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夫先调戏》 楔子 “谁是姚允妃?”陈士诚问道。 此话一出,办公室里立刻鸦雀无声,三、四个住院医师不约而同地望向他,彷佛看见了什么外层空间来的异种。 “你们干么那种表情?”陈士诚拧了拧眉,低头继续忙他的事。 “陈医师你今年几岁?”其中一位男医师问道。 “三十三。” “那你怎么会脱节成这样?” “脱节?什么意思?”他抬起头来瞟了对方一眼。 “姚允妃很红欸!尤其是这两、三年,你打开电视,随随便便都可以看到她代言的广告、她演的偶像剧吧?” “我家没电视。”他再度低下头看报告。 四周又是一阵静默。 “你太夸张了吧这年头谁家里没电视机啊?” “没空看的话我干么买一台在家里占空间?”陈士诚一笑,阖上活页夹,端端正正地摆在办公桌的右上方“所以姚允妃是演艺人员?” “何止?她是天后了吧。” “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应该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吧?再怎么样总会见过一两次,像她今年代言那个什么牛仔裤的,海报好大一张啊,就贴在车站对面,你真的没看过?” “哎呀,一定看过的啦,曝光率那么高。” 办公室里你一言我一句,气氛十分热烈。 这个“姚允妃”果然有来头,光讲出她的名字,居然可以炒热这个平时死气沉沉的办公室。陈士诚想。 “好吧,我可能看过她的脸吧。”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唉唉”坐在对面的赵医师往后仰躺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叹息道:“真羡慕消化内科的人,可以近距离跟她接触。” “她怎么了?”陈士诚问。 与其说他关心,不如说他只是顺应这个话题。 “听说是拍戏压力太大,胃出血还是胃穿孔什么的,昨天晚上就被送到我们医院里来住院静养。” “喔,原来如此。” 怪不得早上来值班的时候,门口一堆采访车、记者、摄影师。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急诊室又来了什么黑道谈判干架的伤员,还是哪个院的院长之类,结果不是,急诊室风平浪静,很难得。 “我去会诊。”他站了起来,拿了迭数据就要离开。 突然,他桌上的分机响了。 “喂,我陈士诚。”他迅速接起,电话那头是院长室的秘书。 聆听了一会儿之后,他皱起眉头,一脸莫名其妙。 “指名要我?为什么?” 彼端又叽哩呱啦讲一堆。 “可是我又不擅长消化内科,叫我去干么?”他无意识地拿起桌面上的笔,在手中转啊转的。 “不行,我没办法。你叫别人去行不行?急诊室人手都不够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又静了一会儿。 “好吧。”只好先妥协,其他的以后再说“但是可能要到下午才有时间过去一趟。” “嗯,嗯。ok,我知道,那就先这样。” 对方挂了电话,他将话筒摆回去,一脸茫然。 “干么?有人叫你去开消化科的手术吗?”一旁的女医师刘巧薇随口问了句。 “不是。”他回过神来,还是觉得怪异。 “不然是什么事?” “就那个”他抠抠眉心,感到一股隐隐约约的不对劲“楼上那个住vip房的姚允妃,听说她指定要我当她的主治医师。” 这一听不得了,大家全都呆住了,接着是宁静过后的暴动。 “什么” “为什么?” “太可恶了!你干了什么事!快从实招来,你干了什么事” “妈的,长得帅就可以这样吗?太过分了!” 几个男性医师激动得简直想把他给生吞活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陈士诚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像是因为她听过我的名字还是怎样,我不确定,秘书讲得不清不楚。反正下午我会去一趟,看看到底是有什么误会——” “帮我要签名。” “帮我要电话。” 陈士诚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今天好像很闲吗?要不要给你们一些可以充实自己的工作?” “呃,不用了,我们好忙。” “对啊,超忙的。” 众人逐一低下头去装认真。 “呿,你们几个。”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啦,我先去忙,有紧急状况马上call我。” “ok、ok。” 纷纷挥手示意之后,办公室里恢复了平时的宁静沉寂。 “他也太淡定了吧?”赵医师道:“姚允妃耶!姚允妃指定要他看诊,他居然无动于衷。” 刘巧薇两手一摊,露出苦笑“他那个人有哪一天不淡定的?”她另一个身分是他弟弟的女友,因此对他的个性更是知之甚详。 “喔,说的也是。” 一踏进vip病房,陈士诚因眼前的画面而倒吸了一口气,就算是总统来住院也没这么夸张吧? 房间虽然很大,却堆满了粉丝送来的花束、礼物,满室的花海、到处摆放的布娃娃,还有一堆没拆过的正方体、长方体、圆柱体、率性体 这女人真的这么红? 一想到自己居然完全没听过她的名字,他这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愈来愈老派了? 他叹了口气,再次振作起精神,继续向里头走。 映入眼帘的是一头乌黑如丝缎的长发,自然垂落下的长度近乎及腰;女人静静地站在窗前,典雅纤弱的背影自然而然融入了光线里,美得简直像是一幅挂在墙壁上的画。 她背对着他望向窗外,看景色看得出神。 而他却是看她看得出神。 几秒过后,他倏地惊醒,忙甩甩头,出了声,往前迈步“咳、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是姚允妃小姐吗?” 她闻声回头,他的脚步却在看清她长相的那一瞬间停住了。 是她?居然是她 “士诚哥!” 相较于他的错愕,女人反倒显得落落大方,而且带着一股毫不隐藏的喜悦。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彷佛天经地义一般热情地紧握住他的手。 “士诚哥,真的是你!我刚才还在想会不会只是同名同姓,没想到真的是!”她抬头望进了他的眸子,见他茫然,她笑开来,道:“是我呀,韩思芳,以前跟你一起住在云华冠喜的那个思芳呀!你忘了吗?” 他像是浮出水面,呼吸复苏,猛然抽回自己的手,板着一张脸,道:“我今天只是来告诉你,我不擅长消化内科的领域,请你另请高明。” “啊、士诚哥,你听我说——” 不等她说完,他掉头走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不舍、挂心,彷佛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病患。 他从来没想过这辈子会再见到她,就更别提及其他的变因了—— 例如,她居然变成了一位大名鼎鼎的女演员;例如,她从一个害羞内向的女孩,变成了一个主动大方的女人 是的,女人。 所以他毫无心理准备,毫无应变的能力,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装不出来。他真的不知道哪一种表情才适合“重逢”这两个字。 直到他疾步走回到办公室,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究竟有多久没有如此激动了? “这么快?”其他的医师一见到他都非常意外“她在睡觉?” “没有。” “那怎么这么快?” “她”陈士诚低着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低头装忙“我跟她说我不擅长消化领域,请她找别人。” “嗄?你疯了吗?”另外两个男医师不可置信“你干么把这么好的机会丢掉?你让给我嘛!” 陈士诚没答腔,只是生硬地勾了勾唇角。 云华冠喜、韩思芳。 好多好多的关键词,在这个时刻全都涌上了他的脑海,那一点一滴都是他苦苦埋藏在心底的痛楚。 “是我呀,韩思芳,你忘记了?” 她清丽的素颜浮上心头,令他胸口顿时一紧,不禁暗暗苦笑。 曾经,他付出满满的关怀与疼爱,却换来千刀万剐的下场,这三个字教他如何能忘? 第一章 【第一章 他们一家人搬进云华冠喜的时候,那年他九岁。 云华冠喜是这附近一带颇具知名度的新建案,父母从四、五年前就相当中意这里的环境,虽然偏僻,但是清幽单纯。父亲总认为,给孩子住的环境就是要愈单纯愈好,所以考虑了一阵子之后,终于买了下来。 陈士诚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韩思芳。 那时候她才两岁,有着大大的头,小小的身体;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 “葛格你好。” 她第一次开口叫他哥哥,声音像是甜进了他的心里面。 她漂亮得像尊洋娃娃,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就如同水底下的黑珍珠,虽然还是个孩子,睫毛却十分浓密纤长,小巧的嘴巴像颗迷你鲜嫩的粉红樱桃,细薄的发丝在阳光底下透着淡淡的褐色。 总之,九岁的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超级卡哇伊的小妹妹。 陈韩两家比邻而居,大人们之间的交情或许不太深厚,但他却视她如亲妹妹一般疼爱。 他升国一的时候,她五岁了,就读幼儿园中班,他不厌其烦地每天教她注音符号。 他升高一的时候,她小学二年级,某天他一时兴起,决定教她音乐,于是每个礼拜总会挑两、三天来教她钢琴。 在他考上医学院的那一个暑假,她准备升小学五年级,离国中不远了,他趁着自己还有一些时间,当了她的免费英文家教,却在无意中发现她虽然才十一岁,可是已经整个抽屉都是人家写给她的情书 开学后,医学院的课业让他一下子突然变得忙碌不堪、水深火热,两个人的交集骤然归零。 大二快结束的那一个初夏,父母亲临时决定送两个弟弟到德国去留学。 身为律师的父母亲忙着打官司,没什么空闲,所以两个弟弟出国那天是由他开车送机。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但是记得很清楚的原因却不是因为那场大雨,而是因为韩思芳。 回程,车子转进小区的巷子之后,他立刻就看见了她。 她身形单薄,步伐微跛,雨势如此大,她却任由雨水打在身上,模样相当怪异,一个人茫茫然地走在街上,彷佛不知该何去何从。 陈士诚看得眉头都拧在一起了。他思忖着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一个才小学六年级的女孩子露出如此落寞的眼神? 他方向灯一打,路边暂停,撑了伞就朝她跑去。 “思芳?” 她因他的叫唤骤然回神。“士诚哥” “雨这么大,你还有心情在这里散步?”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揪了下,赶紧将雨伞递向前,不舍地斥责道︰“而且现在都几点了,你一个人这样在路上淋雨,就不怕你爸妈会担心吗?” 或许是因为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凶过她,韩思芳一愣,竟说不出话来。 那双受了惊吓的眼神让他胸口一紧。 “对不起,我不是要凶你,”陈士诚抹抹脸,深呼吸,缓下语气柔声道︰“雨很大,我先带你回家再说。” “不要。”她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想回家。” “怎么可以不要?”八成是跟父母闹别扭。他将伞柄硬是塞到她的手中,下了命令“这伞你拿着。” “欸?为什么要我”韩思芳还在状况外,愣愣地接下了雨伞。 同一瞬间,那轻盈瘦小的身躯已经被他轻易地打横抱起。 “啊!”她惊叫了声。 “别叫!”他故作严肃地睨了她一眼“你这样随便乱叫,是想让我被抓去警察局吗?” 她小小的脸蛋倏地刷红,细声抗议“你、你干么?我要下来,放我下来啦” “你的膝盖不是受了伤?” 她一愣,脸颊愈发红嫩欲滴。 “没错吧?明明路都走不好了,还逞强什么?”他浅浅一笑,抱着她往停车的方向走。 韩思芳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少女漫画多少还是有看过几本,她知道这种心脏怦怦跳个不停的感觉,大概就叫作“心动” 思及此,她低下头。“可是我很重”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婴儿肥还没完全消退。 “重”他笑了声“你当我是弱鸡吗?” “什么是弱鸡?” “就是——”他脚步顿了下,歪着头想了想,最后投降道︰“算了,反正那不重要,你也不需要知道。” 语毕,他开了车门,将她稳稳地抱进副驾驶座,自己则收了伞,冒雨绕回驾驶座上。 关上车门,哗啦哗啦的雨声瞬间被隔离在另一端。 车子里静静的、闷闷的,这是韩思芳第一次看见士诚哥开车的模样,竟毫无理由地令她紧张得如坐针毡。 “士诚哥。”她好不容易挤出了声音。 “嗯?” “我这样子不会把你的车子弄脏吗?”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寸是干爽的,全都被雨淋得湿透。 “不会,你又不是从泥巴里爬出来。”他又笑了。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有那么一秒,韩思芳看得出神。她暗忖着,是否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如同星星般耀眼夺目? 没多久,他把韩思芳送到了她家门口。 可当他回到自家门前,停好车,上了中控锁,正要拿起钥匙打开家门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她竟悄悄跟在后头,令他有些错愕。 “思芳?你怎么又”又是站在雨中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快过来啊,别在那里淋雨。” 他赶紧跑了过去,将她牵回自家门前的遮雨篷底下。 她低着头,抿紧唇瓣不发一语。 “怎么了吗?”他摸了摸她的脸颊。 或许就是这般温柔的轻声细语,她嘴角微垂,忍不住迸出了哭声“我脚痛”眼泪像是溃堤了一般,怎么都止不住。 陈士诚慌了,手忙脚乱地哄着她。“很痛吗?” 他将她抱起,轻轻地放在坐式鞋柜上,蹲在她前方,捧起她的小脚仔细检查,怀疑是骨折或扭伤。 “你别哭,我帮你看看伤口好不好?” 她咬着下唇,吸吸鼻子,点点头。其实脚痛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认真地左右观察,东按按西捏捏的,再抬头看看她的反应,却怎么样都不像是骨折或是扭伤,直到想起了她刚才所说的话—— “不要,我不想回家。” 剎那间,他好像懂了她的心情。 “这样好了,”他吸了口气,抬头望着那双泪眼“你要不要先到我家坐一下,我拿条毛巾给你、泡杯可可给你喝,晚点再陪你走回家,这样好不好?”语气里满满是宠溺的味道。 她擦了擦眼泪,点点头,总算破涕为笑。 见状,陈士诚也跟着扬起唇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丝、捏了捏她的小鼻尖。“你喔,受不了你。” 他不以为意地搂着她的肩,暂且收留了她。 家里本来只有他一个人,现在却多了个小女孩——而且是个淋成落汤鸡的小女孩。 “晚餐吃了没?” 她摇头。 “想吃什么?” 再一次摇头。 陈士诚吁了口气,瞧瞧她全身湿透的模样,既忧心又不忍,便道︰“不然这样好了,我找几件衣服给你,你先冲个澡,然后我去泡杯热可可,再帮你做个三明治,这样可以吗?” 小女孩终于点了头。 他微笑着上楼找了套旧衣给她,虽然略显宽松,可再怎么样也好过穿着湿透的衣物。 十分钟后,韩思芳步出浴室,发现篮子里的湿衣服已经被拿走了,似乎被陈士诚丢进了烘衣机。她愣了愣,心想那里头也包括了她的贴身内衣裤。 思及此,双颊倏地飞红,她羞怯得直想找个地洞钻。 “洗好了?”陈士诚的声音突然传来。 她回神望向客厅,只见他已备妥一杯热饮,以及一份三明治,就坐在那儿等她。 她近乎是战战兢兢地走到沙发前,挑了个与他稍有距离的位置坐下。 他看了忍不住笑出来。“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好像第一次来一样?” “没有啊”她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奋力鼓动。 她是情窦初开的小少女,而他却似乎从未察觉这一点,自始至终只当她是个亲如妹妹的对象。 “那好吧。”陈士诚侧身睇着她,态度正经了些“说说看,为什么不想回家?”口吻简直就像是学校里的辅导老师。 韩思芳支吾了几秒,才小声道︰“和妈咪吵架” 陈士诚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没急着发表意见。原来这小女孩也已经到了“会和妈妈吵架”的年纪了啊。 “可以告诉我你们吵了些什么吗?” 韩思芳只是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没有回答。 她说不出口。 她怎么能说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他,她急着想长大,急着想让自己变得漂亮、成熟、大方,就像他那些女朋友一样。 为了他,她偷偷买了少女穿搭的杂志来看;为了他,她甚至偷偷跑去学校附近的饰品店去打了耳洞。 然而这种事情当然瞒不了母亲太久。 韩母很快就发现女儿的成绩退步,开始在打扮方面产生了兴趣,甚至不吃午餐,只为了存钱去打耳洞、买一些与她年纪不符的时尚流行杂志。 “你这么小就开始想着怎么勾引男生,长大还得了!”她以羞辱的方式责骂女儿。 韩思芳生气了,生平第一次顶嘴,果不其然换来母亲的一巴掌,以及一些更加不堪入耳的辱骂。 所以她气得跑出家门,不顾外头正下着滂沱大雨。 “不方便告诉我吗?”见她迟迟没有响应,陈士诚忍不住咳了声,试图唤回她的注意力。 韩思芳乍然回过神,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方便说,还是不会不方便?” “我”韩思芳启唇、闭上,启唇、又闭上,欲言又止了几回。 如果她现在说出“其实我好喜欢你”呢?士诚哥会有什么反应?会吓一跳吗?会高兴吗?还是会从此讨厌她? 她曾经听说,班上的婷婷跟隔壁班的男生告白之后,那男生就再也不理她了。这真是个悲剧,她虽然相信士诚哥应该不会这样,但其实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 “是成绩退步吗?”陈士诚开始胡乱猜测。 她摇头否认。 “那——” 他才正要继续往下瞎蒙,门铃骤然大响,按铃的人显得相当激动,一按再按,从未间歇。 陈士诚皱了皱眉头,以为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连忙起身去应门。 第二章 门一开,外头是是韩思芳的父母亲,以及另外三个住在附近的邻居,虽然没有深交,但他还是认得出来是哪一户的人家。 “你们怎么都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共五个人就这么堵在他家门口,陈士诚满脸莫名,摸不着头绪。 韩母怒瞪着陈士诚,喊道︰“我女儿呢?我知道她在你这里!” 他愣了愣,对方的口气让他困惑。是他的错觉吗?他觉得对方似乎在暗示女儿被他给藏了起来 “啧,你给我让开!”韩父不客气地伸手过来推了他一把,五个人趁乱挤了进去。 一进门,韩母见到自己的女儿就坐在那儿,一副刚洗完澡的样子,穿着男人的衬衫,脸颊与脖子的肌肤还透出了显而易见的红润色泽。 她几乎是立刻就往那最不堪的方向去联想。 “陈士诚!”她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真是猪狗不如!亏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儿子看待!我们家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话骂得陈士诚莫名其妙,他眨了眨眼,回过神来,道︰“韩妈,你冷静一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 不让他把话说完,韩母一个箭步冲上前,粗暴地拉扯女儿的手,硬是把她往大门的方向拖。 “妈咪、妈咪!不要!” 被这气氛给吓坏,也被母亲弄疼了,韩思芳不自觉的惊声尖叫,眼眶飙出了眼泪。 “韩妈,别这样!”陈士诚本能地立刻上前制止。 “你不准踫她!” “啪”的一声,韩母挥来一记耳光。 陈士诚被打得有些晕眩,但更多的是震惊。他抚着热烫的脸颊,错愕地看着对方,像是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韩母怒声骂道︰“陈士诚,你还是人吗?她才十二岁,十二岁耶!你连十二岁都吞得下去,简直是变态!” 闻言,陈士诚倒抽了口气,瞬间明白对方指的是何等下流的事。 “不是那样,你误会了,你们都误会了,我怎么可能——” “姓陈的,你给我听好,”韩父突然一步抢了过来,挡在他面前,用力戳了他的胸膛,咬牙切齿地说︰“以后你不准再靠近我女儿,听见了没?” 陈士诚静静地睇着对方。他不懂,真的不懂,为什么事情会急转至这个窘境?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只能以这句话来当作最后的反抗。 “是不是这样,我们自己会查清楚!” 一伙人离去之前,韩母还撂下一句狠话“要是让我知道我们家思芳已经不完整的话,你就给我走着瞧,管你爸妈是多有名的律师都一样!” 然后“砰”的一声,门被甩上。 他怔愣,整个人欲哭无泪,哑巴吃黄连一般。他茫然地坐回沙发上,呆了一阵,猛然听见阳台传来机器运转的声音,这才想起韩思芳的衣服还在烘衣机里,随着不锈钢滚筒在里头一圈又一圈地转着。 这一切都始于住在巷口的那位林太太。 那天吃完晚餐之后,她打着伞去附近找邻居聊天,经过陈家时正巧目睹陈士诚在替小女孩检查腿伤的那一幕。 她的脑海里瞬间冒出了前几个礼拜才看过的社会新闻——那是一起关于男大生猥亵小学女童的案件。 林太太燃起熊熊的正义之火,立刻前往韩家,巨细靡遗地将自己所见到的一切报告给韩家夫妇。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直闯陈家“营救”小女孩 单纯的事实经过谣言的洗礼,总是会变得比连续剧还精采,消息很快传开,闹得整个小区风风雨雨。 “真的假的?陈家那个大儿子真的做出那种事?” “对啊,我也很意外。平常看他斯斯文文的,头脑好、长得又帅,人模人样的,谁知道竟然会对小学生做出那么恶心的事” “唉,我听说功课好的人平常压力太大,就会做出一些不正常的事。” “是喔,好像真的会欸!像上次新闻不是有报,那个什么大学的资优生跑到附近的小学去性侵小女孩?” “对对对,那个新闻我有印象,超可怕的!” “哎呀,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 “那韩太太怎么没去报案?” “拜托,这种事情若报案,她女儿以后还要不要做人呀?” “而且你想想看,陈家那对夫妻是知名律师,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怎么告得赢人家?” 传言四起,没完没了,小区里的每个人彷佛都成了代表正义的英雄。 原本陈士诚还期待或许韩家人回去之后问清楚查明白了,便会还给他一个清白、还给他一个干净的名声。 显然,这个小区里最天真的人就是他。 被扭曲的事实开始无边无际地蔓延,人人都忙着转述、传话,却没有人想过要回头求证事情的真相。 陈士诚觉得很挫折。 他向来敦亲睦邻,善待邻人,虽然不至于到可以竞选里长的程度,可他自认小区若是需要帮忙,他从来没有拒绝过。 然而邻人给予他的回报竟是如此。 这天,他将韩思芳那日留在他家的衣物烫得平整,稳妥地包装在纸盒子里,然后请快递公司来收件,要他们送到隔壁的隔壁那一户。 快递人员给了他一记莫名其妙的眼神,他也只能苦笑以对,不打算作出任何解释。 想想还真是荒谬,明明就是几步路的距离,而且他不过是要将她的物品送还回去,却必须这样子躲躲藏藏、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不,他并没有做错事。 所以他很努力地让自己保持乐观,抱着“清者自清”的崇高想法,不去聆听、不去理会,心想流言总会过去。 直到这一切开始波及到他的家人。 例如,有些人会故意让狗在他们家门前便溺;例如,几个扬言要力挺韩思芳的国、高中男生,会在他家的门板上随意涂鸦;又或者是寄一些很老派、很幼稚的恐吓信到家里来。 他终于清醒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做点响应,这些人永远都不会停止伤害他以及他的家人。 这一连串的事情逼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搬出去吧。”在餐桌上,他提出了要求。 “为甚么?”陈钧德面不改色,继续吃他的饭,看他的报纸。 “你明知故问。”他叹了口气,夹了一片小黄瓜,对父亲道︰“那些事情太烦人了,我没办法静下来好好看书。” “那也不该是你离开,”陈钧德终于放下报纸,锐利目光投了过来“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去告死他们那些造谣的人。” “不必了。” 陈士诚苦笑,果然很有父亲的风格,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是,那却不是他陈士诚的风格。 突然没有了胃口,他放下筷子,淡淡地道︰“告来告去也不能解决事情,只会搞得我更没心情读书而已,而且思芳还小,我不希望法律手段伤害到她。” 一旦对簿公堂,结局总是两败俱伤,就算司法给了他正义,却没有人是真正的赢家,他和韩家的关系势必是回不去了。 在一旁的陈母蒋翊玲听了难掩愤慨,重重地放下碗筷。“你替人家的女儿设想,那其他人有替我的儿子设想吗?” “别人的帐,我怎么能算到她头上?”他依然面无表情,口吻淡定。 “那不是算在她头上,我和你爸只是想替你讨回公道、还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 “怎么还?”他打断了母亲的话“从小你们就教我,事实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怎么想、法官怎么想,不是吗?” 陈家夫妻哑口无言,饭厅里安静了一阵子。 半晌、陈士诚才继续道︰“我是真的懒得去澄清什么,他们爱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我没时间陪他们这样闹。” “你这孩子就是心肠太软。”蒋翊玲叹了口气,又拿起碗筷。 “这不是心肠软不软的问题,我只是就事论事,找一个最有效的方案而已。”他将椅子往后挪,站了起来“我吃饱了、先回房间看书。” “嗯。”蒋翊玲淡应一声。 “要搬就一起搬。”陈钧德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陈士诚怔怔地看着父亲,好一会才回神过来“你是说真的,还是一时冲动讲出来的气话?” “我看起来像吗?” 他凝神打量,父亲语气平稳,还优雅地重新翻阅起报纸。 “不像。” “是吧?” “你们没必要跟着我一起搬,我一个人要找套房也比较容易。” “谁说我们要跟你一起住?”陈钧德抬眸看了大儿子一眼“你找你的套房,我和你妈会另外找地方住,反正现在你两个弟弟都去德国了,而且这里的环境也没有当初想象的好。” 陈士诚没答腔。啧,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嘴硬,不过倘若父母继绩住在这里的话,多多少少还是会受影响吧? “随便你们,我没意见。”他转身上了楼。 关在房里,他翻开原文医学教科书,心思烦乱。 