 “沈锦年!沈锦年!”是谁在焦急的喊她,她努力着想睁开眼睛,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摇晃,晃得再度晕了过去。 腰间传来一阵剧痛,刺激了沈锦年昏沉的大脑。她惊跳着坐起,睁眼的瞬间正看见柳姒把手从她身上拿开。 柳姒神情焦急,见沈锦年醒来,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锦年压住即将出口的疑问,转脸一看,屋子里除了她和柳姒,再无别人。本守在旁边的秋水,也不见踪影。 柳姒见沈锦年没有说话,也松了口气,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下榻。 沈锦年浑身还残留着无力的酸软,也知道事态不对,咬着牙挪动身子,跟在柳姒后面。 柳姒轻手轻脚的开了门,向外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回身拉着沈锦年,溜了出去。 沈锦年极力压抑着泛起的晕沉睡意,右手毫不留情的抓住大腿狠狠一拧。春末的温暖天气里,她出了一身的冷汗。是谁?这样明目张胆的给她下药?到底是想做什么?秋水和长天去哪了? 两人溜出了客院,柳姒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带着她转了几个弯,拐到了一个僻静的假山处。那里假山上引了泉水,从山顶潺潺而下,淋漓于一个灵芝形状的石盘上,喷珠溅玉,十分幽雅。柳姒松开手,指了指那个石盘,低声道:“也顾不得讲究许多了,你快去喝些水,越多越好。” 沈锦年心知自己药力未去,上前挽了袖子,捧掌作杯,喝了不少水。柳姒递了个帕子给她擦拭,低声道:“我不能多待,这就要回去了。” 沈锦年喝了水,人稍稍清醒。她看着柳姒,郑重的福身一礼:“柳姐姐,大恩不言谢。” 柳姒走了,沈锦年在那里多呆了一会儿,直到觉得自己心神越来越清明,方慢吞吞往外走去。 水榭里,柳姒归座,女先生正说到那书生洞房花烛看到丞相千金与狐妖长得一模一样。柳媛本听得十分入迷,见柳姒回来,忍不住皱了眉,眼神十分不耐:“你也是大家闺秀,中途离席跑来跑去的,真是没规矩。” 第71章 撞破 诸人上前,推开院门。坐在廊下的打盹的正是长天。何倩与沈锦年相熟些,怕她不雅相,便笑着上前去推了推长天:“快醒醒,你家小姐呢?” 长天正觉头目昏沉,半睡半醒。被何倩一推,也就惊醒了,忙站了起来。见院子里已经乌压压的站满了人,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她当差的时候睡着了,心里也有些发虚,忙行礼道:“奴婢长天,见过各位小姐。” 何倩笑道:“我们在水榭等了许久,不见沈妹妹回去。想不到竟是跑到这里来了。” “回小姐的话,我家姑娘觉得有些不适,引路的小丫头说有备着的客院,姑娘便过来歇一歇。并不是有意怠慢诸位。” 安相思笑靥如花:“你家姑娘可好些了?” “姑娘在里面歇着,请诸位小姐稍待,奴婢进去服侍姑娘起身。” “无妨,都是姐妹,我们进去看一看沈妹妹。”安相思笑着上前,推开了门。 屋子里整洁如新,幽香淡淡。榻前伏着个丫头,正在睡着,沈锦年却不见踪影。 “咦,沈妹妹去哪了?”安相思满脸惊讶。 长天跟在诸人后面进屋,见状忙上前去推醒秋水:“秋水,快醒醒!姑娘呢?” 秋水满脸茫然,指着空无一人的塌,僵在那里。 柳媛冷哼,满脸不屑:“这沈家的规矩也真是让人开了眼界,青天白日的,两个大丫头看着,竟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去了哪里!” 秋水长天满脸惊慌,她们明明守着沈锦年睡下。后来渐渐觉得眼皮发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沈锦年却不见了。若传回府里,她们在当值的时候睡着,只怕宽厚如林晚也绝不会放过。 秋水咬了咬嘴唇,冲着安相思跪了下来:“我家姑娘不知去向,求安小姐派人在府里找一找。” 安相思满脸为难:“我会派人在内院找一找,只盼着沈小姐只是一时贪玩出去走走。今日我父亲在外院宴客,太子殿下与几位皇子也在。若是沈小姐误闯了去,只怕……” 安相思叫了丫头过来:“吩咐下去,让人在园子里四下找找,切莫高声。” 丫头领命去了。秋水和长天内心惶惶,不知所措。 安相思引着众人出了客院。笑道:“不如我们先去书房,若是寻到了沈小姐,自会有人报来,也不误了大家的兴致。” 诸人低声嘲笑着沈锦年的没规矩,跟着安相思起,出了客院,往书房去。没走多远,又是一处小院子。安相思笑道:“这处有七八个这样的小院子,都被我收拾做了客院,若哪位姐妹想歇一歇,都可去。” 何倩收回担忧的目光,看了那小院子一眼,心道:“从未见谁家弄这许多客院的,这安家也是奢靡的过了。” 自然不会有人去那院子休息。诸人正要走过,忽听院子里传来一声女子极为含糊的喊叫。大家面面相觑,安相思脸色微沉,道:“许是里面的丫头。扰了诸位姐妹,回头定让人好好教一教她规矩。” 常与辅国公府来往的户部侍郎钱家的小姐钱满儿,挑眉笑道:“安姐姐莫怪,妹妹倒是好奇的紧,这一处院门紧闭,应是无人才对。那沈小姐遍寻不着,莫不是藏在这里专等着吓唬咱们?” 又有几人附和。柳姒看了一眼院门,又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出来的院子,心下顿时明了。 有人提议道:“不如大家进去,看看这个沈小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72章 暴起 太子搁下茶盏,声音散漫:“孤出了院子,原是要更衣去的,偶见卿家园子精致,就逛了逛,无意之间,就逛到了这里。” 安望之气得倒仰。无意之间?无意之间就能从外院入了内宅!太子这话说出来,安家的内眷还有什么清誉可言? 安绍明上前扶住老父亲,沉声道:“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天下表率,如今擅入他府内宅,还在这里私会女子,难道殿下不该给安家一个交代!” 太子冷冷一笑。他对安贵妃无半点好感,今日赴宴,也是周东泰邀了许久才来。安家想要交代?凭他也配! “辅国公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安家的内院,孤怎么就入不得了?” 安绍明脸色阴沉,盯着太子道:“安家没有不臣之心,太子殿下此举,实在辱人太甚!今日就算告到陛下面前,臣也定要讨个公道!” 太子沉下脸来。周东庭温声道:“太子殿下息怒,辅国公稍安勿躁,此事说来不是大事,但对殿下对安家都是声名有损,不如大家商量个稳妥的法子。何况还有这许多小姐在场,总是不便。” 安绍明长吁了一口气,对着周东庭长揖一礼:“瑞王爷言之有理。” 太子没说话,也未呵斥。安绍明便道:“还要请问太子殿下,殿下本是要逛园子,为何会到此处?这里是小女今日宴请好友之处,本就择的僻静处。” 太子嗤笑一声,扫了一眼角落里那淡粉裙角:“自然是有佳人在此,孤才来的。” 安绍明脸色十分难看,跟着扫了一眼:“既如此,还请小姐出来,此事方有定论。” 无人应声。太子皱了眉:“此事与她无关。女孩子脸皮薄,辅国公勿要咄咄逼人。此事了了,孤自然会带她离开。” 屏风后,钱满儿腰腹剧痛,却不能离开,只得满脸怨恨的坐在那里枯等。有人悄声问她:“你进来了,有没有看见那人是谁?” 钱满儿正觉得自己看了不该看的,羞愤欲死,此刻被人问到头上,刚想呵斥,却顿住了。她细细回忆了一下,那乌黑如墨的长发,凌乱不堪的淡粉纱裙,缠在太子腰间白得炫目的纤长小腿……似是灵光乍现,钱满儿脱口而出:“沈锦年!” 众闺秀一片哗然。何倩急急的道:“不可能,沈妹妹才多大!” “有什么不可能!她也有十二了吧?太子殿下是什么身份,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巴得上!咱们这里面,只要她一直不见踪影。留下两个丫头装模作样的守着门,自己却暗地里跟太子私会!这般狐媚手段,真是不知廉耻!”柳媛满脸鄙夷,看情形,若沈锦年在面前,定是要啐她一脸。 何倩弱弱的道:“那也不能就这样说是沈妹妹啊!” “钱小姐亲眼所见,还能有假?这样的人,我一想着刚才还和她一起吃饭,就觉得恶心!”另一位小姐厌恶的道。 柳姒沉默不语,眼角扫着安相思平静的脸孔,心中晒然。 外间,周东庭道:“事已至此,再纠缠此女子身份,也无意义。太子殿下喜欢谁,跟父皇求了便是。” 安绍明愤然道:“瑞王爷此言差矣。此事出在我辅国公府,此人在此邀太子私会,给我安家蒙羞,实在是我安家奇耻大辱!太子殿下乃是一国储君,身份高贵,安家不敢问责。但此人,安家必要追究到底!” 太子满眼玩味,忽而阴冷一笑:“既然辅国公不依不饶,那就请便吧!” 安绍明沉声道:“相思,今日应邀而来的都是千金贵女,你可有妥善招待?” 安相思十分沉稳:“回父亲的话,女儿已十分周全,只是兵部侍郎沈家的小姐,去园子消散,尚未回来。” 安绍明神色越发阴沉:“哦?可派人去寻了吗?” 第73章 犯上 安隅少年意气,虽学了些拳脚,哪里是盛怒之下的沈锦年的对手?转眼之间,安家老少三代,跌在一处。颜初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看着沈锦年的背影,心里有些莫名的痛快。 沈锦年抬手抽了个空鞭,空气中连珠般爆响不绝。她遥遥指着着安望之与安绍明,字字阴冷:“你身为长辈,口舌这般恶毒!我来你安家作客,倒平白受你恁多羞辱!我倒要问一问老国公,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与男人私会?又哪只眼睛看到我淫荡无耻来着?一把年纪,私德不休,多年为官,竟还不知眼见为实的道理?还是你们本就笃定了,这个人一定是我?也真是奇怪了,你们安家的吃食,吃了就让人想睡觉,怕是不大干净吧?” “自来女子闺誉重逾性命,你今日非把这等烂事扣给我,岂非要逼死我?我与安家无冤无仇,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老国公和国公爷,要害死我这一个门都不出的小姑娘!你等连人家的脸都没看,张口就敢把污水泼到我的头上,倒不知是哪里来的信心?是安相思告诉你的?还是你们哪一个人亲眼所见?捕风捉影,信口雌黄!” 她痛骂一番,转脸喝道:“秋水长天,把那个贱人给我拖出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要让我担了这污名!” 秋水长天本就候在门外,闻言忙进来,将墙角那女子拖了出来。 那女子一身浅粉裙裳,抖得跪都跪不住,伏在地上。但看衣裳,也能看出是安家的婢女。 沈锦年冷笑一声,盯着又惊又怒的安家父子:“原来是贵府的丫头。贵府门户不谨,出了这样的丑事,倒要拿我来顶缸!” 她回身对着太子和诸人行了一礼:“太子殿下与诸位王爷都在此,也给小女评评理。小女好端端出门作客,被人泼上这样大一盆脏水。还被辱及祖宗父母,小女是个暴脾气,这样的污蔑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的。今日是小女失态了,来日若贵妃娘娘发落小女,还得请诸位殿下记得小女今日的冤屈,冤死无妨,冤死若还无人知,只怕小女死不瞑目。” “你大胆!”周东泰暴跳起来,扑上去踹沈锦年。沈锦年就势一倒,不知怎的磕到了地上的碎瓷,一道鲜血顺着洁白的额角淌了下来。 “姑娘!”秋水长天尖叫着嚎哭着扑了上来,死死护住沈锦年:“七皇子殿下要打,就打死奴婢好了!” 周东泰气得眼睛都红了,周东庭拦住他,让周东成扶住他坐下,轻声劝解着。周东庭寒着脸看着沈锦年:“沈小姐,你敢以下犯上!” 沈锦年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起身,殷红的血迹让她尚有些稚气的脸孔笼上一层萧杀:“瑞王爷见谅。小女年纪虽幼,却也知道众口铄金的道理!辅国公府一门要拿我填坑,遮掩自家门户不谨的丑事,小女一人无所惧,但今日若不料理明白,只怕来日我沈家无颜在京都立足!沈家武将之家,常被人嘲笑规矩粗疏,越是如此,越不能让我沈家声名蒙羞!” 周东庭扬了扬眉,不再说话。 沈锦年腰背笔直,给太子行了一礼:“小女无状,冲撞了太子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满眼兴致盎然,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早听说沈家的大小姐,不让须眉,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这下手,是不是有点重了?毕竟老国公年纪大了。” “太子殿下心胸宽广,自然不会计较些许小事。但女子清誉何等要紧,小女不过一介女流,就是心眼小些,想来也说得过去。” 太子哈哈一笑,果然没有多计较。 沈锦年扫了一眼屏风,眼底闪过一丝寒意,语气森然:“安小姐盛情相邀,我本感激不尽。谁料想安小姐府上步步陷阱,处处机关。我胆子小,日后是不敢来了的。今日之事,到底谁是始作俑者,安小姐心知肚明。这世间聪明人太多,怕就怕,饶你机关算尽,最后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请安小姐好自为之。沈锦年就此告辞!” 沈锦年环身一礼,昂着头,扬长而去。 第74章 哭诉 “这之后,女儿在外面醒了醒神,才折回去。正赶上老国公,辅国公,几位皇子聚到女儿醒来时所呆的客院。说是那安小姐带着今日赴宴的小姐们,撞破太子与女子在那里私会。本来这样的事,女儿唯恐避之不及。谁知,老国公还未看见那女子面貌,就一口咬定是女儿与太子私会,言语之间极尽恶毒,大骂女儿淫荡无耻,粗鄙下贱。甚至辱及祖宗爹娘,女儿实在忍不了,就冲了进去。” 沈重脸色铁青,喘了两口粗气,极力压抑住怒火,问道:“你打了谁?” “…… 女儿一时冲动,打了老国公和辅国公,还有安家长子安隅。” 沈重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爹爹,那老匹夫口出恶言,女儿实在忍不了!秋水长天醒来时,也没有看到女儿。想来,定是那安家的人待女儿睡着了,将两个丫头移到了旁边的院子。两个院子格局陈设一模一样,旁人不知,只会当女儿趁着丫头睡着,偷跑出去与太子私会。若由着安家的人信口胡说,女儿此身,岂不是百口莫辩!”沈锦年愤然道。 沈重沉沉的叹了口气:“起来吧!” 沈锦年起身,坐在书房下首,眼睛看着沈重:“爹爹,女儿鲁莽,以至于给家里招来大祸。老国公是安贵妃的生父,七皇子当时也在场,只怕宫中怪罪。” 沈重沉吟不语,沈锦年又道:“女儿有个法子,请爹爹斟酌。” “什么法子?” “请爹爹递折子跟皇上告罪,把女儿交给安贵妃发落。” 沈重皱起眉头:“安贵妃盛宠,你打了她父亲,她定然不会放过你。把你交给她发落,岂不是羊入虎口?” 沈锦年叹了一声:“爹爹,安贵妃权势滔天,此事本是安家惹出来的,但是女儿一时冲动,打了老国公,说不得,这罪责就都在女儿身上了。与其等安贵妃发作,不如爹爹现在就去跟皇上请罪,前因后果言明,或许……” 正说着,下人来报,常大夫来了。 沈锦年起身道:“爹爹,是我请常大夫来的。把一把脉,看看今日是不是吃了不洁的东西。” 沈重点头。常大夫进来,为沈锦年细细把脉。过得一时,常大夫踌躇着道:“大人,姑娘脉象凝涩,似乎……” “似乎什么?” “似乎是服了迷药的缘故。” 沈重脸色大变,与沈锦年相视一眼:“这迷药对身体是否有害?” “倒没有太大损害,只是一般迷药。服后令人神思昏睡罢了,只是药力较为持久,姑娘应要服上几日汤药,去了药力才行。” “劳烦常大夫开个方子。” 常大夫出去了,沈锦年道:“这也是今日的佐证之一,事不宜迟,请爹爹马上急折上奏。还要托一个妥当的人,送到御前才是。” 宫门下钥前,一本加急奏折,送到了明远帝的御案上。 明远帝看了折子,先是满面怒色,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慢慢缓和了颜色。 夜间,安贵妃的鸾和宫灯火通明。宫女内侍站了满地,却个个神情凝重,鸦雀无声。 七皇子回宫,来给安贵妃请安之后,鸾和宫便一片沉寂。 第75章 对质 明远帝勃然大怒:“竖子大胆!沈家不过小小三品侍郎,竟敢到一品国公府,皇子外家撒野!” 安贵妃哀哀痛哭,泣道:“臣妾自入宫以来,谨言慎行,唯恐给陛下丢人。想不到今日被个小丫头欺凌至此。陛下……陛下!臣妾无能,日后无颜再出门见人了!” 明远帝叹了口气,回身揽住安贵妃。安贵妃娇弱的倚在明远帝胸前,低泣不已。 “爱妃哭得朕心都要碎了。”明远帝握住安贵妃的手:“这沈锦年这般罪大恶极,依爱妃看,怎么样才能出了这口气?” 安贵妃几不可察的停了停,拭了泪,直起身来:“臣妾虽气得紧,但这事非后宫事,臣妾不便插手。只求陛下给臣妾和家父一个公道。” “朕也不知如何处置呐!”明远帝叹气:“这沈锦年才十来岁,还是个孩童。轻了,怕爱妃不解气。重了……总不能就此打杀了她。若真如此,只怕遭人非议啊!” 明远帝沉吟半响,道:“此事若宣扬出去,只怕不雅相。何况,还有太子裹挟在内,到时言官们,又要参奏太子德行有失,让朕心烦。” 安贵妃垂下眼帘,掩去眼一抹杀意。柔顺的道:“陛下言之有理。” “臣妾觉得,那沈锦年只是个小孩子,不大知事也是有的。只是……”安贵妃眼角扫着明远帝的脸色:“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此事,总该沈大人出面,给辅国公府一个交代。” 明远帝面色微沉,旋即转了脸色:“爱妃所言极是。依爱妃看?” 安贵妃柔声道:“臣妾不才,但也知道修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这沈大人,将女儿教养得这般不知轻重,只怕也是个糊涂的。” “爱妃的意思,是夺了他的官职?”明远帝微眯双眼,温声问道。 “臣妾不敢,臣妾听陛下的。” 明远帝执了安贵妃的手,温声道:“此事还需斟酌一二,爱妃放心,朕心里有数。” 安贵妃柔顺称是,让宫人送上备好的宵夜,亲自服侍明远帝用了。 东宫。 太子回宫后,罕见的没有召姬妾服侍,而是直接到了太子妃的寝宫。 太子妃戴氏,与太子是嫡亲的表兄妹。太子女色上虽荒唐些,对太子妃却还算敬重。太子妃也不是那等擅嫉之人,每日只虔诚拜佛,一门心思求子。平日里夫妻两个还是能说上话的。 太子驾临,太子妃刚做完晚课,见了太子,忙上前问安。 太子随意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太子妃吩咐人去厨下,将温着的宵夜端上来:“殿下这个时候回宫,怕是晚膳没有用好。不如就在这里用一些,今日的银丝面清淡爽口,殿下尝尝。” 太子从善如流,用过饭,方道:“孤这几日没来,前些日子听你宫里人说,你犯了时疾,可好些了?” 太子妃微微一笑:“不过是时令所致,脾胃不和罢了,不是什么大事,有劳殿下挂心了。” 她比太子小些,因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花信年纪。生的宽额高鼻,修眉凤眼,端庄大气。元后当年就看重她心性沉稳,特特为太子求娶了来。就连明远帝,也深觉这儿媳娶得妥当。太子这些年东宫得守,太子妃也是功不可没。 第76章 彻查 明远帝坐在上首,看着诸人面无表情。沈重心中微沉,情况似乎不大乐观。 沉寂半响,明远帝淡淡的道:“都说说吧,昨儿个是怎么一回事?” 下首一片安静。太子眼角扫着安绍明,心里琢磨着一会儿如何开脱自己。 “安卿家,你是苦主,你来说。”明远帝点了名,安绍明只得上前,勉强躬身行礼。他后背摔伤,动作十分笨拙迟缓,明远帝见了,眼神微眯。 安绍明十分悲愤:“启奏陛下,昨日家父与臣在外院宴请诸位殿下和颜世子。席间太子殿下有些酒意,便出门更衣。后来,臣那小女派了人来,说太子殿下误闯了内院,情景有些不雅,让臣前去。臣与诸位殿下一起,到了内院,却发现太子殿下与一女子在院中相会。家父一时情急,误以为那女子就是缺席的沈家小姐,便说要找沈大人理论。谁知,那沈小姐突然冲了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家父身受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臣也被伤了后背,卧床不起。听闻陛下传唤,臣挣扎着就来了,只求陛下看在家父年老体弱的份上,给臣和辅国公府一个公道!” “沈卿,事情可如辅国公所说?” 沈重上前一步跪下:“小女无状,以下犯上,臣已罚她在祠堂跪了一夜。只是有些事情,臣定要寻辅国公问个明白。”他沉了脸,盯着安绍明:“小女回家之后,情绪十分狂躁不安,臣叫来大夫查脉,结果让人大吃一惊。陛下您猜怎么着?” 沈重冷笑一声:“大夫说小女服了迷药!小女出门时还好好的,去辅国公府赴宴,竟有这样的脏东西进了小女口腹!小女说,老国公根本没见到太子私会的女子容貌,就一口咬定那人是小女,那笃定的模样实在让人生疑!女儿家清誉何等矜贵,辅国公也有女儿,若是自家女儿被人这般羞辱,只怕更为恼怒。沈某是武将,家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腌臜事,小女心性单纯,骤然听闻老国公骂其淫荡无耻,粗鄙下贱之语,言语中还辱及父母祖宗,她一个小孩子家,哪会想那许多!下手也没个轻重。” 沈重不看安绍明气得铁青的脸,转向明远帝叩首及地:“此事虽是小女鲁莽,但请陛下看在她年少不知事的份上,宽大为怀。且事涉沈家声誉,臣恳求陛下,彻查此事,也还小女一个公道!待真相大白,臣认打认罚,一力承担!” 明远帝面沉如水,忽而道:“太子,你说呢?” 太子忙上前:“回父皇,儿臣以为,两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只是这事发生在辅国公府的内宅,如何彻查呢?依儿臣浅见,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辅国公府冤枉了沈小姐,澄清了便是。沈小姐年纪小小,气性也太大了些,需给老国公和辅国公好好赔罪才是。” 明远帝不置可否。扫了一眼一直低着头的周东泰:“老七,辅国公府是你的外家,事发时你也在场,你说呢?” 周东泰上前:“回父皇,儿臣不知。” “哦?”明远帝有些意外:“为何不知?” “父皇,辅国公府是儿臣外家,老国公是儿臣亲外祖,辅国公是儿臣亲舅舅,外祖与舅舅被个女子打伤,还不能抱病喊痛。外家受此奇耻大辱,儿臣实在气的很。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于公于私,这事都应由父皇裁夺。儿臣年纪还小,做不到不偏不倚,父皇问起,儿臣只好不知。”七皇子躬身答道,十分坦诚。 周东庭眼观鼻鼻观心,周东成却瞄着颜初,撇了撇嘴。颜初学着周东庭垂目不理。 偏明远帝眼尖看见了:“老四,你总看着颜初做什么?” 周东成被点了名,暗暗叫苦,只得躬身回话:“回父皇,儿臣没做什么。” 明远帝瞪了他一眼,斥道:“这么点时辰都站不住,你可有什么用?” 第77章 明旨 谢冠轻咳两声:“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辅国公府是七皇子外家,安贵妃的势头这两年可是猛的紧。沈家怕是讨不到便宜。咱们且看看再说。” 他转向谢夫人:“夫人暂时不要跟玉儿说这些事,免得扰了他读书。今年的秋闱,若玉儿能一击得中,十四岁的举人,什么样的女孩娶不得?” 谢夫人脸上这才露出了笑意:“老爷说的是。玉儿下了苦功,人又聪明,中举定万无一失。” 谢冠晒然。又道:“莹儿的亲事,你一定要跟我商量,万不可草率行事。” “那是自然。”谢夫人笑应了,看着羞红了脸的女儿,眼神十分爱怜:“我的莹儿乖巧通透,日后的前程,自然不能差了。” 且不提谢家心中的盘算,沈锦年与秋水长天,都被镇抚司过府问询了。镇抚司负责彻查此事的是镇抚使郭敏。郭敏其人,年纪不过二十五六,生的极是俊朗。然而一双眼睛死气沉沉,令人望之生寒。沈锦年第一次被问话,后背都湿透了。郭敏事无巨细,一一问清后告辞。沈锦年的两个丫头都是脸色惨白,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碍于镇抚司的凶名,安家也有些托大了,事情做得并不缜密,此事很快水落石出。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无人敢私下议论。只能从皇上的谕旨明发中窥测一二。 沈锦年大闹辅国公府的第五天,宫中下发了明远帝的几道旨意。 沈重教女无方,罚俸三年,官降三级,降任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兵部侍郎衔暂代。沈锦年以下犯上,念其年幼,不予重罚。着入寺庙清修一年,消除戾气。 辅国公府,治府不严,以至于女客清名被侮,也是罚俸了事。只是辅国公安绍明本还有个户部浙江清吏司的差事,也被一并撸了去。看似罚的不重,其实,面子里子也是一起丢了个干净。一个治府不严的名头盖下来,日后家里的内眷,少不得要遭人议论。 至于太子在人家内院做了些什么,皇上没提,自然也就没人敢提了。 倒是安贵妃似乎感了时疫,抱恙许久。 沈家开始着手给沈锦年找修行的地方。至于沈重的贬黜,沈锦年心中颇为愧疚,但又不能说出来,憋得难受。好在沈重和林晚不太在意。大家比较担心的是沈锦年,一个人在寺庙那种清苦的地方,如何能过得好呢? 沈锦年对此倒还乐观:“爹娘不必忧心,皇上让我带发修行,只是为了让安家的人出口气罢了。我只要老老实实修行一年,这事就算过去了。” 让沈家人最发愁的是沈锦年修行的地方。寺庙不方便,只能找合适的女尼庵。山野地方,怕安家派人报复,皇家的地方又进不去。眼看着沈锦年“出家”的日子就要到了,沈家人简直愁白了头发。 沈重虽官职被贬,每日却更忙了。这一日落衙又是已经天黑。马车刚行至半途,便有人从车帘缝隙射了封信进来。 沈重看了信,沉吟片刻,吩咐车夫去望春楼。 望春楼是京都最有名的茶楼,沈重入内,即有人上前引路,带他上了二楼雅室。 室内清幽宜人,茶香淡淡,已有人坐在桌边,细细啜着香茗。 沈重进了雅室,略有些惊讶。颜初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贸然相请,还请沈大人见谅。” 沈重忙还礼:“世子太客气了,下官如今只是一个五品郎中,实在不敢当。” 颜初神情端肃:“沈大人,令爱的事,我也在场。大人究竟是因为什么遭了贬黜,大家都心知肚明。大人实在不必如此。” 第78章 为难 沈重回了府,已经错过了晚膳。林晚吩咐人重新摆饭,沈重匆匆用了饭,先跟林晚提了沐慈庵的事。 林晚到底是女子,沐慈庵的事她倒是听说过:“听闻平西候与夫人情深之至,平西候夫人去世时,平西候几度哭得昏死过去。世子也是可怜,生下来没多久就没了娘亲,还被抱进宫里给体弱的四皇子挡灾。唉,平西候伤心太过,哪有心思管他?等后来平西候夫人五七之后,平西候便命人在城郊杏子林建了个庵堂,取名沐慈庵。常年供奉着平西候夫人的灵位,也为世子祈福。那里虽说是个庄子,据说守卫十分严密,等闲无人能靠近,倒真是个清静地方。这处原是颜家的家庙,何等私隐,怎么会主动跟老爷说起,让咱们把娇娇安置进去?” 沈重沉沉叹了口气:“你忘了,平西候府的背后,是瑞王。” 林晚顿在那里,拢起长眉:“老爷,你的意思是?” “瑞王何许人?怎么会真的因为娇娇提醒了一句半句,就能送这么大的人情?”沈重冷笑一声:“只怕咱们这边刚把人安置进去,那边就成了瑞王党羽了。” 林晚愁了半响,泣道:“这一时半会儿的,根本寻不到合适的地方。娇娇这样得罪安贵妃,妇人心思细,她又是宠妃,咱们稍有不慎,只怕女儿性命难保!这瑞王竟还要跟着趁火打劫!” 夫妻两个坐对愁城,春原进来禀报,沈家兄弟和沈锦年来了。 沈锋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是长子,家中的事,沈重从不瞒着他。沈锐与沈钧,也都从沈锋那里知道了事情的难为处。沈锦年进了门,见林晚脸上还有泪痕,心中不禁一痛。想也不想的,就跪下了。 “娇娇快起来!”林晚心疼的拉她,她却不肯起身。 “爹爹,娘亲,是女儿不孝,给家中惹来这样的祸事。”沈锦年难过的道,眼神却坚定:“我知道爹爹和娘亲发愁,要把女儿安置在哪里修行。既不能违了圣意,还得顾全女儿的性命。女儿想着,庵堂也都差不多,爹爹随便找一家,让我住进去就行。其他的,女儿自己注意些,总不至于就在这天子脚下,被人害了去。” “说你傻你还真傻。”沈钧一脸鄙视:“你以为那么容易?你想想,若在你饮食中放些不干净的东西,放倒了你,绑上石头,拿麻袋一装,随便往哪个河里一扔,神不知鬼不觉。你怎么注意些?总不能不吃不喝?” 沈钧转头看着沈重:“爹爹,孩儿想着,许多勋贵之家都有家庙,不如咱们妥善打点,寻一个镇得住的,将妹妹安置进去。至少不担心被人暗害了去。” 沈重眼神微妙,扫了沈钧一眼,视线转向沈锦年:“倒是有一个,今日主动来找我,愿意让我们把娇娇安置过去。” “是哪一家?”沈锦年忙问道。 “平西候府。” 沈锦年呆了呆,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钧皱眉:“父亲,那颜初与咱家还有些过节,能有这样好心?” “他说是受人之托,来还人情的。”沈重一直盯着沈锦年,见她神色复杂,心中十分不快:“上次你去瑞王府,有没有跟瑞王妃说到别的?” “没有,只是提了祝迟江的事。”沈锦年低声回答,心中还有些转不过弯来,能支使颜初出面管这些小事的,除了瑞王没有别人。瑞王这是什么意思? 沈重觉得有些胸闷,十分失望的看着沈锦年:“娇娇,到了如今这地步,你还是什么都不说吗?” 第79章 安置 “沈家祖上只有个伯爵位,我也不过是个兵部郎中,五品小官。为何瑞王会把沈家放在眼里,那是因为我们与林家同气连枝!而林家,论品级,也只是个侯爵府,为何皇上优容,太子惦记,那是因为你们的外祖手握重兵。这些,是我们两家立身的根本,却也是皇子们觊觎的根源。” “你们还小,有些事未免想得简单。”沈重叹了口气,看着沈锦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也想把沈家绑到瑞王的船上。想来,总有些你不能说的原因。你是沈家的女儿,总该知道一损俱损的道理。爹爹也不想追问了,娇娇,你要记住,这条路是你们兄妹一起选的。” “好了,回去收拾东西吧!明日我会派人给颜初回话,只怕你在家待不了两天了。” 沈锦年郑重的给沈重和林晚磕了头,起身回自己院子了。沈重让兄弟三个也回去了,对着林晚沉沉的叹了口气。 第二日,颜初到了望春楼,刚坐下一会儿,小厮半夏带了个管事模样的人进来了。 那人一丝不苟的行了礼:“小的沈义,见过世子。” “免礼。”颜初看着沈义,心里竟有些小小的忐忑。 “小的奉我家老爷之命前来,老爷说,一切就拜托世子了。” 颜初忍不住咧开嘴,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忙又收住了。正色道:“你回去告诉你家老爷,颜初定不负所托。” 沈义退了出去,颜初轻轻一拳击在自己掌心,露出了笑容。 隔日,沈家角门驶出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东街兜了一圈,就出了城。城外,一辆有着平西候府徽印的马车,不急不缓的行在官道上。两辆马车慢慢汇合,一前一后往杏子林驶去。 颜初闪身进了沈家的马车。车里光线微暗,沈锦年一身青衫,头上一件簪钗也无,一个人坐在马车里,表情安然,十分沉静。 见颜初进来,她有些惊讶:“世子?” 虽然知道颜家定会有人过去安置她,却没想到竟是颜初。堂堂世子,这么有空闲吗? 颜初被她疑惑的眼神看得狼狈,干咳两声,解释道:“沐慈庵不比别的地方,等闲不让人进去。我爹说,你年纪还小,不需那么避忌,就让我来了。” 沈锦年微微一笑,欠身行了个礼:“如此,就劳烦世子了。” 颜初有些不自在:“之前还以为你是个爽利性子,怎的也开始讲这些俗礼了?” 沈锦年哽了哽,有些无语:“这不是基本礼节吗?难道不该道谢?” 颜初挑了挑眉,道:“这种小事,用不着。”他瞄了一眼沈锦年身边放的包袱:“你就只带这么点东西?” 沈锦年点点头:“皇上明旨让我清修,自然一切要依着庵堂的规矩。不然,岂不亵渎佛祖。若是一应用度还跟在家时一样,又算得了哪门子清修?传出去,只怕爹爹获罪。” 颜初上下打量她几眼,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想得倒挺多。”又道:“不过你别担心,沐慈庵的供奉用度都还可以,不会让你吃苦的。只是,你也没带个丫头,到时候,谁来服侍你?” “没见谁修行还带丫头的。”沈锦年简直无语了:“无妨,我可以自己来。” 颜初虽报着怀疑的态度,到底不再啰嗦这些琐事了。心里想着,如果真的不行,大不了再送个丫头过来就是。 沈锦年见他不纠缠这些了,便问道:“沐慈庵如今是哪位在主持着呢?” 颜初神色微正:“我来就是跟你说这个的,如今沐慈庵的主持,是我母亲的乳娘,法号念恩。念恩师傅和我母亲感情极深,母亲去世后,她大病一场,自请出家,到沐慈庵为我母亲守灵。