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骑士(下)》 楔子 千年 时光,像风一样,不断从她身旁滑过。 已经忘了,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很久了吗?还是其实才刚过不久? 那些恨,如此深入骨髓,早已深深镌刻在她的魂魄。 她不是不想忘,但在她每一次被追杀时,在她每一次被嘶咬啃食的时候,怨与恨、怒与忿,总是又上心头,教一切如昨。 她是如此痛恨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害她变得如此不人不妖的罪魁祸首。 她恨那个明知身上流着和她相同的血,却依然出卖她的男人;恨那些她守护了一生,却只懂得听令行事,将她押送给那些妖魔的人们;她恨那个和她一起长大,情同姊妹,却为了爱情、为了男人,背叛了她的女人。 她不相信爱情。 她不信。 嗯,我知道。 男人说,轻轻的笑着,眼里有着让她生气的怜惜与宠溺。 只是过日子罢了。 他说着,握住了她的手。 没有更多。 他这么说着。 就是那些字眼,那些云淡风轻的笑容,还有他温暖的手,将她捕捉,关于他的一切,像一条条的丝线缠绕着她的手脚,让她变成了他手中的悬丝玩偶,被他轻意摆弄。 即便他已不再,她却依然无法摆脱。 所以,才救了那个小女孩。 那一个,和云梦有着相同能力的女孩,凯。 凯的能力甚至远远超过云梦,每当她看着凯,总会看到云梦,看到那个单纯可爱、温柔善良,却被她害死的云梦。 曾经被仇恨掩盖的罪恶感,悄悄的、悄悄的浮现心头。 云梦是无辜的。 她知道。 云梦什么都不知道。 她晓得。 然后,那些无辜的人,一个跟着一个,涌现。 巴狼阿丝蓝刀荼蘼铁子正紫荆 甚至就连夜影,也在其中。 不知有多少次,她发现那和她一般存活了上千年的妖魔之王像小表一样在暗夜中游荡,即便在威尼斯也遇过几次;他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他什么也忘了,却仍无意识的在深夜中寻找那个他曾经拥有又失去的女人。 每回遇见夜影,她总是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 起初是因为畏惧,然后才领悟,她不想看见他,不想靠近他,除了害怕他想起一切,也因为他和凯一样,总提醒着她,那些受到牵连的无辜之人。 那些因此受苦受罪的人。 所以,凯说要走时,她眼也不眨的答应了。 但那些人的脸,那些人的痛,却没有消失,仍在心头。 明明,她连他的脸都快记不起来了,却清楚记得那些人的脸。 还有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和那些和他一起相处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个微小的片段。 她早该在有机会时,就一刀杀了他的。 如果早这么做,她就不会如此痛苦,不会感觉到那些该死的罪恶感,不会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她早该杀了他的 如果她一开始就杀了他,就不会成为他的傀儡,在他离开她之后,依然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早该杀了 澪想着,却只是闭上了眼,紧紧握着胸前的铜牌。 第一章 【第一章 洋葱。 一颗颗刚收成的洋葱,又小又丑。 凯拿着刀子,一刀切下去,刺鼻的味道立时冲鼻上眼。 厨房里,人声鼎沸,女人们来来去去,切菜、洗菜,生起炉火,她继续将手边的小洋葱切块,它们小虽小,却个个辛辣,让她切没几颗,就已满眼是泪,她将那些切好的洋葱全丢进汤锅里,然后将包心菜也切块扔进去。 “夫人,你先到外头透透气吧。”安娜看她频频流泪,接手搅拌着那锅蔬菜汤。 凯没有拒绝,走出热气蒸腾的厨房,抹去脸上的热泪,她吸着屋外的新鲜空气,泪水一时之间却依然止不住。 天黑了,夜幕低垂。 星星爬上了黑夜,人们点亮了火把和蜡烛。 男人与女人们陆续回来了,厨房里升起了炊烟,浴场外开始有人排队等着洗澡,人们在一天的尽头,闲聊说笑着。 苏菲亚从谷仓那儿抱着一袋新的燕麦走出来,赛巴斯汀走上前,替她扛起了那袋燕麦,苏菲亚迟疑了一下,没有拒绝。 凯看着那男人和苏菲亚一起走来,忙匆匆再拭泪,但仍是没有来得及。 看见她脸上的泪,苏菲亚担心的问。 “夫人,你还好吗?” 凯强迫自己挤出笑容,道:“只是洋葱。” 她说着,走到一旁,让那女孩和扛着燕麦的队长进厨房,却因此看见主城楼上的那扇高窗。 高窗里一片阴暗,他不在,她还没上楼,仆人们也忙得没空上去点灯。 她不让自己多想,却无法抹去他下午转身离开她时的模样。 他脸上没有表情,但她能看见他眼里的痛。 她让他失望了,她知道。 那股揪心的痛,再次攫抓住了她,她不想这样对他,可事情从来就不曾在她的控制之下。 仰望着那黑沉沉的主城楼,她深吸口气,却压不下胸中的痛,而那只让眼中的泪水,再次盈满。 厨房门再次被打开,赛巴斯汀走了出来。 她站在阴影里,以为他会直接走开,但那男人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他咕哝了一声,然后转身看着她,开口道。 “南边那座村子有狼群出没,他担心那不是狼。” 她一怔,抬眼瞧着他。 “我们有很糟糕的邻居。”那精瘦的男人,沉着脸,道:“你应该听说过了,他们吃人。” 凯瞪着他,泪盈在眼。 “如果你要走,”赛巴斯汀低头看着她,说:“现在没有人会拦你。” “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他为何要亲自去查看那座村子?那本来是迈克尔的工作。” 凯震慑的看着他,不敢相信这男人所暗示的事。 他是说波恩离开是为了让她走? 她瞪大了泪眼,脸色苍白的看着他,颤声道:“他他不可能我我是他的妻子” “你是吗?”他瞪着她,说:“自从那个女人来了之后,你整天像个游魂一样,就连我的人都在问我,你是不是会和那女人回威尼斯,你以为他会怎么想?” 心头蓦然一痛,泪水忽又夺眶,她将双手紧握在身前,听到他说。 “他告诉迈克尔,如果你要走,别拦你。” 凯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间,只觉得有些耳鸣,莫名晕眩。 妻子是男人的财产,她嫁给了他,她从头到脚都是他的。 他要让她走?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笨蛋。” 那位队长粗哑的评论,让她发现自己把话问了出来。 “你要走就快走。”赛巴斯汀眼角微抽,满心不爽的说:“干脆一点,给他一个痛快。” 说着,他转身大步走开。 她怔怔站在风中,胸中的心,好似被一只大手,紧紧掌握。 风好冷,她嘴唇冷到发麻,心却痛得像被火烧。 你以为他会怎么想? 过去几天,她只注意到自己被迫面对的问题,没有注意他的感受。 她以为他不知道、不晓得、不清楚她的打算。 可他知道,也晓得,显然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但这几天,他一句也没有提过,他只是接受了阿澪,他让阿澪住到鹰塔,他告诉她,她的客人就是他的。 心,一阵痛过一阵。 恍惚中,她可以看见他深黑的眼,感觉到他在黑夜中拥抱着她,在餐桌下握紧她的手。 如今回想起来,过去这些天,无论日与夜,每当她朝他看去,总能看见他在看她。 每一天、每一夜,他注视着她。 她不以为意,总以为是自己多心,可如今,她才发现这些天他虽然看着她,隔着老远也看着她,却从来不主动朝她走来。 他被拒绝太多次了。 他的生父、他的养父、他的母亲,甚至那些被迫收容他的修士。 这一辈子,所有他在乎的人都不在乎他;就连西蒙,也选择逃避罚责,坐视母亲让他代替自己被惩罚。 没有人在乎他。 他知道她会走,一直知道。 冷热在身上交错,她可以清楚看见他眼底的痛苦与失望,但他依然和她说 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要她等他。 即便一再被那样错待,他依然对她怀抱期望。 她不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过的,她还以为她晓得,以为只有她的挣扎才是挣扎。他知道她会走,他知道她会离开他、抛弃他,就像他的父亲,就像他的母亲,就像那些他所在乎的人一样。 等我回来再说。 凯伸手遮住了发麻冷痛的嘴,闭上了眼,热泪滚滚而下,在她苍白的脸上交错,可那男人的脸清楚在眼前。 他的脸庞无比冷硬,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他在揍那个孩子时那般。 他希望她留下,但如果她要走,他不会拦她。 他会给她自由,就像他把自由还给了那些农奴一样。 就在这一刻,就在这一瞬间,她清楚知道,她不会离开他。 她做不到。 凯张开泪湿的眼,看见后方鹰塔的高窗里,澪站在窗边,高高在上的冷冷看着她。 或许她的能力是个灾厄,可她晓得其实她还是有所选择,与其在这世间独活,她宁愿把握仅剩的时间,留在他身边。 “我是他的妻子。”她看着阿澪,隔着大老远的距离,开口。 她知道那女人懂唇语,在厨房透出的灯火下,看得到她在说什么,凯含泪看着那养大她的女巫,坚定的告诉她。 “只要他要我,我就不会离开他。” 那千年的女巫沉默着,那张苍白冷漠的脸,离开了高窗,消失在塔楼里。不安的心,就此落定,一股强烈的渴望从心中升起。 她想见他,她要见他。 无法忍受他整个晚上都在想她会离开的事,她一刻都等不下去,那迫切的渴望是如此澎湃,她转身朝马厩走去,先是快走,然后跑了起来。 守在马厩的安东尼看见她,吓了一跳,脸色有些发白。 她没有理会他,只是翻身上了一匹马。 “夫人”安东尼站在走道上,看着她,眼里透着慌乱“你”凯在这时,确定每个人都有同样的疑虑。 “我没有要去威尼斯。”她告诉他“我要去找我丈夫。” 安东尼迟疑了一下,这才往旁退开。 她将马骑出马厩,广场里,人们惊慌的看着她,安娜和苏菲亚跑出了厨房,丽莎抱着小安妮站在谷仓旁。 当她将马骑到大门前时,看见迈克尔走出了城门塔楼。 那像山怪一样高大的男人瞧着她,她以为他会阻止她,但那家伙只是暗咒一声,沉着脸,伸手替她转开了铁闸的绞链。 看见迈克尔开了门,人们再次骚动起来,她回头看着那群人脸上的担忧,忽然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离开。 所以她看着迈克尔,说:“我是史瓦兹男爵夫人,波恩的妻子,这里是我的家,我希望我回来时,这里还能保持干净。” 迈克尔一愣,露出了笑容,粗声应答。 “当然,夫人。” 她转头看向安娜,再交代。 “帮我好好招待我们的客人。” “没问题。”安娜紧握着勺子,眼眶含泪的说:“不会让她饿着的。” 凯扬起嘴角,这才扯紧缰绳,策马骑过城门,穿过木桥与石桥,飞驰上路。 风很冷,天已经完全黑了,可她的心在狂奔,血在沸腾。 黑暗森林里,雾墙慢慢、高高升起,教人看不清前方。 她不害怕,她是大地的女儿、森林的孩子。 过去那些日子,她看过无数次波恩研究的地图,和他一样清楚他领地上的每一个角落,她不需要人们指引方向。 她策马狂奔,米白色的亚麻长裙在风中飞扬着。 她穿过山丘、田野,越过小溪、山涧,在黑夜中,进入迷雾茫茫的重重森林之中,奔向那个偷走她心的男人。 奔向他。 从小苞着澪东奔西跑,凯的骑术很好。 她是如此急切、满心雀跃,急着想要见到他,想要伸出双手拥抱他,告诉他她的心,告诉他,她不会离开他,这一生、这一世,绝不会主动离开他。 当她穿过那广袤的森林,骑出那浩瀚迷雾时,月亮高挂在天上。 她可以看见,麦田在月下绵延,一条小溪宛如银带,穿过田野,几栋屋子就坐落在麦田的正中央。 其中有一栋屋子冒着浓烟,月夜下,那栋惨遭火烧的屋子是如此明显。 凯心头陡地一跳,无名的恐慌与不安倏然上涌,她驱策着马儿,快马加鞭的赶了过去。 越靠近那座村子,她的不安越深。 被火烧起来的那栋房屋,是村子里最大的屋子。 远远的,她就能看见人们提水在救火,有个男人在指挥救火。 那应该是他,但那不是他。 隔着大老远,她就能从那男人的背影认出来,那不是他。 她心更慌,骑马飞奔过大街,却在街上看到一头巨大的棕熊倒在血泊之中,她策马飞驰而过,在那栋被火燃烧的屋子前,扯紧了缰绳。 骏马人立而起,吓了那指挥救火的男人一跳。 “夫、夫人?” 她认出他来,是朗格,他一头一脸的灰,但让她更害怕的,是他双手都是血。 “波恩呢?出了什么事?”她脸色苍白的在马上开口问。 朗格看着她,脸上惊疑满布,然后在听到她的问题时,露出让她恐惧的表情。 他一脸抱歉,哑声道:“那头该死的熊,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大人他试图阻止牠——” 刹那间,她只觉整个人像在瞬间掉到了结冰的湖水里。 那头熊死了,可牠是如此巨大,她不认为他能毫发无伤,她听到自己问。 “他人呢?他在哪?在哪?” 朗格伸手指着左手边一栋有条大狗坐在门边的木造小屋。 顾不得其他,凯慌乱的翻身下了马,心头狂跳的跑了过去。 在漫天的火光中,她可以看见,地上有可怕的血迹一路洒落进门,她心慌意乱的匆匆推开了小屋的门,屋里没有灯火,只有一个小小的火塘,靠墙那儿有张床,穆勒蹲跪在那儿,安德生也在,那高大的孩子满脸是泪,两个人的双手都沾满了血。 她推开门时,他们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那张简陋的木床,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他脸色苍白如雪,从他身上漫流出的血是如此多,以至于还从床沿流了下来,滴落在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死了。 她无法动弹,不能呼吸。 这世界的声音,仿佛在这瞬间,全都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无踪,只剩下那像块破布一般,躺在床上流血的男人。 不,不会的。 他要她等他的,他说等他回来再说的,他不会这样对她,他不能这样对她她告诉自己,但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 第二章 就在那掏心裂肺的疼痛攫抓住她,就要冲破喉咙的那瞬间,她看见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那上下的起伏,几不可见,就像是幻觉。 她不知自己如何能动,但她来到了床边。 他的人拿了一块毯子把他包了起来,但就连那块毯子都被他的鲜血染红,她在床边跪了下来,抖颤着手伸向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如此害怕,那么恐惧,怕得几乎不敢让手指真的触摸到他,害怕那真的是她的幻觉,是她太过渴望才出现的幻觉。 她的手抖得是那么厉害,可她不敢让自己迟疑,她强迫自己放下手,触碰他。 他的脸冰得像秋天的井水,让心中黑暗的恐惧更加深浓,她屏住了呼吸。 下一刹,她感觉到他皮肤下微弱的脉动。 他还活着。 凯喘了一口气,泪水在瞬间夺眶。 还活着,还没走。 她没有想,甚至没有检查他的伤口,她伸出双手,捧抚着他的脸,俯身低头亲吻他冰冷的唇,汲取他的伤与痛。 几乎在她触碰到他的同时,胸口顿时疼痛似火烧,那可怕的疼痛几乎撕裂了她,让她痛得喘不过气来,差点喊出声来。 “波恩”她贴在他唇上,悄声开口请求他“我的爱,拜托你,撑下去为我撑下去别丢下我” 滚烫的泪水从她眼中涌出,落在他脸上。 巨大的痛楚,让泪奔流,但她能感觉到他微弱的心跳开始变强,所以即便她能感觉胸前的肌肤陆续锭裂开来,感觉湿热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胸口,感觉到黑暗袭来,她依然没有将手从他脸上挪开。 忽然间,一只大手握住她的肩头。 “夫人。”男人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请节哀。” 那声音低沉冰冷,穿透了冰冷的黑暗与火热的痛楚,将她强行从中拉了回来。 是苏里亚。 凯警醒过来,知道自己不能做得太明显,所以强迫自己停下来,她握住波恩的手,忍着剧痛稍微退开,直起身子,转过身。 “他还没死。” 苏里亚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一脸平静。 她泪流满面的喘着气,看着他说。 “还没。” 以为这威尼斯来的仆人是和夫人一起来的,屋里没人对他的出现感到讶异。 “夫人,他没救了,不可能活下来。”一旁的穆勒看着她,哑声劝道:“我们现在做什么都没用,只能让他不要那么痛苦。” “他会活下去的。”强忍着胸前灼热的疼痛,她白着脸,仰望着穆勒,开口道:“我需要针线,干净的亚麻布,还有沸水。” 那男人瞪着她,她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看着他命令。 “去烧水。” 穆勒瞧着那娇小的女人坚定的表情,这一次没有再争辩,只掉头朝外走去,心慌意乱的安德生匆忙跟了上去。 然后,她才转头再次看向苏里亚。 “你不该这么做。”他低头瞧着她。 “他还没死。”她重申着。 “快死了。”他警告她:“他伤得太重,你会害死你自己。” 她握紧波恩的手,看着那个男人,只道。 “我爱他。” 苏里亚瞧着眼前的女人,可以看见她在光线不明的小屋中,有微光环绕包围着她,再从她手中流泻到那男人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记起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情景,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小小的、软软的,因为太过疲倦而被阿澪抱在怀里,那时她的脸上和现在一样,有着未干的泪痕。 只是,当时她已失去了希望,如今还没有。 人类总是这样,在他没有注意时,就已经长大。 他不懂爱情是什么,但他见识过它的力量。 说他不羡慕是骗人的。 看着凯和那个垂死的男人,他没再劝说,只摘下脖子上的碧玺坠子,握住她染血的另一只手,将那坠子放到她手心里。 凯愣住,愕然的仰头看着他。 “如果你死了,他却活下来,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你懂吗?” 凯握着坠子,只觉心紧喉缩,她点点头。 “一次修复一点,不要做得太明显。”苏里亚覆握住她的手,垂眸淡淡警告她:“他若是好得太快,只会引人怀疑。” 她再点头。 “使用它。”他瞧着她,松开了她的手“我会再拿新的过来。” 说着,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苏里亚。” 他停下脚步,回头向她看去。 凯含泪瞧着他,哑声道。 “谢谢你。” 那向来冰冷淡漠的眼,在那瞬间,浮现了些许情绪。 “他最好值得。” 苏里亚淡淡说着,然后走了,替她合上了门。 凯不知他为何会帮她,但此时此刻,她无法多想,只能回身查看波恩。 她将那包着他身体的毛毯掀开,只见他的胸前有五道被熊爪刨抓出来的撕裂伤,那儿的皮肉翻开,鲜血直流,即便她将他的伤转移了一部分到身上,他胸前的伤处仍深得能让她清楚看见他断裂的肋骨。 她不敢相信双眼所见,难以想象他伤得如此之重竟然还能守着一口气。 泪水又再次滚落,她握着那颗坠子,俯身垂首,伸手触摸他胸前鲜血淋漓的伤处,深吸口气,再次替他疗伤。 