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骑士(中)》 楔子 马蹄踏过了湿透的草地,穿过了渥潺小溪,扬起了草屑与沙土,碎石与水花。 黑色的骏马奔驰在前,马上的骑士在穿过小溪之后,抓住一根较低的树干,飞身上了树,隐身在林叶间。 黑马继续向前飞奔,半晌,三名骑兵穿着银色的铠甲,匆匆追赶上来。他放过第一位,从树上倒吊下来,抓住第二名骑士的头,将他脖子扭断。因为受到惊吓,第三名骑士人马昂立而起,男人翻身下了树,同时将那名骑士飞扑在地上,他箝抓着那人的脖颈,抽出匕首戳入他的眼睛里。 第一名骑士闻声掉转回头,手持长矛,来势汹汹的朝他戳来,他挺身而起,抓起掉在地上的圆盾丢了出去,厚重的圆盾旋转着飞过森林,正中对方的头脸,将那人砸下马来。 男人一拐一拐的走上前去,拾起一把掉在地上的斧头,那家伙被砸得头晕脑胀,惊恐的看着他,一边试图想往后爬。 “拜托你,别、别杀我,我只是听命行事——” 那讨饶的用词,没有让他停下来,他被追击了二十三天,甚至离开了道路,深入了原始茂密的森林,这些人随时可以回头,他知道有几个跑了,但他们没有。 他脑袋的赏金太高了,身上又受了太多的伤,而这些人太过贪心。 他直起身子,扔出那把斧头,斧头旋转着飞过森林,直直劈中了那人的脸面,将他钉在树上。 男人看也没再看地上那三人一眼,只是摇摇晃晃的转身走进森林里。 他的脸在滴血,手也是。 他应该要先止血,否则他的血迹会让人追踪到他,他改而往小溪那儿走去,在及膝的溪水中走了好一会儿,有那么一阵子,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等他回神时,他已经脱掉了护手和身上、腿上沉重的锁子甲,他甚至把铁靴都脱了,就这样扔水里。 他不该这么做,那些东西可以保护他,但他受够了这一切。 然后,他发现自己跪倒在溪水里。 水很冷,反射着灰蒙蒙的天空和林叶,和满身是血的他。 他喘着气,抬起头,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时再次下起了雨。 风吹过林叶树梢,森林哗沙哗沙的响着,他能感觉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直接倒在那冰冷的溪水里,让溪水带走他全身的血液,这世界他妈的该死的糟,而他根本无处可去。 所以,到底他为何要继续往前走? 风乍起,扬起他被血与汗浸湿的发。 忽然间,身后传来动静,他飞快抓起膝旁的一颗石头,匆匆回首,却在看见那坐在马上的男人和他身上的纹章时,整个人僵住。 男人衣着华贵,看来和他一样震惊。 他瞪着他,他也瞪着他,几乎就像是看到另一个自己。 他们很像,不一样,但很像。他们有着同样墨黑的发,同样深邃的眼,同样高挺的鼻子、方正的下巴,和宽厚的唇。 只是,跪在溪里的他,肤色黑一点,且满身是血,还留了胡子。 骑在马上的他,肤色白一些,但干净整洁,下巴刮得干干净净。 看着眼前那骑在马上的男人,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和他身上的老鹰与灰色的铁十字组合而成的纹章;忽然间,他知道他人在哪里了,他没有意识到他竟在不自觉中,回到了这里。 真他妈的狗屎! 他在心中咒骂一声,扔掉手中石头,转身大步走开。 “等等!” 男人出声叫唤他,他没有理会那家伙。 “波恩!” 他继续大步往前走,这动作让他身上的伤口鲜血直流。 “该死的!波恩!” 男人策马追了上来,拦在他面前。 他瞪着那家伙,冷声道。 “让开。” 男人握着缰绳,坐在马上,拧眉看着他。 “你需要止血。” 他瞪着那男人,只重复同一句话。 “让开。” 他阴狠的表情和凶恶的气势,让男人胯下的马不安的交换着四蹄。 男人抓紧了缰绳,控制着那匹马,看着他半晌,然后终于让开了。 他举步往前走,却听到那家伙扬声开口。 “父亲死了。” 他没有停下他的脚步,但肩背仍不自觉紧绷。 雨下得更大了,他却仍清楚感觉到那家伙的视线。 他钻进了森林里,在滂沱大雨中继续往前走,鲜血不断的从伤口中流出,让他有些昏沉,他撕扯下一块衣服,将它包扎起来。 如果要死,他也绝对不想死在这块土地上。 所以,他撑着身子,一步步的往前走,直到远远的离开了那家伙的领地,才允许自己失去意识。 第一章 【第一章 细雨霏霏,从早上就一直在飘,让整个世界都像被罩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如梦似幻一般,看不清楚。 凯站在修道院的门口,仰望着那石造建筑上方的十字架。 这座修道院位在村庄与田野的另一头,它拥有自己的田地、畜拦,几乎就像是一座小型庄圜,除了给修士们居住的房舍,它还有一间小教堂。 在以前那些修士病死之前,这间修道院颇为富有,不过如今除了残存的屋舍,几乎什么也不剩了。 为免事情拖下去会横生枝节,加上之后就要开始收割燕麦,又得再次农忙。 他很快将婚期定了下来。 新来的约翰修士与查理神父听到婚期一愣,但波恩是领主,他坚持那是早就定下的婚期,而在这帝国的边境,只要教会还收得到税,这领主也能确保修道院的安全,让他们能把税收上缴教廷,他们俩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所以,神父答应在这一个主日,替他们主持婚礼。 在饥荒与瘟疫肆虐了好几年之后,这场婚礼是这段贫苦坚困的日子里,唯一值得庆贺的事。 虽然还有不少人病着,但情况都在控制之中。 看着眼前的灰色建筑,这一刹,凯神情有些恍惚的回到几天前。 这阵子,日子过得好快,像眨眼就飞逝而去。 那场女巫闹剧之后,苏菲亚坚强的带着其他女仆,回到了城门塔楼的两间病房,依照凯先前的指示照顾病人。 让凯有些不安的,是被火纹身的第三天早上,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摆放在病房桌上的小盒子,被波恩拿了过来,她原以为是苏菲亚,但苏菲亚说是他拿来的。 她怀疑他知道了什么,或许那天她治疗约翰娜时,他看到了什么? 可如果他真的看到了,必也会怀疑,怎么可能还会娶她? 不安隐隐在心底浮动。 他看见了她脚上的旧疤,她不是很确定当时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她并没有真的承认任何事,他也未曾逼问过她。 为了救她,他要娶她。 也许他并没有想那么多,即便他的家族纹章上有铁十字,她知道他的信仰并不是那么虔诚,她从来不曾看他去过教堂做弥撒,或口呼天主的名号。 这场夺取人们性命的瘟疫和饥荒,让许多人对教廷宣称的天主失去了信心。 凯将那冰冷的黑色石头握在手中,低头看着。 他不相信神的存在,也不相信真的有女巫,他认为女巫只是住在森林里,懂得药草知识的女人。 他不相信怪力乱神那种事。 即便如此,她却仍不敢使用它,不敢轻易冒险,所以忍着痛,她将那石头放回盒子里收好。 然后,这一个主日,终于来临。 今天一早,丽莎就来敲了门。 那十五岁的少女,在看见她脸上残存的瘀青时,忐忑不安的看着她,道:“凯夫人,我很抱歉,我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听了太多那些关于女巫的传言” 凯知道,丽莎会这么不安,是害怕她之后会找她哥的麻烦。 “我相信队长已经明白了解,这一切都是误会。” 虽然不是完全能够谅解那个殴打她,又差点烧死她的队长,但她确实了解那男人只是想要去除可能的威胁。 看着那紧张的少女,凯深吸口气,微微一笑,道:“现在,如果你能想办法帮我把这瘀青遮盖一下的话,那就太好了。” “噢,当然,没问题。”丽莎满眼是泪的松了口气:“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她匆匆转身,拉开门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安娜和丽莎、苏菲亚一起出现,手上抱着一堆东西,开始帮她梳妆打扮。 她没有想到会看见她们,她本来打算就这样下楼的,但那些女人显然不是那样想的。 结果,她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丽莎将她乌黑的长发全放下来,梳顺之后,再小心环绕着她额际和脸侧的瘀伤,将它巧妙的遮掩起来。 安娜为她换上一件白色的衬衣,当她们替她拉紧胸腹间的绑带时,她忍不住开口。 “我快要不能呼吸了,你们确定这真的有必要吗?而且,这领口会不会太低了?”她低头就能看见自己丰满的双峰,感觉它们像是随时都要掉出来似的。 “当然有必要。”丽莎瞧着她,说:“领口太低?不会,这很正常的,小时候我父亲带我参加过附近另一位爵爷的婚礼,他的新娘也是这样穿的。” 她摸着腰腹上那好像交叉了上百次的绑带,道:“我真的不认为我之后能自己把这衣裳脱下来。” 安娜笑着摆摆手:“噢,你放心,大人会有办法的。” 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她们已经为她套上那件女人们在这几天赶出来的礼服,替她拉好裙摆。 那礼服虽然不是白色的,但十分典雅大方,它有着宽大的袖口和金色与紫色的镶边,只不过,它的领口和衬裙一样低。 可是,它真的很美,虽然有些布料,看起来是从旧衣服上拆下来的,但都是上好的布,她知道,她们一定花了许多心思,才能做出如此美丽的礼服。 苏菲亚在这时拿来一块缝着蕾丝的白色头巾,让她戴上,然后小安妮拿着绑好的花冠和花束溜了进来。 “这不是玫瑰,但我们手边只有道个。”苏菲亚看着她说:“这是孩子们一早出门去采来,亲手做的。” 凯看着眼前的女人们,还有那笑得好开心的小安妮,只觉鼻酸眼热。 她忍住那想哭的冲动,蹲下身来,让那孩子替她戴上那用野菊做成的花冠,再小心接过小女孩手上,用蒲公英、蓍草、洋甘菊、迷迭香与熏衣草绑成的新娘花束。 “安妮,谢谢你。”她含泪微笑。 小安妮露出腼眺的笑,然后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凯心头微紧,握着那备受祝福的花束,直起身子,鼓起勇气,在女人们的注视下,转身下楼。 当她下楼来到内庭广场时,那男人已经等在那里,他把胡子刮干净了,身上难得的穿着比较正式的服装。 他腰间仍别着一把剑,黑发在风中飞扬,正在和路易说话。 相较她秀丽典雅的礼服,他身上的服装偏暗且黑,然后他意识到她下了楼,转身朝她看来。 当他看见她时,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不安,几乎想要反悔,不由得也停下了脚步。 像是察觉到她的迟疑,他很快回过神来,一语不发的走上前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她心跳飞快,不得不攀抓着他强壮的肩颈。 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她转身,上了马,然后一路无言的坐在她身后,拿披风环抱着她,替她遮挡着那不断从天上飘下来的毛毛细雨,策马穿过村庄,骑到修道院附设的教堂。 于是,她在这里了,紧握着手中的新娘捧花,站在这个地方,看着那个她这一生不断被排斥的地方。 她从来没有走进过任何一间教堂。 教堂屋顶上方的十字架像一把剑,高高指着灰蒙蒙的天。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紧张,身旁的男人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她走进去。 她脚趾上的水泡还没全好,毎走一步仍会疼痛,跨过门栏的那瞬间,她感觉心跳飞快,石造的教堂十分庄严,长长的板凳上坐满了人。 除了留守城堡的人之外,几乎所有的士兵、村民和农奴都来了,就连那队长赛巴斯汀也坐在最前排。 那曾经试图烧死她的神父站在走道的尽头,一扇高耸的彩绘玻璃窗就在他身后,即便窗外下着雨,那扇窗看来依然万分鲜艳明亮。 彩绘玻璃窗上描绘着一个盖着头巾,抱着婴儿的女人。 她知道,女人被尊为圣母,窗前下方那尊被钉在十字架上、头戴荆棘的男人,是天主之子。 她被他牵握着,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来到了神父与修士面前;如果可以,她比较喜欢让那个曾想阻止火烧她的约翰修士主持婚礼,但事情显然不是她可以选择,她只能庆幸,还好要留下来的,是那位修士,而不是这位神父。 接下来的过程她其实有些恍惚,只听到那面容高傲的查理神父拿着一串念珠和一本圣经,开始对着她念起拉丁文。 那些字句,听来十分熟悉,但又如此陌生。 过去那些年,她也曾研读过教廷的圣经,却无法认同其中部分说法,更无法理解教廷要人花钱购买赎罪券以换取救赎的做法。 她等着在场的某个人跳起来指责她这异教徒亵渎了这神圣的地方,等着那尊耶稣像流下血泪,或劈下闪电。她甚至觉得也许她脚下的地板会燃烧起来,或就此裂开,将她完全吞没。 但是,这些事都没发生,而他一直握着她的手。 第二章 他在这时握紧了她的手。 她回神,才发现那名神父、修士和他都瞪着她。 她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凝视着她,粗声道。 “查理神父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凯恍然过来,惊觉自己漏听了最重要的问题,她尴尬到不行,忙道:“当然。” 他紧绷的眼角微松,这才转头看向神父“你听到了。” 查理神父看着他,咳了两声,看着那女人,重新再问一次问题。 “凯,你愿意嫁给,西蒙、雷曼、尼古拉斯二世吗?” “我” 她吐出一个字,然后忽然理解那是个陌生名字,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差点脱口问那是谁,但掌握着她的大手突然收紧。 她转头看他,那男人看着她,黑瞳收缩着。 她粉唇微启的看着他,止住了到嘴的问题。 那男人面无表情的再次转过头,倾身对那神父说:“你漏了一个字,我的名字,是西蒙、雷曼、波恩、尼古拉斯二世。” 神父一愣,没有多想,只匆匆道歉,忙改口再问。 “凯,你愿意嫁给,西蒙、雷曼、波恩、尼古拉斯二世吗?” 她看着身旁那个高大的男人,不知为何,虽然他的名字长到让人头昏,她却总觉得这之中有些古怪,但他再次转头面对她。当她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眸,看着他紧绷的下颚,她心头莫名紧缩着。 所以,她没有开口质疑,她猜事到如今,他叫什么名字,其实也不重要了。 当她张嘴,她听见自己吐出那简短的承诺。 “我愿意。”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声,其实不是那么确定,但那小声的承诺,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刻,听来好清楚。 说出口的那一瞬,她明显感觉到整座教堂里的人都松了口气,那些吐气的声音,让她怀疑方才大部分的人都屏住了气息。 就连眼前的男人,也明显放松了肌肉。 他垂眼看着她,黑阵深深,透着一股让她无法清楚辨认的情绪。 然后,她跟着他一起对着她不曾相信过的神,和曾试图烧死她的神父,说着她应该要言不由衷的誓言。 这一切如此荒谬又虚假,她不应该要在意,可当他替她戴上戒指时,当她为他戴上他的戒指时,当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时,一切又真实的如此吓人。 就在这时,他低头吻了她。 那吻,如记忆中一般火热。 他松开她时,心在胸中狂跳,凯微喘着凝视着他,感觉全身上下都热了起来,所有像是被蒙上一层纱的知觉都变得异常清晰。 从早上起床之后,那模糊的、朦胧的罩着她的恍惚,完全消失殆尽。 她可以清楚看见他的脸、他的眼,还有在他黑瞳中的女人。 就在这一刻,当他用那炙热的眼神看着她时,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她和他是真的在同一条船上了。 蓦地,他收紧了长臂,将她拉得更近,然后再一次的,低头亲吻她。 那是一个充满宣示与占有的吻。 她可以听到人们的骚动,神父的嘟囔,但他没有因此停下来,只是将她搂得更紧,直至吻到她双脚发软,才停了下来,然后一把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这一刻,凯一张小脸如火烧般红烫,几乎不敢看向旁人,只能让他抱着她,穿过那长长的走道,走出了教堂。 门外很亮,当他抱着她来到屋外时,那霏霏的细雨不知何时已停了,厚重的乌云之间,透出一道光,洒落在两人身上。 那明亮的光,让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我想,这是个好预兆。” 他低哑的声音,吸引了她的视线,然后才发现,他正看着她。 凯不由自主的屏息着,感觉一颗心,猛烈敲击着胸口。 然后,她听到自己张嘴点头同意。 “是的,这是个好预兆。” 他扬起了嘴角,露出微笑。 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深吸口气,再次迈开脚步将她抱上马,翻身也跨了上来,坐在她身后,看着从教堂里鱼贯而出的众人,扬声道。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我与我的夫人希望邀请所有的人,到我们的城堡,参加我们的婚宴,和我们一起用餐。” 对他的邀请,她不觉意外,这是两人前几天就商量好的事情,但对在场的人来说,却是个大大的惊喜。 人们脸上露出了欣喜与笑容,接着开始有人拍起手来,口哨与道贺声此起彼落,事情终于开始变得欢欣热闹起来。 他满意的朝众人点头,这才握紧了缰绳,搂着她策马回城。 那一天剩余的时间,过得非常忙乱。 凯和波恩知道,接下来事情要顺利,讨好拢络这些村民与农奴非常重要,若要对抗连年的饥荒,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在厨娘安娜的带领下,女人们煮了许多食物,幸好波恩到西边的采购还算顺利,赛巴斯汀从南方也带了不少粮食回来;那是她无法真的责怪那位队长的主要原因之一,再怎么说那家伙没有带着那些钱跑得不见踪影。 她在小心计算过后,挤出一些食物,来庆祝这场婚礼。 她和安娜甚至忍痛宰了一头猪,那猪是波恩花了许多钱才买回来的,她说要宰牠时,他看起来还真的心痛了一下。 她说服了他那是必要的,他也清楚晓得。 这里的人苦太久了,他们需要好好的庆祝热闹一下,让人看得到美好的未来与前景,然后才会愿意一起努力。 燕麦只是个开始,他们需要更多的人下田耕种,重新圈养牲口,才会有更多的食物。 所以,他同意了她的计画,举办了这场在这时机看起来异常奢华的婚宴。 他们在城堡大厅里摆满了桌子,准备了充分的食物,他甚至开了两桶当初从她地窖里带回来的麦酒。 免费的食物和酒,是最好的诱惑。 人们陆陆续续的到来,没有多久就坐满了大厅,刚开始,那些人还有些拘束,但没有多久,大伙便吃喝开来。 女人们在主城楼大厅与厨房间穿梭来回,送酒、送水、送面包。 她坐在他身边,扮演着称职且富有的新娘,不时对人露出微笑。 每当有人对她敬酒,她也一一喝下,当然,她眼前的酒壶全是带有颜色的药草茶。 然后,他在众人酒酣耳热之际,拿起酒杯站了起来。 “敬我的夫人,这上好的麦酒,是她带来的嫁妆。” “敬凯夫人!”久未尝到麦酒滋味的男人们欢乐举杯齐声庆喝。 “她不只带来这金黄的麦酒,也为我带来久违的阳光。”他在众人的眼前,看着她,朝她伸出了手。 虽然明知他的话只是为了造势,凯仍觉心头狂跳。 她握住他的手,顺着他的意思,站了起来。 “亲爱的夫人,你认为,你带来的麦种,是否能在此落地生根,让我们酿出如此的美酒?” 她看着他,道:“我不知道,我不懂耕作,但在我们那儿,往年这里出产的麦酒,价格可比南方的高,北方的男人也比我们那儿的男人强壮多了。” 这句吹捧,让大厅里的男人们沸腾了起来,他更是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再次亲吻她。 凯在他嘴里尝到麦酒的香甜,无法控制的羞红了脸。 众人的口哨和吆喝不停,她甚至听到女人们的咯咯窃笑。 一时间她有些紧张,想起之前听说有些偏远地区的男人,仍习惯新婚夜在众人面前完成那件事,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很怕他会直接将她抱到桌上,就这样占有她。 她差点忍不住想伸手推开他,但他在这时停了下来。 凯满脸通红,微喘的看着他,那男人眼神火热的看着她,然后转头看着众人,再次高举他的酒杯,高喊。 “敬凯夫人!” “敬凯夫人!”众人随之振奋的高举酒杯。 当他重新坐下时,他将她拉到了大腿上,大手环着她的腰。 如她所愿的,男人们自然而然的开始在宴席间聊起耕作的事,当那些男人上前和他敬酒时,他也有意无意的透露出她的富有,以及她是威尼斯富商女儿,将来会继承一大笔遗产的故事。 那是个天大的谎言,但他们需要希望,而威尼斯远在天边,这里的人,一辈子恐怕都不曾离开过附近方圆二十里地,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说法。 因为她是个有钱的女继承人,当然若有人想要来商借麦种,也没有问题。欢腾的气氛一路持续下去,酒足饭饱之后,在他频频不断的暗示之下,终于开始有人鼓起勇气前来和他提起借贷麦种的事,他眼也不眨的承诺借贷麦种给人们耕种,大手却在桌下和她的小手紧紧交握。 凯能清楚感觉到他的激动。 这是个赌注,她是有钱,但没有那么多的钱,如果今年无法成功,一切就完了,可是至少这是个开始。 第三章 那场庆贺的婚宴,一直持续到深夜。 不知何时,有人拿出乐器开始唱起歌,有人开始跳起舞。 因为挤进了太多的人,大厅里的空气其实不是很好,她觉得有些晕眩,但仍勉强自己撑着。 然后,在她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一阵起哄喧闹之中,她被扛上了他的肩头,走向通往主卧室的楼梯。 她头上的花圈掉了下来,她连忙抓住,但却来不及救那漂亮的蕾丝头巾,它滑落下来,一下子就被人群淹没。 人们跟着他,口里吆喝着走调的歌曲。 那些方言她不是每个都听得懂,但其中粗俗的意思还真是不言而明。这男人喝醉了,他走起路来有些摇晃,还跟着唱了好几句。 凯再次惊慌了起来,他在这时来到了门口,就在她慌乱的以为他们全都会跟着挤进他的房间里时,赛巴斯汀从旁扛着另一桶麦酒冒了出来,拦住了那些半醉的男人们。 他趁人们被麦酒转移注意力时,扛着她进门,将那厚实的门牢牢关上。她还没回神,就已经被他扛到床边,放到了那张四柱高床上。 凯怔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以为他会在下一瞬扑上来,他却转身走开了,而且脚步稳得像在高墙上行走的猫,当他替她倒了一杯水回来给她时,她这才领悟,他其实根本还很清醒。 “我以为你喝醉了。” 她松了口气,接过他手中的水杯,喝了一口,却看见他直起身子后,伸手取下他腰上的长剑,解开了身上的腰带。 “我没有。” 他说着,转身把长剑和腰带放到椅子上,脱掉了上半身的衣衫,然后是他脚上的靴子。 好吧,她猜这件事是不可能再逃避下去了。 她心跳飞快的站起身,放下水杯,脱去身上的礼服,但那件礼服太过合身,里面的衬裙绑带又紧箍着她,每次她抬手都觉得无法呼吸,变得更加晕眩,好不容易脱去了那件外袍,抬头却看见那个男人已经脱得精光。 那赤|luo的身体在火光映照下,看来更加雄伟,他还是瘦,但已经比之前她第一次看到的样子好上太多。 她一下子岔了气,呛咳起来,更加喘不过气来,她掩着嘴轻咳,却依然觉得难以呼吸,刹那间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差点昏倒在地。 “老天。”他咕哝着。 她还没回神,他已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抓起了桌上的匕首,直接将她胸前那成排紧绷的绑带给划了开来。 “吸气。”他搂着她的腰,扯开她胸前的布料,道:“大口一点。” 她听话照做,然后才发现自己终于可以顺利喘气,等她吸了好几口气,感觉眼前终于再次出现颜色时,才发现他把她上半身的衬裙整个都扯了下来,她就这样直接熨贴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她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皮肤的温度,和他胸腹上的毛发。 而且她可以看见,他在看,垂眼看着她的身体。 刹那间,又屏住了气息。 “吸气。”他看着她,黑阵深深,哑声开口提醒。 她张开嘴,颤颤再吸一口气,却无法遏止小脸染上红晕。 “你穿太紧了。”他告诉她:“你干嘛把自己绑得像火腿一样?” 她能感觉他的手,抚着她胸腹上被勒出的痕迹。 “不是我,是苏菲亚她们。”她面红耳赤的说着,明知不该阻止他,却不自觉抓住了他的手。 他眼角抽紧,挑起了眉,直视着她的眼。 “我希望你不会傻得以为,这一切只是权宜之计。”他用力将她压向自己,粗声道:“因为这不是。” 凯倒抽口气,满脸通红的看着他,有些结巴的说:“我没、没这么想” 但她的手,仍紧抓着他在她腰侧上的另一只大手。 波恩看着怀中紧张的女人,也许他不该这么粗鲁,但他不希望她对这件事有所误会;或许他还是应该要让她喝点酒,可他更不想她在新婚夜时,醉得不省人事。 今早当她穿着那身美丽的衣裙,头戴花冠的走出主城楼时,他看着她,有好一会儿都无法呼吸,这女人美得像不存在人世间的妖精。 那飘落的细雨,在她衣上、发上、花冠上,结成小小的水珠,就连她粉嫩的唇上,也沾染了些许。 她看起来就像古老凯尔特人口耳相传,那些住在森林里,深受大地之母宠爱的精灵们。 一整天,有好几次,他都觉得他只要一不注意,她就会消失不见。 她很想逃走,他知道,感觉得到,当她站在雨中,当她坐在马上,当她跨过教堂的门,甚至当他牵握着她的手,走在教堂中时,她好几次都想抽手。 他能察觉到她手指肌肉那几不可觉的抽搐。 每一次,他都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他原以为她会在最后关头反悔,但她没有。 她一直待在他身边,说出了那些誓词,还陪着他回来,在大厅里和他一起,配合着他的谎言,演那出戏。 凝望着身前那紧张的小女人,他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她再次喘息,小手抓握着他的肩头。 他让她坐到高床上,脱掉了她的衬裙,和鞋袜,除去她身上所有的衣物。 细雨淅淅沥沥的在窗外下着。 火塘里的火静静烧着,当他从她身上爬起来时,凯仍无法回神,甚至无力起身查看他去做什么。 她又累又羞,心跳依然跳得飞快。 半晌后,那男人回到床边,将无力反抗,又羞得无法言语的她抱了起来,走过燃烧着的火塘,跨进了冒着蒸腾热气的浴桶里。 于是,才知道,他刚刚是去把搁在火塘边保温的热水加到浴桶里,他甚至把那瓶她给他的药草香油,倒了一些进去。 方才太过紧张混乱,她甚至忘了洗澡这件事。 浴桶虽大,两人一起还是有点挤,他让她坐在他双腿之间,往后依靠在他身上,不忘把她仍有水泡的luo|足,搁在浴桶上。 刚开始她还有些紧张,但除了小心的替她清洗着身体,他没做什么多余的事,然后他就这样抱着她,坐躺在充满热水的浴桶里。 添加了香油的热水,舒缓了身体的紧绷与疼痛。 水光在眼前荡漾着,迷迭香与冬青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他温暖强壮的身体在身后贴着她,左手放松的搁在浴桶上,右手松松的环抱着她。 这男人毛发旺盛,不只胸膛,就连四肢上也有着黑色的毛发,它们此刻湿漉漉的服贴在他手臂上,泛着水光。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贴着她的背心,感觉到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再缓缓吐了出来。 他身上的味道和药草的香味融合在一起。 那让她更加放松下来,无意识的跟着他一起呼吸。 雨在下,火在烧,心跳渐缓。 温热的水包围着她与他,柴火在火塘里静静燃烧,一切是如此温暖。 奇异的平静,盈满心头。 