父亲与我对念恩师傅都是十分敬重。她老人家慈和的很,你见了就知道了。至于庵中的其他人,多是当年近身服侍我母亲的,你只需敬着些就好,不必多理会。” 第80章 入庵 沈锦年被那辛辣冲的眼泪汪汪,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推开颜初的手,她侧过头去抹掉眼泪, 那种烦闷欲呕的感觉,倒是真的消退不少。 颜初侧过脸去无声笑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收住。 又过了两刻,路开始平坦了些。颜初笑道:“快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沈锦年抱着包袱,跟着颜初后面下了马车。 这里是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门匾上题着沐慈庵三个大字,古意盎然。颜初的侍从上前叩门,开门的是个眉眼娟秀的青衣女尼。 颜初带着沈锦年上前见礼:“如非师傅。” 如非显然已得了消息,见到沈锦年毫不意外。她还了一礼,温和的道:“主持已等候多时了,世子里面请。” 两人进了庵堂,里面树木葱茏,浓荫如盖,屋舍齐整,甬道洁净,果然十分清幽。 沈锦年跟着颜初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步之距,目不斜视,姿态娴雅。如非眼角扫着,目光微闪。 念恩主持近六十岁了,眉目安详,看着颜初的眼神十分慈爱:“世子许久不来了。” 颜初笑道:“早就想来看望嬷嬷了,琐事缠身脱不开,嬷嬷的腿疼可好些了?上次让立秋送来的膏药,嬷嬷用着如何?” 念恩主持拍了拍膝盖:“用着呢,贴上后是好多了。这都是老毛病了,世子不必挂心。老身这么大年纪,有些病痛也是常事。” 颜初温声道:“正因为有了春秋,嬷嬷才更要好生保养才是。” 两人密密得叙了些话,念恩主持看向沈锦年,赞道:“这位就是沈姑娘吧,好出挑儿的人物。” 沈锦年含笑行了礼:“沈锦年见过主持,主持谬赞了。” “快快请起。沐慈庵没有那许多规矩,姑娘且安心住下就是。”念恩主持十分慈和,笑着扶起沈锦年,转脸看着颜初:“侯爷让人递过话了,沈姑娘不是出家,只是在这里清修一段时日。除了不能食荤腥,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了。” 颜初看了看沈锦年:“来的路上沈姑娘也说了,清修自然有清修的规矩。” 念恩便道:“既如此,让如非先带沈姑娘去自己的院子安置下来。晚些时候,咱们再一起用些素斋。” 沈锦年得体的行礼告辞,跟着如非去了。念恩看着颜初盯着她离开的背影,了然一笑。待颜初回神,念恩方道:“世子既然来了,不如跟老身去给夫人上柱香。” 颜初跟着念恩,去了偏殿,那里供奉着颜初母亲的灵位。颜初上前拈香拜祭,又在灵位跪拜了一回,呆了许久,才回到禅房。 沈锦年跟着如非一起,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这院子格局精巧,不似禅院,倒像哪家千金的闺阁。如非领着她进去,院子里青砖铺地,粉壁黛瓦,一架蔷薇爬满了半面院墙。满目的浓绿十分悦目。正屋挂了副花鸟图,摆着一水的黑漆家具,梅瓶里插着一束半开的茶花。陈设都是些古朴之物,雍容大气。 东边一间靠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放了些书。当中摆了一张宽大的书案并几张椅子,案上笔墨俱全。边上一个绘着四君子的旧磁缸,插着几轴画卷。这一处算作书房。西边一间放着张月洞床,帐子虽是素纱的,却是上等的霞影纱,衾枕床褥,俱都是素淡的上等内用云棉。其余衣橱箱柜妆台,一应俱全。临窗还放了张罗汉床,墙角一盏素纱宫灯,与沈锦年的闺阁颇多相似。 第81章 齐聚 “沈重此人,向来分得清轻重。”明远帝夸了一句,又惦记起颜初来了:“颜初也有十五了吧?明年小选,让德妃好好看一看,给他去个媳妇,也好收一收心思。” “陛下说得是。这混小子若不是陛下与娘娘日日管教,早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颜甫满脸感激。 “说来还不都是你的不是,他母亲去世得早,朕当年要给你选个继妃,你就是不肯,后宅没个主母,孩子也没人管,你可对得起他!”明远帝说起来就有些生气。 “陛下知道老臣,自此他母亲去世,老臣就没了再娶妻的心思。又何必耽误人家姑娘?”颜甫感叹着自嘲:“颜氏一族,都是这么个执拗性子,陛下就放过老臣吧。” 明远帝点了点他,笑骂了一句,便让他退下了。却因着颜甫的话,又想起了当年与德妃一见钟情,新婚燕尔的甜蜜。 昭宸宫。 德妃正独坐书案前,挥毫泼墨。明远帝悄无声息的进了来,站在她身后端详了很久。德妃写的是草书,意态奔放,洒脱自然。也就两句话,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明远帝指尖点在那个酒字上:“这个字,写得最好。” “陛下。”德妃有些惊讶,忙起身行礼。被明远帝一把扶住。 “韵儿。”明远帝叫出了德妃的闺名:“不必这样多礼。” 德妃眨了眨眼,眼圈微红:“陛下还记得。” “朕当然记得。”明远帝执了德妃的手,神情有种回忆般的恍惚:“当年你我在大悲寺相遇,你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裙,光彩耀眼。朕还记得,有人冲撞朕,你上前解围,种种英姿,历历在目。” 德妃低了头,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那时候臣妾年少,还喜欢意气用事。” “朕都记得。”明远帝低头注视着德妃,眼里流淌出深情:“朕记得,当年你要嫁给朕做侧妃,老侯爷都被气得晕过去了。但谁都没有拗过你,你最终还是嫁给了朕。” 德妃垂眸,神色有些复杂:“臣妾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 “那时候你是侯府千金,出身显赫,又深得太皇太后喜爱。做个王妃都使得,最后却嫁给朕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做侧妃。”明远帝低声道:“朕心里都知道,这些年,是朕委屈了你。” 德妃微微抬起眼睫,柔柔的看着明远帝:“臣妾从不后悔。后宫妃嫔众多,唯有臣妾育有二子,陛下对臣妾的偏爱,别人不知,臣妾自己最明白。” 明远帝脸色有些波动,他看着德妃,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都知道?” 德妃缓缓倚在明远帝胸前,眼底有淡淡的寒意,语气却温柔如水:“臣妾都知道。” 是的,她都知道。她年少最纯粹最奋不顾身的爱恋,早就死在了安贵妃入宫那年。那时候的她,多少艰难。前有元后扶持嫡长,后有宠妃暗算不休。腹背受敌,再单纯的女子,也生出无数心机。她是育有二子,但是长子瑞王,自幼并未得明远帝偏爱。幼子在腹中又遭人暗算,险些活不下来。深宫二十年,所有的情爱都被消磨殆尽。除了忍耐,蛰伏,她什么也不能做。今日,明远帝一席话,就想将这些满是伤痛的过往,一笔抹煞吗? 帝王恩宠是这世间最虚妄的东西,她不再相信,但是她需要。所以,她不会拒绝。她还有两个儿子,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明远帝多留一分情意,她儿子的前程就更广阔一分。 世事凉薄如纸,本就如此。 当京都的风开始溽热的时候,盛夏已至。 第82章 欢颜 杜鸿笑着拱了拱手:“沈妹妹一向安好?”看这精神充沛的模样,显然在这里过得很好。 沈锦年还了一礼:“杜大哥也来了。快快请进。” 颜初神情还算正常,眼睛却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这沈锦年平时看着挺机灵的,跟个外男这样热乎!他们算是哪门子的哥哥妹妹! 沈锦年未束发也未更衣,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将众人让进屋里,对颜初道:“还请世子见谅,不知道世子前来,这般形容,真是失礼了。” 颜初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忽而笑道:“无妨无妨,大家都是自己人。” 此言一出,沈家兄弟先惊了。齐齐打量沈锦年,这是怎么回事?住进了才两个月,怎么就跟颜初成了自己人了! 沈锦年心中暗骂,却不能说什么。自顾着去张罗茶点。新鲜的瓜果,清香的荷叶茶,还有两碟点心。沈锦年笑道:“大家尝尝,这个是我前几天刚跟念恩主持学会的,藕粉桂花糖糕。上午有新制的藕粉,就做了一些。” 沈锋拿起银制筷子,尝了一块。清甜不腻,十分可口。笑着夸奖:“妹妹如今长进了,这样复杂的点心都会做了。” 众人尝了都说好。沈锦年笑:“我如今是个不问世事的闲人,不比哥哥们要操心许多。念恩主持做的一手好点心,我常厚着脸皮蹭吃蹭喝,怪不好意思的。就跟着学一些,以后回家也好孝顺爹娘不是?” 沈钧喜欢甜食,不一会儿吃了半碟子。夸道:“是挺不错的。等会回去给我包一些。” “多着呢,等会给你们一人带一包。” 杜鸿喝着茶,清香扑鼻,微苦中带着淡淡甘甜,不由道:“沈妹妹这里的茶不错。” 沈锦年扫了一眼颜初,笑道:“上回世子派人送了许多茶叶过来,白白放着也可惜,我就去请教了如非师傅,教我窨茶。后院里有荷塘,我就学着窨了荷叶茶。杜大哥若喜欢,也带些回去。” “那就偏了妹妹的好东西了。”杜鸿落落大方的道了谢:“上次陛下赏了我些稀罕的香料,我也用不到,就送给妹妹熏屋子吧。” 沈锦年笑道:“这里不大方便,杜大哥就留着吧!” 沈锐在旁边吃着葡萄:“看你这屋子,就知道你在这过得不错。回去了跟娘说了,她也能安稳些。你不知道,自从你离家,娘就少有笑脸。常说你孤身在外,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怕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好在你三哥会哄人,这些日子才渐渐好些。” 沈锦年眼圈微红,又忍了去,笑道:“倒是没有吃苦头,庵中的师傅们对我十分照顾。还没问,这些日子家中一切是否安好?爹爹和娘亲身子怎么样?” 沈锋温声道:“家中一切都好,爹娘也都好。就是惦记你。好在世子每次过去传话,都说你在这边过得不错,爹娘才放心些。” 过去传话?沈锦年有些懵,转头看着颜初。 颜初正一个人默默的喝茶,察觉到沈锦年的视线,便抬起头,露出一点笑意:“你忽然离家,惦念家里是常事。让那些下人传话,总有些说不明白,我就自己过去了。沈大人与沈夫人爱女心切,十分客气。” 沈锦年无语。因着沐慈庵外的庄子太神秘,她都没好意思让人回家传话,只让颜初派人去家里报个平安,让爹娘放心。想不到颜初竟自己去了,什么时候平西候世子这么善解人意了? 沈锋笑:“世子有心了。”他看着沈锦年,宽慰她:“你不要挂念家里,只要你在这边照顾好自己,爹娘也就放心了。现在看来,你平日里还有闲情逸致制茶做点心,可见过得不错。这样最好,你就安安心心的把这一年住过去,就能回家了。” 沈锦年点头。忽而想起一事,看向沈钧:“三哥,不是说你要参加童试?” “你还惦记这个做什么,应试而已,难道你对三哥没信心?” “我对三哥当然有信心,不过白问问。” 第83章 劝慰 林晚便不再多问。沈钧有些莫名其妙:“娘,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白问问。” 沈钧是什么人,怎么会相信这么敷衍的回答:“娘你打得什么算盘,跟儿子说说吧!” 林晚就笑:“小孩子家,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沈钧思量片刻,忽然晃过一个念头。不由惊讶:“娘你该不会是……” 林晚见他猜到,忙打断了他的话:“还没定下来呢,不许瞎说,到时候让人笑话。” 沈钧瞪大了眼睛:“娘,你不是吧!杜鸿比娇娇大了有十岁了吧!再说了,这事娇娇同意吗?” “嚷嚷什么?又没有说定下来。”林晚瞪了他一眼:“男子大一些有什么,会心疼人。再说了,这事只是在我跟你爹心里,谁都没说过。等娇娇回来了,我再问问她的意思。” 沈钧一脸的不赞同:“娘,娇娇性子执拗,这事还得她自己做主。咱们从旁看好了就行。杜鸿这个人,是个才子,前程也有。但是适不适合娇娇,我说不好。” “多看看是肯定的。姑娘家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林晚很赞同:“日后你帮娘多看看杜鸿,娘觉得他挺好的。” 沈钧一脸无奈的应了。 这一年沈家格外低调。就连沈钧秋闱中了秀才,也未声张,只请了林家,吃了一日酒,就算热闹过了。 沈锦年的生辰在十月中,是在沐慈庵里过的。因不是整生日,也就是在庵中吃了碗长寿面罢了。 沈家送了许多东西来。恰巧颜初过来祭拜平西候夫人——他也是十月的生辰,比沈锦年晚一些,而平西候夫人的忌辰,就是在十月里。 颜初在偏殿净室呆了许久。沈锦年被偏殿就被如非拦下了,知道颜初在里面,她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颜初出来后,情绪十分低落。如非劝道:“世子无需如此,夫人在天之灵,知道世子的孝心,也定会保佑世子福寿安康。” 颜初勉强打起精神:“如非师傅不必陪着我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如非念了个佛号,便离开了。颜初一个人漫无目的,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沈锦年的院子。 院门虚掩着。他伸手推开,满院宁静。架上蔷薇已谢,剩下几藤树叶泛着黄,随风轻曳。靠墙摆满了一盆盆菊花,开得正盛。院中新装了一架秋千,石桌石椅擦得干干净净。庑廊下挂了一串风铃,非金非玉,竟是铜管和檀木做的。风一吹过,声音低沉悠远。 他走到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也不见沈锦年出现。拣了张椅子坐下,满院花香,让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沈锦年拎着一个大铜壶,从茶房回来。院门大开着,她还以为自己忘记关了。待进了院子,抬眼就看见颜初坐在院子里,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 “世子?”沈锦年有些惊讶,将手里的壶放下了。 颜初看着沈锦年拎着的壶差不多有她的小腿高,一时无言。他还真没有想到,世家小姐出身的沈锦年,能做到这个份上。 第84章 共餐 “侯爷待夫人情深似海,不续弦,不纳妾,不再有别的孩子,世子便能平安长大,地位稳固。德妃娘娘将世子抱到宫中与四皇子一起养大,于平西候府,于世子,都是好事。世子虽自幼丧母,却得父亲家人深爱,较之这世上许多人,已幸运得多了。”沈锦年的声音温和,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温度。 颜初怔怔的,握着杯子的手指有些发白:“当年大师卜算,说阿成先天不足,需要一个八字贵重的婴儿破灾消厄。” “大师的卦自然是准的。只是这天下八字贵重的人,也不是找不到,德妃娘娘得上苍眷顾,自然一切顺遂。这八字贵重的婴儿,若是自家侄子,自是最好不过。” 颜初若有所思。沈锦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道:“前几日家中送了些东西过来,有极好的火腿。世子用过饭没有?” 颜初有些惊讶,脸上露出笑意:“念恩主持肯让你食荤?” 沈锦年就笑:“因是过生辰,主持特意法外施恩,容我出去吃些好的。” 沈家送过来的东西很多,也给庵中的师傅们准备了精细的素包素斋之类,沈锦年到处送人。庵中有个叫若闲的师傅,烧的一手好菜,沈锦年跟着学了几样。长久食素,她到底是长身体的年纪,总有馋得受不了的时候。如今她在庵中住了快半年,念恩主持又喜欢她,便特意让人在庵外不远处单辟了个小院子,给她出去打牙祭用。 颜初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就只用了早饭。又在沈锦年处喝了茶,如今沈锦年一提,他才觉得饥肠辘辘。沈锦年见了他的样子,便知道他没吃饭。想着自己到底住着人家的屋子,也该回报一二,就道:“我在外面院子留了些饭菜,世子若不嫌弃,就一起用吧。” 于是,颜初稀里糊涂的就跟着沈锦年出了沐慈庵,又被支使着帮着生火烧火。沈锦年倒是利落,不多时,就弄了几样菜出来,午间的面还剩一些,就也煮了出来。 两人洗手净面,坐到桌前。沈锦年的手艺还不错,那一碗面是用清汤熬煮,也就放了一颗蛋,两片青菜,看着就清爽。两人食不言的将一桌子菜并一大碗面都吃完了。热乎乎的饭菜下肚,颜初满心的惆怅似乎也淡了许多。 颜初送沈锦年回去,看着她进了院子,这才离开。 没过几日,沈锦年外面的院子里就多了个干净利索的婆子。每日住在外面小院,白日里就去庵里帮着做些粗活。沈锦年再也不用拎着巨大的铜壶去取热水了。就是院子中的花花草草,也常有人帮着除个草浇个水。 而此时颜初,带了二十几个护卫,轻车简从,直奔西北。 西北不稳,朝中也是气氛紧张。当西北军第一次战败的消息传到京都,弹劾武安侯的折子雪片一样飞到明远帝的御案上。明远帝留中不发,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私下里在昭宸宫却大发雷霆:“武安侯驻守西北多年,抵御强敌,守护边疆,乃国之柱石。这帮酸腐书生,成日高床软卧安逸惯了,竟这个时候上折子弹劾武安侯,不是说他拥兵自重,就是说他骄妄轻敌。真是荒唐!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难道谁还能做常胜将军不成?” 德妃笑盈盈道:“陛下且消消气。武安侯乃是先帝倚重的重臣,陛下待他这般信任,是他的福气。朝中有人嫉贤妒能,也是常事。陛下不必放在心上。颜初不是去了西北考据险要吗?等他回来,叫他过来一问,也就知道了。” 明远帝略略气平,忽想起颜初来,笑道:“西北正值战事,路上也不太平。颜初可是你大哥的一根独苗,你怎的也不担心?” 德妃抿嘴一笑:“颜家老祖宗就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颜家后代怎么说,也不能太逊色了不是?祖上留下的规矩,家中男丁,只要没有残疾,过了十五岁就要去军中历练两年。也就是颜家这几代人丁单薄,颜初又是独子,大哥这才不敢放他去。” 明远帝颔首:“朕小时候就听说过,颜家老祖宗当年与太祖皇帝马上打天下,马下共生死,有过命的交情。” 德妃眼波流转,十分娇俏:“也就是臣妾的娘没把臣妾生成男儿身,不然臣妾也是陛下麾下的一员虎将。” 明远帝哈哈大笑:“韵儿女中豪杰,是不是男儿身,都是朕的爱将!” 第85章 行事 太子无嗣,二皇子虽有一子,却被皇后娇养得像个姑娘,六岁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周东庭是个明白人,祝氏也是个能干的,府里清静,孩子们也都教养的好。仅这一点,便不知要甩太子和二皇子几条街。 自来立嫡立长,太子自幼立储,有皇帝偏爱,地位稳固。二皇子比周东庭还大一岁,齐皇后拦着不让封王开府,其心昭然若揭。早就招了明远帝厌恶。相较而言,一直性格温厚的周东庭,更像一位沉稳可靠的兄长。 道阻且长,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她不急,来日方长。 安贵妃病了许久,终于在中秋节前好起来了。贵妃盛宠依旧,皇后抱病,八月十五的中秋宴,便由安贵妃主持。宫中也是许久没有热闹过了。安贵妃安排的夜宴,据说别出心裁,极得皇上赞赏。皇上一高兴,就赏了安家一个恩典。安家长子安隅,御赐官职,入了兵部,成了正六品武库清吏司主事。 沈家一如既往的低调着,西北战事吃紧,沈重比谁都重视。他如今在兵部职方司,职务之便,又是林韬的女婿,知道的比别人多得多。他对西北战事并不乐观,但是又不敢流露出一丝半点。心中烦闷,无人可解。 安隅入了兵部,动作频频。他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辅国公,安贵妃的亲侄子,虽官职不高,却得人大开方便之门。武库清吏司掌兵籍、军器之事。安隅入兵部就开始查过往军籍册,清点军器库。还将军器库往年的账册找出来细细审阅。沈重在兵部多年,自然有自己的渠道。得知他干的这些事,简直啼笑皆非。 就算安家有安贵妃和七皇子做靠山,有陛下偏爱,这个安隅也太没脑子了些!西北不平,正是要林家带领西北军抗敌戍国的时候,皇上安抚重赏还来不及,安家倒想着寻些事端出来!别说林家多年来并没有什么违法乱纪之事,就算是有,沈重任职兵部侍郎多年,难道还能不去抹平?明远帝为何将沈重留任京都,且直接放在了兵部侍郎这一要职上?这不仅是对林家和武安侯的信任,也是一种偏袒!林韬常年镇守西北,朝中若无亲厚之人身居高位,林韬如何能安心?哪一代重兵在手的将帅,不怕自己最后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安家堂堂国公府,却依着妇人见识行事,可见子孙没什么出息。也难怪七皇子看着总让人觉得阴损了些。 沈重心中感叹。明远帝勤勉清正,是位明君。只可惜几个儿子都不是上上之姿。也难怪几个孩子看好三皇子。太子暴虐,二皇子已废,四皇子先天不足,七皇子阴狠,也就是三皇子还看得过去。 这样想着,沈重心里那杆秤,就有些倾斜了。 中秋节过后,天气一天凉似一天。刚进九月,颜初风尘仆仆的回了京都。 昭宸宫里。德妃看着瘦了不少的颜初,心疼的直掉眼泪。颜初在外奔波,一张脸晒成了古铜色,气色看着还好,人居然还长高了些。 见德妃掉泪,他忙上前安慰:“姑母,我只是晒黑了些。路上带的人多,又都住得官驿站,并没有吃苦。” 德妃拿帕子拭泪:“你少诓我,西北那边风沙大,日照又长,你从小没出过远门,怎么受得了!” 颜初看着德妃几乎哽咽,忽然想起沈锦年那日说的话。“世子虽自幼丧母,却得父亲家人深爱,较之这世上许多人,已幸运得多了。”一时心有所感,握住德妃的手:“姑母不要太心疼我了,孩子长大了,都是要往外面飞的。” 自颜初长大了些,不再以为德妃是他母亲之后,已很少有这样亲近的举动了。德妃泪落得更多了:“你是我养大的,让我不心疼你,可能吗?” 颜初温言劝慰许久,德妃才渐渐好转。恰巧明远帝来了,见德妃眼圈微红,脸上脂粉也残了,不由稀奇:“这是怎么了?孩子回来了是高兴的事,怎么还哭上了?” 德妃与颜初忙起身行礼。明远帝不在意的摆摆手:“罢了,都坐吧。” 第86章 长进 “混小子!”明远帝忍俊不禁,笑骂:“这话也是你能说的!武安侯乃国之柱石,你竟敢背地里说他吃饭吃多了。也不怕林家的后辈知道了,给你颜色瞧瞧!” 德妃也斥道:“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还没个章程!” 明远帝乐了一会儿,笑指着满脸尴尬的颜初:“罢了罢了,你就别骂他了。这孩子打小就实诚,没少被老七诳。日后有些话,不当说的就别说,在朕与你姑母面前是无碍的,但我们总护不了你一辈子不是?” “臣只盼着陛下千秋万代,护着臣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才好。姑母是看不上臣的,姑母只稀罕三哥和阿成还有晟儿几个罢了。臣只能靠着陛下过日子了。”颜初满脸委屈,引得德妃拿手狠拍了他几下:“我打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从小到大,我少疼你一点儿了?” 颜初装模作样的叫痛。边拿眼睛觑着明远帝,那模样别提多欠揍了。 明远帝笑着拉过德妃的手:“行了,快回去歇着吧!改日入宫住几天,朕那里还有些东西赏你。” 颜初告退了。明远帝握着德妃的手,心情极好。 德妃斜了他一眼:“听说武安侯老当益壮,陛下可算是放心了。” 明远帝就笑:“朝中能打仗,且知道分寸的老臣已经不多了。武安侯身子骨健壮,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若林家还能替朕再守二十年西北,朕就心满意足了。” 德妃叹了口气:“这些军政大事,臣妾不懂。不能为陛下分忧了。” “韵儿说话越发客气了。”明远帝促狭:“前两日撵我走的又是谁?” “陛下!”德妃面若霞飞,嗔了一句。 明远帝哈哈大笑。 颜初出了宫,先去兵部交了差,就马不停蹄的奔回家,洗漱沐浴更衣。待洗去满身风尘,穿着轻软的家常衣服,散着头发坐在榻上,他才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这一趟出门,别的还好。西北缺水,日常喝水饮马都是有定数的,想沐浴,难上加难。颜初爱洁,直忍得要发疯。 平西候府掌管中馈的如因姨娘,早让厨下备好了颜初喜欢吃的饭菜,等颜初一沐浴出来,留在昭明堂看家的七星,就传了饭。 颜初多日在外,就没吃过可口的饭菜。风卷残云般用了饭。颜甫正好回府。 颜初去正院请安,颜甫笑得十分和蔼:“回来了,坐吧!” 颜初在他下手坐下,颜甫拈须笑问:“出去走走,是不是觉得开阔多了?” 颜初答道:“儿子一路上倒是见了不少别处的风土人情,只是多数时候都在赶路,无趣的很。” “西北那边地广人稀,不如京都繁华。且水源太少,兼民风彪悍,常有两个村子为了水源打得头破血流。” “京都是都城,自然比别处繁华。你入了宫,陛下有没有问你什么?”颜甫问道。 “陛下问了儿子一些路上的见闻。”颜初学了一遍,颜甫点了点头:“看来武安侯老当益壮。” “儿子不仅见到了武安侯,还见到了武安侯的三个儿子。武安侯长子林晖,有勇有谋,颇有乃父之风。次子三子皆勇猛过人。依儿子看,武安侯府后继有人,屹立二十年没有问题。” 颜甫点头:“武安侯是老臣,带兵有一套。”他看了颜初一眼,忽然转了个话题:“你年纪不小了,上次陛下还在说,明年小选,让你姑母给你寻个媳妇儿。你有什么想法?” 第87章 梅林 颜初办差得力,明远帝赏了他十天假,又赏了许多东西。颜初在家休息了几日,就去了沐慈庵。颜甫心里发笑,也不去管他。 恰逢沈锦年得了风寒。病好的差不多了,就是一直咳嗽。沐慈庵不便,只能在外院静养。颜初去母亲灵位前上了香,说要给沈锦年送些东西,念恩主持满脸疼惜的看着他:“沈姑娘病了些日子,一直在外院修养。你去也不方便,把东西送过去,看望了就走吧,别过了病气。” 颜初去了,果然沈锦年清瘦不少,一直咳嗽着。沈锦年见了颜初,倒是很欢喜:“世子来了。听说世子去了西北,可见着我外祖父和三位舅舅了?” 颜初耐着性子说了一遍西北见闻,见沈锦年一直掩口咳嗽,忍不住问道:“怎么病得这样厉害?” 沈锦年喝了口水润嗓子,不在意的道:“前阵子得了风寒,也好的差不多了。秋天易生肺热,咳嗽几日也算不得什么大病。” 颜初不说话,过了片刻,就起身告辞了。 第二日一大早,林晚就带着常大夫过来看沈锦年。整整装了一车的吃用,还有冬衣。 大半年不见,林晚搂着沈锦年就开始掉眼泪。数落她:“你这孩子,病了也不知道往家里递个信儿。要不是世子说起,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看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沈锦年叫了声娘亲,跟着掉眼泪,任林晚数落。林晚说了几句,就又难过起来:“你在这里,虽说用度也不差,娘这心里总觉得你受了苦。” 沈锦年拭了泪:“娘亲,我没受苦。” 林晚请了常大夫给沈锦年号脉,沈锦年忙给常大夫行礼:“有劳常大夫跑了这么远的路。” 常大夫笑道:“大姑娘这样客气,老夫怕是不好意思收诊金了。” 说笑了几句,常大夫为沈锦年细细诊了脉,笑道:“夫人不必忧心,有些肺热而已。大姑娘身子骨强健,老夫开几帖药吃下去,也就没事了。” 林晚这才放心。 平西候府送来的婆子姓魏,十分知机。请常大夫去了偏厅奉茶。母女两个坐在一起说话儿,不觉已到了午饭时候。魏妈妈寻了个空儿,过来问道:“夫人和姑娘说了这许久的话儿,想是也累了。老奴已备下了午膳,请夫人也尝尝老奴的手艺。” 林晚不知她的来历,想着总是平西候府的人,笑应了。又吩咐春原赏了个上等红封儿,道:“我知你们府里规矩大,这点子心意还请妈妈收下。承你盛情,照顾了小女这些时日。也不值些什么,妈妈拿去打些酒吃。”魏妈妈大大方方的道了谢,收下了。 母女两个用了午饭。常大夫另开了一席,也无人能作陪,只好自用。魏妈妈的手艺不错。林晚一颗心又放下了些。 盘桓一日,林晚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沈锦年喝了几天汤药,咳嗽渐渐好了。谢过魏妈妈,又回了沐慈庵。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些。沐慈庵十月初一开炉,烧起了火墙。沈锦年的院子里没了应季的花草,光秃秃的。如是告诉她,庄子里有一片极好的梅林,每年开花的时候,暗香数里。沈锦年听得心动,问过了念恩主持,便趁着闲暇的时候,扛着小锄头去山上转悠,想挖两课梅树栽到自己院子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走到沐慈庵外去。山上空气清新,风已带着丝丝凉意。沈锦年照着如是说的路线,走了小半个时辰,方看到她说的那片梅林。不过三十几株梅树,看着枝干虬劲,年数应该不短了。沈锦年一棵棵看过去,挑了一刻看起来纤细年幼些的,撸起袖子就开挖。 她小心翼翼的挖了许久,才将树整个刨出来。拿了个竹筐,填上土,将树栽进去。一拎起来,差点坠倒,这才觉出重来。 沈锦年伸手抹了把汗,正要再接再厉。忽闻有人笑道:“这是哪里来的小贼,敢偷本王的梅树?” 沈锦年回头一看,只见瑞王带着两个侍从,含笑站在梅林间。 第88章 再起 于是半吐半露的道:“小女只能告诉王爷,东宫地位稳固,只是陛下的障眼法罢了。储君无嗣,本就是大忌。且太子此人,孤狂好色,最终就败在了女色上。王爷待太子敬着些也就是了。横竖他最后会被陛下废除。王爷真正的心腹大患,是七皇子。” 周东庭神色大变,看着沈锦年,怒斥:“放肆!你敢妄议国事!” 沈锦年面容平静,欠了欠身:“小女是死过一回的人,王爷就不要吓唬我了。” 周东庭脸色渐渐平静:“太子为何被废?你可有证据。” “小女并无证据。最晚不会超过三年,太子必定被废。起因是强占臣女,逼出人命。”沈锦年笃定的道:“王爷若不信,且等等看吧。” “为何说本王的心腹大患是七皇子?” “安贵妃盛宠,七皇子是陛下幼子,常被陛下赞誉聪慧。安家亦是国公府第,安隅的正室是京卫指挥使司同知的侄女。七皇子其人手段阴狠,王爷是磊落惯了,不想明面上闹出事端来,所以被连番打压。” 周东庭似笑非笑:“那依你看,本王该如何做呢?” 沈锦年恭敬的欠了欠身:“王爷胸有丘壑,就不要打趣小女了。只要王爷从此留心,别让七皇子一系占了先机,王爷的心事,自然有正大光明的那天。” “若是你的父兄跟本王说这些话,本王还不觉得奇怪。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么管起这些事情来?” 沈锦年神色安稳:“小女只求一家子平安团圆,才会这样钻营。让王爷见笑了。” 周东庭仔细打量她几眼,忽而笑道:“那本王就许你个平安团圆。” 入了冬,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沈锦年在庵中,每日静心练字。书岸边的大磁缸,已经插满了练字的纸卷。沈家兄弟偶尔来看她,就带着杜鸿送的字帖。沈钧见沈锦年坦然收下,还让自己转交练习的字,也拿不准她知不知道林晚的心思。他简直愁死了。妹妹还只是个小花骨朵 儿呢,就被人给惦记了。 腊八节到了,各家都在送腊八粥。沈锦年在庵中,除了庵中自己熬的,还收到了瑞王妃派人送过来的。她欣然收下,赏了送粥过来的婆子。恰好院中的梅花怒放,满院冷香。沈锦年折了几个梅枝,插了瓶,赠给瑞王妃。“雪天路滑,劳烦王妃想着小女。庵中梅花开得极好,小女就借花献佛了。” 来的婆子拿了个大红封,欢喜的很。奉承沈锦年的话连绵不绝。沈锦年送了她出去,回来时正好见如非师傅跟几个女尼拿了扫帚扫雪。便跟着去帮忙。庵中虽然寂寞了些,但沈锦年却觉得心里十分安静,几乎开始享受这种日子了。 没过多久,颜初来庵中,见了沈锦年,跟她说起腊八节那天,齐皇后在宫宴上忽然发作起来。原来二皇子出事那日,负责喂马的奴才找着了,供出那日是七皇子宫里的一个小太监找他喝酒。他喝多了,就说起二皇子的马最怕蛇。接着就是二皇子落马出事。齐皇后哭得声嘶力竭,拽着七皇子要他偿命。安贵妃哭得梨花带雨,嚷着说齐皇后栽赃陷害,闹着要以死明志。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让宗亲们看足了笑话。明远帝气得差点厥过去。 最终是太子妃戴氏出来主持了大局,一边派人宣了太医院的院判过来给明远帝诊脉,一边安抚齐皇后和安贵妃以及一众宗亲。先清退了一批闲杂人等。