不平的情绪他何尝没有?他也想替自己讨回公道,他也想让那些搬弄是非的人闭上嘴巴,更想让所有的人知道他没有对思芳做任何下流的事,根本连想都没想过。 然而,采取非常手段来让人们闭上了嘴,那又怎么样? 像是被贴上为期一辈子的标签,犹如被人硬是拿刀刻在他的皮肤上,陈士诚自知自己已经没办法改变人们脑海里的东西了。 他可以选择付出心力与时间,只为了让对方付出代价;他也可以选择转身不予理会,把那些精力留下来完成更有意义的事。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绝对不是像母亲说的那样,只是因为心肠软,他这么做,是选择了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案。 就只是这样而已。 第三章 “这样真的好吗?” 将黑色套装平整地挂进了衣柜,蒋翊玲旋身躺上床,依在这个结缡二十年的男人肩上。 “嗯?”陈钧德应了声,将手中的书本往下翻了一页,推了推镜框“你是指士诚的事情?” “当然吶,你就真的这么放心?” “不然呢?”他注意力依旧放在书本的字句上,平静地道︰“他都这么说了,你还想要我怎么干涉?” “吼,你这个人怎么当父亲的?”蒋翊玲发嗔抱怨了一句,伸手夺走丈夫的书本“你不觉得做父母的应该替他出口气吗?” 陈钧德冷笑,摘下鼻梁上那副老花眼镜,安抚道︰“老婆,你儿子十九岁了、成年了,你难道不觉得他有权自己决定如何处理事情吗?” “哎哟,那又不一样,你明知道你儿子就是心软,你还不替他出头?” 听了,陈钧德静了静,双眼直瞅着老婆“对,他是心软,但是你会不了解他也很固执的吗?” 就像他决定了从医之后,想再劝他进法界?门都没有。 蒋翊玲被堵死了,无话反驳。 “所以喽,”陈钧德眉一挑,戴回眼镜,也拿回了自己的书本,翻至先前阅读的那一页“既然他都决定冷处理了,你替他强出头,他只会生你的气,不会感激你。” “就说你们父子莫名其妙!”蒋翊玲忿忿不平地躺回枕头上,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抱怨“士勋之前被人看不起的事情,你让步了;这次士诚被人糟蹋,你还是让步。我还真是搞不懂耶,平常那个咄咄逼人的你上哪去了啊?” “那是两码子的事好吗?”陈钧德笑出声,口吻仍然好整以暇“士勋的事,说穿了我只是借力使力,借机要他努力往上爬;至于士诚,尊重他的意愿,并不等于我软弱,懂吗?亲爱的老婆,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蒋翊玲不自觉扬起唇角,但还是有些不甘心。 “唉,我知道啦”说完,她挪了位置,小鸟依人的靠着丈夫,盯着天花板。 “喂,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我们家好像不太顺?” “嗯?”陈钧德心不在焉地应了声,非常专心在书本上。 先是二儿子被女朋友的家长瞧不起,然后是大儿子被人当作是恋童癖,万一最小的儿子也 “我看我下礼拜去庙里找师姊好了,问问看这个要怎么处理。” 闻言,陈钧德偷偷翻了个白眼。老婆的迷信病又犯了。 “好,好,你想怎么做都好。”他轻叹了口气,翻了一页,又问︰“要不要我载你去?” “真的?你有空?” “要当你司机怎么能没有空?” “啧,就会耍嘴皮子。”蒋翊玲抬手搥了他一下。 陈家的门口被房仲挂上了一张出售广告。 听说他们要搬走,韩思芳难过了好几天,多想去叫士诚哥不要搬走,可是自从那天晚上被爸妈强势带回家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和他独处的机会,就更别说是偷偷去见士诚哥了。 母亲变得相当紧迫盯人,甚至辞了工作,只为亲自送她上、下学、并且彻底监督她的一举一动。 她很困惑,却无法以她仅有的知识来理解这一切。 那天晚上,母亲异常凶狠,几乎是把她从陈家给拖了回来。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大不了,她又不是没去过士诚哥家里,一切就如同往常一样,她实在是不懂为什么大人们会那么生气。 她只记得母亲一关上门,便命令她在沙发上坐好,嘶吼著名问她“你老实说,那个人有没有摸你?你有没有让他摸?你坦白说实话!” 韩思芳吓得发抖,她从没见过如此暴戾的母亲。她想了想,士诚哥摸了她的脸颊、摸了她的头,还有摸了她的小腿。 于是她怯怯地点了头,据实以告。 没想到道一点头不得了,母亲大发雷霆,直嚷嚷着说要报警、要告他、要他不得好死等等非常吓人的言语。 她吓哭了,哭得泣不成声,却没有人来问问她为什么哭泣。 一群大人在客厅虽来踱去,大骂着陈士诚不是人、是畜牲、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他们咬牙切齿地讨论着要如何让方“付出代价” 韩思芳不了解大人在说些什么,她只知道士诚哥对她很好,在雨天收留了她,给她热饮喝、给她三明治吃,还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她不懂为什么这些大人这么生气,而且气得要把士诚哥赶走? 她真的不懂。 夜里,她睡不着,满腔的内疚感反复折磨着她。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士诚哥不会被大家当成坏人,当然也就不会被逼着要搬离这里。 所以她想,如果她向母亲求情,让母亲了解士诚哥是好人的话,那么士诚哥可以留下来了吧? 思及此,她鼓起勇气,翻身下了床,来到客厅,母亲还在那儿看着连绩剧。 “妈咪”她轻声唤出。 韩母被这声叫唤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女儿,松了口气“都十一点了,你不睡觉在这里干么?” “那个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嗯,什么事?” 韩思芳静了几秒,终于困难地将话说出口“你可以叫士诚哥他们不要搬走吗?” 韩母因她的要求而吃了一惊,愣在那儿许久。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半晌,她回过神来,再也无心于连续剧上。 “士诚哥没有做错事。那天晚上他在路上遇到我,好心把我载到我们家门口,是我自己后来又去找他的” 韩母扬起冷漠的唇角,像是微笑,却没有笑意。“就算是你自己去找他,不代表他就可以对你做那些不好的事,你懂吗?” 那些事是哪些事?韩思芳迷惑地眨了眨眼,在她小小的脑袋里,她只知道士诚哥对她的好几乎可比亲生父母。 “那些事是不好的事情吗?”她询问母亲。然而,她指的却不是母亲所想的那些。 “当然,那是坏人才会做的事。” “可是士诚哥对我很好。” “思芳,”韩母不耐烦地吁了口气“这个社会上有许多坏人,他们都会做一些动作来讨好我们,可是实际上脑袋里却是在计划着一些很恶毒的事,所以不要因为他对你很好,你就认为他是好人。” “可是——” “你不相信妈咪吗?” 韩思芳说不出话来。 “你是妈咪的女儿,妈咪绝对不会害你,妈咪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可是别人呢?别人抱的是什么居心,我们都不知道,学校的老师也教过你,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吗?” “喔。”她低下头,再一次被堵死了。 她闷闷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上床,仍旧无法安稳入眠。士诚哥哥真的是坏人吗?不,她不认为。但她的母亲显然宁愿相信附近的婆婆妈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 思及此,她暗暗决定,既然母亲不愿意相信她的话,那么至少她可以亲自去做些补救吧? 于是大半夜的,她确定父母都睡着了之后,偷偷溜出家门,跑到陈士诚家门口,对着窗户扔小石子——偶像剧都是这样子演的。 可是实际上来应门的却是陈士诚的妈妈。 蒋翊玲皱着眉头,穿着睡袍,一脸讶异地看着门外的小女孩。 “思芳?三更半夜你怎么自己跑出来?”见结果不如预期、韩思芳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难猜出小女孩的心思,她叹了口气,柔声道:“你是想找我们家士诚吗?” 她点点头。 “他都已经被你害成道样子了,你还来找他做什么?”蒋翊玲的脸上没有怒气,但语气却带了指责。 韩思芳说不出话来,站在门前,像是被老师罚站。 见状,蒋翊玲也有些心软。“我知道你没有恶意,这一切也都不是你的错,只是你得明白”话说到此,她忍不住又叹气了继续道:“唉,反正他上辈子大概是欠了你什么,才会因为你而遇到了这个劫。” 韩思芳静静地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大人的世界太难懂,大人的语言太复杂,每每都让她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回应。 半晌,蒋翊玲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摸摸她的头。“思芳,你就别再靠近士诚了,好吗?” 她眨了眨眼,泪水差点滑落。 “你知道我道个儿子就是心肠软,”蒋翊玲继绩说道“再加上你知道他最疼你了,你要他做什么,他几乎都不会拒绝。可是你这样子靠近他,只会害他又被有心人中伤。你懂我的意思吗? 韩思芳点点头,一滴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蒋翊玲抿抿唇,勉强露出微笑。“你能懂的话,现在就回家睡觉,以后不要再来了,知道吗?”语毕,她直起身子,走回了屋内。 韩思芳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走回家的,她只知道自己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整夜,最后因疲惫而入眠。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在一夕之间就立刻长大,到一个大人们再也不能左右她的年纪,这样,大人们是不是就会相信她的话、就会正视她对士诚哥的感情? 然而奇迹从来就不曾降临过。翌日睁开双眼,她仍然还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孩,什么也推不动,什么也拦不了。 半个月后,陈家人火速搬走了。陈士诚在医学院附近租了一间朴素的套房,父母亲则在内湖买了一间新落成的高级电梯住宅。又过了半年,他们卖掉了云华冠喜的房产,从此,陈家再也没有人回到那个小区。 日子一天天地过,当年的小思芳也一天天长大。 几年之后,她才真正明白当年大人们口中的“那些事”究竟是指什么,但是明白了之后,却只是让她有更深沉的愧疚罢了,并没有让她解脱。 老天,她竟然让自己最心爱的士诚哥背负那么沉重的罪名,更糟糕的是,她毫无赎罪的机会。 她开始厌恶同一小区里的邻居,开始对自己的父母冷漠,她把自己给锁了起来,那把钥匙随着陈士诚的离去而石沉大海。 每当她上下学经过陈家的时候,看着新搬来的一家人,她的心口总会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伤感,就像是颗被咬了一口的苹果,缺口的地方渐渐氧化、泛黑,从此无法完整。 第四章 【第二章 陈士诚以为事情应该就这么告一段落,可惜他还是一样天真。 当天晚上他还来不及下班,就被院长给召去楼上“关怀”了一下。 “那是怎么回事?”卢院长大人双手交迭,悬在下巴前。 “嗯?什么怎么回事?”他装傻,打哈哈。 “姚允妃的经纪人跑来向我投诉,说你态度不太好。” 陈士诚没答腔。 见他似乎不打算替自己说话,卢院长咳了声,又道:“咱们在医院共事那么多年了,你直来直往的态度我也了解,所以我想这应该只是误会 “没有误会。”陈士诚深吸了口气,决定摆烂到底“我承认我的态度的确不好,对方没有误会。” 卢院长一愣,这倒新鲜了,他从来没见过陈士诚出现这种反应“发生什么事了,是姚小姐很难伺候?” 她明明就姓韩。 陈士诚静了一会儿,叹口气解释道:“坦白说,我不能接受这种任性的指名行为,而且消化内科本来就不是我擅长的领域,这样勉强接手,等于是逼我违背医师伦理。” 闻言,卢院长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她没告诉你?” 陈士诚顿了一下,皱起眉“告诉我什么?” 诡异的气氛下,两人互相凝视了几秒,卢院长才终于再次开口。 “不然道样好了,你明天再过去关心一下吧,有些时候擅长哪一科并不是最重要的。” “不重要?”他听了还真想替对方撞墙,忍不住低哼了声,道:“是我记错了还是怎样?医疗应该是专业,不是服务业吧?” “我求求你,陈医师,看在门口都是采访车的分上,你行行好、帮个忙,当作去做秀也罢,不要害我们医院到时候被人家的粉丝砸鸡蛋。”卢院长没撤了,干脆将话挑明了说。 他哑口无言,所有的不情愿全都写在脸上。 “吶?听见没?” 犹豫片刻,又挣札了一下“我知道了。”也只能这样。 应允之后,他掉头离开了院长室,却不是下班回家,而是直接搭了电梯前往病房。 今日事今日毕,他一向如此。 这个粪坑他可不想留到明天再面对,拖愈久只会更臭,不会变香,这是他的生命经验。 敲了敲门,他心浮气躁地等候着。 “进来吧。” 她的声音变得好陌生。这是他的第一想法。 陈士诚伸手转动了门把,无声无息地踏出第一步。说实在,他不甚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逃开,对方曾经是他最疼爱的邻家小妹,不是吗? 进了病房,两人的视线对上了。韩思芳彷佛没料到会是他来,先是错愕了下,随即露齿而笑。 “士诚哥?怎么有空过来?”她立刻从床上跳起朝他走近“我听说你下班了,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不是。”他毫不留情泼了她一桶冷水“请你的经纪人不要为了无聊的事情到处去告状。我是基于专业考虑,才会请你找别人来当你的主治医师,别为了这种事情质疑我的态度,我说得够清楚吗?” 听完了他一长串的宣告,韩思芳静静看了他半晌,而后突然低头“噗哧”声,掩嘴而笑。 他皱眉,不懂笑点在哪。 “很好笑吗?”他不悦,却也纳闷自己为何这么容易被激怒。 见对方似乎开不起玩笑,韩思芳收敛了态度,抬起头道:“是真的哪一科都没差啦,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病啊,你就算是小儿科的也没关系。” 一愣,他搞混了。“没病?你不是拍片压力太大,胃出了点问题” “那是假的啦。她无所谓地笑了一笑,转身去倒了两杯茶,淡淡地解释“我只是配合经纪公司炒新闻,才会暂时住进来这里,哪有什么病呀?还不是为了要抢版面、增加曝光率。”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人把医院当成什么了? “那就请你去找小儿科吧,我很忙,不奉陪。”扔下一句话,他作势要离开。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她突然扬声喊道。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她,不懂她指的是装病这件事,还是十多年前的那件事?他思忖了几秒,淡声道:“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 “骗人,你刚刚就生气了。”她轻勾唇角,露出一抹苦笑“而且,你一定也气我那时候没有办法替你澄清什么,对不对?” 陈士诚叹了口气,万般无奈。 “真的没有,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他回过身来,目光投向她“更何况那时候你只是个孩子,你真的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闻言,韩思芳静静地不说话。 房间里的气氛凝滞了好一会,直到他怀疑自己就要窒息的时候,他深呼吸,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那我先下班了,如也早点休——” “不能留下来陪我吗?”她打断了他的话。他顿了顿,一时之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 “晚上留下来陪我。” 这回他听得非常清楚了。 他再度叹了口气,这小姑娘是怎么回事?“你开我玩笑吗?还是你存心要恶整我?” “我是认真的。”她端着热茶,赤着脚,像只白色波斯猫一样优雅轻盈地走到他面前,伸手将茶杯递给他。 “我不想一个人在医院里过夜。”她宛若挑逗般细语。 他垂眸俯视着她,接过那杯热茶,对于她的撩拨完全无动于衷——不,是他命令自己只能无动于衷。 “你总有助理或经纪人可以找吧?”都已经是个如此高人气的艺人,还怕会找不到伴来陪吗? “我让她们都回家休息了。” “那我就不用休息?” “我的床可以让你睡。” “你别闹了。”他闭了闭眼,有些不耐烦地将热茶又递向她“先这样吧,我忙了一整天,真的很累,现在只想回家洗澡睡觉。明天我会找院长商量,看看后续怎么样,我再安排个适合你的医——” 韩思芳突然双手伸向前,勾住他颈后,脚尖一踮,就这么吻了上去,封住他那张不带感情的嘴。 突如其来的软唇让他震住,瞬间僵直在那儿,两秒后立刻惊醒过来,下意识想推开她,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有杯热茶,待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太迟。 五指一松,茶杯应声破碎,灼烫的茶水泼洒在她白净光滑的小腿上。 这鲁莽的亲吻以混乱收了尾。 “啊!”她吃疼,低喊出声,下意识就要退后。 他没忘记她赤着脚。“你别动!”他喝止她的动作,扣住了她的手腕。 韩思芳一愣,还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她清瘦娇小的身躯已经被他打横抱起,直往浴室走。充满男性气息的味道扑鼻而来,令她在他的怀里呆若木鸡。 直到被放到浴室的板凳上,她才回过神来,娇笑道:“士诚哥,你是一样温柔体贴呢。” “你还有心情说这些?”热茶烫红了她白嫩的小腿,因为撞撃而四散的碎片,在她的腿上留下不少割伤,鲜红色的血液不停渗出,尽管他每天的工作都是在血泊中度过,看了却仍然心疼。 这样的情緖让他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板着一张脸。 “小伤,不碍事的。”她甜甜一笑,毫不在乎“如果可以换来士诚哥爱的抱抱,那多割几刀我都愿意。” “胡说八道什么。”他训斥了一句,拿来莲蓬头塞进她的手里“自己冲凉,我去护理站拿药。要冲五分钟以上,听见没有” “嗯。”她嘟着嘴,水亮星眸无辜地眨了两下“我可以把全身弄湿你回来吗?” “你敢,就等着转院。”扔下一句话,陈士诚立刻起身离开浴室。 听见他的脚步渐渐走远,她脸上的笑意才渐淡,甚至退去。 腿上是凉冰冰的水感,她的双颊却热烘烘的,像是刚从烈阳下的沙漠中归来。 虽然小时候也被他这样子抱过,如今感受却全然不同,那段空白的光阴就像是催化剂一般,将她那曾经冰冻的情感加倍灌进了胸腔里。 思绪飞远,她低头,看着水流不停地自她的脚边滑过。她盯着伤口发呆,如雷的心跳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陈士诚回到病房里的时候,见她全身干爽,规规矩矩地乖坐在床边,他莫名松了一口气。 烫伤的部分没什么大碍,倒是腿上的伤口比较麻烦。 他蹲在她的跟前,一语不发,低头专注地替她处理伤口,那严肃的摸样令韩思芳有些焦虑,一种无法言喻的忐忑在她心中滋长。 气氛糟糕得令她彷佛全身长虫、坐立难安,于是她笑了笑,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干么?生气喽?” 他闷不吭声,仍是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用银色尖夹将那些卡在皮肤里的碎片给挑出来。他知道伤口一定又刺又痛,可她连一声也没叫,还能嘻皮笑脸,老实说他有些惊讶。 她看似娇贵,其实很能忍耐。 见他不理会自己,韩思芳嘟了嘟嘴,也识相地保持安静。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好一会后,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哪种事?”她却歪着头,戏谑般地对他装傻。 陈士诚抬眸睐了她一眼。“你自己清楚。”语毕,他低下头,继绩处理伤口,却打从心底怀疑,这个女人真的是他记忆里的韩思芳吗? 她听了,有意无意地露出了一抹讪笑。 “不过就是吻一下而已,小气。” “所以你吻我就只是因为觉得好玩?”他的语气自始至终都相当的冷淡。 “才不是,那是因为——”她努努嘴,终于吃疼地哀嚎出声“啊啊啊,会痛欸!你轻一点嘛” “因为什么?”他不理会她的抗议,继绩手边的消毒工作。 她静了静,像是在犹豫,也像是在钓他的胃口,她转转眼珠子,最后抬起头,仰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以前我还小,所以不敢做;可是等到我长得够大,你早就已经离开了我的生命”她停顿了几秒,收起下巴,淡然轻诉“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说,我为什么不做?” 对于他的一切,她有着太多的懊悔。他若不信,她也不会怪他,要怪就只能怪她当初太过自卑、儒弱。自觉比不上他那些成熟又聪明的女友,是自卑;毫无勇气挺身出来捍卫他的名声,是儒弱。 从小到大总是如此,只要一遇上他,她就弱化了,是一物克一物的道理吗?不,不是这样的,是她太在乎这个男人。 第五章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陈士诚无法继续这个话题。 他很讶异,当初搬离云华冠喜的时候,她也只不过是个小学六年级的小女孩,两个人又相差了七岁,他再怎么样都不会往男女方面的事情去联想,又怎么可能会猜得到她小心掩藏的感情? 不过,念头一转,或许这又是她愚弄他的技俩之一,他又何须认真看待?好半晌,他终于开口。 “反正以后不要再那么做了。”不是建议,是命令。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拿起剪刀,开始进行上药与包扎。 “你不喜欢?” “不喜欢。”他答得决断。 然而天知道,是男人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她的吻?他只是不喜欢让自己置身于濒临失控的状态中。 “还是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她又问。 “那是两码子的事。” “所以说,你只是纯粹不喜欢我这个人?”就像有些人天生不喜欢花俏的鞋子一样。 “无关喜不喜欢。”他在纱布上剪下最后一刀,贴好透气胶带,然后站起身“你现在是公众人物了,还需要别人叮咛你注意自己的举止吗?” 韩思芳愣了下,这话让她小小受伤。她倾身主动吻了他,而他的响应居然只有一句告诫?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放弃演艺圈。”她眼神真挚,直勾勾地望进陈士诚眼底,脸上毫无说笑之意。 他一笑“现在说放弃也太迟了。”姑且不论她是不是真的会去做,一旦被烙过印记,便很难能再回到纯白“你走红过,就再也不可能变回平凡人,这样的道理你不懂吗?” 就像他当年在小区里被人指着骂,以一种近乎霸凌的方式,在他的身上贴了一张名为“恋童”的警告标语。往事已经伤害不了他,可并不表示记亿会自动消失。 好一会,见她毫无反应,他也不打算继续再缠斗下去,于是捧起摆放器具的铁盘“那么,你早点休息吧。” 他旋身离开了vip病房,留下韩思芳一个人,还有电视机的声音、满室的花束、上百张的卡片、几十份影迷送来的礼物 以及填满整个房间的寂寞。 她低着头,茫然坐在床上发愣,胸口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却连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人们常说记忆里的东西往往最美,原来那是真的。 其实,几年前的一次偶然,她就已经发现陈士诚在这家医院里工作,只是迟迟提不起勇气来找他。她曾经有几度戴着鸭舌帽、口罩、假发,及一身中性装扮,乔装成病人来到急诊室,却总是在找到他之前就选择临阵脱逃。 这一回,她终于拿出了勇气,却也重重摔了一跤。 思及此,她仰头瘫进软软的床垫里,轻闭双眼,小腿上丝毫没有受伤时的刺痛,唯有他抚触过后留下来的余温 回到家之后,陈士诚本想冲个澡就上床睡觉,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样也睡不着。 他脑海中不断想起她的事,不论是过去的韩思芳,还是现在的姚允妃。 盯着天花板,几分钟又过去了。他想,这样继绩躺着也无济于事,索性翻身下床,开了台灯、打开笔电,待连上网络之后,他google了“姚允妃”三个字。 捜寻结果简直吓死他了,约三百六十万笔资料。 她是不是真的那么红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她亮眼得不可思议,整个人近乎完美的境界。 柔嫩可比婴儿的肌肤,白里透红的好气色,宛若绸缎般的丝绢长发,薄而不苛的粉红唇瓣;身材虽然娇瘦,却不干扁,而且有着九头身的黄金比例,秾纤合度恰到好处,即使是公主抱也几乎没有任何负担。 想着想着,他按下鼠标左键,点了第一笔的维基百科,啪啦啪啦一长串资料跑了出来。 姚允妃,二十六岁,没附注本名,在十七岁那年,她以一支清新形象的cf广告出道,由于外型甜美、气质出众,人气扶摇直上,从此代言邀约没间断过。 十九岁那年,她开始担当歌手mv中的女主角,与她配合的男星从a咖到新人都有,绯闻数量当然也不在话下。 二十一岁之后,她开始尝试演出偶像剧。在首部参与的“爱情来临的秋季”中饰演一名叛逆的女孩,虽然只是初试啼声,但惊人的演技让她在来年夺下金钟奖最佳女配角,从此星路大开,转眼跃升为第一线的a咖女星。 鼠标往下滚,她的作品集洋洋洒洒好长一串。 代言、广告不说,光电视剧就一、二十部,也有六部的电影演出,其中还不乏一些他曾耳闻过的作品。像是什么“白色雪国之恋”、“我要嫁给他”或是“下个月继续爱你”等等,就算是坐在路边也会听人提起的剧名。 而他居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捧在手心呵护了将近十年的小妹妹,居然就是那些电视剧里的女主角!甚至她还拿过两次的金钟奖。 好吧,他同事说得对,他怎么能够脱节成这样? 忽地,韩思芳那轻佻散漫的告白在耳边响起。“以前我还小,所以我不敢做;可是等到我长得够大,你早就已经离开了我的生命。” 他不自觉地拧紧了眉。 她是戏弄他的成分居多,还是她当真从小就把他视为爱恋的对象? 想起自己以前经常把她抱在臂弯里、扛在肩膀上,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现在却突然要把她当成女人,谈何容易? 思绪至此,他突然想起了那两片唇瓣的柔软,不由得倒抽口气,闭上眼,克制着不再去想她的事。 医院里的气氛变得很不一样。 院外有媒体和粉丝守候,院内则是关于姚允妃的话题变多了,甚至早上还有个疯狂男粉丝为了见她一面故意骑车去撞电线杆,头破血流被送到急诊室里。 陈士诚在替他缝完十九针之后,苦笑着对他说:“医院是半开放的场所,你不必自残也进得来;但是姚小姐住的是vip病房,那个地方是你就算撞到进棺材也踏不进去,所以你真的没有必要这样子,好吗?” 男粉丝失望地垂下头,不说话。 