灼热的痛楚蓦然又再袭来,但他身上最严重的伤处开始停止流血,她的长发飞扬起来。 凯握紧了手中那块冰冷的坠子,刹那间疼痛迅速从胸前流到右手,她能感觉到能量在碧玺和她的身体之间流动。 她喘了一口气,那块碧玺瞬间就在她手中迸裂粉碎,化为沙石。 他断裂的骨头开始愈合,她的则开始裂开。 她知道再下去,她会昏过去,凯强迫自己停下来。 就在这时,穆勒提着烧滚的水进来了,安德生也和村妇借到了针线,还找来了躐烛,她把针线用沸水烫过,在火塘的火光下,开始替他清洗缝合伤口。 从头到尾,他没有挣扎过,若非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还能感觉到他在呼吸,她绝对无法忍住用她与生倶来的能力替他疗伤。 那一夜,无比漫长。 她挑出了他身上伤口中的每一颗石头、每一粒沙,擦去他身上的血水,拿苏里亚进入森林,为她带来她需要的药草捣成泥,敷在他的伤处。 人们在她身旁来来去去,为她提供干净的水与布,替她添加柴火、鱲烛,让她能清洗照顾他。 当她把能做的事都做完时,才发现那小小的窗子,已透出天光。 然后,穆勒拿了一件亚麻衣裙给她。 “夫人,你衣服上都是血,这是村子里的妇人的,你要不嫌弃,就换上吧。” 她没有拒绝,只伸手接过,起身时,却因为晕眩和疼痛差点昏倒,但苏里亚及时扶住了她,还顺手塞了另一颗水晶给她。 她用掉了它,才有办法站直。 男人们离开屋子,让她更衣。 她忍着痛把衣服脱掉,裂开的肋骨,让她无法将手举高,她大口的喘着气,几次痛得泪水直流,她没有伸手去擦,反正没人看到。 在微弱的光线下,她拿清水把身上的血水擦掉,她知道,那些人以为她身上的血,是染上的,只是沾染到他身上的。 几乎每个接触到他的人,都沾到了血,那让她不需多加解释,当她把胸前的血水抹去,她能看见那儿的伤没有完全愈合,就像她的右脚一样,它之后或许会造成问题,但那不是她现在需要烦恼的事。 之后,她又花了一点力气,才有办法把衣服穿上。 那亚麻衣裙十分宽松,但至少很干净。 她回到他床边,查看他的情况,他仍在呼吸,仍有心跳。 她已拿干净的布将他的伤口都包扎起来,盖上了另一件没有染血的毛毯,那让他的情况看来不再那么可怕。 缓缓的,她钻进了他的毛毯里,在他身边侧躺下,抚着他苍白的脸,他被包扎起来的胸口,感觉他终于稳定下来的心跳。 微光中,她能看见他的胡碴冒了出来,双唇干涩又苍白,高挺的鼻子被撞断了,脸上还有许多擦伤,但还是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波恩”情不自禁的,她将小手搁在他心上,在他耳畔悄声告白:“我爱你我不会离开你,请你也别丢下我” 半晌后,当苏里亚再开门,只看见她像只小猫一样,小心的蜷缩在那男人身旁。 她合着眼,双唇和她的脸一样苍白,但她还活着,和那男人一样。 苏里亚静静的看着,安静的退了出去,悄无声息的把门再次合上。 麦杆。 陈旧的麦秆,混着泥土、洋葱、发臭的羊毛酕,还有木头燃烧的味道。那是他很熟悉的味道,从小闻着的气味。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只有八岁,还在那栋他成长的屋子里。 他应该要起床了,起来帮忙砍柴、帮忙生火,然后去下田,否则又会是一顿好打—— 然后,他想起来那个男人已经将他赶了出去。 他试图睁眼,身体却像是被一张蛛网,牢牢裹住,让他难以动弹,而疼痛更是充满了他全身上下,胸前的剧痛尤其为最,教他浑身冒汗,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张嘴想说话,却也无法张开干哑的嘴,他的嘴又干又涩,活像被人用力塞满了一把黄沙。 就在他痛苦难当的那一瞬,一缕芳香徐来。 蓦地,一只小手上了脸。 那只手一次又一次,温柔的替他拭去脸上与身上的汗水,仿佛所有的痛楚手的主人都能察觉,都能了解。 那只手抚摸过的地方,疼痛都被抹去。 他的身体忽冷忽热,但那只手一直都在,神奇的带走了那阵阵的剧痛。 没事的别担心,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沙哑的女声响起,悄声告诉他。 你会好起来的我会陪着你 那像丝绒一般的声音包裹住他的心,然后他想了起来,想起她。 凯。 他娶了她,那个有着黑发绿眸的女人,那个伸出双手拥抱他的女人,那个像森林妖精一样梦幻的女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害怕她会消失,不由得试图伸手抓住她,可他的双手软弱无力,完全抬不起来。 然后,她抬高他的脑袋,小心的喂他喝水。 清凉的水,滋润了他干哑的唇舌和喉咙,还有如遭火焚的五臓六腑,虽然有些困难,他仍贪婪的吞咽着。 她耐心的喂他喝水,替他擦去嘴角溢出的清水。 在那干哑终于被缓解之后,她握着他的手,亲吻着他的唇,承诺着。 睡吧,我的爱,我不会离开你 心头,因为那温柔的言语而紧缩着。 他几乎以为自己在作梦,却仍忍不住试着握紧她的小手。 痛楚被她的抚慰带走,疲倦重新上涌,他感觉自己在黑暗中往下沉,一时间有些惊慌,可她的手仍在,和他的交握,另一手搁在他的心上。 他能感觉她在黑暗中陪着他,感觉一股暖流,从她手心而来,将他包围。黑暗慢慢散开,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金黄。 他能听到鸟在啁啾,清风吹拂过麦田,传来哗哗沙沙的声音,远方似乎有狗在叫,还有羊儿被狗追赶轻声抗议。 天好蓝,白云拉成了丝,金黄的麦穗在风中摇曳着。 而她,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躺在麦田中央。 这是梦,他想着。 我的爱 她这么说。 这是梦,他知道,但她在他手中,蜷缩在他身旁。 我的爱。 她说,而那字眼,让心暖热,慢慢的,他放松下来,让自己和她一起躺在辽阔的天地之间,作梦。 第三章 【第二章 苍白的小脸,近在眼前。 曾经粉嫩的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微弱的天光,从窗缝中透进,洒落。 在那一束束清透的光线中,有尘埃悄悄飞舞着。 他不在蓝天白云之下,这里也不是麦田之中,而他确实身在一间以木头、泥土和麦秆搭建的阴暗屋子之中,就和他小时候住的那栋一样简陋、狭小。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她。 女人侧身偎靠着他,沉睡着,总是被她梳得万分整齐的黑发,从发网中溜了出来,凌乱的散落在她的脸与肩头上。 她眼下青黑的阴影,透出她的疲倦。 可即便如此,她一只手仍搁在他臂膀上,另一只则和他交握着,被他握着。 有那么小小的片刻,他只能看着她,着迷的看着。 还没睁眼时,他就已经感觉到她。 这几天,即便陷入昏迷,他总能感觉得到她,还以为是梦,没想到她真的在。 现实不像梦里那么美好,这屋子阴暗破旧,陈旧的霉味和动物的腥味飘散在空气中,木板硬床也没有麦田柔软,而且他感觉疼痛无所不在。 但她在。 那让一切都更加鲜明起来,现实的丑恶,反而让她更显美好耀眼。 情不自禁的,他侧过身子,想面对她。 软弱无力的身体,终于愿意听从他的指挥,可这简单的动作,却狠狠扯痛了胸前的伤口,雷击一般的疼痛让他冷汗直冒,他慢半拍想起自己昏迷前干了什么事,只能僵躺着忍痛。 可几乎在瞬间,他能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她手心里涌出,袭上疼痛的部位。 刹那间,那疼痛被那温暖取代,她却闷哼一声,拧起了眉头,不自觉将搁在他手臂上的左手挪移到她自己的右胸。 那,是他最痛的部位。 波恩一愣,感觉起来,几乎就像是她汲取了他的—— 她在这时吸了口气,微蹙着眉头,睁开了眼。 当她看见他面对着她、睁着眼,清楚意识到他是清醒时,她屏住了呼吸。那双翠绿的眼眸,浮现惊喜、释然,跟着是些许的慌,和难以抹去的紧张。 几乎是反射性的,她想要松开手,疼痛去而复返,让他眼角抽紧,她因此察觉,最终仍是继续握着他的手。 只是短短一瞬,那温暖又再袭来,这一次,直接就抹去了那痛楚,就好像它从来不曾存在一般。 她不敢动,只是看着他,美丽的瞳眸,透着小小的忧虑与慌张。 然后,她努力的挤出了一抹笑。 “嗨。” 她说着,微笑,开口问:“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可以看见,微光中的尘埃,缓缓飘落,落到了她抽紧的眼角。 她紧张的忘了呼吸,而她嘴角强扯出来的笑,太过掩饰,像是试图遮盖什么,像是怕他发现了什么。 他的沉默,让她更加紧张,难以言喻的痛楚,出现在她眼中。 她的小脸,瞬间变得更白,然后再次试图松开手。 在她抽手之前,他牢牢握住了她。 她一怔,惊讶的抬眼,朝他看来。 凝望着眼前的女人,他张嘴吐出沙哑的字句。 “有一头熊” 她的眼,浮现水光,还有更多其他的情绪。 “我看见脚印,以为是狼”他哑声说,紧握着她的手“结果是条笨狗” 她咬着唇,忍着泪,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吸了口气,才有办法开口。 “我以为,你说是熊?” “脚印是狗的”他告诉她“那天杀的熊是突然冒出来的” 他看着她含泪的眼,道:“我希望你有把牠煮成肉汤,我一定要吃到那头该死的熊。” 她一怔,然后笑了。 晶莹的泪珠滚落,让他心头紧缩,但这一回,是真心的笑,没有任何勉强。 她抬起手,抹去他脸上的冷汗,捧抚着他苍白的脸,含泪笑着说:“我忘了,我没有想到,但穆勒和朗格有,我看到他们在煮肉汤,村里的人正把剩下的肉做成肉干。” “很好。”他说着,看着她,问:“你为何在这里?我昏迷多久了?” 当他倒下,他没想过有机会再见到她,他知道他伤得很重,他还以为他死定了,他深深记得那时的不甘与遗憾。 “三天,你昏迷三天了。”