又派人去提了给二皇子喂马的奴才,找到那个据说是七皇子宫中的小太监,分开关押,派人严密看守,等明远帝决断。 第89章 过年 明远帝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也觉得朕老了,不中用了?” 德妃大惊,忙跪下了:“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是臣妾不会说话,惹恼了陛下。臣妾该死!” 明远帝伸手拉她起来,见她白着脸,心里就是一软:“是朕赌气,不关韵儿的事。” 德妃方起来了。看着明远帝,话里就多了几分委屈:“臣妾以为陛下怪罪臣妾,未早早过来服侍呢。” “你如今执掌六宫,比朕这个闲人还要忙,朕才不会为了这等小事,怪罪于你。”明远帝半开玩笑的道,话间仍有几分怨气。 德妃道:“臣妾不过忙些宫务,算不得什么。陛下如今正是保养身子的时候,不如放宽了心胸。”她抿嘴一笑,神色间颇有几分俏皮:“太子殿下是储君,又是陛下寄予厚望的长子,太子监国,名正言顺。陛下刚好可以把事情交给他,也让他练练手。这么一大片家业,将来还是要传承给太子殿下的不是?陛下如今正在病中,所以容易气郁。但是陛下身子骨还很康健,太子若有什么不足,陛下还能指点指点。这样一来,陛下将来也可放心了。” “朕还没死,这天下且轮不到太子来当家!祖庙祭告,举朝朝贺,这是一年中最大的事情,他竟敢擅自做主!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明远帝怒道。 “陛下息怒。”德妃只能哄劝:“太子还年轻,考虑的或许没有那么周全。再说了,陛下安养,等闲谁敢打搅?这也不能怪太子,都是太监们不好。” 明远帝顿了顿,深深看着德妃,忽然道:“你可有两个儿子,难道就从来没有别的想法?” 德妃怔了怔,满脸的笑容渐渐淡去:“臣妾当然有别的想法。臣妾希望陛下千秋万代,这样臣妾的儿子,就永远都是安全的。” 明远帝默然片刻。伸手握住德妃的手,长叹一声:“这宫里,如今也就只有你能跟朕说几句真心话了。你放心,朕不会委屈了你们母子三个。” “陛下多虑了。”德妃重又扬起笑容:“臣妾知道,陛下心中有臣妾,也有江山社稷。臣妾一介女流,不敢与社稷比肩,只盼陛下好生保重龙体,多多护佑臣妾和两个孩子。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明远帝伸手抱住她,感叹:“朕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娶了你。” 德妃轻笑:“陛下没觉着后悔,臣妾就高兴了。” 明远帝就笑话她:“当年有一阵子是后悔了的,朕没想到你性子那么烈。生了老三之后,皇后想把老三抱过去跟老二一起养,你就差拿剑捅了朕!” 德妃眼里掠过一片阴霾,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臣妾那时年少,意气用事。陛下莫怪。” 这一年的年节,因着沈锦年不在家,林晚一个人操持家务,累得够呛。沈重委婉的提起,沈蓉华年纪也不小了,持家理事也能学起来了。林晚冷笑:“娇娇尚在庵中吃苦,我哪来的心思去教她管家理事?往常都是娇娇帮着我,一应琐事我都不需要亲自过问。今年没人帮忙也就算了,倒要给我寻个累赘过来?你是只怕我累不死?” 第90章 旧事 玩闹了大半夜,念恩主持有些吃不消。如是如非还要带着众尼诵经祈福,沈锦年自告奋勇,服侍她回去休息。 从满室喧嚣中走出,院子里格外宁静。隔着门窗,犹能听见屋子里的欢笑声,却让人觉得像处在另一个世界里。庵外还有庄子里的孩童,看见了烟花跑过来,打着灯笼在地上寻那些未点燃的爆竹。找到的就是一阵欢呼。那笑声干净纯粹,透着满满的欣喜和满足,沈锦年听了也不由露出笑意来。 念恩主持很是喜欢沈锦年,由着她搀着自己,边走边笑道:“今儿可是玩得开心了?” 沈锦年有些不好意思:“让主持见笑了。” 念恩主持十分和缓的道:“沈姑娘还年少,尚存赤子之心,这是好事。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你想要的有没有得到。如果得到了,也就不负此生。如果没有,但是亦为之竭尽全力,那也就不会留下遗憾。” 沈锦年笑道:“主持看得通透。” 念恩主持叹道:“我也是看了先侯夫人,才会有次感触。” “老身是先侯夫人的乳娘,从小看着她长大。夫人娘家姓万,亦是名门淑媛。夫人的父亲,先帝时官至内阁,在任上病亡,死后先帝御赐谥号文正。老大人唯有一子一女,世子的舅舅一直在外做官,极少回京。与侯府几乎没有来往。” “万夫人亦是自幼丧母,从小没了亲娘照拂的孩子,总是可怜些。先老夫人身子骨不好,万夫人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老身从她落草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她身边,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好容易养到五岁上,老大人续了弦,那毒妇……”念恩主持咬了咬牙,顺顺气,方又道:“她趁着老大人忙着朝务,大冷天的罚万夫人跪在廊下,一场风寒几乎要了万夫人的命。老身拼着得罪那毒妇,求着老大人请来了御医。在床前守了几天几夜,万夫人才捡回一条小命。只是她自小体弱,这一病,就坏了根基,甚至御医断言万夫人不会长寿。老大人得知后,休了那毒妇,此后不再续娶。” “万夫人的哥哥与老大人政见相左,父子不和。万夫人嫁给平西候,是老大人的意思,也是当今皇上的意思。万夫人的哥哥,当年拥戴的是先帝的另一位皇子,并不愿意万夫人嫁入颜家。他跟老大人闹翻了之后,就离京外任,一去多年。老大人留下的门生故旧,人脉全交由万夫人与平西候,当今皇上登基,万夫人功不可没。万夫人与平西候一见钟情,夫妻感情极深。本是一对神仙眷侣,奈何天妒红颜。万夫人不顾自己病弱的身体,为平西候诞下一子。不久后就撒手人寰。她是吃过后娘苦头的人,如何能让自己的儿子也受这样的委屈?平西候在她弥留之际,指天发誓,今后绝不续娶,也不再要第二个孩子,决不让世子受委屈,万夫人这才闭了眼睛。” “这么多年来,平西候信守承诺。当今皇上待世子也十分亲厚,都是看在故人的份上。” 沈锦年听得入了迷,忍不住道:“万夫人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 念恩主持微微一笑,眼神十分怀念:“老身一手把她带大,说句僭越的话,万夫人就跟老身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在老身眼里,万夫人自然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女子。她生的貌美,却从不自恃颜色,性子温婉贤淑,聪慧过人,却又自有风骨,外柔内刚。” 沈锦年想起颜初那张眉目如画,让女子都自惭形秽的脸,不由笑了起来:“世子的长相定然是随了万夫人。” 念恩主持略带骄傲:“世子像夫人,也只像了七分。” 沈锦年不由心驰神往,可想而知,万夫人该是怎样的绝代佳人。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念恩主持的院子。沈锦年手脚麻利的服侍念恩主持洗漱歇息。念恩主持满脸笑容,看着沈锦年,越看越欢喜。 初二那天,庵里的女尼个个都起的迟了。沈锦年想着沈锋他们过几天应该就会来了,便开始琢磨新的点心。念恩主持笑着指点她:“这年节下,吃的油腻。你就做些爽口的,茯苓糕,如意糕,芸豆卷,再蒸上几碗核桃酪。”又亲自教她。 沈锦年兴致勃勃,在厨下忙活许久。恰好第二日初三,沈锋三兄弟和杜鸿就来了。 第91章 拜年 沈钧敏锐的问:“沐慈庵都有十几年了,怎么以前就没有人说人手不够?” 沈锦年想了想,道:“这是别人家的事,我怎么知道。许是体恤庵中的主持,念恩主持年纪毕竟大了。” 沈钧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坦然,便什么都没说。开始找喜欢的点心吃。 沈锋笑道:“妹妹不要理他,跟大哥说说,除夕怎么过的?” 沈锦年兴致勃勃的跟他絮絮叨叨,沈钧看一眼安静喝茶的杜鸿,心里十分苦恼。沈锦年才多大,难道就要开始准备嫁人了?那个颜初,跟沈锦年可是有过节的,往常不见这样殷勤。现在倒也跟着裹乱。 兄妹几个人难得欢聚,正说的高兴,院子外有人叩门。 沈锦年以为是庵中的女尼寻她,笑道:“肯定是念恩主持,昨日说要熬核桃酪,估计是让人送过来了。” 她起身跑去开门,脸上笑意犹存。门一开,顿时惊讶了:“世子?” 颜初一身深紫锦袍,外面罩着件淡紫色云锦斗篷,头上还戴着金冠,全然一副见客的样子。像是从哪家拜年出来。他手里牵着缰绳,一匹高头大马温顺的站在身后,喷着白雾,湿润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沈锦年。不远处颜周牵着马,慢慢走过来。 颜初一路骑马过来,发丝被寒气浸得微湿,越发显得漆黑如墨。更衬得眉似翠羽,目若寒星。他骤然见了沈锦年的满脸灿烂笑容,有片刻失神。见沈锦年惊讶,忙掩了那一点异样,拱手道:“沈姑娘过年好。” 沈锦年没想到他会来,一时有些怔住。闻言只觉好笑,欠身行礼:“世子过年好!” 沈锋闻声走了出来,问道:“妹妹,是谁来了?” 沈锦年将颜初让进来,道:“是世子。” 沈锋也是满脸的诧异,迎上前去。沈锐沈钧和杜鸿忙出来见礼。 颜初没想到沈家兄弟也在,一一还礼。他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心里却觉得有些尴尬。两家非亲非故,他在大年初三这样该出门拜年的日子,跑过来沈锦年这里,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颜周自去喂马,沈锋让着颜初进了正堂。沈锦年给颜初沏了茶,笑道:“今儿才初三,世子怎么得空来庄子上了?” 颜初神色没有半点异样,微笑道:“今儿得空,来给念恩主持拜年。路过你这里,就说先来打个招呼。” 沈锦年便不再多问。 沈锋几人陪着颜初在正堂,沈锦年便去厨下看看午饭。不多时,又有人敲门。沈锐去开了门,这回才是沐慈庵的如非送核桃酪过来。 如非见了颜初,笑道:“一早主持就说今儿世子会过来,果然说中了。” 颜初向她问了好:“我路过沈姑娘这里,先来打个招呼。一会儿去看主持。” 沈锋热情留饭,颜初哪还好意思待在这里?跟着如非一起走了。 等沈锦年回到正堂,颜初已经走了。沈锦年笑:“今儿魏妈妈可是大展身手,还做了几样世子喜欢的菜。世子没有口福了。” 沈钧瞄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神色微黯的杜鸿,心里简直愁死了。 沐慈庵禅院里,颜初郑重的给念恩主持拜了年,念恩主持扶起他,慈爱的道:“年下事多,世子不必这样着紧着往这边跑。天气这么冷,好歹等雪化了再来。可有人跟着?” 颜初笑:“嬷嬷别担心,我不冷。我带着颜周出来的,他在外面院子里喂马呢!” 念恩主持脸上笑意更盛:“去见沈姑娘了?” 颜初点头:“正好路过,不去不好。沈家兄弟都在,我打了个招呼,就过来了。” 第92章 有心 沈钧细细说了沈锦年,长大了,长高了,出落成大姑娘了。在那里吃穿用度都好,家里送过去的衣服穿上很好看,颇有几分美貌了。林晚听得满脸笑容。 沈钧冷不防说了一句:“娘,妹妹的婚事,我看你还是早些定下来。” 林晚忙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沈钧道:“妹妹今年也有十三了,虽不是足岁,刚好是议亲的年纪。我看杜鸿对妹妹似是有心,只是从不表露。今日去看妹妹,竟又遇上了颜初。他说是去给沐慈庵的主持拜年,却先去了妹妹那里。妹妹在庵外的小院子,灶上的婆子也是颜初送去的。我看着这小子,有别的心思。” 林晚有些不相信:“那是人家平西候府的地方,有几个侯府的下人也是正常。你妹妹不是那样轻佻的性子,别瞎说。” 沈钧撇撇嘴:“妹妹自然不会招惹他,怕只怕这小子自己起了心。前次颜初还在大哥面前自称和我们是自己人,今日妹妹脱口就知道颜初喜欢吃什么菜。娘你想想看,他们原来可是有过节的,闹得满城风雨,怎么就能关系好成这样了?” “那个颜初,堂堂一个侯府世子,原本只是个纨绔子弟,如何就变得这般周全了?咱们不便常去看望,他倒是跑得勤快!有事无事就来咱们家说说妹妹在那里如何如何,哄得你跟爹爹眉开眼笑。我看这小子就不是什么好人!” 林晚哭笑不得:“你这孩子,人家好歹比你大几岁,又在兵部当着差。男孩子年纪小的时候胡闹些也正常,这长大了可不就懂事了?你这口气,倒像是人家哪里得罪了你!” 沈钧啧啧两声:“听听听听,就凭他把我娘哄得都向着他说话了,这小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晚笑骂了他两句,到底还是听进去了,又问道:“你可还看出什么了?” 沈钧哼了一声,道:“其他的倒没看出来。妹妹是不是缺心眼儿?我看她半点异样没有,估计压根没往那想。” 林晚笑道:“你是做哥哥的,又跟你妹妹最亲近。你父亲忙,锋儿和锐儿那脾气粗枝大叶的,这些事,娘也只好商量你。本打算等一年之期到了,把你妹妹接回家,再相看几家,就把亲事定下。你这样一说,娘又要好生思量了。” 沈钧打趣道:“只可惜娘你当初没把我生成女儿,不然岂不多了个贴心小棉袄?娘不是看中了杜鸿吗?怎么还要相看别家?” “也不是娘看中就行的,总得问问你妹妹的意思。多相看几家,到时候娇娇自己挑一个。终身大事,不好不教她知道。” 在林晚心里,自从沈重降职,自家门第已低了许多。原本沈锦年名声在外,就不好找婆家。 她自己心里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时下挑媳妇,要的是贤良淑德。沈锦年也不是能伏低做小的性子,还是得寻个脾气温厚,家境简单的。 第93章 计量 看沈锦年的样子,与颜初已经十分熟稔。再看颜初,纵使杜鸿身为男子,也不得不承认颜初生的好看。虽然杜鸿自己也是样貌端正,气度温润。但颜初那般容貌,对女子来说,只怕更具有吸引力吧?更不必说,颜初出身侯府,堂堂侯爵世子,还有个做妃子的亲姑姑,与皇子称兄道弟,在陛下面前十分有体面。而自己,一介寒门,孤身一人,现在还只是个七品小官儿罢了。 最让人心惊的是颜初的态度。大年初三,这些世家子正是到处拜访吃酒的日子,他却出了城。说是去给庵中的嬷嬷拜年,在座的哪一个又是傻子?能看不出他是冲着沈锦年去的? 杜鸿越比较越丧气。若是自己有个女儿,从这样两个男子中选女婿,恐怕自己也会倾向颜初吧? 杜鸿一个人在屋子里闷着,晚饭也没吃。陈氏让春喜端了饭菜送进去,又原封不动的端了出来。捧砚盯着碗里的红烧肉直吞口水,道:“娘,大人不吃,这个肉就给我吃了吧!”他不过十岁,正是贪吃的年纪。说着就想伸手。 陈氏拍掉他的手,呵斥:“不准动!吃你自己的饭去。”捧砚瘪了瘪嘴,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红烧肉,自去灶下吃饭去了。 将捧砚轰走,陈氏拉着春喜站到廊下,看了一眼正屋,压低声音道:“教你说的话,你说了没有?” 春喜点头:“说了。我进去了就说,大人,人不吃饭哪里能行呢?把身体饿坏了,岂不让人心疼?”她放柔了嗓音,听起来是有几分妩媚。 “大人怎么说?” 春喜丧气的道:“大人的脸色十分不好看,没说啥,就让我出来了。” 陈氏又问:“你看着大人有没有不高兴?” 春喜仔细回想,摇了摇头:“没有,就是看着很发愁。” 陈氏放下心来,又教她:“等会儿娘再煮碗面,你再给大人送进去。好生劝着大人吃了。”见春喜有些不乐意,训道:“你听话!娘还不是为了你好!若不是你爹太老实,如何能一家子都被卖了做奴才?你弟弟还小,爹娘可不都得指望你?你若没个好前程,这一家子将来还不得喝西北风?” 春喜嘟了嘟嘴:“都成了奴才了,还能有什么好前程?” 陈氏神秘一笑,悄声指点她:“大人才二十二岁的年纪,还没有娶妻。家里又没有其他人。你若是听娘的话,早早笼络住他,生个儿子,这一辈子还不是吃香喝辣的!就算咱们如今身份够不上当正室,哪怕当个姨娘,你也是状元公的姨娘,日后大人当了大官儿,你就是大官儿的姨娘!你生的儿子,那可是长子,这家业有一多半儿是你们娘俩儿的,那我和你爹,你弟弟,这辈子可就不用愁了!” 春喜想了想,问:“就像依姐儿那样,天天有花儿戴,有肉吃,有绸缎衣服穿吗?”依姐儿是春喜的一个远房表姐,在一个大户人家做姨娘,在春喜心里,那样的生活已是她可望不可及的了。 陈氏一个乡下妇人,能有多少见识。想了想,点头附和道:“是的,生了儿子,比她还要强些!金银首饰,想要多少有多少!” 春喜满脸憧憬。等陈氏煮好了面,便端了进去,好说歹说,劝着杜鸿吃了半碗,喜笑颜开的出来了。 杜鸿并不知这母女两个打的主意。这一夜他辗转反侧,委实难眠。 颜初回了侯府,颜甫正在昭明堂等着呢。见了颜初,颜甫端着茶碗正喝着茶,斜了他一眼:“回来了?” 颜初骑马回来,满身寒气,进了温暖的室内,鬓角顿时濡湿一片。七星忙端了热水,拧了帕子给他擦脸。颜初先给颜甫请了安,边擦脸边道:“父亲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颜甫哼道:“今日安国公府请酒,你去哪了?还让我这老头子跑过去坐席。” “今儿初三,我去给嬷嬷拜年。”颜初说的无比坦然。 颜甫盯了他一眼,慢腾腾的道:“是吗?今儿瑞王妃也在,还问起你来。” 第94章 担忧 颜初不答话。颜甫顿时坐不住了:“你们两个不是结着仇吗?你忘了,当初昭荣公主的赏花宴上,你可是被她逼得颜面扫地!后来,对,后来你绑架人家,还被人家拿刀给挟制了!这些你都忘啦?她为什么进的尼庵,还不是因着打了辅国公老少三代!这些呢?这些你也忘了?” “沈家一门都是武将,沈锦年那般彪悍,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你看上她哪了?你……你这是中了邪了?”颜甫百思不得其解。 颜初瞥了他一眼:“父亲总是旁敲侧击,话里有话,当心沈大人听见了,找你算账。我跑马回来的,一身尘土,先去沐浴,就不陪父亲了。” 颜甫眼睁睁看着颜初走了,心里总觉着不踏实。派人把颜周叫了过来。 颜周一脸苦大仇深的行了礼:“侯爷叫小的来,有什么吩咐?” 颜甫语气平缓的道:“今日跟世子一起去沐慈庵了?” “回侯爷的话,世子每年都会去沐慈庵给念恩主持拜年,今年也不例外。” “那世子是先去见的念恩,还是先去见的沈姑娘?”颜甫略沉了声音问。 “沈姑娘的兄长去沐慈庵探望,都在外院,世子路过,就去打了个招呼。”颜周老老实实的说。 颜甫又问:“那世子今儿的午饭在哪里用的?” “沈家兄妹团聚,开了一席,请世子一起用的午饭。回城时,世子也是与沈家兄弟结伴回来的。”颜周答道。 颜甫沉默半响,挥退了颜周,在昭明堂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回了正院。 他如今年纪大了,常独居正院,唯一一个姨娘如因处,也不怎么过去。如因原是服侍万夫人的人,如今也有了年纪,不像个姨娘倒像个管事。 颜甫独坐内室,对着墙上的一副丹青出神。那画里是个美人,面容与颜初有几分相似,正是万夫人。画画的人笔法传神,万夫人站在一株海棠下,青丝如瀑,衣袂翻飞,眉目十分灵动,拈花一笑间,几可倾城。 颜甫看着这幅画已经十几年了,画纸已然微微泛黄,当年的种种伤痛难忍,都已渐渐淡去。惟余几分往昔的温柔,眷恋不去。 颜甫神色温柔的注视着万夫人的画卷,低声唤着万夫人的闺名:“从安,儿子长大了,有了心仪的姑娘。姑娘品行很端正,生的模样也不错,就是性子暴烈了些,好不好的就要动手。你儿子在她手上吃了两次亏了,看样子,这回把自己也亏进去了。也不知道瑞王到底怎么打算的,这个皇子外甥,我这两年越发看不透他了。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儿子像了我。到时候为了一个女子,闹得沸反盈天。你这么好,除了你,我也看不上别人了。你还特意留下如因看着我,真是多余。你看看,我这样痴情的男人哪里去找?你都走了十几年了,我从没食言,一直守着咱们的家,守着咱们的儿子,好好抚养他长大。没有让别的女人占你的屋子,睡你的床,打你的儿子。”颜甫低笑起来,有一滴泪在眼眶里渐渐凝结:“就是晚上的时候,真是难熬啊。这屋子里太安静了。但是我都记得,你只喜欢二人世界。你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记得。这屋子只有咱们两个,多好。” 画像上的万夫人,笑意醉人,翩然若仙,似是要从画中走出一般。 颜初沐浴更衣,出来时,颜甫已经走了。 第95章 再遇 一群人看过花灯,买了许多小玩意儿,人实在太多,大家便到了金水河边。 河中已飘满了河灯。林珏站在岸上,不再像去年那样兴奋。人还是那些人,时隔一年,在林珏的心里,竟已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觉。 林琅还特意带了许多河灯过来。见林珏站在那里一脸若有所思,却没有自己下去放的意思,不由问道:“六妹妹,你不下去亲手放几个吗?” 林珏晒然一笑:“没意思,都是些哄小孩子的把戏。我不去了。” 林琅只得叫上其他几个人下去,让同样不肯去放河灯的沈钧陪着林珏。沈钧这一年疯狂的长个子,跟林珏站在一起,比她还要高出一拳来。 林珏看着河边诸人,都是满脸的殷切,不由露出几分怅然。沈钧见了,便问道:“表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并没有什么心事。”林珏一笑:“看着这些人,觉得有些感慨。若是放几盏灯就能够事事遂心,这世上也就不会有人生不如意事十之**这样的话了。连菩萨都说不如自救,不如自渡,求人不如求己,我等凡人,还真是想不开。” 沈钧笑道:“表姐如今也开始悲春伤秋的了。世事无常,有让人心灰意冷之时,也总有让人心生向阳之时。表姐如今不再低调行事,怕是也想通了什么。” 林珏盈盈一笑,抚了抚鬓角,低声道:“往常林家还不够低调吗?有些人,并不会因你行事低调就放过你,欺善怕恶,乃人之本性。他们想见我畏缩如鼠,事事避让。我偏张扬跋扈,事事争锋!方不枉我生在林家!林家以武传家,当烈骨铮铮,绝不会有缩头孬种!” 沈钧神色郑重的向林珏揖手:“表姐素有心胸,钧弟佩服。” 林珏坦然道:“我也是那时被刺激了,今后我再不会做躲在家族蒙荫下的懦夫。谁想让我不好过,我必先让他付出代价!也让他们知道知道。我林家,我林珏,不是那么好算计的!” 沈钧点头,道:“娇娇向来钦佩表姐,若她知道了,一定高兴。” 林珏抿嘴一笑,眼神十分柔和:“她住的那处,我不便前去探望。总听你们说起,心里还真有几分向往。颜家那个世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平西候府这一回倒是办了件好事。我听说颜初对锦妹妹十分关照,可是真的?” “这倒不假。不管如何,颜初常来常往的,倒是没少去我爹娘面前献殷勤。因着我们都不便常去,多赖他到家里跟我娘絮叨些妹妹的事情,我娘如今待他,快赶上待杜鸿了。” 林珏毕竟是已经开始议亲的人了,有些事林二太太并不避着她。闻言便问道:“我听我娘说,姑母今年也该给锦妹妹议亲了?可有眉目了?” 沈钧摇头:“为时尚早。” 林琅等人放好了河灯,都上来了,招呼两人往前走:“今日并未准备画舫,我们就沿着河岸走一走。” 一群人缓缓向前,这边的人少一些,沿着河岸常能看见年轻男女并肩同行,低声笑语。有那胆大的,还手拉着手。这群人中林琅和林琊年纪最大,一个十八一个十七,早该娶亲了。因着林大太太提了几个姑娘,都被武安侯驳回了,婚事便悬在那里。好在男子晚些成亲不算什么。有他们这两个当哥哥的顶在前面,后面的几个小的,也就都不着急了。林琮最促狭,见这兄弟二人好奇的看着人家,便笑了起来:“大哥二哥,甭看了。再看也不是你媳妇儿,不如回家催催大伯母是正经。” 林琊脸都红了。林琅沉稳些,吓唬林琮:“你连你大伯母都敢调侃,当心我回去了告诉二婶子,好好打你一顿板子。” 林琮大笑:“我娘再不会为了这个打我板子。你去说吧,你去说了我就让我娘把鲁小姐说给你做媳妇!” 鲁青竹,那爱犯花痴的毛病,因了沈锦年的关系,林家兄弟和沈家兄弟都知之甚深,真的是闻了其名都要退避三舍。 第96章 风声 正思量间,瑞王身边的福顺寻了过来,见了颜初就大呼小叫:“哎呀我的世子爷,王爷和王妃久候不至,原来世子在这儿呢!快跟老奴走,殿下都等得心焦了。” 转眼见了这一群少年郎,不禁一愣。尤其是林珏,长公主府殴打四皇子那件事,可谓印象深刻。他在瑞王身边当差,眼力还是有的。忙给诸人请安:“原来是林家沈家的公子小姐们在此,老奴这厢有礼了。” 大家忙回礼,沈锋拱手道:“既然瑞王殿下在等世子,我等就先行一步了。” 颜初想了想,还是道:“大家都不是外人,不如一起去吧!殿下的画舫就停在前面的渡口。” 沈锋倒是无所谓,询问的看向林琅。沈钧暗暗思量,悄悄扯了扯林琅的袖子。林琅余光看见沈钧微微点头,虽然不解,还是笑道:“既然知道瑞王殿下在此,定然是要去请安的。世子先请。” 诸人到了瑞王的画舫上,福顺吩咐人进去通报了,不多时,瑞王与瑞王妃从舱内走了出来。笑道:“想不到你们竟走到了一处。”大家忙躬身行礼。瑞王温声叫了起,看到林珏时,神色微顿,也是想起了周东成被她暴打的事情。 林珏落落大方的行了一礼:“小女林珏,见过瑞王殿下,见过王妃。” 周东庭神色温和:“原来是林家小姐。免礼。” 众人进了舱,瑞王妃拉着林珏去了屏风后面坐。林珏谢了座,礼数周全。瑞王妃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几眼,笑盈盈的道:“真是个标致的姑娘。今日见了林小姐,就想起去岁上元节偶遇,林小姐和沈小姐并肩而立,像对姐妹花。如今沈小姐在庵中清修,一切可好?” 林珏微笑道:“小女代表妹多谢王妃记挂。锦妹妹心性坚韧,庵中又清净,她只一心修行,过得还不错。” 瑞王妃略略颔首:“虽说是陛下圣旨不得不从,但想着沈小姐小小年纪,就要在庵中清苦,委实让人心疼。” 林珏有些诧异,心里奇怪莫名。瑞王妃抿嘴笑道:“林小姐心中定是奇怪,你我不过两面之缘,交浅言深,是本妃失礼了。” 林珏忙道:“王妃多虑了,小女不懂规矩,生怕失礼,故不敢多言。承蒙王妃不弃,小女感激不尽。” “林小姐太客气了。本妃见着林小姐就觉着亲近,这才多说了几句。”瑞王妃笑着谦了一句:“说来,这几日本妃入宫侍奉母妃,倒是听说了一桩大喜事。” “年前陛下就吩咐了母妃,预备今秋小选。凡是三品以上官员家的适龄女眷,年十三至十八,未有婚约在身者,都要入宫备选。议亲相看需得暂时停下。”瑞王妃看了林珏一眼,见她脸色微变,全当未见,又道:“东宫无嗣,太子乃是国本,这次小选,怕是陛下会亲点几位小姐入东宫为妃。二皇子有疾,皇后娘娘日日焦心痛哭,想来陛下也会赐几位出身高贵的小姐给二皇子,以示安慰。我家王爷素来不管这些,但是府上侧妃庶妃位,多有空悬,我已求了母妃,务必帮我寻几个妹妹入府相伴。四皇子与七皇子也都到了娶妻的年纪。就算一时不娶正妃,先娶个侧妃入府,也是情理之中。想来这一次小选,必是一场盛事,只怕会出两位皇子妃呢。” 林珏心里一片惊涛骇浪。她自然不会相信瑞王妃所谓的一见如故。关于小选,去年就有隐约的风声透出来,后来沈重被贬,许多事情都有些晦暗不明。今日若不是瑞王妃告知,只怕要待圣旨颁下才知。 按照瑞王妃所说,林珏是板上钉钉要去参选的。可不管是明远帝的后宫,还是哪个皇子的后院,她都不想进! 瑞王妃浅浅啜了口茶,点到为止,笑着转了话题,说起京中趣事来。 诸人在画舫逗留了小半个时辰,方告辞离去。林珏也无心再游玩,跟几人说了小选的事情,便各自回家告知长辈。 林二太太一听就有些急了,看着林老夫人:“老太太,这可如何是好?” 第97章 商议 “你不知道。”林晚苦笑道:“就因为父亲镇守西北,家中孩子们的亲事都十分谨慎。琅哥儿他们还好些,到底是娶回家来。怕就怕陛下生了心思,要林家与皇室联姻,珏儿那样的性情,若是进了宫,或是跟了哪个皇子,只怕……” 沈重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只能看岳父了。” 第二日一早,林晚一起身就回了娘家。林老夫人见了她,也不似往日欢颜。母女两个屏退了下人,说了许久的私房话。 林老夫人丝毫没有对着林二太太时的镇定,满脸愁容:“原想着,玉字辈就这么一个女孩儿,全家宠着长大,日后为她寻个好婆家,也就罢了。谁曾想,陛下的心思还是没断啊!” 林晚默然,林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缓缓的道:“当年,陛下有意让你入宫为妃,你父亲赶在他挑明之前为你定下了婚事,这件事,虽未说破,也无人知晓,到底是留下了隐患。你妹妹,最后也是嫁了宗室,才安了陛下的心。如今宫里要小选,珏儿怕是难以避过。这时节,正该明哲保身,陛下这是要逼着咱们家做决定啊!” 林晚脸色十分不好,低声道:“女儿都知道。母亲有没有给父亲去信?这件事情,到底如何还是要听父亲的。” 林老夫人点了点头:“信昨天晚上就送出去了。虽说你父亲向来有主意,但是山高水远的,时局瞬息万变,哪里就能那么精准了?这事儿,咱们娘们儿还得自己有主意。” 林晚劝道:“离小选还有段日子,咱们多想想办法,总不会让珏儿受委屈的。” 林老夫人便问道:“珏儿是从瑞王妃那里得到的消息,你说,瑞王这是什么意思?” 林晚便把沈锦年曾提醒瑞王妃,安国公府避过一劫的事说了一遍。“想来瑞王也是试探之意,若是咱们家愿意依附于他,只需在瑞王妃面前婉转提一句,让珏儿入了瑞王府就是。” “极有可能。瑞王妃跟珏儿说,她已经求了德妃娘娘,要好生挑选几个姐妹入府相伴。这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林老夫人沉声道。 “那母亲的意思?” “若实在避不过去,也只好如此。跟了瑞王,总比跟了太子强!瑞王后院安生,有林家在,那瑞王与王妃也不敢薄待了珏儿。日后若瑞王真的再进一步,珏儿只需有富贵尊名便罢,其他的,由着她们去争就是了!”林老夫人神色坚毅。转脸看着林晚,面上浮起一丝为难:“只是还有个事情,娘想跟你再商量一下。” “母亲直说无妨。” “珏儿的年纪,跟锋儿锐儿都差不多。若你爹爹的意思,是不愿与瑞王牵扯,娘想让你回去跟女婿商量一下,到时就把珏儿嫁入沈家。” 林晚犹豫了一下,无奈的点了点头。 林老夫人心里微松,叹道:“若是女婿也愿意,那我就更安心些了。” 林晚心里也不知沈重是什么想法,话并不敢说满:“珏儿是个好孩子,待女儿回去跟老爷商量商量,再给母亲回话。” “若是女婿不肯,你也不要同他吵,毕竟是孩子们的终身大事。” “女儿知道。母亲,瑞王频频示好,若是一直回避,日后……”林晚有些担心。 “无妨。”林老夫人并不担心这个:“瑞王其人,并非心胸狭窄之辈。他想做明君,总得有礼贤下士的姿态。” 见林晚一脸忧心,便拍了拍她的手:“现在也只好先做打算,究竟如何,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第98章 回信 沈重眉峰微皱,半天也没说话。林晚十分发愁:“我也知道这事为难,可若让我眼睁睁看着珏儿往火坑里跳,我也实在不忍心。” 沈重道:“并不是我有意推脱。陛下如今年岁大了,越发不喜别人忤逆圣意。若是这个当口,咱们两家突然定下亲事,只怕陛下和瑞王,都要生了芥蒂。” 林晚叹了口气:“是啊,之前都没有这个意思,正赶上小选的时候定亲,是有些不妥。可这一时半会儿的,总不能随便给珏儿定下。若是好也就罢了,若不不好,只怕要害了孩子一辈子。” “锋儿沉稳,锐儿敦厚,可惜资质都不算上佳。日后武举,怕是仕途有限。我私心里,总想着给他们寻个得力的岳家,最好娶个文官之女。咱们沈家和林家本就同气连枝,再亲上做亲,也是无益。如今朝局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几个皇子都暗暗较着劲儿,咱们家与林家身处漩涡中心,有时真的是身不由己。” 林晚默然半响,一时也没了主意。 沈重心中微软,安慰道:“你也别太忧心了。待岳父回信后,再做定论吧。改日我探探锋儿锐儿的口风,若是岳父不想陷入党争,咱们就答应了岳母。” 林晚一怔,疑惑的看着沈重。沈重叹气:“珏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像你说的,怎么忍心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林晚十分感动,叫了声老爷,轻轻倚在他肩上。沈重自嘲道:“想不到这次被贬,倒是因祸得福了。你别忘了,若我还是兵部侍郎,娇娇也是要去应选的。” 林晚细想想,确实如此。不由哑然失笑。 远在沐慈庵的沈锦年并不知道这些。倒是瑞王妃,不见林家有动静,深感奇特。私下跟瑞王说:“妾身那日话说的十分明白,林家竟没有一点反应。不知到底什么想法?” 周东庭道:“我看林家是极心疼女儿的人家,上一次为了绝了太子的念头,连冲喜的话都说出来了。既是肯为了这个女儿得罪太子,必然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让女儿攀附皇家。我猜着,多半是要问一问武安侯的意思。” 