陈士诚叹了口气,见他顶多十七、八岁,便拍拍他肩,道:“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爸妈养你不容易。” 男粉丝点了点头,领完药之后丧气地走了。 十二点半,他终于得闲,匆匆奔回办公室,想趁这难得的空闲赶紧填饱肚子,因为没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 “哟,陈医师,昨天怎么样?” 可惜甫踏进门,同事就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 “啊?”他愣了下,皱眉道:“什么怎么样?” “昨天晚上你不是偷偷跑去vip病房?” “什么叫作偷偷?”他叹了口气,抹抹脸,觉得真是莫名其妙“我是因为被她的经纪人投诉,所以上去了解一下状况而已。” 解释过后,他一脸疲惫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整个晚上不得好眠,隔天还要被逼问这个那个,根本就是精神凌虐。 “投诉?!”同事表情一愣“为什么?” “去问她。” “问谁?” “韩——”不对,在这个时候用她的本名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当然是问楼上那个姚允妃。” “我又见不到她,怎么问?” 啧,他后悔走进来了,或许他刚才应该跑去妇产科那儿借床睡“那就别问了吧,我又饿又累,可以让我先吃个便当吗?” “啊对了,那个,你有帮我拿吧?”男同事突然一脸尴尬。 陈士诚愣愣的,摸不着头绪。“哪个?”打开便当盒、扳开免洗筷。 “签名啊你不是答应说要帮我们拿?” 见鬼了“我哪时候答应过这种事?”他举筷的手停在空中。 “吼,拜托啦!”对方突然扑到他身旁,满脸凄苦地哀求着“我昨天已经跟我女朋友说我一定有办法拿到签名,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拿到啦!” 闻言,陈士诚抬头冷冷地睨着对方。 “好啦,拜托你啦,我和她才刚交往没多久,你舍得让我在热恋期的时候就被甩吗?” 陈士诚依然目光森冷地瞪着他。 “呃,那”男医师身体一缩,像是被这气场傍撃退了“那好吧,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顶多我再回去跟她解释” “签在哪?”他突然出言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 “嗄?”男医师愣了下。 “签名啊,你总要给我个东西吧?难道要她签在我脸上吗?” “喔喔喔!”男医师恍然大悟,顿时精神倍增“我马上拿给你!我去找!我现在就去找!”一边嚷嚷着冲出去了。 办公室里又回归宁静,只剩下两个医师,一个便当。 “啧,吹破牛皮了吧。”陈士诚嘀咕了声,低头举筷迅速扒了一口饭。 “她好像很受欢迎?”突然身后传来女人声音。 “你说姚允妃,”不需要回头也知道那是谁,他低着头,依序吃进了菜叶、玉米粒、萝卜块。 那是急诊伤病科里唯一的女医师,不过她的身分有点特殊。 她不仅仅是陈士诚的同事,也可以说是半个家人,原因并不复杂,只因为她和自己的弟弟已经论及婚嫁。 “当然啊,”刘巧薇低声笑了笑,又道:“昨天我跟士勋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很神秘兮兮的跟我说——” “咳!”他突然呛到,伏趴在桌边,咳得死去活来“咳咳咳咳!” “喂,你还好吧?要不要倒水给你?”刘巧薇探头关心了一声,实际上却忍不住掩嘴偷笑。 他暂时说不出话来,只得摆摆手表示婉拒,好半晌才抬起头,深呼吸了一回。 “咳,”他故作镇定、清清嗓,低着头继绩吃饭,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姚允妃是你们以前的邻居,真的吗?” 陈士诚没答腔,只是背到着她,点点头。 “他还说你以前很疼她,根本把她当成亲妹妹?” 他沉默,依然只是简单点个头。 “那她还认得你吗?” 点头。 “你有没有吓一大跳?” 点头。 “那、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他僵住了。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缓缓流逝。 再不回答的话,好像有点作贼心虚,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冷笑了声,岔开了话提“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了?” 她耸耸肩——尽管他看不到。 “总是要跟上潮流,不然每次都插不上话也很尴尬。” 陈士诚唇角微扬,算是苦笑。“就只是一般的寒暄而已没特别说什么。” 最后他避重就轻,草草带过。 幸好是背对着她,否则这个谎言一定会在瞬间就被拆穿了吧?他想。 第六章 【第三章 答应要签名这种事,陈士诚很快就后悔了。 抵达楼层,伫立在电梯厅,他的脚像是长了根似的动弹不得。白袍的口袋里放了一张韩思芳的照片,那是同事请求签名而递交给他的东西。 其实医院里本来就没什么严密的戒备,他大可把工作证借给同事叫他自己上来讨签名,可是转念想想,擅自把自己的权限转交给第三人,总是显得不太慎重。 唉,所以说他后悔了。 “先生,有什么事吗?”突然一个粗哑的男子嗓音传来。 他回神瞧去,是位看起来像是保镳的大个子。 “没事,例行性来看一下姚小姐而已。”他勾出胸前口袋里的特殊识别证。 对方挨近了些,仔细看了看识别证,便恭恭敬敬地点了个头“原来是陈医师,真是抱歉,刚才没认出您。” 他干笑,应道:“哪里,你太客气了。”彼此问候之后,他才举步往病房的方向去,大个儿则继续在电梯厅附近站岗。 房门虚掩,陈士诚在几步距离之外就能听得到里头的交谈。 “这样子的话,后天下午三点的录像我就先帮你取消。” 这是一个他没听过的女人声音。 他凑上前,站在门边,稍微探头瞧了瞧。女人穿着一身铁灰色套装,长发端端正正地盘在脑后,戴着一副粗框眼镜,年纪或许三十岁左右。 大概是她的经纪人吧。 那女人站在床边,手执一本记事本,滔滔不绝地碎念未来一周的行程;韩思芳则是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像是在聆听,也像是在放空。 此刻的她,静谧得像是一片北方的湖泊,不只是安静,还很冰冷,完全不似昨天晚上那个放肆调戏他的女人。 “还有,”经纪人许文娟继续说道:“媒体已经在猜测,这次住进来应该只是为了炒新闻,所以昨天公司开了会议,决定提早几天出院。” “嗯,你们决定就好。”韩思芳只是应允,面无表情。 “另一件事就是”啪的一声,记事本阖上,许文娟双手交迭在后,俯觎着对方“待会儿高智岗会上来探视你,先跟你说一声。” 无端出现个男人的名字,陈士诚不由自主地拧了眉头,听得更仔细。 “是套好招的吗?”韩思芳淡问。 “对,电影公司希望你们的互动能——”她又翻开记事本,翻了几页,咳一声,抬头道:“能更有话题性一点。” “我了解。”轻轻颔首,韩思芳的态度始终淡淡的,没有任何异议。 陈士诚听到这里,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着不可思议的事。他猛然惊醒,甩了甩头,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躲在门后偷听别人交谈。 他赶紧抬手敲了敲门,房内的两个女人同时朝他望了过来。 “啊、是陈医师,”韩思芳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 许文娟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韩思芳的反应,纳闷道:“这位是?” “我的主治医师。”她浅浅一笑,望向门边的男人“进来吧,站在那里做什么?” “你的主治医师?”许文娟皱了眉“你的主治医师不是姓李吗?” “一开始是他没错,但是我拜托院长帮我换个人。” “什么?!”许文娟脸色一变,表情非常难看“怎么可以擅自做这种事?万一作假住院的事被传出去的话” 她们简直当他已经蒸发变成了空气似的。陈士诚心想。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插话道:“放心好了,这件事情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现场静默了几秒。 “文娟,帮我买红豆汤。”无厘头的请求突然冒了出来。 “啊?” “红豆汤,我想喝。”她抬头望着许文娟,嘴角没有笑意,眼神里有一种令人难以拒绝的强硬。 许文娟深呼吸,推了推镜框“这样好吗?这几天你都没什么活动,最好不要摄取饼多的热量。”边说着,视线还不时地在陈士诚身上打探。 那女人的眼神让他不是很舒服,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我有点水肿。”韩思芳简单扼要,突然从床上站了起来,目视着许文娟“不然我自己出去买好了。” “你——”许文娟拍了额头,没辙了“是是,公主殿下,我这就去买。”态度虽然称不上是不甘愿,却也没有愉悦到哪去。 她弯身拾起提包,离去前,她在陈士诚面前停下脚,严声警告。 “我告诉你,要签名可以,但是别想趁机挖什么隐私去卖给杂志社,更不要以为你长得帅一点就可以向她要电话,懂了吗?” “是。”他苦笑在心,实在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见他乖乖允诺,许文娟这才满意地离开。 门才一阖上,韩思芳几乎是立刻贴了上来,她伸出食指,故意在他胸口画着圈圈,像是说悄悄话般低声道:“如果是士诚哥的话,我不介意你跟我要电话喔!” 他闭了眼,深呼吸。 她的态度又变回轻佻放浪了。这女孩不,这女人,他实在是搞不懂她的行事风格,甚至是这风格背后的动机。 “干么?你不想跟我要电话吗?”她眨眨眼。 “要来干么?拿去卖吗?”他无情地将她的双手给拉下来“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真的很难相信你是外面所说的天后。难道你都不怕会被记者拍到你这副德行?” “不怕。”她笑盈盈的说。 “算了。”说了也是白说,倒不如速战速决,拿了签名就闪人还比较实际一点。 思及此,他摸出口袋里的那张剧照,递上。 韩思芳愣了下。“这什么?” “我同事他”他摸了摸鼻尖,突然觉得难为情“他答应帮女朋友向你要签名照,可是他又不能接近你所以我就嗯,你知道我的意思。” 讲到这里,他都要怀疑她会不会突然拍桌动怒,然后大骂“陈士诚,你什么东西,利用我做人情”或者是其他更激进的行为。 “你这样会吃亏喔。”她却只是一笑,伸手接下那张照片,没有任何不悦的反应。“你身上有笔吗?” “有。”他立刻从胸前的口袋里抽一枝递上。 “士诚哥从以前就这样。”她挂着浅浅的笑容,利落地签下了漂亮的字迹,然后将照片交还。 “哪样?”他接过手。 “没什么。”她抬起头,甩了甩颊边两侧的发丝,转移话题“所以你今天上来不是来看我,只是为了要签名?” 表面上是这样没错,可是他却点不了头,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事实,他甚至无法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毫无私心。 “啊啊,真无情。”她故作心碎的样子,转了身,面向窗外“这里的景观不错欸,对吧?”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 蓦地,他想起她从小就是个感情细腻、异常敏感的女孩。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去扳她的肩,将她转过来面对他,好让他看清楚她此刻的表情是什么。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半晌,他自觉这样站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出了声“谢谢你肯签,我值班刚结束,也差不多要走了,你好好休息。” 从玻璃的倒影映出了他的身形,令她忍不住莞尔一笑。 “哪里,小事。”她回过头,笑道:“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会去做。” 他生硬地勾了勾唇角。她的直球总会让他感到惊心动魄。“总之再会。”他直接道别,转身走往门口的方向,却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想了想,又回过头。“如果你想装胃痛的话,买红豆汤就破功了。” 她微怔。 他难得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豆类会胀气,胃疾患者不适合。”说完,他拉开门走了,直往电梯厅。 大个子依然站在那儿,友善地替他按了下楼的电梯钮,两人伫立着,无意义地互相微笑,直到电梯抵达。 在电梯里,他忍不住拿出那张签了名的照片注视着。照片里的她清丽动人,惹人爱怜,长发束成简单的马尾,站在一棵枫树下,像是享受微风似的轻闭双眼。 思绪至此,他忍不住暗忖,从前的她害羞内向,现在却热情大胆,到底是什样的事情将她改变得如此彻底?而且,她对别的男人是否也是如此? 霎时,他有些吃味,却分不清楚那究竟是类似监护人的心境,还是身为一个男人的占有欲? 他不禁想起那位“套好招”的男人。 套什么招?是为了宣传电影而制造假绯闻吗?原来这种事情还真的存在,他总以为只有电影里会出现道种剧情 突然“叮”的一声,电梯抵达十五楼。 就要有人进来了,他回神,赶紧将签名照收进口袋里,装作若无其事。 第七章 翌日正中午,两个男人肩并肩,坐在医院的中庭嗑着三角饭团。 “你那个叫做创伤后压力症候群。” 说这话的人不是精神科医师,而是检察官——陈家排行老二的陈士勋。 “呿,你又懂什么叫创伤后压力症候群了?”陈士诚哼了声,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屑。 “好歹我也读过心理学吧?”陈士勋又咬了一口饭团,然后灌了一口绿茶。 “读过几本心理学就想来分析我?你还差远了你。”陈士诚突然伸手抢下对方手中的宝特瓶,径自啜了一口。 “不然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看到她就想逃避?” “我哪时候说过我想逃避?” “你刚才说出来的那些反应,客观来看就是逃避,只是你为了保护自己的自尊,用了别的字眼来包装,不是吗?” 陈士诚无法反驳“妈的,学法律的人真的很惹人厌。”他咕哝了句。 “那还真是可怜你了,全家除了你之外,大家都是法界的人。”陈士诚无言以对,或者更精确的来说,他知道不能跟这些人辩论、否则下场必死无疑。 “所以呢?”陈士勋又问了句。 “什么所以?” “你不想克服吗?” “克服什么?你到底在讲哪一件事?” “韩思芳的事。” “我要克服什么?” “创伤后压力症候群。” 陈士诚闭了闭眼,深呼吸“我真的没有你说的那个鬼症候群。” “放屁。”陈士勋嗤笑了声,又抢回了自己的绿茶“不相信?你改天自己问问你们医院里的精神科医师。” 他闷不作声,又咬了一口饭团。 “你当年太压抑了。”陈士勋继续道:“虽然我当时不在台湾,但是爸妈多少有跟我提了一些。” “我没有压抑。”陈士诚严正否认“我只是选择了一个我认为最妥当的处理方式而已。” “你看吧,就说你压抑了。” “算了,随便你怎么说,你高兴就好。” “你是不是一看到她,就会莫名觉得生气、巴不得离她愈远愈好?” 啧,他说对了。 “是不是常常会梦见当年误会你的那些人、或是那些事?” 又说对了一个。 “而且,你从那之后开始,整个人就比以前封闭了许多,对吧?” “我——”陈士诚启唇想说些什么。 “先别急着否定我说的,”陈士勋出言制止了他“我知道你想拿什么出来反驳我,但是你不要以为我没有眼睛。” 闻言,陈士诚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我从德国回来之后就觉得你变了很多,本来以为你只是因为在医院里实习太忙、太累,后来妈才跟我说了那件事。” 陈士诚已经完全不想替自己解释什么了,他拿起饭团,再咬一口,却食不知味。 陈士勋静静地看着他几秒,才接着道:“承认吧,承认当年那件事情对你产生的冲击,承认当时的你有多不甘心。” “事情都过了那么多年,真的没必要拿出来算账。”陈士诚苦笑。 “但是她又出现了,不是吗?”陈士勋也笑了出来“我敢跟你打赌,韩思芳会出现在你面前,绝对不会是偶然。”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早就知道你在这家医院,故意安排过来的。” “你想说什么?” “喔,拜托,那女孩从小就用爱慕的眼神一直在看着你,你怎么能迟钝成这个样子?” 难道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没看出她的情愫? “你今天到底是来干么的?”他叹口气,闭了眼,突然觉得好累。 “没干么,”陈士勋耸耸肩,答:“我刚才出外勤,经过这里,想说进来找你吃个饭。” “你少来。一定是你听巧薇提了什么,才想过来找我探探有没有什么八卦吧?” 陈士勋眉一挑,没否认。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陈士诚将最后一口饭团咽下。 “说那什么话,”陈士勋拍了拍他肩,看了手表一眼“好啦,我也差不多要赶回地检署了。” “快滚。” “真无情。” “啰唆。” 当天晚上,他跟父母约了回家吃饭,本来计划准时下班,却临时送来三名工地意外的伤员,多担误了两个小时在急救与手术上面,等他回到办公室,脱下白袍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的事了。 他伸了伸懒腰,正好刘巧薇开门走了进来。 “欸?你怎么还在这里?”一见到他,刘巧薇有些吃惊“你不是和爸妈约吃饭吗?” 他抬眸一瞥,道:“是啊,可是临时送来三个工地意外的伤员,人手又不足,我就花了点时间帮忙处理。” “啊,原来手术房里的人是你,我还以为是梁医师。”她边说边走回自己的座位,取下听诊器,一副准备吃晚餐的样子。 他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简单交代一声“那我先走了。” “ok,明天见。”她掀开便当盒的盖子,挥了挥手。 甫一踏入停车场,陈士诚立刻拿出手机,滑了几下,熟练地找出母亲的手机号码,正准备拨出的时候—— “surprise!”一只猴子突然从树上跳下来、趴在他背上。 他吓了一大跳,手机因这突来的冲撃给撞飞出去,清亮的落地声回荡在停车场里。 “啊!”肇事者见状,立刻从他的背上滑下来,疯狂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赔你一支!我明天就叫助理买一支新的来!” 他不必看也知道对方是谁。 “你实在是”他抹抹脸,叹了口气,认命走向前拾起手机“你就不能好好像个正常人一样打招呼吗?” 吹吹尘沙,拍拍手机壳,确认了功能依然完好之后,他将手机收回口袋。 “想说要给你惊喜一下咩”韩思芳努努嘴,神情带有一丝内疚“怎么样?有摔坏吗?” 他摇摇头,见她变装变得夸张,道:“你偷溜下来?” 瞧她一身中性打扮,t恤、滑板裤、球鞋、牛仔外套;粗框镜、口罩、朴素的长马尾,还有一顶印有discovery字样的鸭舌帽,完全不是她平常的style。 有那么一秒,他还真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认出她的。 “就不怕被记者拍?”他又问。 “没办法呀,我明天就要出院了,你又不来看我。”她低下头,摘下口罩,抬头道:“这不就是逼我来堵你吗?” 什么歪理。 “你下班了?” “这么不明显吗?”他吁了口气。 “载我去兜风。”她勾住他的手臂。 “我没空。”他立刻抽手。 “为什么?你不是下班了吗?” “我不能有社交?”他继续迈步向前走,往自己的停车位走去。 “谁?”她轻盈地跟随在侧,像是缠人的博美狗“是女朋友吗?是女朋友对不对?” “跟我妈。” 哔哔,他解除中控锁。 “啊、那——”她才开口正要说话。 “而且我也不想带着一个艺人在外面游荡。”他立即出声制止了她,然后打开车门,站在驾驶座旁“快回去吧,趁你的经纪人还没抓狂之前。你年纪也不小了,做事情别老是这么任性妄为,难道你没想过你的经纪人找不到你会有多担心?万一你被记者拍到什么,她要花多少心力去帮你挡?” 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低下头,吸了吸鼻子,这回连鸭舌帽也摘了下来,捏在手里“好吧,我知道了。”她抬起头来,露出了一抹温润的微笑,有些失落“本来还想说可以跟士诚哥叙叙旧、喝点酒,看来你比我还忙嘛!” 她的自嘲让他的心里有点闷,有点沉。 为什么会这样? 算了,反正他不想知道答案、也不想替自己解释什么,他只是微抬下巴、打声招呼示意。 “那我走了,你也别到处跑,给人找麻烦。” 她抿起唇瓣,笑了笑,仅是点点头。 他上了车,关上车门,彼此的空间有了隔离。她依然站在那儿,静静地将帽子给戴了回去,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朝着车内挥了挥手,这才转身缓步离去。 陈士诚坐在车内,双手搁在方向盘上,视线却无法自她的背影移开。她头垂得低低的,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瘦削的肩膀衬托出她此刻的孤单。 或许她只是寂寞,想找个熟识的人来说说话;也或许,她只是想暂时从工作里脱离解放 这种心情其实他很能体会。 每当工作遇到瓶颈时,不管是心理层面的,还是技术方面的,他绝对不会想找同行的来诉苦。 一来,他不愿意让职场上的任何人窥见他充满情绪的一面;其次,他亦不想把那些一没营养、没价值、没建设性的垃圾倒给职场上的战友。 思及此,他发动引擎,将车子缓缓开到了她身旁,降下了副驾驶座的车窗。“上车吧。” 他叹口气,直视着前方,为她解除了车锁“我先声明,就这么一次,以后没有了,知道吗?” 第八章 【第四章 做人真的不能感情用事。 车子才开出停车场,陈士诚就后悔了。 其实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只是想着反正爸妈不会消失,吃饭改天再约也行;可是韩思芳不同,这一别,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然而载着一位大明星又能去哪?他可不想为了这事情登上娱乐版。 “你不高兴?”一坐上车,韩思芳便脱下帽子、摘下口罩、取下眼镜,露出她那张标致的脸蛋。 “没有。” “骗人,你脸很臭。”她故意凑了过去,笑嘻嘻的说。 “我天生长这样。” “才怪,以前你明明就很温柔。”她还记得他会把她扛在肩上。虽然她早已不记得那种感觉,却牢牢记住那个画面。 “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视线依然直视着前方路况“人都会变,更何况是十几年前的事。跟你比起来,我这种程度的改变简直是小儿科。” “可是我本身没改变啊!”她又靠得更近了。 “安全带。”他下意识避开了些“先系好再说。” “喔。”她乖乖挪了回去,听话系上,继续道:“我只有身分变了,我本身没改变吧?” “你还真敢说。”他迸出笑声,倒也不是真的笑,而是嘲讽“你现在就像是人类面对地球暖化的态度一样。” “好复杂喔,那什么意思?” 他瞟了她一眼“睁眼说瞎话,自欺欺人。” “哎呀,这样说我就懂了。”她恍然大悟,笑了出来,静了几秒后又追问:“我在你的记忆里是什么样子?” 她侧过头,直勾勾地望着他那好看的侧脸。 陈士诚被问傻了。 什么样子?他说不出来,也不太想谈这件事。 最初认议她的时候,她才两岁大,他甚至经历过她还包着尿布、夏天会在自家后院luo泳的那些时期,这要他怎么说得出口? “干么不讲话?”她戳了戳他的手臂。 “例如以前你绝对不会用手指戳我。”他顺势脱口而出。 “”她僵住。 “而且话没这么多。” 闻言,她默默收回自己的手,正襟危坐,视线望向车窗外。 话多是吗? 安静了半晌,她突然扬起唇角,淡道:“你记得当初你搬离云华冠喜的那一天吗?就是搬家公司来载东西的那天” “嗯。”他应了声。 “你有看到我。” “对。”她小小的身形就躲在电线杆后面,他永远都记得。 “那天其实我是想跑过去,叫你记得写信给我的,”她笑了笑,望向窗外的街景夜色,遥想当年“只是我小时候很胆小、很没用,邻居都在盯着你看,所以我怕得不敢走过去跟你说话。” 他莞尔,淡然道:“当时你还小,那种压力你应付不来。” 韩思芳没答腔,静了好一会,喉头不由自主地干咽了下。她想,他肯定不明白她有多么悔恨。 看着他坐上货车,跟着搬家公司一起离开,她其实在后面紧紧追了两个红绿灯,直到货车闯黄灯冲过街口,她才气喘地停下来,在路口嚎啕大哭。 她欠他一句对不起,对不起让他陷入了那么荒谬的谣言里。 她欠他一句谢谢,谢谢他无私地教了她那么多东西。 她好想对他说,打从懂事以来,她就一直想当他的新娘,虽然她自知自己没有一颗聪明的脑袋,但至少她可以凭着那得天独厚的皮相来让自己发光,就像他一样闪亮。 这时车子突然靠右减速,临停在路边。 她回过神来,有些困惑地看着身边的男人。“到了?”虽然她不知道对方打算载她去哪里。 “能到哪里?”他将双手靠在方向盘上,侧头看着那张至今仍然一让他非常不习惯的絶美脸庞。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能载你去哪。”他坦白招了“我已经在医院附近绕了三圈,还要我继续绕下去吗?” 她耸耸肩“我无所谓,你可以一直绕下去,油钱我出。”只要能坐在他旁边,地点是哪里都无所谓。 “你在开玩笑?” “没有。”眨眨眼,眼神很真挚。 “算了。”他又叹了口气。想想,便拿出移动电话,作势要拨号。 “不要打给我的经纪人!”她一急,紧抓住他的手腕。 他怔住,呆愣了几秒。 “你傻了吗?我哪会知道你经纪人的电话?”他觉得好笑,却也觉得吃惊,不知她道反应是打哪儿来。 “呃”她面色微窘,赶紧松手。 那摸样让他真的笑出了声音。“这么怕经纪人?” “也不是怕啦,”她歪着头,拧了眉“她很啰唆啊,每次都要生气她才肯闭嘴。” “她是为你好。” “我根本不需要两个妈。”她扁嘴。他又笑了。他打通电话给母亲,临时取消了饭局,然后开车戴着她,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北边的方向开。 车上载着明星能去哪里?他不知道。 他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来,最后干脆顺着直觉开,一路上听着她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像是什么“中山北路上有一家日式料理很好吃”或是“那家服饰店的老板超机车”甚至是“我在这个十字路口拍过戏”等。 之后他莫名其妙开上阳明山,又觉得再这样开下去可能又要下山了,于是过了小油坑之后,他开进了大屯山自然公园的停车场,关了大灯、拉起手煞车,侧过头睇着她。 她原本还在絮絮叨叨个没完,被他这么一瞧,顿时僵住。 “干么?”她眨了眨眼。 “你话真的很多。”他轻叹口气,伸手转动车钥匙,熄了引擎“我开了快一个小时,你居然可以自言自语一个小时。”简直不可思议。 “那是因为你都不理我,我只好自己一直讲啊。”她才发现车窗外头是漆黑一团“欸?这里是哪里?” “山上。”他淡应两个字。 “山上?”她愣了下“为什么我们会来山上?” 他翻了个白眼,低头抠抠眉尾“我已经被你害过一次了,要是被狗仔拍到,我是不是又要再搬一次家?” 听了这话,韩思芳像是突然被人迎面泼了盆水那样,脸色苍白。 在那一瞬间,陈士诚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低下头,随即又望向车外“向来就不是你害我,只是总有人会因为你而——” 他打住话,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解释。 