她抚着他下巴上渗冒出来的胡碴,看着他的眼,哑声说:“我在这里,是因为我想见你我想” 望着眼前的男人,凯紧张的舔着唇,感觉一颗心快要跃出喉咙,但仍深吸 了口气,鼓起勇气告诉他。 “我想告诉你,我不会去威尼斯,我是你的妻子,除非你希望,我哪里都不会去。” 没想到会听到她这么说,波恩眼角抽紧,热气莫名上涌。 他应该要说些什么,但他找不出任何字眼,没有想,他抬手覆住她泪湿的小脸,这个动作,引起另一阵该死的疼痛,可他不在乎,只垂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她轻喘了一口气,眸中泪光盈盈滚落。 刹那间,喉也紧缩。 他抚着她的脸,以额抵着她的额,以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那些字句,自然而然的,就滚出喉咙。 “是的,你是我的妻子。”他哑声告诉她:“我希望,你一直都是。”蓦地,心热、眼也热。 方才那时,她不知他已经醒了,她只是感觉到他的痛就反射性的治愈了他。 她知道他可能察觉到她做了什么,但他依然握着她的手,依然摸着她的 脸,依然告诉她,他希望她是他的妻子。 凯泪眼模糊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捧着他的脸,忍不住包加靠近他,亲吻他干涩的唇,悄声承诺。 “我会的,我会一直都是。” 黑色的瞳眸,漾起一抹温柔的光彩,他性感的嘴角也随之微扬。 不知是否因为放松了下来,他的肚子,很配合的在这时发出咕噜声响。 那饥饿的声音,让她再次含泪笑了出来。 “我去帮你拿点吃的。” 她说着坐起身,小心不碰到他。 “要有肉。”他提醒她“那头熊的。” 凯怀疑他有胃口吃肉,但她只是笑着抹去脸上又掉落的泪。 “我会记得的。” 当她下床时,波恩差点无法让自己放开她的手。 不知为何,仍有一种莫名的忐忑,几乎害怕他一松手,她就会消失无踪。 她回头看他,他强迫自己松开手,可那聪慧的女人,仍是察觉了。 她俯下身来,抚着他的脸,吻着他的唇,悄声开口。 “我马上回来。” 那温柔的抚触,和她眼里的情意,莫名安慰了他。 他没有开口,她也没再多说,只是抚着他的脸庞,然后依依不舍的起身去为他弄吃的。 那是一碗热呼呼的熊肉汤。 因为他太过虚弱,她一口一口的喂给他喝。 也许是因为差点死在这头熊手中,也或许只是因为汤里有肉,他只觉得这汤该死的好喝。 温暖的肉汤,让身体热了起来,却也让他再次昏昏欲睡。 听到他清醒了,穆勒、朗格和安德生,先后进来过。 他在她替他换药和重新包扎时,撑着精神听他们说明情况,在他昏迷时,穆勒曾派安德生回去通报情况,但迈克尔去了北边,赛巴斯汀需要留守在城堡,他只让安德生带了一些凯需要的酊剂回来。 “他做得很好。”听出穆勒对赛巴斯汀的不满,波恩说:“我们需要所有的人手。” 穆勒脸上依旧透着不以为然,他没再多说,只道:“这里的人,很久没吃肉了,你把这些熊肉分给所有人。” “是。” “你吃了吗?”波恩看着他问。 穆勒点头“吃了。” “好吃吗?” 那红发的男人露齿一笑,大声道:“好吃!当然好吃!” 他跟着扬起嘴角,也笑了。 但这笑让他胸腔震动,再次扯痛了伤口,让他咬紧了牙关,冷汗直冒。 凯在旁边看了,好气又好笑,她伸手按着他的手臂,道:“好了,其他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吧,你该休息了。” 穆勒闻言,站了起来“大人,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波恩颔首,点点头。 穆勒朝门口走了两步,又转身回过头来,看着他道:“大人,那真的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大只的熊,我当时真的以为你死定了。换做是我,绝对不会选择站在那里面对牠,更别提要冲上去了。” 波恩一时无言,不知该说什么。 “大人,能跟着你,是我的荣幸。”穆勒敬畏的看着他说,跟着朝他点了一下头,走了。 没想到会突然听到这样的效忠告白,波恩整个愣住,甚至感觉有些尴尬,幸好那家伙走了,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可等穆勒关上门,一股莫名的热气,却慢慢的上涌。 大人,能跟着你,是我的荣幸。 他承认,这确实很受用。 凯在这时握住了他的手,他抬眼看她。 “睡吧,别想了。你需要多休息,身体才能复原。” 他没有抗议,顺着她的意思躺下,那让伤口又牵动拉扯到,可她陪他躺了下来,小手小心的环着他的腰,轻轻的抚着他被包扎起来的胸膛。 那股暖流再次从她手心里涌出,抚平了疼痛。 第四章 在她的抚慰下,睡意再次袭来,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合上眼的时候,他听见她沙哑的声音悄悄响起。 “那头熊,真的很大,你怎么敢?” 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仍让他觉得胆寒,波恩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 “棕熊平常不会进村子里觅食,人类有刀剑、斧头,并不友善,那只熊一定是饿疯了,才会袭击村庄,如果我不阻止牠,会死更多的人,这里就算有人能活下来,也没有人敢再来此开垦。” 他舔着干涩的唇,深吸口气,再道:“骑士之所以是骑士,是因为骑士能提供武力保护人们。骑士和农民,本来就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他们种田,我们提供武力的保护,如果这个时候逃跑,将来谁还愿意相信我?” 她愣住,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想。 直到这时,她才晓得,原来初相识时,他表现出来的那些阶级意识,只是一种假象。他假装成他的兄弟西蒙,但这个男人从来不曾认同过贵族和农奴之间不平等的阶级关系。 或许因为他本来就是农奴,所以更能了解体会人们的痛苦。 于是,原本想叫他下次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劝告,停在了唇边。 她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丢下那些老弱妇孺先跑。 他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她没再多说,只是对这个男人,更加的心疼。 就在这时,他抬手覆握住她环在他腰上的小手,她翻转手掌,反手握住他的手。 两人之间,再无言语,却莫名安心。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深沉,没有多久就再次睡着,不由自主的,她消消汲取包多原本属于他的疼痛,偷偷加速治愈他的伤口。 这些村子,看起来都很像。 几栋简陋的小屋,一条供水的小溪,一间共享的谷仓,一间打铁铺,一间小教堂。 人们的住家前后一定会开垦自家菜园,还有一间小棚子和木条搭成的畜栏,好养鸡鸭。 稍微有钱的人家,还会有好几头猪牛羊,小孩子每天一早起来,就要去收集动物的粪便,把它和拔起来的干草和泥土混在一起,做成堆肥,然后再去放牧牛羊,天气好的时候,早上把羊群和牛赶去草地上,把猪赶到森林里,天气要是不好,那就得去弄草粮回来给牲畜吃。 今天,是个好天气,不过这村子所有的牲畜早已被吃得精光,如今畜栏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泥巴和不知多久没换的干草,和那只死里逃生的鸡。 今年初春,若不是遇见凯,他差点把马也宰来吃了。 波恩坐在树荫下,看着眼前人们在那被风吹得如浪一般的麦田里工作。那些村民们,一边工作,也一边远远的偷看着他,不敢靠近打扰。 至少田里已经长出了麦子,他看着那只母鸡啄食着地上小虫,牠现在每天都会下蛋,他应该要叫人到城堡再弄只公鸡来,这样这村子就会有小鸡了,然后很快那些空荡荡的畜栏就会再次充满动物。 那只黑背黄腹的大狗蜷坐在他脚边,自从几天前,他把吃过的骨头给牠啃之后,他去哪儿,这狗都跟着他;并非他真的有力气到处乱走,否则早就骑马回城堡去了。 在她的照顾下,虽然他复原得很快,还是无法跑跳,只是他在屋子里关了好几天,实在需要出来透口气。 话说回来,他真的觉得今天的情况又比昨天好上许多,早上凯帮他清洗伤口换药时,他能看见他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 在这村子养伤的日子十分悠闲,有时他甚至会兴起,就算他不回去当领主,干脆领块地,就和凯一起找个地方落脚,就当个农夫也不错的念头。 可是,他心底清楚,如果他丢下那烂摊子,后面接手的人,很快就会再次恢复农奴制度。 无论如何,至少他有凯。 看着不远处那个在屋子旁晒衣服的女人,他胸口微暖。 那一天,她什么也没说,他也没有追问。 过去几年,在战场上打滚,他受过伤,很多次伤。 他知道,他的伤好得太快了。 每次她触碰他,身上那些疼痛就会降低、减少,甚至消失无踪。 我不是女巫。 她说过至少上百遍了,之前他也不相信有女巫的存在。 我从来没有害过人。 他将她从火刑架上救下来时,她这么说。 他当时没有多想,可不只是那些药草、酊剂,让他的伤口好得如此迅速,他差点被那头熊刨挖出心脏,但才几天时间,他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他不知道她对他做了什么。 也许他应该害怕,但就如她所说,她从来没有害过人,一直以来,她都在救死扶生,她照顾他的人,也照顾他。 或许他该追问,可他发现,就算她真的是女巫,他也不在乎。 