瑞王妃十分感叹:“如今这样的人家已然不多了。多少女孩儿,不都是为了家族,为了父兄前程,被当做物件送了出去。” 周东庭神色淡然:“武安侯最让我敬佩之处,就是此人张弛有度,能屈能伸。又忠肝义胆,恪尽职守。林家屹立两朝不倒,从一个小小武将,到陛下重臣,武安侯之才干,可见一斑。都说文人风骨,远不及武将铁骨铮铮。” 瑞王妃抿嘴一笑:“王爷如此欣赏武安侯,此次小选,若林家小姐入选,妾身就去求了母妃,把林小姐接入府中,王爷觉得如何?” 周东庭摇头:“无需如此。若林家有心,自会来寻你说话。若是林家无心,也不必强求。” 瑞王妃有些不解,周东庭耐心的解释道:“若是林家有心依附,自然会让女儿入了瑞王府。就是看着武安侯的面子,本王也不会薄待了林珏。若是林家无心,多半会求了圣意免选,或是早早给林珏定下亲事。如今没有消息,也只是在等武安侯的决断罢了。” “父皇一向器重东宫,但是林家与东宫有怨,林家不可能靠过去。老七坑了齐皇后和二皇子,安贵妃如今也不敢轻举妄动。至于齐皇后,她如今的心思可不在这上面。剩下的,只有入宫为妃,和依附本王两条路可选。” “父皇已有了春秋,林珏才是及笄之年,若是入宫为妃,前路如何,已是清晰可见。此举,只看林家如何选,也可看看父皇如何选。” 周东庭一脸笃定,瑞王妃看着,便笑了:“这些事情,妾身是再想不到的。妾身只想着,若是林家小姐入府,妾身多个做伴儿的。王爷有了林家,更是如虎添翼。” “且看父皇的态度吧。林家兵权在手,父皇属意谁,林珏便会指给谁。”周东庭缓缓一笑,眼里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光芒。 武安侯的回信到的很快。林老夫人看了信,半响没说话。叫来了林二太太,把信给了她。林二太太看了一遍,十分震惊:“公爹这是何意?” 第99章 计定 “陛下如今有了春秋,人老了,就不大愿意听逆耳的话了。如今西北战事吃紧,陛下想来也时常忧心。心里怕是还觉得这是对林家的恩赏。咱们做臣子的,又能如何?不过是仰附圣意。实在不行,也只好让珏儿入了瑞王府,以求庇护。林家满门,自此只好跟瑞王坐同一条船了。”林老夫人叹了口气,肃然道。 “瑞王府里虽然清净,但瑞王妃为人精明,又有手腕。还有三个嫡子傍身。珏儿哪见过这些?若是再生了争斗,到时候,珏儿又该如何自处?”林晚还是十分忧心。 林老夫人也头疼:“咱家爵位不高,真要是入了瑞王府,顶天了也就是个侧妃。有林家在,瑞王妃也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再教教珏儿,谦顺一些,慢慢来吧。” 林晚跟着叹气,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问林老夫人:“那这事,是不是该跟瑞王府过过话?” “若跟瑞王府过话,就得寻瑞王妃。”林老夫人心里还是很不情愿的,娇宠长大的掌上明珠要送去给人做侧室,怎么想怎么觉得怄火。小选的事既然不能改变,她便想给孙女多谋些体面:“虽说为瑞王纳侧妃,也是瑞王妃的分内之事。但是别忘了,德妃尚在。做婆婆的瞧中了哪家姑娘,给儿子娶了来,再名正言顺不过。也省得瑞王妃看轻了我的珏儿。下月初一外命妇入宫请安,我亲自去,寻德妃说话。” 林晚眼睛一亮,也很赞同:“母亲说的是。如今德妃掌六宫事,她开口,咱们家也体面的多。” 林老夫人计定,心中安稳了些,道:“你二嫂子这几日身子不爽,你去瞧瞧吧!把我的话告诉她。若是珏儿入了瑞王府,咱们家,必然举全家之力,辅佐瑞王。日后若瑞王再进一步,珏儿一个皇贵妃是跑不了的。既然决定了,就莫再瞻前顾后,定要早做筹谋,务必让珏儿风风光光的出嫁。” 林晚称是,起身去看林二太太。 林二太太近日心火上升,就在自己院子歇息。林晚去看时,刚喝过汤药,正歪在榻上养神。林晚见她面色苍白,微带病容,心中也十分不好受。 林二太太见了林晚,忙支起身子欲要下榻:“妹妹来了,快快请坐。恕我失礼了。” 林晚按住她:“二嫂何必客气,快躺下。听说二嫂身子不适,我过来看看。二嫂感觉如何了?” 林二太太虚弱一笑:“劳妹妹记挂着,并没什么大事。” 丫头端了椅子来,林晚就在榻前坐下了。道:“我刚从母亲那里过来。二嫂心中所想,我感同身受。我知道二嫂爱女心切,舍不得珏儿。若是换做锦儿,只怕我也要病倒了。” 林二太太眼里浮出泪光:“妹妹,若只是舍不得珏儿出嫁,也就罢了。那宫里,还有诸位皇子,有哪一位是好相与的?我的珏儿,性子又单纯,又没有心机城府。谁知道她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我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像被火烤着一样。” 林晚沉默片刻,屏退了下人,将林老夫人的话尽数告诉了林二太太,劝道:“事已至此,二嫂也要往好处想想。瑞王已出宫建府,府里也清净。有林家在,必然会保珏儿一世荣华。” “妹妹也是女子,也知道世间女子最渴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林二太太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并不担心珏儿日后的荣华尊贵,只是这孩子心里,怕是对瑞王无半分情意,再多的富贵,日子又怎么能欢喜的起来?” “二嫂多虑了。”林晚劝道:“若嫁入皇家,没有情意定然比有情意要活的自在。” “我也知道。就是心里总过不去这个坎儿。前次那个杀千刀的许连城,让珏儿伤了心。我本想着让她缓一缓,偏又赶上小选。这孩子,忒也命苦!”林二太太泪水涟涟。 林晚劝慰了许久,她方渐渐止了。到底是在病中,脸色十分疲惫。林晚看着她睡下了,便回了林老夫人处。 第100章 小住 沈锋应了,道:“母亲,表妹真的要去应选吗?” 林晚叹道:“你外祖父的意思就是如此,你二舅母再不舍得,也只能这样了。” 沈锋皱了眉:“儿子虽不太清楚这些事情,但是现在这样的时候,怕是外祖母家也为难的紧。上元节那天,表妹的神情就有些不大对。” 林晚看着长子,想起林老夫人原来的提议,也没兴致再说下去。也只是叹口气便作罢了。沈锋不再多问,派人去平西候府投帖子。 第二日,沈锋去平西候府拜会颜初。直到下午才回来,回来就跟林晚说了,已派人去庵中知会了,林晚只管带着林珏过去就是。 林晚一边命人去林家传话,一边细细的问沈锋,两人会面的细节。沈锋耐心的一一答了。沈锋一到平西候府,门房就殷切的请了他进去。有小厮引路,一直入了昭明堂,在花厅奉茶。四皇子周东成也在,跟着颜初一起见了沈锋。周东成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还跟沈锋调侃:“你妹妹那般彪悍,恶名遐迩京都,如何你是这般老好人模样?”让沈锋十分无语。 没过两日林晚收拾好,带着林珏去了沐慈庵。 去的时候,正是大雪初晴。京都的冬天有些漫长,林珏感觉许久没有这样放松了,一路都揭着帘子往外看。林晚怜惜的摸了摸她的鬓发:“在庵里住几日,静静心也好。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有很多事情,也是我们左右不了的。” 林珏乖巧的点头,微笑道:“姑母不必担忧,我会好好儿的。” 路上有点滑,马车走得很慢。待到了庵中,已快晌午了。 早已得了消息的沈锦年,正站在庵门前的那颗古树下,翘首以盼。“娘亲!姐姐!”沈锦年喜笑颜开,跑上前去,紧紧抱了抱林晚,又抱住林珏不撒手:“姐姐,你都不来看我!” 林珏笑着拍了她一巴掌:“你如今在清修,这又是别人的地盘。我不好过来,你倒是好,也不知道写信给我!” 沈锦年快活极了:“我哪有时间写信,还要诵经,还要做早晚课呢!” 林珏打量了她一番:“长高了些,也长大了。可见这沐慈庵倒是很养你。” 沈锦年得意的伸手比划,跟去年相比,她至少长了两寸。 林晚不禁笑了:“你们两个,都这么大了,还比这个。” 大家携手入了庵中,林晚道:“我们该去拜会主持。”沈锦年笑:“念恩主持已经在禅房等着娘亲和姐姐了。” 念恩主持十分和气,林晚放心许多。拜会之后,三人回了沈锦年的院子。此时寒冬未尽,院子里几棵松柏青翠,两株红梅开得正盛,远看如彤云烈火,香气袭人。林珏看了,笑道:“看这两棵梅花,就知道妹妹过得不错。” “这梅树是我亲自从山上挖回来种下的,还好被我养活了。这两棵花期又长,开得花又红艳,香气冷冽,听说是瑞王专门从北地寻来的。我也算做了一回采花大盗。”沈锦年笑嘻嘻的道。 林晚如今对瑞王的名字十分敏感,见沈锦年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三人进了屋里,室内十分温暖。林晚有些诧异,问道:“这屋子里烧了火墙?” “并不是,这屋子铺了地龙。”沈锦年十分利落的上了茶点,答道:“沐慈庵是私产,当初建的时候颇花了一番功夫。娘亲,姐姐,快来尝尝,这点心都是我早起做的,还新鲜着呢。” 第101章 灵光 林珏对着沈锦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倾诉欲。虽然沈锦年比她还小些,但在她心里,沈锦年是最能说心里话的人了。 “锦妹妹,上元节那日,我们遇到了瑞王和瑞王妃。瑞王妃告诉我一个消息。”林珏声音平淡:“她从德妃那里得了消息,陛下有意今秋小选。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有圣旨传出。” 沈锦年一惊,脸色渐渐变了:“姐姐在臻选之列?” “凡朝中三品以上官家之女,年十三至十八,未有婚约在身者,都要暂停了婚嫁,入宫备选。”林珏表情十分淡漠,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刚好都符合,必是要去应选的。况且祖父写了信回来。陛下的意思,是定要与林家联姻的。只是到底把我指给谁,还没有定论罢了。” 沈锦年猛然直起身坐了起来,急急地问道:“那外祖母怎么说?” “祖母说,咱们家为人臣子,只得仰附圣意。我娘,都病了好几日了。”林珏抬头看着沈锦年,神色凄然:“锦妹妹,我再没想到,我最后的结局,竟是如此。” 沈锦年心头一阵酸楚,眼眶控制不住的发红:“姐姐,你不要伤心。也许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外祖父不会一点准备都没有,任由皇上给你指婚的。” 林珏笑着摇头:“祖母说,这次小选,多半是为了给各皇子府里添人。林家爵位虽不高,但是祖父掌兵,陛下定会慎重考虑。东宫虽有恩宠,但是有名位的妃位多半已许了出去,二皇子处,齐皇后并不安分,若添了林家,只怕齐皇后更要兴风作浪。剩下的也就是瑞王,四皇子和七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年纪尚幼,应不会这么早就娶正妃,七皇子元气未复,四皇子和瑞王是亲兄弟。且我的家世,做皇子正妃,还是低了些。最大的可能,就是会把我指给太子或瑞王做侧妃。” “祖母打算下个月初一,外命妇入宫请安时,亲自去找德妃说话。看样子,是选了瑞王了。”林珏轻轻将头靠在臂上,阖上了眼睛:“祖母还说,若是事成,日后举家拥戴瑞王,瑞王若能再进一步,我一个皇贵妃的头衔是跑不掉的。”她眼睫轻颤,有种莫名的脆弱:“可是锦妹妹,我并不稀罕。” “我虽一直告诉自己,身为林家的女儿,为家族做些牺牲是应该的。可是我只要一想到,日后要跟一个毫不了解的男人成亲,生孩子,后半生全被他左右。我就觉得浑身发寒。何况他有妻有妾有子。我要顶着他的姓氏,依附他的恩宠,事事揣度,步步为营。这样冷冰冰的日子,我怎么过得下去?” 一滴清泪从林珏眼角滑落,没入鬓间。沈锦年呆坐在那里,五内俱焚。 好半天,沈锦年握住林珏的手,眼泪簌簌而下:“姐姐,瑞王不是良配。那瑞王妃三个嫡子傍身,心机手段不凡,待姐姐入了瑞王府,日后再有了孩子,难不成要你和孩子仰人鼻息过活?” 林珏大恸,泪落如雨。姐妹两个相对而泣,过了许久,沈锦年先止了泪。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姐姐先别急着伤心。” 林珏这几日心里十分郁结,哭了一场,倒觉得痛快了些。闻言苦笑:“妹妹不必安慰我了,我已经好些了。” 沈锦年心里急速思索着,忽然脑中灵光一现,脱口道:“若外祖父选了瑞王,姐姐与其做了瑞王侧妃,还不如想法子,嫁给四皇子。” 林珏呆住了。 第102章 蹊径 沈钧抱怨道:“你如今也学会吓唬人了,大半夜的派个人到府里传信,还不说清楚,就说有要事相商,害得我一夜没睡踏实。还好二哥陪着我来了,不然我自己,还不知道要从马上摔下来几次呢!” 沈锦年睁大了眼睛:“我信里不是说了,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顶要紧,你只要来就行了嘛!” 沈钧哼了一声:“你若无事,怎会大半夜的叫人过府?说吧,到底什么事,今儿个是尚夫子的课,我可是溜了的。到时候爹爹问起,你可得给我作证。” “放心吧,绝对不会耽误你中状元的。”沈锦年打趣一句,笑吟吟的看着沈钧:“外祖父想让珏儿姐姐入宫应选的事,二哥三哥,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二人点头,齐齐看了林珏一眼。沈锦年道:“看样子外祖父是选了瑞王。可是瑞王已有王妃,姐姐若是入了瑞王府,就只能做个侧妃,岂不委屈?” “我的想法是,反正只要林家依附瑞王就行,瑞王想要的,大概也只是林家的明确态度。既然如此,何必要让姐姐为人侧室,一辈子被王妃压在头上。” 沈钧道:“你说的,我们都懂。你可是有什么两全的主意?” 沈锦年压低了声音:“你们忘了,四皇子可还没有娶妃呢。” 沈钧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猛地击掌:“对啊,这可真是灯下黑,咱们竟完全都没有想到他。” 沈锐道:“也难怪我们想不到,四皇子那是照着纨绔子弟养大的,除了出身尊贵些,其余的,也想不出他有什么优点了。” “二哥你真是的。”沈锦年嗔道:“他出身皇家,平庸些反而是好事。当初赏花宴时,四皇子对姐姐出言不逊,姐姐可是好好赏了他一顿鞭子。过后,也就是颜初给他出头罢了。可见瑞王还是明理的。既然入宫势在必行,咱们就给姐姐好生谋划一条最好走的路。” 沈钧道:“你说的对。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想法子自救。我觉得妹妹的想法,另辟蹊径。说不得,还真教咱们办成了。” 林珏忍不住泼冷水:“这只是咱们自己的想法罢了。谁又能左右陛下的想法?” 沈钧笑道:“姐姐不必妄自菲薄,外祖父最疼你,不是没有办法,断不会送你应选。既然开了口,那就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们做这些,与外祖父目标一致。也只不过是将方式稍稍改了些,并不影响大局。” 林珏到底不好跟同龄的表兄弟谈论自己的亲事,便不说话了。 沈锦年看着沈钧:“我找哥哥们来,就是要商量,该如何行事?” 沈钧沉吟道:“外祖母要进宫寻德妃娘娘说话,不必说的太明白,点到即可。德妃娘娘那里,得了消息自然会告诉瑞王。只是,四皇子那里,总得探探口风。”他转而看着沈锦年:“颜初最近来过没有?” 沈锦年摇了摇头:“就初三那日,后来就再没来过。” “颜初跟四皇子自幼一起长大,好得穿一条裤子。从他那里,应该能探出一些。咱们家虽说大哥与他有些私交。但这事,大哥不便出面。妹妹,颜初来庵中是不是都会到外院用饭?” 见沈锦年点头,沈钧便笑了:“如此,这事儿,就落在妹妹身上,务必打听出四皇子的心思。” 沈锦年思量片刻,道:“我试试吧。这种事情该怎么打听,我还真是一点谱儿也没有。” 沈钧扬眉,想说你来问,颜初必定有问必答。碍着沈锦年的名声,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道:“你就跟他聊天儿,拣小选的事情来说。那颜初也十五六了,估计这次他也有份儿。” 第103章 心思 沈锦年讪讪一笑:“并没什么事,就是有阵子没见到世子过来,随口问问罢了。” 念恩主持也不追问,只笑眯眯的看着沈锦年。看得沈锦年脸直发红,忙寻了个借口告退。 眼见初一入宫的日子到了,第二天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大日子。这次请安,就较为简短。林老夫人由林二太太陪着,依例行了大礼。齐皇后与安贵妃都被禁足在自己宫中。德妃并不端着架子,过了半个时辰,就让诸人散了。林老夫人和林二太太被宫女带到偏殿,不多时,德妃便过来了。 三人在殿中说了一会儿话,林老夫人便带着林二太太告退,出宫去了。因德妃还留了其他几个勋贵家的夫人说话,都是些年高德劭的老人家,林家这里,便不显突兀了。 昭宸宫。 德妃换了家常衣裳,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摘霞轻手轻脚的将茶盏放在矮几上。德妃微睁开眼睛:“今儿个我乏了,叫成儿不必过来了。” 摘霞柔声应了是,正要转身出去,周东成已挑了帘子进来,一脸灿烂的笑容:“在外面就听见母妃惦记儿子,儿子这就来尽孝了。” 德妃忍不住轻笑起来:“你不闹我就不错了,还说尽孝的话!你准备如何孝顺母妃啊?” 周东成窜到榻前,一撩袍子,直接坐在脚踏上,握拳给德妃捶起腿来:“儿子知道母妃今儿见客累了,给母妃捶一捶。” 笑意从德妃的眼底流淌出来,她伸手拉住周东成,嗔道:“好了好了,母妃知道你的孝心,好歹你也是个男子,怎么能做这些丫头做的事?” 周东成不以为然:“儿子孝顺母妃,是应该的。母妃这样说,显见是心疼儿子,怕儿子累着了。” 德妃笑骂了一句:“贫嘴。” 摘霞奉了香茶上来,周东成被德妃撵到椅子上坐下了。他一边喝茶一边道:“我看母妃虽然有些疲惫,但是心情不错,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德妃向来与这个小儿子亲近,闻言忍不住嘴角微扬:“这你也能看出来?” “那是。儿子是母妃的贴心小棉袄,这还能看不出来?”周东成嘴甜的道。 德妃忍俊不禁。想着反正都是自己儿子,说了也无妨。便示意摘霞等人退下。 周东成见状,顿时来了精神:“母妃,到底是何好事?也让儿子高兴高兴。” 德妃嗔了他一眼:“沉稳些。”又道:“你父皇有旨意,秋后小选,虽说圣旨还未下,但是宫中已经开始筹备了。前次我跟你兄嫂透了消息。你嫂子依着你哥哥的意思,在上元节那日,已将此事告诉了武安侯府。” 周东成一怔,问道:“告诉武安侯府做什么?” 德妃笑道:“你到底还是年纪小。小选是做什么的?除了充盈后宫,就是给各皇子亲贵指婚。前两年的赏花宴上,京都贵女的资质,也都看得七七八八了。林家的女孩儿,虽然不是娴雅淑惠的才女,却胜在性子端庄大气。你父皇当年与武安侯有联姻之约,武安侯府就这一个姑娘,自然是要入宫备选的。” 周东成似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林家丫头性子那般粗野,哪里称得上端庄大气了?” 德妃斜了他一眼,轻斥道:“不许议论人家姑娘。”又道:“林珏入宫已是定局。今日武安侯夫人和林家二太太入宫请安,专门留下跟母妃说了几句话。”德妃想着此事竟毫不费周折就到了自己想要的局面,忍不住露出欢容:“武安侯夫人说,家中就这么一个女孩儿,虽然不舍,但也不敢违了圣意。特来托付母妃,多多照顾于她。日后若是有幸,定要林珏长久侍奉母妃,以为回报。” 周东成年纪尚浅,听得似懂非懂。德妃掩口轻笑,悄声道:“此次小选,你哥哥府上侧妃位尚空悬,武安侯夫人的意思是,将林珏托于母妃,让母妃为她择主。至于侍奉母妃,只有儿媳才会在母妃面前长久侍奉。” 周东成一时呆在那里,脸色苍白。 第104章 坚定 颜初看了他一眼:“林珏入宫,跟我有什么关系?沈大人如今官职被贬,品级太低。沈锦年不用应选。” 周东成愣了愣:“你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林家今日还去请托母妃了,为林珏铺路呢!” 颜初扬眉打量了周东成一会儿,方慢腾腾的道:“这不是很正常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林家心疼女儿,并不是为了让林珏入宫挣前程的。请托姑母,那就更正常了,林家得罪了太子,肯定不愿意林珏进东宫。也只有三哥处,才好留她容身了。” 周东成抿着嘴不说话。颜初盯着他,心里慢慢琢磨过来,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该不会?” 周东成慢慢低下头,瓮声瓮气道:“之前母妃就说了,这次小选,应该会给我娶王妃。还有你,母亲老是说平西候府没个正经的主母,实在不像话。要给你也挑个世子妃。初表哥,你就一点不着急?那沈家丫头,今年才十三,又不应选。若是父皇给你指了婚,你又能如何?” 颜初一时无言。好一会儿才苦笑道:“上回父亲已经敲打过我。说沈家态度不明,我的想法,三哥是不会同意的。” 周东成抬头看着他,显然有些吃惊:“舅舅也看出来了?” 颜初脸色窘迫,道:“就是乱猜的。我能有什么想法?若是陛下指婚……”他哽了哽,委实说不出违心的话来,便转了话题:“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你生在皇家,就更身不由己了。既然如此,不如想开些。” 周东成指了指他身上的衣裳,道:“你既然知道劝我,为何不知劝劝自己?何必还总往沐慈庵跑?父皇订下的一年之期,不久就要到了。再过几个月,沈锦年回了自己家,你又能如何?若是父皇给你指了婚,让你去娶妻生子,你又能如何?” 颜初呆立在那里,脸色变幻不定。 周东成起身,向来嬉笑的脸,意外的严肃起来:“我来,本是想跟你商量商量,想不到你这心里比我还糊涂着。如今一切未成定局,尚有余地,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错过,以后再追悔莫及吗?” 颜初心里一震,抬眼看着周东成,哑声道:“你想如何?” 周东成咬了咬牙,眼里掠过一抹狠色:“抢。” 颜初大为震动。他一直以为,周东成性子跳脱散漫,甚至是有些幼稚的。从来也不见他真正喜欢什么,对身边的一切都有种不甚在意的轻慢。想不到,竟也有这样坚定选择一个人,大违本性的时候。 “那姑母和三哥那里?”颜初还是有些担心。 “哥哥那里,我也没见他对林珏有什么特殊的,想来只是要林家依附而已。”周东成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只是母妃那里有些难办。” 颜初道:“姑母向来疼你,你去求一求试试。” “你不懂。”周东成有些发愁:“母妃向来觉得我性子顽劣,要给我找个沉稳的管着我。虽说之前赏花宴上的事,我们都瞒着母妃,她并不知情。但是林珏的性子,可远远够不上贤淑。这个母妃是知道的。而且以林珏的家世,做个侧妃没问题,若是正妃,就有些勉强了。这些,都是问题。” 颜初沉吟道:“我听父亲说,姑母在闺中时,性子爽利,最擅纵马。并非现在这般性情。姑母虽总说要给你寻个沉稳的,书香门第的姑娘,可这么些年看下来,也未见她瞧上谁。林珏虽然不似一般的闺秀那般温柔娴静,但是刚烈大气,更具风骨,说不得能投了姑母的眼缘。” 周东成眼睛一亮:“今日母妃说起时,就赞她,虽然不是娴雅淑惠的才女,却胜在性子端庄大气。” “既是这样,那又多了几分把握。”颜初苦苦思索:“若论家世,说真的,林家虽然爵位不高,但是武安侯掌兵,也是一方重臣。若是他家出了个皇子妃,岂不更显皇恩浩荡?就是不知姑母肯不肯。” 两人相对发愁,周东成忽然道:“母妃说明日就跟嫂嫂说这事,怎么办?” 颜初也觉得十分紧迫,道:“那你赶紧回宫,先想办法说服姑母,这事暂且别提,以免露出风声,倒让林家难做人。” 第105章 探问 颜初闻言,皱起了眉头:“怎会又着了风寒?” “前些日子林家小姐过来小住。沈姑娘屋子里的炭火份例不大够了,又下了一场大雪,下头人送过来得晚了些。地龙烧的不够暖,就有些冻着了。” 颜初不再说话,挥手让她退下。魏妈妈道:“世子爷赶路过来,想是还没用饭吧?厨下有给沈姑娘炖的汤,老奴给爷盛一碗吧?” 颜初道:“有吃的东西,不拘什么,弄些过来吧。” 待颜初与颜周用过饭,颜周道:“世子,夜路难走,咱们早些动身吧!” 颜初踌躇一番,道:“罢了,今晚在这里住下吧。” 颜周不赞同的皱眉:“世子出府时并未告诉侯爷,若是今晚不回府,怕是侯爷要担心了。” 颜初抿了抿嘴角,道:“不必多言。” 颜周不再多话,去帮着手忙脚乱的魏妈妈收拾屋子。魏妈妈鲜见的着急了:“这里屋舍简陋,也没烧地龙,一时也寻不出那么多厚被子,可如何是好?” 颜周道:“你在庵中可有相熟的人?先借一些过来。” 魏妈妈苦笑:“若说相熟,也就是沈姑娘处走动的多些。我去找找看,你先生上火盆,把屋子熏一熏。” 魏妈妈拿上给沈锦年炖的汤,叩开了沐慈庵的门。守门的女尼见是她,便开了门。魏妈妈径直到了沈锦年院中,院门紧闭,屋子里人声不闻,只有窗前透出灯光。魏妈妈叫了许久的门,沈锦年方披着长袄出来应门。“原来是魏妈妈,方才在净房梳洗,未能听见,实在抱歉。这么晚了,妈妈可是有事吗?” 魏妈妈扶着沈锦年进屋:“姑娘快进去,别冻着了。本来不好打扰姑娘,今日给姑娘炖了汤,刚才炖好,就送过来了。姑娘趁热喝下,也好早些康复。” 沈锦年微笑道:“劳妈妈费心了。” 魏妈妈将汤倒进碗中,端给沈锦年。那是一碗清鸡汤,熬的清亮如水,不见半点油星,却浓香扑鼻,让人闻着就直欲垂涎。 沈锦年神色柔和,道了谢,端起碗来慢慢喝尽了。魏妈妈笑眯眯的收了碗,笑道:“老奴还有一事得求了姑娘呢。” “何事?妈妈但说无妨。” “世子爷方才过来了,晚上要在外院留宿。老奴收拾了屋子,铺盖却不够了。特来问问姑娘,可有多余的铺盖,赏了老奴。” 沈锦年听闻颜初过来了,眼睛一亮。不由问道:“世子可说了何时回去?” “世子爷并未吩咐,只说天太晚了,不便打扰庵中师傅们清净。姑娘可是有事?老奴可以转告世子爷。” 沈锦年笑道:“那就请妈妈告诉世子,明日晨起,我就去外院,寻世子有些琐事。”又指了屋子角落里的一个箱笼,道:“年前家里派人送来的,有两条还未用过。妈妈就拿了去吧!箱子里还有新的被单,一并送给妈妈。” 魏妈妈十分高兴,上前搬了箱笼,掂了掂,笑道:“老奴搬得动,这便回去了。多谢姑娘的赏。” 沈锦年掩口轻咳,微笑道:“还没多谢妈妈的悉心照顾,这点东西,当不得妈妈的谢。” 魏妈妈搬了箱子回去,累得直喘粗气。颜周帮着搬进屋子里打开,恰好颜初梳洗回来,见了箱子,随口问道:“哪里来的?” 魏妈妈忙道:“老奴去了庵中给沈姑娘送汤,姑娘赏的。” 颜初目不转睛的看着箱子,低调的樟木打制,黄铜锁明亮如新。内里整齐的摆着两条云棉锦被,一条是淡淡的紫色,绣着大幅落英图。一条是浅碧色,绣着一尾尾活灵活现的游鱼。魏妈妈铺了床,道:“这屋子没有地龙,世子委屈些,就多盖床被子吧。” 第106章 装病 颜初心中一动,试探道:“若是依着你二舅母的要求,怕是难找。如今除了还没娶妻的四皇子七皇子身边干净些,就是我三哥,府里除了王妃嫂嫂,也还有几名姬妾。” 沈锦年略有些尴尬,道:“家里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了。林家与沈家内宅太平,并无什么龌龊,都怕姐姐难以适应。以姐姐的家世,若是入哪个王府,也就是个侧妃的名位,到时候,上有王妃压制,下有其他妃妾争斗,日子真真是难过。” 颜初安慰道:“你也不必想的太多,一切有陛下圣裁,总不会为难你表姐的。” 沈锦年该透的话已经透了,也不再纠结,便笑道:“此次小选,全赖德妃娘娘关照。还请世子,为我姐姐多多美言。” 两人结束了谈话,颜初叫了颜周进来,颜周拿了个包袱,整整齐齐的包着一包燕盏。颜初道:“这是年节下宫里赏的,说是南边的贡品。家里就我们父子,也没人吃这个。你如今咳嗽,吃这个润肺最好。我让魏妈妈给你送去,再每日去给你炖上一盅。” 沈锦年神情有些古怪,并未多言。只是谢过了颜初的好意,道:“既如此,那就多谢世子了。” 颜初见她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忍不住露出笑容。沈锦年险些被那笑容晃花了眼,忙转了头,暗叫惭愧。 颜初回城,沈锦年回了庵中。迎面遇到了如非,如非见她一人,笑道:“听说世子昨夜来了?” “世子已回城了,如非师傅可是要寻他?” 如非笑得十分含蓄:“贫尼寻世子做什么?不是你有事要见他么?” 沈锦年汗,忙道:“只是些微小事,正好世子就来了。” 如非不再多言,携了沈锦年去厨下看春饼做好了没有。 颜初飞马回城,正赶上明远帝祭天祈雨。冗长繁琐的礼节过后,好不容易得了空,他寻了周东成说话。周东成早上等了许久,也未见颜初出现。心里猜着他八成是出了城,很是为他捏了把汗。好在明远帝没寻颜初,才算避了过去。见颜初似是有话要说,便责怪道:“你可真是疯魔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你也敢姗姗来迟!” 颜初一脸神秘的笑:“我若是说出来,只怕你也要疯魔了。” 周东成斜眼看他:“到底是何事,还不快从实招来!” 颜初将沈锦年说的话,大略的学了一遍,悄声道:“看样子,林家也并不是很愿意让林珏入了三哥府里。王妃嫂嫂那样精明,林珏那性子,真要是嫁了三哥,也只好做小伏低。到时候林家也难以安抚。只要你请得到婚旨,对林家来说是桩大喜事,对三哥来说也没有损失,皆大欢喜。” 周东成眼睛亮的几乎要发光,大力拍了拍颜初的肩膀:“好哥哥,这回总算是为弟弟我做了件好事!” 颜初拍开他的手,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三哥那里如何交代?姑母那一关怎么过?倒是陛下那里,有武安侯的面子,应该容易些。” 周东成顿时垮下脸:“这事,你得给我出主意。”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早就引起了瑞王的注意。一个眼神扫过来,两人方老实了。待回了周东成的长春宫,四下无人,颜初方道:“这事,你若是跟三哥坦白了,怕是更好办些。三哥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若是瞒着他,日后怕是兄弟之间起了芥蒂,多不值得。” 周东成苦着脸:“你以为我不想说?我还想死皮赖脸的求着三哥帮我跟母妃说话呢!可我哪里敢?若是三哥生气了,这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两人相对发愁,颜初被平西候叫走了。周东成一个人愁着愁着,就憋出了个馊主意,装病。 第107章 坦白 周东庭等了片刻,不见他说话。心里渐渐有了怒气,沉声道:“你今日装病吓唬母妃,有事又不肯说,原该狠狠罚你。看着母妃的面上,我也懒得管你了。既然这事你不愿说,以后也不必说了。” 周东庭抬脚要走。周东成一看,忙爬起来叫了一声:“三哥。” 见周东庭停了下来,周东成从床上下来,也不穿鞋,几步赶了过去,拽住周东庭的袖子,面露窘迫:“三哥不要生气。” 周东庭面沉如水,并不说话,只是严肃的看着他。周东成扭捏了半响,期期艾艾的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今秋小选,我听说,林家也要应选。” 周东庭微微扬眉:“林家应选,你又跟着添什么乱?” 周东成脸色渐渐涨红,张了张嘴,就是说不出口。周东庭心里明镜似的,皱眉道:“你这个样子是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惦记上了林珏?” 周东成脸红得像要滴血,呐呐道:“也说不上惦记。我听母妃说,林家有意让林珏进三哥府里。” “只是那么一说罢了,小选的明旨还未发出,你着的哪门子急?”周东庭严厉的看着他,呵斥道:“你今年也十五了,马上就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为了一个女子,在母妃兄长面前装病作态,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周东成被骂的抬不起头,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林家的事,你少跟着掺和!”周东庭斥了他一通,方渐渐气平:“今日的帐,我先给你记下。晚些你就去母妃宫里,母妃可是被吓到了。” 周东成见周东庭要走,忙上前抱住周东庭的胳膊,央告:“三哥,三哥,先别走。” 周东庭冷眼看他:“还有何事?” 周东成把心一横,堆起满脸的笑,谄媚道:“三哥,弟弟还有事要求三哥呢。” “三哥,林家既已表明了立场,林珏已无关紧要。不如,三哥就帮弟弟跟母妃说说,小选的时候,就把她定给弟弟吧。”周东成满脸通红的道。 周东庭冷哼一声:“你可算有句实话了!”他打量周东成几眼,嘲讽道:“京都这么多的闺秀,温柔端庄的比比皆是,你怎的就看上了林珏?难道当初姑母府上,被她一顿鞭子给打服了?那我这许多年,打了你那么多板子,怎的就不见你有半分长进?” 周东成满脸谄笑:“弟弟有今日,全赖三哥管教,没齿难忘,没齿难忘。” 周东庭横了他一眼,喝道:“快收起来这副嘴脸!这事得与母妃商量。