人人想抢的花朵万万碰不得,摘了之后必成众矢之的,这道理他懂,放在心里明白就好了,何必拿出来酸她?她何其无辜。 “算了,”他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改口道:“当我没说,你打算整个晚上都耗在外面吗?” 她立刻扬起唇角,迎上他的目光“我可以吗?” “当然不行。” “那你问心酸的?” “我这是在委婉地告诉你——我很累、我想休息、我明天还要值班。” “你睡啊,我又没差。” 他又无言了。 坦白说,他真的不懂这女人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心?不管怎么说都毫无真实感。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也来得没有道理。 今日她已经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重量级女星呃,或许他根本无法体会她到底有多红,但至少能从别人的口中略知一二。 这样的女人不可能会想赖着一个平凡的邻居,更何况是一个十多年没见面的老邻居,不是吗? “你是怎么进这一行的?”他脱口问出。 他突然很想知道,在没有他的那段日子里,她是怎么过的?过得好不好?功课有没有退步?钢琴是不是完全没在练习? 又或者男孩写给她的情书是不是一样多?有没有人替她过滤追求者?她第一次上妆的时候是几岁?还有 “被搭讪。” 她的答案打断了他的思绪。 “搭讪?” “嗯。”她点点头,目视汽车的前方,又道:“有个经纪人在路上搭讪我,说要栽培我,一开始我还当他是骗子呢。” “后来呢。” “有一天他偷偷眼着我回家,我吓死了,还以为遇到什么变态痴汉,谁知道他恭恭敬敬的说想拜访我爸妈。” 陈士诚没说话,只是静静地聆听她的经历。 看着她美丽细致的侧脸,他心里顿时出现一种复杂的感受。他无法相信自己车上此刻正坐着一名天后级的女星,同时,他却又得把这个女星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小妹妹重迭在一起。 “后来啊,他到我家去拜托我爸妈,请他们同意让我签约。”韩思芳径自继续道出那些过往“经纪人说得天花乱坠,我爸妈听得都乐歪了。才短短一个月,我就拍了一堆资料照、试镜短片,上了一堆什么美姿美仪课,走台步有的没的。从此我就变成了摇钱树” 她顿了下,眼神聚焦在某个很遥远的地方,那眼神绝对称不上愉快。 “所以其实你根本不想进演艺圈?”他微拧起眉。 她如梦方醒,即刻扬起唇角。 “倒也不是说不想,只是”她回过头来,直视着陈士诚,苦笑道:“唉,该怎么说呢?一开始的初衷和最后的目的总是会有出入,对吧?” “你的初衷是什么?” 她轻笑出声,初衷吗?当然是为了他,不然还能是什么?从她懂事以来,她就拚了命想与他并驾齐驱、变成一个配得上他的女人。 只是她并不打算说出口,有些事情,说出来反而会成为对方的负担。 她故意略过这题,岔开了话题“士诚哥呢?你为什么会想当医师?我以前一直觉得你会跟你爸妈一样,变成很厉害的律师。” 闻言,他笑了。 她则是被他的笑容给逗笑。“干么笑我啦?我是说真的欸!” “你希望我当律师?” 这一问,两个人都愣了下。 就算她的回答是“希望”又怎么样?他说得好像自己会为她而改变似的,这绝对是失言。 第九章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我适合当律师?”他咳了两声,别过头去看着窗外。 突然,驾驶座旁的停车格驶进来一辆休旅车。 “有人来了。”他本能地倾前一些,试图挡去大部分的视线“你要不要把口罩戴上?” “啊、好。”她低下头,重新戴上口罩,接续了方才未说完的话语“不管你当了什么,我都喜欢。” 闻言,他的心脏像是被人悄悄捏了一下。 几秒后,他重新调整自己的呼吸,若无其事地将话题给转了回来。“我高三那年,我爸问我为什么想学医。我回答他,与其一辈子忙着把黑说成白,不如学着怎么把快死的人救活。” 她戴着口罩,却仍然看得出来那双笑得弯弯的美眸。“那他怎么说?” “他听了之后只是点点头,说你自己有想法就好。” “好棒的爸爸。”她的父母几乎不曾聆听过她心底的话。 “你爸爸不棒吗?”其实,他对她父母的印象仍然鲜明。尤其是把他当成恋童之狼的那一幕。 她却苦笑而不答。 或许她也想起了同一件事,但他不确定。 经过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怀,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认,或许陈士勋的话是对的,那件事情对自己的影响甚深,无奈他从未察觉。 十几年来,他的确不时梦见那些子虚乌有的罪状,甚至有时候他会认真、客观地审问自己——我真的只是把思芳当成是亲妹妹吗?我真的对她毫无不当的念头吗? 第一年,是;第二年,是;可渐渐地,答案却不再那么坚定了。哪怕只是一点儿的动摇,都会让他相当厌恶自己,彷佛当年的那些人并没有错看他一样 车内的气氛变得诡谲,并且令人窒息。 韩思芳知道他想起了什么,赶紧笑道:“所以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 他回过神来。“什么怎么样?” “我现在长大了、变漂亮了,那你对我有兴趣了没有?” 他微笑,道:“你从出生开始就很漂亮了。” “你敷衍我?” “我这哪是——”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两个人顿了顿,韩思芳低头从口袋里摸出移动电话,看了屏幕一眼,上头显示着“文娟” “是经纪人。”八成是发现她不在医院里了。她叹口气“怎么办?我不想接欸。”一旦接了,她势必得马上回去。 他则是静了几秒,劝道:“这就是你的工作和责任,能逃多久?” 她沉默了下,这才认命接听,当然无可避免地被叨念了好几句。 一个小时之后,他将她送回了医院附设的员工停车场的电梯前。 韩思芳解开了安全带,却迟迟没下车。 “怎么了?”他问。 “没。”她轻咳了声,又道:“以后你还能这样载我去兜风吗?” “看缘分吧。” 他很忙,也许她更忙,加上她又是公众人物,不是什么你ok我ok就能够出发的对象。 果然,这个答案她一点也不意外。 她低头笑了笑,随即又抬起头来,撒娇道:“那给个kissbye总可以了吧?”她摘下口罩,嘟嘴就要索吻。 “别闹了。”他苦笑,被人看见还得了。 “我哪有闹?你看我很认真,喏?”她甚至闭上了眼,挨近他的身体。一阵清新淡雅的香味飘进了陈士诚的鼻腔,他心一紧,胸口里那突如其来的骚动让他微微倒抽了口气。 俯视着她的脸蛋,她的睫毛密长有如羽扇,肌肤细致得连毛孔都看不见,白里透红的气息让她素颜却像是上了妆;两片红润的唇瓣也因她刻意的努嘴显得特别有弹性这般诱惑,教他如何能够自制? 她简直倾国倾城、美若天仙;他只是血肉之躯,更是凡人,如何能够不心动?如何抗拒得了? 然而他们终究有一条跨不过的线。 他不想惹麻烦,也不想成为她的麻烦。 他抬起手,以拇指轻轻抹过自己的上唇。 “这样”再缓缓地抹过她的下唇“就够了,好吗?” 韩思芳嘟起的唇瓣渐渐放松,心跳如擂鼓,呼吸也乱了节奏,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为何会这样?只是拇指轻触了两个人的唇,只是小学生在玩的间接接吻为什么她会激动得热泪盈眶? 半晌,她抿抿唇,双眼眨了眨,笑道:“你好可恶,居然从头到尾都这么马虎的应付我。” 他只是微扬唇角,没有辩驳,却看见了她眼底的泪光。 他的心狠狠抽疼,痛感伴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如果只是想闹他而已,何来的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 “思芳”他不自觉地抚上她的脸颊。 “那、那就先晚安了,今天晚上谢谢你,掰掰!”她声音哽咽,害怕自己就要哭出来,赶紧道别,转身开了车门匆匆逃出这个空间。 一跳下车,泪水随即滑落,她伸手抹去,并且将手上的口罩、帽子逐一戴上。 那样的间接之吻形同温柔的拒绝,也形同无期徒刑。她还真宁愿他能更狠一些,就判她死刑吧,好让她彻底死了心。 这时电梯抵达,她躲进无人的电梯里,低头痛苦地哭出声。 隔天,陈士诚上班的时候,被医院外围的阵仗给震慑住了。 不论是医院正门,还是急诊入口,四处可见人群守候,有记者,有摄影师,有粉丝,有些看起来则像是单纯来凑热闹的路人。 甚至有人特地做了海报、布条,上头用了很可爱的字体写着:妃妃,加油!请赶快康复。 陈士诚先是呆滞,而后则像是苏醒般按了两声喇叭,这才得以龟速让车子穿过人群,顺利开进员工停车场。 他没想过,一个人的出院竟然能够造成这样子的混乱。 虽然早就明白她是个公众人物、是个当红女星、是个曝光率超高的艺人、是个广告、戏约接不完的小天后,可是直到现下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了解到姚允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说她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这样的一个女人,昨夜居然就坐在他的车子上,要他载着她去兜风、赖着不走,甚至向他索吻 这是捉弄吧? 嗯,这一定是在捉弄他。 思绪至此,他将车子停妥熄了引擎,却迟迟没有下车,只是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一脸茫然。 手机乍然响起,他吓了一跳,急忙摸出手机一看,是医院的号码。 “喂?”他接起。 “我巧薇。” “嗯,什么事?”空出的另一手拔下钥匙,开了车门,一脚跨了出去。 “你到医院了没?” “到了,在停车场。” “我待会儿有一台刀,你可以来协助吗?” “当然。我五分钟就进办公室,手术房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廖医师正在麻醉。” “ok,我马上过去准备。” 语毕,他收线,也收起了紊乱的思绪,加快脚下的步伐。 一进手术房,陈士诚才蓦地意识到这个不对劲的画面,问:“这时间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值晚上的吗? “我和许医师换班。” “喔,原来如此。”他点了点头,从护理人员手中接过器械,下了刀之后便不再说话。 手术进行了十分钟,大概是气氛闷了,刘巧薇突然开口道:“早上我在电梯里遇到消化科的李主任。” “嗯?”他淡应一声。 “他说他昨天上去vip看了一下” 闻言,陈士诚在那一瞬间闪了神,却没显露得太明白,仍然低着头专注在手术上,故作不以为意。 “然后呢?” “然后啊姚天后似乎不怎么好相处呢。” 他顿了下,问:“怎么说?” “听说她本人很冷漠、不太理人,不像电视上那样活泼亲切。” “是吗?”陈士诚轻笑了声,始终低着头。 事实上,他不太了解她在电视上是哪个样,只知道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和“冷漠”两个字是绝对沾不上边。 或许是这不寻常的反应引来刘巧薇的狐疑,她悄悄歪着头,静了几秒才反问道:“干么?还是姚天后对你很亲切?” “怎么可能。”他说了谎。 “真可惜,我还以为你的待遇会特别一点。”刘巧薇瞟了他一眼,口罩底下的唇角微扬。 “你想太多了。”他故作轻松地笑了声,不动声色。 然而那句话却悄悄上了他的心——她不像电视上那样活泼亲切。 的确,他是不知道电视里的姚允妃究竟是什么样子。 自从他考上医学院之后,坐在电视前的时间便骤减为零,搬离云华冠喜之后更是干脆连电视机也不买了。 直到现在,好奇心就像是发了芽的杰克豌豆,直驱而上,拚了命地成长。 他八成是中邪了。 那天傍晚,才刚结束值班,他便直奔电子专卖店。 什么牌子都好,他没研究,也不在意,反正他只是想用来看看偶像剧。他拿出信用卡,买了一台四十二吋的液晶电视,以及一台蓝光播放器回家;到家之后,他甚至上网订购了所有她演出的戏剧影片,即使只是配角时期的作品,他也没放过。 重度的粉丝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他想。可他是她的粉丝吗?他却又不这么认为。 就这样,他那一成不变的生活里多了一项微妙的元素——偶像剧。 自那天起,除了上班的时间之外,他都宅在家里,每天看个一、两集。 然而这样的日子,却在他看了一部叫作“明天我依然不爱你”的戏剧之后,硬生生地中止了。 剧中的女主角总是喜欢调戏男主角,然后说:“干么?生气啦?” 剧中的女主角,总是喜欢强迫男方载她去兜风。 剧中的女主角特别喜欢从背后跳到男主角的背上。 剧中的女主角,在汽车里向男主角嘟了嘟嘴,道:“那给个kissbye总可以吧?” 那一刻,他才蓦然明白,原来自己只是她的脚本,只是一个临时的男主角而已。 第十章 【第五章 时节入冬了,车窗外的天空不再是万里无云,而是变成了一片灰蒙阴霾。 坐在保母车上,韩思芳怔怔地望着外头,像这种可以让她发呆的片刻时光,对她而言已经是最珍贵的奢侈。 她眨了眨眼,目光没有焦距。 已经过了三个月,她仍然不时就会想起陈士诚;想起他的冷漠,想起他的淡然,想起这十多年在他身上所造成的改变。十几年前他是那么的温柔,从来不会生气、总是充满着耐性、把她当成公主一样捧在手心。 说来也挺好笑,自己打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一直幻想着长大之后可以嫁给士诚哥,岂料,最后这个梦想竟彻底毁在一群无知又荒谬的邻居手里。 士诚哥应该是恨她的吧?只是没说白了而已。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毕竟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却无法为他挺身而出,仅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段荒腔走板的发展,一步步把他给逼出了小区。 忆起那一夜她鼓起勇气索吻,却被委婉拒绝,她的胸口便止不住地发疼。 她还能再继续加油吗?她还能够再更努力一些吗?努力让他原谅她,努力让他渐渐喜欢她,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文娟,”她侧头唤了一旁的经纪人一声,道:“你帮我看一下,这两天我还有哪些工作?” 许文娟从手上的记事本里抬起头来,瞟了她一眼之后,从提包里又拿出了另一本笔记本翻了几页。 “明天要录访谈节目,八点就要进电视台准备,下午一点要到片场去拍阳光咖啡厅,晚上八点准时要上政霖大哥的节目。”许文娟又往下翻了雨、三页,才道:“后天一大早要到福隆去拍那支矿泉水的广告,下午要进棚补拍室内的镜头,晚上要到电视台去试连绩剧的服装。” 她啪的一声阖上本子。“暂时先报告两天的行程,怎么?干么突然关心自己的工作?” “我已经三个月没有放假了。” “上星期不是才让你休息过了?” “才半天,哪能算是什么休息。” “不然你想休息多久?”许文娟表情不苟言笑,彷佛每天都有人欠她八百万似的“你现在正值事业的高峰期,不好好努力可以吗?” 韩思芳沉默了几秒,一度想反驳,却又觉得跟经纪人争论这个也没什么好处,索性别过头去,再次望向车窗外的天空。 “下星期一。” 半晌,大概是不想操坏了公司最赚钱的金鸡母,许文娟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道:“下星期一我会帮你把时间空出来,你好好休息吧。” 韩思芳愣了愣,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底带了抹怀疑。 许文娟回睨了一眼。“看什么?反正工作还是得做,又不是放了假就可以不用做。”她冷哼了声,将记事本收进提包里“你多放一天假,之后还是要压缩自己的时间把事情做好。” 韩思芳静了一会儿淡应了句“我知道,你最好了。” “啧,你真是”许文娟又露出了那副不以为然的脸,刻意望向车窗外,终究还是忍不住多念了几句“人家待这一行的,是巴不得工作愈多愈好,趁着自己还有名气,能多捞就多捞点,哪有人像你这样?” 听了,韩思芳低下头,露出微笑。 虽然文娟总是这么严苛,而且一点也不亲切,但她知道对方说穿了也是为了她好。演艺圈竞争激烈是众所皆知的事,只要曝光率些微下降,马上就会有后进新人爬上来把她给取代掉。 这些道理她都懂,然而,这几年下来,她总是忍不住问自己—— 这真的是她要的吗?就这样一直被镁光灯包围着她就会幸福吗? 那张字条就夹在陈士诚的汽车挡风玻璃上。 他起初不以为意,猜想大概是打扫阿姨、或是院所警卫留给车主的讯息,例如:“某月某日停车场将施工整修”或是“某月某日停车场将进行消毒工作”之类的提醒事项。 但他猜错了。 上次兜风的地方见。 字条上短短几个秀气的字,他立刻就知道谁是字条的主人。 坦白说,在理解到是“她”的那瞬间,说不高兴绝对是自欺欺人,可是转念想,为了一时的愉悦而贸然踏出第一步,那么往后接踵而来的灾难又将怎么处理? 最基本的一点,她是女艺人,而且是红透半边天的女艺人,任何男女关系势必会对她造成冲撃;反之,他只是个平凡的外科医师,若是恋情不幸浮上了台面,肯定也会影响到他的工作。 再来一点,当年他搬离云华冠喜的时候,和邻居当然闹得不怎么愉快,而所谓“邻居”也包括她的父母亲。万一,当然这只是举例,倘若有朝一日他们认真谈了感情,他又该怎么应付她的父母? 曾经,他待韩爸韩妈有如自己的长辈般敬爱、体贴,可他们却宁愿相信别人的话,也不愿意相信他 陈士诚!你真是猪狗不如!亏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儿子看待!我们家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唉,又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将手上的字条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 他决定不去赴约了。明知道样发展下去肯定是一场灾难,那么他又何必偏往地狱里走?还是别去了吧。 他开着车,直驶回家,吃了饭、冲个澡,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点了一盏台灯,埋头苦读最新一期的临床医学原文报告。 别去碰她,别去招惹她。 这是他给自己的警告,也是他一直放在心里的低喃。 他刻意以忙碌来逼自己忘了那张字条,麻木自己的想望。然而,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心里头就是有一股隐隐约约的牵挂悬在那儿,彷佛有人拿了小小的鱼钩在拉扯着他。 过了不知多久,疲劳感渐渐浮现,他发觉自己精神开始无法集中,索性阖上文件,关了台灯往卧房走去。 躺上床的时候,气温似乎又下降了些。他不自觉地瞥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将近十一点了。 突然,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浮躁。 山上的气温肯定更加寒冷,现在时间都快深夜了,她应该自己离开了吧? 嗯,应该是,肯定是。这年头大概不会有人那么傻,摆明被放鸽子了,还呆呆地在寒风中等待。 况且,她在留下字条的时候,或许也有考虑过他可能不会看到字条,或是留在医院里加班,又或是被他当成无聊的恶作剧 他在心里构筑了几十个不要上山的理由,最后却败给了一个想象中的画面——想象她在寒风中,独自一个人站在黑暗里等他。 思及此,他终于撑不下去,立刻掀开被子跳下床,换上了厚重保暖的衣物,然后拿了手机、皮夹、车钥匙就冲出家门。 虽然她不太可能还在那里傻傻地等待,可他就是无法忍受那个“万一” 万一她道在那里,万一她遇上了什么坏人该怎么办? 想到她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还孤单待在山上,他就算是拿酒把自己灌醉了也难以睡得安稳。 他一定得上山一趟,就算是自己多虑了也无所谓,就算是自己自作多情也没关系,他一定得去看看才行。 山上正飘着雪霰,当陈士诚抵达大屯山自然公园时,那儿连一盏灯也没有。 今日并无明月,熄了引擎之后,少了汽车的大灯简直伸手不见五指。他硬着头皮摸黑走上阶梯,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这样的时段,这样的天气,有哪个笨蛋会到这里来? 有!他就是其中一个! 他踩着急促的脚步走了一小段路,不知为何有些气恼,途中只遇见一对情侣边嬉闹着正要离开,便没再遇见什么人。 又走了几步路,他停下脚步,朝着远处眺望,然而可见的视野实在有限,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就这样吧,她不可能还在的。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他甩甩头、拨了拨头顶上的雪霰,打算就此掉头回家。 就在这时,他彷佛隐约看见桥上有个娇小的身形,顿时怔住。 那会是她吗?还是自己眼花? 胸口里的情绪激昂起来,他立刻提步往桥上的方向走,或许是厚重的脚步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对方朝他望了过来。 第十一章 “士诚哥?” 没错,是她的声音。 焦虑的心情瞬间被一股怒火给取代。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不由自主地拉高了声调,大步朝她走近,同时迅速地脱下身上的围巾、外套“你知不知道现在山上的气温是几度?” 他将自己的围巾绕住了她的颈、将自己的羊毛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强势地将她拥入怀中。 韩思芳呆住,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顿时失措,只能在他怀里僵直着。 “万一我没来怎么办?”他嘴上虽然怒声斥责,双手却拚命地搓着她冰凉的背,让她回暖“万一你失温了怎么办?荒郊野外的谁来救你?” 此时此刻,看不见彼此的眼神,只听得见彼此的声音,以及他身上那股纯粹的男性气息。 韩思芳忍不住扬起唇角,眼尾却悄悄湿润了些。 “还好我有来。”她轻声道。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吧?”他放开了她,却又牵起她的手,简直像是握着两支棒冰一样。他试着搓暖她的手,心里又气又疼“你真的是有够乱来!山上这么冷,连手套也不戴,你以为你有多强壮?” 她笑了笑,道:“我上山的时候没这么冷嘛。” 闻言,他顿了下,有些意外。“你等了多久?”该不会是从白天等到现在吧。 她却只是耸耸肩“我忘记了,应该不会很久吧?”其实她下午两点就在山上了。 他沉默了几秒,很想再骂骂她,可是念头一转,她都快冻成了棒冰,还是先下山比较实际。 “走。”他拉着她就往回头路走。 “去哪?” “当然是先上车再说。” 她没应声,没反抗,就这么任由他牵着。即使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已经冻到骨子里去,可她的心里却暖得彷佛就要融化。 上了车之后,他打开车内的小灯,这才发现她的一头长发几乎被雪霰沾湿了一大半。 “你头发湿了。” “我知道啊。” “你”他深呼吸,闭上了眼,差点又要抓狂。 “哎哟,没关系啦,这点程度又不会怎么样。”她笑嘻嘻的,抬手插入发隙里随意拨了几下“我拍雨戏的时候也常常一淋就是几小时,还拍过在雪中追人跌倒的烂梗呢!喔对,还有一次啊,我——” “你拍戏怎样我管不着,”他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但如果你是为了等我才把自己搞成这样,我就不得不管。” 闻言,她瞬间静了下来,心里突然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不得不管?所以士诚哥会出现并不是因为担心她,而是单纯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 失落的情绪毫无预警地涌上,像是从天堂的门口被推回了地狱。她勉强抿抿唇,牵了牵嘴角道:“好啦,下次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可如果不这样,她还有什么机会能再见到他? 想想,他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急诊室的工作那么繁重,不仅压力大、工时也长,她却还是任性地要他上山来见她。 思及此,迟来的内疚感紧紧掐着她的喉头。 难得的沉默,让陈士诚忍不住猜想是不是自己太严厉了些?他犹豫了几秒,干脆关了小灯,来个眼不见为净。 她那受了伤的模样令他几乎招架不住。 他发动引擎,迅速驶离了停车场,往下山的方向离开。 沿途她不再说话,这点很反常,完全不像上一趟来这里时那般聒噪突然,一个念头刷的闪过,陈士诚想起了同事所说的那句话。 她本人非常沉默。 他不由自主地转头轻睐了她一眼,见她身上根本无一处是干爽舒适的,他眉一拧,遂道:“我直接送你回家。你住哪?” “别”她抬起头来,有些心慌“不要送我回家,我怕有人会看见,或是——”她打住。 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生起,两个人不约而同想起了当年。如果,他当时没蹲下来触碰她的脚;如果,他当时没有把她给带进门;如果 陈士诚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 “或是什么?”他目视前方,语气十分平静。她迟疑了几秒,故作轻松地笑道:“唉,你知道的嘛,有时候会有无聊的记者蹲在我家附近,看看能不能让他捡到什么独家;偶尔也会有闲闲的人在门口堵我,想拍个几张比较有话题性的照片,然后转卖给报社或周刊。像是我的素颜照啦、我带谁回家啦” “那回我的地方总可以了吧?”他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听了,她顿住,有些懐疑自己的耳朵,接着猛然回神,故作贼兮兮的笑笑,道:“这么干脆?不怕被我袭撃吗?” 他冷笑一声,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除非你对我下药,否则这辈子想都别想。” “呿,这么瞧不起我?” 她虽是轻松抗议、神情带笑,可心里却还是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酸楚。 在演艺圈闯了这么多年,虽然不是顶尖,但好歹也曾经被封为“宅男女神”、“最想交往的女明星”、“男人认为最具魅力的十大女演员”等头衔,然而在他的面前,她突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 这就是所谓的“天生不来电”吗? 陈士诚岔开了话题,也打散了她脑中原有的惆怅。 “你现在还是住在那里?” 他们俩都知道“那里”指的是哪里。 “没有,我搬走很久了。”她低下头。 闻言,他静了几秒,才道:“说的也是,你应该早就搬到了保全比较严谨的地方吧?”例如豪宅之类的。 她没答腔,只是笑了笑。 “一样跟父母住在一起?”他又问。她顿了一下子,才缓慢点头。 “喔。”他应了声,不再勉强找什么话题,专心于前方的路况。 十几分钟过去了,车窗外的景色也不再是漆黑一片,逐渐有了路灯、有人行人、有了店家。 “你有办法爬到后座吗?”陈士诚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欸?”她回神,转过头来看着他,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有办法爬到后面去吗?” 她回头看了看后座,道:“可以、干么?” “我待会下车去买杯热可可给你,你躲在后座比较不会被发现。” “啊!”她却低声惊呼了一下“我不能喝,不用麻烦了。” 他顿了顿“为什么不能喝?”