她是他的妻子,而且她会留在他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她不想说,他不会问。 我的爱。 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她这么说,但等他清醒之后,她虽然告诉他,她不会离开他,却不曾再以那方式称呼他。 那让他有些小小的困扰,怀疑那只是他的错觉。 而这,才是他真的想问清楚的事,却又不想真的开口。 就在这时,那个从威尼斯来的男人出现了,走到她身边,和她说话,把一个篮子交给了她。 苏里亚。 她告诉他,那男人叫苏里亚,那天她来时,她的阿姨不想让她独自穿越森林,所以让这仆人跟着她过来。 这男人每天都会进入森林,带回一些她需要的药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家伙不只是个仆人。 风在这时又吹拂而过,男人略微移动了身体,就那么刚刚好的,为她挡住了风。 一瞬间,波恩心头陡地一跳。 忽然领悟,这个男人待她不像是在下对上的关系,更像是在保护与照顾,她待他也不像是对待仆人,她完完全全的信赖着那家伙。 不管那男人给她什么,她都全然接受。 波恩知道,她以前住在威尼斯,这家伙也是。 她和他早就相识,是熟人,这没什么,可他还是有些不安。 我的爱。 她这么说过,还是那只是他的幻觉? 那男人转身走开,翻身上了一匹马,走了。 他会再回来,波恩知道,那像伙天天都来,他怀疑他每天往返城堡与这村子,那男人晚上没有睡在这里。 凯目送他远去,这才把干净的衣服收到洗衣盆里,进屋去。 波恩有些烦躁的伸手搔抓脚边大狗的后脑勺,那家伙眯着眼,露出一副舒服的表情。 这是一只牧羊犬,显然曾被人养过,没有人知道牠是打哪儿来的,也许牠的主人已经死了,所以牠才到处流浪。 这年头,连狗也没好日子过,大部分的动物都被宰来吃了,当然也包括狗,牠能活到现在,运气也实在很好。 可能牠体型颇大,警觉心也很高,又很聪明。 他发现,牠每天都会自己去打猎,到森林里抓兔子,到麦田里抓田鼠来吃。 狗是比人类更敏捷的狩猎者,跑得更快、跳得更远,牠也够聪明的知道要避开陷阱。 搔抓着那条大狗的后颈,波恩突然想到,棕熊其实也是很好的狩猎者,在森林里,牠几乎是无敌的。 如今回想起来,牠虽然体型庞大,但以比例来说,牠有些太瘦了,再说虽然森林就在一旁,但人类有刀有剑,而且大部分的人总是群居,不是好对付的猎物,那头熊会出现在这里,实在很不寻常。 大狗在这时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露出牠尖利的白色獠牙和粉红色的长舌头。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一怔,爬站起身,朝正在帮忙村民修谷仓的穆勒和朗格走去,那只牧羊犬立刻跳起来跟在他身后。 “穆勒,那头熊的头骨在哪?” “和皮一起晒在那儿。”穆勒抓着铁锤,指着另一头的空地。 波恩朝那儿走去,很快看到那张几乎能拿来当毯子的棕色熊皮,还有被晾在竿子上的头骨,他匆匆走到那张熊皮前,那熊皮很大,能吃的肉都被拿来吃了,包括头骨里的肉,但大概是为了想能带回去当标本,朗格和穆勒没有把头骨丢了,而是把肉剃干净,又煮过之后拿来晒干。 那两个男人和安德生都很兴致勃勃,说要把这东西带回去当纪念品,秀给其他人看。 他对标本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但熊皮可以保暖,所以没有阻止他们。 他把挂在竿子上的棕熊头骨拿了下来,因为用滚水煮过,又晒了好几天,那头骨非常的白,上面已经没什么味道,可牠尖利的牙齿还连在上面。 他检查牠的牙齿,然后咒骂了一声。 “大人,怎么了吗?”穆勒走了过来。 朗格跟在他身后,甚至连凯也因为听到他的声音,从屋子里出来。 “这头熊还很年轻。”波恩把头骨朝他们扔去“看牠的牙齿!” 穆勒接住那颗头骨,不解:“牙齿怎么了?” “太多了,这头熊很年轻。”波恩边说,边将那整张熊皮拉起来检查:“而且牠该死的太瘦了。” “太瘦了?大人你开玩笑吧?”朗格不敢相信的说:“那家伙大得像座小山。” “牠太瘦了,和牠的骨架相比,牠应该有更多的肉,现在是秋天,熊要准备冬眠,会吃得更多,我原本希望牠是因为太老了,无法猎捕到食物,才袭击村子,但牠的牙齿还很完整,每一颗都在——” 穆勒一愣,发现手上捧着的头骨,上头每一颗牙齿都在,没有一颗掉落。 “该死!”波恩停了下来,再次咒骂出声。 虽然这熊皮已经被安德生刷洗过,但他仍在那熊皮脖子和四足的部位,找到了摩擦的痕迹。 第五章 “怎么回事?” 见他不顾伤口的扯着那厚重的熊皮,凯担心的走上前来。 波恩脸色难看的抬起头来,将那摩擦过的地方掀开来给她和朗格、穆勒看,道:“这头熊被人逮到过,这些是戴了伽锁钟铐的痕迹。” 凯一怔,低头查看,那毛皮之下,确实有一部分的皮有着摩擦的伤痕,她脸色瞬间刷白。 “狗屎!”穆勒咒骂一声。 朗格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连连粗声咒骂着没有人听得懂的方言。 “安德生呢?”波恩冷着脸放下熊皮问。 “在田里帮忙。”朗格说。 “叫他回来,骑最快的马去通知赛巴斯汀。”波恩看着南方森林后方的那座山脉,脸色难看的说:“要他全副武装,带上所有能用的人马过来,动作快。” 朗格听了,没有多问,立刻转身跑去找安德生。 波恩的话,让她瞬间领悟过来。 “你认为这只熊是被恶意放到这边来的?”凯脸色苍白的压着心口问。 “我认为,这只熊被关了一阵子,他们大费周章的带这只熊横越森林袭击村庄,是要测试我们的武力。” “该死!”穆勒再次咒骂出声:“是卡尔兄弟?还是费雪?” “不管是谁,都不安好心。”波恩沉声道:“穆勒,去把所有的男人集合起来。” “是。”穆勒闻言,马上去集合男人。 “凯,我需要你把所有能找到的床单和大面积的布料都拿来,然后带着妇女,在天黑前,到每一间屋子里的火塘去生火、点上蜡烛,每一间房子都要灯火通明。” 她知道,他要她去生火,是为了让村里看起来人比较多。 “你担心有人会来攻击?”凯忧心的问:“可现在这里根本还没开始收成啊,他们来抢,也抢不到什么,不是吗?这熊袭击这里,到今天已经十天了,他们如果想抢劫,为何还没发动攻击,他们在等什么?” 看着远方那被云遮掩的山脉,他拧着眉头、抿着唇,道:“我不知道,但我不想赌运气。” 他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拳,他将视线拉回她身上,下颚紧绷的道。 “我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七天前—— “史瓦兹?你确定?” 高林堡的骑士大厅里,身穿墨绿色织锦长袍,腰系金子与镶着红宝石皮带,有着一张严酷长脸的男人,停下书写信件的动作,抬起灰蓝色的眼来。男人一头黑发已有银丝掺杂其中。 “确定,大人。”男子恭敬的低着头,匆匆道:“他对付那只熊时,我听到其他人喊他大人。” “你说他杀掉了那头熊?” “是。”男子继续道:“他被熊打飞出去,我们本来以为他不会蠢到再爬起来,没想到他非但爬了起来,还拿斧头杀掉了那头熊。” “所以他还活着?”坐在雕花大桌后的男人问。 “受了重伤,但还活着。”男子说。 有着一双灰蓝瞳眸的男人拧着浓眉,沉吟不语的看着窗外那灰蒙蒙的天。 高窗外,风声呼啸着,因为身处山林高地,这儿比平原更冷,窗外的林叶早已开始变红。 “你确定看到的是麦田?”他忍不住,再问。 “是麦田。”灰衣男子正色道:“那村子的田里,种的是麦子没错。葛林说,这还是比较晚才开始种的,其他地方还有更多,已经开始结穗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收成了。” 冬天快来了,他几个月前就听说史瓦兹那儿有了转机。 一开始他还不是很相信,没想到是真的。 他也有耕地,但那些耕地不大,散落在一些河谷里,而他的人都是善猎的猎人,平常还过得去,可这该死的饥荒和瘟疫,真的快把人搞死了。 “大人,你要我们去把他抓来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拧眉沉吟着,半晌,才道。 “不,我们再等一等。” “等?” 他用那双冰冷的灰蓝瞳眸看着眼前的手下,面无表情的说:“你让人把这消息放出去。” 男子一怔,但没有多说,只垂首应答,转身领命而去。 男人抿紧薄透的唇,如刀凿刻的脸,看来宛若岩石。 就让大小卡尔那两疯子先和那家伙玩一阵子,这段时间刚好够他整备武装、集结人马,他只希望史瓦兹那小子不要太没用,多年前他见过那小子,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十分软弱,没想到那家伙竟能杀掉了那头熊。 即便是一头被饿了许久的熊,还是很令人刮目相看。 他让人带那头熊过去,原是为了试探,看看史瓦兹的人会有什么反应,能不能应付,只是没想到能把史瓦兹钓出来。 显然那小子不是没有头脑,几年前,他曾想把女儿嫁给史瓦兹这新上任的男爵,几经思量,还是把女儿送去参加美茵兹的宫廷大会,让她嫁给了另一位领地有大河经过,更加富有的伯爵。 岂料,他那伯爵女婿小气得要命。 他眼角微抽,握紧了笔,不过他相信,若是有利可图的事,那家伙也不会眼睁睁的让机会溜走。 他只希望接下来,史瓦兹的人能应付卡尔兄弟一阵子,直到那些麦田成熟到足以收割。 只要时间够,不管最后谁赢了都没有关系,他只需要等着他们打完之后,接收一切就行了。 刺骨的寒风,在窗外呼啸着。 他低头继续写信。 三天前—— 山脉另一头的狼堡。 吟游诗人弹着琴,小丑抛接着彩色的球,美丽的女传唱着歌,灯火通明的主城楼里,喧哗笑闹声不时响起,充塞在空气中。 不像其他地方在闹饥荒,人人都瘦到皮包骨,这儿的大厅长桌上,面包、酒与肉到处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们喝着抢来的麦酒,吃着抢来的食物,玩着抢来的女人,到处一片杯盘狼籍。 