不自禁的,凯昏昏欲睡的闭上了眼,然后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住了他搁在她腰腹上的手,和他十指交扣在一起。 她不该就此觉得安心,却无法推开那念头。 莫名的安全感充塞心胸,悄悄的,她喟叹了口气,彻底完全的放松下来。 波恩可以感觉到怀中小女人睡着的那个瞬间。 她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这几天又一直紧绷着,即便受了伤,却还心心念念着那些病人,甚至在他告知两人必须结婚之后,主动提议应该要趁这个婚礼,吸引村民前来。 本来,她只是建议他提供借贷。 是他擅自添加了她的身世背景,每当他提及她是富商的女儿,还有那即将继承的遗产,她都不自觉绷紧了身体。 不像他,这女人并不擅长说谎。 他可以清楚感觉她对那谎言的不自在,但她附和着他的谎。 她是个美丽、性感,顽固又勇敢的小东西。 现在,她是他的妻子了。 轻拥着怀中的小女人,他在温暖的热水中又待了一阵子。 夜深了,雨停了。 窗外的月悄悄在云中探头,他等到水变温了,才小心的抱着她出浴桶,替她擦干了身体和长发。 在摇曳温暖的火光中,他替她清洁双脚,替那些逐渐消退的水泡抹上药油。 她在这之中只轻叹了口气,咕哝了几句语意不明的话,没有真的醒过来。 和他相比,她真的十分娇小白嫩,就连那luo足,也又小又白,那让她脚上的新旧烧伤更加显眼。 他轻抚着她脚踝和小腿上烧伤的旧疤,心头微紧。 然后他上了床,躺在她身边,拉来毛毯,裹住她与自己,将她拥入怀中。 她又叹了口气,小手习惯性的环上了他的腰。 一股奇怪的满足感,盈满心胸。 只是心底深处,仍有一丝罪恶感隐隐晃动。 他深吸口气,将它抹去,不去想那些谎言、那些罪疚,却仍不由自主的收紧了拥着她的长臂。 第四章 【第二章 她不见踪影。 新婚第二天晚上,波恩在大厅长桌主位上坐下时,等了半天都不见她的人,他拧着眉头,叫住丽莎询问,才知她依然还在城门塔楼照顾病人。 长桌上,男人们唏哩呼噜的吃着碗里的燕麦和豆子,以及昨天婚宴剩下的菜肴,可他清楚他们都注意到他身边的空位。 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觉得她是故意的,故意在躲他。 这女人今天早上一醒来,飞快就溜下了床,虽然在他起床时,她含糊的说了一声早安,但立刻就转身下楼了,从头到尾看也没看他一眼,活像怕他又将她抓到床上。 她是处女,他知道他弄痛了她。 也许她以为每次都会这么疼痛? 左手边的位子,空荡荡的,莫名让人恼怒。 他冷着脸,食不知味的吃着碗里的食物,看见赛巴斯汀瞄了那空位一眼。 该死的,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她应该要知道,吃饭时,她得坐在他身边。 她现在是男爵夫人了,而今天才是两人新婚第二天,如果她不懂得尊重他,所有的人都会认为他管不动自己的女人。 莫名的不悦与恼怒在胸中堆叠,等他回神,他已起身丢下了所有人,大踏步转身离开。 在黄昏悄悄又落下的细雨中,他满怀着怒气,穿过广场,爬上塔楼,本想一进门就将她扛上肩头,强制带回主城楼大厅,谁知却发现城门塔楼的病房里都是蒸腾的水气,白茫茫的热气充满一室,带着药草的香味,浓得几乎让人有些不适。 他很快就看见她的身影,那女人侧坐在睡铺旁,手里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水壶,捧在夏绿蒂口鼻前。 “没事的,别害怕,这可以帮着你湿润喉咙和口鼻。来,慢慢吸口气,慢一点,然后把痰咳出来。”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响起,她拍打夏绿蒂的背,帮助那女人把痰咳出来。 “没错,就是这样,你做得很好,再喝口药草茶,漱漱口,然后吐出来。” 他站到她身后,她察觉有人,以为是女仆,回头就道:“苏菲亚,帮我拿一块干净的布——” 看见他和他脸上的恼怒,她愣住。 波恩从旁边那篮堆叠的布巾中抓起一条,递给她。 她微怔的接过手,身后睡铺的女人又开始咳嗽,她回过神来,转身继续和那女人温柔的说话,拍抚着她的背,拿布巾擦拭夏绿蒂口鼻的痰液。 “夫人对不起” “别担心,没事的,这病都是这样,等过几天就会好转了。” “真的吗?我会好吗?” “当然会。” 她温柔的声音如此笃定,教听的人,莫名安心。 她安抚着夏绿蒂,直到那女人的咳喘慢慢平息下来。 看着她照顾人的身影,听着她温柔的声音,那填塞在胸中的怒气瞬间被另一股羞恼取代。 该死,这女人轻而易举的就让他觉得自己为了这种事生气很蠢,然后他才意识到,他会这么不爽,是因为—— 他就像那该死的老头,要求所有的人都照自己的规矩走,他之前总觉得那些要求无理而蛮横,而如今他才晓得是为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领悟,让他脸色蓦然一沉。 她在这时起身,转过来面对他,朝门口点了下头,示意他到外头说话,他朝外走去,她在门口洗了手,跟了出来。 “怎么了?”她拉下遮蔽口鼻的布巾,疑惑的看着他问:“我以为你正在用餐。” 她不知道。 刹那间,他确定了这件事。 填塞胸臆中的怒气消去了些许,但恼怒仍在,他低头看着她,下颚紧绷的道:“用餐时,你必须坐在我身边。” 她眨了眨眼,有些微愣。 “为什么?” 他吸了口气,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眼角微抽的说:“你是我的妻子,我的男爵夫人,当我们用餐时,你得坐在那里。你嫁给了我,那意味从现在开始,无论何时何地,你都得把我的事,优先置于所有事情之上。” 这话,听起来专制又霸道,就连他都觉得万分愚蠢。 她在照顾他的人,生病的人,但事情必须要解决,他得让她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 他恼怒不爽的道:“我是领主,人们需要看到我坐在我的位子上,他们也需要看到你坐在你的位子上,每天晚上,你都得坐在我身边的位子,和我与我 的人一起用餐。你得表现出对我的服从与尊重,如果你没有出现在餐桌上,每一个人都会认为你在反抗我——” 他的话,让凯睁大了眼,惊讶的开口辩驳:“我没有——” “你不在位子上。”他拧着眉,瞪着她说:“那才是他们看到的,你羞辱了我。” 凯震惊的看着那个恼怒的男人,这才发现事情有多严重。 他很火大,非常生气,她能清楚看见他额上的青筋。 天知道,就算他为此揍她一顿也不为过。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觉得他会为了他的面子,为了他的权威,将她拖到大厅里,当着那些男人面前揍她一顿。 她知道有些贵族为了更小的事,就把妻子揍得鼻青脸肿。 “我从来不想羞辱你。”她警戒的看着他说。 他紧绷着脸,粗声说:“我知道。” “我很抱歉。”她强忍着想后退的冲动,再开口。 “我知道。” 他说着,闭上了眼,深吸了口气,这个动作让他的鼻翼歙张,她能感觉到他在控制自己的怒气。 再受不了那紧绷的气氛,凯匆匆开口:“如果你要揍我,现在就动手,别在大厅,在那么多人面前打女人,有损男子气概,会让你显得像是在欺负弱” 她话到一半,他就睁开了眼怒瞪着她,那记瞪视如此凌厉凶狠,从他身上辐射而来的怒气无比惊人,吓得她闭上了嘴,让剩下的话都消失无踪。 他一直等到她闭上了嘴,才几近咬牙切齿的道。 “我不会揍你。” “你不会?”她眨了眨眼。 他再吸了口气,压着脾气道:“我不会。” “为什么?”凯瞪着他,明知应该闭嘴,这个问题却还是脱口。 就她所知,大部分的男人十个有八个都会殴打自己的妻子,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商人农奴,对男人来说,女人是财产,就像牲畜,不听话就好好的打一顿,揍到她顺从听话为止。她在答应嫁给他的那一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有错,他是个好人,但她清楚晓得,他也是个男人。 他眯着眼,拧着眉,恼火的低咆。 “因为我不是怪物!” 这个答案,让凯傻眼,她看着他,一时有些哑口。 他低头俯视着她,火冒三丈的说。 “我不会揍我的女人,更不会当众羞辱你!如果你需要教训,我相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让我们私下解决!” 他凶狠的脸一直逼到了她眼前,鼻头都快顶上她的鼻尖了,明明他气到都快头顶冒烟,但这一次,她却没有想逃跑的冲动,只因她忽然领悟,他是说真的。 “你打过我。”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忍不住还要试探:“在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你扛着我上楼,打了我的臀部。” “那个时候,你还不是我的女人!”他万分火大的瞪着她说。 现在她是了,她嫁给了他。 凯看着他,突然了解,这男人是认真的,他不会揍他的女人。 十个男人有八个会打女人,但他不会。 他会对她咆哮,但他不会揍她,不会当众羞辱她,他会想办法私下解决。 那紧揪住胸口的结,蓦然松开。 她瞅着他凶恶的脸,不禁抬手抚着他紧绷的脸庞。 他微僵,但没有闪躲,也没有抓开她的手。 “抱歉。”她悄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任何羞辱你的意思。” 他紧抿着唇,但她可以看见,他额上的青筋不再跳动得像随时就要爆开,黑瞳里的火气,也开始消停。 “我只是以为你需要由此建立你的权威。” 他眼角又抽了一下,粗声道:“我需要的,是你在每天晚上,准时出现在餐桌上,坐在我身边,让所有人看见。” “我会的。”她告诉他,开口承诺:“如果你希望,我会在每天晚上用餐时出现,坐在你身边。” 她的话,平息了他胸中最后一丝不悦。 “现在。”他要求。 “当然,你等等,我和苏菲亚说一声。”凯闻言,眼也不眨的将遮掩口鼻的布巾从颈上取下,转身呼唤苏菲亚。 那女孩飞快出现在门口,手上还端着一盆热水“夫人?” “我和大人去用餐,你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的,夫人。”那女孩低着头应答着。 虽然苏菲亚一脸镇定,但那瞬间,凯忽然晓得,这女孩根本从一开始就躲在门后偷听。显然不管她们喜不喜欢她,领主和领主夫人的八卦,依然是人们最有兴趣的事。 有些无奈的,她回身面对他。 那男人朝她伸出了手。 她把手交到他手中,让他牵握着她的手,转身下楼。 第五章 主城楼大厅里,原本在喧哗吃喝的男人们,一看见他俩,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她跟着坐在一旁,替他重新添了一碗燕麦粥,又为他倒水,他们才又开始吃喝起来。 “你怎么有办法忍受这种状况?”她在他身旁坐下,吃着自己碗里的燕麦粥时,忍不住凑到他身边悄声问。 “什么状况?” “无时不刻都有人盯着你看。” “习惯就好。” 他说得好简单,她猜她永远也不可能习惯。 她安静的吃着自己的燕麦粥,听着他和其他男人们仍在吃着喝着,讨论着收成,聊着开始减缓的雨水,聊着某条路上的强盗 坐在椅子上,她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开始呵欠连连,她努力试图保持清醒,可忙了一天之后的疲累渐渐占据全身,让她不由自主的偷偷依靠在他身上。 当波恩回过神时,才发现身边的女人,不知何时已靠着他的肩头,累到睡着。 她手上握着木制的小汤匙,身前桌上碗里的燕麦还剩一半,根本还没吃完。 他应该要将她叫醒,在大庭广众下睡着,实在太不合体统,若换做是老头,绝对会为此勃然大怒。 可她的黑眼圈是如此明显。 等他察觉,他已经伸手取下她手中的汤匙,小心的将她当众抱了起来。男人们再次安静了下来。 我只是以为你需要由此建立你的权威。 他从来就不需要藉由惩罚女人,来建立他的权威。 那是艾立克那老家伙会做的事,不是他。 波恩看着大厅里的男人,等着看有谁会说话。 没有人开口。 怀里的女人,没有因此醒来,只是偎靠着他的肩头,悄悄叹了口气。 然后迈克尔站了起来,为他打开通往楼上的门。 他在那些男人们的注视下,抱着她离开了主位,转身走向那扇门,踏上回旋的石阶。 身后的喧哗在他离开后再次响起,但音量降低许多,怀里的女人又叹了口气,小手无意间搁到了他心口上。 他感觉着她的温暖,清楚知道,他或许会是史瓦兹爵爷,但他绝不会让自己变成另一个恐怖的史瓦兹。 他不会变成和那老怪物一样的禽兽。 他不会那样子对她。 绝对不会。 金黄的燕麦满布田野。 收成的那几日,几乎所有能用的人手,都到了田里去帮忙收割曝晒。凯和厨娘安娜留在城堡里照顾着那些病人,整天仍有些心神不宁,担心收获无法如愿。 这一季雨水虽然比去年少,但依然比往年要多许多。 这天,当他带着大伙儿回来时,凯远远就从城门塔楼对外的箭孔看到男人们载着一车又一车的麻袋回来,她差点冲下楼去追问他收成的情况,但最后还是留在病房里把事情做完。 男人们在广场里来去,她可以听到他们说话和咒骂的声音。 “女人,让开!” “老子辛苦一天,你没先送水给我们喝,倒要我们先洗手,有没有搞错?” “这是凯夫人的规定,你们一定要把手洗干净才能喝水。” 苏菲亚坚定且大声的要求男人们把手洗干净,凯闻声从窗口探头,只见几个男人在水井边凶恶的围着那娇小的女仆,其中一个男人还伸手欲推开她。 怕那些人伤害苏菲亚,凯正想转身下楼,就看见那队长赛巴斯汀上前来到水井边,将水井上的盖子打开,把撋在一旁的水桶扔了下去。 水桶哗啦一声入了水,让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他伸手把水桶拉上来,然后转头看向苏菲亚。 “肥皂。”他朝她伸手。 苏菲亚愣看着他,闻言方回过神来,连忙把肥皂递给他。 赛巴斯汀接过肥皂开始洗手,苏菲亚忙拿来木勺,自水替他冲洗干净。 几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见队长都带头洗手了,这才不再罗嗦,纷纷上前跟着洗手。 苏菲亚替那些男人打着井水,丽莎很识相的送上了饮用水给他们。 凯松了口气,这才停在窗前,没有急着下楼。 就在这时,那位队长像是意识到她的视线,抬起头,朝她看来,一脸的面无表情,她勉强自己和他点头示意,那家伙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不喜欢她,她知道。 那个男人不信任她,虽然她嫁给了波恩,她知道他仍怀疑他是女巫。 凯深吸口气,挺直了背脊,重新转身回去照顾病人,直到苏菲亚上楼来接手,好让她可以到大厅坐在波恩身边,陪着他和所有人一起吃晚餐。 她其实并不习惯和那么多人一起吃饭,但这件事显然不是她可以选择的。 如今,她是男爵夫人了。 所以每天晚上,她都如他所要求的那般,坐在主城楼大厅长桌的主位上,陪着他和他的人一起吃饭。 如果真要问她,那些男人就像是一群喜爱泥巴和吵闹的大狗,总是把东西吃得到处都是,吃饭时也总爱大声喧哗,对于进大厅前要洗手这件事,常常敷衍了事,更别提要清洗自己。 她努力忍耐着,告诉自己,反正这些人平常不会到病房去,但每次经过那些人的身边,她都忍不住想要停止呼吸,他们身上的味道实在太臭了,汗水发酵的味道总是充满了整座大厅,可如果要他们洗手都如此困难,她怀疑他们会乖乖洗澡,所以她也只能消极的多燃烧几把干燥的香草来去除那些可怕的味道。 男人们陆续落坐,女仆和安娜陆续把食物送上来,她帮忙把汤粥分好,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从波恩和男人们的对话中,她可以听到这次的收成比他们预期的好,空虚的谷仓终于再次有了存粮,虽然还不够让人撑过冬季,但至少能勉强度过这个夏天。 她吃得不多,一来没有什么胃,二来仍忍不住在心里计算城堡里的人口和粮食的存量。 吃完饭后,男人们仍聚在大厅欢欣鼓舞的谈论收成的事,她很想留下来参与讨论,可她怀疑他们能够接受她的意见,尤其是那位队长。 所以她回到病房帮忙,待夜半时分,才拖着酸疼的右脚,回主城楼上的城主卧房,经过大厅时,她看见男人和男孩挤在一起,睡得东倒西歪,有些人的脚还叠在一起,如雷一般的打呼声此起彼落,在冷硬的石墙间回荡着,发酵的汗臭开始转化成某种坏掉的干酪味,让人闻之欲呕。 主城楼的大厅很大,但城堡里的人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连走道也塞满人。 她猜,这是另外一个她必须想办法解决的问题。 当她好不容易拖着脚再次上楼,推开厚重的房门,只看见那男人埋首在书桌前,拧着眉头在翻看前任执事的纪录。 谷仓里堆满了收成晒干的燕麦,但他依然无法放松下来。 她知道为什么,这男人和她一样清楚晓得,那些收成根本不够撑过漫长的冬天。 她进门时,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仆人们早已替他将浴桶盛了半满的水,但他没有使用它,那些热水都已冷掉了,干布被整齐的搁在一旁。 她怀疑他从上来之后,就一直专心在埋首研究那些纪录和地图,他身上还套着锁子甲,脚上的靴子也还没脱下。 她没有试图打扰他,只将铜壶重新装满,放到火塘里加热,偷瞄他一眼。 火光映照着那男人刚硬的脸庞,他看起来没有在注意她,只是一再反复的比对几张老旧的地图,然后重新誊写在另一张纸上。 她知道不少骑士会受教育,但有许多贵族都懒于习字更别提算术,数学是商人、执事和修士们才需要知道的事,多数的贵族与骑士皆不屑学习,可他非但识字,也懂得如何计算,虽然不是顶好,但已经比大多数她所知的贵族要好多了。 水滚了,铜壶里冒出蒸腾白烟。 她握着布巾,抓起火塘里的铜壶壶把,将加热至冒烟的热水倒回浴桶里。她背对着他,脱去鞋袜、外衫,当她身上只剩下一件衣裙时,回头看见他终于抬起了头,看着她。 然后,他放下了手中的地图,起身走到她面前,一边脱掉了身上的衣物。凯看着那高大的男人,压下莫名的紧张,抬手协助他脱去那沉重的锁子甲,他半坐在浴桶边,她蹲下身,在他脱去内层的软铠甲时,替他褪去鞋靴和闷了一天的臭袜子。 跟着他脱掉了裤子,直接跨进了浴桶里,让她帮他刷背,洗去一天的疲惫。 她替他刷完背之后,他总会将她拉进浴桶里,要她一起泡澡,替她按摩紧绷的肩背。 凯几乎已经开始习惯这套流程,早已不再挣扎,尤其是他真的有一双神奇的大手,热水加按摩总是能帮助放松她的肌肉,她常常会就这样睡着,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第六章 起初,不小心睡着让她真的有点尴尬,甚至有些松口气。 和他在一起之前,她不知道男欢女爱时,能量会如此惊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反应让她有些害怕。 结婚前,她原以为婚后,他会夜夜和她求欢,但这男人却异常的节制,也许是因为他白天工作太累了,也或许他不想浪费体力,他不太找她做那件事,事实上,这三个星期全部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过两次而已。 刚开始忙着照顾病患,她还没力气多想,等这两天人们情况陆续好转之后,她才开始注意到他对她的需求过少。 两次。 一次是新婚夜,另一次也是在好几天前了。 虽然没结过婚,但她跟着澪去过许多地方,她也知道这次数以新婚夫妻来说,好像有点太少? 不是说她有多么欲求不满,只是这男人每次洗完澡就直接上床睡觉。第二次他要她,还是在大半夜,她睡到一半因为他的抚摸醒过来,慌张的挣扎着,等她回神,他已经进来了,她在半梦半醒间,只觉又羞又窘,却又不由自主的紧紧攀抓着他,感觉身体在他的唇舌和大手下再次失控。 事后她太累很快再次睡着,早上醒来,他已经离开了,她差点以为那只是一场梦,但身体的酸痛告诉她不是梦。 当天晚上她异常紧张,但他却没再碰她。 一天又一天,然后再一天,他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让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引不起他的兴趣。 明明他之前,还一副欲火中烧的样子,她不知道为何现在却变成这样。也许她的臀部太大?或是她脚上的伤疤,让他失去兴致?还是说,就像威 尼斯那些女伶说的一样,男人们贪新鲜,玩过就腻,所以总得想些新花样满足他们?抑或者,失去控制时,她在无意中汲取了他的能量? 最后这个念头让她有些不安,可仔细回想,他第二天似乎并未有乏力的状况 无论如何,为了以防万一,或许她还是应该要小心的控制自己。 虽然不曾听澪警告过她这件事,可她不想害死他。 所以也许他的**降低,是件好事? 话说回来,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在烦恼这个,但当他和她都未着片缕的泡在同一桶热水里时,她实在无法把注意力从他身上转开。 男人的大手再次捏握着她的后颈,轻轻的揉捏着,让她悄悄叹了口气,忍不住侧着头,把脸枕在他肩上,感觉肌肉在他的手指揉按下慢慢放松下来。 或许她不应该那么喜欢他的触碰,也不该那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更不该那么喜欢他的味道,和那微暖的皮肤与心跳。 她有些昏沉的想着,不禁开口和他说话,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忍住把整张脸都埋进他颈窝里磨蹭舔吻的冲动。 “你们把所有的燕麦田都收割了吗?”她把那莫名的冲动推开,小手却还是忍不住爬上他湿润的胸膛。 “嗯。”他半合着眼,揉按着她僵硬的肩颈“差不多了。” “接下来要种菜?”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她将手指收回来,紧握成拳。 “嗯。”他应了一声,道:“一部分种菜,另外再翻土种黑麦。” 蓦地,她感觉到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将那口气吐了出来,不知为何,她忽然领悟他在烦恼什么。 “来谈借麦种的人还是太少?” 波恩一怔,垂眼瞧着她,只看见她昏昏欲睡的合着眼。 他不习惯和女人聊这些事,可她不一样,他知道她懂很多,她的书架上有着异国的书籍,也曾替他整理计算过前任执事的纪录,而且这女人曾待过威尼斯那样的大城,她见识过许多,说不定比他还多。 他迟疑了一下,还未及细想,已听见自己开口。 “你有什么想法?” 没想过他会问她意见,凯愣了一愣,抬眼朝他看去。 那男人黑发沾水后更加卷曲,长长的睫毛上悬着水光,黑瞳半掩,严酷的脸庞有些放松。 “你想知道我的想法?”她怀疑的重复他的问题。 他看着她,忽然知道,他确实想知道她的想法。 过去几次,都是她主动开口,可每一回,她提的意见,都很有用。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他瞧着她碧绿的眼眸,问:“如果你是领主,你要如何让人愿意自动自发的下田耕作?” 来商借麦种的都是自由民,但那些拥有自由的自耕农少得可怜,在这大陆上,农奴占了绝大多数,而那些农奴负责耕种,终身都和土地绑在一起,一生一世都在同一块田里工作,他们种自己的田,也必须帮领主种田,妇女还得固定到城堡里帮佣,但那是在平常时候,在瘟疫和饥荒还没有逼得人走投无路的时候。 以前老头子和西蒙有士兵、有军队,不用威胁就能让人乖乖耕种、劳动,但现在他的人手少得可以,他也不想用武力逼着那些人下田。 凯眨了眨眼,沉默的瞅着他:“如果是我,我会重新确认领地里的人口,清查农户,集合所有的农奴与自由民,才能知道有多少人手可以用。” 他看着她,再问:“然后呢?” 发现他是认真的,认真的想知道她的意见,凯紧张的舔了舔干涩的唇,或许她不该说,她的想法太过疯狂,但他想要知道,而她发现自己想告诉他,这男人和她之前所认识的贵族都不一样。 他愿意改变,而她发现她想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所以,她坐直了身子,回过头,深吸了口气,看着他的眼,哑声开口。 “然后我会让我领地里所有的农奴,都变成自由民。” 他眼角微抽,黑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她在来得及后悔之前,飞快的道:“我会告诉他们,从现在开始,我的领地内将不再有农奴,我将让所有人都成为自由民。” 话落,她屏住了气息,等着他斥责她的疯狂,嘲笑她的无知与天真。这是个破天荒的主意,让农奴成为自由民,就像把钱丢到水沟里一样,可笑又荒唐。 可他没有,他没有立刻否决掉这可笑的提议,他也没有斥责她,眼前的男人只是抿着唇,沉默的瞅着她。 那漫长的寂静有些吓人,她只听见心跳在耳内鼓动。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缓缓开了口。 “如果你那样做,他们眨眼就会跑得不见踪影。” 一颗心,蓦然又跳得更快。 “在他们饿得半死,到处都是强盗的情况?” 她反问,凝望着他,无法控制的脱口:“农奴会跑掉,是因为没有饭吃,因为他们听过特许令的事,以为到城市里,就能当自由民,就有饭可以吃,有工作可以做,但现在这个时机,什么都不能确定。可是只要领主承诺,会将田地卖给他们,那就不一样了,若他们是自由民,就不需要向领主交税,所有他 们耕作的收获,都会是他们的。成为自耕农之后,他们赚的钱,就能分期和领主买地。那无论如何都比城市自由民那种不确定的神话要踏实的多。” 他听过那些城市自由民的事。因为特许令的关系,只要到城市里住满一年又一天,农奴就能成为城市自由民。 可是,主动让农奴成为自由民?他几乎完全没听说过。 “你有田地,也有种子,你现在需要的是人力,还有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你会发现,对他们来说,为自己种田,和为别人种田,是完全两回事。” “卖地是一次性收入,我依然得往上缴税,如果没人种田,上面迟早会派兵过来。” 虽然他这么说,但她知道他会说,就表示他在考虑这件事,凯匆匆道:“你不需要那么多的田地,你可以出租田地,请人帮你种田,你也有磨坊,可以和使用的人收取费用,收成之后,你还可以帮他们将多余的粮食拿去买卖、酿酒,甚至成立市集与商会。” “那是商人做的事。” “那是可以养家活口的事。”她看着他,告诉他:“威尼斯与热那亚有许多人都靠这生活,卢贝克、汉堡、不莱梅、但澪也是,那是为什么这里在闹饥荒,只要有够多的钱,你却还是能在河岸买到粮食与牲口的原因。让活下来的人得到自由,并不会让你损失太多土地,但那可以让人有动力、有希望,自由民会来和你借麦种,农奴不会,因为农奴下田劳动的结果,不是他们的。” 第七章 凯一口气说完,才发现自己因为太过激动,在谈话中,不自觉整个人早已转过身来面对他,跨坐在他身上。 这不是个妥当的姿势。 她不知道他怎会在她以为在谈这么严肃的事情时,突然有了欲望,还这般澎湃汹涌。 刹那间,红潮袭身上脸,她屏住了呼吸,清楚感觉到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一只手握着她的后颈,她想退后,他却将她往前拉,让她完全趴贴到他胸膛上。 凯轻喘一声,不敢动,察觉到他在她腰上的手缓缓往下抚摸,那缓慢的抚摸,让她无法控制的颤栗起来。 他凝视着她,哑声开口:“所以如果你是领主,你会让所有人自由。” 凯俏脸娇红,不敢动,只能看着他的眼,也只敢看着他的眼。 她无力的趴着,完全无法抗议,只有心在狂奔。 这太疯狂了。 眼前火塘里的火焰在燃烧,摇晃着'舞动着,凯看着那狂乱的火焰,清楚感觉到他的汗水、他的重量、他的心跳。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是很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事,脑袋里只有一片空白,然后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回过气来,抱着她翻成侧躺,大手抚着她,但她似乎听到他低声咒骂着一句什么。 她想问,却不敢真的开口。 刚刚发生的那一切太过让她羞愧,她不懂自己的身体怎么会这样不受控制,如此需要渴望他的占有。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竟然会在地板上和人苟合,在威尼斯她曾经撞见过无数次那种yin|乱的场面,从没想到自己也会如此,更没想到她竟然会万分迫切的迎合。 