自己应该没记错才对,她小时候最爱的就是他冲泡的热可可。 “为了控制体重,经纪公司不准我们喝那些高热量的东西。” 闻言,他不悦地吸了口气,居然是为了这种理由?“叫经纪公司去死。你需要控制什么体重?!” 或许是从他口中说出了和斯文外表相当不搭嘎的粗话,韩思芳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他仍然摆着一张扑克脸。 “没有,没事”说是这样说,她肩膀却还在抽动着。 “没有的话就自己爬到后面去坐。” “是,老爷”她故意甜腻地凑到他身旁,低语应道。 “不准这样叫我。” “喔,好吧。那叫少爷好不好?还是你喜欢亲爱的?” “”汽车直接开进了地下停车场,在踏进家门之前,他没让任何一只眼睛看见她——除了监视器之外。 “原来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啊?” 脱了鞋,进了门,韩思芳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新奇样。 但他可没兴致带她四处参观。 “你赶快去冲个热水澡,把身体暖一下。”他出言催促,随即走进卧房,拿了毛巾、衣服给她。 韩思芳愣了愣,接过手,看着手上那套明显与自己不合的休闲服。 “这是你的?” “不然还能是谁的?”问这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闻言,她又静了几秒,竟低头埋进那套衣服里,作势用力嗅了嗅。 他错愕了下,以为她是对他的卫生习惯感到疑虑。“你放心好了,我洗得很干净。” “我才不是介意那种事,”她猛地抬起头来,嘟起嘴“我是可惜上面居然没有你的味道。” 又来了。他深呼吸,拿起毛巾直接盖在她头上“有时间说这种废话,不如快点去洗澡。” “干么这么正经?”她故作不悦地扯下毛巾,道:“我又不是——” 他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再啰唆我就马上载你回家。” 这招非常有效,她立刻噤声。 “好啦凶巴巴,你这身体里面到底是住了谁?”一点也不像是她记忆里的士诚哥。 她嘴边咕哝着抱怨,可还是认命转身寻找浴室去。 “记得把湿的衣服放在浴室门口。”背后传来他一句提醒。 脚步顿了下,她转过头扬起一抹妖媚的矫笑,像是开玩笑似的嗔道:“内衣内裤需要吗?” 陈士诚连一个字也不想回应她。 他抹了抹脸,他想,关于“她很冷漠”这件事,恐怕只是一桩美丽的误会吧。 “随你便。” 最后,他只丢下一句话,然后踅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第十二章 【第六章 二十分钟后,浴室门被打开,白色水雾从门缝里袅袅窜出。韩思芳顶着一头湿发踏出浴室,拿着毛巾擦拭着发丝,发现刚才置于门边的衣裤已经不见了。 她苦笑了声,这画面简直像是历史重演。 她走回客厅,陈士诚已经不在那儿了,不过桌上却多了一碗浓汤、一片摆在盘子上的烤吐司,吐司旁边还有一颗荷包蛋;而她的外衣和长裤似乎已经被他熨烫完毕,并且折迭得整整齐齐、置放在沙发上,令她有些讶异。 这是开玩笑的吧?她顶多在浴室里待了二十分钟,他怎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这么多事?难道他家养了小精灵不成? 而且他人呢? 念头至此,她转身,小小绕了一下,在一间像是书房的小空间里找到他。 他点了盏鹅黄色的台灯,低头专注得像是在读着什么文件。她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斜倚着门框静静欣赏这一刻。 陈士诚立刻就注意到她了。“汤不趁热喝,难道要放到凉?”他抬起头来,目光投向她。 她笑了笑,道:“你是打算养胖我吗?”先是热可可,现在又是浓汤面包的,她今天的卡路里早就破表了。 他冷笑。“那么一丁点东西,连鸟都喂不胖吧?” 他夸张的比喻逗笑了她。 两人沉默了几秒,她才又开口道:“你不陪我吃吗?” “我在忙。”他低下头,直接拿起笔。 “那我陪你。”她想也没想就做了决定。 闻言,他僵住,手里的钢笔又放了下来。“你是故意想闹我吗?” “哪有?”她眨眨眼,露出了过分做作的无辜样“人家是真的想要坐在你旁边嘛。你不来,那当然就是我过去了呀!” 一席话堵得陈士诚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在心里简单评估了一下,反正拗到最后每次输的人都是他,于是他关上了文件,叹了口气。 “都几岁了,还要别人陪你吃东西?” “跟年纪无关。”而是跟对象有关。 她的笑容更灿烂了,心满意足地走回客厅。 沙发不大,坐得下三个人,两人中间隔了一个成人的宽度。 她捧着瓷碗,脸上写着满足,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的浓汤,他则是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企图舒缓心里那股无法解释的焦躁感。 不料屏幕才一亮起,就见她那张净丽的脸庞出现在电视机里。 两个人瞬间都呆愣了一下。 陈士诚立刻回过神来,慌张地胡乱切换频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见了,不由得轻笑出声。“干么?这么讨厌我拍的广告?” “你想太多。”他突然觉得喉咙有点痒,忍不住咳了声。 “不然你干么转台转那么快?”她拿起桌上的汤匙,无意义地在碗里搅着圈圈。 “我是怕你尴尬。”就像是学生时期,女同学的沙龙照突然被异性拿出来品头论足一样。 这回答倒是让韩思芳有些诧异,她愣了愣,心脏像是漏了节拍。半晌,她放下汤碗,往他身旁挪了过去。 “你干么?”他以一种带点警戒的眼神看着她。 “我问你。”她正了正坐姿。 “说。” “你有女朋友吗?” “我没时间交女友。”很简洁的回答。说完,他又别过头去盯着电视机。 “那你交个比你更忙的女朋友不就好了?” 他扬起浅笑,迟疑了一会儿,反问:“你在暗示我什么?” “我哪有?”她似笑非笑的说。 “喔,好吧。”他故意戏弄她“我明天就去医院里贴公告,征个跟我一样忙的女医师来当女友。” 此话听进韩思芳的耳里,不知怎么地,陈士诚在学生时代所交的那些女友们竟一一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想起以前看见那些漂亮、大方、又充满书香气息的大姊姊们,总是觉得自己永远矮一截。 她呼吸顿时乱了序,像是有人毫不留情地紧紧掐着她的心脏。 可她没沮丧太久,便又抖擞了精神,笑道:“奇怪,那你怎么不考虑我?我比女医师急忙欸!” 他瞟了她一眼,然后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被看得有些发毛,猜不出他的想法和情绪。“干么这样看我?”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他面无表情,语气轻浅,态度却相当严肃“我有个问题想先问你。” “嗯?”她勾起那秀气的唇角,又往他身边凑近了些。 这一次,他不再退身闪躲了。 他突然很好奇,这个总是频频对他示好的女人,究竟是认真的,还是依然只是把他当成脚本来愚弄? “为什么你要对我演戏?”他直白地问出。 “欸?”她愣了下,勉强维持着方才的笑容,尴尬装傻“什、什么对你演戏?你在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抠了抠眉尾,道:“平常你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平常的我?”她作势苦思了一阵,装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喔,你说广告里的样子吗?我平常当然不会这样啊!那只是导演或厂商的要求,完全是因为工作才——” 突然,他的食指抵住她的唇,让她收了声。 两个人就在这样的近距离下互相凝视了一会,看着彼此的双眼,四周气氛变得有些奇特。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嗯其实我不太清楚欸。”她假笑。 这话让陈士诚有些恼了,当他是傻瓜吗? “是吗?”他冷笑了声,突然想在她身上做个试验。“那我只好自己找答案了。” “找答案?”她皱了眉,面露不解。 “嗯哼,”他转而轻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哑声道:“既然你都来了,应该就有心理准备吧?” “欸?什、什么——” 不等她反应过来,从眉心开始,他落下了第一个吻,吻在她的额上。 她震惊,身体一颤,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大口气。 人类的本能反应不会说谎,这下子他更确信了自己的推测他,故意变本加厉,顺着她的鼻梁慢慢地吻向鼻尖、人中、就快到她的唇瓣。 “士士诚哥”她红唇微启,闭上双眼,身体变得紧绷僵硬,两只手笨拙地不知道该摆在哪里才好,只能硬邦邦地撑在沙发上。 她那生涩的响应让陈士诚忍不住心生怜惜。明明就不是那么放得开的女孩,却又处心积虑想误导他的想法,她这么做,动机究竟是什么? 思及此,陈士诚在彻底失去自制力之前收了手。“你打算放任我继续下去?” 她缓缓睁开眼,那眼神里的情绪是如此丰富,先是迷醉,而后朦胧;然后是彷徨,接着渐渐转成倔强。 她耸耸肩,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反正你情我愿,我不介意。”陈士诚瞇着眼,睇了她好一会,突然毫无预警地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面前。 “你都紧张成这样了,还想嘴硬到什么时候?” 轻颤的五指让韩思芳哑口无言,她苦笑两声,原来自己的演技那么糟。 “你”她挣脱了他的手,低下头,显得极度尴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他静了静,站起身走到电视机前,从底下的柜子里抱出一大迭dvd,将它们捧到她的面前,稳稳摆上桌。她瞪着那些dvd,惊讶得久久无法言语。 打从在医院里发现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分之后,她就压根没期待过他会研究自己的任何一部剧作,当然也就不会预想到此刻的这一幕。 “现在你可以给我个理由吗?”他深呼吸了口气,又坐回她身旁“还是你只是因为方便、好玩,所以把我当成练习演技的对象?” 她咬了下唇,别过头去“我的演技不需要找你练习。” 闻言,他双眉一挑。说的也是,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年纪轻轻就拿过最佳女配角和最佳女主角两项大奖。 “不然是为了什么?” 这下子轮到她害怕了。她吸了吸鼻子,主动往沙发的另一侧挪动,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彷佛唯有如此,她才能挣到仅存的氧气。 她的举动却让他很不是滋味。 “怎么?非得有一套剧本,你才有办法好好跟我说上几句话?”虽然很不应该,可他还是忍不住酸了她。 “反正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她手托着腮,望着客厅里的某个角落。 “信不信应该是由我来决定吧?” 或许是这话让她有些动摇,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欲言又止,挣扎了好一段时间总算开口。 “我” 陈士诚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只是安静等待下文。 其实这就像是一种克服不了的心魔,她从小就羡慕他那些美丽大方、勇于追求的女朋友们。她还记得士诚哥说过,那些女孩都是主动表白求爱,有些人是写了十几封的情书,有的则是以爱的便当作为主要攻势,甚至也有先强吻再说的那种。 再反观她自己呢? 被动、沉默、不善言辞,光是一句“我其实不想当你妹妹”就藏在心里十多年。最后还害得他被小区里的人误会,她却连替他澄清的力量也没有。 所以打从他搬离小区的那一刻起,她就发誓自己一定要改变。 然而“改变性格”这种事情又何其容易?再次的重逢让她患得患失,甚至有些神经质,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 第十三章 “你还记得下雨的那一天吗?”她苦笑,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就是我害你被赶出小区的那件事” 他不自觉地深呼吸了口气。“当然记得。”但他可不认为自己是被赶出去“还有,我是自愿搬出去,没有任何人能逼我走。” 她笑了笑,自愿还是非自愿都无所谓,事实就是他曾经彻底离开了她的生命。 “那天晚上我和我妈吵架,只是为了这个。”她伸手摸了摸耳垂,秀出了耳环。 “耳朵?” “是耳洞。”她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和她本来约好满十八岁之后才能去穿耳洞,可是我等不及了,偷偷瞒着她跑去请人替我打洞。” “有什么好等不及的?”当年她才十二岁,急什么? 她软软地扬起唇角,脸上的微笑有些无奈。 “那是因为”她又把头给低了下来“因为你交过的女朋友,每个人都有耳洞。” 闻言,他一楞。“有吗?”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去注意过女朋友的耳朵。 “原来你根本记不得。” 她自嘲地嗤笑出声,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难堪“或许是因为我的年纪比你小很多,你从来没把我看在眼里,也没把我当成一个女人。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还幻想着你以后会想娶我当老婆我直到你带了第一个女朋友回家。”说到这里,她内心又无端抽疼,彷佛只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那年他高二,她才小学三年级,就已经尝到了心碎的滋味。当时她听不懂什么叫**情,只知道士诚哥被一个漂亮的大姊姊抢走了。 他静静聆听,没作什么反应,但不知怎地,他胸口闷涨难忍,像是暴雨打落在湖面上,那雨滴隐约打痛了他。 “对不起。” 她愣了愣,觉得好笑“道什么歉呀?”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好像应该要这么说。 “那又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太笨,没事去暗恋一个学校里的万人迷干么?你说对不对?”她还是习惯逞强,说得像是已经毫不在意一样。 看着她脸上违心的笑容,陈士诚竟想不出一个适当的反应。 他试着在一团混乱的思绪里,分析出此刻的成受究竟是真还是假。他的确是感受到了什么,可他真正想知道的,是自己究竟是从以前开始就对她抱着“十年计划”的意图,还是今日见她亭亭玉立才动了心? 话又说回来,答案是什么很重要吗? 见他久久毫无反应,以为被无视了,韩思芳突然觉得心如针扎。 她倏地站了起来,抱起自己的衣物,道:“好啦,我不为难你了,搞得好像要逼你娶我一样。”她打哈哈,眼里却布着一层水雾“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生绝缘吧?不管我让自己变得多漂亮、皮肤保养得再好、迷恋我的粉丝再多——” 语至此,她深呼吸。“你就是不会多看我一眼。” 宛若是以她心碎的粉末所燃烧出来的一句话,他听了,胸口像是被结结实实地划了一刀、渗出红艳的鲜血。 他陈士诚,究竟何德何能值得她如此专情对待? 当年他为了避过风雨,选择一走了之,从此不闻不问,世上有几个女人可以如此爱着一个彻底远走的男人? 更何况这个糟糕男人还不懂她的心。 “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谢谢你短暂的收留我。”她抿抿唇瓣,保持笑容“你的衣服,我洗过之后会请快递送去医院给你,可以吗?” 陈士诚没答话,他知道,她这一走出去,以后挡风玻璃上就再也不会有字条了。 “难道你不会怀疑我吗?”他突然间道。 她怔忡了下,反问:“怀疑你什么?” “如果我接受了现在的你,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吃了亏吗?你不会怀疑我可能只是喜欢你的名气、你的地位?” 听了,她先是有些讶异,而后才扬起微笑。“是你的话我心甘情愿,没关系。” “可是我有关系!”他声调突然拉高了些,莫名发怒“我真搞不懂你,你怎么能用这么马虎的心情来看待?”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或许,他只是希望她能够制止自己接下来可能会做的事。 “好啦,我会好好反省。”她还是故作轻松,状似不以为意“今天晚上谢谢你陪我,对不起,牺牲了你的休息时间,以后不会了。” 理性像是啪的一声断了弦,他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直勾勾地俯视着她的眼。 “怎么了吗?”她被盯得有些害怕。 “吻我。” 她楞住。 “吻我,就像你在医院里做的那样。” 是,她当然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然而此刻不比当时,乔装出来的性格已经被拆穿了,要主动吻他又谈何容易? “做不到是吗?”他轻哼了声“没关系,这样更好。” 他蓦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低头牢牢吻住了她。 这一次,陈士诚不再压抑自己,而是诚实解放内心里最真实的欲望。 他放肆地汲取她口中的芳甜,双手在她身上忘情游走,力度显得急却又不失温柔,那一瞬间他才知道,原来她远比外表看起来的还要瘦小许多。 她笨拙地回应他霸道的舌尖,绵软的触感让他的呼吸顿时变得粗重、急喘,鼻息里充满浪漫的**。 她的双颊热烫,被吻得七荤八素,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全然不知所措。她当然明白接下来应该会怎么继续、如何发展,然而“知道”和“亲身经历”根本是两码子的事。 突然,他一把将她抱起,走进了卧房,没有关门,没有开灯,直接让她躺上了他的床。 他的床简洁到不象话,只有两颗枕头,连条能让她遮掩的棉被也没有,她这才猛然回想起来,在她很小的时候曾经进过他的房间一次,当时他的床上也是这种调调。 当时他说他每天早上都会把棉被收进柜子里,只是习惯,无关喜好。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已经飞快脱去自己的上衣,跟着爬了上来。 俯首又吻了她一会儿,他发现怀里的娇躯颤抖得厉害。他怔愣了,抬起头来看着她紧闭的双眼,以及深锁的眉头。 是不愿意吗?还是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心里顿时涌现了罪恶感,动作也随之跟着僵止。 “怎么了?”她缓缓张开眼睛,来自客厅的光源让她依然能够在黑暗中对上他的眼神。 “你在发抖。”他哑声道。 “那是”她喉头滑动,随便胡诌个借口“那是因为我会冷,床上又没有棉被。” 她的答案令他质疑,可他犹豫了几秒之后,还是下床去把棉被给拿了出来,替她掩住了身体。 可他却不再上床继续拥抱她,只是弯身拾起自己的衣服,套上穿妥。 韩思芳见了登时无所适从,说不出话来。刚才只是一时冲动的男性本能吗?还是她又说错了什么? 她轻咬下唇,心里的苦涩无法言喻。她忍不住埋怨上天,为何她吸引得了成千上万的男性,却独独吸引不了她最想要的一个? 倘若无法得到自己的真爱,那么她空有这副美丽的皮相又有什么用? “你不想继续了?”好不容易,她鼓起勇气出声问道。 他微笑沉默,没答腔,倒是径自开了床头柜上的小灯,然后坐到床边,温柔地俯视着她。 “我不急。”语毕,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她仰躺在床,看着上方的男人,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是不是今天过后,你就会后悔了?” 他笑出声,道:“那是我要说的话。” “我才不会后悔!”她撑起身,深深地望进了他的眸底“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轻佻,彷佛是在告诉对方自己时时刻刻都想献身给他,可她再也忍不住了。 他安静了几秒,伸手轻轻一着她的脸颊,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有喜、有忧、有沉重。 “我们中间有太长的空白,我不知道当年你是怎么看我的,可是今天的我已经完全不一样,我不希望日后让你觉得受骗上当。” 说穿了,他只是希望她能想得更清楚一些,毕竟人都会改变,不论是个性也好,还是藏在内心里的感情。 闻言,她不再说话,若再争辩下去,那将会是件多么难堪的事情,简直就像是在强迫对方和自己欢爱似的 “我知道了。”她低下头,干脆躺回床上,翻身背对着他。 他不禁露出苦笑。“你先睡一下吧,我还有几份报告要读。”他伸出手,以指顺了顺她的发丝,然后起身离开了卧房。 顺手将门给带上之后,他伫立在门前,门内与门外的气氛恍若两个世界。 真是要命。 他叹了口气,低头抹了抹脸,满脑子都是与她交欢的旖旎想象,哪里还有什么读报告的心思?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自己逼下床。 他看得出来她还是处子,而她的义无反顾却成了他最大的障碍。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利用她幼时的记忆来占她的便宜,大家都知道人类的记忆不怎么可靠,更别说是小时候对异性所产生的景仰了。 思及此,他甩甩头,决定先让自己冲个冷水澡,好洗去一身令人几乎发狂的欲火。 第十四章 【第七章 那一夜,陈士诚睡在沙发上,没再踏进卧房一步。 理由很单纯,就怕自己把持不住。 他只睡四个小时便自然醒来,期间翻来覆去,睡眠质量不是很好。一来,是因为天气冷他只盖了件外套;其次则是入睡前所发生的每一件事,仍然清晰地悬在他心上。 不知道她睡得好不好?不知道她这样留在一个男人的家里过夜,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梳洗过后,他终于又来到那扇门前——说来也挺诡异,明明是自己的房间,他却觉得门板的另一端已经变成了禁忌的殿堂。 犹豫了几秒,他抬手敲了两声。“思芳?” 没有回应。 “你醒了吗?”他向前挨近了门板,又道:“我要进去了喔。” 依然没有响应。 他扬扬眉,索性径自伸手扭动门把,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一看,她人已经不在床上了,卧房里的浴室则传来流水声。 大概是在冲澡吧。 这个念头才一闪过,浴室的水声乍然止歇,他一惊,担心她可能luo|身踏出浴室,连忙前去敲了敲浴室的门板,告知自己的存在。 “嗯?怎么了?”她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要用浴室吗?”她又问。“没有,”他回过神来,立刻否定“你慢慢来没关系,外面还有一间浴室。” “我已经好了,给我两分钟。” 她其实只花了三十秒就已经穿好自己的衣服,但才踏出浴室,卧房里却空无一人了。 她愣了愣,突然听见厨房传来器具碰撞的声响,她跟着走了出去,见他拿着平底锅准备要下厨,不由得露出笑容。 “你要煮早餐给我吃吗?” 他尴尬一笑“如果你不嫌难吃的话。” “哪会,我小时候还满常吃你煮的东西。”她露出盈盈的笑颜,径自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单手托着下巴,痴痴地看着他下厨的模样。 “老实说,那时候我的厨艺可能还比现在精良。” 这话逗得她轻笑出声。 她记得他只有两个弟弟,没有任何姊妹,再加上父母亲工作相当忙碌,所以晚餐几乎都是由他这个大哥来负责。 在当时,她的父母亲偶尔也会碰上突然需要加班的情况,她便会受邀至陈家一起吃晚餐,如今想来,还真像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 她脸上开朗的笑容渐渐退去,就如同单纯的快乐不会再回来一样。 他说,人都会改变。所以记忆里那个温柔斯文的士诚哥、总是把她给捧在掌心里的士诚哥,或许也跟着时间一起消失了也说不定 “对了。” “嗯?”她回过神来,抬起头。 “待会我会请一位女同事来接你。” 她怔忡,有些困惑。 “我想了一下,大白天的,大刺刺送你回去好像不太好,但如果开车载你的人是个女性,我想就算被看见了也没关系吧?” “啊、不用一这么麻烦啦,”她干笑,道:“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你就这样走出去也不太妥当。”他微牵唇角,将荷包蛋翻了面“这栋大楼的警卫都是年轻人,一定认得你。” 闻言,她迟疑了下,瞬间有些分辨不太出他究竟是在保护她,还是在保护他自己。 不管是被跟拍、被偷拍、还是被路人随手拍,这些她早就见怪不怪了,她不介意也没在怕,实在无需他如此大费周章;然而转念一想,她习惯了镁光灯是一回事,可他终究还是个平常人。 昨夜在床上被拒细的光景蓦地浮上心头,她这才恍然大悟,或许士诚哥压根儿就不想再沾惹上她。所以,他才会在床上临时喊卡,因为没有长久走下去的打算;所以,他才会委托同事来接她,因为不愿意被人撞见与她在一起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她垂下眼睫,难掩失落。 他多瞧了她一眼,解读不出那落寞的神情是从何而来。 “还是你不信任别人?” “啊?”她猛然抬头,连忙否认“没有,当然没这回事,既然是你call来的。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他点点头,继绩盯着炉上的平底锅“她是我弟的女朋友,口风跟水坝的闸门一样紧,你可以放心。”听了,她只是辛苦地保持着微笑,没有接话。 由地下停车场上了车之后,韩思芳发现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你好,不好意思麻烦你”她微微弯腰,极不自在。“你好、早安。”刘巧薇扬起唇角,大方地响应她的问候“久仰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你本人了。” “呃是吗?”她尴尬地顿了顿。 陈士诚替她关上车门,弯身往车窗上一靠,道:“不好意思,这么早就麻烦你帮这种忙不然这样好了,改天我叫士勋补偿你。” “呿,你欠的债居然叫你弟弟还,你这大哥还真有良心。” “开玩笑,我来补偿的话他肯定会吃醋好吗?” “吃醋?”刘巧薇从鼻孔里冷哼“安啦,他身上才没有那么浪漫的细胞可以做这种事。” “你太天真了,他肯定是怕自己吃醋会惹毛你所以咬牙切齿,拚了命也要假装不在意。” “是吗?那我回去逼问他。” “记得别说是我讲的。” “没问题,一言为定。”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说得好不热络,看得韩思芳心里不由得揪在一块,曾经她也是被陈家归类在圈圈里的一分子,可如今她却好像再也打不进去他的生活圈,也参与不了他的世界。 不久,那两人的话题似乎告了一个段落,互相摆手道别,说了什么“医院见”之类的话。 “那,如果可以的话,晚上你再call我。” 韩思芳顿了下,抬起头来望向窗外的他“你在跟我说话吗?” “当然,不然我对谁说?”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怎么可能叫我弟的女朋友晚上call我?” 