坐在最前方的两个男人一高一矮,却都十分精壮结实,各自身上还披着一头咧着牙嘴的灰狼,让人望而生畏,再一看,才发现那只是个保留了狼头的狼皮标本。 在他们的身后,有一整片巨大的玻璃彩绘成的落地高窗,那彩绘玻璃绘着一张艳红的旗帜,红色旗帜几乎满布整扇窗,旗帜的正中央,有一只侧身举着长剑,张牙嘶吼的黑狼。 右边那个矮壮的男人,略显苍白,十分英俊,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却充满着疯狂的戾气,他拿着火钳,狠狠叉在桌上那半生不熟的烤肉上头,将整块肉都叉了起来,拿到嘴边撕咬,因为肉没全熟,他吃得满嘴都是血。 左边那个高大的男人,有着大鼻方脸,和一嘴胡子,他没在吃肉,却正把一个半luo的金发女人压在桌上,从后面上她;女人一脸苍白,即便被当众扯去衣物玩弄、受尽屈辱,却不敢反抗,只能在男人们yin秽的眼神和叫嚣下,披头散发的忍耐着。 就在这时,有个人来了,说了些什么,她没有注意,但那被人称为大卡尔的男人把她像垃圾一样的丢在一旁。 她摔跌在地,却吭也不敢吭一声,只是赶紧拉起衣物遮掩自己,从满地臭掉的骨头和食物残渣中爬开,缩到角落里,就怕有人再注意到她。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大卡尔瞪着来人喝问。 这一声喝问,让大厅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唱歌的女伶吓得闭上了嘴,吟游诗人压住了琴弦,小丑的球更是因此掉得到处都是,三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只有恐惧满布双眼。 “史瓦兹被熊攻击——” 来人话还没说完,就再次被那一脸凶恶的大卡尔急匆匆的一把揪抓住衣襟,拉到了身前。 “他死了吗?”大卡尔咆哮着问。 “没有,还没,他受了重伤,现在还待在村子里。”来报告消息的士兵,被大卡尔喷了一脸口水,他不敢伸手抹脸,只能急忙说:“高林堡的边境守卫喝醉之后,还不断在那边抱怨没食物多养一张嘴,因为他亲戚觉得虽然领主没死,可继续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才弃田跑来投靠他。” “哈哈哈哈——我就说,搞什么农奴自由,根本就放屁!”大卡尔开怀大笑,松开了手下的衣襟。 嘴边有血的小卡尔挥舞着插着肉的火钳,阴狠的道:“奴隶就该是奴隶!他们没有脑袋,所以才需要我们管理他们,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大卡尔转过身来,面对大厅众人,抓起桌上大刀高举,开怀的大声吆喝道:“兄弟们!吧掉你们的酒,吃掉盘里的肉,抄起家伙,有谁要跟我去解决史瓦兹那傻蛋,送他上路,顺便教教那些白痴什么叫真正的男人?” “我!” “我!” “我!” 数十个男人,纷纷站了起来,争着出门行抢建功的机会。 “哈哈哈哈!”大卡尔开怀大笑,喊着:“让我们带些好吃好喝,又好上的女人回来!” “好啊!”狼堡大厅里,那些有如豺狼虎豹般的男人们纷纷举起刀剑,赤红着眼、一睑狰狞的应和着。 “狼堡!狼堡!狼堡!”小卡尔跟着站了起来,跺着脚,拿火钳敲打着桌面。 男人们大笑着,一起跺着脚,同声喊着。 “狼堡!狼堡!狼堡!狼堡——” 跺脚声震动了地板,发出像战鼓一般的声响,那咚咚声,充塞一室,从窗口传了出去。 狼堡!狼堡!狼堡!狼堡—— 被关在地牢里的人们,蜷缩在散发着恶臭的角落瑟瑟发着抖,从窗外望着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知道再过不久,他们又会有新的同伴被这些疯子抓来。狼堡!狼堡!狼堡!狼堡—— 人们在那群疯子的嚎叫和跺地声中,绝望的闭上了眼,只希望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日出。 第六章 史瓦兹的城堡。 主城楼骑士大厅里,赛巴斯汀站在长桌前,抿着唇看着桌上摊开来的地图,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那个骑马飞奔回来仍在喘气的安德生。 “刚刚这些话,你告诉过别人了吗?” “没有,我照队长你吩咐的,有任何消息,都先来通报你。” “好,你做得很好。”赛巴斯汀满意的点头,道:“你先来通知我是对的。” “那我马上去通知大家准备出兵。” 安德生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赛巴斯汀一把抓住了肩头。 “不行,你不会这么做。”男人瞪着那男孩,道:“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刚刚告诉我的事。” “可大人他——” “大人他不在这里。”赛巴斯汀握紧了他的肩头,冷酷的瞪着他,道:“我在。” 安德生脸色苍白,蓝阵流露出不解。 赛巴斯汀看着他,说:“安德生,你相信我吗?” 安德生望着眼前这个从小就保护着史瓦兹的队长大人,缓缓点了点头。 “很好,在我允许之前,你不能把刚刚的话,说出去,你听到没有?这是命令。” 虽然不解,他仍再次点头。 蓦地,一声轻喘响起。 赛巴斯汀抬头,看见苏菲亚站在通往楼上的楼梯口,手上还抱着床单,不知在那里待了多久。 她一脸苍白,不敢相信的瞪着他,然后转身就跑,他暗咒一声,丢下那少年,匆匆飞奔上前,捣住她的嘴,环住她的腰,将那女人捞了回来,用力甩上了门,然后把她塞到椅子里,拿床单撕成布条将她绑了起来。 他太了解这个小女人,她被波恩的女人迷了心窍,无论他怎么说,都满心向着那个女人,绝对不会因为他的几句话,就闭上她的嘴,他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坏事,他不能让她把波恩的消息传遍整座城堡。 安德生吓了一跳,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傻站着。 苏菲亚喘着气,在他拿床单布条绑她时,伤心又恼怒的看着他:“为什么?大人一直对你不错,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大人已经受了伤,如果你不立刻派兵,他会死的。” 这话,让他更加恼怒,他用力的拉紧床单,瞪着她,冷声说。 “我知道。” 苏菲亚看着他紧绷的脸庞,和狠心的眼,心头一冷,粉唇微颤的恳求。 “拜托你赛巴斯汀别这么做你是史瓦兹的骑士,不要违背你的誓言别在这种时候” 他眼角微抽,黑瞳收缩,伸手箝抓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把布条塞进她嘴里。 失望浮现她的蓝眸,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他松开她的下巴,不再理会她,只冷酷的转身,看着那个几乎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少年,迅速开口指示下令。 天快黑了,要黑了。 凯看着昏黄的天色,只觉得头皮发麻。 明明快马加鞭当日就能来回的路程,赛巴斯汀却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黄昏时,云层聚集了起来,然后开始下雨。 波恩指挥着村里的人忙了一整天,他的伤还没好,没办法做太多的事,但他确实知道该怎么打仗,可即便如此,她也知道情况不可能会好到哪里去。 朗格到南边去探过了,他在不该有的地方,看到了炊烟的痕迹,从中判断出对方的距离和大概的人数。 对方有数十名骑士,他只有两个有经验的手下,和五个只懂得拿锄头种田的农夫,还有一副残破的身躯。 当波恩在纷飞的细雨中朝她走来,早在他开口之前,她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我需要你带着妇女与小孩到安全的地方,你们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 她想抗议,他等着她抗议。 凯想和他争辩,他才是那个应该要待在安全地方的人,他的伤还没好,甚至连跑跳都无法做到,更别提举刀挥砍、拿剑拚搏。 可她知道,他不可能让其他人自己面对即将到来的战斗。 他是领主,是男人。 他不做临阵脱逃的事,而她清楚晓得,无论她怎么说,不管留下来战斗有多么愚蠢危险,他都不会因此改变主意。 这里要是挡不下来,他们城堡那儿,甚至其他村庄的麦田也不可能保下来。 所以,她深吸口气,镇定的开口问。 “你要我去哪里?” 波恩没想到她会放弃和他争辩,他知道她很想,他看得出来她眼里的担心,也看见她将双手紧紧绞握在身前。 “东边的森林里有个猎人的狩猎小屋。” “好。”她点头,粉唇微颤。 “那儿有些简单的生活用具,但记得别生火。”他垂眼看着她,语音有些沙哑的说:“如果明天中午,我还没去找你,你就带着她们回城堡,不要走大 路,那些人有可能会一路朝城堡打过去。” 他就此丧命的可能,让心颤抖,凯再深吸一口气,应着。 “好。” 她那摇摇欲坠的模样,几乎让他的决心就此动摇。 “没事的。”他抬手抚着她冰冷苍白的小脸,告诉她:“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 凯仰望着眼前的男人,伸手抚着他有些粗糙的脸庞,抚着他的唇,他满布胡碴的下巴,这些天,她没替他刮胡,他也没有处理,这里不是在城堡里,他不需要假装他是西蒙。 他其实早已不需要天天刮胡了,城堡里见过西蒙的人已经不多,大多数人都只有见过他,不曾见过他的兄弟。 他早就是名符其实的领主,而且还是个真正的傻瓜。 对这男人的情感,满溢于心。 