这一辈子,她都在小心的控制自己,害怕失控之后,会造成可怕的后果,但这男人轻易就能让她失控。 他仍环抱着她,但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渐缓,然后他退了开来。 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瞬间,她很怕他会试图和她说话。 他在这时伸手轻握住她的肩头,开了口。 “凯。” 该死,她不想面对他,她不敢回身,不敢看他,不敢和他说话,她很想假装自己已经睡着,就像之前那样,太累了,转眼即睡。 没错,她睡着了,已经睡着。 即便心仍狂跳,呼吸急促,她依然飞快闭上了眼。 “凯。” 他低哑的语音再响,近在耳边。 她睡着了、她睡着了、她睡着了—— 她刻意放慢呼吸,他没再叫她,只是缩回了手,起身走开。 凯松了口气,如果必要,她可以整夜都躺在地上。 入夏了,天气已经回暖,火塘里的火就算熄了,也不会太冷。 蓦地,她忽然感觉到他回到了她的身后,凯吓得屏住了气息,以为他会强硬的将她摇醒,可下一瞬,一块湿热的布巾抚上了她赤|luo的大腿。 她愣住,起初还弄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只能闭眼继续装睡,后来才发现他在帮她擦拭身体,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 他先用湿布,然后换上干布,将她身上的水气擦干。 她有些困惑,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下一瞬,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抱了起来,穿过一室,来到床边,她能感觉到他抱着她跪上了床,万分轻柔的将她放到了床上。 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又走开了,然后再回来,握住了她的脚踝,为她赤|luo的双脚抹上了油,他没有漏掉任何一根脚趾,温热的手指每每经过那些水泡曾经浮现的地方都会更加轻柔。然后,他的手,在她残留疤痕的右小腿停留了好一会儿,她能感觉他抚着那久远以前扭曲又丑陋的旧疤,那抚触如此小心,像是怕弄痛了她一样。 一颗心,抽紧,再跳。 她不敢睁开眼,只能继续装睡,却感觉到他为她抹上油之后,继续按摩着她因为站了一整天而僵硬的小腿,一次又一次,揉开上头每一块紧绷的肌肉。 他的动作如此熟练,让她忽然间,明白了一件事。 过去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做同样的事。 她太累了,泡完澡后,总是沾枕就睡,有时甚至在浴桶里就睡着了。她以为他也是,以为她的伤好之后,他就不再这么做了。 可他一直在做,没有停过。 所以每天早上,她醒来时总觉得僵硬的双腿变得轻松许多,她还以为是因为休息过了。 但那不是,不单单只是她有睡饱而已。 她不敢相信他一直在帮她按脚,但那男人确实正按摩着她的双脚,缓缓的、熟练的、温柔的揉按着,直到她腿上的块垒都松开,再次变得柔软了,他才放下油瓶,重新上了床,伸手从后环抱着她,悄悄的将她往后拉,让她贴靠着他的胸膛。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感觉到他的欲望抵着她,可除了轻柔的抚摸着她,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环抱着她叹了口气。 他的呼吸慢慢变得规律而徐缓,心跳也是。 无声的,她睁开了眼,火塘里的火已经变得十分微弱,但仍有火光掩映,让她能清楚看见玻璃香油瓶中,那金黄带绿的液体。 它本来是满的,很满,而她脚上的烫伤早就好了,也不可能用到那么多,但此刻,瓶中的液体几已见底。 她看着它,只觉喉头紧缩着。 不可能。 一定是她多想了。 但见底的油瓶,就在眼前,教人无法否认。 无形的热,蓦然充塞满心,缓缓扩散至全身。 她知道刚烧伤那几天,他每天都会帮她的双脚抹油,可后来她自己能处理之后,就自己处理了,她从没想过他一直持续在这么做,一直在她睡着之后,照顾着她,替她按脚—— 蓦地,另一个领悟,悄悄浮现。 该不会这些天,他不是对她没兴趣,只是不想吵醒她? 凯在黑夜中静静的躺着,有些震慑,怀疑自己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但他方才那无比轻柔、万分小心的动作,却萦绕在心头。 男人都是欲望的动物。 澪说过。 他们只为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活。 她以为他对她没兴趣了,可他不是,他仍硬着,睡着了仍微微的硬着,抵在她身后。 他大可以继续蹂躏她,将他的欲望发泄在她身上。 她是他的妻子,他的财产,只是他的附属品,在这黑暗的时代,就算他将她活活打死,也没有人会追究更多。 把她从睡梦中叫醒来行房事,根本微不足道。 可他没有,他只是忍着他的欲望。 我不会揍我的女人。 她记得他说过,他不会揍她,他不是那种会打女人的人。 她是他的女人,而他想要她,还是要她。 他甚至没有等到回床上,直接在地板上就要了她,方才她对这事还有些羞恼,现在回想起来,才领悟他只是等不到回床上。 他当时早已被完全撩拨了起来,没有被满足。 她一直知道男人被唤起之后,会需要发泄,她只是不知道竟然会如此迫切。红潮缓缓上了脸,不由自主的,凯在他怀里转过身。 他仍在睡,她翻身时,他动也没动一下,大手仍搁在她的腰上。 凝望着眼前的男人,她心口悄悄的紧缩着,他的脸被晒黑了,点点的胡碴在下巴中渗冒了出来,眼角有着疲倦的细纹。 情不自禁的,她朝他靠近,小手抚上了他的心口。 他在睡梦中低下头来,用那高挺的鼻子蹭了她两下。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他醒了,但他嗅了嗅她,然后在确认之后,收紧长臂,叹了口气,开始打呼,她才发现他还在睡。 那像动物的行为让她差点笑了出来,却又莫名心安。 嫁给他,她是不得已的,只是求一个安稳,她知道他是个好人,但她清楚,一个好人,不表示就是一个好丈夫。 她并未期待,也不敢期待更多。 或许,还是她想多了。 他是一个贵族,是一个男人,她本来以为他不一样,会愿意改变,可他到头来,依然只是笑她是个傻子。 贵族就是贵族,男人就是男人。 他们是既得利益者,不可能主动放掉手中的权势与利益。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偎近他怀里,抬手环住他的腰,闭上了眼。 我不会揍我的女人。 她不喜欢被当成附属品,可她想,如果非得要成为谁的,她可以成为他的。积累的倦意很快浮现,他温暖的味道就在鼻尖,渐渐漫入心肺,她不自觉也深吸口气,再叹了出来,然后在他温暖的怀抱中睡着。 第八章 【第三章 女人们的笑声突然在城堡里的空地响起。 因为许久未曾听过欢笑的声音,几乎是不自觉的,他转身从那十字形的箭孔往下看。 细长十字的箭孔,是为了防卫而设,内宽外窄,给予墙里的人充足的活动空间,敌人来袭时,弓箭手可以从这射箭防守,这样的设计,让人有着良好的视野,能清楚看见墙外的事物,又不致让外面的人看见里面的动静。 后头空地上,那女人带着几个女仆和孩子正将那些煮好、洗好的床单衣物晾晒起来。 那些笑声,也吸引了男人们的注意,他看见不少人停下了手边的工作,如他一般,朝她们看去。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云层难得的不再聚集,露出湛蓝的天。 过去三年总是压在头顶上的乌云,已渐渐不再。 以往,就算偶尔放晴,太阳总是蒙蒙的,天也没有那么蓝,总是脏脏灰灰的,像隔了层灰布似的。 可如今,虽然阴天仍多过晴天,但蓝天出现的日子,确实越来越多。 丽莎与苏菲亚把裙子拉到了膝上站在水盆里,用脚踩着水盆里煮过微温的衣物床单,露出了洁白的小腿,她们合作清洗好的衣物,拧吧后再交给小安妮和汉娜,拿去给凯与约翰娜晾晒。 笑声,是因为苏菲亚滑到了。 她们露出了腿,而且苏菲亚衣服湿透了,那年轻的女孩全身曲线毕露,他猜那是让男人们停下手中工作的最大原因,大部分的人都在看那浑身湿透满脸羞红的女孩。 他却只看到她。 她手中米白色的床单在风中飞扬,看着那可怜的女孩,嘴角轻扬。 那么多的笑语声中,他轻易就能分辨她那低沉沙哑的声音。 起初,他总觉得她的声音像老太婆或乌鸦,可不知从何时起,她沙哑的声音却总让他想起冬日里加了麦酒的热牛奶。 他看着她上前帮忙扶起那满脸通红的女孩,发现有男人在看,苏菲亚躲到了她身后,她回身扫视了那些男人一眼,挑起了秀丽的眉。 那几个家伙立刻掉过头去,继续清理主城楼后方的污水池,把里头的粪便挖出来,搬去城外田里做成堆肥。 女人与女孩们继续做事,她让苏菲亚披上了一件床单,回房去换衣。 但是,他能看见,那些男人和在城墙上的士兵,还是忍不住会偷看她们。 除了她们依然有人露出小腿在踩洗衣物,也因为她。 虽然已成男爵夫人,她依然亲手做事,为了做事方便,她和其他女人一样穿着麻布衣裙,可即便穿着简单朴素,她看起来依然很特别。 就算只是在晒衣服,她举手投足也和旁人不同,有一种莫名的优雅、沉静,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城堡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如果她不在病房照顾病人,总会有几个孩子在她身边跟前跟后的,急切的想讨好她,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事实上,除了那些跟着赛巴斯汀出门的士兵之外,城堡里几乎所有的人,无论男女,都有同样的问题。 路易就别提了,完全是她忠实的拥护者,坏脾气的安德生,只要她一喊就会出现,别扭的安东尼随时都在注意她的动静,曾经被她照顾过的迈克尔他们,更是三不五时就会绕过去,关切她在做什么,需不需要帮忙;他无法不注意到,那几名士兵现在总会有一个留在城里,像条大狗一样的在她身边晃荡,对于当时她差点被烧死,他们却都在田里,不在她身边,没有来得及保护她,让那些欠了她一条命的男人们耿耿于怀。 可他也清楚,跟着赛巴斯汀远行回来的人,也注意到这件事,城堡里的士兵,分成了两派人马,就连吃饭时也各坐一边,虽也会谈笑风生,但各自心中都已有了芥蒂。 他没有阻止迈克尔他们自动自发的留意,是因为城堡中现在除了士兵,还有从各地涌来的村民与农奴,有些人他根本见都没见过,他不是真的信任他们。 城堡里的人太多了,所有的男人与男孩都睡在大厅,女人与女孩都挤在马厩二楼,现在就连主城楼二楼的器械库和厨房地板上到夜里都躺了人,她清出了其中一间塔楼的病房,不过没人想去睡那里,宁愿躺在楼梯或城墙上,也不想待在那充满痛苦记忆的地方。 现在是夏天,露天裹着毛毯一样可以睡,但到了秋冬,铁打的人一样也挡不住凛冽的寒风。 他知道她说得对,他必须重新统计领地里的农奴和可用的人手,分配那些荒废的屋舍与田地,那是说如果那些人愿意试着重新照顾分配到的田地。如果我是领主,我会让所有人自由。 她那荒谬的主意,蓦然浮现。 这几日,她可笑的话总是时不时会浮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大人,你找我?” 他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赛巴斯汀。 眼前的男人如同他一般,即使在城堡里,腰上仍挂着一把长剑,据他所知,这男人和他一样,就算睡觉也把武器摆在身边。 波恩走回桌边,用笔上的羽毛,指着桌上摊开的地图,道:“有个农奴说,十天前,北边这里有个荒废的农舍失火了。” 赛巴斯汀走上前来,看着他所指的地方,拧起眉头。 “我记得你说过再过去这里,是马克斯的领地?” “红鼻子马克斯。”赛巴斯汀点头,补充:“他把女儿嫁给了贪心的莫里兹,他们是世仇,联姻本来是为化解仇恨,不过没有成功,他们还是常常互相攻击对方。” 赛巴斯汀说着顿了一下,抬眼看他。 “你怀疑是马克斯的人放的火?” “也可能只是有人借住时,不小心酿成的意外。”波恩淡淡道:“但如果我没记错,之前那里还有人住时,就曾经被抢过。” 赛巴斯汀一怔,没想到这男人会记得,他看着眼前这男人,点头回答。 “对,之前那里偶尔会有盗贼出没。” 这是台面上的说词。 可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上一任的史瓦兹男爵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但现任的史瓦兹男爵和他的父亲不同,说好听点,他是个斯文的好人,说难听点,他很好欺负。 西蒙还活着时,几乎年年被抢,但他不擅战斗,习惯息事宁人,以至于劫掠事件时有所闻。 有时,那真的是盗贼,但大部分时候,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是哪些人干的。 波恩抬起眼,看着赛巴斯汀,直接道:“我不信任我们这些亲爱的邻居,我要知道他们都在做些什么。” 阳光从十字箭孔透进,斜斜的照在那男人身上,他姿态轻松,手上还握着一支笔,但他黑色的瞳孔冷硬如石。 赛巴斯汀一怔,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看着那冷酷无情的老爵爷。 如果附近那些领主还以为眼前这位史瓦兹男爵,依然温文可欺,他想他们会大吃一惊,如果有人挑衅,他毫不怀疑眼前这男人会亲自拔剑砍下对方的脑袋。 “我会派人去查看。” “找机灵点的,扮成农奴和商人,别打草惊蛇。” “我知道。” 赛巴斯汀点头,转身欲离开找人办事,却听到那男人说。 “还有,顺便找几个人,分头到各地村庄,清查所有农户,看还有多少人活着,我要确切的数字。” 波恩看着眼前的男人微愣,拧起了不赞同的眉。 “大人,我们不可能再收容更多的人。” “我知道。”他直盯着那位队长,面无表情的说:“我自有打算。” 他等着赛巴斯汀开口追问,但那男人紧绷着下颚,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颔首领命而去。 如果我是领主 女人傻气的主意又在耳边响起。 他并不是想照她的意思去做,他只是同意,统计人手是必须要做的事。 只有傻子才会无故让农奴成为自由民,况且就算他真的愿意当一回傻子,那也不能保证那些人会因此愿意留下来耕种土地,若换做是他,他眼也不眨就会转身离开,当年他就是这么做的。 但当他看着桌上那几张地图,却挥不去她那荒谬的提议。 自由民会来和你借麦种,农奴不会,因为农奴下田劳动的结果,不是他们的。 他拧着眉,瞅着那些描绘在纸上的田地与村庄。 出租田地、收费、酿酒,成立市集与商会,那些事情根本就—— 他不知道,他想告诉自己,那不可行,但他盯着地图,看着那些原本就不属于他的土地,看着那些纸上的山川、森林、田野,忍不住开始想,开始思考。 在凯细心的照顾下,继约翰娜之后,夏绿蒂的情况也好转了。 她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如果不想被怀疑,自己就不该把每一个染上瘟疫的人都救回来,但她实在无法看着人们在她眼前死去。 为了以防万一,她让苏菲亚和丽莎接管了病房,苏菲亚勤奋又勇敢,丽莎虽然胆小却细心,她将那些药草的知识教给她们,让病人的好转与痊愈看来不只是因为她一个人的关系,而是因为整洁的环境和细心的照料。 她不再整天都待在塔楼病房,转而管理城堡里的人手,分配工作。 他每天带着男人们再次开始下田翻土播种?,她则领着女人继续清洁打扫、洗衣做饭、采摘野菜、药草。 要做的事和山一样多,所有的人每天都累得像条狗,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现在有饭吃,不表示到了冬天存粮就会足够。 不过,未来看起来不再那么沉重与黑暗,她偶尔会看见女仆和士兵眉来眼去,甚至撞见有人在墙角或楼梯口打情骂俏;基本上,只要你情我愿,不要出现有人被强迫,或公开猥亵的情况,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九章 除了主城楼之外,城堡里还有几栋建筑,除了谷仓、厨房,另外有一间仓库、营房、奶酪房、食品储藏室,甚至还有一个酿酒场和酒窖;只是它们大部分都是空的,而且积满了灰尘。 为了妤缓大厅里拥挤的状态,她带着几个女人整理那栋营房和仓库,营房就是波恩当初拿来隔离病人的地方,她和女人们将那两层楼的屋子里里外外都刷洗过一遍,再换上干净的床单。 当她们开始整理堆满杂物的仓库时,清出了不少东西。 里面堆着一些烛台,一辆老旧的纺车与织布机,几张椅子和车轮,一大箱绣有史瓦兹男爵铁十字纹章的旗子,好几袋陈旧的麻布与羊毛,一整箱的石蠘;太好了,她才在想要去哪找足够的石蜡来做蜡烛。 除此之外,仓库里还有一些老旧的盾牌、马具;安娜说为了要收容那些孩子,波恩把马厩二楼空了出来,将这些老盾牌和马具堆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只公鹿头的标本从堆放杂物的木架子上掉了下来,差点打到她,害她吓了一跳。 “没事,只是标本。”安娜将那有着两只巨大鹿角的鹿头捡了起来,告诉她:“老爵爷很喜欢打猎,我记得之前还有一个山猪头,不知被塞哪了。”她惊魂未定的瞪着那鹿头,只觉有些恶心;她可以理解为了生存而宰杀动物,她也会为了制药,把虫蛇浸泡起来,但只是为了炫耀,就把死掉动物的头做成标本挂起来,实在非常野蛮且愚蠢。 “这些标本为何在这?”她问安娜。 “牠们本来被挂在主卧室里,但大人生病那阵子,说他不喜欢睡觉时还被这些动物盯着看,就要人取下了。” “生病?”她愣一下,看向安娜:“波大人生过病?什么时候的事?” “我记得,是去年春天吧。”安娜把那沉重的鹿头传给身后的女仆,让女仆将那可怜的东西拿到外头去,边和她说:“大人当时病得很重,我们本来以为他要不行了,但后来他病情就好转了,真是让人松了口气。” 凯一愣,没想到他也曾病得如此严重。 “那场病,真是将他折腾了好一阵子。”厨娘叹了口气,说:“大人以前十分俊美,漂亮得像天使一样,总是干干净净的,微笑永远挂在脸上,迷得所有的女孩晕头转向,一看到他就忍不住脸红心跳。但自从大病一场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成天总板着脸,开始和赛巴斯汀一样,老是全副武装的带着那把剑走来走去——” 碎念到一半,安娜看到她拧起了眉头,突然发现自己有点踰矩了,停住整理杂物的动作,尴尬的看着她“夫人,抱歉,我不该说这些的。” 凯摇摇头,只好奇再问:“他以前很爱笑?” 安娜看她好像没有生气,还想知道其他,悄悄松了口气,才继续说:“老爵爷是个很严厉的人,但大人不是,他从小就很善良,不过这几年的瘟疫和饥荒,让我们都经历太多的死亡。” 说着,安娜想起一件事,连忙去把那堆放在角落的东西拖出来,在高窗下掀开盖在上面的亚麻布,兴冲冲的把手里的东西现给她看。 “你看。” 凯一愣,发现那是一幅画。 画里的男人才刚成年,脸上还有着些许青涩,但真的十分俊美,男人穿着正式的礼服,黑发及肩,黑瞳里的神情十分温和,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她看着那幅画,心头猛的一跳,只听见安娜感叹的说。 “死神或许饶了他一命,但也偷走了他的笑容。” 凯瞧着画中男人,明明这人和波恩很像,他们有着同样丰厚乌黑的发,同样的黑阵,同样高挺的鼻和光洁方正的下巴,她却怎么样也无法把这温和的年轻男人和他当成同一个人。 画中的年轻人,皮肤白净、光滑,像只被日日喂养照顾的俊美小白马,他则像是冬眠过后,饿了好几个月的大熊,削瘦、饥渴、凶猛。 他们的模样相同,神态却完全像是不同的人。 “这幅画为何被收在这里?”她听见自己问。 安娜耸了下肩,道:“大人命令的。” 脑海里,有些想法一闪而过,她来不及抓住,只揪到一个模糊不清的尾巴。为了她也说不出的理由,凯将那遮盖油画的布盖上,道。 “那就继续收着吧。” “收这儿吗?”安娜问。 凯闻言,这才想起来,她整理这间仓库,是为了要清出更多空间给人住。她想了一下,交代着:“收到主城楼的阁楼里。” “知道了。” 两个女人将画搬了出去,凯和安娜继续打扫仓库,却忍不住一直想着方才那幅画。 广场上,人们在喧闹着。 在仓库里的女人,闻声都朝门外看去。 “怎么回事?”凯开口问离门口较近的约翰娜。 “他们抓到了一个贼。”约翰娜说着回头张望了一下,又道:“啊,不是一个,好像是三个。” 凯愣了一下,放下手中扫把,朝门外走去。 广场里,人们聚集在一起,有士兵、有村民,安东尼他们也全围在那里,她挤过人群,看见波恩站在人群的中间。 他身前跪着三个骨瘦如柴的孩子。 “你们知道,偷窃是犯法的吧?” 凯隔着大老远的距离,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只是我们饿了真的好饿”大概才八九岁的女孩一直哭,急着解释。 男孩死白着脸,跟着说:“我们的母亲死了,父亲也病倒了,我们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们只是想煮点粥给父亲喝” 另一个男孩,已经是少年了,年纪比较大的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波恩沉着脸,拧着眉,瞪着那跪在他面前,吓得脸色发白的三个孩子。“大人,你必须处罚他们。”赛巴斯汀说。“他们只是个孩子。”迈克尔不赞同的拧眉。 “他们是农奴,而且是小偷。”赛巴斯汀冷着脸:“偷窃的行为不能被鼓励。如果你让他们走,等于宣告所有人都可以这么做!” 该死,队长这句是对的。 凯心头一沉,脸微白。 波恩抬起眼,看着身边那位队长,挑眉。 “所以你的建议是什么?” “一人打个十棍,以示惩戒。”赛巴斯汀说。 十棍! 那些孩子如此瘦小,等打完,他们恐怕也早死了。 广场上的人,瞬间都安静下来,忐忑与不安隐隐浮现在空气中。 可在场的人如此多,早已不只是原先住在城堡里那些人而已,不管他如何处理,一定会有人把话传出去,如果他不惩罚他们,人们会以为可以偷盗他的粮食,如果他惩罚了,这几个孩子绝对撑不过去。 凯的心,提到了喉咙,才要上前,却听到那始终沉默的少年,抬起头来,看着波恩,脸色苍白的道。 “大人,是我逼他们帮我的,你要打,打我就好!三十棍都打我就好!”波恩瞪着他,那少年没有闪避。 波恩朝一旁的赛巴斯汀伸出手“棍子。” 该死!她知道波恩必须惩处这些孩子,但这和谋杀没两样了! “大人——” 她的叫唤,吸引了他和所有人的注意。 凯握紧拳头,快步上前,来到他身边。 他拧起了眉,不悦的看着她,手里握着赛巴斯汀递给他的棍子。 她知道每个人都在看,她的眼角余光看到那位队长对她皱眉,看见跪在地上的孩子瑟缩颤抖。 她在他面前屈膝,行了个正式的礼,然后看着他,开口道:“大人,我需要人手,把这孩子打死,并不能改变什么,与其如此耗费大人你的力气,我相信如果你把他们交给我处置,让他们为塔楼病房里的患者清理秽物,会是更洽当的处罚。” 他眼微眯,紧绷下颚,低头倾身,压低了音量。 “我的夫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的大人,我只是给你另一个建议,我相信赛巴斯汀队长对处理小偷很有经验,但也许你可以考虑一下——” 他紧抿着唇,将头俯得更低,冷声开口:“让开。” 她心头狂奔、冷汗微冒,只能悄声匆匆道:“波恩,你不需要用恐怖统治这座城堡。” 他鼻翼歙张,刹那间,黑阵变得无比闇黑,然后他张开嘴,扬声。 “让开。” 那是一句命令,一句不能违抗的命令。 他扬高了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这句不容质疑的命令。 凯一颤,清楚在他眼里看见突然而起的怒火,那被她点燃的火气。 看着眼前额冒青筋的男人,忽然间,她领悟到,他本来其实很冷静,还算冷静,或许根本没有打算真的打死那孩子,是她把他惹火的,不知说了什么,惹火了他。 她不该也不能在公开场合违抗他。 即便他说过不会打她,但如果她违抗了他,只是逼他处罚她,就像他不得不处罚那偷窃的孩子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领悟,让她心头狂奔,喉咙紧缩。 或许她该做的,是信任他? 但若是他真的杀了那个孩子怎么办? 如果他将那被贫穷、疾病与饥饿,逼得去偷窃的孩子殴打致死,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办法站在他身边,坐在他身旁,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严酷冷硬的脸庞因为强忍的怒火而微抽,黑瞳炯炯的瞪视着她。 拜托你,别这么做。 她想开口求他,可当她看着他的眼,知道她不能这么做,她不能在如此多人的面前违抗他,不能这样要求他。 此时此刻,除了让开,除了怀抱那丁点的希望,她没有别的选择。 第十章 凯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能在身前紧紧交握着双手,然后深吸口气,往旁退开。 他木然的握着那可怕的长棍,走过她身边,她不由自主的屏住了气息,转身看着他,和那名少年。 “趴下。” 冷酷的声音,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少年微颤,但顺从的趴在地上。 她看着那个男人走到那瘦弱又害怕的少年身边,高举长棍,狠狠挥下—— 乓!乓!乓—— 他揍了那孩子,扎扎实实的将那孩子的**打得皮开肉绽。 每一棍击打的声音,都异常的大声和可怕,教在场所有人听得心惊肉跳,另外两个小兄妹更是紧抱在一起,哭得泪流满面,却不敢上前阻止。 他每揍那孩子一下,她就忍不住瑟缩一下。 那少年死命咬牙忍痛,但到了第三下,那孩子开始哀号痛哭出声,他没有因此停手。 乓!乓!乓—— 痛揍和哭嚎的声音,交互在冰冷的石墙与建筑间回荡。 因为太过用力,他手上的棍子都裂了开来,断裂的小木片因此弹飞出去。他高高举起裂开的长棍,狠狠的再下一棍,每一棍都教她瑟缩,让她的脸色都因此变得更加苍白,双手绞握得更紧,反胃的感觉数次涌上喉头。 乓!乓!乓!乓—— 他一棍一棍的打,打得她心头扭绞着,但那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 她无法理解他怎能如此残酷,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吐出来的时候,他停了。 在那恐怖的击打声中,她真的以为他会打完那三十下,直到那孩子被活活打死,但在第十棍打完时,他停了下来。 “这是你偷东西的惩罚。” 他冷酷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回荡在内庭广场,传入每个围观但沉默的大人小孩耳里。 她看着他低头看着那趴在地上,眼泪鼻涕流得满脸,虚弱得喘不过气来的孩子,再看向旁边那两个吓得脸色发白、满脸是泪的小兄妹说。 “至于你们,从今天开始,得留下来帮忙清粪。” 说着,他转身朝她走来,面无表情的告知她。 “现在,他们是你的了。” 她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有等她反应,只是抓着那裂掉的长棍,转身离开了她。 那孩子趴在地上,虽然虚弱、奄奄一息,鲜血还染红了他的臀部,但他仍在呜咽,依然活着。 一时间,有些晕眩,她喘了一口气,然后才发现自己方才始终屏着气息,没在呼吸。 她深深再吸一口气,这才快步上前,在那孩子身边蹲下。 他在她眼里,看见熟悉的恐怖、畏惧。 她的脸白得像雪,他能看见她的瑟缩,能看见她眼里透出的惊恐畏怖,像是在看着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那眼神,让他莫名恼怒。 波恩不爽的抹去脑海里那女人震惊的模样,将那根长棍放到桌上,垂眼看着摆在大厅长桌上的地图。 那是史瓦兹的领地,史瓦兹爵爷所有的领地。 从东到西,从北到南,在那之外,还有包围着这块土地的其他家族,那些对这块土地垂涎已久、虎视耽耽的邻居。 他痛揍了那个孩子,他不得不。 他有他必须做的事,有些规矩是不能被破坏的,人们必须遵守,不能违抗。 如果她无法接受,那是她的问题。 