隔壁的刘巧薇噗哧笑出声。 她先是一怔,而后扬起唇角,点头应允,笑得像是雨后云开的天空。 然后车子开动,驶出了地下停车场。 车内安静无声,气氛有些僵。刘巧薇想了想,开口直问道:“你们两个敲定了吗?” 韩思芳侧头看着对方“敲定什么?” “当然是交往的事。” 倏地,她感觉到自己的耳根热了。“应该没有吧。”她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没有?”刘巧薇皱了眉,瞟了她一眼,道:“那就怪了,我听士勋说他大哥从来不带女人回家。” 韩思芳耸耸肩,回以苦笑。“我是真的不确定,士诚哥有点难捉摸。”她低头搔了搔眉毛,思忖道:“我的意思是,他有时候对我很好,有时候却又好像很讨厌我” “啊啊,原来是指这个啊。”刘巧薇却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他的确是会这样。” 韩思芳不语,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他那个人讲话虽然很直接,而且还有点机车,可是其实人很好,机车大概只是他避免吃亏的手段吧!” “嗯,我知道。”她会心一笑。全天下大概只有她最清楚士诚哥能够好到什么程度。 不,或许他的前女友们也都知晓。 刘巧薇又偷偷地睐了她的表情一眼,终于忍不住问了“你喜欢他吗?”他们俩的关系,她多少从陈士勋那儿听到了一些。 韩思芳沉默了几秒,点点头,大方承认。 “可是他不喜欢我。”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她怎么看都觉得是郎有情、妹有意。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又耸了耸肩,小小叹了口气,道:“我这一型的女生,他可能不怎么喜欢。” 印象中,他的前女友多半是留着及肩的直发,素颜白净,细眉大眼,总是和他一样,每次出现都会抱着一本书。 而她却是个天天都要顶着浓妆的演艺人员,唯有脂粉与香水味,哪来的书香气息?她曾经相信只要自己有了名声、有了地位,就能够成为与之匹配的女人,如今想想,自己还真是单纯到了近乎愚蠢。 听了她的话,刘巧薇倒是轻松地笑了笑。“我现在说大概也没什么说服力,总之你等着看吧。”她打了方向灯,开上了主要干道,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问:“啊,我真脱线,都还没问你要到哪里下车。” “在前面路口让我下车就可以了,我再打电话叫我的助理来接我。” 刘巧薇眉一皱,想起了当初在医院门口守候的那一大群粉丝。 “这样ok吗?你会被纠缠吧?” “我习惯了。” “真的没关系?”韩思芳摇了摇头,无所谓道:“顶多被缠着要求合照,签签名而已。” 再争辩下去好像就是强人所难了。“好吧,我找看看有没有人比较少的路口再让你下车。”虽然在上班时段的台北市里,这样的要求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好,谢谢你。”语毕,她露出了好看的微笑。 不愧是一线女星,清秀亮丽的侧脸让刘巧薇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秒,即使是素颜,也美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对了,你本人比电视上漂亮很多。” 闻言,韩思芳笑得更外放了些。“谢谢,你也很漂亮。”不是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实话。 刘巧薇则是尴尬了一下,喃喃道:“原来被姚允妃称赞漂亮,是一件这么煎熬的事啊”“欸?煎熬?” “没什么,你当我自言自语。”刘巧薇干笑,被个比自己还美上几倍的女星称赞“漂亮”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那句话。 她目光放回前方路况,然而脑海中却开始想象自己未来可能要叫她一声“大嫂”的画面 好诡异的感觉。 不过,她倒是很期待。 第十五章 当天晚上,剧组收工的时候已经将近半夜十二点了。 趁着坐在保母车上等候的空档,韩思芳拿出手机盯了许久,犹豫着该不该打通电话给陈士诚。 不知道他睡了没有?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在专心读什么文件报告她很想听听他的声音,却又不希望打扰到他。 想了想,最后她决定先传封简讯过去。 如果他睡了,一封简讯应该不至于吵醒他? 于是她飞快找到了他的手机号码,简单输入了“你睡了吗”四个字,然后按下送出键。 不到一分钟,简讯音响了起来。 还没,你还在工作? 读完,她不自觉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又快速按出了几个字。 刚收工,现在去找你会不会太晚? 这一次她只等了三十几秒。 不会。 她笑得更开心了。不可思议,只是短短两个字,却让她感觉好像重拾了人生里曾经失去过的狂喜,她甚至怀疑自己脸红了。 她按下回复键,正想再次输入点什么的时候—— “这么晚了,要打给谁?” 许文娟突然上了车,坐到她旁边,见她痴痴地对着手机微笑,不经意地随口问了一句。 “喔,没有啦,”她下意识地否认“跟朋友聊天而已。” “朋友?”许文娟微微拧眉“谁?” 同时,前座的司机发动了引擎,驶离了片厂。 “就你不认识的人。” “男的?女的?” 韩思芳迟疑了一秒,立刻道:“女的。” “圈内人?” 简直就像是在侦讯犯人一样。 韩思芳吁了口气,反正都已经扯谎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是,是圈外人,我国中时候的同学。” 这样的回答倒是很有效,许文娟不再追问了,却反过来叮咛她“记得你自己的身分,没必要说的事情就不要提,你永远都不知道哪些人会出卖你。” “知道啦。”她忍不住小小翻了个白眼,暂且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这时她发现窗外的街景似乎不太一样,这并不是往她家的方向,她愣了下,回头看了许文娟一眼。 “等一下还有工作?”她不可能会记错才是,为了陈士诚,她今天早上还特地三番两次确认了自己的时程表。 “不能算是正式的工作。”许文娟语焉不详的说。 闻言,她皱起眉头“不是正式的工作?什么意思?” 许文娟先是不语,然后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才道:“安苇婕,你应该知道她是谁吧?” 她听过这个名字,那是经纪公司刚签进来的新人,其实也不能算是新人,对方虽然只有十八岁,可她在平面model领域已经活跃一阵子了,是因为最近跟前东家的合约期满,才会跳槽到这里来。 公司相当看好那个小女生,打算把她塑造成新一代宅男女神,可说是砸了重金在宣传上面。 只不过,不论于公于私,她们两个从来就没有任何交集。 “我知道她。”韩思芳毫无头绪“怎么了吗?” “她前天在垦丁开趴,被记者拍到了一些很难看的照片。”许文娟的表情也跟着变得很难看。 “所以?”这与她又有何干? 又是一阵静默,半晌,许文娟才缓缓将细框眼镜戴了回去,叹息道:“咱们老板去关说过了,希望对方可以不要刊登出来,毕竟遭一阵子公司很努力在包装苇婕,不希望前功尽弃。不过对方表示要——”接下来的话,她没说出来。 瞬间,韩思芳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要牺牲我去保她吗?”她主动接话。 “不用说得这么直白。”许文娟重重地吁了口气“对方只是望拿你的新闻来交换安苇婕的而已。” “那还不是一样的意思。”她呿了声,瘫倒在椅背上“所以呢?现在要我怎么替她收拾烂摊子?” “去高智岗家。” 她一愣。“为什么要去他家?”有没有搞错? “姚允妃和高智岗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度了一整夜,这样的八卦够让他们多卖好几千本了。” “这什么跟什么!”韩思芳头一抬坐起身,克制着自己不要抓狂,不耐烦地道:“我可以拒绝吗?为什么我要为了一个跟我毫无关联的新人,把自己搞得好像一点节操也没有?” “没办法,我也抗议过,可是samantha已经跟到方乔好了。”samantha是经纪公司的老板,标准的女强人,年纪五十好几了,看起来却还像四十出头。 “她觉得你已经有固定的支持群众,八卦到你的伤害相对比较小。”许文娟继续解释,神情也有些无奈。 韩思芳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叹口气。这是什么歪理? 但就算生气,她也无可奈何。套一句老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明白许文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对她发脾气也于事无补。 若在昨日之前,她其实不太介意这种事情,反正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你帮我、我帮你是人之常情;只不过今天她本来可以去找士诚哥的,却莫名其妙在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让她感到不悦。 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她又想,公司已经花了上千万在安苇婕身上,如果败在第一步,那可真的是血本无归;再说,反正她和高智岗本来就为了宣传电影闹出假绯闻,所以就算“夜宿他家”也还算过得去吧? 半晌,她抬起头来,认命了。 “高智岗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她一愣,简直不敢置信。“要我就这样跑去他家?而且是三更半夜?” “公司不想冒险让他知道安苇婕干了什么好事。” “那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对我怎么样?” “放心吧,我已经先打电话知会过他了,只不过我没说实话,我只说电影公司希望你们两个能再多抢一点版面。” 韩思芳呆愣在当场,突然觉得自己被经纪公司卖得真彻底。 不,也许她更同情高智岗一些。 到了目的地之后,按了门铃,高智岗理所当然地来应门,虽然穿得很居家,但看得出来他还是刻意打扮了一下。 她干笑了一声,佯装和对方互亲了脸颊。 虽然不知道摄影师躲在哪,可她非常确定,此刻肯定有支炮管正在朝着他俩猛按快门。 他们相继进了门,她这才松懈了紧绷的神经,哀叹了声。 “不好意思,三更半夜还这样麻烦你。”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往沙发的方向走去,毫无斗志地瘫了进去。 那摸样让高智岗忍不住扬起唇角,取笑道:“怎么了?看你累得跟透抽一样,今天的工作很多?” 她抬起头来。“什么叫作跟透抽一样?” “就是软趴趴的意思。” 她无言了两秒,反问道:“请问你家的洗手间在哪里?” 突然变换了话题,高智岗有些错愕,指了指某个方向“在那里,直走右转上楼梯。” “喔,借我用一下。” 语毕,不等对方响应,她倏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跑上楼。 她把自己反锁起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拿出手机,拨了陈士诚的号码。 “喂?” 只响了两声,她就听见了他那低沉温润的嗓音。 她胸口一紧,脸一热,想要立刻飞奔到他身边的欲望几乎快吞噬了她。她哽咽了下,觉得自己真日更有够不争气。 “那个”她启唇,吸了吸鼻子“是我。” “我知道,怎么了?” “我突然——”她顿了下,才继绩道:“我突然被叫去应付一件差事,临时不能过去了。” 然后彼端静了两秒。 “没关系,工作比较重要。” “才怪,你比较重要。” 他似乎在另一端笑了出来“小心被你经纪人听见。” “没关系,她不在这里。”该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虽然没有想太多,却也顺势多问了一句。“那你现在在哪?” 她征了下,该说实话?还是随便马虎过去? 没时间让她考虑太久,她唇角生硬地勾了勾,道:“我今天一整个晚上都要留在一个男艺人的家里你应该知道他吧?那个叫高智岗的。” 电话的另一端陷入沉默。 韩思芳顿时心里纠结,分不清楚他是不高兴被放鸽子,还是不高兴她和别的男人同处一室。 她干笑两声,急忙辩解“啊、不过你别想太多啦,这只是工作,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样的工作需要你半夜到男人家里去住?”他打断了她的话。 她微怔,沉默了。 而此话一说出口,手机另一端的陈士诚立刻就后悔了。 他坐在书桌前,发愣了几秒才改口道:“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会担心你的安全。”虽然他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说道种话的资格。 半晌,耳边传来她轻细的笑声。 “我知道,我会自己多注意。” “嗯。”也只能这样了。 他一手持着电话,一手拿着笔,低头无意义地在纸上画着奇形怪状的符号,不知不觉写下她的名字。 或许是沉默的气氛令两个人都煎熬,他开口结束话题。 “那你早点休息吧,我也差不多要上床了。” “嗯,好。” 互道晚安后,两人相继断了讯号。 他的世界又回归于惯有的宁静,然而她的声音却像是烙在他脑中一样,不停、不停地盘旋在耳边。 他胸口闷得难受,整个人如坐针毡。正因为都是男人,所以他才会如此放不下心,是男人就很难不对她产生瑕想,但却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像他一般克制自己,除非那男人是gay。 想着想着,他烦躁地将原文书本啪的一声阖上,干脆关了台灯,起身离开书房。 深夜,睡梦中的陈士诚被阵阵手机铃响给唤醒。 他低吟了声,只探出一只手来,很床头上摸到手机,便又缩回了温暖的被窝里。 这种时候大概只有医院会打来,八成是手术临时需要支持,或是突然发生了什么天灾人祸,急诊室里送来了一票患者之类。 “喂,我陈士诚。”他接起,声音沙哑,睡意还有八分浓。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女人的抽泣声。 他皱了皱眉头。是恶作剧吗?他稍稍清醒了些,将手机从耳边拿到了眼前一看,竟是韩思芳的名字。 他心一慌,整个人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思芳?!” “士诚哥”电话里传来她破碎、虚弱的啜泣“士诚哥,对不起我知道你在休息了,可是我” “傻瓜!这时候还管我是不是在睡觉?”他翻开棉被,下了床,往衣柜里拿了件外套出来“先告诉我你怎么了?”他耸起左肩,将手机夹在耳下,利落地穿上外套。 “我我睡在客房,然后、然后”她抽抽噎噎的,拚命吸着鼻水“他就突然拿钥匙进到房间来,把我压在床上,说什么反正我们都已经被人说是假戏真作了,倒不如就真的” 至此她再也说不出话,放任自己大哭出声。 陈士诚气得几乎想捏碎手机,无奈对着电话发火也没用。 “现在呢?你还在他家里吗?” “没有,我跑出来了” 想到此刻她正一个人躲在某个角落受冻,他的心口猛地一阵紧缩,他走出卧房,抓了钥匙,道:“告诉我你在哪,我马上过去。” 第十六章 【第八章 韩思芳躲在公园里的溜滑梯底下。 陈士诚找到她的时候,她素着一张脸,一双眼睛看得出来狠狠哭过;长发有些凌乱,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高领棉制t恤,完全没有任何御寒的效果。 她缩在满是尘沙的水泥地上,见了他的脚,视线顺着裤管往上移动,最后见到是他,立刻露出了一抹逞强的微笑。 “对不起,你一定觉得我很麻烦” 他怔怔地盯着她那副模样,内心岂是“心疼”两个字能够形容? “对!你是很麻烦!”他立刻脱下外套,裹住她冻僵的身体,将她从冷冰冰的地板上给牵了起来“什么傻事不该做都分不清楚,道不是麻烦是什么!” 贸然在山上等他是这样,夜宿男人家也是这样。 上一次,如果他没看见字条呢?如果他必须临时值班超过二十四小时呢?而这一次,如果那男人够狠、够壮,毫无让她逃脱的机会呢?如果那男人够聪明,直接在她的饮料里下药呢? 只要一想到这些,他便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 “可是我有锁门啊我怎么知道他居然会拿钥匙闯进来”她低头,想起刚才被强吻、被抚摸的恶心触感,双眼便又蒙上一层泪。 见状,他胸口一窒,暗斥自己管不住那张嘴“我不是真的在骂你,我只是”很担心,担心得要命。 他仰首叹了口气,干脆张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我只是我只气我自己,明明很想命令你马上离开那家伙的屋子,却不知道我有什么立场那样做?那是你的事业、你的工作,我根本没有资格干涉、没有能力要求你。” 听了他的话,韩思芳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感受着他的体温,嗅得他身上的气息,她闭上双眼,安心地依偎在他怀里,软声道:“怎么会没有?” 他自嘲地冷笑了一声。“我凭什么?”光是她对他的倾慕,就足以让他自我怀疑一辈子了“姚允妃是何许人物?有几十万、几百万的男人追着你跑、我拿什么去抗议你的工作?只因为我的心里不太舒服?”正确来说应该是“非常不舒服”他只是勉强自己说得收敛一些。 她皱眉“别那样叫我,我不喜欢你叫我的艺名。”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不喜欢。”她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大概是觉得会有距离感吧。” “你想太多,只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他微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杓,然后放开了她“走吧,外面很冷,我先送你回家。” 唉,心理和身体被她蹭得又麻又痒,他可不想在深夜的公园里失控。 韩思芳只是浅浅颔首,没表示异议。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的经纪人呢?发生了道种事,她不用出面处理吗?” “现在很晚了,我不想惊动她”她声如蚊蚋。 他愣了下。“什么叫做很晚了,你不想惊动她?!”她对经纪人也太体贴了吧?也不想想是谁把她推入火坑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瞧他激动的,韩思芳笑了声,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如果现在打电话给她,她一定会立刻冲过来,把我载到公司去,接着call醒一堆人到公司里开紧急会议,可是我现在好累,实在不想应付那些事” 听了她的解释,他侧头一想,也有道理,况且见她都把眼睛哭肿了,待会儿肯定挡不住倦意。 “好吧,那就明天早上再说。”接着又立刻补了一句“还有,如果你想告他的话,可以让我知道,我家有三个律师一个检察官。” 她轻勾唇角,有些无奈。 告高智岗?谈何容易。不管是经纪公司也好,还是电影公司也罢,没人会允许她把事情闹大,忍气吞声这种事情,在她出道了这么多年之后早已经学会麻木。 倒是士诚哥,见他如此气愤,坦白说心里还是挺甜的。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露齿而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他完全不懂她的心思。 “没什么。”她深呼吸,作势搓了搓双手,转移话题“你不冷吗?你的外套还在我身上呢。” “不会。”先是怒火,而后是欲火,还冷得起来吗?他轻咳了声,道:“先走吧,车子就停在前面。” “喔。”她淡应了声,静静跟在他的后头。 看着他宽实的背影,她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他背过她好多次,打从她有记忆以来就算不清了,她知道,他对她的好,是完全不计任何回报的那一种。 早在她还是个两岁娃儿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她给捧在掌心里,溺爱她、宝贝她;又或者可以说,早在她还未跟“漂亮”扯上边的时候,早在她还称不上是女人的时候,早在她还只是一介平凡老百姓的时候,他就视她如珍宝。 为什么他要对她那么好?还是其实他对任何女人都是这般温柔贴心?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刻想来,让她心里格外酸苦。 她突然停下脚步,不走了。 陈士诚又走了几步远,无意中回头瞥了眼,才发现她根本还站在原地,没什么移动。 他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士诚哥,你坦白告诉我,如果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我的话,请你现在就让我知道。可以吗?” 这个问题来得令他有些错愕,不过却没愣太久。 “有什么差别?”他反问:“就算我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呢?如果我说我不会爱你,你就会决定永远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吗?” 韩思芳哑口无言。不用多想,她也知道自己根本舍不下。 陈士诚见她一个字也不说,一脸想哭却又不敢哭的模样,彷佛绝望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他想这一次是讲得真的太超过了些。 “我开玩笑的,别露出那种表情。”他苦笑出声,赶紧补了一句“我如果真的把你归类在一辈子都不会爱上的那一边,那我就不会抱你、吻你、甚至让你睡在我的床上,懂吗?”这是他给自己的原则,也是坚持。 就好比对朋友说话的口吻永远都不会像是在哄女友一样,那是朋友永远都看不见的一面。 她突然用力地吸了一大口气,像是卡在食道里的核果终于吐了出来。 “你害我几乎忘了呼吸”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狠话不要随便说。”他低笑了声,向前迈步,走到她面前,轻轻替她把颊边的头发拨向两侧。 “我哪有说狠话”她咕哝了句,低下头,被他盯得有些难为情。 真的不可思议,她明明是一个能够站在万人舞台上的表演者,却无法承受他一个人的目光。 这就是恋爱的力量吗?她演了那么多的爱情剧,却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了爱情所带来的滋味有多甜。 “思芳。”他轻唤了她的名。 “嗯?”她抬起头来。 “我不知道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但是在我决定抛开所有顾虑去爱你之前,我必须让你知道——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陈士诚了。” 她听了,勾唇一笑“没关系,我也不是以前的那个韩思芳了。” “不,你听我说”他低下头,沉默了几秒,似乎苦恼着该怎么向她完整表达自己的想法。 现在的他忙着救人,忙着吃饭,忙着休息,所以没空培养太多的耐心。 现在的他,懒得迂回绕路,不愿说出欺骗病患的善意谎言,所以说话直得令人难以消受。 现在的他,见过太多突如其来的生死挣札,知道人生做了再多的准备都没有用,所以他不再为自己拟订计划。 “没关系。” 她突然出声,阻断了他的胡思乱想,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那些都不是我最担心的事。” 望入她毫无疑虑的眼眸里,他脑中竟挤不出任何一个字。 没来由的,他既到有些恐慌,却不是来自公众人物与媒体的压力,他怕的是她有朝一日后悔跟了他;他怕的是某天醒来的时候,必须承认自己是她事业上的绊脚石。 “你想我们会有结果吗?”他不由得苦笑,随口提起。 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韩思芳怔了怔,扬起唇角道:“我愿意嫁给你。” 这回答逗得他笑出声来“我又不是在求婚,你愿意什么?还是你又拿了哪部戏的对白来唬我了?” “那不是剧本哟!”她大方牵起他的手,十指交扣“你知道吗?对我来说,这样牵着一个人的手,走在路上逛街、散步,根本就是比登天还难的事,你会不会觉得道样的生活很可怕?” 闻言,他脑中联想到的是鲜血、手术刀、警铃声。 可怕吗? “完全不会。”他对自己的抗压性相当有信心。 听了,她笑开来,情不自禁抱住了他。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韩思芳沉默了一会儿,她知道该是坦白的时候了。 “坦白说”她启口,目光直视前方却没有聚焦“我还有一件事情还没告诉你。” 那严肃的口吻让陈士诚跟着祌经紧绷了些。 他想了想,发动引擎,将车子开上路了之后才道:“你说,我在听,反正你现在说什么都吓不到我了。” 韩思芳抿抿唇,考虑着该从哪里开始切入,不一会儿,她才启唇“其实,我很久没跟爸妈住一起了。上一次我说我们还住在一起,是随口骗你的。” 他静了几秒,最后“嗯”的一声,实在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有必要特地“骗”他吗? “所以他们还住在以前那个地方?”他问。 “没有。”她摇摇头,牵了牵唇角“他们移民了。” “喔?”他侧头看了她一眼“移民哪一国?” “天国。” 他顿住,这答案完全出乎意料,令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半晌,他终于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轻咳了声,顺着话题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我十九岁那一年。” “是意外吗?还是”他又忍不住悄悄看了她一眼。 她的表情相当平静,没什么特别的情感流露出来。 “嗯,是意外。”她点了下头,淡淡地叙述“那一年,我第一次接到走秀的工作,地点在高雄,他们两个说一定要去看女儿走秀,结果却在国道上面发生祸。” 他沉默着。 她则是低下头,盯着双手。回忆事故前的那几年,她因为惦记着“那件事”所以从未真正原谅过自己的父母亲,直到他们就道么突然走了。 再多的言语都无法形容心里的悔恨。她怪自己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试着去解开彼此的心结?为什么不试着去解开双方的误会?世界上一定会有更妥当的处理方法,只怪她从来都没有积极去找出来。 千错万错,就错在她的软弱。 看着她垂眸落寞的侧脸,陈士诚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紧紧握住她。 虽然他的工作每天难免面对生老病死,但这与“向家属宣告病患死亡”是完全一不一样的状况。 “为什么当年不告诉我?”事到如今,既然说什么都不对,那就只好继续发问。 她却迟疑了下。 他察觉了,急忙道:“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勉强——” “不是的。”她苦笑,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我是担心你会因为同情才让我接近你,就只是这样,不是不愿意说。” 