你收拾收拾,跟我过去。” 周东成磨磨蹭蹭的不想去:“这事还得拜托三哥呢,当初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我可是瞒着母妃的。” 周东庭哼了一声:“那般丢人的事,换做是我,也没脸告诉人。” 他把周东成损了个彻底,方正色道:“你也是大人了,总不能想纳个侧妃,还得我帮你开口。” 周东成连忙纠正:“不是纳,是娶。我要娶她做正妃。” 周东庭眉毛险些竖起来:“我看你是疯魔了!” 周东成满脸诚恳:“三哥,我与你不一样。三哥是有志向的人,我只想躲在三哥的羽翼下,做个富贵闲人罢了。若是娶个不喜欢的,日子过得没有滋味。再弄一院子姬妾,乌烟瘴气的,我不欢喜。我只想找个喜欢的,生几个孩子,一家子太太平平的过日子。” 第108章 应允 周东庭沉声道:“原是去年赏花宴上,他见了林珏一次。母妃知道,成儿自幼身子弱,弓马骑射并不敢让他多碰。他偏还就喜欢这些。上次见林珏英姿飒爽,巾帼风范,不知怎的就惦记上了。” 德妃半响说不出话来,片刻方又气又急的道:“这个混小子,他总也不说,母妃如何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这可怎么办?这孩子,打小就是个执拗性子,你也总让着他,惯得他想要的东西都必须要到手!可是这回不一样,林家……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周东庭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罢了,母妃不必为难。林家只说请母妃为林珏择主,并未明言让林珏入了瑞王府。不如,就让她跟了成儿吧。一个女人而已,我们兄弟一心,并不计较这些。再说了,如此也免得招了父皇和太子的眼。” 德妃眼圈微红,十分歉然的看着周东庭:“自小就是如此,你总让着他。你们兄弟情深,母妃心里只有高兴的,只是委屈了你。” 周东庭淡然一笑:“母妃,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儿子若是想要,天下间女子何其多。难得成儿碰到自己喜欢的,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为他高兴。只是,成儿毕竟身子不大好,日后……林家还是要安抚的,若只是许个侧妃位,只怕武安侯府脸上不好看。” 德妃心里自然清楚,长子的前程是说不了的,做他的侧妃,将来也有一争之力,保不齐会走到什么地步。可是周东成不一样,他的未来几乎能一眼看到底。德妃叹了口气:“你说的也对,如今这个时候,林家的分量不轻。也罢,既是他自己选的,就聘做正妃吧。只是那林珏,母妃尚未好好儿了解过,心里总觉得有些草率。”侧妃虽也有名位上玉碟,但毕竟只是侧室。皇子正妃可完全不同,那是德妃正儿八经的儿媳妇。 周东庭安慰道:“现在也只是商议罢了,待到小选时,母妃好生看看就是了。若是不喜,再给他挑个合心意的侧妃便是。” 德妃摇头叹气:“你还不知道你弟弟有多固执吗?他自己喜欢的,必然要捧在手里,再给他娶个侧妃,只母妃喜欢也没用。到时候妻妾相争,倒成了一桩是非。罢了,等看过再说吧。” 周东庭在昭宸宫用了午膳,德妃本要叫周东成过来,周东庭阻止道:“他今日这般犯浑,母妃不要理他,且让他在自己宫里反省。” 德妃只好作罢。单派了摘霞过去,给周东成送了几样菜。 周东成在长春宫满心忐忑,见了摘霞过来,忙问起周东庭:“三哥出宫了?” 摘霞笑道:“回四殿下的话,瑞王殿下在娘娘那里陪娘娘用膳。娘娘派了奴婢过来,给殿下送几样菜,让殿下好生用饭。” 周东成胡乱答应一声,心里暗暗琢磨。摘霞放下菜,看着周东成抿着嘴笑。周东成见了,有些不解,问道:“摘霞姐姐,你笑什么?” 摘霞满脸笑容:“奴婢恭喜四殿下。” 周东成大喜:“多谢姐姐告诉,来日定有重谢。” 摘霞笑道:“四殿下的大喜事,奴婢必要讨赏的。” 说笑两句,送走了摘霞,周东成乐得一下蹦到床上,打起滚来。 周东成心事已了,顿觉阳光万里,连空气都新鲜了。他撒了一会儿欢,想着颜初还不知道,爬起来就出了宫。一路奔到平西候府,见了颜初,就是一个熊抱。 颜初一把推开他:“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周东成满脸笑容,悄悄的跟他说了。颜初又是惊讶又是嫉妒:“真的?” 第109章 透露 宫里到处一片热闹,德妃处却十分安宁。明远帝每常见她,都是一副恬淡表情,仿佛没什么事情能让她挂心一般。也常开她玩笑:“韵儿如今养气功夫高深,看起来一派云淡风轻。” 德妃笑道:“陛下谬赞了。臣妾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并没那许多心事。庭儿自小就懂事,又能帮着管教弟弟。祝氏也是个能干的,府里什么都料理的明明白白。现在除了成儿还让臣妾操心以外,其他的,臣妾看着都好。也就没什么琐事挂心了。” “瑞王是个好的。”明远帝赞了一句。想起周东成已经十五了,又道:“成儿也大了,你可给他身边放了人了?” 德妃神色微黯:“并没有,成儿身子弱,太医也嘱咐了,要好生将养。”顿了顿,她看着明远帝,道:“今秋小选,臣妾想为成儿娶个正妃。陛下也知道他的性子,喜欢的就捧在手里,不喜欢的就弃如敝履。臣妾想着,就为他挑个他自己喜欢的,小两口儿过自己的日子,最好多生几个孩子,如此,就算臣妾将来不能常常陪着他,也能放心些。” 明远帝微微皱眉:“你素来心爱他,他日后定是要在你膝下承欢的,怎的说出不能常常陪着他的话来?” 德妃微笑道:“瞧陛下说的。娶了正妃,就要出宫建府了,臣妾怎能做那讨嫌的婆婆,还跟在儿子媳妇后面掺和不成?再说了,将来封王就藩,臣妾两个儿子,总不能只跟着小儿子,就不管大儿子了。到底孩子大了,都是要往外面飞的,臣妾老了,也只好守在这里,等着他们多回来看看,孝顺孝顺我便罢了。” 明远帝一时心中似有感触,看着德妃的目光有些异样。半响方道:“你说的对。成儿的年纪,也该封王了。就是泰儿,也是该娶妻的年纪了,一并封了,再着工部好生督造府邸,待他们成了亲,也是该要出宫了。” 德妃笑道:“陛下所言,倒像是臣妾特意为孩子们讨要封王之恩似的。臣妾先代孩子们谢过陛下的恩典。只是成儿的婚事,还得要陛下多上心才是。” 她叹道:“成儿身子骨弱,陛下可得为他挑个身子强健的。他文不成武不就的,也不能为陛下分忧,为社稷立功,将来兄弟之间,只怕也是最弱的一个。最好找个性子强些的,两口子过日子,一味地相敬如宾可不行。不看成儿,也得为将来的孙子孙女打算呢!” 明远帝忍俊不禁:“这挑媳妇,应该你来才是。怎的都成了朕的事儿了?” “陛下是君,也是父,”德妃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俏皮:“儿子的终身大事,臣妾只相信陛下的眼光。当年庭儿的婚事,就是陛下做主,您看,小夫妻俩这么多年,过得多么和睦!” 明远帝开怀大笑,逗她:“朕还有当媒婆的资质?” “陛下真会说笑。这才叫慧眼如炬。”德妃笑眯眯的捧了他一句。 明远帝乐不可支,笑了一回,道:“你放心吧,成儿的婚事,朕放在心上。必要给他挑个好的。” “陛下可有人选了?” “暂时没有,待小选时见了人再说吧。” 过了二月二,很快到了二月十五花朝节。宫中明旨下发,小选一事,始公诸于众。 京都很快开始涌起一股群芳争艳的风潮。银楼布庄成衣店等地,生意空前火爆。有底蕴的人家,虽看不上市面流通的东西,但是打首饰做衣裳手艺出色的匠人难寻。一时间,市面上有些名气的师傅,基本都被包圆了。 沈家安稳的很,林家基本也没什么动静。只是林珏三不五时的去沐慈庵小住两日。 第110章 试探 沈锦年知道了谢家的打算,心里就像吞了苍蝇一样。沈钧道:“妹妹不必多想,谢家的亲事,爹娘并不乐意。” 沈锦年脸色十分难看,冷冷的说:“谢家狼子野心,挑这个时候示好,还不是为着……”她咽下没说完的话,兀自生着闷气。沈锋安慰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爹娘不会草率的,你就安心的呆着,再过两三个月,就能接你回家了。” 沈锦年满心焦躁,道:“那谢夫人是个什么阿物儿,还在娘亲面前摆谱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沈锐十分不解:“妹妹,你好像对谢家没有半点好感?娘亲也不喜欢谢夫人的为人,但是谢玉看着还行啊,十五岁的举人,算得上年少有为了。国子监的夫子,也都说他勤谨好学,前途无量呢。” 沈锦年冷笑:“有才无德之人,其害更甚于疯犬。二哥,有功名会读书,不代表人品没有问题。” 沈钧盯着沈锦年看了一会儿,敏锐的道:“你统共就见了谢玉两次,怎的就这样肯定他品性不佳?” 沈锦年一时哑口,片刻方找了个借口:“只看谢夫人,眼空心大,谢莹小小年纪就捧高踩低,也能知道谢玉不是什么好东西。工部可不是什么清水衙门,谢冠外任入京不过三年,就连连高升,这中间有谁做推手,我们是什么都不知道。咱们家,爹爹的官职并不高,谢冠却处心积虑的接近笼络。我如今只是个五品小官儿的女儿,他对谢玉寄予厚望,怎会想着要与咱们家结亲?那谢夫人,最重门第,怎的也同意了?若说没有图谋,我是不信的。” 沈钧若有所思,突然道:“你越是这样说,我越觉得奇怪。怎的你好像对谢家人很了解的样子?” 沈锦年抿了抿嘴角,看着沈钧:“三哥不必试探我,我就是不喜欢谢家。”见沈钧还要追问,沈锦年打断了他:“三哥有这功夫琢磨我的事,不如回去跟爹爹好生商量一下,如何让陛下给珏儿姐姐赐婚,才是正经。” 沈钧扬了扬眉:“这事你不用管。你只要好生的再当几个月居士,回了家,你的亲事也该张罗起来了。” 沈锦年全无半点羞涩,十分不耐的皱起了眉:“急什么,难道哥哥们等不及要把我扫地出门?” 沈锋敲了她额角一记:“真是没良心。哥哥倒是愿意你一直呆在家里,只怕你不肯。” 沈锦年摸了摸额角,看着沈锋坏笑:“我才十三,不着急,大哥你倒是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嫂子回来。” 几人哄堂大笑。沈锋瞪起眼睛道:“婚姻大事,当然是父母做主。你年纪还小,别跟你三哥学坏了。” 沈锦年冲着沈钧挤了挤眼睛:“我自幼乖巧,这些都是跟三哥学的。” 笑闹一番,沈钧暂时放下心中的疑问,指了沈锦年道:“宫中惯例,三年大选,两年小选。今年的小选,你避开了,下一年若大选,你怕是也得像表姐一样入宫了。娘就想着早些把你的婚事定下来,以免到时候被陛下乱点了鸳鸯谱。” 沈锦年看了他一眼:“三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钧神秘一笑:“等你回家了,娘自然会跟你细说。现在你还是清清静静的当你的居士,把经念好。” 沈锦年并不担心。前世今世,在父母眼中,谢玉都不是良配。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被情爱遮蔽双眼的痴傻女子,谢家再折腾,又能奈何? 沈锋忽然想起一事,对沈锦年说:“还有桩大喜事,前几日,西北军传来捷报,外祖父大破敌兵,阵前击杀了阿克尔部的可汗,将阿克尔部余众驱出西北边界二百里。陛下得了战报,龙颜大悦。听父亲说,陛下有意要给外祖父晋一晋爵位,外祖父给辞了。” 沈锦年大喜,道:“晋爵位有什么用处,不当吃不当喝的,还不如为子孙求些恩典。琅表哥他们兄弟那么多,再高的爵位也比不了后辈有出息。” 沈锐十分意外:“妹妹真是长进了,你这话,我听着父亲也说过的。” 第111章 回家 沈锦年十分惊讶。辽东路途遥远,虽然物产丰富,但是民风极其彪悍,朝廷驻兵在那里的是辽东总兵闻谡。闻谡此人,脾气暴躁傲慢,治军铁血。更有一点,好女色。但是他在辽东已驻扎多年,根基稳固。许多事,明远帝都睁只眼闭只眼。 既然涉及军国大事,沈锦年也不相问。只道:“听闻辽东那边人参就跟萝卜似的,到处都是。山上随便捡根木头,都可能是极名贵的木料。可是真的?” 颜初呆了呆,再想不到沈锦年会说这些。笑道:“虽然京都讹传的有些失真,但是辽东的参确实不错,我还给你带了几枝,你好生收着吧。” 沈锦年轻笑:“我可不是问世子要东西的。世子出了远门,想必十分辛苦。” “其他的都还好说,只是辽东是真的冷。京都入了三月,夹衣都快穿不住了,那边到了四月还是大雪封山。天气最冷的时候,根本不敢骑马。因为停下来的时候,衣服都冻在身上,变得硬邦邦的,想脱下来都得等衣服化开。” 沈锦年听他说起辽东的风土人情,内心充满了向往。末了羡慕的道:“若是将来有机会,定要去辽东看看冰雕。” 颜初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耳根悄无声息的红了。 两人在正厅坐了许久。颜初问:“听说你家里人要接你回去了,什么时候动身?” “这个还没定下来,总要跟陛下有个交代。” 颜初沉默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沈锦年敏锐的察觉到他似有心事。只是男女有别,也不好开口相问。只得装作没看出来,问他京都最近可有什么趣事。 颜初打起精神,挑挑拣拣的跟她说了。沈锦年听说谢家如今炙手可热。谢玉小小年纪就有了举人的功名,人又生的英俊。眉心那一粒朱砂痣,看起来宝相庄严。谢家玉郎的名头,越来越响亮,京都不知多少闺秀,都对其趋之若鹜。 沈锦年满脸的不以为然。颜初见了心中有隐隐的窃喜。两人聊着聊着,天已近午。吃了饭,颜初对沈锦年说:“你回家那日,我怕是不能来送了。这些日子,你且安心住着。等宫中有了旨意再说。” 沈锦年道了谢。待颜初走了,魏妈妈送到沈锦年院子里又是十几枝品相极好的人参。其中有一枝看起来至少有七八十年了。沈锦年见了哑然失笑。妥当的收到了箱笼中。 果然,回家那日,颜初不在。 林晚领着三兄弟,来接沈锦年回去。沈锦年沐浴焚香,在院子中面朝东方叩拜圣恩。林晚带来的几个人开始跟着收拾东西。沈锦年走出沐慈庵大门的时候,念恩主持已悄然泛起了泪光。 马车不急不缓的往沈府而去。沐慈庵的众尼在庵前看着马车一点点远去消失,心中浮起阵阵伤感。 沈锦年回了沈家,直到走进自己的千山院,看着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陈设布局,才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沐浴更衣,晚间全家团圆。酒席直到深夜才散去。沈锦年喝了些酒,半醉着回了自己的院子。林晚不放心,跟着她去了千山院,晚间就在沈锦年房中歇下了。 沈锦年喝了酒后,倒是乖巧。只是躺在那里规规矩矩的睡觉。林晚看着久不见面的女儿,感慨万分。 沈重如今官职低微,沈锦年回京,并无人知晓。林家摆了酒,专门接沈家人过去乐了一日,权当为沈锦年洗尘。 沈锦年一去就是一年,整个人都有了十足的变化。原来只及林晚的下巴,如今已快窜林晚的额间了。林老夫人见了,又是惊叹又是感慨:“锦儿可是长高了不少,已经成大姑娘了。” 沈锦年笑道:“托外祖母的福,这一年并没吃苦,过得很是清静。” 第112章 攀谈 沈锦年想了想,道:“二舅母一直这样郁结于心,对身子不好,离小选还有两三个月呢,不如姐姐劝着二舅母,去庄子里住一阵子,也散散心。” 林珏眼睛一亮:“是啊,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就让我娘带着我去庄子里小住。回头我就跟祖母商量。” 两人相视而笑。林珏问沈锦年:“你从沐慈庵回来,是不是还得去平西候府道谢?” 沈锦年微微点头:“娘亲没说,我想着,应该要去的。” “毕竟在人家那里住了一年,论理该去。”林珏冲沈锦年挤了挤眼睛:“我怎么觉着,平西候世子,往沐慈庵去的次数,有些多了?” “他母亲的灵位就供奉在庵中,他不去才不妥吧!” “我听祖母说,姑母已经在给你相看夫婿了。”林珏压低了嗓门,促狭的道:“说不准,你定亲还在我前面呢。” 提起这个沈锦年就觉得郁闷,怎么好像人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你又知道了。” 林珏看着沈锦年直笑,笑得沈锦年十分不自在。正要追问,那边叫开席了。 在林家盘桓一日,到了下午,林晚才带了沈锦年回府。母女俩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有人来报,杜鸿来了。 林晚显然十分高兴。叫了他进来。 算来杜鸿与沈锦年有小半年未见了。杜鸿进了偏厅,正看见沈锦年站在林晚身边,一身绣着大幅玉兰花的玉色笼纱衫裙,挽着流云髻,簪了一支极通透的玉兰花簪,人长高了些,眉眼也更加清晰明艳。看到杜鸿,她嫣然一笑,恍若霓霞溢彩:“杜大哥安好。” 杜鸿有片刻呆滞,缓了缓才回过神,给林晚见礼,给沈锦年回礼。 林晚笑容满面:“你今儿怎么有空来?这会儿应还未落衙才是。” 杜鸿微微一笑:“听说沈妹妹归家,渐飞唐突,不请自来了。” “说的哪里话,这里就跟你自己家一样。说什么请不请的。”林晚招呼他坐下。又对沈锦年道:“渐飞也不是外人,你还不赶紧回去换了衣裳,瞧这一身灰。” 沈锦年跟杜鸿打了个招呼,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林晚留了杜鸿在家用饭。杜鸿只与沈锦年匆匆打了个照面,心中怅然若失。回答林晚的问话时,都有些词不达意。林晚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 到了夜间,沈重与沈家兄弟陪着杜鸿,林晚与沈锦年并未同席。沈重意味深长的道:“锦儿如今也大了,不便出来见客。” 杜鸿不明所以,只得笑了笑。沈钧见他不明白,心里暗暗偷笑。 第二日,谢夫人竟也带了谢莹来了。 谢夫人一改从前的矜持清高,见了沈锦年,就拉着她的手,眼圈微红:“好孩子,你受苦了。”那模样,看起来倒像是沈锦年的亲娘,颇是真挚。 沈锦年淡然一笑:“劳夫人记挂着,小女清修,是圣上恩典,不敢说辛苦。” 第113章 挑明 沈锦年微微一笑,看着谢莹的目光有些怜悯。谢莹的年纪和沈锦年差不多,个子更娇小一些,虽然比沈锦年小了几个月,却已曲线玲珑,看起来俨然一个妙龄少女。偏偏一张秀美的小脸还透着股青涩,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清纯模样。 若是谢莹的命运还是照着前世的走向,只怕这次小选,谢莹就要入了东宫那个大坑了。太子的年纪,做她的父亲也差不多了。又是那样贪色暴虐的性子。谢夫人素来疼爱这个女儿,怕是并不知道谢冠背着她做了什么吧? 沈锦年不能理解谢冠,为了自己和儿子的前程,牺牲女儿的终身幸福,难道他不会觉得心中有愧吗? 谢莹自己呢?怕是心中也有怨吧。太子被废后,她只不过是个庶妃而已,没有被殉葬已是谢玉多方打点的缘故,还能有什么前程可言?如花年龄,就此葬送在高墙内。 谢莹见沈锦年眼神古怪,心中十分不解。又不好相问,只得一笑而过。 谢夫人与林晚说话说了许久,林晚只好留了饭。饭毕,谢夫人与谢莹又逗留了近一个时辰,才告辞离府。临行前,还盛情邀请林晚第二日带沈锦年去谢家。 林晚婉言推辞:“这几日锦儿刚回家,还有几位故旧家要去走动。多谢谢夫人的好意,改日有空,定登门拜访。” 谢家母女走了,沈锦年扶着林晚进去。林晚边走边道:“这谢夫人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这两次来咱们家,说话好听着呢!也不像从前那样,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了。” 沈锦年笑道:“娘亲理她呢!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娘亲只管听着,其他的一概不管。” 林晚扬了扬眉:“娘又不傻。她以为她是谁啊,两句好听的就想哄着娘把你给了她?” 沈锦年十分无语:“娘亲,你这是说的什么啊?” 林晚取笑她:“你往日不是这么别扭的啊?你不知道娘说的是什么吗?” “娘亲,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现在说这个,不是嫌有些早了吗?” “早什么,你今年就十三了。正是议亲的年纪,可不得好生看一看。”林晚十分理所当然的道,悄声问女儿:“你心里,可有看上的人?” 沈锦年十分干脆的摇头:“没有。” 林晚不相信的撇了撇嘴,神神秘秘的道:“你若没有看上的,那就娘给你做主了。” 沈锦年翻了个白眼:“娘亲有看上的了?” 林晚十分得意,拉着沈锦年进了内室。屋子里只有母女两个,林晚方道:“娘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了,就等着你回家,好问问你的意思。” 沈锦年有些惊讶:“娘有人选了?是谁?” 林晚抿着嘴笑,压低了声音:“娘看了许久了,你也认识的,就是杜鸿。” 沈锦年完全没想到,一时反应不过来,呆了呆,才道:“怎么会是他?” 林晚斜了她一眼:“娘见你跟他十分说的来,平日里跟你的表哥们也没那么多的话。杜鸿家世简单,品性也信得过。娘跟你爹思量过了,都觉得合适。你三哥也说好。” 第114章 终身 沈锦年目瞪口呆的听着林晚在那里娓娓道来,忍不住笑道:“娘亲你对女儿也太有信心了,就凭女儿粗野残暴的恶名,哪有咱们挑拣的余地!” 林晚立起眼睛:“哪个说你粗野残暴了?新科状元,侯府世子,少年举人,扎着堆儿的向咱们家示好,娘倒想知道有几个姑娘家像我女儿这样抢手的。” 沈锦年噗嗤笑道:“娘亲,这话咱们自家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让人听见,女儿可真是臊死了。” 林晚轻轻哼了一声,道:“你也别妄自菲薄,娘又没有夸大其词,这些都是事实啊。你爹爹也都知道的,不过你爹爹和你三哥都看好杜鸿。” 沈锦年就笑:“娘亲,杜大哥比我大了十岁,以他的年纪,应该是要找个年龄相近的,早日成亲生子才是。娘亲你怎知道他的想法?” “傻孩子,他如今在翰林院当差,仕途顺利,早不是当初的寒门学子了。若是想娶妻生子,怎么着也该有些风声。可是他半点动静也无,除了咱们家来的勤些,也没听说跟谁家走动的亲近。他的心思虽然藏着,爹娘都是过来人,还是能看出来的。” 沈锦年扬了扬眉,不置可否。林晚便道:“如今为了小选,婚嫁之事都停了。娘也是想早日定下来,也好了了我一桩心事。你不比你哥哥们,他们尚无半点出息,说个媳妇都难。女儿家免不了要走这一遭,娘跟你说这些,也是要让你好生考虑清楚。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总得你高高兴兴的才是。” 沈锦年默然片刻,忽而笑道:“娘亲,女儿都听你和爹爹的。女儿知道,你们一定会给我最好的。” 林晚有些诧异,又有些感动。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这孩子,今儿这嘴巴是抹了蜜了?” 沈锦年不闪不避,微微一笑。 所谓终身大事,她并不放在心上。前世她竭尽全力,求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是那样惨烈。今世,这些事情已经不重要。她只要家人平安团圆,此生别无所求。 因了沈锦年的话,林晚与沈重商量之后,内定了杜鸿沈家女婿的身份。沈家兄弟三个,都是乐见其成。杜鸿发现,自己在沈家所受的礼遇越来越高,沈锦年却越来越难见到了。他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沈重和林晚,私下里找沈钧旁敲侧击。 沈钧不意杜鸿别的地方都通透,在这事上面却如此鲁钝。顿时乐不可支,拿着架子不肯明说。实在问得急了,沈钧才道:“并不是杜兄行止不妥。杜兄也知道,我妹妹如今回家了,她今年十三岁,父亲和母亲正在为她议亲。自然不能随意抛头露面。寻常的大家闺秀,除了父母之命以外,再不能见外男的。” 杜鸿脸色渐渐苍白下来,默然半响,方低声问道:“伯父伯母爱女心切,想必为沈妹妹已寻好了合适的人家。不知是谁家少年,有这样的福气。” 沈钧神情怪异的看着他,笑而不语。 杜鸿先是不解,过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一张脸慢慢涨得通红,难以置信的看着沈钧,神情十分激动:“难道……” 沈钧哈哈大笑:“日后还要请杜兄多多担待了。” 杜鸿难得的满脸窘迫,拱手道:“贤弟就不要取笑我了。愚兄……愚兄实在是没有想到。还要多谢伯父伯母不嫌弃在下家贫,肯将掌珠托付。” 沈钧道:“因着小选,京都嫁娶之事已停,此事还请杜兄不要声张。” “那是自然,自然。”杜鸿连忙应道。 沈钧促狭一笑:“今后杜兄可要对小弟更好些了,我还可到妹妹面前,多为你美言几句。” 杜鸿犹觉得晕乎乎轻飘飘,唯恐自己是在梦中。闻言神色腼腆,呐呐道:“那就有劳贤弟了。” 沈钧忍俊不禁。 第115章 道谢 林晚斜了她一眼,拿起一把短刀,看起来朴实无华,轻轻拔出,只见刀身寒光闪动,明如秋水。沈锦年不自觉的伸手接过,触手生凉,近之则寒。林晚满意的道:“这还是你爹爹年少时外出游历,从兵器大师吴瑕子那里得来的。我觉得它煞气重了些,就拿去送给颜初吧。” 沈锦年不置可否,将短刀放在了一旁。 母女两个拟好了礼单,第二日,就让沈锋陪着沈锦年去了平西侯府。 颜甫接了沈家的帖子,有些意外。想了想,吩咐颜初留在家里待客。沈锋与沈锦年进了平西侯府,先去正院给颜甫请安并表示谢意。 颜甫端坐花厅正堂,看着下人领着沈家兄妹进来。沈锋他是见过的,沈锦年却是第一次见。 第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这个姑娘眼神幽深,神情沉静,完全不是想象中风风火火的样子。沈锦年如今年岁长了,不再梳小姑娘的双丫髻,而是云鬓高挽,额发全数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十分利落。生的长眉凤目,朱唇皓齿,是那种明艳大气的相貌。一身合体的月白色衫裙,并不过分奢华,只是绣工更精细些罢了。短衫长裙,愈发显得她纤细修长。 她从院中行来,步子轻快坚定,腰背笔直,裙边的禁步几乎纹丝不动。落后沈锋半步进了屋子,给颜甫行了晚辈礼:“小女沈锦年,给侯爷请安!” 颜甫笑着叫了起,让了座,温和的道:“沈姑娘多礼了。” 沈锦年微微一笑,直起身端坐在沈锋下首:“小女承蒙侯爷援手,才能安稳清修,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多谢侯爷高义,沈家足感盛情。” 颜甫哈哈一笑:“沈大人见了老夫,也常如此说。沈姑娘家学渊源。” 沈锦年抿嘴一笑:“不敢当侯爷盛赞,知恩图报,是沈家家风。” 颜甫微觉诧异,时下标榜女子温良贤淑,这样快人快语的小姑娘,是不多见啊。 三人客套了几句,颜甫吩咐门外的小厮:“去叫世子过来见客。”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颜初就到了。沈锋与沈锦年有些惊讶,三人相互见了礼,颜甫道:“老夫衙中还有些公务,就少陪了。初儿,你替为父好生招待沈公子,沈姑娘。” 颜初躬身称是。三人送了颜甫出去,颜初看着二人笑道:“昭明堂已备好了茶点,不如请沈兄和沈姑娘到我那里去说话,也自在些。” 沈锋自然说好。颜初让着他先行,沈锋执意拉着他并行。两人谦让着一路往昭明堂去,沈锦年跟在后面,微笑着欣赏平西侯府的风景。 昭明堂的规制比正院略低一些,也是五进五出,建的端肃厚重,恢弘大气。其间雕梁画栋,粉墙朱围,青砖铺地,整洁如新。进了颜初待客的外书房,院子里竟也种了一架蔷薇,开得正盛。 颜初的余光一直留意着沈锦年。见她打量那架蔷薇,便笑着解释道:“我母亲生前喜爱蔷薇,这一架,还是当年正院里分过来的。如今正是花期,倒是让你们赶上了。” 沈锋对颜初的观感颇佳,也不避讳,笑道:“可真是巧了,妹妹院中也种了一架。她就喜欢这花泼辣,极容易养活,落地就长,而且花期又长。” 颜初有些惊喜的看着沈锦年,沈锦年微微一笑:“我是不会侍弄花草的人,所以只好养些容易成活的花。世子这是对令慈的一片孺慕之情,怎敢比肩。” 颜初轻笑:“沈姑娘还是一样的客气。” 三人进了书房,沈锦年有些惊讶。不为别的,这书房的布局陈设,与她在沐慈庵的书房颇为类似,只是更开阔些。颜初似未觉察,沈锦年也不好多问。待分宾主坐下,七星忙端上茶点。沈锋见了,打趣颜初:“世子还是不用丫鬟?” 颜初笑道:“沈兄见笑了。昭明堂不是没有丫鬟,不过是不到我跟前而已。我自小在宫中住得多,用惯了内侍。近身的事,还是小厮用起来顺手。” 第116章 庶女 “混账东西!”颜甫骂道:“为父还不是为了你操心?今日我是见到了,沈家这小姑娘,看起来可不是那种温顺没主意的。你到底是什么个想法?若没其他的打算,我就让你姑母给你挑一个。你也好早点娶妻生子,为我颜家开枝散叶。” 颜初手一顿,若无其事的道:“这事你别管,反正我现在不娶妻。” 颜甫凉凉的道:“你不娶,只怕沈家很快就要嫁女了。” 颜初猛然抬头。颜甫看着他,神情渐渐严峻起来:“我颜甫的儿子,怎生这样优柔寡断?你若是想要,总得伸手去拿。你只看着,等人家拿走了,后悔也来不及!” “沈重是什么人?不精明,怎么就能从个戍边的武将爬到兵部侍郎一职?林家依附瑞王,他怎会将女儿再嫁给身为瑞王表弟的你?世家联姻,多是利益所趋。完全没有益处的事,沈家不会做,瑞王也不会做!” “你若看上了沈家那个小丫头,就该趁着沈家现在门第不高,赶紧的拿下再说。如今宫中安贵妃的势头不如从前,安家也不敢过分骄纵。我看陛下的意思,沈锦年修行一年,辅国公府一事,沈家的过失便算抵去了。沈重有能力有手腕,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是迟早的事!到那个时候,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颜初抿着嘴不说话。颜甫看了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说话啊!前几日瑞王还跟我说起,这次小选,中极殿大学士杨汩的孙女儿杨宛也会参选。听闻杨宛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个才女。又生的一副好相貌,你姑母也说了,若你有意,到时自会为你做主。” 颜初脑海中浮现出沈锦年那双幽深的眼睛,有些怏怏的:“父亲,我已说了,现在不想娶妻。” 颜甫十分不能理解:“那你想怎么样?若说你喜欢沈家丫头,为父为你求娶便是。若说你不喜欢,那就另择淑女也就是了。你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到底为的哪般啊?” 颜初沉默了许久,才冒出来一句:“我怎知她心里有没有我。” 颜甫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颜初上下打量:“你方才说什么?难不成你还要人家姑娘跟你私相授受?” “我既然觉得她好,自然希望在她心里,能觉得我也很好。”颜初脸上流露出一抹倔强:“若只是因了父母之命,我不甘心。” 颜甫十分无语,气道:“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情种。” 颜甫说不通他,气咻咻的走了。颜初坐在桌边,握着短刀想着自己的心思。 沈锦年的终身大事有了眉目,林晚心里像放下了一块石头。母女两个成日无事就清点库房,林晚已开始为沈锦年整理嫁妆。喜滋滋的给沈锦年看这些年都为她攒下了多少东西。有如今难寻的上好木头,留着给她打家俱,成匣的珠玉宝石,一匹匹进上的锦缎布料,药材药丸,金银头面,形形色色,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锦年看了看,东西与前世差不多。林晚笑道:“娘这几年托人寻了不少好木头,到时候给你制一个千工床,多打几台家俱,看着体面,你用着也顺手。” 沈锦年觉得无所谓,还跟林晚开玩笑:“娘亲把体己都给了我,当心日后儿媳妇埋怨你。” 林晚哼了一声:“我的东西,不给你给谁?儿媳妇也是做女儿的,想来能想得通。” “到时候嫂嫂们不让我登门,我可只能找娘亲哭去了。”沈锦年打趣道。 “我看谁敢?”林晚跟着装模作样的一脸凶悍:“我的娇娇可是爹娘的心肝宝贝,哪个敢跟你瞪下眼睛,娘就让你哥哥休了她!” “若是这样,只怕到那时,哥哥们也要把我赶出去了!”沈锦年笑着说,偎在林晚肩上撒娇:“到时娘亲可要为我做主。” 母女两个笑闹一回,沈锦年问起了林晚:“娘亲,大哥如今都十七了。你有没有物色好儿媳妇呐?” 第117章 暴行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燥热的夏风微微有了一丝凉意,最为人瞩目的小选,也终于到来。 林珏孤身进宫。前路究竟是凶险还是安稳,没人能知道。待选的贵女们都住进了储秀宫,林珏分得的屋子不好不坏,同屋住着的竟是何倩。两人早便相识,说是闺中密友也不为过。如今在宫中相遇,正是惶惶之中有了依托,踏实不少。 这中间,若说没有德妃的功劳,林珏是不信的。 是以,在学了几日规矩礼仪后,当德妃在甘露殿召见时,林珏行礼就格外恭敬。