他木然的在椅子上坐下。 赛巴斯汀和迈克尔走了进来,两人没多说什么,只是回到位子上,继续和他讨论那些讨人厌的邻居,还有接下来需要开垦播种的土地。 然后,天黑了。 女仆们开始送上餐点,那个女人不见人影。 有那么一阵子,他以为她不会出现,怒气和烦躁开始在胸中累积堆叠。 他不想处罚她,他承诺过不会打她,不会当众给她难看,但如果她试图违抗他、挑战他的权威,他还是会做他必须做的事。 然后,她出现了,在他身边坐下。 整个晚上,她都安静而恭顺,表现得很正常、平静。 那异样的平静,反而更加困扰他,让烦躁又起。 她吃着碗里的燕麦,喝着杯里的水,一脸的面无表情,没有对男人们的吵闹喧哗皱眉,也不曾多看那些男人肮脏的手脚一眼。 他知道她对士兵们的卫生习惯一直很不以为然,他应该要命令他们把身体维持清洁与干净,他应该要叫这些人在吃饭时有点礼貌与秩序。 但他应该要做的事,已经他妈的多了! 她一汤匙一汤匙的把食物送进嘴里,维持着规律而单调的动作,他怀疑她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她那神魂都不在的模样,让他莫名恼怒。 就在这时,角落那边有人打了起来—— 骚动是从后方角落突然开始的,凯完全没有预料到。 这一刻她还坐在他身边,试图把豆子与燕麦送进嘴里,下一瞬斗殴就忽然爆发。她吓了一跳,一时有些惊慌,女人们惊呼连连,像小白兔一样纷纷闪避,男人们却围了上去。 她还以为那些男人会将打起来的两人拉开,他们却只凑在那里看热闹,还一边吆喝着。 打架的那两个是士兵,他们像两只野兽一样互殴着,不时扑来撞去,撞击着墙与桌椅,发出巨大的声响,当那两人撞到长桌时,力道大得就连沉重的实木长桌都被撞得往这挪动推移,还差点撞到了她,凯闪避不及,但身旁的男人及时伸出了手,将她一把抱开。 她惊喘出声,还来不及回神,他已松开了手,转身大踏步上前,挤进了看热闹的人群。凯慢了半拍才发现他上前是要去阻止他们,一时间有些惊慌,忙抓着裙摆上前。 那两个人都很高大,有一个比他还高,另一个则壮得像牛一样,他虽然最近吃得比较多,没之前那么削瘦,但和那两人比起来,还是太瘦。 当她跑上前去,以为会看到他被误伤打倒在地,谁知却见他觑了个空,抬脚踹飞了其中一个,闪过另一个人的拳头,抓住那男人的手臂,瞬间将对方摔过肩头,轻而易举的就将那两人分开。 被踹飞的男人搞不清楚状况,起身想再攻击,却遭他一拳又重重打倒在地。 那一拳很重,拳头打在脑袋上的声音回荡一室,让她都缩了一下。 另一个男人怒吼着爬起身来握拳攻击他,凯心头一停,但他很快回身,左右双拳交互连击,一拳打在腰侧,在对方痛得弯下腰来时,他又一拳狠狠打在心窝,然后趁其未及反应,再乓的一拳打在头侧。 鲜血从男人歪斜的嘴里飞溅至半空,他反向再挥一拳,往上击中对方下巴,一颗牙齿飞了出来,和着鲜血飞滚,掉落。 他的动作快、狠、准,瞬间又把那男人击倒在地。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刹那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杯盘狼籍的大厅里,一片沉寂。 “这是我的城堡,我的大厅,你们以为自己在做什么?” 他环顾全场,声音不大声,却很冷酷。 打架闹事,却被他接连揍倒在地的两个男人僵住,终于回过神来,围观的人也不敢再吆喝,全都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那两人,再扫视一旁众人,冷冷吐出一句。 “回去吃饭。” 男人们闻言纷纷回到桌边,不忘把被撞歪的长桌拉正。 那两个打架的男人慢吞吞的爬站起来,虽然不爽,还是在他的瞪视下,顶着鼻青脸肿的模样,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转身,看见她。 凯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 眼前的男人,脸上沾着他人的血,全身上下散发着暴力的气息,黑瞳里透着吓人的戾气,和今天下午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下一瞬,他走上前来,抓住她的手臂,几乎是有些半强迫的将她带回主位,把她塞回椅子里。 她没有抗拒,只感觉心脏跳得飞快。 他走到那锅燕麦前,拿起干净的木碗,重新装了一碗燕麦,砰的一声放到她面前,然后替自己也装了一碗,坐回位子里,再次开始吃那碗燕麦。 前方长桌上的每个男人,都安静又快速的再次吃起粥来,女仆们快速的收拾擦拭地上翻倒的燕麦、豆子和碗盘。 某种沉闷而紧张的气氛,充满了整座大厅。 凯低头垂眼,强迫自己拿起汤匙,继续进食。 身旁的女人安静的吃着碗里的食物,脸色却无比苍白。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他清楚晓得,刚刚那一幕,只是让事情更加恶化。他要掐死那两个闹事的王八蛋! 他应该用说的就好,应该命令他们住手,就像西蒙一样,但他怀疑那两个闹事的家伙当时听得到他说话。 他没有想,上前阻止,只是直觉反应。 他应该要像西蒙,但他就像艾立克。 像那个残暴、该死的老怪物! 这一切,让他更加焦躁,一股莫名的愤怒攫住了他—— “大人。” 蓦地,她开了口。 他一怔,停止将那碗烂糊送进嘴里,转头朝那女人看去。 “我们今天把仓库与营房清理出来,整理干净了。”她握着那木汤匙,仍垂眼低着头,搅拌着碗里的燕麦与豆子,用那沙哑的声音,淡淡道:“那儿有床、有木箱,能让大伙儿放些私人物品,也比较宽敞。男人们要是搬过去住,空间大一些,或许能减少一点争执与摩擦。” 波恩瞪着她苍白的面容,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他怎么样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时提这个。 他还以为她被方才那阵混乱吓坏了—— 好吧,或许事情并没有这么奇怪,他们在闹事,这不是第一次了,前几天也有人在广场里吵起来。 这里人太多了,争吵不时就会发生,而她很明显不喜欢看见那些冲突,女人都不喜欢。 显然,她想降低暴力出现的机会。 他知道她带着女人在打扫那两栋屋子,但不知她是为了这件事,他不知她有想过要解决这个问题。 没等到他的回答,她抬眼朝他看来。 “当然,如果你不同意——” “我没这么说。”他粗声打断她。 她看着他,微愣。 他转过脸,朝向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子的赛巴斯汀,叫唤他。 “队长。” 那男人闻声抬头看来。 波恩看着他,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道:“吃完饭后,让所有人到浴场把自己清洗干净,无处落脚的村民搬到仓库,士兵搬进营房。” 他的话,让男人们一个个抬起头来,他注意到这件事,转头看向那些肮脏又疲累的家伙。 “我想你们今晚开始,有床睡了。” 笑容,一个接着一个,浮现在人们脸上,涌现在眼里。 “从明天起,所有走进这座大厅的人,都得把自己清洗干净。”他看着他们,宣告:“这里是我的城堡,我的大厅,我不想再看到地上和桌上出现泥巴或草屑,或任何不应该出现的东西。如果再有人闹起来,浪费任何食物,我们还有一间地牢可以让人入住。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男人们闻言,一个个点头如捣蒜。 “很好。” 他满意的点头,再看向赛巴斯汀:“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床位分配的问题。” “当然,大人。”赛巴斯汀颔首。 波恩闻言,转头将视线拉回她身上。 “你还有问题吗?” 她看着他,碧绿的眼里透着微微的讶异,但那苍白的脸,总算稍微有了一点血色,然后她张开小嘴,吐出一句。 “没有了。” 胸口的郁结,稍微松开了一些,他低头继续吃那碗燕麦。 大厅里的气氛再次轻松了起来,长桌上又开始有了说话声,他从眼角看见身旁的女人,终于重新再次把食物送进嘴里,慢慢咀嚼。 第十一章 【第四章 皎洁的明月,高挂夜幕。 他站在主城楼的窗边往下看。 她还没有回来,吃完饭后,她就离开了,或许是去照顾那个男孩。 他不是很确定她把男孩安置在哪,但他看见另外那两个小兄妹在马厩二楼那里出入,或许那男孩也在那里;他知道女人们都住在那里,有些年纪小的孩子也是。 男人们洗了澡,搬进了营房和仓库,城堡里的喧闹渐渐止息,广场上已没什么人在走动。 城门塔楼里,仍有微光,他看见苏菲亚端着水盆经过窗口。 他希望那女人没有傻到觉得她可以不回来睡觉,但他也不觉得晚餐时,他同意她的主意,就能让她把之前那些事情忘记。 他揍了那个孩子,将他打得皮开肉绽。 他依然能清楚看见她眼底当时的恐惧。 她怕他,他知道。 如果可以,她大概想转身就跑,远离他这个残忍无情的怪物。 波恩考虑下楼去找她,但他不想将她一路扛回来,把事情闹得众所皆知。 冷着脸,他抿着唇,解开皮带和长剑,转身脱下身上沉重的装备和衣物,跨进浴桶擦洗身体。 烦躁悄悄的又再次堆叠。 他闭气将头脸埋入水中搓洗,天气热,他没要人烧水,但那冷水也无法消降火气。没那闲情泡澡,他在洗去一身汗水污垢后,就站了起来。 她在这时推门走了进来。 他愣住,但那女人没有,看见他在浴桶里,她如同往常一般走上前来,拿了条干的布巾,替他擦拭身体。 他站着,没有动。 他不知她在想什么,她始终垂着眼做事,没有抬头看他,他看不见她的眼。 他想要强迫她抬头,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想知道恐惧是不是仍残留在她眼里 他低头看着她服侍着他,旧日的记忆浮现,她安静又顺从的身影和多年前那个胆小的女人重叠在一起。每一次那老怪物来找那个女人,她都不敢反抗,只是默默承受,但事后她总会被那无用、懦弱又嫉妒的丈夫痛打一顿,然后他也会被打一顿。 那个女人厌恶那一切,她痛恨那残暴的老怪物,还有她可悲的丈夫,可除了默默忍受,也要他忍受,然后在夜里流泪,她一句话也没吭过。 有一次他意外撞见那老怪物和她在一起,她面对着他,却没看见自己的儿子。一双曾经美丽的大眼,黑暗又空洞。 那生他养他的女人一脸木然,只是在忍耐着,忍耐将她压在墙上逞兽欲的领主,忍耐她故意离开的丈夫,忍耐这该死的世界。 直到她死去的那天为止,每一次他看她,那个女人的眼里都存在着那黑暗又可怕的空洞。 眼前的女人,就像多年前的母亲。 因为失去希望,因为走投无路,因为害怕被揍,所以安静而顺从。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要抬手让她抬头,逼她看他,让他看清她的眼,但就算恐惧仍在她眼中,他也不清楚该怎么做,才能消除她对他的畏惧与害怕。 而如果她闪避他的碰触,如果她的眼里除了恐惧,还有厌恶与强忍,或出现那无神的黑暗空洞,他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忍受。 到头来,他的手指虽然抽动了一下,最终仍没抬起。 所以他转过身,抓了另一条布巾擦头,朝那张大床走去。 谁知,当他在床上坐下时,却看见她拿着一座烛台,跟在身后。 一时间,有些怔忡,搞不清楚她在做什么。 他擦着湿透的黑发,看着那女人走到床头,把烛台放下,打开她搁在床头的那个小木箱,从里头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 她走到他面前,站在他敞开的双腿间,将那盒子打开。 盒子外面绷了皮革,里头衬着宝蓝丝绒,蓝丝绒上,搁着银色的小剪刀、针盒、顶针、锥子,那些东西都是纯银的,上头还雕刻着花样。 她拿出纯银的针盒,打开筒状的盒盖,倒出了几根针,她取出其中一根银针,把针盒放回那精致的针线盒。 然后,她伸手握住了他垂搁在大腿上的右手。 他一愣,左手停下了擦头的动作。 她举起他的手,将他粗糙的大手翻转过来,在床头的烛火照明下,拿着那根银针戳刺他的掌心。 不自觉,他屏住了气息,看着眼前的女人,垂眉敛目,小心翼翼的,将他掌心里扎着的木屑挑出来。 他不觉得痛,早已忘了断裂的木屑扎进了掌心,那是下午的事了,下午他痛揍那孩子的时候,发生的事。 可她没忘。 他以为她会痛恨他如此无情的揍那个孩子。 但她在照顾他,小心的,一根一根的,将那些木屑和小刺,从他粗糙的掌心里,将它们全挑出来。 “为什么?” 疑惑,无法控制的脱口。 “我差点打死那个孩子。” “你没有。”她垂着眼,专心挑着他手上的刺。 一颗心,在胸中大力跳动。 “我揍得他皮开肉绽。”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 “你没有。”她轻轻转动他的手,好让光线照得更清楚,仔细再挑出另一根小刺,道:“我本来也以为他伤得很重,他看起来伤得很重,但我检查他时,才发现不是那样,那只是一点皮肉伤而已,你把棍子打在地上,所以声音才会这么响,所以那木棍才会裂开。” 他喉头一紧,有些哑口,他没想到她会发现,他没想过她会看出来。 她抬起头,看着他,说:“我不是笨蛋,我知道事情有一定的规矩,他偷了东西,就必须受到惩罚。” 她翠绿的眸子,没有恐惧,只透着歉意,和让他屏息的温柔。 看着眼前的女人,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觉一阵热气上涌,充塞全身。 她重新垂眼,继续帮他挑刺。 有根木屑刺得太深,她用针挑不出来,便放下那根针,直接捧起他的手,低头张嘴用牙将那根刺咬出来。 一滴血珠从掌心涌了出来,她低头吻去。 他能感觉到她柔软的唇瓣,当她抬起头时,那只手无法控制的追随着她的脸,抚着她秀丽的面容。 她抬眼,瞧着他。 “我不该干涉你的决定。”她悄声说:“我早该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也许我是。”他粗嗄的说。 “你不是。”她凝望着他“你听了不同的建议,做出了决定,困难的决定。你让人们知道犯了错要付出代价,你让那些孩子记住了教训也保住了性命。” 他无法相信,几乎不敢相信她能懂,不只看出他试图隐瞒的作为,也懂他为什么这么做,甚至能够理解认同他。 但眼前的女人,缓缓倾身,第一次,主动吻了他。 她吻了他,她情不自禁。 下午他动手时,凯真的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但当她发现事情的真相,发现他做了什么事时,她才惊觉他从来不曾真的想打死那孩子,他挂在脸上的冷酷,只是为了掩藏他做的事。 她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那只是三个农奴的孩子,他们偷了东西,没有多少人会在乎,可他在乎,所以他亲自动手,宁愿伤了自己的手,也要演那场戏。 她知道他不想揍那孩子,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愤怒。 整个晚上,他的脾气都无比暴躁,他早就该处理他的手,可他没有,只是用这伤痕累累的手,去揍那两个男人。 那些男人不是第一次闹事,以前他总让赛巴斯汀或迈克尔去处理,但今晚他却自己去了。 她是因为被他握住手臂,才发现他手上有伤,那木屑扎疼了她,他的血,沾到了她手臂上,但他却恍若未觉。她猜他不是不知道手上扎了木屑,不可能不知道,那会痛,她怀疑他不处理手伤,是藉此惩罚自己不得不揍那个孩子。 他可以解释的,但这男人不是那种会为自己辩解的人,他从来就不擅言词,或许也早已习惯被人误解。 他不相信她真的能理解,才一再试图提起他暴力的行为。 白天时,她被那吓人的暴力遮蔽了眼。 可如今,她能清楚看见他眼里压抑着的情绪,痛苦、愤怒、焦躁,还有说不出的渴望与需要。 对这男人的怜惜,充塞心胸,满溢。 她忍不住,吻了他。 他张开嘴,加深那个吻。 她轻喘了口气,小嘴在他唇边喘息,碧绿的眼眸微微睁大、加深。 原以为,他会直接占有她,就像之前那几次一样。 可是,他却停了下来,大手虽仍捧握着她,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她脸红耳热的瞧着他,却见他黑瞳里,透着另一抹她说不清、辨不明的情绪。 她不知他在想什么,不晓得他为何停了下来,可他眼里那无以名状的什么,牵动了她的心。 情不自禁的,她抬起手,抚着他刚硬的脸庞。 很晚了,他脸上已渗冒出青惨惨的胡碴,摸起来有些扎手。 男人都是一样的,但他不一样。 这个男人,不一样。 即便有着凶恶的外貌,他却有一颗温柔的心。 他,是她嫁的男人。 他黑瞳变深,更暗,下颚紧绷着。 她微微倾身,忍不住,再一次的,亲吻他。 他屏住了气息,但仍张开了嘴,回应着她。 凯悄悄的喘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他也停下,没有更进一步,只是用那双黑瞳,凝视着她。 一时间,红霞飞上双颊。 忽然,了解他的想法。 这男人,想要让她主动。 也许她搞错了,可是他没动,她不动,他就不动。他不是不要她。 她羞涩的看着他,清楚感觉到他热烫的呼吸,嗅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还能看见他深黑的眼。 试探性的,她将手指滑过他的下巴,抚过他的脖颈,抚着他胸膛上的毛发。 他的瞳孔微缩再放大,她能感觉,他的心跳,在她掌心下大力跳动着,跳得有点快。 他全身赤|luo,她衣裙则还在身上,两人之间,除了她身上的衣裙,再没有其他;她的月事已经走了,她裙下没有任何遮掩的布料。 看着眼前的男人,抚着他的胸膛、他的心跳,凯耐不住诱惑,忍不住再吻他,同时攀着他的肩头,更加靠近他。 他屏息,下颚紧绷。 她轻喘口气,他也是。 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 或许这样做太不知羞耻,可她想要他,渴望他,她希望能满足他。 第十二章 慢慢的、悄悄的,她磨蹭着他。 他气息变得有些沉重,黑眸更深。 她再试一次,他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呻|吟,或许她也是,她不是很确定,那感觉好得太邪恶,教她有些恍惚,让她忍不住再度尝试,然后又试一次,直到两人唇舌交缠。 她知道自己在磨蹭他,却停不下来,那不断累积堆叠的酸软酥麻让人上瘾,然后下一瞬,他探了进来,她攀着他的肩颈,双颊酡红,听见自己呻|吟出声。 他是如此热烫,但这一切感觉是那么的好,她能尝到他的呼吸,感觉他与她的心跳交互敲击,当她昂首呻|吟,他用唇舌吮吻着她颈上的汗水,引起另一阵美好的颤栗。 她攀抓着他,被那原始的欲望驱策着,轻轻摇摆着、磨蹭着,直到将他完全纳进身体里。 然后,他吻了她,再次和她唇舌交缠。 他依然没有催促她,不像之前那样,逼迫她面对自己的欲望,可那反而让一切变得更加清晰。 她对他的渴望,遗有那深切的需要。 缓缓的,她在他怀中颤栗着,在他嘴里呻|吟着。 她亲吻着他,也让他亲吻,和他在深夜里厮磨,紧紧纠缠。 她很紧张,动作很慢,波恩能感觉到,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帮她,可他知道他不能,这整件事,不只是性而已。 还有控制,与被控制。 他想要让她知道她也可以老天 他握紧了拳头,阻止自己去碰她。 他希望她能懂得享受这件事,无比渴望她能学习从中得到愉悦与满足。 烛光在一旁摇曳,凯能看见眼前的男人一直注视着她,专注的看着她,她能清楚从他深黑的瞳眸中,看见自己动情的模样—— 波恩全身紧绷的强忍着自己的冲动与欲念,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着迷的看着情yu满布她娇羞的脸、氤氲的眼。 被他看得万分羞窘,她忍不住伸手遮住他的眼,却无法要自己停下来,那感觉太好,这男人在身体里充满她的感觉如此的好。 虽然被遮住了视线,波恩却能清楚嗅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可以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她细微的娇喘夹杂在一起,可以感觉到她的心跳与他的交互敲击,感觉她湿热的甜蜜紧紧包裹着他,感觉她每一次细微的挪动和颤栗。 一切,都变得更加火热、清晰。 他快忍不住了,可这不够。 波恩更加用力的握紧双拳,听见自己粗嗄嘶哑的声音。 “让我看。” 这话,让燥热满布全身。 她不敢。 虽然身上仍穿着衣裙,她却觉得自己像是比之前脱光了衣服被他压在身下时还要赤|luo,所以她继续遮着他的眼。 “让我看”他哑声重复。 他需要知道,需要看到。 她的渴望,她的欲求,她的满足。 她不敢,怕被他看透,她能清楚感觉他在她身体里,感觉自己濒临极限,她瑟缩着、颤抖着,却依然停不下那诱人的厮磨,然后她再次听到他瘠哑的要求。 “凯让我看” 他可以伸手拉下她的手,她的力气抵不过他,但他没有,他只是绷紧了肌肉,气息粗喘的要求。 忽然间,知道如果她不让,他不会强迫她,可这领悟,反而让她无法拒绝、不能抗拒。 他想看,想看她,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渴望,而她发现自己想满足他。 她放下了手。 波恩看见眼前的小女人以贝齿轻咬着唇,小脸像喝醉了酒那样酡红,迷蒙的眼阵无助的看着他,晶莹的汗水滑下了她雪白的颈项落入衣襟里,然后下一瞬,她张嘴娇喘着,小手抓着他的肩头,弓身瑟缩颤抖地紧裹着他,达到了高潮。 怀里的女人看起来如此性感、万分动人。 他几乎在同时得到释放,在那恍惚的热潮中,他可以看见她美丽的瞳眸因失神而扩张,感觉到她抵着他阵阵颤栗着。 他松开了拳头,将她拉得更近,让她能贴得更紧,感觉她贴着他颤抖喘息。 然后她香汗淋漓的软倒在他肩头,心跳抵着他的胸口,噗通噗通的跳着。 有那么好一会儿,他无法动弹,只能拥着怀中的小女人,浸yin在那美好的余韵之中,被她温暖的体热与香气包围着。 这感觉这么的好。 他从来不曾感到如此满足过,从来没有。 一直以为,这种事就是要激烈而快速才能得到满足,但她很害羞且敏感,动作始终缓慢,他从未想过这么慢也能感觉这么好,超乎寻常的好。 情不自禁的,他亲吻着她汗湿的肩头,她颈上的脉动,她瑟缩着转过头来,氤氲绿眸中,透着羞涩,小脸依旧晕红。 她让他看。 他还以为他能教她xing|爱的欢愉,从未想过,和她在一起,会超过以往所有的经验,而她甚至还穿着衣裙,连鞋袜也没脱。可她让他看,让他看她的渴望、她的欲念、她的需要,让他看她最真实的模样。 不是被逼迫,一点不勉强。 拥有。 忽然间,这个词,有了全新的意义。 这一生,他从来不曾真的拥有过什么,这座城堡不是他的,男爵的头衔不是他的,这块领地不是他的,生活在其上的人们也不属于他。 可此时此刻,他知道她是他的。 他的。 她让他拥有她。 凝视着怀中的女人,他低头再吻她,她羞涩的回应着他。 他能感觉到她的一切,狂奔的心跳、温暖的体温、滚烫的汗水、急促的呼吸。 波恩抚着她的脸,她的唇,吻她。 那记吻,如此轻柔,教她心颤。 他再吻她,又吻她,同时伸手拉掉她发上的箍着她黑发的发网,解开她落下的发辫,再用手指梳开,以牙齿咬掉她胸前衣上的绳结,抬手脱掉她的衣裙,然后是衬裙。 凯脸红心跳、迷茫失神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替她脱衣,完全无法也不想阻止他,直到她身上只剩下那黑色的鞋与袜。 她这模样性感又甜美,波恩抱着她站起身,她娇喘一声,小手攀着他的肩头,他回身将她放到床上。 她乌黑的发披散在洁白的床单上,雪白的娇躯如牛奶一般,他跪上床,替她脱下那双鞋,然后是那黑色的长袜。 他的动作缓慢而温柔,然后他握着她的右脚,凯屏住呼吸,看见他用那双深黑的眼瞅着她,低头亲吻那狰狞的疤。 热,从那儿往上扩散,攫抓住了心口。 他注视着她,亲吻着她,用一种几乎像是膜拜的方式,抚摸她的身体,吻遍她所知和未知的每一寸肌肤,徐缓、温柔的,再一次,和她合而为一。 一切都是如此自然,那么美好。 她为他敞开自己,和他十指交扣,与他肌肤相亲,接纳他、迎合他,感觉身上所有的感官都为他而展开。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好清楚。 烛火,月光,床单,香油,透窗而入的夏夜晚风。 还有他。 他结实有力的身体,他热到发烫的皮肤,他身上的汗水,他带有魔力的大手,还有那紧紧揪抓着她心口的黑眸。 她可以从那深黑的瞳阵中,看见许多许多,曾经充满其中的暴力、冷硬与愤怒,都已消散,剩下的,只有教她心颤的怜爱、疼惜、渴望,与万般柔情,和他试图掩藏却藏不住的痛楚。 她不知他为何而疼痛,但她希望安慰他的疼,愿意用一切方法抚平他的痛。 凯伸出双手,拥抱他,亲吻他。 忽然间,身体变得又热又烫,无数个画面闪现脑海。 男人的拳打脚踢、漆黑恐怖的森林、无止境的饥饿、狠狠挥打而下的皮带、女人黑暗空洞的眼、高傲贵族的鄙视与拳脚、修士的棍棒、敌人的刀剑—— 各种不同的痛楚蓦然涌现,占据了心神,让她喘不过气来。 好痛,那么痛。 几乎在那瞬间,她知道那是他的过去,她没想到会感觉到这些,她不是读心者,澪才是。 但那些黑暗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因为太痛,她想抗拒,但这是他的痛,她拥有的能力是治愈身体,不可能抚平人们内心的痛苦,她应该要将其排拒在外,可她看见他的苦,感觉到他的痛。 她无法控制自己,她没有办法缩回手,她想抹去他的伤痛。 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那不是她能力范围所能及的,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继续拥抱他,直到那股高热,席卷一切,将她与他一起包围。 清晨,天还没完全亮,她就醒了过来。 男人已经醒了,不在身旁。 凯坐起身,看见他luo|身站在窗边。 食物暂时无缺之后,他的身体渐渐健壮起来,或许还没恢复到应该有的样子,却已经十分可观。 她清楚记得,他昨夜如何轻易的就将她抱了起来,以及他那身肌肉如何紧贴在她身上、在她手心下律动。 熹微的晨光下,他身上强健如石的肌肉万分鲜明,她有些着迷的看着他精瘦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站在窗边,是因为那边光线比较好,他正就着闪亮的头盔,在脖子上抹上肥皂水,剃掉新长出来的胡子。 那是他每天早上都会做的事,把他的胡子剃掉。 这里的男人多多少少都留着大把胡子,只有他没有。 他对剃胡子这件事异常勤劳,他始终维持着脸面的整洁。 在没有旁人的帮助下,要把胡子刮干净不是件简单的事,他那头盔虽然闪亮,人脸映在上头还是有些模糊不清。 凯下了床,抓起床单包住身体,走到他面前,握住了他拿刀的手。 他看着她,把刀子给了她。 她抓握着那把匕首,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替他刮胡修面。 波恩垂眼看着她替他修脸,只觉心口莫名的暖。 像是怕弄痛了他,她动作小心谨慎,每刮一刀,都不忘把匕首放到水里清洗。她一小刀一小刀的处理,比他平常仔细多了。 被她这样抚摸摆弄的感觉很好、很舒服。 早晨的阳光迤逦进窗,微凉的风悄悄溜了进来,让她的发微扬。 他可以嗅闻到她身上的味道,看见她碧绿的眼眸映着他的脸,她的小手轻触着他的下巴。然后她示意他抬头,他顺从的昂首,感觉她轻柔的为他刮去蔓延到下巴颈上的毛发。 水盆里的水,反射倒映在上方木梁,水光随着她清洗匕首的动作,不时晃荡。 他几乎想不起来,上一回这样度过如此平静的早晨,是在何时何地。 然后,她停下了动作,他垂眼,看见她最后一次清理匕首,走到已熄的火塘边,抓起铜壶,将温热的水,倒进另一个干净的水盆里,然后将布巾浸湿、拧吧。 她走回他身前,为他擦脸。 温热的毛巾上脸,暖的却是心。 这些,其实是侍从的工作,不是她的;但他的侍从,或者该说西蒙的侍从早就病死了。 之前他不曾要求,她也不曾做过。 每天一睁眼,他要做的事总是山一般的多,她也不遑多让,两人总是匆匆穿衣下床,各有事忙,他不记得有像这样的早上。 他不知她为何会上前主动要求帮忙,但他喜欢这样,喜欢她如此理所当然的为他,喜欢这样一个平静的早晨。 不自禁的,他抬手轻抚她的脸,将她额前那一绺垂落白发,掠到她耳后。 她愣了一下,眼微扬,瞧着他。 他低头亲吻她,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哑声开口。 “早。” 她绿眸氤氲,小脸微红,扬起了嘴角。 “早。” 金色的朝阳在远方升起,将一室照亮,窗外城楼下的广场,传来人们活动的声音,厨房炊烟冉冉而上,风吹得塔楼上的旌旗飘荡。 忙碌的一天再临,但这是个美好的开始。 她的存在,让他的世界变得更美好。 第十三章 【第五章 湿热的夏季,在忙碌中飞逝。 她带着苏菲亚与丽莎她们再一次将瘟疫控制了下来,他和男人们则收成了包心菜和第二批豆子,还有一些又瘦又小但勉强可以吃的萝卜。 赛巴斯汀和他之前各自带回来的牲畜开始长大,小鸡变成了母鸡开始下蛋,羊儿们也大到可以开始产奶,满地跑的小猪仔和羊只每天都会被年纪小的孩子们带到森林里放养再赶回来。 餐桌上加了羊奶的燕麦终于有了滋味,而不是淡得尝不出奶味,炒蛋更是人人热爱的美食,而不是只给孩子独享的佳肴;之前只有她那只母鸡会生蛋,产下的蛋她都打在给孩子的燕麦粥里。 因为人手变多,波恩不再需要天天到田里帮忙耕种除草,开始在广场上训练士兵;她注意到,他把男人们分成两批,只要还想留在城堡里,无论农奴与士兵都得轮流下田与守城,若轮到留守在城里,就得练武。 波恩教导像安德生那样半大不小的少年,赛巴斯汀则负责训练成人。 两个男人将手下的人逼得很紧,连才刚满十二岁的卡恩都得参加练习,学习棍棒与刀剑、拉弓和射箭。 她对那位队长仍有所畏惧,但那家伙确实有一身好武艺,他甚至能以一敌三,将另外三个男人轻松打倒在地。 她不喜欢棍棒和刀剑交击的声音,那总让她神经紧张,虽然她曾觉得没必要把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都拉去训练棍棒,但她能够了解他的忧虑。 她听过他和那位队长在吃饭时讨论附近那些恶邻的事迹。 似乎每年入秋收获时,那些穷凶极恶的氏族就会来抢粮食,去年天气太糟,他们收成很差,收下来的麦子与燕麦都储存到城堡里,这座骑士城堡建造得很扎实,只要把城门一关,就不会有太多损失,但守城还是需要士兵,有许多士兵去年冬天病死了,除了耕种的人手,他们也需要更多的兵,好应付随着收获而来行抢的恶邻。 今年为了避免收成太差,波恩扩大了耕种的土地,虽然来借麦种的人还是太少,没有足够的人手去耕种更多,可他们都认为,燕麦收成还不错的消息迟早会传出去,他们即将开始为黑麦播种,若收成后囤到城堡里的谷仓,当然就不需要担心,可若有人在麦子成熟,他们却还没来得及收割时来抢或偷,就需要士兵去看守麦田。 他们需要兵,能抗敌的兵。 至少守在城上的士兵,已经是真人,不再是他要安东尼做的稻草人了。 所以她闭上嘴,不对这件事发表意见。 不过,即便她光是听到那些打斗的声音都觉得头皮发麻,那些男孩们却对这件事非常热衷。 他们崇拜那两个男人。 波恩和赛巴斯汀从未在人们面前对打过,她听过男孩们偷偷争论谁比较厉害,有些人觉得队长武艺比较高强,其他的认为领主比较厉害。 看着那两个一样高壮的男人,她忍不住在心里投波恩一票。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那男人在这时转头昂首,朝她看来,看见经过广场旁,伫足观看的她,他的黑眸在瞬间亮了起来。 不知怎,蓦然想起夜里的激情,她感觉到脸微红,身体莫名热了起来,连忙匆匆拉回视线,转身离开,却清楚意识到他的视线仍追着她,有那么一会儿,她还以为他会丢下那些人跟上来。 幸好他没有,她害怕无论他想做什么,她都会在大白天就任他为所欲为。 她没有办法抗拒那个男人。 那天夜里,她意外看见的记忆碎片,不断困扰着她,他只在她面前才出现的柔情和脆弱,更紧紧抓住了她的心。 但她不敢问,不敢问他那些过去,害怕自己的能力会吓到他,让他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凯转过主城楼,走到后院的药草圃查看那些药草的情况。 前些日子,她把之前从森林里带来的药草都种了进去,虽然今年的雨水仍有些过多,但它们勉强存活了下来。 她蹲在药草圃里拔除杂草,摘掉迷迭香和薄荷的嫩芽和过多的枝干,让它们能生长得更好。如果可以,她也想这样轻易的摘掉他那些痛苦的回忆,可惜那也不是她能做到的事。 她把那些摘下的嫩芽与枝干放到篮子里,准备拿到厨房煮成茶水,广场里的男人们已结束了对练,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她没看见波恩,却看见赛巴斯汀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苏菲亚。 苏菲亚抱着一叠干净的布巾,走到主城楼后方的公共浴场,那队长刚开始只是看着。 半晌后,他尾随在那女孩身后。 凯见状,心头一跳。 离天黑的时间还早,没人会在这时去那公共浴场。 浴场的门朝着后院,晒衣架上的床单遮掩了她的身影,她知道那队长没看到她;除了她,也没有人注意到苏菲亚比赛巴斯汀先进了浴场,看着那消失在门后的男人,凯迟疑了一下,她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再和那队长起冲突,可是 也许是她想多了,但那个男人看苏菲亚的眼神不对。 她清楚对那位队长来说,苏菲亚就只是个身分低下的农奴,他若想玩弄她,苏菲亚根本不敢反抗。 她希望事情不会演变成那样,但她真的想不出其他那位队长会尾随一位女仆进浴场的理由。 可恶。 凯放下手中小篮,起身穿越床单和后院,匆匆上前推开了门,浴场入口处有点阴暗,只有深处有着水池的那间房门内透着光。 压着忐忑的心,她朝更衣室走去,却看到更衣室门口地上散落一地的布巾,她瞬间领悟苏菲亚已经被打扰。 她心头一惊,张嘴想叫唤苏菲亚,心想那男人或许会因为听到她在外面而收手,可下一瞬,一只大手从后捣住了她的嘴。 没料到这个,她吓得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咙,下一瞬却发现抓住她的人是波恩,他捣着她的嘴,在她耳边悄声警告。 “嘘。” 她心跳飞快,只听那男人捣着她的嘴,开口要求。 “安静。” 他说,音量几不可闻。 她不想保持安静,她不喜欢坐视女人被强|暴,可她也不认为他喜欢,而这男人做事总有原因,她迟疑了一下,没有动。 然后,她几乎立刻就听见了那可疑的粗喘与小小声的呻|吟。 她没想到那位队长动作那么快,更没想到的是,苏菲亚听起来,几乎像是 老天,虽然她没办法完全确定,但那女孩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被强迫的。 下一刹,苏菲亚颤声喊着那位队长的名字。 那是叫唤情人的语调,没有半点不情愿。 凯整个人僵住,瞬间红了脸,尴尬到不行,身后的男人趁里面那两人还无法回神,抓抱着她迅速后退,悄无声息的从门口退了出去。 他一出浴场大门就放开了她,凯羞窘到不行,面红耳赤的转身匆匆朝药圃走去,但走到一半想想又不对,才要回身,波恩却一把拦住她的腰,强行搂着她继续往药圃走。 “你想做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知道。” “他可能告诉苏菲亚说他会娶她——” “她没有那么蠢,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他面无表情的说:“就算赛巴斯汀只是个没有领地的下级骑士,他也不可能去娶一位身分阶级比他低下的女人。” “你就娶了。”她忍不住脱口。 这话,让他停下脚步,转身瞪着她。 “我只是一个自由民。”她看着他说:“你是男爵,但你娶了我,没有人抗议。” 他抿着唇,低声斥道:“你是商人的女儿,不是农奴。” “商人只是自由民,不是贵族。”她仰望着他,低斥:“你是贵族,你娶了我,没人对此说话,如果队长和她承诺会娶她,苏菲亚会相信的,但我们都知道,他不会,那个男人的阶级意识很强,对他来说,苏菲亚只是一个可以玩弄的农奴,和贵族小姐完全不一样。” 波恩瞪着她,将双手交抱在胸前,冷声道:“如果对他来说,那女人只是农奴,他根本不需要骗她,不用任何理由,只要掀起她的裙子就能上了!” 这话该死的可恶,也该死的真实。 凯死白着脸,瞪着他。 “别告诉我,你允许你的人在你的城堡,随意占女人便宜。” “我没这么说。”他恼怒的道:“那是你情我愿,你听到了。” 闻言,她有些哑口,两耳瞬间红了起来。 他不耐烦的道:“你觉得那听起来像是被迫的吗?!” “如果他强迫她,你以为她敢反抗吗?除了默默忍受,女人根本——” 她不悦的争辩,却被他打断。 “你有听到她在尖叫或哭泣吗?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像你和我在床上时,一样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凯满脸通红的倒抽口气,因为羞也因为恼,揪抓着裙子转身就走。 该死! 波恩暗咒一声,瞪着她怒气腾腾的背影,不敢相信她竟然为了一个心甘情愿的女仆和赛巴斯汀上床就生他的气。 他不想和她吵架,但这女人也太无理取闹了! 第十四章 他火大的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却又因为愤怒回过身来,几个大步追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堵住她的小嘴。 她吓了一跳,伸手推他,但他的手箝握住她的后颈,让她无法退开。 夏日午后的风,将两人身旁的床单吹得飞扬起来。 他霸道又火热的吻在风中减缓,变得万分温柔,害她忘了自己还在生气,当他停下来,她才发现小手早已攀上了他的后脑,揪抓着他的黑发和衣襟。 他的唇贴在她唇上,黑瞳炯炳的看着她,低声咒骂。 “该死的,女人,我知道你有理由不喜欢赛巴斯汀,但他没有强迫那女孩。对,他不会娶她,但那是他和那女孩之间的事,你可以不高兴,但别插手在其中,那是上帝的事,不是你的事!当她把腿对男人张开时,就该知道后果,知道她可能会怀孕,知道就算她怀了他的孩子,那个男人也不会娶她!她知道这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这种事不断在发生!所以别说她太年轻或太天真,她很清楚现实是什么,如果她对此存有幻想,以至于成为贵族的情妇,让她的丈夫出卖她换取金钱与食物,让她的孩子天天被痛殴,然后他妈的丢下那个孩子上吊自杀!那也是她的问题!” 眼前的男人是如此愤怒,那几近控诉,又无比冷酷的话语,让她震慑不已。 波恩瞪着她失去血色的睑,依然能听见自己的低咆回荡在耳边,他不想说那么多,他本来只是他妈的想警告她别多管闲事,他痛恨她把事情迁怒到他头上,然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那些黑暗的积怨就这样沸腾翻滚的从嘴里冒了出来,他想止也止不住。 她哑口无言,一脸苍白。 他放开了她,转身走开。 凯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独自站在风中,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她满脑子都是他脱口而出的怨愤,还有他眼中积压的痛与恨,怨与伤。当她把腿对男人张开时,就该知道后果,知道她可能会怀孕,知道就算她怀了他的孩子,那个男人也不会娶她! 那不是在说苏菲亚,也不是在说其他那些被贵族玩弄后抛弃的女孩。他说的是他认识的另一个人,另一个女人,而她不敢想象,他曾亲眼目睹那样的悲剧上演,甚至 她知道这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所以别说她太年轻或太天真,她很清楚现实是什么 她告诉自己那不可能,他是贵族,是男爵的儿子,他继承了男爵的爵位。 如果她对此存有幻想,以至于成为贵族的情妇 恍惚中,她来到主城楼的阁楼,手心冒汗的掀开那幅画,心跳飞快的看着那个画中的男人。 她知道,这不是他。 让她的丈夫出卖她换取金钱与食物,让她的孩子天天被痛殴,然后他妈的丢下那个孩子上吊自杀!她不敢想,但如果这不是他 他愤怒又痛苦的黑瞳,在眼前浮现。 如果如果他是 那些充满黑暗的过往记忆,那些挥打而来的拳脚、皮带,无止境的饥饿与遗弃,鄙视和殴打,在这一刻,都有了原因。 如果他是那个孩子 她喘了口气,却压不下心头的痛,抬手撝住了嘴,却依然感觉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老天 那一夜,他迟迟没有上楼。 她把所有该做能做的事都做了,然后坐在床上等。 晚上吃饭时,他坐在她身边,看起来很正常,但他没有看她,不和她对眼,一次也没有。 饭后,她回到房里,他没有。 然后,夜深了,万物俱寂。 火塘里的火已熄,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她没有试图重新生火,只上了床,压着心口,躺着,看着窗外明月爬升,想着楼下那个不愿回房面对她的男人。 她希望他会上楼,她希望他会来找她。 凯闭上了眼,只觉心头莫名紧缩着。 时光,缓缓流逝。 夜,更深了。 就在她几乎放弃希望时,那扇木门,蓦地被人打开。 她心口一紧,不敢起身,不敢睁眼,怕他知她醒着,又走。 细碎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她知道他在脱那些装备,他身上的衣物与鞋袜。 然后,男人上了床。 他那边的床垫略略沉了下去,她屏住气息,跟着感觉到他伸出了手,从身后抱着她,将她拉进怀里,和她蜷缩在一起。 他的身体有些冷凉、透着湿气,带着淡淡的肥皂香。 于是,她才发现,他去浴场洗了澡,因为本来他并不打算回房。 可他来了,来找她。 一时间,喉微哽,心又紧缩。 他亲吻着她的肩头、她颈上的脉动、她敏感的耳垂,她情不自禁的在他怀中转身,伸出双手拥抱他,回吻他。黑暗中,他脱掉了她身上的衣物,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痛苦与渴求,他在暗夜里分开她的双腿,她没有抗拒,只是在他进来时,夹紧了他的腰,迎合着他。 热烫的汗水很快满布两人赤|luo的身体,她在寂静的黑夜里与他紧紧相贴,在他冲刺进击时,亲吻拥抱着他。 泪水,无法控制的滚落。 下一瞬,他低头吻去她的泪。 心,颤颤抖着。 他的吻,无比温柔。 她能感受那愤世嫉俗的男孩的痛,也能感觉到眼前这男人的柔情。 凯不知道他怎么能一路这样走来,情难自已的,她爱怜的捧着他的脸庞,亲吻他,和他**。 他在黑夜中再次和她合而为一,进得好深好深,让她颤栗得难以自已,她喘了一口气,他热烫的唇舌探了进来。 万物再次变得无比清晰又光亮,却又模糊得像是不存在。 唯一清楚的,是怀里的男人。 是他。 夏夜,很温暖。 他贴着她,皮肤温暖,心跳沉稳而规律。 她不想动,被他这样抱着很舒服,和他这样赤身|luo|体的贴在一起,感觉莫名自然,像是两人生来就应该是这样。 夜,是那么静,她几乎能听见他心跳的声音。 男人起身,离开了她。 凯回头,只见他倒了杯水,也替她倒了一杯。 她接过那水杯喝了一口,看着他回身把水壶放下。 屋子里还是很黑,只有墙上的斧头反射着窗外透进的月光。 那淡淡的月华,也映在他背上。 即便在光线不清的黑夜中,她仍能看见他背上那些疤。 不是皮鞭,是皮带。 情不自禁的,小手抚上了他的背。 他背上的疤,很多条。 之前,她就摸过、看过,还以为是他被送去当侍从时受的伤,但那不是。 她看到一个男人,一名农奴,拿皮带抽打他。 他微微一僵,肌肉在她手下编紧。 “是谁打了你?” 缓缓的,他转过身来,垂眼看着她,黑眼深深,久久不语。 以为他不会回答,她不想强迫他,可他在这时抬起手,握住了她垂落的手,哑声吐出答案。 “我母亲的丈夫。” 这是个很诡异的答案,他是个男爵,他的爵衔是继承来的,那表示他母亲的丈夫,也是男爵。 那个拿皮带抽他的男人,是农奴,不是贵族。 可她知道,他没有说谎。 他不是说他父亲,而是他母亲的丈夫,那表示他不是那男人的孩子,就像她拼凑出来的结果。 她仰望着他,悄声再问。 “他把你丢弃在森林?” 他抿着唇,没有回答。 可这沉默,和他眼里的黑暗,就已经是答案。 就算蒙着我的眼,把我丢到森林里,我也能轻易走出去。 他如此说过,她知道,他当时还很小,他不是那男人的孩子,那农奴养不起,也不想养,所以把他蒙上眼,一而再、再而三的带到森林里丢弃。 一颗心,为他而抽紧,隐隐作痛。 她压着痛,凝望着他,轻轻再问。 “你的父亲,是史瓦兹男爵?” “是。” “你是私生子?” 他不该告诉她,他不该证实她的猜测,从一开始就不该回答。她很聪明,太聪明了,他早就料到,他那番脱口而出的话,会让她起疑。 他不想面对她,不想接受她的质问,不想再对她说谎。 她以为自己嫁的是史瓦兹男爵,是西蒙。 可是,他想要她知道,他不是西蒙,他是波恩。 这很愚蠢,在这世界上,没有谁真的可以信任,他是私生子,他取代了西蒙,这事若让人知道,这座城堡,这块领地,这头衔都会被夺走。 他不在乎那些东西,但他在乎人。 而他比谁都还要清楚,那些贵族有多么自私,饥荒和瘟疫一爆发,他们一个个关起门来,藏起粮食,躲在城堡里,任领地上的人病死、饿死,就算城堡里爆发了瘟疫,他们宁愿病死,也不愿意开门。 位在史瓦兹领地东南边的卡尔兄弟为了防止瘟疫扩散,只要在城堡里染上瘟疫的人,就干脆全杀了。 他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 若非命运的作弄,他也会是一名农奴。 在内心深处,他清楚晓得,他和这块土地上的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让她知道真相。 眼前的女人不一样,她留了下来,嫁给了他,把一切都给了他。 他知道,若他不承认,她不会逼他。 可看着她温柔的眼,他抓握着她的手,心跳飞快,在来得及后悔之前,干哑粗嗄的坦承。 “对。” 然后,他绷紧了肌肉,屏息等着她的反应。 她没有露出任何惊慌、错愕的模样,没有大惊失色的指责他,眼前的女人只是从床上跪坐起来,抬起另一只小手,抚上了他的脸。 “我很抱歉。” 她看着他,轻轻的悄声说。 他能从她美丽的绿眸里,看见一抹水光,和揪抓住他心头的情意。 然后,她在他唇上印下好轻好轻的一吻。 一时间,心紧喉缩,无法动。 第十五章 她再吻他,无比温柔爱怜的一吻,让心更紧,教他抓着她的手更紧。 “我不是男爵。”黑阵更深,恐惧又期待的,他无法自已的开口提醒她,告诉她:“西蒙才是。” “我知道。”她凝望着他,柔声悄悄说:“我在仓库里看到一幅画,安娜说那是你,但我知道,那不是你。” 他眼更黑,嗄声坦承。 “那不是我。” 她的手指溜到他嘴上,抚着他的唇:“你是波恩。” 看着眼前这聪明又温柔的女人,他喉干声哑的听见自己说。 “是的,我是波恩。” 波恩,是熊的意思。 但是,官方使用的拉丁文之中,熊不是这样说的。 这里有些人,仍说着古老的方言,那些方言存在的时间,甚至比拉丁文更早、更久。 之前她没有多想,以为只是因为史瓦兹这个爵衔在这儿很久,以为他某个祖先,也叫波恩。 但她的以为,都不是答案。 他的名字以那古老的语言取名,是因为他根本不是史瓦兹男爵的继承人。 “波恩。”她瞧着眼前的男人,小手压上了他的心口“我很高兴,我嫁的男人是你。” 心头,莫名一阵激越。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竟不介意这一切。 她不介意他说的谎,不介意他篡夺的身分,不介意他把她一起拖下了水。 “若被人发现,是要被砍头的。”他粗声提醒她。 凯扬起嘴角,摸着他的心,看着他的眼,哑声道:“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烧死了。” 看着luo身坐在床上,在月光下,美得不可思议的女人,他再说不出话来。她温柔的绿眸,惊人的美,像森林之海,情不自禁的他再次跪上了床,伸手将她拥在怀中,低下头来,亲吻她,再次和她做\\ai,需索要求更多更多。 夏夜,更静,更深。 月光早已离开高窗,爬上了更高的夜幕。 欢愉过后,他抱着她翻身,让她躺到他身上,她能感觉两人的心,一起跳着。 “你怎么会变成领主?” 他沉默着,过往的黑暗涌现。 你这个该死的杂种! 滚!傍我滚出去!老子养不起你—— 满脸胡子的农奴恨恨的说。 儿子? 我只有一个儿子,他叫西蒙。 高傲的男人睨着他,冷酷的说。 他几乎记不起他们的脸了,他以为他早将一切抛在脑后,原来还记得,如此清楚,一如昨日。 “母亲死了。” 恍惚中,眼前好似又看到那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女人,动也不动的垂挂在阴暗的屋子里,脚尖离开了地面一点,就那么一点而已,如此微小的距离,只差不到他拇指的宽度,她只要用力踮着脚,或许还能反悔,还能站稳。 那女人没有。 他怀疑她根本没有挣扎过。 “她拿了一条麻绳,上吊自杀。” 虽然早已从他先前的话语中预知了这样的结果,她仍在听到时,感觉一颗心被紧紧揪抓着。 她枕在他胸膛上,没有动,只再问。 “你几岁?” “十岁吧,大概。” 他说着,感觉她的小手,再次抚上了他的心口。 那小手,很温暖,熨烫着心,淡化了那在谷仓中静默的黑暗身影。 不自禁的,他伸手抚着她柔软的曲线,感觉她的温暖。 在这漆黑的夜里,一切都晦暗不清,但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能感觉她如丝一般柔滑的发,她温暖的体温,她如兰的吐息,和那贴着他的心跳,还有那只安抚他的小手。 波恩深吸了口气,将她的味道深深吸入心肺中,取而代之的,把那压抑多年的过往,吐了出来。 “她的丈夫将我赶出去,我饿了,无处可去,所以到村子里找工作,男爵夫人看到了我,我和她儿子长得一模一样,她知道我是那老怪物的私生子,将我带回城堡里。史瓦兹深信恐惧才是统治的真理,疼痛能够让男孩变成男人,每当西蒙犯错,夫人就让我穿着西蒙的衣服,代替他去接受惩罚。后来史瓦兹发现了,把我送去西方的修道院。” 说着,他扯着嘴角,道:“可惜,我不是当修士的料。” 凯听得心口紧缩,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她晓得修道院里的修士,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她看见他们殴打他。 “你离开了。” “嗯。”他深吸口气,抚摸着她温暖的身体,道:“我离开了,加入了军队,打了几年仗。有一天,我上面的人惹了麻烦,把事情栽赃到我身上,我逃了出来,但他派人追杀我,等我发现时,我已经回到了这里。” 说着,他顿了一顿,再吸口气,才哑声开口。 “我受了伤,西蒙救了我,结果他却死了。” “发生了什么事?” “瘟疫。” 她听着他的心跳在耳边跳动,感觉他的大手抚摸着她赤luo的背。 “瘟疫是不会挑人的,不管你是贵族,还是农奴,瘟疫一视同仁。我们染上了瘟疫,我活了下来,他没有。” 波恩听着自己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临死前,他要我取代他。他还没有结婚,没有继承人,如果他死了,这块土地会被附近的家族占据瓜分,而那些贵族,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是的,她知道。 他们把门关起来,不在乎生活在其上的人,他们只会强取豪夺,让人们活活饿死。 凯瞧着抚着他的胸膛,刹那间只觉心好疼、眼好热。 为那个一再被恶意遗弃在森林里的男孩,为那个不断被殴打鄙视的少年,为那一个为了养活自己不得不选择走上战场的男人。 可即便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如此残酷的对待之后,他依然选择承担了这个责任。 “这是个烂摊子。”她说:“你是个傻蛋。” “你也是。”他说:“你留了下来。” 凯一怔,心微紧,脸微红。 “我是不得已的,我怕你回过神之后,又来抢劫我。” 他笑了,那低哑的笑声轻轻,回荡着,让他的胸腔颤动,不知为何,却让她的眼热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水,滑落,在他胸口。 波恩没有低头查看,他知道,那是她的泪。,他可以听到她小声的吸着鼻子的声音,还有那几不可闻的哽咽。 这一生,不曾和人提起过这些事,他将它们压着'藏着,以为这样就可以遗忘,但它们一直都在。 那个抛弃他的男人,那个抛弃他的女人,那个离地不到一个拇指高的脚尖,在心底深处积压成又黑又硬的石头,不曾消失过。 可她滚烫的泪,热了心,暖了胸口,融化了那冰冷的黑暗,将那暗影变得更浅、更淡。 波恩抚摸着她,亲吻她的发,在黑夜中,将这温暖的小女人搂得更紧。 乌鸦。 有人在看他。 他怀抱着怀中的小女人,缓缓睁开眼,看见晨光中,有一只乌鸦停在大床这头的窗台上。 那只乌鸦体型很大,比平常的还要大很多,几乎就像一只老魔,牠用那双黑亮的小眼,看着他。 牠在打量他,审视他。 他很熟悉那种感觉,那种被检视、估量的感觉。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牠只是只鸟,可他却觉得像是在被人看着。 有那么一瞬间,那只黑色的大鸟,就这样和他大眼瞪小眼,然后下一刹,牠张开了翅膀,飞走了。 一颗黑色的石头,孤单的被留在窗台上。 他拧眉,小心的放开了依然熟睡中的她,下床走到窗边,将那颗石头拿起来,握在手里。黑色的石头,十分冰凉,不规则的形状,有些地方很粗糙,有些地方却光滑如镜。 这是她的石头。 他见过她之前在塔楼那边的窗台上排放它们,平常她总是将那些石头收在小盒子里,他知道她很珍惜这些石头,虽然他不晓得这些石头有什么好,但他上次去塔楼帮她拿私人物品时,发现那盒子里的石头不全都是黑色的。 有一些是白色透明的,有一些微微带绿,有一些透着暗红,还有一些是紫色的,他认得那紫色与白色的柱状物,那是水晶。 当时,他愣了一会儿,才领悟那一盒子里全都是未曾打磨过的宝石。 她忘记收起来了,他替她拿了过来,后来他强迫她住到这里,她反而没再放过,直到前些日子,她才又把石头开始这样放着,但她总会记得将它们收起来。 他不知她为何要这样在窗台上摆放那些没打磨过的宝石,或许是因为它们有些会透光,在阳光下看来很漂亮吧。 这颗石头,和她的石头一样。 窗外,蓝天一望无际,是这几年来难得的好天气。 他看着眼前那片延伸出去的蓝天,不见那只黑色大鸟的踪影。 也许是她拿出来摆放,忘了收起来。 没有多想,他转身想替她收好,床上的女人却在这时清醒过来,她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洁白的被单滑落,露出她雪白的酥胸和其上的粉嫩,她先是转头查看他睡觉的位置,跟着抬头,才看见了他。 一抹红霞,缓缓上了那张小脸。 晨光映照着她雪白又性感的娇躯,与微启柔嫩的唇,还有那绿得不可思议的迷人双眸,她小小的脸透着光,额前的白发被晨光染成金黄。 她看起来如此美丽又性感,让他的男性再次硬挺起来。 她看见了,他知道,她的瞳眸收缩着,粉脸更红。 他放下了那颗黑色的石头,走上前,低头亲吻她。 也许他不该这么放纵自己,不该次数这么频繁的和她在一起,他不想那么早让她怀孕,这不是个适合生养小孩的时机。 城堡里的食物不够充足,他领地周围还有一堆恶邻虎视眈眈,瘟疫可能一入秋冬又会再次爆发,老天爷更可能突然变脸,来场大豪雨毁了一切。 所以,即便结了婚,他仍小心的控制着自己,尽量不碰她。 起初,事情都还在控制范围,那时她身上还有伤,总让他能及时清醒,可最近,要忍住越来越难,她是如此的甜美、热情,他总是一开始就停不下来。昨夜的一切,只让事情变得更加困难。 他应该要控制自己,但他做不到。 这该死的世界那么糟,只让她的存在更加美好。 他需要她,需要她拥抱他、温暖他,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波恩看着身下的小女人在金黄的晨光中,攀抓着他的手臂,迷蒙的抵着他颤抖的达到高潮,他每次都想着应该要及早撤出来,却每一次都无法忍住,他喜欢在她身体里,热爱她紧紧裹着他,如此需要、那么毫无保留。 他忍不住,而他知道,她会怀上他的孩子,她会爱那个孩子,她会因此留在他身边,不再去想还有威尼斯那富有的亲戚可以投靠。 这个念头,让他无法克制的抓握着她,将她抬得更高,让他能进得更深,能更加彻底的和她结合在一起,把自己的种子播洒在她热烫的身体深处。 她会怀孕的,他知道。 看着那躺在床上娇颤,全身布满红潮的小女人,波恩汗水淋漓的俯身在她身上,伸手撑着自己,一手更加抬高她,感觉她甜美的悸动紧裹着他。他会让她怀孕的。 他需要她。 第十六章 【第六章 那是异常忙碌的一个月。 