他覆握住她温柔的小手,坚定的重复。 “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她重复说着,笑了笑。 那笑,有些温柔,带着无比的情意,几乎让他也要相信自己的谎言。 然后,她踮起了脚尖,亲吻他。 情不自禁的,他回应着她柔情万千的吻,和她唇舌交缠着,他松开了她的手,环抱住她的腰背,将她拉进怀中,感觉到她一手攀上了他的颈背,一手滑到了他的胸口,抚着他的心。 一开始他还没发现她在做什么,然后那股光与热,蓦然从胸口炸开,包裹住他全身上下。 那光与热,像东升的旭日,像雨后云破天开乍现的光彩,像春天从寒冻大地中奋力挣出的嫩芽,像一朵仰天盛开的花。 那感觉如此强烈又温暖,教他热泪上涌,几乎喘不过气来。 波恩回过神来,发现所有的疼痛都已消逝,他的胸腔不再疼痛,肌肉不再僵硬,他能感觉到力量充满身体,就像他还没有饿上一年半载,还有肉有酒有面包可以吃的时候,不,是比他这辈子状态最好的时候还好。 他的身体变得该死的好,可眼前原本健康的女人小手紧揪着他的衣,微颤的喘着气,一张小嘴全无血色,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左脸上还浮现了之前不曾存在的瘀青与伤口。 他震惊的看着她,那句咒骂就此脱口。 “该死!” 凯瑟缩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害怕他会开始畏惧她。 她不想的,不想这样让他知道真相,可就在她以为他会吓得放开她时,身前的男人却没有这样做,他没有惊声尖叫,没有怒吼咆哮她的欺瞒,他只是拥抱着她,支撑着她。 “凯,你做了什么?”他抱着虚弱的她,震慑沙哑的问。 一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她冷汗直冒的偎靠在他怀中,难以想象他承载着如此剧烈的痛,却还想要留下来战斗。 他看着她,抚着她的脸,恼怒的说:“我不能让你承受这些。” “你需要健康的身体,我不能看着你去死,而且我是”她强迫自己站直,忍着痛,挤出一抹笑,看着他承认:“我是女巫,这就是我的能力, 我可以治愈伤患。” 他没有露出震惊的表情,让她知道他早就已经有所察觉,但他却从来不曾厌恶她、恐惧她,那让这一切变得更加值得。 “但付出代价的是你。”波恩看着她脸上的瘀青和擦伤,想到自己身上的伤都转移到她身上,又惊又痛:“你不能这么做,你要怎么解释这些伤?” “我可以转化它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她微微一笑,抚着他的脸,告诉他“我是你的妻子,我会让你做你该做的事,而你会让我做我该做的。” 她笑着,可他能看见她额上的冷汗,感觉到她因为忍痛而绷紧了肌肉,他还想争辩,她却用手指轻轻压着他的唇。 “你需要健康的身体,而我需要你活着。” 她看着眼前懊恼的男人,小手往下滑,压着他的心口,含泪微笑。 “活下来,来找我,然后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事都告诉你,到时无论你想怎么做都行,到那时我什么都会听你的,但现在你得听我的。” 他几欲争辩,却哑口无言,只有喉咙和心头一起紧缩着。 看着他充满挣扎的瞳眸,她在雨中,鼓起勇气,轻轻的,再在他的唇上, 印下一吻,哑声道。 “去吧,我的大人,我所做都是我衷心所愿,望您能平安归来。” 她真心的,悄悄说着,然后她将搁在他胸口上的手缩回,转身走开。 波恩看着那在雨中的娇小身影,心口热到发烫,对她的情感,充塞心中,迫使他匆匆上前,伸出双手从后拥抱住她,将她小心拥在怀中,在她耳边要求。 “你等我。” 那热烫的字句,灌入耳中,凯喘了一口气,泪水蓦然滚落,她情不自禁的抬手覆握住他在她腰上的大手,他反手和她交握,她紧紧抓着,好半晌才有办法哽咽开口。 “好,我等你”她浪烫的泪,滴到了他手上。“我会等你。” 他不敢将她转过来,怕看见她的脸,会再次动摇,他在她额际用力印上一吻,然后强迫自己松开她的手,在纷飞的雨中,大踏步转身走进黑夜中。 第七章 【第三章 天,完全黑了。 纷飞的细雨渐大,转而滂沱。 马蹄踏过了泥泞的地,爬上了山丘,骑在马上的男人拉紧缰绳,让胯下骏马停了下来,在他身后,跟着三十名全副武装骑在马上的骑士。 从这个地势较高的地方看去,能清楚看见他们即将攻击的那座村庄。雨夜中,那儿家家户户都灯火通明,冒着炊烟,看起来十分宁静。 马上高大的骑士哼笑一声,策马回身,拔出腰间长剑,对着那三十名骑士道:“谁要砍下史瓦兹的头,把他带回来给我,我就分封一块土地给他!” 男人们面目狰狞,接二连三的抽出银亮刀剑。 “谁要是能抓到史瓦兹的女人,我就让他第二个上她!” 这话,让那些无耻之徒,全都笑了起来。 大卡尔举高了刀剑,在雨夜中露出他尖利的黄牙,吼道:“把那些男人都给我当猪宰了,拖到大街上,女人和小孩留一口气,带回家当猪养!” “好!”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举剑齐声大喝,说着就在大卡尔的带领下,策马飞奔下山丘。 “冲啊——杀啊——” 大雨中,令人闻之丧胆的冲杀声划破夜空,隆隆的马蹄震动大地,溅起了泥水、草屑,三十匹铁骑冲出森林,奔上两旁都是麦田的大路,朝那座村落杀了过去。 他们速度飞快,杀声震天,长剑握在手中,雨水打在身上,胯下骏马四蹄交错,不一会儿已冲到村庄入口。 谁知,就在这时,跑在最前方的大卡尔和他身边的人马忽然消失,只有泥土、草屑、木片飞散在风雨中。 刹那间,人喊马嘶。 风雨暗夜中,没人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有人眼力好,看见发生了什么事,想及时停马,也被后头的人撞得往前摔落那个凭空横生在路上的沟渠,眨眼间有半数以上的人都因此摔下马来。 人马接连摔落,压在前人身上,有些更因来不及停下,马蹄重重踏在了同伴身上、脑袋上,教痛嚎、鲜血四散飞溅,然后因为失去平衡从马上摔飞出去。 还没开打,已有数人重伤死去。 待更后面的人慌乱煞住胯下骏马,一条在地上的麻绳却突然被人拉高,让已失去平衡的骏马纷纷被绊倒,吼叫声再响起,人们尚未回神,路旁麦田里突然飞出箭矢,瞬间又有数人中箭摔下马来。 几乎在同时,一只野兽突然嘶吼着跳了起来,闪电一般咬住了其中一名骑士的喉咙,教鲜血再次四溅。 狼堡人马瞬间乱成一团,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边忽有一巨大黑影冲杀上前,风雨中,视线不清,混乱之中,有人靠着村庄屋舍透出的灯火,看见那黑影的轮廓,那大头、那利牙、那毛发、那巨掌,还有其上的爪子,那分明就是—— “是熊!” 他瞬间吓得失声大喊,那头熊对着他咆哮,挥舞斧头,不待他再喊,已将他脑袋砍下。 “熊啊!”另一声惊恐的呼喊响起,人们纷纷回头看来,只见一道闪电在这时打了下来,那头熊在雨夜中张着大嘴,露着尖利白牙,一边咆哮一边挥舞着斧头冲杀而来。 一开始还有人试图想要举剑对抗,但那杀气腾腾的恶熊可怕又强壮,每一个试图与牠对抗的人都在瞬间被宰杀。 一颗又一颗的头颅飞到半空,失去脑袋的身体也一个跟着一个喷血倒地。因为对野兽与生倶来的害怕与恐惧,加上刚刚才重重摔下马来,个个摔得头晕眼花,那恶熊的凶猛、一个又一个被宰杀同伴的痛叫、马儿的嘶鸣,都让人心慌意乱,只在看到那头熊的同时,吓得屁滚尿流。 没人想到为何那棕熊会拿斧头,就算有人想到牠不该拿着斧头,也只更加惊惧胆寒—— 牠是熊啊! 这不是妖怪吗? 然后第二头、第三头熊也出现了,牠们毛发昂扬、手持斧头的咆哮砍杀着。 于是,有个人开始转身逃跑,其他人见了,也跟着纷纷四散奔逃,有的人翻身再次爬上了马,有的人的马倒地断了腿,或只是一时爬不起来,他们就干脆弃马逃生了。 那些原本耀武扬威,准备来行抢的恶人们,惊慌失措的跳到麦田中,却被早就埋伏在其中,满身泥泞的村人拿乱棒锄头追打。 狼堡的恶人在一阵混乱中,死的死、逃的逃。 持斧的棕熊们和村人一起趁胜追击着,可就在这时,混乱之中,跌落陷阱的大卡尔竟然没摔断脖子,反而从那用布料、木片、泥土和草遮盖,比一个人还高的大洞里爬了出来,他满身是血的踩着人马尸体,看着眼前的情况,辨视出那熊不是熊,只是人装扮成的三头假熊,其中两个甚至只是把动物的毛皮裹在脸上、肩上和四肢上。 但他的人早已被吓破了胆,无法清楚辨认。 “蠢蛋!那不是熊,只是人!拿起你们的剑!宰了他啊!”大卡尔愤怒的高举长剑,咆哮着冲上前去。 几名士兵听到他的话,回身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被骗,纷纷转身抵抗。刹那间,情势再变,两方人马一阵激战,刀剑斧头在麦田中交击,草屑四溅、杀声震天。 即便波恩武艺高强,也无法顾及所有人,穆勒和朗格尽力抵挡,但那些王八蛋见他们不好对付,专挑瘦弱的村民下手。 就在这危急关头,忽然一队骑兵从森林里冲了出来。 所有人心头一跳,波恩抽空回头,看见那些人穿戴着铁十字的纹章,然后他看见了那个久等不到的男人。 赛巴斯汀。 战况瞬间又变。 发现来人是史瓦兹的人马,大卡尔一阵恼怒,因为落马,他的肋骨断了,肩膀脱臼,而那个男人,那个披着熊皮的男人,该死的就像一头真的恶熊那样凶猛。 他打过太多次战争,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要跑。 眼见大势已去,他眼也不眨的将自己这边一个骑在马上的士兵拉了下来,那披着熊皮的家伙在这时看到了他,朝他扔出斧头。 他匆匆侧身,举剑架挡,只听当的一声,那斧头虽然被弹开了,他的剑仍因那太过强大的力道朝他脸面砍来,他来不及闪,只能眼睁睁看着握在手里的长剑,砍入他的右脸,陷入他的右眼和脸骨之中。 “啊——” 他惨叫出声,又惊又怒,飞快把剑从脸上拔出,一时间满眼满脸都是血。