德妃看起来对她并不关注,实则一直暗中观察,见林珏果然如她想的那般,性子端直,刚强又不失沉稳。看起来高挑挺拔,眉目间英气勃勃,果然是周东成喜欢的那种女子。这才放下心来。 又见她只与同屋的何倩交好,与其他闺秀虽冷淡些,但并不掐尖要强。这次小选,有才的,有貌的,有家世的,比比皆是。在林珏那里,一概视而不见。许是才艺表演时,林珏那一场杀气腾腾的剑舞,让众人都弱了心气,倒也无人寻她麻烦。 太子妃当时也在场,看了林珏的剑舞之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回了宫私下跟身边的心腹说:“一个只知舞枪弄棒的野丫头,竟让殿下惦记了这许久。本妃倒是替东宫里这么些绝色的姬妾们委屈的慌。若不是看在她是林家的人,这样的丫头,给本妃提鞋都不配。” 太子妃的话,并未避开服侍的宫人。不多时,林珏不得太子妃喜欢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多数人幸灾乐祸,林珏却我行我素,全未放在心上。 众女每日习学礼仪,戴雯与齐芸都是有背景有靠山的人,对众人都是敬而远之。安相思有安贵妃照拂,在宫中如鱼得水。谢莹与安相思向来投契,跟着安相思也是风生水起。 匆匆半月过去,中秋宴后就是小选之日。中秋节那晚,明远帝在钦安殿赐宴群臣。众女在各自房中无趣,德妃和太子妃派人送了两桌席面过来,赏给众人。大家凑在一起,倒也热闹。正是团圆夜,月色如水,诸人想起家人,都有些伤感。宴上的果酒清香甘甜,众人不觉,笑闹间都喝了不少。待酒意微醺,方各自散去。 安相思喝了许多,路都有些走不稳了。谢莹年纪小些,自幼谢夫人管的严,她人也精明,并不敢多饮,只喝了几杯。饶是如此,也觉得周身燥热,头目昏沉。 谢莹勉强扶着安相思,只想着赶紧回房。安相思却嚷嚷着要去御花园摘花,闹得不可开交。别的闺秀都冷眼看着,要么就直接回房。谢莹没奈何,只得提心吊胆的自己扶着她去。晚间月光明亮,也不知安相思怎么带的路,七弯八绕的,竟没遇上一个宫人和禁卫。 走了许久,御花园还未到,路却越来越偏了。两旁的花枝树丛,像狰狞的怪兽,在清冷的月色下张着大嘴。谢莹心中不安,催促着安相思回去。安相思却是醉的狠了,整个人直往地上软倒,谢莹扶也扶不住,差点跟着摔倒。 走出没几步,安相思一个踉跄,直接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这一阵折腾,谢莹一个柔弱的小姑娘,真是筋疲力尽。手脚都是软的,只得在安相思身边坐下。 夜风拂过,谢莹后背一阵发凉。不由抱住了胳膊,四下环顾着,想找个人帮忙把安相思弄回去。可是一眼望去,除了层层宫宇,哪有人影?她忍不住懊恼的在心中咒骂安相思,想了想,还是起身,想去寻个人来。 没走多远,就见着远远的有个人影快步走过来,看起来身材高大,月光下一身石青色长袍,披着软甲,看上去像是哪个宫里的侍卫。谢莹咬了咬嘴唇,还是壮着胆子上前:“这位大哥,我遇到些麻烦,请你…...”她一抬眼,正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睛。 后面的话,淹没在低哑含糊的呜咽中。伏在地上的安相思慢慢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太子一手捂住谢莹的嘴,一手像抓着一只小鸡崽一般,擒着她瘦弱的身子,粗暴的拖进了旁边的花丛中。花树剧烈的摇晃了片刻,偶尔有短而凄厉的惨叫漏了出来。间或杂着男人恶狠狠的低咒。 第118章 求情 林珏十分震惊。随手放下粥碗,胃口全无。 何倩满脸不忍的道:“如今宫里议论纷纷。我听说谢莹今年才十三岁,太子毫不怜惜,她几乎送了半条命。还是宫中禁卫撞破,报到了陛下那里。陛下气得险些昏过去,罚太子跪了一夜。德妃娘娘派人将谢莹接到了昭宸宫治伤。安相思喝多了酒,醉倒在园子里,着了风寒,如今也被安贵妃接到了鸾和宫。” 林珏心里泛起一阵寒意。今日小选,谢莹与安相思昨晚就出了事。宫禁森严,怎么就那么巧,能遇上了太子?安相思又岂是看起来那般良善。当初辅国公府上下陷害沈锦年时,可是毫不手软。谢莹与安相思交好,不异于与虎谋皮。 如今谢莹清白被污,不论太子何等劣行,只为了皇家颜面,谢莹入东宫也势在必行。单看明远帝为了安抚,会给她个什么名位罢了。且不论太子身边的妃妾众多,可怜谢莹以这般方式进了太子府,日后怕是再难抬头做人。 她虽不喜谢家,但看到一个如花年纪的姑娘,遭到这般对待,也是心有戚戚焉。 林珏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察觉何倩情绪低落,便问道:“妹妹怎么了?” 何倩苦笑道:“林姐姐,我虽出身不高,也是父母的掌中宝。如今入了这深宫,看到谢莹的遭遇,心中实在不安。谁又能知道,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呢?” 林珏根本无从安慰,半响,长叹一声。 昭宸宫里,明远帝端坐在上首,兀自气得脸色发青。德妃一脸沉重的从内室出来。默默给明远帝行了礼,站在一旁。 明远帝哑了嗓子问:“那姑娘如何了?” 德妃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女医说,谢家姑娘伤的严重,需要好生修养。听说谢姑娘才十三岁,到底年纪小了些,如何经得住……不过女医已经上过药了,并没有性命之忧。” 一夜未眠,明远帝看起来仿佛苍老了十岁,眼神愤懑疲惫:“这个畜生!他府中什么样的女子没有,竟对一个小姑娘下手!朕哪里还有颜面,去见满朝文武大臣!” 德妃默然听着,并不相劝。明远帝骂了一回,见德妃一反常态,并不吭声,冷冷的问道:“你今日怎么不为太子说话了?” 德妃微微欠身,脸上一丝笑意也无:“陛下让臣妾说些什么呢?臣妾也是女子,看到谢姑娘伤成那样,只觉胆寒。太子比瑞王还要大好几岁,臣妾也说不出少不更事的话来。此事若未揭破,陛下一纸赐婚,厚厚的赏了谢家也就罢了。如今闹得满城风雨,让谢家如何自处?让送家中女儿来应选的勋贵大臣们,又如何想?” “那依你而言,太子岂不该死?”明远帝微微眯起眼睛,寒声道。 德妃半点不见动容:“陛下何必拿话来噎臣妾。臣妾不过是个妃妾,论身份地位,太子一国储君,自然比臣妾要高贵的多。太子有错,自有陛下管教。何来臣妾置喙的余地?臣妾的意思,只是提醒陛下,如今最要紧的不是处置谁,而是如何安抚谢家与众臣。” 明远帝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叹道:“这么多年了,你这是非分明的性子,还是没改。” 德妃低声道:“陛下别忘了,今日才是选秀之日。” 明远帝沉沉叹了口气:“如今哪还有心思选秀。罢了,且看一看,老四和老七也都该娶妃了。”因着谢莹的事,选秀亦蒙上了一层阴影。林珏只觉得像是走马观花,稀里糊涂的,选秀就结束了。接下来就是赐宴领赏,就可以回家了。等中宫颁下婚旨,领旨完婚即是。 太子被明远帝打了板子,关了禁闭。太子妃戴氏守着太医为太子上药疗伤。听闻明远帝回了东暖阁,太子妃收拾一番,前去求见。 明远帝正由大太监服侍着更衣,准备休息一会儿。听闻太子妃求见,本欲不见,又觉得她无辜,便让人宣了进来。 太子妃进殿就跪下了:“儿媳前来向父皇请罪。夫君酒后误事,犯下大错。惹父皇震怒,都是儿媳规劝不利,还请父皇恕罪。” 第119章 替罪 安相思一张雪白的圆润脸蛋,短短一天就瘦了一圈。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起来更加大而幽深。她如今已然长开,较之小时候,看上去明媚中更多了几分娇艳。 安相思掩口忍下咳嗽,虚弱的道:“都是侄女的身子不争气,倒让姑母受累了。” “傻孩子,姑母看你,就和泰儿是一样的。别再谢来谢去的,倒显得生分了。”安贵妃嗔道。 安相思微微一笑,垂眸不语。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若不是她无意间听到安贵妃与七皇子周东泰商量着如何引太子犯错。今日躺在昭宸宫,沦为笑柄的人就是她安相思了! 想起那日她听到周东泰如何详尽的计划,要引着太子借酒表演剑舞。明远帝如今年纪大了,不喜欢这些,太子自认英武,却被明远帝呵斥。一时难堪,愤然离席,这些本就让明远帝满心怒气。再派人去诱他犯下大错——最好是身份高贵的秀女,毕竟太子好色人尽皆知。到时候事发,只怕明远帝对太子那点回护爱惜的心,就要消磨殆尽了。 一切都按着周东泰的计划进行着。只是最后那个让太子犯错的人,却让安贵妃与周东泰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周东泰拍板,决定让安相思去。安相思身份高贵,生的又娇艳,为人也机敏,最合适不过。 只是周东泰忘了。安相思已经年长,想的也更长远。她这次入宫,就是冲着七皇子妃的位子来的。想不到周东泰对她无半点怜惜,竟还想用她的清誉和终身幸福,来为自己铺路! 她安相思,怎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安相思身处鸾和宫,看着安贵妃和周东泰对自己嘘寒问暖,只觉得无比讽刺。内心充满了恨意。 所以当谢莹有意接近,安相思欣然接受。两人同吃同住,看起来十分和睦。 谢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就这样做了安相思的替罪羊。清白被毁,又背负着这样的名声,就算入了东宫,又能如何?下半辈子就这样完了。 谢府。 自从谢莹进了宫,谢夫人没有一天能睡个安稳觉的。催促着谢冠寻人打听女儿的状况。谢冠皱着眉呵斥道:“真是妇人见识,宫里是什么地方,怎能容人去打探消息?倒给莹儿惹祸。” 谢夫人一脸担忧:“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这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总害怕莹儿在宫里出了什么事。” “胡说什么,能出什么事。”谢冠十分不以为然。 “女儿自生下来没离开过我一天,她还是个孩子呢,突然进了宫,我能不担心吗?”谢夫人有些生气了,声音都大了。 谢冠不悦的道:“你担心有什么用,你担心,以后女儿就不嫁人了?我跟你说过多少回,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四皇子和七皇子正与莹儿年纪相当,若是莹儿有造化,入了皇子府,将来还愁没有好前程?” 谢夫人细想想也是,这才将心思慢慢放下。 谢玉如今还在国子监读书,晚间才能回来。谢冠的意思,是让他下一科春闱就下场。一到家,就听见谢冠与谢夫人的对话,谢玉站在廊下,等他们说完了才进去。 “玉儿回来了。”谢夫人见了儿子,将满腹心事放下,笑盈盈的道。脸上满满的都是打心眼里流露出的疼爱。 谢玉给父母问了安,道:“妹妹入宫已经半个月了,可有什么消息?” 第120章 算计 谢冠顿了顿:“你妹妹,为父不担心。宫中小选,明旨下发之时,必会有你妹妹的名字。安家已代七殿下许诺,到时候会给你妹妹一个侧妃的名位。她的后半生必将荣华富贵。而你的亲事,我与你母亲商量了许久,还没个定论。“ ”七殿下的意思,林家与沈家,任选其一。可惜林家的女孩儿也是要入宫小选的,就只有沈家那个沈锦年,年纪还小,且沈重与为父有些私交,如今又遭了贬黜,沈家门第不高,或可为之。只是你母亲十分不满意,说那沈锦年,蛮横无礼,眼高于顶,并不是个贤淑的性子。为父也有些犹豫,想要问问你的意思。” 谢玉当时十分诧异,脑中浮现出沈锦年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眼睛里潜藏着深深的敌意。他也不怎的,鬼使神差的道:“孩儿全凭父亲做主。” 这厢谢冠见儿子站在那里不说话,似是走神了。轻咳了一声,道:“你妹妹的事情结束之后,就是你的亲事了。我听你母亲说,沈夫人对这门亲事并不热衷,一直含含糊糊的打着马虎眼。你母亲恼得很。” 谢玉忽而一笑。沈锦年对谢家全无半点好感的样子,可不像作伪。此前谢夫人态度矜持清高,沈家人也是看在眼里的。沈夫人如今的态度,他半点不觉意外。 谢冠见儿子莫名其妙的笑了笑,就是不吭声。便将话挑明了:“沈锦年已经从庵中回到了家,她如今恶名昭彰,等闲也无人敢上门议亲。为父的意思,还是让你母亲多去沈家走动,早日将婚事说定下来。” 谢玉道:“母亲去再多趟,怕是也无用。此事孩儿自己想办法吧。” “你可不要小看了沈重。若是在他女儿身上动手脚,怕是适得其反。” “父亲多虑了,孩儿只是想着,哄一个小姑娘应该不难。沈重再厉害,若他女儿自己拼死拼活要嫁,只怕做父母的,也无计可施。” 谢冠眼里扬起一抹赞许:“说的不错,沈重夫妇最娇惯孩子。为父看着,那沈锦年竟能当一半的家。” “只是不知沈锦年是在哪处庵中修行,等闲打听不出来,孩儿心中总觉得这中间有些蹊跷。”谢玉看着谢冠,眉心的朱砂痣嫣红欲滴,越发衬得他眼睛深邃。 “七殿下也派人打听了一回,并没有消息。只知道是在城外一处私庙。想来那沈锦年惹了几场大祸,树敌不少,为了安全,沈家必不敢让人知晓。”谢冠捋着胡须:“你不要管这些事情,早日将沈家拉过来。沈家在,林家也跑不了。将来七殿下大业有成,咱们谢家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谢玉称是,脑中再度浮起沈锦年那双满是嘲讽的眼睛。 谢家尚不知谢莹身上发生的变故。谢莹躺在昭宸宫的暖阁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已经两天了。 太子下手颇重。她除了身上的伤,脸上也挨好了几个耳光,红肿未消。从下巴上至腮边,都是青紫的掐痕,触目惊心。更别提身上的掐痕咬痕,还有不能言处的撕裂伤。整个人就像一个被打碎的娃娃,支离破碎。 出了这样的丑事,宫中下了禁言令,谁也不敢议论。谢莹在德妃处养伤,也无人敢来探望。除了几个伺候的宫人,德妃每日会来两次,其他的时间,只有谢莹独自躺在床上。 谢莹满心的悲愤和恐惧,她才十三岁,入宫之初,也是怀揣着少女隐秘的幻想而来。却一朝葬送在太子的暴行之中。 如今这事闹得满城风雨,谁都知道她被太子糟蹋了。她还有什么颜面存活于世?就算太子妃给她一个太子侧妃的名位,以作遮羞布。但是她的名声,她的后半生,全都完了。 若不是德妃宫中的宫女看得紧,醒过来的那天,她就自缢了。 德妃来看她,目光温和怜悯:“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再如何难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如何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且想开些,并没到这一步。此事没几人知晓,且都封了口,她们不敢议论。好好的养伤,等伤好了,就有赐婚的旨意下达。到时候你一过门,这些事,再无人敢提起。日子还是你的日子,前程还是你的前程。” 第121章 赐婚 “至于我的侧妃,不过是个幌子,母妃到时探一探父皇的口风,看着选吧。最好是家里门第不高,父兄都有实权的。” 安贵妃脸色掠过一抹恨意:“自从齐皇后那个贱人找了人来污蔑你,你父皇已经极少到我这鸾和宫来了。倒是德妃得了意。” 周东泰精致的眉眼一片晦暗:“母妃不必气恼,且耐心等着就是了。” 又过了数日,谢莹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参选的贵女们才得以出宫回家。 林珏在宫中心神紧绷了大半个月,走出宫门时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各回各家不过数日,宫中赐婚的圣旨便接连传出。 承恩公府戴雯和承恩侯府齐芸,留在了宫中,被明远帝封为嫔妃。太子纳了谢莹,何倩成了二皇子府的侧妃,三皇子府的侧妃位多有空悬,德妃为他挑了两个,周东庭都不满意。最后定下了庆国公府的旁支,柳媛的堂妹,柳姒。七皇子那里,安贵妃要了钱满儿。而林家,是最后一家接到圣旨的。 明远帝下旨,将林珏赐给四皇子周东成做皇子妃。骈文华丽,篇幅又长。林老夫人提心吊胆的听着,直到内侍宣读到赐婚四皇子为正妃,大家都有些难以置信。林二太太喜极而泣,林老夫人先是愣住了,待接了圣旨,才如梦初醒。宣旨的内侍笑着讨赏:“这可是老夫人的大喜事,侯府马上要出一名贵人了!” 林老夫人笑着客气了两句,让人包了大大的封红塞给内侍:“都是陛下圣恩,林家愧不敢受。” 送走了内侍,林老夫人看了一眼还在擦泪的林二太太,吩咐道:“老二家的,珏儿,你们跟我来。其他人,都回自己房里去,今日不必过来了。” 林老夫人的内室,林珏一五一十的将和沈锦年,沈锐沈钧商量的事告诉了林老夫人。林二太太目瞪口呆,半响才急道:“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事是能让你们随便乱来的吗?” 林珏道:“娘你别怪锦妹妹。她也是为了我好。这次小选,本就是去赌的,如今我们算是赌赢了。” 林老夫人沉吟道:“如今圣旨已下,这些不必再说。倒是陛下真的给你和四皇子赐婚,颇让我觉得意外啊。你做这个皇子妃,门第略低。何况……” 林老夫人停了停,没说完的话也不再说了。末了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只盼着你好好的。”又吩咐林二太太:“当初准备的嫁妆,怕是不大够。你就再看着添补添补,这些公中出一半,我的私库里出一半。” 林二太太答应着,见林老夫人并无多少欢颜,不由的有些忐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林老夫人道:“倒不是有什么不妥。只是我想着,当初求德妃娘娘看顾珏儿,也只是想着瑞王,并未想到四皇子。想不到最终竟是嫁给了四皇子。也罢,如此咱们也可放心些。” 林二太太这才略略放下心。她是做母亲的,自然希望女儿风光体面。 林家气氛轻松,庆国公府柳家却是一片鸡飞狗跳。 柳媛满怀雄心壮志的入了宫,想要搏个前程。她本想着,以自己的家世容貌,做个侧妃还不是手到擒来。想不到先是谢莹出事,后来的小选也是匆匆结束。到最后圣旨下发,入选的竟是连面都没有露的柳姒。这让一向以嫡出身份自傲的谢媛,颜面扫地。 柳姒的父亲柳临风,是庆国公的庶子,成家之后分府另居。柳临风自幼聪慧,少有才名,后科举出仕。可惜有嫡支压着,也只能在翰林院消磨时光。 第122章 问审 柳姒神情严肃:“二伯母是长辈,说的话我做小辈的只有听着的。但是无缘无故的,往做侄女的身上泼脏水,二伯母是否也该自省?” 秦氏气得手直发抖,跳起来就要破口大骂。柳姒已转而看向庆国公夫人:“祖母想一想,为了一个侧妃名位,自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传出去,柳家还有何颜面立足?五姐姐的心事姒儿都知道,只是圣意难违。姒儿一样是柳家的人,托庇在庆国公府的恩荫下。日后,要仰仗家族的时候多了,怎会自毁城墙?” 庆国公夫人脸色淡淡的:“你是姓柳没错。就怕你攀上了高枝儿,日后就看不上庆国公府这棵树了。” “祖母多虑了。”柳姒恭敬的道:“自来出嫁女与娘家,都是互相帮衬。姒儿不敢忘本。” 秦氏咬牙切齿的道:“你少说好听的。我告诉你,这笔账我给你记着,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五品小官儿的女儿,进了皇家,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就不劳二伯母费心了。”柳姒看着秦氏,唇角抿去一抹轻蔑:“瑞王妃为人宽厚,想来不至为难于我。” “既然已经接了旨,那就好生准备着。可定下日子了?”庆国公夫人止住了秦氏的话头,问道。 “家中已经准备着了,一应规制需要礼部定下,再行准备。日子还未定下,须等瑞王府送来吉期。” “嗯。怎么说这也是咱们家的喜事。嫁妆上,让你母亲好生置办着。府里公中嫁女有三千两的压箱银,我这边给你添两千两,凑个整数。回头就让张嬷嬷送过去。”庆国公夫人缓缓拨着手中的祖母绿手串儿,慢慢的道。 “姒儿谢祖母的赏赐。”柳姒行了大礼,方退了出去。 秦氏满脸愤然:“母亲,您竟还给她添妝!” “够了!”庆国公夫人呵斥道:“亏得你虚长了这些岁数,竟这样糊涂!这个丫头,以往都是我们看轻了她。她有一句话说的还是对的,为了个侧妃的名位,自家姐妹闹起来,传出去媛儿还有什么体面?” “可怜我的媛儿,被从妹夺了前程,还不知道被人怎样耻笑?”秦氏掩着眼睛哭了起来:“母亲,您可要为媛儿做主啊!” 庆国公夫人被她哭得心烦,耐着性子道:“好了,你回去告诉媛儿,该怎样就怎样,别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待这事过去,我定给她寻一门满意的亲事。不过是个侧妃罢了,瑞王在陛下跟前并不受宠,若让媛儿嫁进去做小伏低,你可愿意?你别忘了,瑞王妃已有三个嫡子,任是谁入府,一个侧妃也就到头了。算不得什么好前程。” 秦氏渐渐止了泪:“这些儿媳心里都知道,只是媛儿小孩子家,面子上抹不开。” 庆国公夫人叹了口气:“原想着以媛儿的品貌,必能在宫中得一席之地。想不到陛下竟将戴家与齐家一起抬举了,不偏不倚。圣心难测啊!” 秦氏有些疑惑,又不敢问。庆国公夫人摆手让她退下了,疲惫的叹了口气。 柳姒得了庆国公府送去的银子,不过一笑。柳夫人却大大的松了口气。柳临风俸禄有限,她娘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家里也只算过得去罢了。女儿赐婚给了皇子,这嫁妆上就有些难办。有了庆国公府的银子,大件就都有了。 柳姒劝她:“娘只需量力而为即可。天下富贵莫过皇家。何况还有王妃在前,我的家底相信宫中十分清楚。嫁妆上,看得过去也就是了。” 柳夫人闷闷不乐。嫁妆是一个女人的底气和依靠。她早打听过了,瑞王妃出身国公府,当年嫁给瑞王时称得上十里红妆。想着女儿是怎么也不可能比得过了,只能尽可能的办的体面。 柳夫人并不知道的是,柳临风早已是瑞王一系。这场赐婚,不过是借了小选的东风。柳姒是个理智的人,十分清醒。父母膝下唯有她一女,嫡支一直欺在头上,父母在那府里受了多少委屈,她是看在眼里的。 第123章 秋游 周东成有点傻眼,扭头去看颜初。 颜初虽不好盯着沈锦年,却也多看了好几眼。见周东成看过来,心里好笑——大舅子岂是好惹的。也笑道:“林兄可是出城打猎的?可有遇到什么猎物吗?” “不过是当个幌子,出来逛逛罢了。”林琅笑。沈锋见了颜初,也颇觉意外。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沈锦年,笑道:“殿下和世子好兴致。” “秋高气爽,出来跑马松松筋骨。”颜初指了指沈锋的箭筒打趣:“沈兄不打猎,这是出来练箭来了?” 沈锦年见这些人绕来绕去,简直要翻白眼。照月许久不曾出来,耐不住想要驰骋的渴望,一直焦躁的踱步。 周东成也是个急性子,轻咳了一声,道:“既然遇上了,那就一起吧。”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诡异起来。颜初心里暗骂,脸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林琅戏谑的看了一眼林珏,道:“与殿下同行,不胜荣幸。” 众人驱马前行。周东成想靠到林珏那边去,总被林家兄弟有意无意的挡住。沈锦年在背后看着,心中暗笑。有这么五个大舅子在,岂能让他轻易如愿? 颜初身后缀着颜周,身前就是沈锦年的照月。他看着沈锦年的背影,心中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跑了一阵子马,忽然看见一只黄羊,从路边窜过。林珏兴奋的喊道:“锦妹妹,快!” 沈锦年也不说话,反手拔箭,上弦开弓,一气呵成。箭矢破空,一点白羽迅如流星,没进路边的林子里。 沈锐驱马过去,乐颠颠的拎着尚在挣扎的黄羊回来,那支箭就插在黄羊脖子上。沈锋笑道:“妹妹这一年没练箭了,竟还有这样的准头。难怪父亲总说你有天分。” 沈锦年笑眯眯的道:“有了它,今儿的午饭就有着落啦!大哥你也别让着我,快露两手来瞧瞧。” 林珏嚷道:“哪有你们这样的,就知道欺负我这箭术不好的!我不管啊,锦妹妹,你的猎物要分我一半!” 沈钧就羞她:“表姐年长,怎的还蹭妹妹的东西?” 林珏斜了他一眼:“我好歹还能射两支,你这只知道圣贤书的书呆子,能拉几石弓啊?” 沈钧挑了挑眉,哼道:“那咱们就比比,看谁的猎物多。” 林珏眼珠子一转,道:“那这样吧,咱们一起比啊,谁的猎物多,今天就专心等着吃好了。谁的猎物少,谁负责弄午饭,不会弄的,就负责洗菜。怎么样?” 周东听着听着就有些心虚,慢慢靠到颜初身边,悄声道:“初表哥,我可全指望你了。” 颜初斜了他一眼,朗声道:“这样可不公平,不如大家分成几个小队,哪队猎物最少就负责午饭。” 这个提议得到一致认可。加上颜周一共是十三个人。林琅带了林琊,林琮,林珏。沈锋,就带了自己弟妹。两个小的就交给了颜周看着。周东成厚着脸皮道:“我箭术不精,就不参加了吧。”林珏嘲笑他:“怕什么,都没有嫌你累赘了。”于是周东成如愿以偿到了林珏那边,颜初就进了沈家兄妹那处。 大家驱马各选了路,沈锦年没留意,颜初就跟在她身后。沈钧给了沈锋一个眼神,兄弟两个就渐渐走到了岔道上。沈锦年与颜初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颜初方出声唤道:“沈姑娘。” 沈锦年顿了顿,满心困惑的勒住了马。 阳光从枝叶的空隙处洒落,犹如一片片细碎的金子。从林间骑马而来的少年,身披这耀目的光芒,眉眼间藏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沈姑娘,许久不见了。”颜初控着马,慢慢踱到沈锦年面前。 沈锦年微微一笑,忽然起了促狭的心思:“世子风采依旧。” 第124章 出宫 沈钧笑嘻嘻的:“在外面自然是十分有礼。私底下,我们三兄弟都受她指派。爹娘也都听得进去她的话。只是有一点不好,她啊,好胜心切。” 颜初不做声。接下来就开始积极的打猎。等中午大家回到临时扎起的营地,颜初满载而归。沈锦年他们收获不多,最终还是林珏他们赢了。 按照约定,输的人要做午饭。沈锋和沈锐将黄羊洗剥干净,沈钧帮着沈锦年生了一堆火,烤起了羊肉。林琅等人坐在那里等吃。 至于颜初,这些他都不会,只得帮着洗菜。 众人美美的吃了一顿烤羊肉。周东成厚着脸皮跟在林珏后面,亦步亦趋。林家诸兄弟看了,只觉得好笑。林珏开始还有些不自在,后来就有些习惯了。周东成除了脾气像个小孩子,看着也是玉树临风。与林珏站在一处,隐约有些登对的感觉。 午饭的时候,他就坐在林珏身边,殷勤的问她想吃什么。林珏对着满座打趣的眼神,十分尴尬。就瞪了周东成一眼。 沈锦年烤羊肉烤的一身是汗。随便吃了点,就准备找个地方洗个脸。颜初见了,忙拿了水囊过来让她用。沈锦年十分诧异,从纨绔浪荡到知冷知热,颜初的改变也真的是大。 为了让林珏在嫁人前能自由自在的过段舒心日子,林琅已经禀了林老夫人,要带他们在庄子上住几日。待林珏出嫁,他们几个年纪稍大些的,也是要去边城了。 颜初和周东成总不能跟着去庄子上,盘桓了一阵子,只得与众人告辞。 待他们去了庄子,用了晚饭。林珏和沈锦年还是住在一起。沐浴更衣后,林珏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沈锦年,毫无睡意:“锦妹妹,你和颜初是怎么回事?” 沈锦年有些惊讶:“什么怎么回事?” “还装蒜!”林珏笑眯眯的盯着她:“他这么眼巴巴的跟着你,都和你说什么了?上次在庵中我就觉得有些不大对,颜初那傲娇性子,什么时候事无巨细的都要过问了?今天看他,那两个眼珠子就跟粘在你身上似的,若说他没想法,我可不信。” 沈锦年十分无奈:“姐姐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能有什么事啊,不过是我住在庵中,不来打个招呼总有些失礼。” “你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吧!”林珏笑骂一句,“我可听说姑母已经为你择好了夫婿,就是杜鸿,单等着小选过去,就为你定亲了。” 沈锦年想起颜初今日说的话,便跟林珏说了一遍,末了道:“我看他挺诚恳的,就答应了转告你。” 骤然听闻这婚事是周东成自己求来的,林珏说不出话来。沈锦年道:“他既然亲自求娶,可见待姐姐有心。姐姐只要真心相待,这日子定能过得有滋有味。” 林珏好半响才叹了口气。“锦妹妹,你真的就听姑母安排了?” “有什么不好吗?”沈锦年全无半点羞色:“婚姻大事,本就该依父母之命。我与杜大哥早便相识,也能说的上话。他性格温厚,满腹才学,家中又清静。算是我的良人。” 林珏哼了一声:“虽说这婚事不错,但我听你的意思,好像并不欣喜。” “没有悬念的事,也欣喜不起来。” “好歹也是你的人生大事,锦妹妹,难道你喜欢的是颜世子?” 沈锦年摇头:“我完全没有喜欢谁,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第125章 悲恸 谢冠低喝道:“好了!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莹儿也是我的女儿,难道我不心疼她?七皇子颇具才干,莹儿跟了他,将来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别糊涂短视,反倒坏了一家子的前程!” 谢夫人擦着眼泪:“若是真的像老爷你说的这样,我也没话可说。但若是有什么变故,老爷你可得顾着莹儿!” 谢冠满心烦躁,耐着性子道:“宫中形势复杂,哪里就能十拿九稳了?你放宽心,好生照看莹儿。” 谢夫人含泪去了。 没几日,宫中有圣旨传到谢家。谢冠与谢夫人接旨时,待听到赐婚东宫时,谢夫人眼睛一黑,直接厥了过去。 谢冠按住满心的疑问惶恐,重重打赏了传旨的内侍。内侍似笑非笑的道:“令夫人这是欢喜的过度了。” 谢冠陪着笑:“内人身子不好,今日遇到这样的大喜事,一时吃不住也是有的。” “令夫人如此欢喜,想来太子妃娘娘听了,也会高兴的。” 送走了内侍,谢冠压住满心的烦躁,吩咐下人:“赶紧把夫人送回房间!” 谢夫人昏倒,谢玉也赶了回来。大夫已经诊过脉了,说是一时心火上浮,并没有大碍。谢玉去时,谢夫人已经醒了过来,正抱着谢莹哭得撕心裂肺。谢玉微微皱眉,挥退了下人。低声道:“娘,妹妹,还不快快噤声!圣旨刚传到咱们家,家里就大放悲声。传出去,陛下和太子那里如何交代!” 谢夫人哭得双眼红肿,闻言,渐渐低了哭声,拉着儿子的袖子:“玉儿,你妹妹可被那个七皇子害惨了!太子什么性情,东宫又是什么地界儿!你妹妹可不是进了火坑了!” 谢莹在旁听见太子二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脸上露出惊惧来。谢玉看了她一眼,满眼不忍。谢莹回家那日,七皇子已派人来说了宫中发生的事。谢冠和谢玉都已经知道,独独瞒着谢夫人而已。 谢夫人见了女儿的神色,更觉心疼:“我的莹儿,你好生命苦!竟摊上这样无用的爹娘,生生让你跳进了火坑里!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给你找个人家,也免了这骨肉分离之苦!” 她一口一个苦命的女儿,谢玉在旁听着,心里的焦躁和愤恨一波接着一波,几乎将他淹没。 好不容易从谢夫人处离开,谢玉到了谢冠的书房。 谢冠神色阴沉,见了谢玉也不见放晴。问道:“你母亲怎么样了?” “母亲情绪十分不稳,儿子已让人煮了安神汤,莹儿在那伺候着。” 谢冠沉默了片刻:“七皇子派人来说的事,你觉得可不可信?” 谢玉想起那日来传话的内侍,满脸的傲慢:“老奴是贵妃娘娘跟前伺候的。七殿下让老奴来给谢大人传个话儿。当日说定的事,谁知令千金撞到了太子手中,清白已毁。自然是不能再侍奉我们殿下了。此事纯属意外,宫禁森严,谁知道令千金会深更半夜的跑到园子里去。“ ”贵妃娘娘说了,太子乃是储君,谢小姐入了东宫,且是侧妃名位,也不算委屈。如今太子无嗣,只要谢小姐争气,将来做个人上人,还不是轻而易举?谢大人也不必恼怒,此事并不是我们殿下不守信用,实在是形势使然。” 谢莹撞上太子的事,还有颇多疑点。然而她已被太子所占,这铁一般的事实让谢家完全没有了退路。即便追究,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谢玉眼中掠过一丝寒光:“可不可信的,如今再说这个,完全没有意义。只是爹爹向来对七殿下推崇备至,也常说安贵妃在宫中极有权势,所以咱们才放心的让莹儿入了宫。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七殿下不见半点安抚,反而有怪罪莹儿之意。可见此人寡恩。母亲那边,暂且别让她知道莹儿出事,宫中旨意已下,咱们也只能好好备嫁。日后……莹儿那边,咱们想办法多看顾些。” 第126章 设局 三人在亭中赏景说话,沈钧道:“许久未曾听得杜兄的箫声,想当日还是闻声识人。不如请杜兄吹奏一曲,让小弟一饱耳福。” 杜鸿倒没有推却,取了随身的碧玉箫,看了沈锦年一眼,垂眸静思片刻,轻轻吹奏起来。 