即便瘟疫被控制了下来,一切似乎都上了轨道,但凯很快就发现,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因为这里有食物的消息传了出去,这些日子,不管有没有生病,还是有人陆续的前来,希望能得到收容与救治。 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主城楼大厅很快又会塞满了人。 当她正想去大厅找波恩谈这件事时,还没进门,就听见赛巴斯汀的声音。 “大人,我们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她猛然停下脚步,在门边站定。 “我们养不起那么多的人。”赛巴斯汀冷酷的说:“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食物。” “我知道。”波恩淡淡的问:“所以你们想我怎么做?把城门关上,将所有人都赶出去。” 凯心头一紧,屏住了气息。 让她意外的是,赛巴斯汀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沉默着。 半晌后,迈克尔才缓声道:“大人,有些农奴,甚至不是我们的人,是从别的地方跑来的。” “食物不够,我把农奴赶出去,若再不够,再把自由民赶出去,然后呢?接下来如果再不够,我是不是把女人和小孩也赶出去?”波恩冷酷而讥讽的问:“等等,或者我们可以像我们可爱的邻居卡尔兄弟一样,把她们留下来寻欢作乐,等到没有东西吃时,再像杀羊宰牛那般,把肉一片片从她们身上割下来撒上盐,火烤来吃?” 那恐怖的叙述,让凯一阵作呕,脸色刷白的抬手压住了嘴。 她听说过那对兄弟很残酷,她知道他们关上了城门,却不知道他们竟然已经开始吃人。 “也许到头来,我们还是得开始宰杀自己的人,然后或许,我们就能再度过另一个冬天。” 波恩冷然的声音,回荡在大厅,教所有人一片沉寂。 然后,赛巴斯汀开了口。 “大人,我们并不是残酷的人,但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饿死,夏天或许勉强还能靠野菜撑得过去,但到了冬天,我们是不可能养活那么多人的,我们迟早要做出困难的决定。” “你说的没错。” 波恩意外的开口同意他,让男人们一阵愕然,跟着他又道。 “除非我们能种出更多的食物。” 这一句,教现场的人都呆了一呆,迈克尔更忍不住脱口。 “大人,我们已经尽力了,所有的人手都已经派去垦地种田,但我真的不认为,最后的收成可以保证我们能养活全部的人。” “那是因为我们是兵。”波恩淡淡道:“我们只会打仗,种田不是我们擅长的事。在耕种这件事情上面,农奴比我们更清楚知道该怎么做。这个春天,路易让我知道,同样的一块土地,一名士兵和一位农奴,种出来的收获不会相同,我们不懂耕种的事,但他们懂。所以,我不会赶走那些农奴,事实上,我们需要他们。” 波恩看着眼前的几位手下,注视着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睛,坚定的说:“所以,从今天开始,我领地上所有的农奴,都将恢复自由身,成为自由民,只要他们愿意,就能任意耕种我的土地,还能和我借贷麦种,若他们将来存了钱,想买下那块田地也可以。” 话一出口,男人们一阵骚动,在门外的凯更是无法置信的捣着唇,瞪大了眼。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嘲笑了她,把她的话当成笑话,她不知道他有听进去,但他确实说了。 “大人,你不能这么做!”赛巴斯汀震摄的瞪着他。 “我当然可以。”波恩看着那个男人,道:“这是我的土地,外面那些是我的人,而根据你给我的调查结果,我领地上大部分的人都已经死了,到处都是无人居住的屋子和没人耕种的田地。我可以让那些屋子和田地就这样荒废掉,我也可以还给他们自由,他们将会心甘情愿的努力为自己耕作,每一根种出来的麦穗,每一粒结实的麦种,都会是他们的,我会和他们购买多余的粮食,养活我们所有的人。” “大人,容我提醒你,我们已经没有钱了。”迈克尔干哑的说。 “我有,磨坊是我的,所有人要使用磨坊,都需要缴费,越多人种田,收获越好,我们就能收到更多的钱。” “可要上缴的税——” “等我们有多余的黑麦之后,就能酿酒,我查过前任执事留下来的纪录,我们的麦酒之前就能卖到很好的价钱,现在或许能卖得更高。” “不是或许,是一定可以。” 这句话,让人们一愣,转头看去。 凯站在门口,隔着大老远的距离,看着那个男人,穿过他的手下,走向他,告诉他。 “我在酿酒场里发现了一样器具,那是拿来蒸馏麦酒的东西。经过蒸馏的酒,可以卖出很高的价钱。” “但会酿酒的师傅已经死了,没有人会用那东西。”迈克尔说。 “我会。”她回答着迈克尔的话,双眼却无法离开那站在铁十字前的男人,说:“我在威尼斯学过。威尼斯的商人热爱蒸馏过的麦酒,许多异国的王公贵族都愿意出高价收购。” 她的话,让男人们心中升起了希望。 “而且我们这里的亚麻布品质也很好,我们所有的女人都会织布,每家每户都有现成的织布机可以用,那些布运到港口也能卖到不错的价钱。” 凯边说,边来到他面前,仰望着那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她心中一阵激动。 “你确定你真的要这么做?” “是的。”他看着她,定定的说:“我确定。” 闻言,她提醒他。 “如果这么做,你将损失许多财富。” 他凝视着她,说:“如果人都死了,剩下再多财富也没有用。” 她心口一热,哑声道:“你要知道,这是个赌注。” “我知道。”他看着她,说:“但我想我们也没有别的退路了。” 他有,她知道。 他可以丢下一切远走高飞,他一个人要活下去,并不困难,这块土地没有那么富庶,这个爵位没有那么美好,这座城堡曾经有过的风光,都已是过往云烟,但他选择留在这里,对抗饥荒、对抗瘟疫、对抗那些豺狼虎豹一般的恶邻。 他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她怀疑他知道。 凯看着他,在众人的面前,垂首屈膝。 “那么,我的大人,我愿尊崇你意。” 波恩看着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她仰起头看他,水漾的眼眸透着万般的柔情。 他心头一紧,将她扶了起来,握紧了她的手,然后抬头看着眼前那几个领队的男人,扬声宣告。 “将这消息公告出去,送到每一座村落、每一间屋,让所有还活着的人都知道,史瓦兹的领地上,从此再无农奴,只有自由民!” 他将自由还给所有农奴,且愿意出借麦种,甚至让人们拥有住屋与足以养活自己的土地的消息,很快的传了开来。 这是个太过梦幻的消息,一开始,还没有人信,就连借住在城堡里的农奴,都没人敢询问相关的事情。 但他派人张贴了公告在内庭广场,也张贴在村子里。 人们聚集在那张公告前面,在这乡下地方,没有太多人识字,可每个人都记得他公告了什么。 人们交头接耳的谈论着。 第一天,没有人来,第二天也是,但到了第二天黄昏,一位身材瘦削的男人,在内庭广场拦住了他。 “抱歉,大人,我听说我听说那张公告上说”他有些结巴的指着广场上那张公告,道:“说我们不再是农奴?” “是。”波恩看着那男人,点头。 见他没有生气,男人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屏息的将双手交握在身前,再问:“上面也说说如果我们想,可以拥有屋子与田地?” 广场内外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脚步,朝这里看来。 上百双眼睛,屏息等待着他的答案。 “对。”波恩再点头“上面是这么说的。” “上面还说大人大人愿意出借麦种?” “对。” “那那我们种出来的收获” “全都是你们的。” 他的话,引起广场上一阵低低的骚动,让那男人颤抖起来。 波恩看着他,告诉他。 “从今以后,你们不需要帮我耕种,不需要挪出时间为我服务,你们可以任意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但若你们选择留下来,每一个人都将拥有屋舍与户田。如果你们种出了多余的收成,来找我,我会出钱和你们收购。如果你们的女人织出了布匹,只要品质够好,我也会购买下来。至于屋舍和田地的租金,只需要在收成后,以谷物缴交给我就行。若你们存了钱,想和我购买那块田地和房舍,也没有问题。有需要的人,可以到主城楼大厅,找我的夫人登记。”人们喧哗了起来。 蓦地,一名灰衣女仆牵着一个男孩挤上前来,张嘴开口。 “大人,我们呢?我们女人,也是自由民吗?” 波恩转头看去,看见苏菲亚牵着她的小弟杰利。 几乎在同时,他也看见那站在不远处的赛巴斯汀脸色阴郁的抿着嘴。 “对。”他看着那个男人,再将视线拉回苏菲亚那忐忑又期望的小脸,道:“女人也是,所有的人都是,从今天开始,只要为我付出劳力,我都会给付应有的酬劳。” 这个宣告,让人们目瞪口呆,然后厨娘安娜举起了勺子扬声道。 “大人,你的意思是我以后煮饭,都有分尼可以拿吗?” “当然。”他看着那厨娘,说:“至于能领多少分尼,我的夫人会告诉你。” 这话,让安娜抓着勺子,立刻就往主城楼飞奔,众人见了,纷纷闹哄哄的跟上,如潮水一般涌向了主城楼。 波恩注意到,苏菲亚几乎是紧跟在安娜身后。 第十七章 没有多久,广场上就变得空荡荡的,除了他,就还有那个男人。 赛巴斯汀走到他面前,脸色阴沉的问。 “女人也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波恩看着他,淡淡道:“我需要男人种田当兵,也需要女人织布打扫,我需要所有的人,无论男女,都尽全力振作起来。” “这是个愚蠢的主意。”赛巴斯汀不满的说。 “这是我的决定。”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道:“如果我是你,我会重新调整自己的心态。” 赛巴斯汀眼微眯,冷声道:“这不是以前的史瓦兹爵爷会做的事。”这是个警告。 “这是现在的史瓦兹爵爷会做的事。”波恩眼也不眨的直视着他,说:“你可以接受,也可以离开。” 他说着,顿了一顿,挑眉,缓声道。 “或者,你也可以挑战我。” 男人眼角一抽,在那一瞬,波恩可以看见他深黑的眼中,闪现许多。 愤怒、冲动、愁望 他可以感觉到手心微热,可以看到那男人想要抬手拔出挂在腰间的剑,可以察觉那蠢蠢欲动。 他等着,等着眼前的男人发难,但到头来,那位队长却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下。 “大人,我不会挑战你,我宣誓效忠过,是史瓦兹的骑士。” “我知道。”波恩看着那下颚紧绷的男人说:“那是我为何把所有的钱交给你,让你带队去采买粮食的原因。” 赛巴斯汀紧抿着唇,半晌,方道。 “我会接受这个主意,希望大人不会后悔。” 说完,那男人朝他一颔首,转身走开。 看着那男人的背影,波恩清楚知道,这个威胁暂时平息了,但并没有消失,没有真的消失。 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希望失去赛巴斯汀,他需要这男人的效忠,话说回来,他也需要更多的粮食,更好的天气,和更温驯一点的邻居。 一件事情解决了,还有千万件待办。 看着在城门塔楼上飘扬的铁十字,他深吸口气,举步朝主城楼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混乱而热闹。 人们口耳相传着这个消息,纷纷涌来,凯整天都在骑士大厅忙着帮人登记户田与借贷麦种的事。 整座城堡热闹了起来,变得更加生气勃勃,人人都在讨论明天。 明天要去打扫屋子,明天要去整理农具,明天要去查看田地明天。 空气里,充满了希望与梦想,热切的话语和笑声,不时响起。 她花了好几个晚上,和他一起重新归划了史瓦获领地上的废弃户田与房舍,好分配给所有来登记的人们。 如她所想,大部分的人,都希望田地离城堡越近越好,显然每个人都知道他们需要他的保护。 除了农民,她也让因瘟疫和饥荒失去丈夫的妇人,拥有工作赚钱的机会,她带着那些妇人到离城堡最近的那座村子里打扫,分给她们需要的纺车、织布机与从仓库里挖出来的亚麻和羊毛,让她们将其纺成纱、织成布。 让她惊课的是,赛巴斯汀的妹妹丽莎,不只懂得织布,她也识字,虽然她的哥哥赛巴斯汀不是那么赞同这个让大家都成为自由民的主意,但丽莎却对此非常热情,甚至帮忙一起登记借贷麦种的事。 这一日,安娜把之前从仓库里找到的石蜡做成了蜡烛,凯和丽莎将大厅上方的铁制吊灯放了下来擦洗。 那灯架十分沉重,平常用麻绳和铁链穿过钉在天花板上的铁钩吊起来,再将绳链绑在一旁墙上的铁环里,好防止它掉落,若要更换蜡烛或点灯,只需要解开绳子和铁链,就能轻松的将它垂放下来清理更换。 只是之前城堡里的总管、女仆相继病死,所以渐渐也没人在意应该要打扫清理它,上面真的积了些陈年蜡垢在上头。 凯一边把吊灯铁架烛台上头融化的石蜡清掉;一边和丽莎闲聊。 这几天,她发现丽莎其实是识字的,好奇之下开口询问,才发现赛巴斯汀和丽莎的父亲也是个骑士,只是没有自己的领地。 “你是个小姐?”她有些惊讶,这女孩虽然胆小了些,但她和苏菲亚一样勤劳,不曾少做多少事。 丽莎害羞的说:“父亲只是个普通的下级骑士,因为在战争中,为了救老男爵断了腿,老男爵便破例让哥哥当侍从,哥哥后来成为骑士,就留在这儿效忠,但我和母亲一直是住在村子里。” 丽莎拿布擦拭铁架,边说:“我会识字,是父亲教的,他腿断之后,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家里,就教我认字。” “你就是个小姐。”苏菲亚抱着一桶做好的蜡躅走进来,说:“一般人才不识字,我就不识字。” 凯看了苏菲亚一眼,那女孩看来没有心机,可她仍能尝到其中的酸意。 丽莎抓紧了手中的抹布,有些尴尬。 凯能看见,两个女孩之间的气氛有点怪,显然丽莎也知道苏菲亚和赛巴斯汀在一起。 丽莎看起来有些内疚,凯没有多说什么,只支开了丽莎,请她把清下来的石蜡拿去给安娜,等她离开了,凯和苏菲亚一起把蜡烛一根一根插到吊灯的铁架上,装做不经意的说。 “苏菲亚,我前几天看见队长跟着你。” 苏菲亚闻言,僵住,脸色刷白。 凯装没注意,只是继续把蠘烛一一安置好,问。 “他在骚扰你吗?” 苏菲亚紧抓着手中的蜡烛,垂下了眼,小脸由白转红“没有。” 凯直起身子,问:“他强迫了你吗?” 苏菲亚面红耳赤的沉默着,不敢抬头。 “你不需要害怕。”凯走到那女孩面前,轻触她的手臂“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一开始,苏菲亚什么都没说,只咬着唇,低着头。 过了半晌,她才吸了口气,用几不可闻、有些结巴的声音,说:“他没有没强迫我一开始也许但后来他很好对我很好”饥看着眼前满脸通红,低垂着脑袋的女孩,忽然领悟,这女孩真的喜欢上了那队长。 有那么一瞬间,凯很想警告她。 虽然这几天,她偷偷观察过,那队长对苏菲亚确实比较特别,他的视线总跟着苏菲亚打转,也总会在这女孩需要时,上前帮忙。不过他也几乎将这女孩当成了禁胬,他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她是他的女人的态度,断绝了其他男人想靠近她的念头。 但她看过太多了,贵族骑士把女孩玩弄之后,转身就去过自己的日子,被抛弃的女孩却过得无比悲惨,如果没有怀孕也许还好,但若怀了孩子,就和在额头上被烙了印记一样,就像波恩的母亲那般。 很少有男人可以容忍拖油瓶,一般人有时根本也养不起自己的孩子,更遑论是别人的。 她想警告她,然后凯想起来,方才苏菲亚对丽莎说的话。 你就是个小蛆。 丽莎是贵族,赛巴斯汀也是,而且恐怕再没人表现得比他更明显了。 赛巴斯汀对身为骑士这件事感到骄傲。 对身分与阶级,他也看得比谁都还要重。 就像波恩说的,苏菲亚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苏菲亚知道赛巴斯汀不会娶一个阶级比他低的女人,所以才羡慕丽莎是小姐,但无论如何,那都不是她的事。 这女孩已经泥足深陷了。 她猜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看着事情发生,然后等着收拾善后。 深沉的无力感,揪抓着她,然后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苏菲亚,你想学识字吗?” 那女孩一愣,抬起了头。 “如果这次收成很好,大人会需要更多人识字和懂得算数,如果你想,我可以教你。” “教我?”苏菲亚惊讶的看着她:“我吗?” “嗯。”凯瞧着她,说:“你想学吗?” 苏菲亚张了张嘴,迟疑着,然后她握紧双手,鼓起勇气,红着小脸,点了点头:“我想。” 教苏菲亚识字与算数,不能改变什么,那不会让赛巴斯汀因为如此就改变他的想法,也不能让苏菲亚变成贵族,但她忍不住,她比谁都还要清楚知识就是力量,就算不能改变那个有阶级意识的男人,至少她能让苏菲亚之后能有更多选择,养活她自己,或之后那可能出现的孩子。 村子里的屋子,在几天之内就被打扫干净。 人们陆续开始搬到村子里,夏季的最后那几天,几乎所有的人都来领了麦种,下田播种。荒芜已久的田地,重新被整理犁过。,田边歪倒的围栏,也一一被立起。男人们齐心协力的将田地复耕,也一起锯木头,整修那些荒废的屋子。 为了能有最好的效益,波恩依然天天带着人手到田里帮忙整田播种,看着那一亩又一亩的麦田被犁好,看着一切开始欣欣向荣,看着那些芽苗整齐的在田间生长,真的让人十分振奋。 天气依然时阴时晴,可那不影响人们发愤积极的心。 麦田里,总能看到有人忙碌的弯腰除草,耕田抓虫。 波恩甚至能看到人们脸上的笑容,每当他经过,那些人都会对着他点头,不自觉露出笑容。 这一日,他巡完麦田骑马回到城堡时,看见孩子们在广场排队,等他靠近,才发现他们在排队,是因为凯在帮人剪头发。 “这里是怎么回事?”他下了马,问安东尼。 “夫人说,把头发剪了,比较不容易长虱子。”安东尼告诉他。 他看见那男孩头上的金发被剪得像春天的小草一样平。路易是第一批领麦种去种田的人,他猜那孩子从来也不喜欢照管马匹,反倒是安东尼留了下来,接手了马厩的工作。 那些年纪还小的孩子们开心的围在她身边,吱吱喳喳的,互相摸着对方短短的头发,笑声不时响起。 男孩们被剪了过长的头发,女孩们倒是逃过一劫,只是都把长发绑成了辫子,不再随意披散着。 “为何女孩可以不用剪?”他好奇再问。 安东尼牵着缰绳,咕哝道:“夫人说,她们比较知道要保持干净。” 这话,让他不自觉扬起嘴角。 那些男孩剪短头发之后,看来真的干净清爽许多,她动作又快又熟练,他看见有不少士兵,远远的看着。 第十八章 没有多想,他走上前,站在那些孩子身后。 一开始她没有注意,只是专心处理那些小表,然后她看见了他,愣了一愣,对他挑起了眉。 他跟着挑起右眉,站着排队。 笑意,在她绿眸中漾了开来。 她将视线从他身上拉回,继续处理身前那坐在椅子上让她剪头发的小表,一个男孩又一个男孩,他等了一会儿,才轮到了他。 她仰头看着他,笑问。 “我的大人,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服务的吗?” 他低头俯视她,开口。 “我想,我也需要修剪一下头发。” 凯瞧着他,噙着笑,说:“那么我得请你在这里坐下。” 他乖乖坐下,她抖了抖手中的布巾,把上一个孩子留在上头的毛发抖掉,围在他脖颈上。 “大人想要剪多短?”她拿梳子梳着他凌乱蓬松的黑发,在他耳边问。 “你喜欢剪多短就多短。”他说。 她顿了一顿,再问:“你确定?” 他瞧着前方那些顶着短毛的男孩,还有站在远处偷看的士兵,开口。 “我确定。” 她闻言,没再多问,只是继续梳着他的发,然后开始剪了起来。 除了那把梳子和剪刀,她没有碰到他,但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她的体温,和她身上散发着的香气。 城墙上的蓝天有白云缓缓飘过,铁剪刀的声音在他脑袋周围卡嚓卡嚓的响着,他偶尔能看见自己的黑发掉落,她一直没有停下来,说不定她会将他剪成光头,他却发现自己一点也不紧张,反而莫名的放松。 几个月前,这个广场,充满鸡屎马粪,还有人会在墙边如厕,跳蚤与蚊虫到处都是,可怕的臭味像是永远都不会消失。 但如今,眼前曾经肮脏不已的广场吧净得能看见石砖间的缝隙,他可以感觉到微风拂过,可以听见人们活动说话的声音,可以闻到厨房那儿传来厨娘烹煮食物的香味。 一切都如此井然有序,即便在当年那老怪物统治这里的期间,这地方都不曾如此干净明亮。 人们在广场里来来去去的,在看到他坐在这里时,都愣了一下。 他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安静的坐着,任她随意处置他的黑发。 然后,那卡嚓卡嚓的声音停了下来。 她伸手拨去他脖颈上的毛发,解开围在其上的布巾,来到他身前,看着他,伸手拨着他垂落额前的发,让他知道,她没将他剪得太短,没像那些孩子那么短。 “好了。”她柔声说着,唇边仍噙着笑。 他慢慢站了起来,让她只能抬头仰望着他。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低头亲吻她。 她吃了一惊,但没有退开。 他抚着她羞红的小脸,哑声开口。 “谢谢你,我的夫人。” “这是我的荣幸。” 她红着脸说,沙哑的声音像丝绒一般。 他的拇指抚过她湿润的红唇,感觉到她悄悄的抽了口气,看见她绿眸加深。 她看起来如此诱人,波恩差点忍不住将她扛上肩头,带到最近可以要她的地方,但他猜她不会喜欢那样。 他还没有洗澡,全身又臭又脏。 而天快黑了,就要黑了,到时她就是他的了。 波恩强迫自己收回手,在胯下的欲望变得更加坚硬之前,转身离开。 入秋之后,白日渐短,夜幕一天比一天更快降临。 凯每天晚上吃完饭后,都会利用厨房的灰烬与残煤,在地上教苏菲亚写字,那女孩非常认真,后来不知怎地,连汉娜和小安妮也一起加入跟着学习认字,有一天,丽莎也留了下来,帮忙教孩子们写字,凯注意到,她和苏菲亚之间的气氛虽然仍有些尴尬,但不再那么紧张。 丽莎温柔秀丽,苏菲亚坚强勇敢,两人虽然阶级不一样,但因为年龄相近,从小在村子里一起长大,后来又在城堡里互相照顾,共同经历了饥荒与瘟疫,早已成为好朋友,若非赛巴斯汀无故看上了苏菲亚,让阶级问题浮现出来,两人情谊也不致生变。 看着两人在这几天又靠坐在一起说笑,凯心下松了口气。 不是每个女孩都对学写字有兴趣,夏绿蒂就比较喜欢缝纫,她是纺纱和织布的好手,也教其他年纪更小的女孩如何操作纺车和织布机。也不是每个女人都留在城堡里,好几个女人都跟了男人,住到了村子里,约翰娜就是如此。 但未婚的少女几乎都还是选择留在城堡里当女仆,她们清楚知道在这里能得到领主的保护。 虽然天气开始冷了起来,但人们依然因为波恩剪短了发,开始打理自己的脸面,并且和他一样,尽力维持自身的干净与整洁。 主城楼大厅里,不再总是有擦不完的泥巴与草屑,男人们吃饭也不再吃得满桌都是,她没有如此要求,可他有,而且因为她总是和女仆一起将木头地板 和长桌擦得闪闪发亮,他们开始知道要在进主城楼之前,把靴子底的脏泥巴清掉。 虽然他们仍在吃饭时大声喧哗,但每一个人都知道要洗手,身上也不再老是散发着可怕的汗臭味。 赛巴斯汀将他们操练得很凶,还要士兵们将二楼器械库里的刀剑、斧头、长枪一个个拿出来磨得闪闪发亮,让男人们总是一到晚上就累得呼呼大睡,但他们确实很勤快的在清洗自己。 原本她还不晓得是为什么,后来才发现,是因为波恩总是保持干净,赛巴斯汀不知何时也变得如此,迈克尔更因为曾病倒过,所以特别重视自身的整洁,这三个男人吸引了所有女人的注意。 在他们以身作则的引领下,男人们为了得到芳心,不知不觉也改了自己的习惯,只求能得到女孩们的注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陆陆续续仍有农民来登记领地,迈克尔每天都会带着士兵和那些农民到最新规划出来的田地,帮忙整修屋舍、耕耘田地。 波恩和她一起将粮食当做酬俸配发给所有的人,虽然那些燕麦、豆子、包心菜不多,但勉强仍让人们有所温饱。 人多了,争执难免会多,越来越多,他每天都得裁决人们之间的纷争。 那不是简单的工作,但那是领主本来就该做的工作。 他尽量用公平的方式解决那些争执,在修道院的那段日子,虽然并不快乐,但那让他因此识字,也念过一些书,在军队的期间,显然也让他学会如何做出明快的裁判。 那些判决,有时并不讨人欢喜,但人们总是愿意听从。 或许,是因为他是领主,是因为他拥有粮食,是因为他手上有兵,无论是为什么,至少他总是排解了纷争。 白天他总是很忙,她也不遑多让,常常两人白天各忙各的,整天都见不到对方一面,就算看见了,也只是匆匆一瞥,可那只让她更加期待夜晚的来临。凯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期待,却总忍不住在夜幕低垂,上楼回房时,心跳加快。 和新婚时不同,那个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如今每天晚上都会要她。她会为他脱衣,他会替她洗澡,她帮他擦干身体,他则拿香油用那双彷佛带着魔力的大手,按摩她的身体,将整日累积下来的疲劳都推开、抹去。 然后,他会要她,用他的唇舌,用他的双手,用各种她以往难以想象的方式。 他带给她的感觉强烈得让她无法抗拒。 她喜欢他和她在一起,喜欢他如此专注而热烈的看着她,喜欢感觉他深深的、汗水淋漓的和她紧紧纠缠。 白天,他总有许多做不完的事。 但夜晚,他是她的。 她不该如此迷恋他,这个男人并不真的属于她,他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若沉迷在他怀中,若对他动了真情,总有一天,会尝到苦果。 可她不可能在这时离开这里,在这城堡之外,依然有着饥荒与战乱,有着强盗与野兽,她不可能自己穿越重重森林,到达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威尼斯。 更何况,澪并不欢迎她,也不需要她,这个世界,没有人需要她,欢迎她。但此时此刻,他是要她的,欢迎她的。 他喜欢她,渴望她。 所以,她为何不能及时行乐?不能从他怀里偷得一点欢愉?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她害怕他发现真相,却无法抗拒他的需要、他的呵护与怜爱。 然后,她忍不住开始渴望,无法控制的妄想 或许,她真能就这样成为他的夫人、他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只要她够小心,只要她不使用自己的能力,就不会有人知道。 她可以当一个普通人,没有人会知道她的秘密,而他会是她的,她的大人,她的丈夫,她的男人—— 她看着悬宕在身上的男人,看着他灼热的眼,紧绷的脸庞,情不自禁的抓握着他,在他冲刺时,呻|吟着迎向他,舔吻着他的汗水和心,更加贴近他,然后在他怀中颤抖着达到高潮。 他亲吻着她,捧抱着她,紧绷着肌肉,将热烫的种子,交付给她。她夹紧双腿,将他勾得更近,和他唇舌交缠。 她不该这么喜欢他,不该这么热爱和他在一起,不该如此、那么的、无法自已的迷恋他。 可这个男人,如此教人难以抗拒。 她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她希望抚平他的伤痛,希望成全他的愿望,希望能够满足他的一切需要。 欢愉过后,他抱着她翻身侧躺,却仍留在她身体里,凯能感觉他捧握着她,将她拉近,热烫的唇舌缓缓的舔吻着她额际的汗水。 情不自禁的,她抬手环抱着他,让两人从头到脚都紧贴在一起。 他激烈的心跳渐缓,却依旧没有退开,她也不想他退开,她喜欢他在她身体里,她希望能留住他的种子。 明知不该,她仍渴望能够怀孕,渴望能和他有更深的连结。 于是,继续贴着、抱着,感觉他温柔的吻,他沉稳的心跳,就这样睡去。 第十九章 【第七章 那是一辆黑色的马车。 隆隆震地的马蹄与车行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忍不住引颈频频探看。黑色的马车镶着金边,那不是真的金子,只是涂上了金漆,但仍让人睁大了眼睛。那辆马车用了两匹通体全黑的骏马拉车,驾车的马夫一样穿着黑色的制服,头戴全黑的帽子。 村子里的人许久没见过马车前来,纷纷探头张望,但还来不及细看,那马车已匆匆疾驶而过,朝男爵的城堡而去。 黑色的马车没有因为经过村庄而慢下速度,它飞快的穿越了村子,经过了森林,一路来到了城堡大门前。 