他眉头拧起,没想到她竟是如此看待他。 可下一秒他也不禁扪心自问,自己是否真有可能基于“同情”而放心让她持续待在身旁? 只是若真是如此“同情”势必会成为他逃避的最佳借口,借口自己对她没有不当念头;借口自己不是因为爱她才对她温柔;借口自己除了当她的支柱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可能性。 突然,陈士勋说过的话又浮上他的心头。 原来,他与韩思芳之间最大的障碍,从来就不是身分,从来就不是年纪,从来不是外界的任何人。 而是他自己。 第十七章 送她到家之后,因为她非常担心会被人撞见,于是让他停在距离大楼尚有五百公尺远的地方。 这样的理由实在是令他啼笑皆非。 “刚才在公园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这一点?”他笑了笑,忍不住调侃她一句。 “那又不一样!”回想当时的画面让她耳根一热,急忙道:“很多人知道我住在这里。你都不晓得,我常常在家门口被人也拦下来要签名、要合照,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都有。”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他微微一笑。 “我说过?真的吗?” “你话很多。” 闻言,她脸一红“还不都是因为你不讲话。” 他盯着她泛红的脸蛋,顿时情动,忍不住倾前吻住她的唇。她先是一僵,而后自然地闭上了眼,生涩地回应。 忘情吮吻了好一会,他总算主动结束了这个吻。他凝视着她的眼,见她醺醺然,模样有些害羞。 “这样像是因为同情吗?” 她红着脸,摇摇头。 他笑了。“所以我吻你是因为我爱你、想要你,就只是因为这样,懂吗?” “懂。”她笑了开来,像是一朵盛开的红红牡丹。 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抚触里尽是怜惜“快回家吧,等等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都亲了才这么说” “那你快赏我一巴掌,到时候可以解释成是被我强吻。” “神经,我才不要。”她失笑,搥了他一拳。 最后,她在下车前又主动吻了他一记,虽然只是蜻蜓点水式的吻,对他而言却已经足够了。 他远远目送她走进大楼,接着果然就像她所说的,她在大楼门前被两个男孩拦了下来。 三个人交谈了几句,两个男孩先后拿出像是手帐的东西,而她则是接过一枝笔,在上头签了名。 他不自觉地皱紧眉头。 老天,都几点了,还有人守在门口要签名?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说不上来心里这种闷闷的感觉是什么。 遗憾的是,她以为自己终于等到幸福,却只是昙花一现。 办公室内气氛降至冰点。 samantha、许文娟、韩思芳,三个人对峙而坐。 老板平常已经是不苟言笑了,此刻严肃的表情更是令人倍感压迫,韩思芳抿紧薄唇,一语不发,四周气氛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桌面上摊着一本当期最新的八卦杂志,只不过刊登出来的报导内容却不是当初所约定的那样。 姚允妃夜会医师郎,高调劈腿二男! 抖大标题,耸动憾人。 内页里的照片是她和陈士诚在公园里的一举一动,不论是拥抱,还是十指紧扣,甚至是后来在车上的那一吻 “现在你高兴了吧!” samantha终于耐不住情緖,气急败坏地一把抓起杂志就往地上摔,失控地大吼“你是存心要把公司搞烂吗?你是不是想报复我?报复我叫你替苇婕收拾烂摊子,所以搞了一个更烂的摊子叫我收?是不是?是不是?!” 韩思芳面无表情,呆然地盯着桌面。“不是。” 此刻她的脑子只剩下一件事——陈士诚。 他还好吗?被认出来了吗?担忧的情绪一时涨满,在她的体内惊惶乱窜,找不到出口。 她好后悔,却不知道该从哪一个环节开始反省。 是答应夜宿高智岗家里开始?还是决定打电话给士诚哥的那一瞬间?她错了,错得离谱,她应该先打电话给文娟的,怎么会笨到打给士诚哥把他给拖下水呢? 是了,她真笨,而且已经笨到无药可救。 明知道是配合杂志社的假绯闻,就应该想到记者会在附近等着拍照,不是吗?她怎么会没想这一点? 她怎么会没想到?! 思及此,她弯下腰,将脸缩在膝盖上,她的粗心让记者拍到了许许多多“精采”的镜头不说,还害了士诚哥。 “怎么?后悔了?”samantha冷笑“现在才后悔来不及了!” “好了啦!”许文娟出声制止“现在酸她有什么用?先想想看怎么收拾比较实际点。” “喔?你倒是告诉我怎么收?都亲成那样子了,能否认吗?” samantha将杂志捡了起来,翻到最精华的那一页,忿忿地敲了敲上头的照片,道:“你看看,人赃俱获!现在好啦,一大早就有几百个记者和粉丝打电话来求证,电影公司更是打电话来骂到臭头,我——” “是因为高智岗想强暴我!” 韩思芳几近崩溃地吼出,激动地站了起来,双手不自觉紧紧握拳,控诉道:“我怎么知道他会突然那样对我,除了逃出去,我能怎么办?” “你为什么不立刻打电话给文娟,甚至打给我也行啊!那种没有证据的事情,现在说出来只会让人家唾弃,觉得你只是在为劈腿找借口而已。” 韩思芳一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坦言说出自己差点被人强暴,而她在老板的眼底却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担忧。 这么多年来,她吃不饱,睡不好,到底是为谁而拚命? “为什么你不问问我有没有怎么样?”她怔怔地望着samantha,是失望,也是绝望。 曾经,她以为samantha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每听人说她无情,她甚至还会替老板美言几句,如今,显然这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你别在那里无病呻吟,那不是今天开会的重点,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想想该怎么善后。”samantha哼了声,别过头去走到窗边,瞧着底下那些几乎包围大楼的采访车。 听了她的回答,韩思芳沉默不语。 原来,那不是重点。 她冷然地瘫回沙发上,双眼再无焦距,她好想见见士诚哥,她需要一个肩膀让她暂时依靠,她需要一个怀抱让她尽情哭泣,可是那样的怀抱此刻却好像远在天涯,触不到了。 “文娟,高智岗那边的回应怎么样?”samantha转问一旁的许文娟。 “他的经纪人一直不接我电话。”许文娟低下头,伸手揉着眉心。 “是吗”samantha沉吟了几秒“不管怎么样,下午先发个声明稿止血,其他的之后再想办法。” “要澄清什么?万一我们这边说了一套,可是智岗那边跳出来反咬一口,那我们岂不是自打嘴巴?这样太冒险了。” “无所谓,反正先否认到底再说。还有,你记得对外宣称要考虑向杂志社提告,强化自己的立场,知道吗?”许文娟静了一会儿,面有难色。 “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samantha冷眼反问一句。 “没有。” 在找不到高智岗出来套好招之前,每一步都像是在迷雾里乱闯,眼下除了安全牌之外,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好吧,我这就去办。”语毕,她提步就要往外走,却在门前时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来。 “对了,允妃,在风波还没过去之前,你不能再去见那个姓陈的家伙,知道吗?”她忆起曾经在医院里见过陈士诚,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在医院里就觉得他不对劲,果然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我办不到。”韩思芳拒绝得斩钉截铁。 许文娟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她抬起头,迎向她们两人的目光“要我不能见他,我办不到。” samantha闻言失控大吼“办不到也得办!”叛逆的艺人向来能轻易惹毛她。 “我说了,不可能。” “我不管你怎么想,就算你爱他爱得要死也不干我的事,你别忘了,你的合约还有两年,这当中如果你的行为造成公司的损失,我可以——” 韩思芳大吼出声。“因为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她豁出去了,即使是扯出天大的谎言,她也在所不惜。 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急冻,其他两人错愕当场,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呆坐在那儿,如临世界末日。 那张惊人的车内拥吻照被刊出来后,算算也已经过了快一个礼拜,风波虽然仍未平息,至少媒体的热度有稍稍降温。 陈士诚回忆出刊的那一天,简直只能用“灾难”二字来形容。 急诊室外几乎被采访车给包围,好几支麦克风同时塞了过来,劈头就猛问他姚允妃这、姚允妃那的。 甚至有激进的粉丝拿了自制布条来指责他抢了别人的女友——他想,那应该是高智岗的粉丝吧。 不过幸好,他还有一个名为“我先救人”的黄金盾牌挡着,没有的话,至少门口的警卫也很尽责地把记者阻挡在门外,大致上来说,他很好除了同仁看他的眼光有点诡异之外。 可他却无法得知思芳那儿究竟怎么样了。 四、五天下来,他拨了几十通电话给她,得到的结果全都是“您拨的号码未开机”而且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电。 他担心得几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若不是急诊室的工作让他无暇思考太多,恐怕他早就已经抓狂了。 “陈医师?”一个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 “嗯?”他回头,是位护理师“怎么了?” “刘医师找你。” “刘医师?”刘巧薇找他?怪了,今天白天又不是她值班的时间,怎么会这时候找他?“哪个刘医师?” 护理师静了静,彷佛他说的是废话。“当然是急诊伤病科的刘医师,她在办公室,托我过来叫你。” 听了,他心一惊,该不会是他那个二弟又出了什么事吧?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语毕,他立刻阖上手边的病历表,起身离开了座椅。 回到办公室,刘巧薇正站在窗边发愣。 “你找我?”他率先出声。 刘巧薇倏地醒神,望向他“抱歉,突然过来你在忙吗?” “还好,怎么了?”“昨天晚上”她朝着他走去,伸手递了个信封给他“有人在停车场要我亲手把这个交给你。” 陈士诚皱起眉头,有些困惑,接过手打开一看,里头有张折得整齐的纸条,上头写着某家饭店的名字,另外还有一张房卡。 “这啥?”他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听说姚允妃最近在拍戏,剧组这个星期都会住在这里。” 陈士诚顿了下,瞬间懂了。 “可是怎么会是”怎么会是交给她? 刘巧薇明白他的疑惑。 “她好像完全没办法联络你,也没办法靠近你,大概是拜托朋友传递的吧。”她耸耸肩,不禁苦笑“反正就是这样。她要我转告你,她私下请人另外订了个房间,你直接进去就可以了。” 他听了,瞬间有一股莫名的委屈在他心里扩散开来,却不是为他自己,而是替她感到不平。 为什么见一面会那么难? “你还好吧?”刘巧薇忍不住必心了一句。 “嗯,我很好。”他勉强笑了笑。 “唉。”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一切都会过去的,媒体和群众都是三分钟热度,先忍忍吧。” 他只是苦笑,没答腔。 “喔对了,那个人还交代说记得变装,别走饭店后门,混在人群里跟着走前门就好。” 老天,他到底是爱上了什么样的人物? 第十八章 【第九章 陈士诚这辈子从没想过自己出门需要变装,他甚至根本搞不清楚“变装”的定义是什么。 在一阵苦思之后,他穿了一套正式的黑色西装,外搭一件长版防风大衣,头发上了发蜡梳得整整齐齐,再配上一副墨镜不对,晚上戴墨镜好像反而更显眼。 算了,待会儿在路上随便买副无度数的眼镜好了。 最后,他还特地拎了个公文包才出门。他暗忖,这样看起来应该够像出差洽工了吧? 搭着出租车抵达指定饭店,并顺利进了房间,看来应该没让门口的记者认出来,他干坐在床上,等待着什么。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吓了一跳,赶紧掏出手机,以为是韩思芳的来电,低头一看,却是自己家里最小的弟弟,陈佑祺。 “喂?”他按下接听键。 “你还好吧?”陈佑祺劈头就是这么一问。 “啥?”陈士诚还以为这弟弟是按错了速拨键。 “杂志的事啊!你装什么傻?” “喔,那个啊,你知道了?”他低头,搔搔眉心。 “如果不是陈士勋告诉我这件事,我还真不晓得你哪一年才会让我知道。”很明显是抱怨的一种。 可现在陈士诚比较在意的是父母亲,他不愿意让自己的事情再次去惊扰到两老。 “爸妈呢?他们知道了吗?”庆幸的是,平常他们不看娱乐新闻,所以应该还瞒得了几天吧? 可惜,他还是太乐观。 “妈今天下午知道了。好像是南部的亲戚不确定杂志上的人是不是你,特地打电话跟妈确认。” 他静了静,才问:“然后呢?” “她有点焦虑,想打电话给你,又怕吵到你工作。”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几秒,道:“她刚才在餐桌上抱怨,说你当初已经因为那个小女生搬过一次家了。现在又被她害成这样,她很担心你。” 他抹抹脸,叹口气“让妈知道我没事,改天我会再找时间跟她谈。” “你干么不现在就打电话给她?” “我打给她的话,她一定会念个没完没了,而且我现在——” 话说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陈士诚顿住,是思芳吗? “喂?陈士诚?”彼端试探性地唤着他的名“喂?你有听到吗?你刚才说而且什么?” “佑祺,先这样,我这边有事,bye。”陈士诚很干脆地收了线,起身急忙前去应门。 开了门的瞬间,他什么都还没瞧清楚,一抹带着清香的身影就迅速钻进门来,并且顺势将锁给带上。 “士诚哥!”对方抬起头来,拉下了帽t上面的连帽,露出了一双激动的眼。 果真是她。 “思芳?”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捧着她的脸,看个仔细“你没事吧?你一直都没开机,害我担心得要死——” 话未说完,她已经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 “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害的,都是因为我才害你变成道样!” 他一愣,抚了抚她的脑后,笑道:“傻瓜,害我哪样?我好得很。” “可是你”她抬起头来,眸子里泪盈盈的“可是你不是被注销来了吗?还是说没人认出是你?” 他笑出声。“怎么可能?急诊室外面都一群记者了。” “说的也是”她又丧气地垂下头。 “你呢?情况还可以吗?”他摸了摸她的脸颊,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又消瘦了些“杂志我大概翻过了,记者好像把你写得很糟糕,你应该先担心你自己吧?” 杂志内文几乎把她写得放荡不堪,什么“离开与高智岗的爱巢之后,紧接着与陈姓医师约在公园里私会,随后即前往男方住处共度一夜”这种暧昧的字眼。 去他妈的共度一夜,真是见鬼,明明就只是把她给送回她家,连上楼喝杯茶也没有,却被写得好像他真的把她带回他家过夜;甚至在车内亲吻的那张照片,地点事实上是在她家楼下,却被扭曲成是在公园里按捺不住欲火、忍不住在车上激情拥吻。 这什么跟什么? 不过这是好事,至少从此之后,他更能体会韩思芳的生活。 “我”她才开口,压抑许久的眼泪瞬间溃堤,抽抽噎噎地说:“他们真的很过分,杂志出刊的那天晚上,高智岗就先开了记者会,说什么对于我的劈腿,他虽然很痛心,但还是祝福我。” 她伸手抹去眼泪,继续道:“现在好啦,电影还没上映,他这样一说,根本就是把票房的损失全都算在我头上,我真的是百口莫辩。” 他听了,纵使有再多的心疼与不舍,却不知道该如何替她承担,只能将她拥得更紧一些。 “经纪公司呢?他们没出来保护你吗?” “他们”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他们拿合约压我,要我以后不准再跟你见面,连高智岗的记者会,他们也只说了我们不打算响应,根本不打算替我平反冤屈。” 陈士诚静了静,不由得苦笑。他彷佛又看见了那一年的夏天,老天爷究竟是在考验他,还是单纯在捉弄他而已? 他只是想对她好,只是想疼爱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难? “士诚哥,我好累、好累”她靠在他的胸前,闭上双眼,泪水滴滴滑落,浸湿了他的衬衫“快十年了,我赚了好多钱,可是却没有一餐能吃饱,我买了豪宅、买了最高级的床,可是却没有一天可以睡到自然醒,我真的好累” 她的泪水像是烧红的热铁,在他的胸口烙下了灼烫的印记。他心一窒,皱起眉头,原来她的委屈就是凌迟他的利器。 “思芳。”他抬手,轻抚着她的背。 “嗯?” “如果你真的累了,就退出演艺圈,来当我的医师娘吧。” 她顿了下,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虽然我的收入跟你比起来或许微不足道,”他勾了勾唇角,露出浅笑,伸手轻柔地替她擦去眼泪“可是,我有把握不会让你过苦日子,至少你可以吃得饱,可以睡到自然醒。” 听完他的主张,韩思芳仍是怔在那儿,回不了神。 望着她惊愕的双眼,他苦笑自嘲,道:“当然,我承认有时候我的工作很忙就是了” “士诚哥”她扁嘴,忍住泪,最后还是迸出了哭声。 “好啦好啦,别哭了。”他张臂再次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当我的妻子是很惨吗?看你哭成这样。” 她已经无法言语,泣不成声,多年来所压抑的情绪,全都在他的怀里获得解放。 后来或许是哭累了,她终于止住眼泪,这才发现自己把他的胸前哭湿了一片。 “啊,你的衣服被我”上面有她的泪,还有她的鼻水,她尴尬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没差。”他依然笑得温柔和煦,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你偷偷跑过来这里没关系吗?公司不是不准你和我见面?” “那个啊”她歪着头,干笑了声,搔了搔眉尾“其实我我撒了一点谎,所以他们不能阻止我见你。” “喔?”什么谎言这么威? “我跟他们说”她的声音愈发微弱“我说我怀了你的孩子” 听了,他怔忡了下,随后仰头大笑出声。“怀了我的孩子?连八字都还没一撇,哪来的孩子?” 她双颊飞红,抗议道:“上次是你不想要的!” “你觉得我不想要?”他收敛笑意,考虑了半晌才道:“你知道那天晚上我冲了多久的冷水吗?” 这话让她的脸蛋更加热烫“那你知不知道,我那天晚上躲在棉被里哭了多久?” 他沉默了几秒,瞅着她瞧了会儿。“那就今天补偿你。”话才说完,他便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毫无犹豫地转身走向大床。 韩思芳低呼一声,尚未回过神来便已经被扔到柔软的床垫上。 他摘下眼镜,利落地脱去大衣、扯下领带,跟着爬上床,俯身就是扎扎实实的一吻。 那吻来得渴切、贪婪,他辗转吸吮她的唇瓣,舌尖强势地撬开她的贝齿,攻进了她嘴里的柔嫩。 她轻闭上眼,承受着他的重量,也接收了他完整的热情。 此刻的她紧张,却不害怕,自从懂了自己的感情之后,她就一直在期盼着这一天到来。 第十九章 很快地,他褪去了彼此身上的衣物,几乎吻遍了她全身的肌肤。 两副胴|体赤|luo交缠,升温不断。房间里只剩下女人娇弱的呻|吟,以及彼此粗重浓厚的喘息,他紧抓着最后一丝自制力,以最温柔的方式爱|抚她、引导她。 “还好吗?”在突破之前,他仍是停了下来,忍不住必心了句。 她点点头,额上布着薄汗。 “你放轻松,我尽量不让你太痛。”他稍稍挺进,渐渐没入她的身体里。 陌生的异物感顿时占据了她的感知。“唔”她皱了眉头,吃疼地呻|吟出声,全身瞬间绷紧。 “很痛吗?”他伸手替她拭去汗水,却觉得她额头冰凉“很痛的话不要勉强,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 “别停,我没事。”她制止了他的退意。 “怎么会没事?你在冒冷汗——” 见他再次动摇,韩思芳心一横,突然撑起身,双手推了他一把,顺势翻身跨坐在他身上。 “这次不让你逃了。” 她的举止令他错愕,可这也只是一眨眼的事。 她赤|luo|luo地坐在他身上,白嫩的肌肤底下透着隐隐约约的潮红,她羞涩地轻闭双眼。 那湿滑温暖的接触几乎逼疯他,他差一点就往她身体里鲁莽挤了进去。 她咬着唇瓣,笨拙地让腰逐渐下沉,痛感却让她退却了。“嗯”“思芳,我说了,你真的不用勉强。”他立刻伸手扣住了她的腰,制止她继续弄痛她自己。 “可是我想要你。”她睁开眼看着身下的男人,她不信邪,稍挪了角度之后,锲而不舍地推进。 坦白说,这种要进不进的挑逗,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凌迟。 “还是让我来吧。” 说罢,他撑起身环抱住她,让她两条腿盘在他的腰际上“会痛的话就咬我分散注意力。”额抵着额,他倾身吻了她的唇,道:“这样可以吗?” 她眨了眨眼,点点头“好”声音方落,他便牢牢掳住了她的唇瓣,同时一举挺进了她的最深处。 “啊——”她吓了一跳,惊呼出声,痛楚的叫喊全都被他给吻进嘴里。 她无法形容那样子的疼痛,简直像是从身体里被撕裂开来,她紧紧锁着眉,几乎迸出了泪。 “痛就咬我。”他沙哑地在她耳边呢喃,双臂紧紧抱着她。 “不痛”她摇摇头,回拥着他,逞强道:“忍一下就好了,你继续,我没事” “你实在是——”他心疼地吻了吻她的耳根,多想立刻喊停,可身下被她紧紧包覆的感觉却又美妙得宛如置身仙境,即使静止不动,也是另一种折磨。 “士诚哥?”感觉到他不再动作,她不安地抬头凝视着他,看到一滴汗水正从他颊边滑下。 “你不想继绩吗?”她是否又说错了什么话? 他苦笑,忍得辛苦。“叫我士诚就好。”轻轻啄吻了她的鼻尖。 “你是不是不想做?”她红着脸,硬着头皮问出。 “怎么可能。”杀了他吧。 “那你——” “嘘。”他不想再做无谓的解释了。 她听话的闭上嘴,几乎是在同时,他无预警地开始缓慢律|动,宛如一股电流窜过了她的身体,她仰首,一声声的娇吟自她唇间溢出。 “嗯、啊诚、士诚哥” 从未有过的快|感席卷而来,轻易吞噬了她的思考。 “叫我士诚叫我的名字”他哑声在她耳边低语。 他无法思考,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耳里只剩下她近乎哭喊的吟哦,以及她激烈短促的喘息。 “诚我不行了我、好奇怪好奇怪的感觉”她狂乱地在他颈边胡乱喊着。 他懂,他明白。 他的欲望毫无保留,只想这样让她紧紧束缚着,尽情爱她,把曾经错过的空白全都爱回来。 三天之后,面对愈来愈多的不实传言,加上高智岗不断在消费“姚允妃”这个名字,逐渐引起社会的负面观感,开始怀疑两人交往的真实性,经纪公司终于决定反撃,召开记者会,地点就选在自家公司内部。 韩思芳一现身,镁光灯此起彼落,原本就够吵杂的会议厅顿时变得更加混乱喧嚣。 许文娟从容地拿起麦克风,咳了两声。“请各位媒体记者先坐下,并且保持安静,谢谢你们今天特地抽空过来。” 待记者们纷纷静下来之后,她才像是朗诵似的继续道:“由于允妃待会还有工作,所以暂时不开放媒体朋友们提问。关于上周杂志所报导出来的内容,允妃本人将会在一这个记者会上,简单地替大家做一个说明,同时也很抱歉这段时间以来所引起的纷扰。”前言告一个段落,她将麦克风递给身旁的韩思芳,交头接耳了几秒。韩思芳清清嗓子,抬起头,面对眼前那些数也数不清的镜头,镁光灯仍然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烁,闪得她几乎看不见前方有什么。 半晌,她缓缓启口。“相信各位都已经非常清楚杂志里报导了什么。”她停顿了下,才继绩往下说:“关于那样子的内容,有一半是真,也有一半是假。假的部分是,我和高智岗一直都是合得来的工作伙伴,至于他的说法,我想我必须先检讨自己,是否做出了什么行为或是说了什么话,才令他产生如此美丽的误会。” 底下传来一阵阵的窃笑。 韩思芳勾了勾唇角,又道:“至于真的部分,就如大家所看到的,我和陈姓医师确实正在交往,这点无庸置疑。” 镁光灯瞬间疯狂闪烁。 “所以陈医师真的不是第三者,而我也没有所谓劈腿的问题,关于这样的不实指控,我在这里严正否认。” 台下一片静默无声,记者个个低头猛作笔记,摄影师则是猛按快门,捕捉她每一瞬间的表情变化。 “最后”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露出了微笑“我相信各位都知道陈医师的工作是在急诊室里。他并非公众人物,只是个平凡人、只是个想要把工作做好的平凡医师,在此,我诚挚拜托各位媒体前辈们,如果可以的话,请把应有的工作环境归还给他,也归还给需要安静治疗的病患。” 现场依然是一片寂静。 “另外,”她低下头,抿紧唇瓣“关于我和陈医师之间,我希望外界能够给予祝福,并且体谅。我虽然身为艺人,却也是女人,我追求的东西只是身为一个女性所期盼的幸福而已——” “外传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是真的吗?”突然一个声音迸出,还是有人忍不住扬声提问。 许文娟立刻抢下麦克风,像是忠犬护主一般积极,急忙道:“抱歉,今天不接受个别提问,我们一切都照”韩思芳却制止了她。“没关系,我可以回答。”她微笑,将麦克风拿了回去。 “可是你——”许文娟又想开口。 韩思芳只是摇摇头,转向那位提问的男记者,扬起唇角“如果真的有了孩子的话,我们会很高兴。” 有一就有二,开了先例之后,各家媒体一涌而上,争相发问,场面实时失控。 “请问你们有结婚的打算吗?” “你和陈医师交往多久了?” “是在住院期间擦出的火花吗?” “这时候传出这样子的绯闻,你会不会担心电影票房受到冲撃?” 许文娟立刻站了起来,大喊“今天的记者会就在这边告一段落,谢谢各位抽空前来。” 说完,她随即拉起韩思芳,工作人员连忙围上,护着她不受媒体推挤,一伙人以最快的速度挤出会议厅,直接下楼坐上保母车离开。 在车上,许文娟铁青着一张脸。 “千交代万交代叫你不要随便回答,你就是不听!” “今天不回答,改天他们还是会继续问。”记者就是这样,穷追猛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许文娟仰头重重叹了口气,干脆闭嘴。 “肚子的事怎么样了?”半晌,她语气放软,问道。“什么怎么样?” “有去检查吗?” 只是狗急跳墙掰出来的谎言,哪有检査的必要?韩思芳望着车窗外,静了几秒,平静地道:“没有。” “没有?” “上次验错了。” 一听,许文娟倒吸了口气,瞪大双眼看着她“所以你没怀孕?!” “没有。” “谢天谢地!”果然有拜有保佑。 “可是下个月就不确定了。” “啊?”彷佛马上又坠回了谷底,方才庆幸的神色顿时烟消云散“什么意思?什么叫作下个月就不确定?” “就”那天晚上,他们并没有积极避孕“唉,就那样嘛。” 许文娟当然懂她的暗示,她哀嚎,抬手拍了下额头“你真是——我有一天真的会被你搞死。” “哪有人搞得死你。”韩思芳噗哧笑出声。 “你少在那里耍嘴皮子,我死了你也没好处!”许文娟气得别过头去,望向窗外。 好一会儿后,她又忍不住多问一句“所以你和那个医师真的是在住院期间搭上的?” 韩思芳侧头,瞥了许文娟一眼,原来她也很八卦嘛。 思及此,她忍俊不禁地道:“是,也不算是。” “到底是还不是?”许文娟也回过头来瞪着对方。这小姑娘最近怎么这么难沟通?