箫声清越平和,隐隐透出心底的丝丝悸动与欢喜。再无当日的幽寂。沈锦年侧耳倾听,渐渐的,听明了其中缠绵的情意。她忽然心中生出一丝愧疚。 自己经历过前世的情爱与背叛,只想追求一个安稳的人生。想不到杜鸿,竟已对自己生出情意。而她自己呢,心底那处最黑暗的地方,似乎已经吞噬了她所有的欢愉和爱意,始终干涸龟裂。这份感情,她注定无法回应。 一曲终了,杜鸿悄悄看向沈锦年,见她一脸的若有所思,顿时心中微沉。 沈钧抚掌而叹:“杜兄曲艺又精进了。” 沈锦年收敛心神,微笑道:“杜大哥此曲,真是让人耳目一清。” 杜鸿勉强一笑。 三人坐了半日,起身下山。杜鸿走在最后面,看着沈锦年的背影。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放着一支如意头金钗,是他亲自绘的图样,去银楼打制的。本想送给沈锦年,却一直没有机会。 沈锦年不知他心事,三人回了禅觉寺,竟遇上了柳媛。 柳媛被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衣衫极尽华美,精心装扮却掩不住憔悴的脸色。乍然见了沈锦年,柳媛脸色十分冷淡。待看到沈锦年身后的沈钧和杜鸿,她诧异的瞟了沈锦年一眼。 沈锦年十分自然的跟柳媛打了个招呼。杜鸿还以为柳媛是沈锦年的朋友,表情十分温和。待他们离开,柳媛吩咐身边的丫头,去打听杜鸿是何许人。 柳媛已经十七岁了。此前为了宫中大选,家里并未给她安排婚事。如今小选结束,柳媛的婚事就成了第一要紧的事。可惜同龄的世家子弟,看得上的不是已经成亲,就是已经定亲。年纪大些还未成亲的,总有些不好的地方。来来去去的,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柳媛的亲事就这样耽搁下来了。 再看柳姒,嫁妆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就等着吉日,嫁进瑞王府。秦夫人每每气得在家大骂,柳媛一日日阴沉下来,脾气更坏了。秦夫人心疼女儿,更是事事都顺着她。 柳媛拜了佛回府,晚些时候贴身丫头来回话:“小姐今日见着的那位公子,是去岁的状元公。名叫杜鸿,先前在翰林院任职,如今刚刚调任大理寺。与沈家关系十分密切。” 柳媛正在镜前卸妆:“哦?这么年轻的状元公?” “这位杜大人今年二十三岁,据说在翰林院时,就颇得陛下赏识。”这丫头名叫紫嫣,十分机灵,半天不到就打听的清清楚楚。“奴婢听说杜大人家中无人,只他一个,如今就带了几个奴仆一起过日子。既未娶妻,也没有侍妾,再清净不过。” 柳媛没做声,摆了摆手,紫嫣便下去了。 沈锦年与杜鸿竟公然把臂同游,可见杜鸿与沈家关系匪浅。杜鸿至今没有娶妻,看情状,定是与沈家有了默契。 柳媛冷冷一笑,林珏那样的野丫头,琴棋书画德容言工都一塌糊涂,竟然也得陛下赐婚,成了皇子正妃。你们这些人,都在背后嘲笑于我。那我就给你几分颜色瞧瞧。 日子渐渐临近了柳姒出嫁的吉期。沈锦年感念她在辅国公府的相救之恩,专门择了一日去柳家为柳姒添妝。柳姒依旧一派从容,见了沈锦年微微一笑:“你来了。” 柳姒酷爱兰花,院子里很是养了几盆珍品。沈锦年不懂花草,却也识得好歹:“柳姐姐这院子,倒像似高人洞府了。” 柳姒亲自沏茶,笑道:“妹妹别笑话我,我只是随便养着玩。” 沈锦年欣赏了一番,方抿了口茶,赞道:“姐姐不必谦虚。任谁也看得出这几盆兰花不是凡品。如今会养兰的人,已经越发少了。” 第127章 分道 他只记得,柳媛哭着要去死,秦夫人怒目而视。旁边的人都劝他:“你还不赶紧认下亲事。这事本就是你的不对。何况以柳小姐的才貌,配你这状元郎,正是天作之合!” 认了没有?好像认了。 这事明显是有人做局。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杜鸿已别无他法。 秦夫人细细盘问了他的家境官职等,面露满意之色。柳媛早就被送回自己的房间。杜鸿满脑子空白,一个人回了自己的宅子。 杜鸿在书房枯坐。手里拿着那支如意头金钗。他想要送的人,到最后也没能送给她。 春喜找了借口过来,想要打听,第一次被杜鸿疾言厉色的轰了出来。一家子细细的想来想去,竟是无法。只得随他去了。 他与沈锦年,既无婚书,又无婚约。柳家的动作却快,短短两日,就让杜鸿签了婚书,下了小定。杜鸿木偶般任凭摆布。之后又告了假,在家闷了好几天,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沈钧,从别处听得消息,便来寻杜鸿。 一推门,杜鸿满脸颓丧的坐在椅子上。见了沈钧,他先是一惊。接着就是满脸羞惭。 沈钧冷着脸。进了门就道:“我来寻杜兄,不为别的。就是来恭喜杜兄,成了庆国公府的女婿。从此青云直上,富贵双全。” 杜鸿脸色青灰:“贤弟何必如此讥讽于我。” 沈钧冷哼一声:“原是我看走了眼。杜兄何必跟沈家绑在一起,若是杜兄一人,无沈家拖累。只怕早已飞黄腾达。” “我妹妹年纪还小,当日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吧。我不希望听见一句关于你和我妹妹的传言。如今你已定亲,日后就少来往吧,免得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让我妹妹难堪。” 杜鸿嘴唇发白,道:“我对沈妹妹的心,可昭日月。这一回,我也完全身不由己。事关女子清白,人命观天,我能怎么办?” “无人怪你。”沈钧盯着他,眼神十分阴沉:“从今后,不要再提起我妹妹。一个字都不要有。” 杜鸿艰难的问:“沈妹妹呢?已经知道了?” 沈钧嗤笑一声:“妹妹说了,沈家与你,并无婚书。如今你大婚,我们虽不能来,但还是祝你与柳小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杜鸿满嘴苦涩,眼眶发热:“都是我无能,让沈妹妹跟着蒙羞。” 沈钧传过了话,半句也不想多说。道:“既已经无事,那便罢了。大家从此丢开手,各行其路吧!杜兄,你多保重。” 沈钧拱了拱手,拂袖而去。 杜鸿无力的跌回椅子,握住那支金钗,眼角流下了一行清泪。 沈家。 林晚听了消息,气得险些厥过去。沈锦年百般宽慰,她却丝毫听不进去:“从入了京都,咱们家对他怎么样他最清楚!如今竟这样行事。拿你,拿沈家,当什么啊!” “娘亲!”沈锦年十分无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帮过他没错。但这不代表他要一辈子都跟沈家捆在一起。” 林晚气得心口疼,拉着沈锦年就想掉眼泪:“当日娘还在两人之间犹豫。如今看来,竟是我的眼瞎了。” 沈锦年温声软语:“娘亲,说实话,我与杜大哥在一起,就像跟大哥在一起的感觉是一样的。这样也好,免得害了杜大哥一辈子。” “你不用安慰我。我也知道这事不能完全怪杜鸿。好在这事只有咱们家自己知道,不然的话,你多难堪啊!” 沈锦年并不在意这个。只能由着林晚伤心。晚上沈重回来,林晚将事情告诉了他,叹道:“咱们娇娇的亲事怎么也这样不顺。” 第128章 有心 沈锦年静静的听着。杜鸿慢慢从怀里掏出个锦帕包着的东西,缓缓打开,是一支如意头金钗。“这是我早就备下的,原想着送给妹妹,讨你的欢喜。一直没有机会送出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值什么。就请妹妹留下当个念想,就当做哥哥的,一点心意。” 沈锦年伸手接过。杜鸿见她愿意收下,脸上绽出一抹薄的让人心碎的笑意:“我半生孤苦,未曾感受半点亲情。自入了京都,承蒙伯父伯母不弃,待我如同子侄。钧弟年少才高,却与我性情相投。妹妹与我素昧平生,却照顾提点,处处体谅。锦妹妹……” 杜鸿声音一度哽咽,眼眶发红,几乎落下泪来:“我本以为……我本以为苍天待我仁慈,虽让我尝尽世间冷暖,却最终给了我最厚重的恩赐。想不到,最后竟只是浮梦一场。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他闭了闭眼睛,抬手掩住脸,肩膀微微起伏,指缝间渗出晶莹水光。 沈锦年心中恻然,手中紧紧握住那支金钗,只觉得其上残留的杜鸿的体温几乎灼伤了肌肤。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杜鸿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抬袖抹了一把脸,眼尾尚泛着红。苦笑道:“是我失态了。多谢妹妹还愿意见我。我该走了,从此以后,就没机会再见面了吧!愿妹妹日后得遇良人,幸福美满。”杜鸿说不下去了,忍了又忍,转身逃跑般快速离开了。 沈锦年握着那支钗,站在那里,久久无语。 十月间沈锦年与沈钧的生辰,沈家只请了林家。沈锦年与沈钧,招待林家兄妹。林珏如今备嫁,被绣嫁衣这事折磨的要发疯。林家自是知道沈锦年的亲事被柳媛截了胡,谁也没有提起。林珏倒是私下跟沈锦年说:“锦妹妹不必伤心。这事虽说是柳家存心算计,但是杜鸿竟完全没有反抗,就被柳家牵着鼻子走了,可见此人还是少了些机变。难不成日后遇到什么事,别人强硬一些,就完全顺从了?你如今年纪还小,又不急着嫁人,让姑母姑父给你好生再挑一挑。” 沈锦年叹道:“我倒不觉得伤心。只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今后定是要生出隔阂了。” “这些事,你操的什么心?”林珏训她:“这样的利益捆绑关系,其实并不牢靠。你与其担心这个,不如让你三哥好生读书,给你也考个状元回来!” 沈锦年翻了个白眼:“你以为状元那么容易考的?” 林珏就笑:“你三哥不是读书厉害么!” 正说笑着,秋水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盒子:“姑娘,前院三爷让人送了个盒子过来。说是平西候府派人送过来的,专贺姑娘生辰。” 沈锦年有些奇怪,待打开来,竟是一身做的精细的素衣,里面还有个匣子,装着本柳公权的真迹。 林珏笑得十分玩味:“平西候府这样有心,竟知道你的生辰?还敢名目张胆的送生辰礼过来?这珍本自然是颜初的手笔,可这衣裳,又是哪里来的?” 沈锦年摸了摸衣裳:“这应是庵中送来的。想不到念恩主持竟还记得。” 林珏道:“你不过在庵中住了一年,想不到竟有这么多人记挂着。那这礼,你是收还是不收?” 沈锦年道:“衣裳定是要收下的,过些日子我还要到庵中看望师傅们。只是这柳公权的真迹,除了宫里,外面已经极难见到。这礼太重了,我不能收。” “依我看,这帖子在你手中,倒是物尽其才。颜初那人,说是勋贵之家,走得也是武臣路线。你若是送回去,这帖子也是明珠暗投了。”林珏十分不以为然,道:“你觉得珍贵,在不珍视的人眼里,只怕觉着不过是个前人墨迹罢了。” 沈锦年深以为然。想了想,道:“那就先留下,等过阵子颜初生辰,挑个贵重的回礼便是了。” 林珏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你们的生辰竟也差不多?” 沈锦年道:“生辰相近而已,这有什么好笑的。” “有缘,有缘呐!”林珏大笑。沈锦年不理她。 笑了一回,林珏忽然道:“锦妹妹,你知道吗?谢莹前几日就进宫了。太子妃派了两个嬷嬷。几个内侍就把人抬进宫里了。据说一切从简。谢夫人送女儿出门时,直接哭得瘫倒在地上。谢冠还呵斥她。” 第129章 成亲 其实那贺礼只是一把折扇。扇骨是温玉的,触手生凉。扇面细细绘着大片的蔷薇,开得正艳。这扇子的稀奇处,就是扇子的扇面,却是沈锦年寻了大师亲自绘出。 颜初拿了扇子翻来倒去的看,笑得眉眼弯弯。又拿出那把短刀把玩。 小选时德妃要为他娶妻,他极力劝阻,这才有了如今的少数自由时间。 沈锦年送的回礼,先给林晚过目了。林晚如今十分敏感,练练追问:“你怎么想着送生辰礼了?” “之前我生辰,世子派人送了生辰礼,自然是要还礼的。” 林晚看了看,不再说话。 沈锦年回了女院。她如今真正恶名昭著,在国子监里,轻易无人敢与她搭话。她也不多话,只认真习学。每每上完课就走。一心想要在岁末考评里露些头角。 与颜初的沐慈庵之约,很快就实现了。颜初主动派人给林晚和沈锦年报备,说过几日要去庵中,问沈锦年是否同去。 沈锦年自是要去的。林晚厚厚的备了年礼,装了一大车。颜初亲自来沈家接了沈锦年。沈锦年改了装,穿上了生辰时收到的衣服,带了许多要送给庵中师傅的东西,由沈锐陪着,跟着颜初一起去了。 沈锦年一行入了沐慈庵,这里景色依旧。就连念恩主持,也还是眉目慈和的模样。只是越发见了老态。沈锦年执晚辈礼,给念恩行了大礼。念恩主持连忙扶起她,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喜悦:“快快请起,沈姑娘折煞贫尼了。” 沈锦年微笑:“还要多谢主持记挂,生辰时还给我做了衣裳。” 念恩主持打量了一番,点头笑赞:“想不到姑娘穿着很是合身。这可是如非的手艺。当年先侯夫人在时,如非就是管着衣裳首饰的大丫头。众丫头针线上再没有比她出色的了。” 沈锦年笑道:“我只听过量体裁衣,还未见过如非师傅这般看体裁衣。” “做的多了熟了,也就能办到了。”念恩师傅转而看着在一旁喝茶的沈锐和颜初:“世子有些时候没来了,这位是?” 沈锐行了礼,温声道:“沈锐见过主持。我是沈家第二子,锦儿的二哥。此前多番打扰,不敢扰了主持清修,并未前来拜见。多谢主持这些日子对舍妹的照顾,沈家铭记于心。” “原来是沈公子。沈公子言重了。”念恩主持笑看了沈锦年一眼:“沈姑娘能不被红尘侵扰,专心在庵中侍奉佛祖,是难得的机缘。贫尼不敢居功。” 寒暄了一阵子,念恩主持脸色控制不住的流露出疲色,三人便起身告辞,沈锦年去寻庵中的女尼说话,颜初和沈锐只好在她原来住的院子里喝茶枯等。 沈锦年在庵中人缘不错,直到正中午才回来。她带了许多东西来,文房四宝,素净的上好衣料,针黹绣线,各种精致摆件等等,不一而足,都送了出去。 庵中早就派人送了茶点过来,中午就在念恩师傅那边摆了饭。沈锦年在庵中盘桓一日,许是念恩主持始终温和的笑容让她平静,回城时,沈锦年觉得胸中郁气一扫而空。 与颜初道了别,沈锦年进了府,先去了林晚那里问安,借口累着了,直接回来自己的院子里,狠狠的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该成为过去的,都抛诸脑后。 这一年的年节,前到处都是嫁女儿娶媳妇的。沈锦年越发淡漠,除了去国子监,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柳姒已经嫁了,据说瑞王待她还算可以。何倩,钱满儿也都已经进了宫。钱满儿攀上了七皇子,自是喜不自胜。她父亲是户部郎官,盘账对账一把好手。钱满儿自己,许是家学渊源,看起来总透着那么股子精明世故。安贵妃不大喜欢她,平日里七皇子也忙着参听政事,并无多少柔情。钱满儿看起来并不在意,总说千人千面。 待到了十一月底,庆国公府为柳媛操办婚事,真正十里红妆,轰动京都。杜鸿骑在马上去迎亲,一身鲜艳喜服,衬得他格外俊朗。可惜脸上并无多少喜色。 第130章 贬斥 很快,礼部择了吉期,送到了林家。日子就定在开春时,三月初九。年节下正是忙的时候,沈锦年除了帮林晚处理家中事务,年节下之采买盘账之类都是家常便饭。如今得了吉期,沈家生怕耽误了林珏,不大想让沈锦年跟着去。还是林珏非要派人来接,姐妹两个度过了一阵子逍遥日子。 紧接着,年节到来,一切翻篇过去。 这一年的年节,有些冷清。杜鸿成家,林琅几个都去了西北。一屋子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半。也不是没有好事。先是沈重在西北一战中,虽未亲赴战场,却在粮草兵器上花足了心思。最后林家大挫敌军。陛下龙颜大悦。一高兴,就给沈重官复原职了。且兵部原本的尚书郑公已上书乞骸骨,陛下留中不发。但是看情状,准奏也只是早晚的事情。到时候沈重就是户部一个重量级人物,尚书一职,绝对有一争之力。 沈锦年得知消息后,寝食难安。前世就从这个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没多久,宫中忽然下了封王的诏书。二皇子周东尚封优王,四皇子周东成封安王,七皇子周东泰封齐王。 林珏还没嫁呢,就从皇子妃,直接成了王妃。 周东成急吼吼的,非要亲自过目安王府的图纸,日日督促工部建府。瑞王这个做兄长的,这个时候就格外重要了。他狠狠赏了周东成一顿戒尺,让他不敢再跟着添乱。 德妃如今宫权在手,礼部举上下之力,全力以赴的为周东成安排婚礼。忙的人仰马翻。偏偏在整个节骨眼上,竟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武库司的一个主簿,在盘账时,发现了一些兵器与册子上根本对不上。此人心细,到处寻找都找不到。武库司是沈重的地盘。他只得回报给沈重。沈重倒是很快就来。看了看门框,并无撬锁的痕迹。便直接寻了册子过来盘账。这一盘就是半夜。果然寻出许多账目没有东西在库。多是兵器。 沈重倒吸一口凉气。一边命人封口噤声,一边继续找寻。 账目尚未平下,西山大营忽然要开始要换防。甚至开了单子过来。沈重急的一夜之间满嘴都是燎泡。 做武库司,最为人诟病的就是他们的东西总是与账目对不上。为了防止监守自盗,武库司的门除了沈重自己以外,其余人都必须合作才能打开。沈重正想办法从旧年淘汰的东西里找些能用的。督察院忽然上折子弹劾沈重。说他中饱私囊。将武库司的东西转手了,获得利润。甚至还找了几个主簿作为证人。 就因为这事,沈重再度被罢黜。 瑞王虽为他奔走,奈何一切有理有据,只没有十足十的确凿证据罢了。明远帝觉得沈重的是非太多了。突然就不想提拔了。 就这样,沈重再度因为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成了家中的闲人。 除了沈锦年,其他人都愁云惨雾。 沈重在书房中闷了两天,把沈锦年叫了过去。问她:“你当年总说咱们家有灾祸,可是就应在了这里?” 沈锦年摇头:“并不是,那个大灾祸如今尚未出现。只是变故,确实是从这里而起。” “爹爹听我一句,如今朝局看似稳妥,实际上稍有变故就会分崩离析。如果没有人弹劾爹爹,爹爹最后成了兵部尚书,到时候诸多皇子都在,爹爹又能如何选择?” 沈重便道:“那依你的意思,我现在该怎么选择?” 沈锦年肃然道:“蛰伏!” “外祖在西北,兵权在握。陛下绝对不会容许林沈两家就此把持了兵部,所以这次这样荒谬的弹劾,陛下都罢黜了爹爹!可见陛下心中生了疑虑。爹爹该借机离开京都!” “离开?” 第131章 离京 沈重等人商量了大半夜,第二日沈重就递了个折子。如今羌族才破,瓦剌国又跟着凑热闹。 西北还是战事纷纷。沈重自请戍边,只是提了一点要求,想要把孩子们都带过去。 明远帝看了折子,冷笑着放下了收。堂堂兵部侍郎,一朝罢官,竟想着回乡下去了。最终,还是批了个鲜红淋漓的准字。 沈家诸人既觉得兴奋,又是心寒。 沈锦年想不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正在这时,谢家再度登门。谢夫人一改往日的跋扈傲慢,整个人瘦的厉害。 两人见了礼,谢夫人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就开始对着林晚掉眼泪。 “自打莹儿入了太子府,我这心里难受的很,晚上就从来没能踏实睡着过。”谢夫人哽咽道:“从前不觉得,乍然女儿嫁出去了。总觉得心里像被人切了一块一样。何况,莹儿自己也不大愿意去人多的地方。” 林晚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不喜欢谢夫人的性情。如今见了一个母亲为了孩子担惊受怕的偶样子,她的心里忍不住泛起同情。 因着谢莹的事实在不体面。谢莹这个侧妃,纳得十分低调。东宫一切从简,太子妃对谢莹淡淡的,太子见了谢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谢莹一夕之间,只觉得自己生存在水生活热之中。 谢夫人看在眼里,除了干着急,什么也干不了、 谢夫人抱怨了一回,自己擦干了泪:“叨扰夫人了,还请夫人见谅。” 林晚温声道:“我也是做母亲的,你说的我都能理解。夫人不必客气。 谢夫人笑着点头,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换了个话题:“夫人,咱们做了娘的,还不都是一门心思为了孩子好。可是我家的,没有一个听话的。 林晚笑道:“孩子大了,做母亲的,就不要再为她做决定了。” 谢夫人微微一笑:“可是终身大事,定是要父母之命的了。” 林晚想了想,道:“夫人几次提起,我都没有接话,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是如今你我两家已经不相宜了。” 她看着谢夫人惊讶的脸,温声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因咎被罢黜。孩子们如今只算得是平民。自来婚姻结两姓之好,门当户对一样很重要。夫人家的玉哥儿,听说如今是京都有名的大才子,而锦儿,还只是个毛孩子罢了。” 谢夫人脸上的笑都有些尴尬。林晚诚恳的道:“此事出你口,入我耳,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夫人忍不住道:“林夫人只此一女,多疼爱些也是正常。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事定是还要听林夫人的吧。” “谢夫人有所不知,孩子们的婚事都要他们父亲看过。我一介女流,可懂些什么呢?”林晚淡淡笑道。 谢夫人再次铩羽而归。 沈家开始收拾行装。沈重去兵部换了公文。昔日的三品大员,如今糟了贬黜,成了西北甘肃一个小小的千户。 第132章 失落 颜初微微点头,欲言又止。只是身边人实在太多,沈家父兄在侧目光迥然。他也只能闭口不言。心中万千情绪,竟完全没了出口。只一张脸上,失望失落之色溢于言表。 沈锦年向来敏锐,对颜初却总似少了根筋。虽说之前林晚跟她说过颜初的心思,她的心里却是不信的。如今颜初飞马前来相送,她也只是觉得此人重情重义,丝毫没往别的地方想。 颜初尚依依惜别,沈家却不能停在路边不赶路。沈锋笑道:“世子何须惆怅,大丈夫天下尽可去得,等西北太平了,世子就到边城一游。到时候咱们不醉不归。” 颜初如梦初醒,连连点头:“多谢沈兄盛情,一定,一定。” 沈锐在旁,轻轻踢了踢沈钧,悄声道:“你怎么一句话没有?” 沈钧神色冷峻,闻言只是看了沈锐一眼,没有说话。 他在想的是,纵使颜初是因着沈锦年的缘故,对沈家十分礼敬。但是千里归来,仍飞马狂奔前来相送,足以看出他重情义的性子。而杜鸿,沈重遭了贬黜,此事人尽皆知。也并未见其伸出援手,今日出城,有心人皆知道沈家举家迁居,他也未来相送。竟是连只字片语都无。沈家待杜鸿何等恩情,此人这便是尽数抛诸脑后了。 沈钧心中,如何能够好受? 杜鸿不过是娶了妻,便将过往恩情尽数抛却。幸而未将沈锦年托付于他,否则,这等凉薄之人,尚不知沈家失势后,会怎样对待沈锦年。 沈钧思绪万千,看着颜初的眼神就有些审视。颜初并未察觉,只是看着沈锦年,似要把她的音容笑貌都记在心上。沈重和沈锋兄弟几个心里明镜似的,碍着人多,不好提醒。 时辰已经不早了,这么些人总不能一直停在路边。沈重别了颜初,领着家人和车队,转身启程。 颜初怅然立在那里,看着沈锦年策马随着父兄离去,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轻松和欢快。京郊尘烟飞扬的官道,明净湛蓝的天际,还有那遥不可及的远去的背影,深深刻在了颜初的心里。 自此山长水阔,鱼雁难帮。 沈家的离去,在京中未激起一丝浪花。颜初恹恹的回了平西候府,瑞王和平西候正在昭明堂等着。 颜甫看见颜初垂头丧气的样子,顿时火气上涌:“门房说你已经回来了,怎的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你干什么去了?” 颜初给颜甫和周东庭行了礼,低声道:“都是儿子的错。” 颜甫皱着眉打量着他,周东庭面色如常,并不见气恼,道:“今日是沈家离京的日子,你可是出城去了?” 颜初没说话,也没否认。 颜甫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你这个混账!你忘了自己之前出门是做什么去了?竟为了儿女之私,就把正事放在一边!” 颜初道:“事出突然,儿子没想那么多。” 颜甫还要训斥,周东庭道:“舅舅,不必动怒。颜初知道分寸,况且并未误事。” 第133章 林晖 周东庭淡淡一笑:“你只需记着。沈家去了西北,对咱们来说,也是好事。林家在父皇心中已有忌惮,若是哪一日父皇拿林家开刀,咱们还有沈家在后,不必担心兵权旁落,一夕成空。” 送走了周东庭,颜甫剜了颜初一眼,哼道:“就你这个古怪性子,还能娶到媳妇?” 颜初瞥了他爹一眼:“你不是也没有媳妇?” 颜甫顿时暴跳:“混账东西!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颜初不理他,神情怏然。 颜甫还是有些心疼儿子的,想了想道:“不如过阵子你去趟西北,亲自求亲去。至于沈家愿不愿意答应,那可就看你的本事了。” 颜初闷闷的道:“刚才瑞王的话,父亲也听到了。” 颜甫无语的看着他,见四下无人,便悄声道:“你怎么这样实诚?若沈家势大,咱们去提亲,反而不相宜。如今沈重只是个芝麻大的武官,咱们这个时候去提亲,摆足了诚意,还怕别人多想不成?就是陛下那里,为父请你姑母想个说辞,给圆过去,也就罢了。瑞王那边,你也不用担心,好好说说,瑞王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颜初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颜甫横了他一眼,趾高气扬的走了。 沈家诸人在路上行了一个多月,总算到了庄浪卫。林晚在路上有些吃不消,病了一场,沈锦年衣不解带的服侍,才渐渐好了起来。如今到了卫所,沈重派了人去给林韬送信,一行人包了个客栈的几个院子住下了。 行路辛苦,大家都黑瘦了些。沈锦年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景,苍蓝的天际下,雄伟壮观的城郭,绵延数里的城墙,巍峨耸立。沈重见惯了,难免为几个孩子解说一二。并对沈锦年道:“边城不若京都那般礼节繁琐,女子抛头露面也是正常。你又喜欢弓马,到时候让你大舅舅指点你骑射,照月也该好生驯一驯了,放在家中圈养,野性都被消磨尽了。” 沈锦年兴高采烈的应了一声。沈钧道:“父亲这样惯着她,到时候这性子更是野的收不回来了。” 沈锦年白了他一眼:“你就是嫉妒我有照月!等见了舅舅,我帮你讨一匹就是了,干嘛总和我唱反调!” 沈钧撇了撇嘴,转头对沈锋道:“大哥你瞧,这才刚到庄浪卫,妹妹就找了好靠山。” 沈锋笑道:“谁叫咱们家就这么一个妹妹,自然金贵些。” 沈锐从旁插嘴:“妹妹,你三哥是个文弱书生,没得委屈了好马儿。你不如给二哥讨一匹,到时候二哥闲了还能带你出去跑马打猎,可好?” 沈锋连声附和:“就是就是,外公和舅舅们都疼你,你一开口,那还不是小事一桩?” 沈锦年哈哈大笑:“大哥你如今也学坏了,就知道给我挖坑。我才不上当呢!再说了,咱们初来乍到,还是低调点好。外公和舅舅们如何安排,咱们就如何做。还跑马打猎呢,如今才是二月间,如何打猎?” 兄妹几个笑闹一回,沈重在旁看着,眉眼舒展。 没两日,沈家一家子坐在一处正吃着早饭,林晖来了。 林晖满身风尘,可见是快马赶来。他四十来岁年纪,长着林家标志性的长眉凤眼,五官俊朗,身材健硕,个子比沈重还要高出大半头。长久在军营中打滚,肤色是深沉的古铜色,周身散发出强烈的存在感,腰间一把长剑,隔着剑鞘都能感受到森森寒意,只怕没有少饮敌军的血。 沈重和林晚连忙起身相迎。沈家兄妹都簇拥上前,七嘴八舌的喊着“大舅舅。” 林晖对沈重和林晚摆摆手,就当还了礼。回头笑眯眯的,挨个掂量了一下沈家兄弟。夸了两句。见到沈锦年时,十分高兴:“这是锦丫头吧?都长成大姑娘了!嗯,长得跟你娘小时候一个样子!”他声音浑厚,沈锦年听了不知为何,心中觉得顿时找到了依靠。她甜甜的叫了声:“大舅舅。”又谢过他送了照月给自己做生辰礼。 林晖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不值什么,一匹马而已。” 沈钧年纪小些,更敢说话,道:“大舅舅此言差矣。这匹马可是难得的良驹。我们兄弟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第134章 西宁 沈锦年对林晖十分敬仰。一路上在林晖身边跟前跟后,林晖指点了几回她的骑射,沈锦年只觉受益匪浅。 又行了数日,到了凉州。武安侯辖西北二十万兵马,甘肃总兵府就设在凉州,由武安侯暂领。一行人入了城,进了总兵府,林韬已在府里等候多时了。 父女有数年未见,林晚看见鬓角斑白的父亲,顿时泪洒衣襟。武安侯林韬,是个身高九尺容貌严厉的伟岸男子。虽已须发花白,却身姿笔挺,雄风不减。见林晚落泪,他颇是嫌弃:“都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眼泪还是这样浅。” 林晚一边拭泪一边道:“多年不见父亲,父亲的头发都白了。” “你的儿子都快长到跟我一般高了,我岂能不老?”林韬打趣了林晚一句,沈重借机上前行礼:“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嗯,起来吧!”林韬见了沈重,顿时神色严肃起来:“一路上辛苦了。京中形势,晚些你跟我细说说。” “是。”沈重毕恭毕敬。 沈锦年等人上前给林韬行了大礼,喊着外公。林韬打量了一番几个孩子,对沈锋深锐结实的体魄十分满意,看到沈钧和沈锦年时,忍不住笑道:“这是钧哥儿和锦丫头吧?生的都像你们母亲。” 沈钧与沈锦年齐齐叫了声外公,沈锦年看着林韬,心中油然生出孺慕之情。 林韬才是林沈两家的顶梁柱,掌舵者。若林韬没有被刺客暗杀,林沈两家绝不会那么快倾覆。好在如今沈家已从京都安然撤出,她也到了西北,总能找到机会提醒沈重和林韬,小心防范。 林韬让林晚带着几个孩子下去梳洗休息,他和林晖沈重进了书房说话。这一说就是快两个时辰。 晚间,林韬开了家宴,林琅几个也被从军中叫了回来。表兄弟们素来亲近,如今久别重逢,更是兴高采烈。一席酒吃到二更才散。 沈重在凉州住了几日,便带着沈诚和林韬给的几个护卫,去西宁卫赴任。林晚和沈锦年先在总兵府住下,待沈重那边都安顿好了再过去。沈锋三兄弟,也被林韬丢进了军营,跟着林晖当小兵,学着操练,并参赞军事。 沈锦年来边城的时候,院子中的丫头只带了秋水和长天。总兵府的女眷只有林晚和她两个人,地方又开阔,她一个人住了个三进的院子。林晚有意让她自己理事,将她院子里的事都给她自己管着。沈锦年看了分派过来的丫头婆子,吩咐秋水领着三个小丫头分管着她屋子里的事,长天则管着院子里的丫头婆子的差事。没几日,院子里就井然有序起来。 林韬性情粗犷,许是多年未与外孙女亲近,对沈锦年极为疼爱。他军务繁忙,却肯花心思带着沈锦年出游,领略西北风光。即便是军营重地,沈锦年也能像自家后院一样,来去自如。而不知为何,沈锦年在林韬的身边,竟有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安全感。重生以来第一次,她完全放下了内心的孤寂彷徨,有了谁能挡我的底气。 林晚到来后,作为西北军掌权者的长女,身份尊贵,也有许多武官家眷闻讯前来拜见。这些武将的夫人见了沈锦年,更是没口子的夸赞。边城民风淳朴,不似京都繁文缛节众多。就连那些明显的逢迎之词,也生出些许直率可爱来。 沈锦年很快适应了这里冗长的白昼,明艳的烈阳,和常年不断的风沙。她常带着丫头出门跑马,青纱覆面,劲装长靴,精弓羽箭,英姿飒然。每每路过长街,总引得行人驻足。林晚说了她两回,见她不听,也就罢了。 沈锦年在凉州,很快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一个京都来的千金小姐,身上却全无倨傲酸迂的习气。为人爽快,言语周到,又擅弓马。凉州的官家小姐们,都愿意与沈锦年来往。林晚索性不拘着她了,由着她怎么快活怎么来。 第135章 夜袭 林韬阅历深广,精明厉害,沈锦年在他面前一点异样都不敢有。若是被林韬看出些什么,她若不出言提醒还好,一旦说些什么,只怕立时要被审个底朝天。而重生这样玄之又玄的事,又有几人能心无芥蒂的相信? 是以沈锦年到现在,根本没有机会跟林韬说起刺客暗杀的事。这件事都快成了她一块心病。 屋外风声呼啸,沈锦年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沈重一夜未归。 直到林晚和沈锦年到了之后的第二天晚上,才见到沈重。 不过一个月未见,沈重看起来黑瘦了不少。眼神犀利,仿佛脱鞘的宝剑。在京都多年养尊处优的雍容,荡然无存。 得知沈锋兄弟被林韬留下,沈重没说什么。林晚张罗着让人传饭,沈锦年没有忽略沈重眉间的疲惫,轻声问道:“爹爹昨日未归,可是卫所有什么事绊住了?” 沈重看了沈锦年一眼,答非所问:“你们这一路上可顺利?” “挺顺利的,这些护卫都经验老到。”