虽然只是一辆马车,守门的士兵,仍迅速放下了铁闸,黑色马车因此被迫在桥上停了下来,铁闸后与城墙上的士兵,紧张的看着。 蓦地,马车的车门,被人打开,一名身着黑色制服的男子,从车里走了出来,他在桥上站定,张嘴扬声。 “威尼斯的雷菲法塔夫人,特来拜访,烦请通报史瓦兹男爵大人与夫人。” 一听是来自威尼斯的人,守门的士兵一愣,忙派人去通知男爵大人。 波恩闻言,微微一僵。 凯确实说过,她那位在威尼斯的富有阿姨,偶尔会让人带东西给她,但他没想过她那富有的阿姨会亲自来看她。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有想派人把那女人打发掉的冲动,但他清楚那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女人是来找凯的,他不能将她挡在外面。 “开门,让她进来。”他说。 士兵匆匆跑了出去,波恩压着心中那突起的忐忑,放下手中羽毛笔,走到大厅旁的箭孔窗往外看。 那名士兵穿过了广场,宣告了他的命令。 铁闸门被打开了,那辆黑色的马车驶了进来,停在了广场上。 黑衣男人先下了车,将车门拉得更开,他原以为那戴着白手套的男人,会伸手搀扶车里的妇人,但男人不曾抬起手。 就在这时,一名娇小的女人,自行从车里走了出来,她穿着深红色的真丝礼服,外罩上好的黑色天鹅绒做的斗篷,乌黑的发盘在脑后,其上没有一丝灰白。 女人虽然娇小,但没有弯腰驼背,事实上,她站立的姿态看起来十分年轻,一点也不像个老妇人。 彷佛是知道他在看,她忽然昂首回头,朝他看来。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他仍能清楚看见,那女人很年轻,太年轻了,不像是任何人的阿姨。 她有一张异国的脸孔,如炭一般的黑发,似雪那样的肌肤,还有一双黑不见底、冰冷异常的瞳瞙。 在和她对视到的那瞬间,不知为何,一股可怕的寒意,袭上心头,教他寒毛直悚。 风,乍起。 他看着她那冰冷黑色的眼,突然间,闻到了血的味道,恍惚中,好似又听见了杀喊的声响,又回到了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整个世界在那一刻都变得黑暗而腥红,他浑身肌肉瞬间紧绷,颈后的寒毛全竖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看见她身后扬起黑色的羽翼,下一刹,才发觉那黑色的羽翼,只是她披在身上的黑色斗篷被风吹扬了起来。 只是错觉,他告诉自己,却仍渗冒出了一身汗,冷汗。 然后,她挪开了视线。 那诡异的寒气瞬间消失,但他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 她挪开视线,是因为她发现了凯,她举步朝主城楼后方走去。 没有想,他转身下楼。 乍见那个女人,凯惊讶得差点把手中的篮子掉到地上。 经过了那么多年,眼前的女人看来,仍和当年收养她时相同。 她的脸没有老,发没有白,肌肤吹弹可破,红唇如成熟的苹果那般艳红。 澪很美,一直都是美的,即便素颜单衣依然孤高且冷艳,当她打扮起来时,更美得让人屏息,教周遭事物黯然失色。 这女人对身外之物,向来没有执着,但此时此刻,她全身上下却穿戴着真丝与天鹅绒,手上戴着钻石手镯,雪白的颈项上甚至还有一串红宝石项链。 凯不知她在想什么,她从来不懂这女人的心思。 她被这法力高强,宛如冬夜寒冰的女人一手带大,这个女人救了她,带她回威尼斯,给她饭吃,给她屋子住,给她衣服穿,在她心情好时,也教她读书识字,甚至带她云游四海,可她心情不好时,也曾冷着脸几个月都不和她说上一句话。 这个女人向来喜怒无常,教人捉摸不定,但凯一直觉得她是关心她的,直到她在威尼斯造成了那场意外,她才发现,对澪来说,她就只是个麻烦。所以,她主动开口说要离开,回到森林里居住。 澪没有阻拦她,几乎像是有些松了一口气,她让苏里亚带她到森林小屋,把那屋子给了她,从此她再也没见过这个女人。 凯从没想过她会来,特别为了她而来。 “我听说,你现在是男爵夫人了。” 那美艳绝伦的女人,缓步轻移的来到她面前,用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瞧着她,道:“怎没通知我?!” “我”凯小脸微白,紧张的抓着手中的药草篮,道:“太远了而且事情有些突然我自己也没想到” 澪瞧着她,抬起手。 一瞬间,她想要闪躲,虽然及时止住,但那几不可见的动作,仍没逃过那女人的眼,她的小手蓦然停滞在半空。 凯气一窒,脸微白,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那看来比她还要年轻的女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不知为何,即便她没有表情,凯仍知道自己的反应,伤了她。 因为能读心,这女人很少主动触碰他人,凯不该逃避,但她不想让澪知道,她过去几个月在这里做的事。 她知道澪会有什么反应。 话说回来,她也晓得,只要澪留在这里,迟早也会晓得,这女人总是能知道她想要知道的事,没有人能隐瞒她任何事。 莫名的歉疚、尴尬,混着些许的恼,涌上心头。 正当凯以为她还是会触碰她的那个当口,她将停在半空的小手收了回去。凯不知该不该松口气,她依然看不出来澪究竟在想什么。 然后,那女人微启红唇,吐出冰冷的字句。 “所以,你的男爵大人,知道些什么?” 这话,教她微惊,喉咙紧缩着。 她张开干涩的唇,小心的回道。 “我有一个有钱的阿姨,住在威尼斯”她说到一半,看见波恩大踏步朝两人走来,心头一紧,忙在他来到之前,匆匆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瞧着她紧张的神色,澪扬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告诉我,你觉得如果他知道我是什么,会不会放火烧死我?” 凯闻言,小脸瞬间再次刷白。 她没有机会回答这个问题,波恩已经来到眼前。 “凯。”波恩站到了她身边,看着那个明明无比娇小,却宛如女王一般高傲的女人,问:“这位是?” “雷菲法塔夫人。”凯看着澪,小心谨慎的替他介绍“我的阿姨” 这女人近看容貌依然很年轻,他清楚有些兄弟姊妹,年纪可以差到十几岁,或许她们家族就是如此,或许凯的母亲和她就是相差十几二十岁的姊妹,可她长得和凯一点也不像,而且比他以为的还要年轻许多。 不过这些都不是困扰他的问题,真正让他不舒服的,是她身上那股无以名状的东西,这女人让他颈后寒毛都竖起来了。 波恩紧绷着肌肉,朝她微一颔首,自我介绍:“我是——” 他话未完,女人已扬起了嘴角,微微一笑:“史瓦兹男爵大人,我知道,凯和我说过了。” 她在笑,他却只觉那股寒意再次冒了出来。 他强压下想握剑的冲动,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开口。 “城堡里没有客房,但——” 再一次的,那女人开口再次打断了他。 “大人,你太客气了,我来打扰,已经很不好意思,您和凯不需要将主卧室让出来,我在后面那座塔楼里凑合着就行了。” 说着,她转身就朝那位候在她身后,宛如她影子的男人交代。 “苏里亚,把东西送上去吧。” “是。”男人低头颔首,回身朝马车走去。 她的态度如此理所当然,教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待他回神,那女人已飘然越过了他,恍若在自身家宅一般,自顾自朝那座独立的塔楼走去。 那是鹰塔,之前的领主,都拿那儿来养猎鹰,但老怪物不喜欢鸟,那里早已废弃多年,无人使用。 波恩拧起眉,他本想打发她去住村子里的空屋,但这女人显然没有那个打算,他才要上前开口阻止她,身旁的女人却覆住了他的手。 他朝她看去,只见她小脸有些苍白,眼里有着请求。 “抱歉,她只是来看看我。”凯担心他会惹恼澪,忙挤出一抹笑,道:“应该只会待几天而已,不会很久的。” 那是扯出来的笑,他可以看见,她的眼里有着担忧。 “你是我的妻子。” 纷乱的情绪在胸中翻腾,他全数强行压下,只看着她,开口。 “你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 第二十章 那一天晚上,厨娘特别准备了比平常更丰盛的餐点。 餐桌上出现了久违的面包和麦酒,还有羊奶浓汤,以及用面粉、洋葱、蔬菜和春天时晒干的菇菌,还有被珍藏许久的火腿,一起烤出来的咸派,所有的料理,都没用到一粒燕麦;每个人都知道,贵族是不吃燕麦的,那是给马和穷人吃的东西。 厨娘安娜用尽心思,端出了超乎平日的丰盛料理,让餐桌上的男人们瞪大了眼。 他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凯见了一愣,当她试图起身,想去找安娜时,他在长桌下按住了她的大腿,阻止了她。 凯转头朝他看去,只见身旁的男人看着她。 “不碍事。”波恩说。 “我没有这样要求。”她不安的哑声解释。 “我知道。”他清楚她没有要安娜特别加菜,他告诉她:“是我交代的,只是一餐,偶尔吃好一点,没什么不好。” 她一愣,美丽的双眸变得无比柔软,她不再试图起身,只是伸手覆住了他搁在她大腿上的手。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一颗心,莫名安定了下来。 只是一餐,他招待得起。 那女人是客人,但她不是,她是他的妻子。 他的。 餐桌上,人们热切的期待着,大伙儿都听说了那远从威尼斯而来的女人,对那远道而来的客人异常好奇。 然后,就在这时,那俊美但低调的男人走了进来,通知他,那女人因旅途劳顿身体不适,已经歇息,无法出席这特别为她而设的欢迎晚宴。 大厅里瞬间一片沉寂。 刹那间,凯尴尬不已,她清楚澪是故意的,但身旁的男人即便不悦,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一脸平静的开口。 “请帮我问候夫人。” “我会的,谢谢大人。”苏里亚垂手躬身,走了。 长桌上,还是寂静,只有热烫的美食,冒着蒸腾的白烟,散发着香气。 他瞧着众人,开口。 “吃吧。” 人们松了口气,开始争相伸手拿取面包、烤派。 气氛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但凯却依然觉得窘迫。 “抱歉。”她不自觉低声和他道歉。 “是我没想到。”他捏了捏她的手,要她别在意“威尼斯离这儿很远,路上也不平静,她会累也很正常。” 她瞧着他的眼,心头紧缩着,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的心意。 凯没再多说,只起身替身旁的男人盛了烤派,倒了麦酒。 人们吃着、喝着,开始闲聊。 那一餐,是几个月来最丰盛的一餐,但她却没有什么胃口。 饭后,她独自一人来到澪的塔楼,走上楼去。 苏里亚替她开了门,那男人看见她,只道:“她在上面。” 凯一愣,想起那女人喜欢待在高处的习惯,于是转身却又停下,回头看他。 他仍站在门边,瞧着她。 凯张了张嘴,想问他漯在想什么,但到头来,她还是闭上了嘴。 小时候,她有一半的时间,是他在照顾的,但这个男人,是澪最忠实的仆人,如果澪不想他说,他一个字也不会吐出来。 所以,她没有开口,只是揪紧了裙摆,转身走上楼。 塔楼的顶楼没有堆放任何东西,鹰塔是独立的塔楼,两边的城墙,就只是面墙,城墙下方的山坡十分陡峭,几乎和悬崖一般,下方还有湍急的河流经过,河的对岸才是森林,因为有着天然的屏障,不易进攻,所以当初的人没有费事在这边的墙内建造楼梯与能防守走动的过道。 天已经完全黑了,那女人站在塔楼的胸墙内,看着远方爬上夜幕的星子。若非她仍穿着那身红裙,早已和那夜色融为一体。 “我以为你说你不舒服。” “我不喜欢被人当动物观赏。” “那是他的心意。”她哑声说。 “他的心意,你的食物。”澪讽笑一声,转过头来,瞧着她:“我给你那些,不是让你拿来开救济院的。” 凯脸微白,一时语塞,知道澪还是发现了她做的事。 “不是全部,波恩和他的人,种出收获来了。” “你忘了在威尼斯发生的事?” 这一句,教她脸色更白。 澪看着她,乌黑的大眼微眯,冷声道:“人们从来就不会懂得感激,他们只在需要你时,才会热切殷勤,若出了事,他们转头就会出卖你。” “他不一样。”凯握紧了拳,辩解:“波恩不一样,他救了我,他把我从火刑架上救了下来。” “那是因为你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澪冷笑一声“你有食物,你能治疗瘟疫,他需要你,所以他才保护你。” “他也保护了这城堡里的每个人,当所有的城堡都把门关起来,将那些村民拒于门外时,只有他开了门,只有他收容了那些孩子,只有他没有把那些患了病的人,丢到森林里,任其自生自灭。” 凯凝望着她,告诉她。 “他对那些人没有责任,可他还是做了,他没有抛下这一切,没有丢下那些人,他留了下来,试图解决问题。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寒冷的秋风,飒飒的吹着。 澪看着她,问:“所以,你打算继续待在这里?” 凯能感觉心在胸中狂跳,她看着眼前如冰山一般的女人,哑声开口。 “对。” “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他不需要知道。”凯喉咙紧缩的说:“我可以只要我不使用能力,他就不会知道。” 澪沉默的看着她,那冰冷的黑瞳,看得她莫名心慌,不自觉绞紧交握在身前的双手。 “如果你真的相信他,为何不告诉他,你的能力?如果对他来说,背叛的利益大于保有你时,你以为他还会继续保护你吗?如果他真的是个好人,你觉得在救整座城堡的人和救你之间,他会选择救谁?” 连番而来的问题,让凯脸更白。 她哑口,无言,答不出来。 “这世界上,没有谁真的需要谁。” 澪看着她,冷冷的说。 “这世界上,也没有永远的秘密,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你不知道”凯垂着眼,咬了咬唇,吐出一句:“你不能确定” “没有人可以,至少我从来没看过,如果你以为你可以保有那个秘密,那就太愚蠢了。” 说着,薄轻笑一声,歪着头,瞧着她。 “告诉我,凯,你敢和他说吗?” 她抿紧了唇。 “如果他知道了真相,知道你就是个女巫,还会愿意保护你吗?如果国王来讨,皇帝来要,教宗要他把你交出来,如果他们兴兵攻打过来,你的大人是否还会站在你的身前继续扞卫你?!” 她的话,教凯猛地抬眼,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只觉浑身一阵的冷。 她没有想过这个,从来不曾想过。 然后,才发现,她不是没想过,是根本不敢想,不让自己去想。 “你的能力,从来就只是灾厄。”澪看着她,冷酷无情的宣告:“不是什么神赐的礼物,或大地的恩澪,它只会不断的带来不幸。” 凯震慑的杵站在寒风之中,连心也冷。 “当然,你可以留下来,当史瓦兹男爵夫人。”澪说着一笑“只要你不使用你的能力,或许真能保有你的秘密,或许我刚刚说的那一切都不会发生,或许你真的能够证明,我是错的。” 澪瞧着她,轻笑,再问。 “告诉我,凯,你能吗?” 告诉我,凯,你能吗? 她没有回答,她转身走了。 但澪的声音,不断回荡在她脑海。 恍惚中,她做着每天晚上都会做的事,她到厨房教导女孩们写字,到仓库查看那些留下来的男孩,再到浴场确定人们把灯火都熄了,然后到马厩楼上查看女人们是不是有别的需要。 营房里的男人,不需要她看顾,赛巴斯汀和迈克尔都在那里,但她仍是提了一壶热茶和大饼,送到了城门塔楼上,给必须彻夜守门的士兵。 人们和她说话,她也微笑应答,但一切都虚幻得像是一场梦。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主城楼的,只觉得脚下无比虚浮,胸口莫名紧痛。 大厅里,长桌已被人清理干净,火塘里的火也已被掩熄。 她走过那长长的大厅,爬上那阴暗回旋的阶梯,一步一步走上楼,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那个男人,站在那里,全身赤|luo。 眼前的一切依然朦胧不清,只有他异常鲜明。 他在等她,她知道。 火光,在他伟岸的身上掩映。 她关上了门,他来到身前,抚着她的唇。 她不该再和他在一起,她应该拒绝他,她清楚澪是对的,澪一向是对的。 许多年前,澪在威尼斯就警告过她,她没有听,所以才会造成那场灾难。 她还没有怀孕,她不能一错再错,不能陷溺在他的温柔里,她可以告诉他,她月事来了,他不会勉强她。 男人不懂这种事,他不会去计算正确的时间。 她不该再和他在一起,她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以为自己能一直待在这里,和这世上所有的女人一样,嫁一个男人,为他生儿育女。 但那只是一场梦,就像他只是一场梦。 为了他好,她必须离开,离开他。 她张嘴,想拒绝他,一颗心却痛得好似快要裂开,而他粗糙的手指抚着她的唇,他灼热的气息窜入心肺里,温暖着她。 他缓缓低下头来。 这是错的。 她仰望着他的眼,万般的痛苦与渴望,攫抓住她。 凯试图说话,却只发出一声喘息,然后他温热的唇瓣触碰到她的,他的舌探进了嘴里。 他亲吻着她,让她燃烧起来,教她无法控制的回应着他,感觉身前的男人掀起她的裙子,抚摸着她,然后将她捧抱起来,分开了她的双腿,进入她的身体。 她轻抽了口气,不能自已的捧抚着他的脸,攀着他的肩颈,夹紧了双腿,感觉着他充满自己,他凝视着她,亲吻着她,将她压在门上。 热烫的皮肤熨烫着她,粗重的喘息就在她耳边,他是如此急切、热情,而她几乎在瞬间就达到高潮。 泪水,不知在何时夺眶。 他拧起了眉,黑瞳变得万般阴暗,然后他张嘴伸舌,将她的泪水舔吻而去。 那温柔的吻,让她心紧缩,教她身微颤。 他捧抱着她,亲吻着她,抬手脱去了她的衣裙,抱着她转身,抱着她绕过火塘,抱着她跨入浴桶,然后用那双粗糙的大手,打了肥皂,小心的抹过她全身上下,抚过她的手指,她的脚尖,帮她洗澡,为她洗头。 然后,再一次的,和她做\\ai。 她不该和他在一起,不需要澪的提醒,在威尼斯的那场灾难发生时,她就知道自己是个灾星,所有和她在一起的人,都会因此而受难,所有感恩她的人,都会为此而死去。 因为如此,她才离群索居,才回到森林里。 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有多么不该接触人群,她是这个尘世里的乱源,是灾厄的起因。 可是,她想和他在一起。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如此需要一个男人,如此渴望一个男人,彷佛他就是她的阳光、她的一切、她的生命。 看着眼前的男人,凯坐在他身上,不自觉热泪盈眶,她倾身张嘴亲吻他,无法控制的将他纳得更深,不能自已的伸出双手紧紧拥抱着他,在他怀里因他火热、为他燃烧。 她不想离开他,她想和他在一起,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心痛,让泪水不断泉涌。 然后,才知,原来早已不可自拔,深深爱上。 爱上他。 第二十一章 凯走了,离开了鹰塔,苏里亚出现在楼梯口。 澪站在墙边,看着他走到眼前。 秋风又起,让天上的云随风走,银色的月光静静洒落,映照着他冰冷但俊美的脸庞。 “你觉得我很可恶?” “不。” 他这么说,可她能看见他眼里的不赞同。 她朝他伸手,抚着他美丽的面容,他没有闪躲,他早已习惯她的触摸。 “你觉得我不应该这么残酷。”她冷冷一笑,无情的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如果你对此也有幻觉,最好早点醒悟。” 他黑瞳一暗,没有辩驳,只伸手将眼前虚弱却硬撑着身体的女人抱了起来。 因为太过虚弱,她没有反抗,只依靠在他身上。 “在世人眼中,我们就是怪物。”她闭上了眼,忍着身体的疼痛,冷冷的说:“是妖怪,是恶魔,不是神。” 他可以清楚感觉到她冷漠声音下的痛苦。 跟着她多年,他看着岁月消磨着她,看着她走遍山川、踏遍万里,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燃起希望,一次又一次的陷入痛苦的深渊。 太多次的失望,让绝望和愤怒渐渐又在她眼里滋生、蔓延,笼罩包围着她。 有好几年,他以为她会再次陷入疯狂,她几乎又再动手伤人,再次变得冷酷无情,结果她却带了凯回来。 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女孩,一个和她的姊妹,拥有同样能力的女孩。 岁月或许消磨了她,那个男人却仍影响着她。 苏里亚抱着她下楼,提醒她。 “冷银光爱风知静,左绣夜爱阿朗腾,你清楚这世上,总有例外,就算是怪物,也会有人爱。” 这话,只让她脸更冷。 “苏里亚。” “嗯?” “闭嘴。”她说。 他闭上了嘴,可他注意到,她没有辩驳。 “不要想。”她恼怒的命令。 他停止了思考,让自己的注意力只集中在脚下,和他正在做的事情上。他抱着她走下阶梯,抱着她上了床,替她脱去外衣,为她摘下红宝石的项链、钻石手镯,然后褪去鞋袜,解开她固定长发的发网,让她躺上了床,再帮她盖上被子。 她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陷在那柔软的真丝床被之中,瓜子般的脸,无比苍白,紧闭着双眼依然合着,眉宇也仍因苦痛轻蹙。 褪去了那些华贵的装扮,躺在床上的女人,外貌看起来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然后她睁开了眼,而他清楚看见,她眼底那已存在千年的痛苦灵魂。 “走开。”她说。 他替她放下纱帐,吹熄灯火。 临走前,他看见她再次闭上了眼,一手抚着腰腹上的伤处,一手紧握垂挂胸前刻着回头凤凰的铜牌,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他知道她记得,还记得那些人,还记得那个人,她忘不了也不想忘,那个试图改变她的男人。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记着,紧紧抓着。 她想念那个男人,所以才让他开口说话,因为这世上,除了她,就只有他,还知道、还记得,那位宋家的少爷。 有时候,他会觉得,这或许是好事;但有时,他宁愿她全忘了。 虽然现在看不到,但他知道在她真丝衬裙之下,右侧的腰腹已被妖怪咬掉了一大半。 她不该受伤的,不能受伤,可那条项链断了线,她为了不让那铜牌落海,才来不及闪躲,他看到了,却来不及救她,她的肋骨、脏器,被那牛头人身的妖怪一口咬掉,硬生生的扯了下来,鲜红的血,四溅飞洒,那甜美的味道瞬间充满在空气之中,教现场群妖都陷入疯狂,连他也差点为之动摇。 可跟着她那么多年,他见识过,也尝过,他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情况,他们会追杀她,会吃掉她,争先恐后。 无论是不是听过关于她的传说,不管是东方的妖怪、西方的恶魔,光是嗅闻到她的血,就无法抵挡诱惑,那几乎像是深入骨髓的本能,他们知道她的血肉就是力量,他们能够感觉到那力量的强大。 受了那么重的伤,若换做旁人,早死了,不可能还站着。 可她是白塔的巫女,她不会死。 她受了伤,也会痛,即便被吃得七零八落,她依然能活着。 为了一块铜牌。 只是一块凤凰铜牌,她为了它,宁愿被咬上那一口,明知会被啃咬撕裂、追杀万里,她仍硬生生挨上了那一口。 因为不想失去那男人的铜牌。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她还不如把那男人给忘了。 但他看着床上那虚弱的女人,知道她不会这么做。 安静的,苏里亚从床边退开,拿着水晶与碧玺,摆放在塔楼四周,然后走到塔楼顶,无声无息的跃下高大的城墙与悬崖,越过夜空,进入森林,布下法阵。 白雾,缓缓的,从森林里悄然涌现,不断升高、蔓延,像一座巨大的高墙,包围了城堡。 但,城堡里的月,还是月。 无人发现,没人察觉。 当他离开森林,回到城堡里时,看见凯站在男爵的窗边,身上只裹着一条被单。 她震慑的看着他,然后那位大人出现在她身后,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苏里亚优雅的落在塔楼顶,知道她的大人,会让她暂时没空来找他,但也许明天吧。 她是森林的孩子、大地的女儿,他早该想到,她会有所察觉。 他转身,下楼回房,栖身在黑暗的角落,静静守候。 “你受伤了?” 澪刚清醒过来,就看见凯坐在床边。 她拧着眉,瞪着那女人。 “你受伤了。”凯再说。 这一次,是肯定句。 “为何不和我说?”凯知道,只有澪受了伤,苏里亚才会去布下如此庞大的结界,好保护澪的安全。 “因为没有必要。”澪坐起身,用最冰冷、不耐的眼神,瞪回去:“我不需要你的能力,我只是需要休息。” 她没有因此退缩,反而板起了脸“你应该告诉我。” “你什么也不能做。”澪瞪着她,指着门口:“现在,出去,让我休息。” 凯没有出去,只是拧着眉,瞪着她。 然后,她站了起来,澪以为她会出去,那该死的孩子却只从身后桌上拿来一碗加了蜂蜜的燕麦粥。 “你需要吃东西。”凯说着,再次在床边坐下,自了一汤匙送到她嘴边。 澪错愕的瞪着她“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照顾你。”凯瞧着她,眼也不眨的说:“就像以前你在我需要时,照顾我一样。” 澪紧抿着唇,瞪着她。 “苏里亚呢?” “他有事,出去了。”凯平静的看着那脸色苍白的女人,开口提醒:“你知道你需要尽快恢复,才足以应付那些紧追着你的妖怪。你必须吃东西。”最后那一句,几乎就像是一句命令。 眼微眯,抽紧。 装着燕麦粥的木汤匙,也一样高举在她唇边。 她不敢相信,那曾经只会跟在她身后的小女孩,竟然胆敢这样对她说话。 话说回来,她之前也没想到,即便她三令五申,再三告诫,这孩子竟然还是在威尼斯使用了她的能力。 她从来就没有教导这个孩子要心怀慈悲,要温柔、要善良、要懂得感恩,那些都不是她的信念,不是她会奉行的道理,但显然这孩子的母亲有。 该死的女人。 博继续瞪着她,凯也回瞪着她,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你知道,我是对的。”凯说。 澪眼角再抽,冷声说:“我比较喜欢你五岁的时候,你那时知道怎么看人脸色。” “你比较喜欢所有的事情都照你的意思进行的时候。”凯镇定的看着她,道:“可惜我已经不是五岁了。” 半躺在床上的女人,脸更冷了,让房间里的温度,瞬间降了好几度。 正当凯以为她会伸手挥开那燕麦粥时,那女人瞪着她,张开了嘴,吃掉了那一汤匙的燕麦粥。 凯松了口气,但没有移动脸上任何一块肌肉,不展露丁点表情,只是又自了一汤匙给她。 然后又一汤匙,跟着再一汤匙,直到最后那木碗里再没有一粒燕麦。 凯端着空碗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澪却在这时开了口。 “如果你真的想留在这里,就应该把我赶出去。” 饥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我不会赶你出去,就像你不会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留在森林里。” 那女人冷冷看着她,只道:“你会后悔的。” 凯看着她,沉默着,半晌,才吐出一句。 “你需要休息。” 然后,她转身走了出去,替那女人关上了门,小心翼翼的下了楼。 塔楼外,云雾在不远处重重交叠,堆得比山还要高。 她听到人们不安的谈论那突然出现的高云,担心又会下雨,忧心收成会受到影响。虽然城堡这儿仍有阳光,他们细心照料耕种的麦田也没有受云雾笼罩,人们依然为此感到忐忑。 她也一样。 事情再也不像几个月前她初来乍到时那般单纯,他需要担心的事已经太多了,不够的食物,恶劣的天气,不知何时会跑来的恶邻,田里的害虫,还有可能会因为潮湿的天气而发霉的麦子。 现在,还添了澪,和那些想吞吃她血肉的妖怪。 还有她这个会引发灾祸的女人。 无论是哪一件事爆发开来,都不是可以轻易解决的。 情势是如此严峻,才以为刚要好转,事情却又急转直下。 为了他好,她应该要走,等澪身体恢复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和澪与苏里亚一起离开。 这是最好的办法,她不想增添他的麻烦,却又忍不住想要留下来,留下来和他在一起。 