肯定是被那个该死的男人带坏! “那个人”韩思芳顿了下,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说起“那个人,我可能爱他爱了一辈子吧?” 一听,许文娟愣了愣。“我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打从我两岁开始,他就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她扬起浅浅的微笑,思绪飘回了好久以前“只不过,他以前并不爱我。所以严格说来,我应该算是单恋了十几年。” “啧,真现实的男人。”许文娟没好气地啐了声“等你红了才要靠过来,这种居心不良的家伙你也爱。” “你误会他了。”她只差没承认自己倒贴得好辛苦。 “我误会他?”许文娟冷笑,一脸幸灾乐祸“这动机很明愿不是吗?只有你这个笨女人看不出来而已。” “他是因为——”话到了唇边,韩思芳想想,这过程好复杂,也觉得好像没必要争辩,遂道:“啧,你不懂啦。” “哼,我怎么会不懂?” 男人不都是一个样?尤其长得好看的更是如此。她别过头去,再望向窗外,索性不说了。 韩思芳觉得有异,忍不住挪过去了些,戳戳她的手臂“文娟,你还么激动,是不是受过什么创伤?” “没有。”她立刻否认。 “喔,那就是有了。” “韩思芳!”她反常地喊了对方的本名,恶狠狠地回过头来瞪她“你再说,我就跟你没完没了!” “好好好,我不说。” 韩思芳立刻闭上嘴,却忍不住偷笑,真是不打自招。 第二十章 【第十章 听说思芳今天召开了记者会。 有人好心告诉他,但陈士诚很忙,无暇追问更多,只能忍着等到下班之后,回家上网寻找完整的记者会内容。 他几乎是在一夕之间成了名人——尤其是医院里的名人。 只不过医院到底还是个谨慎的工作场所,没人会真的来逼问他什么,顶多在他背后耳语个几句,或是玩笑似的调侃“真的假的”、“看不出来你真有两把刷子”之类不痛不痒的话。 其实,早在决定要放手爱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他没算到的是,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这时,门铃响了。 他知道是她。 果然应门一看,见她穿着一身休闲,头戴鸭舌根,扎了根马尾,很明显还来不及卸妆。 “这么晚了还过来?”他笑了笑。 “你已经睡了吗?”她进门,脱了鞋,摘下帽子。 “还没,还在看了些报告。” 这是谎话,今夜他根本没有心思读那些。 他将门带上,一转身,便是一记亲吻递了上来。他先是怔愣,随即张臂回拥着她,反守为攻,加深这个吻。 忘情吮吻了一阵,两人终于依依不舍离开了彼此的唇。 “我好想你”她轻声低喃,不可思议,才短短三天没见,便觉得像是分开了三年“一整天都想着要见你。” 他听了难掩喜悦。“那请原谅我不能太想你,”他抬手拨了拨她额前的刘海“会医死人。” 这话逗得她笑出声。 “你会饿吗?”因为她,他开始会在冰箱里囤积食材。 “不饿。”她摇摇头。 “是不能吃,还是不饿?” “不饿。”饿久了总是会习惯。 他沉默,细细端详她的表情,忍不住问:“你今天一整天吃了哪些东西?” “呃”她瑟缩了下,心虚地嗫嚅道:“一片吐司,一份便利商店的色拉,还有一杯豆浆。” 果然又是这些东西。 “真是够了。”他闭上了眼,怒意里夹杂着不舍“你先去冲澡,我去煮点东西喂你。” “可是——”她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 “我修过营养学,知道怎么煮低卡料理。”说完,他转身直接走进厨房,不容她拒绝。 韩思芳愣了愣,甜在心头,忍不住露出了盈润的微笑。 冲过澡后,她步出浴室,看见餐桌上摆着一碗鲜鱼清汤,以及一盘川烫过的综合蔬食,却没见到他的人影。 她知道,他一定又关在书房里。 果然不出所料,来到书房,见他坐在书桌前,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拿着笔,低头读着那些她一辈子都不可能看懂的文件。 她不自觉地扬起唇角,抬手敲了敲门板。 他回过神来“洗好了?” “嗯。”“汤不趁热喝?”他将笔放下,改问:“还是又需要人陪坐?” 她笑了出来,没说话,考虑几秒之后走到他身旁。他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就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顺手从身后环抱着她,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颈后、她的肩膀。 “你在诱惑我吗?”他在她耳边细语笑问。 “我哪有。”她低下头,眼睫轻颤,脸颊发烫,正巧瞥见他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文件,赶紧岔开话题。“这么难的东西你怎么看得懂。” 他不由得苦笑,道:“就好比几百支镜头对着你狂闪快门,你却还是能表现得那么镇定,而且完美。” 听了,她一顿,扭身回头看着他。“你看过记者会了?” “当然。”他岂有不看的道理? “那你觉得怎么样?”她有些困窘地问。 他故作苦思“你要听实话?” 他的反应令她有些意外,甚至错愕。“很糟糕吗?” “是我很糟糕。” 她皱了皱眉,不解。 “坦白说,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感受到你是天生吃这行饭的人。”他低头,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淡然道:“我不该鼓励你退出演艺圈。” 看了记者会之后,他的心情沉重,有一种说不出的闷。 能够独占她的感觉固然很美好,可那样做又未尝不是折了她的翅膀、硬是将她绑在身旁? 他很自责,也很内疚。 若是她累了、倦了、受伤了、委屈了,自己就更应该成为她的支柱才是,怎么差点成了她的阻碍? “你拥有一种非常珍贵的东西,”他继续说道:“那东西叫作明星特质。” 她可以在万人面前展现绝顶才华,却无法在一个人面前大方表演。在他面前,她是不善表达、容易害羞的小女人,可在镜头之前,她却摇身一变成了天生的巨星。 这样的她拥有万丈光芒,他怎么能自私地把她关进笼子里? 韩思芳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可是你不喜欢。” “你误会了,我没有不喜欢。”他苦笑了笑,收拢双臂,将她搂得更紧。 “我只是舍不得你累,舍不得你睡不饱,舍不得你老是肚子饿,也不忍心让你受委屈。” 她听了,终于露出微笑,忍不住倾前以鼻尖蹭着他的脸颊。 “你果然还是士诚哥。” “嗯?” 那个永远会宠溺她的士诚哥。 后来,电影“雨城相恋”上映了。 原先以为受到绯闻事件的冲撃票房肯定惨不忍睹,可意外的是,票房在第二周就已经冲破最早所预期的数字,影迷反应也相当两极—— “你看过雨城相恋了吗?” “不看,当然不看!” “为什么?”采访记者问道。 “我拒看高智冈主演的电影。”镜头前的女孩说得振振有辞。 “为什么拒看?”记者继续追问。 “就很差劲啊,说了那么多谎话,拚命消费姚允妃、被拆穿之后还不敢出面说明,以为躲起来就不会有事,这样是男人该有的表现吗?他简直不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应该”叭啦叭啦,像连珠炮似的批评。 “你们看过雨城相恋了吗?” 两个男学生点头。 “觉得好看吗?” “好看,姚允妃很漂亮。” “不少人觉得应该要抵制高智岗主演的电影,对于这样的说法,你们觉得有没有必要?”记者将麦克风递了过去。 男学生摇了摇头。 “为什么?” “没必要啊,为什么要抵制?” “对啊,这样允妃很无辜。” “支持姚允妃就应该挺到底啊!”“允妃加油!我们挺你!” 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着不断回放的新闻画面。韩思芳突然心血来潮,问了旁边的男人一句“你想看吗?” “嗯?” 陈士诚回过神来,以为她说的是新闻频道“没差啊,你想看哪一台就自己转,我本来就没什么在看电视——” “我是说电影啦!”她笑了声,打断他的话。 “电影?”他愣了下,然后恍然大悟“你说雨城相恋?” “废话,不然呢?” “你干么看自己的电影?”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我是问你想不想看。” 陈士诚静了半晌。“再说吧。” 事实上,他一点都不想看见男女主角接吻的画面,尤其知道那家伙是个混蛋之后。 “为什么?”韩思芳凑了过去,眨眨眼。 “我很忙。”他心虚地移开目光。 “骗人,你现在就闲着没事啊,陪我去看午夜场。” 一听,他愣住。“你要去电影院看?!” “又没关系,半夜本来就没什么人,黑漆漆的也不会被认出来吧?”她立刻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机,兴奋地道:“走吧走吧,现在出门的话还赶得上最后一场。” 看她兴高采烈地回房换衣服,陈士诚知道她不是开玩笑。 “你真的要去?” 卧房里没传来应答声,倒是她又走了出来,整个人斜倚在门边,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你不去,那我自己去了喽?” 啧,这招够狠。 最后拗不过她,他认命陪她看了午夜场。 这天是非假日,又是大半夜,厅院里除了他们俩之外,只有另一对情侣,以及一个看来似乎上了年纪的男人。 他以为这种青春热血的爱情片只会吸引年轻族群。 “你的fan里也有那种年纪的?”陈士诚忍不住在她耳边低语。 “我哪知道他是不是我的fan?搞不好是高智岗的粉丝。” 他实在是很难往那方面联想。 “那你呢?”她突然反问。 “嗯?” “你是我的fan吗?” 他笑了笑,偷偷地咬了下她的耳垂。“我是你的男人。” 听了,她耳根有些热,笑了开来,拿颗爆米花往他身上扔“原来你也爱耍嘴皮子。” 第二十一章 电影开演后,陈士诚愈发意兴阑珊,几乎从头到尾都以单手托腮,显得不怎么耐烦。 韩思芳甚至一度怀疑他根本就是睡着了,她伸手报了握他的手,凑到他耳边细声问道:“你觉得很无聊吗?还是很累?” 他没答腔。 她嗫嚅了下,迟来的内疚瞬间涌上心头。 想想也是,他在急诊室已经忙了一整天,晚上又经常得熬夜读报告,一定很疲劳吧?而且他明天一早又得上班,上班的环境又是那种不容出错的生死战场 好吧,她得承认,这次是自己太任性。 “不然,我们回家好了。”她作势就要起身。 他却突然压着她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倾前吻住了她的唇。 她吓了一跳,愣了几秒之后才闭上双目,任他吻着。 他的吻和平常不太一样,力道重了些、霸道了些,带着浓浓的估有欲,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怒意。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主动结束了这个吻,他忘情地伸出拇指轻轻抹过她那泛着水泽的唇瓣,若非是在电影院里,他真想立刻占有她。 “谁说我觉得无聊?” “可是你看起来” 他叹了口气,到底是她没有身为女朋友的自觉,还是他缺乏身为艺人男朋友该有的觉悟? “坦白说,我真的不想看到你跟别的男人谈情说爱。”甚至是在剧中被男人拥抱、激吻。 他没当场走出戏院就算是很克制了。 听了他的话,她有些吃惊,在黑暗中对上他那双极度不自在的眼神。 原来他是在吃醋。 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别笑!”他低咒,别过头去,煞是困窘。 韩思芳止不住笑意,她从来没想过,一向沉着稳重的士诚哥,居然也会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早跟我说你会吃醋不就好了?”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心里甜得像是淋了爆米花上的那层焦糖糖浆。 “你——”他抓住了她的手,加以制止。 这时或许是他们一不小心聊得太起劲,坐在前方几排的男人突然回过头咳了两声,投来不悦的目光。 陈士诚立刻闭上嘴,决定这笔帐回家再慢慢算。 幸好,这电影最大的尺度就数雨中那场激情的吻戏而已,但虽说是“而已”却也在他心里打出滔天骇浪。 散场后,两人并肩走向停车处,看他持续闷不吭声的样子,韩思芳还是相当怀疑。 “你真的会吃醋?” 他冷笑了声,淡道:“你到底把我想成哪一种男人?” “可是你以前也看过我演的偶像剧不是吗?”在那些爱情偶像剧里,接吻这种东西简直是基本款。 “两件事情完全不一样,怎么能比?” 这她就不懂了,还不都是吻戏? “哪里不一样?” “我的身分不一样。”他突然停下脚步,不走了。 韩思芳以为他为吻戏生了气。 “对不起。” “你干么道歉?”他眉一蹙,觉得莫名其妙。 “你不是在生气吗?” “你想太多。”他笑了声,伸手摸摸她的长发“与其说我在生气,不如说——” 他顿了顿,思忖了几秒才继绩道:“不如说我是在思考,到底我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习惯那些画面?我的意思是,明明知道那是你的工作,也明白那些都只是戏剧,可是我还是没办法麻痹自己。” 他就是无法不去在意,表面功夫谁不会?假装释然谁不会?但是静下心来面对自己的时候,他却无法信誓旦旦地说“没关系,我不在乎” 听了他的话,韩思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手臂,脸颊贴了上去,将他精壮结实的手臂紧紧环在怀中。 “我懂你的矛盾。”她笑了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强调一次“是真的喔,我完全知道你想表达的感觉。” 他勾起唇角,没有说什么。 “你知道我曾经偷偷去急诊室看过你吗?”她突然说道。 他一愣,脑袋里搜寻不到这样子的记忆。“什么时候?怎么没人告诉我?” “你当然不知道啊。”她掩嘴笑了声“因为那大概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哪会有人告诉你。” 闻言,他十分震惊。两、三年前?! “当时,我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挂号装病人的时候,突然有个女孩子被救护车载来急诊室。” 她平稳地陈述,是在说着另一个人的故事“我不知道那女生怎么了,只记得她的情绪很激动,一直哭、一直尖叫,护理人员压都压不住她。” 陈士诚侧头努力回想,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 “可是你却抱住了她。”她道,然后抬起头来对他露出了微笑“你抱着她,很温柔的哄她、安抚她。” 隐隐约约的,他抓回了一些记忆的碎片。 那只是一种直觉反应,在镇定剂准备好之前,他只想让病人的情绪冷静下来,至少让对方不至于做出更多自残的行为,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危险性,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你一定没发现,那一瞬间,急诊室全都安静了来。”她微扬唇角,笑得有些酸涩“当时我很嫉妒,好羡慕那个女生,可是我又想,那是你的工作,我跟病人吃醋的行为实在是很幼稚。” 他苦笑,吁了口气。“你现在是在暗示我很幼稚喽?” “我哪有!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重点?”她发嗔地搥了他一下。 他转了身,与她面封面,表情煞是严肃。“既然你那么久之前就知道我在那里了,为什么等到现在?” “因为我怕。”她垂下眼。 “怕什么?”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 “怕会打扰到你,怕你说讨厌我,怕你一见是我就赶我走” “你明知道我不会那样对你。” “你错了,”她摇摇头,一抹苦笑透露了她的无奈“我其实一点自信也没有,否则我何必对你演戏?又怎么会需要透过剧本才能跟你好好说话?” 闻言,陈士诚如雷轰顶,呆怔地说不出话来。她对他用情至深,甚至从未动摇,简直像是生下来就为了等他似的。他想,自己当年一定是疯了,才会那样撇下她、离去。 “思芳,”他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蛋“虽然我手边没有戒指,但是我很慎重的在这里问你——你愿意跟着我一辈子吗?” 她僵住,神情错愕。 这是求婚吗?应该是求婚吧?但她多么害怕这又只是自作多情。 “虽然我真的不知道我哪一点值得你给我这么多的爱,可是我很感谢你爱我,我也甘愿用我的一辈子来爱你,所以我——” 她的视线蓦地模糊,赶紧以指抵住他的唇。“嘘。” 他噤声。 “在你上山找我的那个晚上,我就已经愿意了,千百个愿意。”语落,她脚一踮,递上了吻。 他几乎是同时将她紧紧拥入怀,连一刻都舍不得放开。 “你真是我见过最笨的女人。”她几乎是放弃了整座江山,只为他这个平凡无奇的男人。 她在他的怀里微笑,彷佛那是她听过最动听的赞美。 “没关系,我笨得很幸福。” “傻瓜。” 周六,晚间。 一个月一次的家庭聚餐,陈家的男、女主人各自坐在长桌的两端,然后是老大陈士诚,老二陈士勋,还有小儿子陈佑祺。至于准媳妇这方面,由于刘巧薇值班,不便前来,陈佑祺则自称单身,没有女伴,所以只剩下韩思芳一个人单枪匹马上阵。 她紧张得几乎脑部缺氧,完全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连上台领金钟奖的时候都没这么惊吓。 倒是陈家人显得淡定许多,就算餐桌前突然来了个巨星级的人物,也没人特别去强调这一点,更没人试图向她打探演艺圈的小道消息。 这点让她颇觉欣慰,就像她变回了平凡人,可以像别人那样正常的吃一顿饭,不必被询问哪部片的酬劳是多少钱、哪个人的绯闻是真还是假,甚至有人还问过她:听说跟你同部戏的那个谁谁谁,戏约是睡来的,这事是真是假云云。 “还合胃口吗?” 突然,蒋翊玲的声音传入耳里。 “啊?”韩思芳骤然回神,吃了一惊,几乎跳了起来“是、是问我吗?” 蒋翊玲笑了声,道:“当然是问你,我儿子要是敢说难吃,那就等着吃不完兜着走。” 听了她的话,韩思芳笑一笑,紧张到脸都僵了,道:“当然,很好吃,口味也很清爽。” “昨天吶,士诚特地打电话给我,叫我准备点清淡的。他交代说,你的经纪人管很严,说什么一天不准超过七百卡。” 闻言,韩思芳瞬间脸绿,忍不住偷偷瞪了陈士诚一眼。 这没神经的男人,他是想害她死无全尸吗?过往的心结都还没解开,现在又替她做出这种不得体的要求,这下可好,未来的婆婆会怎么看她? “真的很不好意思,其实你可以不用特地为我煮什么的”她频频点头表示歉意,笑得尴尬,心里胆颤心惊。 陈士诚却突然噗哧笑出声“妈,你别道样吓人家,”他敛了敛笑容,转向身旁的女人道:“其实这些都是请楼下的日本料理送过来的外烩,根本不是她特地煮的菜。你想想看,我们一家人都是比谁最忙,哪有空煮这么一大桌?” 韩思芳频住。好像也对。 “呿,你这不孝子,居然掀我的底。”蒋翊玲故作不悦地埋怨。 全家人因她单纯的反应而笑成一片。 韩思芳听了,稍稍松懈了些,却还是有股隐忧沉在心底。她一直都记得,当年她半夜跑到陈家门外去扔石头,蒋翊玲那不怒而威的气势。 她讨厌她吗?她会接受她吗?她会不会反对她和士诚的未来? 想想,陈家所有的人都是高知识分子,她却只是个高中毕业的演艺人员,这样的她如何能得到陈母的认同?如何能讨陈母的欢心? 用餐过后,男人们全到客厅里去谈时事,韩思芳则帮忙蒋翊玲收拾餐具、整理桌面。 两个女人肩并肩站在洗手槽前,气氛有点冷。 “对不起。”半晌,韩思芳猛然迸出这么一句。 蒋翊玲愣了愣,随后继续冲洗着碗盘,反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是替我爸妈当年的行为道歉”她垂眸,接过干净的盘子,整齐地摆在滤水架上,低声道:“当初要不是我爸妈随着那些谣言起舞,你们也不用在那种情况下搬走不,不对,应该说是我的错。” 若要追究的话,如果她安分回到自己家里,那么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蒋翊玲见她一脸真诚、愧疚样,忍不住动了恻隐之情。 “天下父母心,我是没有女儿啦,”她轻叹了口气,倒也没有特地去记得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不过,我想要是我的女儿遇到那种事情,我可能也会做出差不多的反应吧。” 闻言,韩思芳说不出话来。 两个女人有默契地保持沉默,直到最后一只瓷碗冲洗干净,蒋翊玲将碗交给韩思芳,道:“答应我,不管再怎么忙,也请好好照顾他,尤其别让媒体记者有任何机会去伤害他。”就像当年那些伤害他的人一样。 “好吗?”她直勾勾地望进韩思芳的眼底。 韩思芳愣了几秒,微笑。 “好,一言为定。” 尾声 来年六月,他们宣布要结婚了。 婚礼预计简单低调,并未打算邀请任何媒体记者,婚礼细节更是保密到家,仅由经纪公司发出简单的新闻稿而已。 在婚礼的前几天,陈士诚特地抽空到韩家两老的坟前上香,并默念了一些一话。 “你跟爸妈说了什么?”回程的路上,韩思芳在车子里忍不住想问他。 陈士诚只是微笑不答,神秘兮兮的。 “啧,小气。”她故作不悦,闷闷地望向窗外。 他勾了唇角,道:“我说谢谢你们生下了思芳。” 她微微怔愣,缓缓回过头来,鼻一酸,心里感动得乱七八糟。 “也谢谢你们没把她生得太聪明。” 此话一出,感动的情绪瞬间散去。 “什么跟什么啦?”她扬声抗议。 他大笑出声。 后面那句虽然是假,但其实也差不多意思。否则她大可嫁给富商,或是继续留在她的舞台上发光发热,何必嫁他这么一个小人物? “真的不告诉我?” 他静静地睐了她一眼,突然改口问道:“蜜月想去哪?” 她愣了下,话题怎么会跳到这里来? “哪里都可以?”她反问。 陈士诚思忖了一下嗯,应该不是陷阱题。 “对,哪里都可以。” “可是,你可以放长假吗?”交往这段期间,她已经很了解急诊室的工作有多忙了。 “放个七天、十天应该不要紧。” “那”她转转脖子,像是在考虑,最后说:“我想去一个没有人认得我的地方。” 不然度个蜜月还要疯狂签名、握手、合照,那多杀风景? “没人认得你的地方啊”他沉吟,佯装苦思“不然,埃及怎么样?” “我会晒黑。”基本的保养不能忘。 “不喜欢?那北极?” 她的表情瞬间僵了。 “我开玩笑的。”他大笑出声“瞧你那个表情。” “吼,你真的很坏心。”她故意瞪了他一眼。 “去欧洲吧?”这回他敛起笑意,正经了些“你挑个国家,不管是哪里我陪你去。” “那我要回家好好考虑一下。”蜜月也算人生大事,不可草率。 “你慢慢决定,不急。”语毕,他伸手打开副驾驶座前的置物箱,道:“还有,前几天我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找到了道个东西。” “嗯?什么?” 他递给她一张相片,她凝神低头一看,整个人怔住。 那是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在运动场上所拍下来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笑得好尴尬,而陈士诚就蹲在她身旁,紧紧搂着她的肩,面对镜头笑得好阳光。 “这是”她呆若木鸡,不敢相信他会留有这张照片。 “很怀念吧?”他笑道,看了她一眼。 她愣愣的,若非是见到这张照片,她几乎忘了那一天的事。 那天是小学运动会,导师要求学生的家长一定要抽空参与。她记得,当天父母都去公司加班,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杵在一片和乐融融的亲子气氛当中,显得突兀、不自在。 当她几乎想逃回家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了。 他简直就像个白马王子般地降临,解救了她道个落难公主——虽然他手上拿的不是宝剑,而是便当就了 她忍不住发出笑声。 “嗯?什么事这么好笑?” “没有,没事。” 摇摇头,回忆的片段辗转衔接串连,她静静地将手臂伸了过去,隔着排档杆握住他的手,悠然笑道:“我那时候就已经想嫁给你了哟。” 他扬唇,内心的情感溢于言表。 他反握着她的手,放到胸口前。“久等了,亲爱的老婆。” 十六年的计划,也真够久了。 番外妳要虾子吗 “你看这张床,好可爱!”站在婴幼儿用品店的橱窗前,韩思芳兴奋地握着丈夫的手,猛指着眼前那张以白色为基底的婴儿床。 “喜欢吗?”陈士诚笑了笑,目光却大多停留在她脸上。 “嗯,喜欢。你觉得呢?” 他耸耸肩,没有什么意见。“你喜欢最重要。” 突然她好像联想到了什么,方才雀跃的模样俱骤然冷却“嗯会不会太小了点?” 听了,他笑出声。“不会吧?反正婴儿就那么一丁点大,难道你想买kingsize吗?” “也对。” 婚后半年,韩思芳怀了两个人的孩子,原先计划好的工作便理所当然地继续停摆下去。 现在,孕期已经进入了第二十七周,算一算她也息影了将近两年。 不过虽说息影了这么久,可当两人休假出门逛街的时候,却还是经常会遇到粉丝上前要求签名合照。 关于这点,陈士诚已经完全习惯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她突然回过头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嗯?” “我昨天接到文娟的电话。” 他顿了下,道:“你现在也没办法工作吧?”大腹便便的能接什么工作? “她跟我说,有杂志希望我能当他们下个月的封面女星。” “现在?!”他诧异。 “你没看过吗?很多女艺人怀孕的时候也会拍一些封面照,有些是时尚杂志,有些是妇婴杂志。” 这么说来,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只要别太累就好。”这绝对是前提。 “可是会luo上半身喔,”她抬手,将前臂遮在胸前,故意摆了个拍摄时的姿势“你知道吧?就是像这样遮住两点,然后拍得美美的。” 他闭上眼,深呼吸。“不准。” 果然不出所料,韩思芳笑了出声。 “那如果穿一件小可爱呢?” “嗯”他考虑了半晌,最后勉为其难地点了头“好吧,可以。” “真的?那我晚上回她电话。”语毕,她笑盈盈地勾住他的手,继续往下一个专柜走去,却又想到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欸,老公。” “啥?” “到时候你会帮我接生吗?” 他顿了下,用受到惊吓般的表情看着她。“你疯了,我又不是妇产科。” “可是急诊室的不是什么都要会吗?我常看到有在紧急情况下帮产妇接生的啊。” “那是因为在紧急状况下,没鱼虾也好,你要虾子吗?” 她静了静,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如果那只虾子是你的话,好啊!”闻言,他仰首拍了额头,道:“不行,生小孩是有危险性的,我不要冒这个风险。” “可是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身体。”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里的“身体”指的是哪个部位。 他叹口气,安慰她道:“你安心吧,对他们而言,你只是个人体,你是谁并不重要。” “真的?”她眨眨眼“好冷漠。” “不然你以为手术的时候,那一刀要怎么划得下去?” 她侧着头,想想也有道理。“好吧。”这次就不为难他了。 “不过,”他又补述道:“我一定会在你旁边,不管是陪你生产,还是监督医疗。”只要是能让她安心的事情,他一件都不会少做。 他的保证让她露齿笑开,情不自禁地搂紧他的手臂。她想,自己现在肯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妻子了。 “好!今天一定要买齐所有的东西!”她顿时燃起强烈的战斗力。 “走慢点,急什么?” 他牵起她的手,十指交扣,依然小心翼翼。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