沈锦年答道:“正跟娘亲商量着,咱们来的时候带的人手不够,想看看能不能留下来几个做帮手。” “嗯,我会给你外公去信,说说这事。我常在卫所,若是当值,家中就只有你们母女,我也不放心。”沈重神色沉凝,看着林晚又道:“咱们初来乍到,你跟娇娇平日切记要守好门户,不必见客。” 林晚也有些紧张起来:“这是怎么了?难道西宁不太平?” 沈重沉吟片刻,还是照实说了:“倒不是因为别的。前两日土族李氏头人暴毙,如今他们族内正为了这头人之位闹得极凶。这帮土人凶悍彪勇,若不是还有卫所压着,只怕要火拼起来。到时候这城里也不安全,锋儿他们也不在。还是多留些人手在家,我也放心些。” 沈锦年顿时后背发凉。林晚也变了脸色:“怎会这样?” 沈重不欲多说,只嘱咐她们要守好门户。一家人心事重重的吃了饭,各自歇息。 第二日,第三日,都平静无波。林晚略略放心。对沈锦年道:“这两日我心里慌慌的,真是吓着了。想不到边城这样乱。” “娘亲不必太紧张。西宁土司众多,各族之间常有矛盾。这李氏,应该是土司中势力较大的一族,才会有这样大的动静。咱们小心些,应该无事。娘亲若是心慌,今晚我到娘亲的厢房睡,给娘亲作伴。”沈锦年笑道。 “也好。”林晚委实有些惊着了,她自幼长在京中,从未经过这样的事。 天黑时,沈重派人来传话,说晚上当值,不回来了。沈锦年陪林晚用过饭,就在正院的厢房歇下了。 刚过三更,沈锦年忽然被外院砸门的声音惊醒。 她一个激灵,猛然跳下床,随手披了件长袍,跑出了厢房。 深夜的寒风冷冽刺骨,沈锦年打了个寒噤,脑子无比清醒。 外院乱糟糟的,火光冲天。沈锦年看了几眼,本能的感到不对劲。她回身看着茫然的跟着自己跑出来的秋水,厉声喝道:“快去叫护卫!拿我的弓箭来!”看秋水跌跌撞撞的去了,沈锦年回身冲进了林晚房中,对正坐起身满脸惊疑的林晚尽量温和道:“娘亲别怕,你就在屋子里,千万不要出去。”又对旁边上夜的春原道:“你要护好夫人!” 转眼看了屋子里,只有一把剑还算趁手,便塞在了瑟瑟发抖的春原手中。 沈锦年出了内室,院子中站满了被惊醒的丫头婆子,正惊慌的四处张望。秋水气喘吁吁的拿着弓箭来了,身后跟着长天和几个丫头,个个面无人色。秋水看见沈锦年的时候险些哭出来:“姑娘,我不敢去外院,我看到好多人往这边来,拿着火把和刀,穿的奇奇怪怪,好可怕!” 第136章 破敌 众人抬头只看到一个小姑娘,浑身凛然的搭着弓箭,顿时哄然大笑。其中一人用十分生硬的官话道:“一个小女娃子,也敢跳出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话音刚落,一点白芒飞掠而至,笑声戛然而止,一支羽箭钉在那人喉间,血光四溅。 沈锦年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倒下的尸体,再度开弓上弦,神情紧绷的喝道:“近前者死!” 余者又惊又怒。哇啦哇啦不知在叫喊什么。沈锦年低声吩咐:“继续敲!用力敲!” 墙外的异族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忽然上前结梯,有人顺着人梯就要翻墙进来。沈锦年一箭射倒了一个,喝道:“泼水!” 早就准备好的滚水,从墙头泼淋而下。惹来一片痛嚎叫骂。虽然暂时进不来,但这帮人竟是十分顽强,毫不退缩。还有人到院门处,试图撞开。沈锦年咬了咬牙,怒道:“去拿油!” 众人虽觉惶恐,但沈锦年傲然立在那里,全无惧意,诸人竟也生出万般豪情。眨眼间就去寻了许多油来。也多亏了林晚院子里有个小厨房。 沈锦年脸色阴沉,眼看那些异族人要破门而入,她闭了闭眼睛,喝道:“泼油!” 几个胆子大些的婆子,站在墙边桌子上,往墙外泼油。那些异族人或多或少都沾了油,尚在莫名其妙,就见沈锦年再度开弓,羽箭前端绑着个燃着的火折子。 “嘭”烈焰腾起,空气里弥漫开烧焦的味道,凄厉的惨嚎响彻夜空。 院子里的婆子丫头们,俱吓得面无人色。 等沈重赶回家,外院和内院的门板都被砸开,倒在地上。正院的墙外除了血迹还有几处焦黑,院子当中的火堆仍有余烬。 沈重疾步进了内室,沈锦年正陪着林晚坐在炕上。林晚受了惊吓,脸色十分难看。见到沈重时,眼圈就是一红:“老爷......” 沈重满身寒气,面色冷凝,见母女两个还算安好,心中微松:“夫人,让你们受苦了。” 沈锦年叫了声爹爹:“贼人应还有两个活口,爹爹快去看看吧!” 沈重半是宽慰半是愧疚的看着沈锦年,温声道:“爹爹已经派人过去了,你可有受伤?” 沈锦年摇了摇头:“并不曾。今夜全靠正院的下人齐心协力,才能渡过此劫。爹爹要重重赏赐才是。” 林晚也渐渐缓了过来,道:“是这么个道理。今晚多亏了娇娇警醒,不然只怕我们母女凶多吉少。老爷,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沈重眼底掠过一丝寒光,表情阴沉:“这帮人就是李氏族人。因我不肯拥立他们的头领李振做头人,想掠了你们去要挟于我。” 林晚颇觉晦气:“才从京都抽身出来,刚到西宁就又遇到这样的事。” 沈锦年皱起眉头,道:“咱们家还有几十号护卫,他们竟也敢上门?” 说起这个沈重更觉恼怒:“李氏族中有一种出名的迷药,无色无味,怕是用了手段。否则闵护卫他们也不会被十来个人就绊住了。” 再看沈锦年,沈重心中充满了庆幸。若不是当年宠溺女儿,由着她习武射箭,只怕这一回林晚与沈锦年都要落入敌手。到时候他处处掣肘,还如何弹压土族土司,在卫所立足? 沈锦年抿了抿嘴角,道:“闵护卫等人也是无心之失,只是外祖父那里,怕是他们不好交代。爹爹若是想留下他们,还得出面跟外祖父讨个情才是。” 第137章 侍疾 林珏信中除了说了些自己的事,也提到了京中形势。如今诸皇子都已封王,宫中关于就藩的传言甚嚣尘上。 沈重被罢黜,兵部尚书郑公上书乞骸骨,亦被明远帝驳回。如今的兵部侍郎,是原辽东总督霍岩。 没了沈重压制,安隅在兵部混的风生水起。颜初在武选司,却十分低调。因封王之事,太子志得意满,东宫属官们都个个趾高气昂起来。倒是谢莹,也不知是好命歹命,入宫不过数月,竟有了身孕。 太子自然是大喜,对谢莹宠爱日隆。太子妃亲自照看,对谢莹的身孕亦是十分着紧。与谢莹差不多时间入宫的,何倩钱满儿等人都没有消息。倒是引得明远帝对谢家关注起来。谢冠仕途平顺,十分得意。 柳姒嫁入瑞王府,据说过得很是安稳。她本是谦和安顺的性子。瑞王妃处处抬举,瑞王待她也不错。柳临风一个两袖清风的文臣,得了这桩亲事,亦是颜面光彩。 倒是柳媛,与杜鸿成亲之后,本也甜蜜了一段日子。杜鸿有岳家相助,在大理寺很快站稳了脚跟。奈何忙于公务,对柳媛有些疏忽。时间久了,柳媛的大小姐脾气便露出了端倪。杜鸿身边有个丫头叫春喜,本是杜鸿未发迹时的旧人,在杜鸿跟前有几分体面。也不知怎的爬了主子的床,这事本是寻常,一般的主母拿住了把柄将人打发了也就是了。但是柳媛是个跋扈性子,将春喜打了个半死不说,还将她一家子都打了板子天南地北的卖做贱奴。更将春喜卖到私窑里做了最下等的娼妓。杜鸿看着温和,也是有气性的。夫妻两个因为这事大吵一架,杜鸿直接从柳媛陪嫁的宅子里搬了出来,扬言要休妻。柳媛没想到杜鸿一个身后无人的寒门小子敢这样硬气,回娘家哭诉了一番。秦夫人气坏了,在庆国公夫人面前狠狠告了一状,让庆国公压着杜鸿给柳媛赔罪。 杜鸿被柳家人轮番软硬兼施,虽然最后还是搬回去了,却从此与柳媛别院而居,形如陌路。柳媛气得大哭了一场,却也无法。林珏信中难免幸灾乐祸,“杜鸿此人,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必无所成。”沈锦年却觉得心中平静得无半丝涟漪。柳媛的性子如何且不说,奴才背主,她虽然行事狠辣了些,却也说不出什么大的不是。而杜鸿,自己的奴才做出来这样的事来,不仅不从严发落,还因此跟发妻大闹,实在是糊涂。 沈锦年心想,或许这世间很多情意,不经考验,是看不出真伪的。 未曾见到念恩主持的信,沈锦年也未觉得意外。收好了林珏的回信,她想了想,提笔给她回信。信中写了一路行来的风光见闻,和边城趣事。并写了西宁卫情势。自土族夜袭那日起,沈重骤然改了原本的稳健作风,行事凌厉起来。他先是以雷霆之力定下了李氏一族原头人的儿子李英做了头人,强硬拥立其上位。待李英坐稳了位子,又让他配合卫所横扫了周边许多部落土司,强势整顿,收拢了近半势力。自此西宁卫多半权力,收在了沈重手中。在位的西宁卫都指挥使裴永年事已高,早就没了野心,全程睁只眼闭只眼,任沈重作为。 沈重梳理了西宁卫,与当初夜袭沈家有牵连的人,均被李英驱逐出族。夜袭之事,虽则沈重给家下人都下了封口令,但那夜动静太大,还是有好事者打听了出来。沈锦年一个弱质少女,竟能击退贼人守住内院,悍勇之名再次广为人知。 好在边城民风粗犷,不以为耻。西宁城的姑娘们,反而因此对沈锦年十分仰慕。 沈锦年写好了回信,叫了长天进来,吩咐她送出去。又道:“如今马上进了五月,夏裳还未做出来。你去找几家裁缝铺子或绣坊,今年的夏裳先找外面的人做。大哥他们在凉州,军营中衣裳鞋子穿着费,咱们带来的针线上的人,都紧着爹爹和哥哥们的做。” 长天领命去了,沈锦年又吩咐秋水:“我和娘亲来的时候带的箱笼多,之前没时间清点,现在闲暇些了,你和春原商量着,仔细清点一遍,都造册进库,到时候拿给我看。”秋水应了是,劝道:“姑娘如今每日只睡三个时辰,眼睛下面都青黑了。得空就歇一歇吧!” 沈锦年笑着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厨下看看,参汤炖的如何了?” “奴婢才去看过的,已经炖好了,小火煨着呢。奴婢这就去端过来。” 第138章 联姻 林晚摇头笑道:“你也不必劝我,你如今正是议亲的年纪,不惦记这个,难道把你留成老姑娘不成?” “那爹娘是打算在边城给我找个夫婿?” 林晚顿时接不上话了。沈锦年笑着转移了话题:“大哥他们在凉州,也许久没回来了,端午节的时候让爹爹派个人去接他们回来吧。” 林晚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家中的事你多操心着,为娘的也享几天清福。前两天你爹爹还跟我说,如今家下人做事用心许多。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每日午间厨下都会送些热饭热汤到卫所去。卫所那里都是些羊肉面饼的,哪有家里的精致干净。你爹爹有时候忙起来顾不上吃饭,还有送去的东西可以吃,难怪要夸。我问了春原,原是你安排人送去的,这也是你的孝心了,你爹爹知道后,乐得险些合不拢嘴。你们父女两个父慈女孝的,倒显得为娘不大体贴了。” “女儿冤枉。爹爹跟娘亲说这些,不过是想让娘亲心疼他而已,怎么就扯到女儿头上了。”沈锦年不依的滚到林晚怀里,故意闹她。 母女两个笑了一回,沈锦年服侍林晚睡下,方回了自己院子。 端午节很快就要到了,沈锦年安排人买了雄黄酒五彩线等物,准备过节。厨下包出了八种馅儿的粽子,个个小巧精致。沈锦年便吩咐秋水领着丫头们一一分装好,备着给沈重卫所的同袍们做节礼。沈义带了沈重的书信,和沈锦年备好的给林家的节礼,去了凉州。赶在端午节前,将沈锋三兄弟接了回来。 兄妹几人许久未见,自然亲热。沈锋三人在营中一个多月,风吹日晒的,都成了古铜色。沈钧看起来也结实了些,个子窜高不少。回到家中,沈钧先跟沈锦年显摆了一下他新得的马,得意道:“我帮大舅舅绘制舆图,大舅舅专门给我挑的。” 沈锦年见那马儿果然神骏,笑道:“可算是被你给要到手了。不过我还是觉得照月最好,这两日找个空闲,咱们出去赛一圈。” 三兄弟无有不允。沈锋道:“我们不在家,都是妹妹替我们尽孝。等家宴上,定要敬妹妹一杯。 “妹妹看着清减了,听说娘亲身子不适,妹妹侍疾辛苦了。”沈锐给沈锦年斟了杯茶亲手端给她,沈锦年十分好笑:“二哥真是客气。” 沈钧忽而道:“听说刚来西宁的时候,遇上了贼人?” 沈锦年反问:“三哥听谁说的?” “路上跟沈义闲聊,问出来的。”沈钧神色严峻:“外祖父收到爹爹的信后,发了好大的脾气。闵护卫他们并没有按原定的时间回凉州,大舅舅就派人来问过爹爹了。知道西宁卫这边乱成一团,爹爹使了雷霆手段,方稳住局面。大舅舅说,西宁卫这边土族势众,乱象丛生。但握着西北商道和茶马司。若是爹爹在此立足生根,林家在西北再无后顾之忧。” 沈锦年默然片刻,肃然道:“当日贼人夜袭,正是因为想要胁迫爹爹拥立土族李氏一人为头人。后来爹爹选了李英,与李氏一族协力收拢了一些周边部族,如今卫所中都指挥使裴大人不大理事,多半事情都是爹爹在做主。” “既如此,也便罢了。只是有一点,你原在京都就是名人,到了边城才几天,竟又闯下偌大名声。”沈钧翻了个白眼:“日后可还嫁得出去?” 沈锦年不高兴的道:“嫁人又有什么好了?我就要待在家里,让哥哥们养我一辈子。” 第139章 重逢 沈重的本事,从他对土族下手那天,裴永心中已然有数。听闻沈家有三子一女,沈重对这个女儿十分上心。自家人丁单薄,若真是能与沈家结亲,倒是一个臂膀。 裴永捋着胡子,斟酌了半响,道:“话是这样没错,只是沈家刚从京都迁来,他家女儿的年纪正当,谁知道有没有说下亲事?贸然提亲,总是不美。不如你跟媳妇商量着,找个合适的人,去探探口风。” 裴夫人连连点头:“老爷说的是。只是听说沈夫人身子不好,一直闭门谢客。咱们非亲非故的,也不好就这样上门。好在孩子的年纪都还小,总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裴永不耐烦操心这些,对这些女人之间的事也不感兴趣:“你看着办吧,也多看看沈家小姐的品性。听说李氏族人上门夜袭都没讨到便宜,可见也是个厉害的。咱们家虽不讲究什么三从四德,却也不能寻个母夜叉当孙媳妇。” 裴夫人笑道:“我早留心看过了,沈家小姐小小年纪,却是个能干的。听说家中事都是她做主,下人们也都十分信服。言谈举止看着都和气,不似那等不讲理的泼货。生的也好,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面相。” 裴永摆了摆手:“事关孙子的终身,多看看,多看看。” 裴夫人应下了。转脸找了儿媳妇郑氏过来,悄声说了裴永的意思。郑氏是个有些刻板的妇人,服侍婆婆一丝不苟,只是性格执拗。闻言先就有了些不乐意:“沈家一个外来户,脚跟都还没站稳,公爹怎么看上他们家了?” 裴夫人和蔼的道:“沈家虽是新来的,沈大人却是个能干的。他夫人是武安侯的长女,他的女儿可是武安侯嫡嫡亲的外孙女。据说武安侯爱如掌珠。沈家小姐我也见过,是个可人疼的好孩子。” 郑氏微微皱了眉:“不是儿媳质疑公爹婆母,儿媳可是听说,这沈家小姐脾气暴躁,为人凶悍。不是个好相与的。” 裴夫人有些不悦:“咱们家人丁单薄,延儿也是老实孩子,若是再给他寻个性子软的,这日子怎么过得好?” 郑氏不敢再多言,忙陪着笑脸:“婆母说的是,是儿媳愚钝了。” 裴夫人婆媳两个商量了半日,也找不出合适的人去沈家探探口风。只得暂时搁下,再找时机罢了。 林晚和沈锦年并不知裴家的打算。在沈锦年的悉心照顾下,林晚身子渐好,沈重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 边城的日子惬意闲适。沈锦年除了与林珏不紧不慢的书信往来,只觉京都离自己恍如隔世。 颜家的信一直没有回音。沈锦年也不好多问,只是每每林晚用参汤时,总会想起颜初而已。林珏如今成了王妃,嫁的又是德妃最心疼的小儿子,宫中的赏赐流水一般。还常给沈锦年送些外面难得见到的东西。什么进上的布料宝石,衣裳头面,摆件玩物,应有尽有。 沈锦年也常派人给她送些西北的特产。姐妹两个亲密无间,沈锦年从她的来信中,也知道了谢莹如今成了有封号的侧妃,位分只在太子妃之下,一应用度也只比太子妃减一成。因太子恩重,东宫其他的妃妾都红了眼。 林珏偶尔见到谢莹,整个人胖了十斤不止,一看就是营养过度。身边一大群宫女内侍跟着,动动手指都有一堆人跪呼奴才该死。看着让人难受至极。 何倩和钱满儿也相继有了身孕,不过与谢莹相比,她们要低调许多。柳姒还是没动静,在瑞王妃面前越发恭顺。兵部里安家与霍岩争权夺利,常有是非。明远帝的身子越发衰败,免早朝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太子监政,意气风发。 私下里,德妃嘱咐周东成和林珏,务必要有孝心。周东成为人简单,林珏与他脾性倒是越来越相投了。 第140章 交锋 林晚忍不住漾起满脸的笑容:“不说这样见外的话,来了就好,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一路上赶路辛苦了,快,春原,偏厅奉茶。” 一行人入了偏厅,沈锦年悄声吩咐秋水带人去收拾客院。颜初虽是外男,但有沐慈庵一节,沈锦年也不好抬脚走人。林晚也似是忘了这回事,只拉着颜初问长问短。 数月不见,颜初看起来似是成熟了许多。林晚问了他许多话,他都耐着性子一一答了。偶尔看一眼沈锦年,眼神里俱是欢喜。沈锋兄弟在侧,笑而不语。 沈锦年坐了些时候,起身对林晚道:“我去厨下看看,世子跟哥哥们应该还饿着呢。” 林晚忙点头:“快去吧,如今天冷了,让厨下热些酒。” 沈锦年行了一礼,径自去了。不多时,果然整治了一桌酒菜。又吩咐人去请了沈重回来,看众人入席,她方回了自己院子。 酒宴直到夜深才散。 颜初到边城,身边只带了颜周一人。颜周留在了凉州大营,并没跟着到西宁。颜初宴上喝了许多酒,看着还算清醒,酒品也不错。沈重吩咐沈锋送他去客院休息,让下人好生照顾。 客院里醒酒汤和热水早已齐备,沈锋看着颜初喝了醒酒汤,方才回了自己院子。 颜初洗漱了,睁着眼睛躺在炕上。墙角的落地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笼得整个屋子如梦似幻。颜初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沈锦年的一颦一笑。不过数月未见,沈锦年好似长高了些,眉眼之间愈见安然恬淡。跟在京都时比起来,更加沉稳。微微一笑时,眼睛里似有光芒闪烁。 颜初心里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从京都抽身出来,虽是经了御前,也是瑞王的意思,颜初私心里亦是十分欢喜。周东成成亲之后,与林珏过得蜜里调油。他看了,竟也生出几分向往来。 沈家在西宁卫立足,与林家守望相助,可保西北无虞。明远帝身子不好,太子渐渐肆意妄为,诸皇子蛰伏不发,内里暗涌重重。如今安贵妃再无当年宠冠六宫的声势,德妃手握后宫权柄,帝宠加身。反而是齐皇后没了指望,沉寂下来。也不知颜甫如何说服德妃与瑞王的,颜初离京,瑞王竟也默认了。 如今颜初进了凉州军营,与林琅沈锋他们成日在一处,只要沈家考虑沈锦年的亲事,必会想起自己来。颜初心中打着的,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 中秋节,沈家多了颜初,更加热闹了。沈锦年和林晚还自己动手做了月饼。晚上宴罢,众人在院中吃着月饼赏月,别有一番意趣。 林晚身子刚好,夜间风凉,并不敢久待。沈重便陪着她回去了。留下沈锋兄妹和颜初,在院中说话。 沈锋看着颜初,忽而想起当初离开京都时的话,笑道:“数月之前,我还跟世子说,待西北安稳,邀世子来边城小住。想不到这才几个月,竟又聚在了一起。” 月色下颜初的眼睛熠熠生辉,他看了一眼沈锦年,温声说道:“不瞒锋兄,京都乱象已生。我留在兵部,迟早卷入安家与霍岩的是非之中。父亲便许我来边城军中历练,也好过一事无成。” 沈锋静了一瞬,深深看着颜初。颜初神色坦然。 沈钧忽而嗤笑一声:“瑞王殿下倒是打得好算盘。京都有平西候,宫中有德妃。林家表姐嫁了安王,林家已是板上钉钉的瑞王党。世子到了西北,历练是一说,怕是还要看着林家和沈家,防着我们阳奉阴违吧!” 第141章 客居 沈锐完全不插话,只听他们说话。见沈锦年不语,悄声问:“妹妹是不是觉得无趣?” 沈锦年摇了摇头。气氛从刚刚的肃穆转为轻松,沈锦年便笑着问起颜初,念恩主持身子如何,庵中诸人可好。 颜初微微一笑:“庵中都还好。嬷嬷身子也还好,春天的时候生了场病,收到你的信,嬷嬷的病就好了一半了。就是常念叨起你,说边城又冷,风沙又大,不知你习惯不习惯。” 沈锦年关切的问:“嬷嬷如何了?是哪里不好?” “嬷嬷有胸痹之症。太医开了药方,全靠将养。如今庵中诸事都是如是如非两人在办。”颜初看着沈锦年的眼神似有流光:“嬷嬷跟你倒是投缘。” 沈锦年微微一笑:“所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嬷嬷慈和通透,我受益良多。” 颜初看着她的笑容,忽然觉得岁月静好,莫过如此。 几人在院中说话,不知不觉月已西沉。大家方各自散去。 颜初在沈家住了几日,几人又一起回了凉州大营。自此每逢沐休,颜初便同沈家兄弟一起回沈家小住。林晖对颜初颇为赏识,私下跟林韬道:“平西候那个附庸风雅的性子,倒是生了个有血性的儿子。” 入了秋,很快就是冬天。每年这个时候,草木枯黄,无处畜牧,就是羌族瓦剌犯边的时节。他们骠骑飞马,骑术精湛。常一队数十人,狂风般席卷而来,抢了粮食物资就走,来无踪去无影,十分难寻。 若只是抢些粮食也就罢了,这些人野蛮残忍,屠村是常有的事。每年秋冬,各卫所都要编制卫队,轮流巡逻防卫。就是凉州大营,也常抽调士兵到卫所,补给军力。 西宁卫地处要塞,群居交杂,是防卫重地。林晖将沈钧留在了身边做文书,沈锋沈锐兄弟两个就跟着林暄去了张掖。颜初自请去了西宁。林韬十分不悦:“西宁形势复杂,你父亲让你来历练,可不是让你来送命的!” 颜初道:“正因为颜初来军中历练,更应该去真正的战场!西宁卫有沈大人在,颜初去了,也好略尽薄力。” 林韬不再多说,吩咐颜周跟着他一起去了西宁。 西宁城井然有序。卫队分班昼夜巡城,城中百姓多年来生活在部族的骚扰下,家中多有地道藏身。沈重安排好巡防之事,对颜初道:“如今他们兄弟都在外面,家中只有女眷。我又总在卫所当值,实在是不放心。你来的正好,以后和颜周就白天在卫所当值,晚上回家里住,照应一二。” 颜初自然无有不允。 林晚如今看颜初,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沈锦年与颜初在沐慈庵中常见面,竟也没有什么避嫌的意识。沈家在西宁城本就瞩目,颜初又生了张倾倒众生的脸。没几日,沈家住进了个美少年的消息不胫而走。 边城的姑娘本就奔放,没事就到沈家门前晃悠,期待能见到颜初。偶尔沈锦年见了,便取笑颜初:“若是世子乘马车出门,怕是要再现掷果盈车的景象了。” 颜初脸色阵红阵白,再在门前遇上姑娘偷看,颜初的脸就黑得像要滴墨。颜周忍不住嘀咕:“当年在京中,也没见世子这样在意啊?” 颜初瞪了他一眼,心道:当年在京都,也没有哪个姑娘敢这样堵在门口啊。 颜初在沈家住着,一应用度沈锦年都打点得周到妥帖。秋有秋裳,冬有冬衣。当值时还有家中下人送点心汤饭去卫所,就是颜周,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第142章 喜事 裴延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异样,半天才道:“久闻沈大人的英名,我可是多做了功课,祖父才肯带我前来拜见的,” 发问的是赵千户家的小儿子,其母是裴家旁支,在裴夫人面前有些体面,他自己与裴延平日里也是说的上话的。闻言暧昧的眨了眨眼:“你就别遮掩了,” 裴延神色微窘,瞪了他一眼。 其余人也心照不宣的笑。沈家有个适龄女儿,裴夫人不止一次的公开夸赞,用意不言自明。 颜初倒不知道这些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当年混迹权贵,这种酒席不知吃了多少,从未像今日这样难捱。他心不在焉的拿起杯子自斟,身后服侍的小厮忙上前,不动声色的换掉了杯子。陪着笑脸道:“主子吩咐过,爷如今有伤在身,让小的伺候着。” 颜初微微一愣,继而省悟。想来是沈锦年吩咐下来的,遂从善如流,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分明是白水。 一点皮肉伤,哪里用得着这样小心。颜初心中甜滋滋的想。 待酒席半酣,后院竟然起了乱子。林晚身边的大丫头撞到前院,六神无主的来找沈重。原来林晚在席上不知为何晕了过去,沈锦年乱了方寸,一迭声的叫找人找大夫来。沈重闻言脸色都变了,留下沈锋待客,匆匆去了后院。沈锐带着人去请大夫,颜初坐不住,跟着沈钧也进了后院。 女客们暂时由宋妈妈安抚着,林晚已被抱回房里安置,沈重进门时,沈锦年正握着林晚的手满脸仓皇,几乎要哭出来。 沈重顾不得安慰女儿,见林晚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看着十分脆弱,心都揪了起来。不一会儿沈钧跟颜初也进了来,沈锦年见了沈钧,眼圈就是一红。 沈钧脸色十分不好,再看沈锦年一脸要哭的样子,更觉焦躁。颜初从未见过这样的沈锦年,见沈钧一脸阴沉,便轻声安慰沈锦年:“你先别急,沈伯母平日里身子康健,定不会有事的。” 沈锦年胡乱点头,仿佛说服自己般重复道:“这几个月娘亲一直在调养身体,许是这几日劳累了,定会没事的。” 好在不多时沈锐就请了大夫过来。大夫号了半日脉,又沉吟许久,一屋子人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沈重忍不住道:“大夫,内子到底如何了?” 大夫犹豫了一下,方道:“尊夫人本有些痼疾,气虚血亏,好在调养得当,原是无碍的。只是.......”他顿了顿,见诸人都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轻咳一声,含糊的道:“只是如今尊夫人有了身孕,年岁有些大了,底子还是柔弱了些。日后定要小心安养。老夫再开几副安胎药,歇上几日就没事了。” 满屋子鸦雀无声,沈重张大了眼睛,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内子......有了身孕?” 大夫点了点头,絮絮叨叨道:“尊夫人平日里应是吃了不少温补之物,还请将药方给老夫一观,防着药性相冲......”没人去听他说些什么,沈重被巨大的喜悦冲击,只觉得头晕目眩。沈锐和沈钧满脸笑容的送了大夫去开方子,沈锦年呆呆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颜初犹豫了一下,他不便多待,刚想跟沈锦年说一声再出去,就见沈锦年嘴角一翘,露出个笑容。明明是极高兴的表情,眼泪却滚滚而下。 那一瞬间,颜初只觉心脏似是被一只手紧紧握了一把,又缓缓松开。莫名的疼痛让他怔在哪里,许久才说出话来:“这是天大的喜事,你怎么哭了?” 沈锦年是喜极而泣。这一刻她终于能够确定,一切绝不会再走回前世的轨迹,这个小生命的到来,是沈家的新生,似乎也昭示了沈锦年的新生。 第143章 醉酒 不多时沈重回房,看林晚如易碎珍宝一般。夫妻两个一脸情浓,沈锦年便带着人退了出来。 天色已晚,长天在外院看着人收拾残席,秋水在厨下给几个喝多了酒的主子煮醒酒汤。沈锦年从主院出来,忽然生出想要出去纵马的念头。 西宁城因为敌袭,城门酉正即闭,没有手令不准进出。沈锦年不是不知,心中的念头却始终挥之不去。 正犹豫着,就见颜初远远走过来。 颜初今日见了沈锦年落泪,心中始终有些莫名发堵,打算出去散散心。不想正遇见沈锦年。不由上前问道:“这么晚了,沈姑娘怎的一人在此?” 沈锦年微微一笑:“刚从娘亲那里出来,正要回房。世子这是要出门?” 颜初楞了一下,方道:“闲来无事,出去走走。听说前几日云集楼来了个说书先生,正想着去看看。” 沈锦年想起他在京都的时节,鲜衣怒马,呼朋引伴,何等逍遥快活。座上宾都是王孙公子,享受的都是珍馐玉馔,如今到了边城,除了去卫所就是在家中,只怕觉得乏味的很。遂笑盈盈的道:“世子身上还有伤,如今西宁城也不太平,怎的也不带着颜周同去?” 颜初道:“不妨事,颜周如今伤还未好,就让他好生歇着。我也只是无事,出门散散。”见沈锦年一脸向往,心中一动,脱口道:“沈姑娘可想同去?”话一出口,颜初才觉自己孟浪了,顿时紧张的看着沈锦年。 沈锦年犹豫了一下,颜初毕竟是外男,两人独自出游,怕是要招来闲话。可是她今日实在高兴,也不知怎的,就是想要做些离经叛道之事。想了想,便道:“那就劳烦世子稍待,我去换身衣服。” 颜初兴高采烈的应了。沈锦年换了身男装打扮,两人从角门溜了出去。 入了夜,路上行人不多。两人骑了马,慢悠悠往云集楼去。初冬的天气,边城已经冷到要穿大毛衣裳。沈锦年个子高挑,披着宝石蓝的狐毛斗篷,束着男子发髻,腰背笔直的坐在马上,看上去就是个清秀少年。颜初没穿斗篷,穿了件石青色鹤氅,在星光暗影下越发显得轮廓分明,俊美无俦。 两人进了云集楼后院,早有知机的侍者上来。领着二人从一处隐秘楼梯上了三楼雅室。颜初显是来过,娴熟的点了酒菜,吩咐道:“有新鲜可口的,只管上来。” 小二知是来了大主顾,陪着笑应了。又道:“小店有新到的桂花蜜,绵甜爽口,客官要不要来点?”沈锦年饶有兴致:“来两壶吧。”颜初赏了小二一角银子,那小二欢喜的去了,不多时就上了满满一桌子酒菜。颜初拣了几样给沈锦年。沈锦年道了谢,好奇的打量着这间屋子。陈设看着还算雅致,除此外,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颜初笑道:“这屋子隐蔽些,云集楼花了大价钱装了些机关,在这屋子里听说书,一样听得清楚。” 果不其然,不多时外面掀起一浪浪的叫好声。屋子里听得一清二楚。沈锦年吃着美食,津津有味的听着说书,颜初在旁端着杯子喝茶,笑意遏制不住的从眼里溢出来。 说书人说的是志怪异闻,确实精彩。沈锦年听得入迷,连颜初为她添菜斟酒都没注意,两人离得近,颜初甚至闻得到她身上飘出的缕缕淡香,不自觉的,心如擂鼓。 边城酒烈,桂花蜜是少有的沈锦年能喝的酒,今日沈锦年郁结消散,放开了心胸,一杯接一杯,竟喝了不少。颜初不知她酒量,待发觉酒壶空了大半时,沈锦年已面如霞染,目光迷离,显是醉了。 颜初骇了一跳,后悔不已。连喊了几声沈姑娘,沈锦年方直愣愣的看着他:“你是谁?” 完了!不认识人了! 第144章 双喜 颜初抬手掩住沈锦年,面如寒霜,冷眼一扫,不过是几个衣着华丽的膏粱子弟。那几人见了颜初,只觉其眉目昳丽世所罕见,偏神色冰冷如月射寒江,一时被他容色震慑,竟呆在那里。 颜初是何许人?膏粱堆里打过滚儿的,一眼就看出了那些龌龊心思。不是碍着沈锦年,只怕早就动了手。他剑眉倒竖,怒喝道:“滚出去!” 几个浪荡子如梦初醒,随手将苦劝的小二推了个跟头,不干不净的道:“原说是谁在这扰人清净,想不到还是个美人。既如此,也不要你赔罪,陪爷喝两杯就饶了你。” 不等颜初发怒,又有一人看到了沈锦年,“咦”了一声:“想不到这小白脸竟还有相好。”说着上前想扯沈锦年,调笑道:“不如这一个归了我。” 沈锦年迷迷糊糊的,骤然觉得肩上一轻,原本倚靠着的手臂也松开了,耳中传来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和变了调的惨叫。她猛一激灵,抬头看去,却是颜初盛怒之下,打断了那人的小臂。 几个浪荡子登时炸了锅,除了那个手断了叫的没了人腔的,都叫骂着扑了上来。颜初自幼跟皇子们都打过架,如何会惧?当下一顿拳脚,撂倒了好几个。 沈锦年站在那里,看着倒地痛叫的人满脸茫然。冷不防旁边一个被激起了凶性,抄起案上的花觚就往沈锦年头上砸去。颜初回救不及,眼睁睁看着那花觚飞向沈锦年,心几乎跳出喉咙。沈锦年虽有些醉,好在多年习武,听见风声,本能的侧身一躲。花觚从面前飞过,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沈锦年大怒。许是酒意上涌,数年来的克制都飞到九霄云外。也不见她如何动作,手腕一抖,从腰间抽出个绞金丝软鞭来。 颜初凌厉的眉眼顿时一松,漫出一丝笑意。沈锦年肃然而立,整个人的气场全变了。刷刷刷一顿鞭子,抽的几个浪荡子哭爹喊娘。正乱腾腾的闹着,外面有人喝道:“朗朗乾坤,竟有尔等狂徒,目无法纪,在此聚众滋事,还不快快住手!” 众人看去,只见一文士模样的青年男子,站在门前,一身正气凛然的瞪着屋内。旁边还站着个师爷模样的人。 沈锦年皱着眉,目光飘忽。颜初上前扶了她,见满地狼藉,也无心恋战,道:“咱们走吧。” 青年文士被忽视,很是气愤,正要说些什么。那师爷眉眼微动,低声说了句什么,青年文士轻呼一声,再看颜初时,神色震惊,鄙夷,痛惜,十分复杂。 颜初莫名其妙,十分不悦。那青年文士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平西侯世子,失敬失敬。” 颜初见他神色间十分不屑,也懒得搭理。那人又道:“本官姓万,是新调任的通判,世子出身高贵,何必跟几个纨绔子弟计较。传出去,只怕西平候颜面无光。” 那纨绔子弟几个字,说的意味深长,别有含义。 沈锦年一番激斗,出了一身的汗,此刻酒意绵绵上涌,听这人阴阳怪气的,冷嗤一声:“枉你自称朝廷命官,这般不辨黑白,只怕这官身,来的不大光彩吧?” 万通判十分轻蔑的看了她一眼:“无知小儿,行止轻浮。” 沈锦年冷笑,抬手抽了个空鞭,遥遥指着万通判:“说话给我放干净些。” 万通判不理她,盯着颜初冷笑连连:“如今外患重重,好男儿当上阵杀敌报效朝廷,想不到世子就在此与这些人混迹市井,倒不知平西候知晓,作何感想。” 他话里话外拿着平西候说话,颜初起了疑心:“通判认识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