虽然站在阳光下,她却仍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第二十二章 【第八章 波恩不喜欢那个满身华服、珠光宝气的女人。 他没有忘记第一眼看到她的感觉,那种黑暗、阴冷,被血腥笼罩全身的惊怖感,依然久久无法散去,每次看到她,他总会忍不住绷紧肌肉,但是当她邀请他到鹰塔用餐时,他还是抽空来了。 他怀疑那个女人真的是凯的阿姨,她和凯除了同样拥有一头黑发之外,没有半点相同的地方,她那冰冷的微笑,高傲的态度,也和凯完全不同。 他清楚她大老远跑到这儿来,不可能就只是突然一时兴起,他想把状况弄清楚,所以他接受了她的邀请。 他没有料到会看到眼前这一切。 当她的仆人应他的敲门声,把门打开时,他走了进去,却被眼前这个房间吓了一跳。 彷佛像是真的拥有魔法的女巫,那女人似乎挥一挥魔杖,就把这座鹰塔,在短短一夜之间,变得像是公主的房间。 站在这里,他可以清楚看见这间房里奢华的布置。 木头地板上,铺着从波斯来的地毯,她不知从哪弄来的四柱大床罩着东方异国花样的真丝床被,高挂床柱的层层白纱上有着精巧的蕾丝。 对外宽敞的高窗,除了被收绑到两旁那厚重、不透光的天鹅绒窗帘,同样也有一层蕾丝白纱,它们正随风轻轻飘荡飞扬着。 一座东方异国的屏风画着奇异的花鸟,被立在角落;一只雕刻着丰美葡萄和葡萄藤叶的衣箱被搁在床边。 房间的梁柱上,悬吊着一只三层的吊灯,无数颗闪亮的透明水晶,被小小的银环编织在一起,垂挂在蜡烛灯架的下方,水晶反射着火光,将一室照得熠熠生辉。 她的仆人将一张本来又丑又旧的边桌,铺上了米白色的印度蕾丝,那蕾丝桌巾旁边还缝缀着小小的珍珠,让它瞬间看来身价百倍。在那边桌上的烛台是纯银做的,上面有着繁复的花叶,一旁的茶壶和杯子,则是东方异国的瓷器,边缘甚至还描上了金漆。 桌上玻璃烧制的大盘又大又宽,其上摆满了鲜红的苹果、深紫的葡萄、明艳的橘子,紫红的无花果,还有其他许多他甚至不曾见过、也说不出名字来的的水果,它们结实—,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从那玻璃圆盘中满了出来。 好似眼前这富丽堂皇的一切还不够看,房间的左边还有张桌子,上面铺上了桌巾,摆上了一盘又一盘丰盛的食物,火腿、吉士、奶油、腊肠,红酒、甜点、面包、炖菜、浓汤。 她甚至还有一整块该死的烤牛排,那在铁板上炙烤过的红肉被撒上了香料,放在白色的盘子上,因为刚刚才烤好、才切下,肉汁汩汩从切断面渗了出来,香得教人口水直流。 他难以相信那辆黑色的马车可以搭载那么多的事物,但显然它就是可以。 他无法理解她在这种时机,去哪里找来一条牛,他的领地上没有,他查过了,最后一条牛早在去年冬天就被宰杀,他去河口市集购买牲畜时,连条小牛都没看到,但显然她有她的办法。 “大人,谢谢您的赏光。” 一句轻柔的话语,蓦然响起,让他迅速将视线从那盘烤牛排,挪移到那自称为雷菲法塔夫人的女人身上。 女人坐在桌子的另一头,身上换了一套深紫色的真丝长裙,**的脖子,挂上了一条珍珠项链,每一颗珠子都又圆又白,像葡萄那样硕大。 她靠坐在一张放了软垫,有椅背的椅子上,朝他微微一笑,道:“抱歉,我身体依然虚弱,无法起身恭迎。” 他瞪着她,没有动。 眼前的女人,脸色依然苍白,笑虽在脸上,那双眼却依然很冷,她抬起同样苍白的手,示意。 “请坐,这些餐点,虽然有些寒酸,但也是我一番心意,还望大人能见谅。” 这话,隐隐带着嘲讽,可如果她以为他会转身离开,她就错了。 他走上前,拉开了椅子,坐下。 她的仆人拿出葡萄酒,上前为他将杯子倒满,然后拿起纯银刀叉,切下比他的脸还大块的牛排送到他面前。 波恩面无表情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女人,拿起刀叉,将牛排切开,送入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着。 久违的肉块充满口中,柔嫩又紫实的口感,和丰盈的油润,瞬间充塞口中。他狼吞虎咽的吃着,风卷云残的清除眼前的食物。 对面的女人挑了下眉,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不客气,但她没露出鄙夷的表情,也没对他像饿死鬼的行为多说一句,只是也开始吃东西。 让他有些讶异的,是那个女人虽然吃得很慢,但也吃得很多。 她的仆人伺候着她,替她将面包抹上奶油,又为她把肉切成小块,在她的酒杯空掉时,帮她倒上红酒,那家伙甚至替她剥去葡萄皮,挑出了其中的籽。 那男人做得这么多,只差没直接喂她吃饭了。 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波恩也不会觉得讶异。 “大人,”趁她英俊的仆人忙着处理水果的空档,她拎着那高脚酒杯,瞅着他问:“你还满意你的食物吗?” “嗯。”他看也没看她一眼,只伸出长臂,将那装着牛肉的盘子,整个拿了过来,把盘中剩下的烤牛排,全都倒进自己的盘子里。 然后,继续吃。 那女人再次挑眉,却还是没说什么。 他吃着牛排,不忘把面包塞进嘴里,然后是腊肠,跟着是那一盆炖菜,他吃掉大半的东西,唯一没碰的,是红酒。 在他几乎扫光他这边桌上所有的食物之后,才停了下来,站起身开口。 “谢谢你的招待。” 发现他吃完就打算走人,她一愣,又挑起了眉。 “大人,事实上,我此次前来,是希望——” 这一次,换他打断了她“凯说你生了病,放心,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你不介意我留在这里?” “凯是我的夫人。”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也不眨的说:“你是她的阿姨,如果你需要养病,这里虽然无聊,但确实比威尼斯清幽许多。” 她拧起秀眉,不满的瞪着他。 “我以为这里在闹饥荒,你应该不希望再多一张嘴。” 他眼也不眨的道:“的确,我们这里的粮食不是那么充足,但我想你带了足够的食物。” 说着,不待她再开口,他朝那明显不爽的女人一颔首,脚跟一旋,离开这奢华的房间。 冷冽的寒气再次从身后袭来,他没有回头,只是再一次的忍住拔剑的冲动。 他不能伤害她,凯不会开心。 来鹰塔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安好心。 他不是很确定她想做什么,当他走进这扇门,几乎是在眨眼间,就领悟了过来;为了生存,几乎像是从有意识开始,他就知道该怎么看人脸色。 她让他看这些奢华的事物,看这些锦衣玉食,只是为了提醒他,这个地方有多么可怕,威尼斯和史瓦兹两地,就像天堂与地狱一般,威尼斯富有方便,史瓦兹贫苦穷困。 她要他知难而退。 波恩握紧拳头,跨出房门走下楼。 他清楚知道,身后的那个房间同样会提醒凯,那城市有多么富足,而她如果和那女人一起回威尼斯,可以过上多好的生活。 恼怒与恐慌,在这些天,一点一滴的在胸中累积,紧紧攫抓住他。 他忍了又忍,忍了再忍,不让自己去深想,不想被那潜藏在心底的恐惧控制操纵—— 波恩大步走出了鹰塔,却在下一瞬,看见凯迎面而来。 见他从塔里出来,她愣了一下,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她仍穿着粗布麻衣,美丽的脸庞上的绿眸里,有着担忧。 她仰望着他,欲言又止。 自从那女人出现之后,她就失去了她的笑容,总是心神不宁、神魂不定,她的眼里总也透着淡淡的哀愁,他猜他早已知道是为什么,知道她这几天,说不出口的话是什么,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她是被迫嫁给他的。 那个女人的出现,让她想起了这件事。 在这里,她要辛苦工作,万事都得动手。,在威尼斯,她可以当小姐,事事有人伺候。 这不公平。 她没有这样想过,他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可他没有办法阻止自己不去想。 他什么都没有,无法给她什么,他的身分是假的,这座城堡和领地都不是他的,如果哪天事情爆发开来,她可能就得跟着他掉脑袋。 留在这里,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 看着眼前的小女人,他有一种想扛着她冲上楼,把她关起来的冲动,那很愚蠢,他却依然想那么做。 她已经嫁给我了! 他想对着塔楼上那女人啦哮。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女人!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不准去! 他想对着眼前的女人大声怒吼,命令她不准离开。 可他比谁都还要清楚,强求,从来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早就知道了,从无数次的鞭打、痛殴中学会,从母亲眼中的空洞,男人眼里的愤恨中了解。 用强的没用,用求的没用。 从来都不曾有用。 他握紧双拳,旋转脚跟,转身走开。 秋风飒飒吹过,狠狠扯着他的衣,刮着他的脸,他没有回头看她是否跟来。 她要留就留,要走就走。 他不求。 绝对不会和谁求。 她可以看见他眼里的痛。 没有想,凯追上前去,但他走得太快,头也不回。 为了能赶上他,她拉起裙摆,走得匆匆,却依然追不上他。 他的背影,越来越远,一时间,心好慌、好痛,她顾不得有人在看,在广场里小跑步起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波恩!” 闻声,他猛然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眼里有着惊讶、愕然、期望,与无名的热切。 凯喘着气,看着他,心头狂奔,张开嘴,却再次发不出声音来。 她想问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不是澪和他说了什么,但又怕会引起他的怀疑,怕他会追问下去。 他很聪明,不是笨蛋,她所吐出的任何试探,都会让他起疑。 她应该要走,应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追他,理智告诉她,她不能改变什么,但她却无法强迫自己松开抓着他的手。 第二十三章 马厩那儿,几名士兵牵了马出来。 人人都站在那儿看着她与他。 她抖颤却无言的唇瓣,让他深黑的眼瞳,再次收缩,痛楚浮现其中,薄唇紧抿着。 然后,他退了一步,她感觉到,他强壮的手臂,从她手中脱开。 心,蓦然一痛,让泪盈眶。 她仰望着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挤出一个字。 “我” 他没有听,只面无表情的开口。 “南边的村子出了事,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凯一怔,南边那座村,离城堡这儿有点距离,现在已经过了中午,他要去,显然是不打算回来过夜了。 痛楚盘桓在心头,凯僵站在原地,看着他再次转身,离开了她。 这一次,她没有再追。 她看着他走到马厩那儿,迈克尔和其他人,已牵了马出来。 他和迈克尔说了几句话,翻身骑上了其中一匹马。 他走了,迈克尔留了下来。 她看着他策马带队穿过城门,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只觉得心痛如绞。凯一直看着他,可那个男人不曾转身看她一眼。 风一直吹着,他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波恩带着人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南边的村子。 要来到这里,需要穿过广闇的森林,他不害怕森林,但他知道其他人会怕,即便骑着马,拿着剑,带着弓箭与斧头,依然会害怕。 森林里黑暗且充满各种野生动物,和人们代代相传的可怕传说。 恐怖的巫婆、可怕的山怪、口齿流涎的恶狼,还有眼睛会在黑暗中发光的野兽,人们也相信,仍有会吐火的有翼恶龙栖息在漆黑的森林深处,而且不论是哪一种,都喜欢吃人。 平常,这些已经够让人不安了。 这几日,森林里总是弥漫着的白雾,更教人心惶惶。 每一个人都害怕走入森林之后,会在里面迷路,除了猎人,没人敢轻易走进森林,就连猎人也不会在入夜后还留在阴森的森林里。 那枝叶茂盛的林叶,会遮住月光,入夜后的森林,伸手不见五指。 人眼看不清,可住在森林里的那些东西可以。 能够在天色暗下来之前,离开那阴森又雾茫茫的森林,让每一个人都松了口气。 当他带着人来到这座小村庄时,几个男人已经等在那里,看见他亲自前来,都露出惊喜、感激,又略带不安的神色,匆匆摘下帽子,紧张的看着他。 这里的人,算是比较后期才来的,所以分到的田地才离得稍远一点,但他可以从那些欣欣向荣的麦子看见,他们虽然晚了一点才播种,但他们将所属的田地照顾得很好。 波恩翻身下马,把马缰交给其中一个男孩看顾,问。 “我听说你们的麦田和围篱被破坏了?” “大人,抱歉让你亲自来这一趟,只是有围篱倒了,一部分的麦田被踩坏,其实范围没有很大,我们本来打算自己修一修就好,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然后是前两天,乔治说要去森林里砍柴,后来就一直没有回来,我们有结 伴去找,只找到他一只鞋子,我们不敢再往里走,怕迷路,后来我们几个想起来,大人交代过,若有被破坏的情事,无论大小都得通报。” “你做得很好。”察觉到农夫们的不安,他开口安抚他们。 闻言,那些农夫们松了口气,领头的那个,抓着帽子,殷切的道:“大人,天要黑了,我们已将屋子打扫干净,请跟我来。” “不急。”波恩抬起手,只道:“被破坏的地方在哪?趁天还没黑,我们先去看看情况。” 听见他愿意先看损害,那农夫便带着他去看被破坏的麦田,这座村子不大,只有几栋被麦田包围的木屋和谷仓,麦田外面才是那彷佛无边无际的森林。 在前往那块被破坏的田地时,他注意到这边的森林,没有白雾弥漫,只是天色渐暗,让那整排森林看来黑幽幽的,像远古的巨人站在那儿。 然后,他看见了倒伏的麦田,和被破坏的围篱。 那些围篱是用木桩去做的,十分牢靠,并非用什么枯枝细干随便堆在一起而已,但此刻它们已倒下大半,田里的麦子因踩踏而倒伏。 他顺着倒伏的麦子走,虽然这些天下过雨,但很快的,他在其中发现了四爪足印。 他不知是否该松口气,至少这不是人为的破坏。 “我们觉得是狼,狐狸的脚印比较小。”一位农夫来到他身边,担心的说:“可能有好几只。” 他知道他们为何会觉得是灰狼,那些狼群的嚎叫,就连在城堡那儿也能听到,但他不认为有很多只,这些足印没有被重复踩踏。 如果那些灰狼成群结队,不会特别闪避,他觉得只有一、两只。 至少,这些足印不是人的。 这里离边界还有点距离,越过南方那片森林,再渡过一条河之后,有一座高山,那条河和那座山,就是他领地的边界,山的西边是卡尔兄弟的领地,山的东边是费雪的。 虽然从这儿到另外那两位恶邻的城堡,不是最方便的路线,他却仍甩不开心头那抹不对劲的感觉。 波恩直起身子,跟着那足印往前走,离开了麦田,来到了森林的边缘。 这里的栅栏也倒了,四爪的足印朝着森林的方向,消失在那黑幽幽的林子里。即便方才那些农夫没说出口,但他猜,他们都觉得那叫乔治的,已经被狼群吃掉了。 天已经要黑了,虽然他不怕迷路,但他知道狼在黑夜中,一定看得比他更清楚,如果有人埋伏在里面,也不容易被发现。 看着那黑暗阴冷的林子,他没有走进去,只转过身,和跟着他的士兵与农民,道:“晚了,我们先去休息吧。” 听见大人没有要进森林,朗格、穆勒和安德生闻言都松了口气。 那满脸胡子的农民带着他们回到村子里,他们把最大的屋子让了出来,屋里被打扫得十分干净,一名妇人带着两个孩子,替他们送上热腾腾的杂菜燕麦粥,那东西淡而无味,但他知道这已是他们所能拿出来最好的食物。 他不饿,他肚子里还塞着那块牛排,可那妇人和农夫带着热切的眼光看着他,所以他把自己碗里的燕麦粥塞进嘴里,心里想着,之后要让人再送一点燕麦过来补给他们。 饭后,屋子的主人还想把床也让给他,他推拒了。 “我们今晚睡田里。” 屋子里所有人闻言都呆了一呆。 “你们说你们早上起来,就看见麦田被破坏了,显然那些破坏田地的,无论是人是兽,都是深夜才行动。” 那农夫听了,紧张的说:“大人可是晚上有狼” “我知道。”他说着,朝朗格挥手“所以我们准备了这个。” 朗格见状,从身后的麻布袋里,掏出了一只动物。 人们见状,纷纷瞪大了眼,瞬间骚动了起来。 一只鸡。 那是一只鸡,活生生的鸡。 被提出来的时候,牠还咯咯咯的叫着,振翅欲逃。 几年前,在饥荒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一分尼可以买上五十颗鸡蛋,自从饥荒和瘟疫在世间横行,所有的东西都跟着飞涨,如今,一分尼能买到一颗鸡蛋就很了不起了,更遑论是一整只鸡了,那现在根本就是天价啊。 村子里的人怎么样也没想到,男爵大人非但亲自前来,竟然还会愿意拿一只鸡,来当捕狼的诱饵。 于是,本来害怕狼群的男人们,因为如此,加上人多势众,也纷纷自告奋勇,要一起守夜巡田。 “不用,人多了,狼反而不敢来。” 波恩告诉他们,要农夫们好好在家休息,就带着三个士兵,自行到田里设置陷阱。 说是陷阱,其实就只是把鸡爪绑上一条绳子,然后将绳子绑在栅栏上。 那只鸡一离开朗格的手,立即往旁飞逃,但很快就因为绳子的绑缚而跌倒,可过不久,当牠发现自己可以在一定范围自由活动之后,很快就忘了脚下的绳子,开始对着地面啄食虫子,浑然不知大祸即将临头。 波恩确定了风向,和朗格他们一起待在下风处的麦田里,两人一组,分配好轮班守夜。 入秋之后,夜里风寒,四个人裹着毯子,在麦田中窝下。 波恩躺下时,听见安德生那孩子开口问。“那些狼跑到麦田里做什么?牠们又不吃麦子。” “也许是为了追田鼠。”穆勒耸了下肩,回答那个上个月才刚正式被升为士兵的男孩。 “赛巴斯汀队长说,这可能是卡尔兄弟设的陷阱,他们去年也来抢过我们。” 安德生不安的道:“也许他们趁机绕道跑到城堡那儿抢劫去了。” “麦子都还没成熟呢,现在去抢,能抢什么?” “我们有燕麦啊。” “喏,小子,我问你,你喜欢吃面包还是燕麦粥?” 安德生闻言,眼也不眨的道:“当然是面包啊。” 面包又香又有嚼劲,比燕麦粥可好吃多啦。 朗格听了,好笑的道:“那如果再等一个月,你就有麦子可以抢,你会等麦子成熟时再抢?还是要花力气去抢燕麦?当然是等麦子收成时,再一次抢一抢啊,傻子才在这时候大费周章,只为了抢一堆燕麦回去呢。再说,就算大卡尔真的带人来抢,城堡里还有赛巴斯汀队长和迈克尔呢。” 安德生恍然大悟“对喔。” 穆勒伸手抽了他一脑袋:“好了,小子,保持安静,盯好那只鸡,我们可不想牠就这样白白被狼给叼走了。” 穆勒和安德生负责轮第一班,蹲坐在前方,低低的说着话,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第二十四章 狼群如果只是踩踏了麦田,那问题其实并不大,那些农夫会把事情往上报,和乔治的失踪有关。 这村子里不只有男人,还有女人和孩子。 波恩待过这种村子,农忙时,男人与女人都要下田,比较大的孩子也要一起帮忙,田地太大、太广,狼群之前不太会袭击人,只偶尔会攻击牲畜,可这 几年闹饥荒,能吃的牲畜都被吃掉了,才开始传出有人被狼群袭击的事件。他知道,他们担心今天是乔治被攻击,明天可能就是自己的孩子或女人。躺在麦田里,波恩看着天上星星在眼前闪烁,鼻尖全是泥土与青草香。他说要到田里来守夜时,朗格曾提议他们自己来就好,但他不想留在那栋屋子里,尤其是他可能整晚都无法睡着的时候,他需要找点事来做。 一路上,他不让自己多想,但那女人的脸,不时仍会在思绪的边缘浮现。森林、白雾,农舍、麦田,甚至眼前在天上闪烁的星星与月亮,都会让他想到她。 当他转身离开时,她追来了,伸手抓住了他。 那一瞬间,他心头是如此激越。 几乎已经熄灭的希望,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他以为她想通了,想留下来,要告诉他,她是他的妻子,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和他在一起。 怎知道,他转身后,她还是说不出话,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到 底想做什么,那一瞬间,他真希望她给他一个干脆,直接告诉他,她要和那个女人一起离开。 或许,她现在已经走了。 这念头,让他不自觉绷紧下颚,若不是主动要了这差事来做,他几次都想回头,回去找她,开口要她留下。 他知道她对他不是没有感觉,他看见他抽手时,她脸上的疼、眼里的痛。但在那个当下,失望和愤怒攫抓住他,让他无法顾及她的感受。 如今想来,也许他太过急切,或许他不该这么急着要她做出决定,换做是他,他早抛下这一切,选择回到富足的威尼斯当大小姐,而不是留在史瓦兹这偏远的乡下,当一个贫穷男爵的夫人。 天知道,他甚至不是一个真正的男爵。 但她还留着,还留在这里。 只是因为她的那位阿姨生病了。 心中一个声音嘲讽的说着,可他无法不去妄想,妄想他回去时,她还留着。 他在折磨自己,他知道,却停不下来。 满天的星星,无声朝他眨着眼,抽高的青绿麦草不时随风摇晃,波恩仰躺在田地里,紧抿着唇,想着。 她没说她要留下,但到头来,她也不曾说过要走。 或许他还是有机会赢得—— 蓦地,森林里传来枝叶断裂的声音。 有东西靠近了。 他猛地回神,立刻小心的握住长剑爬坐起身,前方的穆勒和安德生紧张的抓着弓箭戒备着,身旁的朗格也起来了,同样提起了剑。 被绑在空地上的鸡也感觉到了危险,紧张的咯咯叫着,挥舞着翅膀试图要逃跑,却因为脚爪被绑了绳子而无法做到,只引得森林里的野兽更加快速靠近。 所有人紧张的蹲缩在麦田里,紧盯着森林的深处。 就在这时,麦田另一头的村子里,突然传来了尖叫声。 男人与女人叫喊着,孩子哭叫着,这中间,还夹杂着听来异常可怕恐怖的咆哮,那巨大的咆哮怒吼,宛如从地狱里而来,划破了夜空。 波恩一惊,顾不得森林里的野兽,立刻跳了起来,提剑往骚动所在冲去。 他用最快的速度穿过麦田,听到穆勒他们也跟了过来,当他跑到村子里时,人们早慌急的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不知是谁,因为惊慌而打翻了烛火,一栋房子烧了起来,燃烧的火焰将整座村子都照亮,也照亮了那个攻击村庄的野兽。 乍一看到那野兽,他一瞬间也吃了一惊。 那不是狼,狼没有那么大。 熊熊的火光烈焰中,那巨大的野兽正追赶着一名抱着孩子的农妇,他想也没想,抓起一根燃烧的木头就扔了过去。 带着火焰的木头砰的一声,狠狠击中了那毛发粗硬的野兽,火星迸裂飞散,那家伙受到攻击,愤怒的转过身来。 牠小眼腥红,张开巨大流涎的嘴,用后脚人立而起,对着他嘶吼咆哮。他在这时,才在火光之中,辨识出那东西。 狗屎!那不是狼,是熊! 一只该死的棕熊! 眼前的棕熊,如此巨大恐怖,牠站起来时,比他还要高大,也比他见过的熊都要大只,牠根本就和一座小山一样。 那恐怖的棕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就像大人俯视三岁的孩童,牠疯狂的小眼反射着火光,流着口水的牙缝里,还卡着某人的血肉。 波恩看得冷汗直流,他对付过许多敌人,他在战场上几乎所向无敌,但那些是人,和他一样的人,他从来没应付过熊,没应付过这种怪兽。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转身想跑,谁知回头却看见身后还有好几名妇人和小孩泪流满面的倒在路边。 狗屎! 这一刻,他全身上下都呐喊着快跑,保护他自己就好。 身后的怪物在咆哮,火光烈焰映照着那哭泣的妇人、瘦小的女孩、惊恐的农夫,那些人大多因为连年的饥荒,瘦得不成人样,他们甚至连拿起锄头来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暗咒一声,以双手握紧了长剑,转过身来。 那棕熊摇晃着牠的脑袋,仰天嘶吼,对着他张牙舞爪。 他妈的,他一定是疯了,他甚至能闻到牠嘴里那腥臭的味道。 好吧,不能逃,他若逃,那些人就死定了,既然不能逃,显然他只能想办法把牠干掉了。 波恩深吸了口气,冷汗直冒的迅速观察四周情势—— 那恐怖的庞然恶熊在这时四足着地,腾腾冲来,每一步都让大地震动。他双手紧紧抓着手中长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往前迈步冲上前去。巨熊张嘴再吼,他没有退缩,跟着大吼一声,继续往前冲,然后在最后一瞬间,以分毫之差,躲过那怪兽的冲撞嘶咬,他往旁跳开,踩踏着一辆板车,高高跳了起来。 棕熊愤怒煞住庞然身躯,转头朝他看来。 波恩在此时落下,将长剑插入那腥红的小眼。 巨熊痛嚎出声,他成功伤了牠的右眼。 可他那剑插得不够深,只毁了牠一只眼,他还来不及反应,牠已咆哮的挥舞着牠的巨掌,波恩闪避不及,被牠打飞了出去,撞到木屋的墙,摔跌在地。 他头晕目眩的躺在地上,疼痛在身体各处爆发,他能感觉头上涌出湿热的液体,那浓稠的液体滑过脸庞,流过嘴角,他知道那是血。 那只右眼插着长剑的熊,再次张嘴朝他冲来,就在这时,一只黑色的四脚动物从旁冲了出来,一跃而起,咬住了那家伙的颈背。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那是一只狗。 一只黑背黄腹的大拘。 那只熊痛嚎出声,奋力的甩着脖子,伸掌去挥打背上咬着牠后颈的大狗,那狗撑了一下,最终仍被牠甩飞。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一只体型硕大的乌鸦忽地从天而降,凌厉的啄去了棕熊的另一只眼。 穆勒他们在这时赶到,他听到他们的惊呼与叫喊。 穆勒和朗格,甚至安德生都试图射箭攻击那只双眼俱瞎的棕熊,但那怪物皮粗肉厚,箭支伤不了牠分毫,只让牠更加不爽,牠吼叫着,挥舞着双掌,疯狂的摧毁身边的一切。 他抹去脸上的鲜血,强迫自己爬站起身,抓起一旁砍柴的斧头,大步冲上前去,像是感觉到他的杀气,那只熊回过身来,朝他挥掌,他大脚往旁一跨,稳稳站住,同时旋转腰身低头闪过那凶狠的熊掌,然后倾斜身体,由下往上挥舞手中紧紧抓握的斧头,如他所料,利斧划破牠腋下较为柔软的皮肤,斩断牠的毛皮、牠的筋肉、牠的血管,从关节处,唰的将那只熊的手臂砍了下来。 鲜血瞬间飞洒四溅,愤怒的痛嚎在他耳边爆发,震耳欲聋。 他没有理会,只是张嘴嘶吼着,同时再次旋转身体,用尽全身力气,挥舞利斧,砍向那低头欲撕咬他的棕熊咽喉。 他可以感觉到手中的斧头传来的震动,感觉到腥臭的血洒了他一头一睑。 棕熊庞大的身躯砰然倒地,被砍断的脖颈喷出的血水流了一地。 波恩紧握着斧头,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火焰仍在燃烧着屋子,人们震慑的看着他,还有那倒在他脚边的大熊。 那只黑背黄腹的勇敢大狗,拐着脚,一拐一拐的走上前来,舔着他染血的手。 斧头从手中滑落,他低头,这时才看见自己的胸前被熊爪狠狠扫过,那五根利爪,刨挖掉他的皮肤、肌肉,他能清楚看见自己的血肉翻了出来,还有其下沾着血肉,已经断掉的骨头。 他抬起眼,眼前的世界却开始旋转。 穆勒朝他跑来,朗格也是,安德生苍白的脸满是泪水。 他试图站稳,却站不住,只能往后砰然倒在满地的血水之中。 火在烧着,亮红的星子飞上了天,他却只在浓烟烈火之中,看见她悲伤的脸。 他费力的喘着气,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她的模样是清楚的。 她和他一起蹲在地上捡豆子,她杵立在晒衣场的床单之间,她站在广场替他剪发,她穿着新娘礼服在霏霏细雨中朝他走来,她躺在床上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她坐在他身上,伸出双手亲吻他、拥抱他 凯。 他真希望曾为她做得更多,他真希望曾试图追求过她,他真希望自己不曾用那种愚蠢的方式离开她,他真希望自己最后曾用力吻过她,让她永远永远都记得他。 点点黑子浮现,渐渐遮盖了一切。 他不想闭上眼,他不想死,他还想再一次拥抱她,他想告诉她,开口要求她,留在他身边,他死命睁着眼,用尽所有力气试图呼吸,但人们的哭泣与惊呼声听来像在远方,眼前的一切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黑暗,夺去了所有,只剩下她,仍在。 凯 中部完,请看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