仅剩的左眼在这时,瞥见那熊男朝他狂奔而来,他想也没想,惊慌的翻上马背,冲入麦田。 另一把斧头飞来,削过他的大腿,削下了一大块肉,他吓得心惊胆寒,回头只见那熊男还在追他,幸好就在这时,另一个村民发出惊呼的求救声,吸引了熊男的注意。 熊男迟疑了一下,改变了方向,去救那家伙了。 大卡尔松了口气,抓紧机会,顶着满脸的血,在大风大雨中,头也不回的逃入森林。 那个男人逃走了,朝东边的森林飞窜。 波恩想阻止那个家伙,但有人在呼救,一名骑士奋力抵抗着,追杀着一位村民,他不得不放弃追击那男人。 为了尽快把战况控制下来,他下手又快又狠,每一击都用尽全力,这场战事结束和开始的一样快,村民们把那些还活着的家伙拿麻绳绑缚起来,丢在大街上。 他们赢了。 虽然还是有人伤亡,但情况已经比他想象的要好上太多。 扮成熊的这一招很险,可在人手缺乏的情况下,他不得不赌上一把,就赌人们对野兽的迷信与恐惧。 他没想到会如此成功。 但成功了,而且他们赢了。 站在大街上,看见己方人马大致安好,波恩松了口气。 赛巴斯汀来到他面前,下了马。 “大人,抱歉,我来晚了。” 那穿着锁子甲'戴着头盔的男人看着他,一脸严酷的道:“我必须等迈克尔回来,城堡那不能没人守卫,红鼻子他们可能会趁火打劫。” 波恩解放农奴之后,太多来路不明的人来到史瓦兹,他很清楚,附近听到消息的领主,都有可能派人前来卧底,或为了钱或食物,把消息出卖给其他人。 “我知道。” 波恩握着剑柄,颔首。 说话时,赛巴斯汀忍不住一直看着他戴在脑袋上的熊头。 “对,这就是那头熊。”波恩回答他没问出口的问题,然后没等他反应,就自行转身朝那些被绑起来的家伙走去。 那些被抓到的恶棍,个个高大强壮,在这饥荒的时期,却依然吃得很好,这些人穿着各色不同的衣裤,身上的衣服、武器与盾牌混杂了邻近各家氏族的纹章,那些纹章用各种不同的动物和植物的图腾组合而成,狮子、老鹰、天鹅、圣杯'橡树、弓箭,甚至有他这里的铁十字,同一个人身上穿的衣服,拿的盾牌与武器都是不同家族的纹章。 虽然已大概猜出他们是哪来的,但他必须确定。 “你们是哪里来的?” 朗格质问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家伙,那人只是朝他吐了一口口水。 见多了这种人,波恩知道他们不见棺材不会掉泪,不待朗格反应,他霍地抽出长剑,唰地就将那人的左手一剑齐腕砍掉。 因为他动作太快,那家伙甚至没想到要闪躲,直到手腕喷血,才抱着断手大声惨叫。 在场每个人都吓了一跳,惊恐的看着他。 “你们哪里来的?” 他没有理那个家伙,只是冷酷的质问旁边另一个。 那男人被同伴的断手啧了一脸血,死白着脸,飞快回答。 “狼堡!狼堡,我们是狼堡的人——” “谁是带头的?”他冷声再问。 害怕也被砍手,男人不敢有所迟疑,死白着脸,迅速报出答案:“大卡尔,是大卡尔,就那个被你弄伤,一剑砍在自己脸上的那个,他逃走了。”波恩心下一悚,猎人小屋在森林里。 大部分逃走的人都朝南跑,但刚刚那个不是,他朝东边去了。 该死! 不安在心中陡升,他握紧了手中长剑,朝赛巴斯汀点了下头,示意到一旁。 “你能控制这里吗?” “当然。” “我去猎人小屋看看。” 说着,波恩翻身上马,在风雨中火速赶往猎人小屋。 赛巴斯汀愣了一下,召来朗格把事情问清楚,才知道女人和小孩都在猎人小屋,波恩的女人也在那里。 第八章 风雨飘摇。 凯和三名农妇和五个孩子挤在猎人小屋里。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她们没有生火,也不敢点上蠘烛。 秋夜很冷,从门缝中透进的风更是寒冻刺骨,女人与孩子们裹着老旧的毛毯,缩在一起取暖,虽然没有人提,但忧虑不安在黑暗中悄悄发酵。 每个人都在担心男人们那边的情况。 等待,让时间过得异常缓慢,黑夜被拉得好长好长。 她用掉了苏里亚给她的最后一颗宝石,为了隐瞒自己的能力,她先修复了脸上显露在外的伤口,然后才是身体,但那宝石不够,她依然觉得万分虚弱与疼痛,只能咬牙隐忍着。 女人们试图把孩子们哄睡,年纪小的都睡着了,但另外两个较大的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只是安静的躺着。 “没事的。” 感觉到女人们的不安,她在黑暗中,握住她们的手,因为生活太辛苦,做了太多农务,她们的手一个比一个粗糙。 “不会有事的。” 她悄声开口安抚着她们,就在这时,她听见了马蹄声,每个人都听见了,喘气声和无名的惊恐在空气中浮游。 凯心头一惊,知道来人若不是波恩的人,必然就是敌人。 她才刚回过头,对方已经一脚踹开了门。 大门砰地撞到了墙上,女人与孩子们惊呼出声,闯进来的男人手上抓着一把长剑,脸上有着巨大的伤口,那一剑伤了他的眼,让他嘴角歪斜、满脸是血,看起来异常恐怖。 屋外风狂雨急,闪电又打雷,教这在雨夜中闯进来的男人更是可怕。 见一屋子都是老弱妇孺,那家伙蓦然领悟过来,露出黑黄的牙齿,咆哮着。 “狗屎,老子就知道!你们谁是史瓦兹的婊子?” 凯站起来,镇定的开口:“大人,我的丈夫很快就会过来,如果我是你,我会尽快离开——” 她话没有说完,那男人已把染血长剑架在她脖子上,让她闭上了嘴。 “我知道。”他用那尚完好,却满是血丝的左眼看着她“所以我才需要你陪我上路!” 说着,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拖了过去,一边举起长剑。 发现他想赶尽杀绝,把屋子里的人都杀掉,凯忙匆匆喊道。 “你不会想花时间杀死这一屋子的人的!” 他停住动作,转头瞪着她。 凯瞪着他,虚张声势的说:“我们早就知道你们要来,所以才有办法设陷阱攻击你们,我丈夫随时可能会带着大队人马赶来,我不认为你有空把时间耗在这里,如果我是你,我会现在就走,以免被人围困在这栋小屋里!” 那家伙迟疑了一下,然后迅速做了决定。 他抓着她,对着那些农妇咆哮。 “告诉史瓦兹,只要我发现他在追我,我就宰了她!” 说着,没理会那些惊慌的农妇,他将她拉到了屋外,丢上了马。 大雨倾盆而下。 波恩赶到时,发现自己慢了一步。 那家伙早就离开了,那些女人哭着转达了那王八蛋的话,他只恨自己刚刚没有来得及将那王八蛋大卸八块。 这一年多,他听到许多关于卡尔兄弟的传闻,抢劫、绑架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奸yin、杀人、放火更不会眨一下眼,他们作恶多端,两年前的那个冬天,开始有谣传他们会吃人,即便过了冬天也没有停止。 那对兄弟丧尽天良,狼堡早已变成活生生的地狱,这附近所有的恶人都聚集到了那里,因为你若不加入他们,就只能等着被宰来吃。 恐惧与愤怒在胸中堆积,他要女人们带着孩子回村庄,再次翻身上了马,却发现赛巴斯汀不知何时已经赶到,挡住了他。 “滚开,”波恩眼微眯,不爽的说:“别挡我的路。” “大人,你不能就这样单枪匹马的跑去狼堡。” 波恩怒瞪着他,冷声道。 “滚开。” 他的杀气如此浓重,让赛巴斯汀胯下的马都不安的躁动起来。 赛巴斯汀控制着胯下的骏马,看着那个依然披着熊皮、戴着熊头的男人,依然挡在他面前。 “你是史瓦兹男爵,如果你死了——” 赛巴斯汀话没说完,波恩已经掉转马头,冲进森林的另一头。 见状,赛巴斯汀咒骂出声,不得不一夹马腹追了上去,等两人几乎平行时,便从马背上直接飞扑过去,将他给扑倒在地。 两个男人在草地上翻滚,波恩伸手揍他,赛巴斯汀抬手架挡也回了一拳,波恩闪也没闪,只硬生生挨那一拳,换来一个空隙,狠狠将他打倒在地,抽出了长剑直指着他的脖子,冷酷的说。 “你再挡我,我宰了你。” “你疯了吗?”赛巴斯汀不敢相信的瞪着他。 波恩揪抓住他的衣襟,狠声怒目宣告:“凯是我的妻子,我不会丢下她不管,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将她带回来,我不会把她留给狼堡那些王八蛋!”滂沱大雨中,眼前的男人一脸凶恶,身上冒着白烟。 赛巴斯汀喘着气,看着他,一时无语,半晌,方改口“大卡尔知道她是你的妻子,不会轻易杀了她。你直接杀去狼堡,只是死路一条,你会死,她也会死,但如果我们派出使者和他们谈判,支付赎金,就可以将她赎回来。”波恩瞪着他。 “你知道我是对的。” “好,我们派出使者。”波恩松开了赛巴斯汀的衣襟,站了起来。 赛巴斯汀松了口气,却见那家伙摘下了他头上戴着的熊头和熊皮奶给了他,赛巴斯汀反射性接住,波恩捡起赛巴斯汀刚刚在冲撞中,掉到地上的铁十字盾牌,然后再次翻身上马。 “该死的!我以为你同意我们派出使者过去!”赛巴斯汀大声咒骂着。 “没错,我同意了。”波恩在雨中握着缰绳,看着他道:“我就是史瓦兹的使者。” 赛巴斯汀一脸错愕,气急败坏的提醒他:“你听到他说了,你追上去,他会立刻宰了她。” “我追上去,他才没时间伤害她。”波恩一脸冷静的说:“狼堡没人认得我,没人知道我是谁。” “该死的!你不可能知道大卡尔会从哪条路回狼堡!” “我知道。”他眼也不眨的说,跟着吹了一声口哨。 那只黑背黄腹的大狗从森林里窜了出来,来到了他脚边。 “牠会帮我找到他。”波恩说。 赛巴斯汀傻眼看着他和那只大拘,只见那男人朝他伸出了手。 “把你的披风给我。” 风雨撕扯着他的披风,赛巴斯汀紧抿着唇,瞪着眼前的男人。 “她只是个女人!” “凯不只是个女人。”波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她是我之所以还留在史瓦兹的原因。”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赛巴斯汀瞬间哑口无言,他看得出来,这男人是认真的。 他不懂,怎么会有人为了一个女人自找死路,但他清楚眼前这家伙不会放弃,只能扯下自己绣着铁十字的披风,扔给了他。 波恩在风雨中披上那披风,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弯下腰,把她的手帕拿给那只狗嗅闻。 狗儿抽动黑色的鼻子,闻了闻那条手帕。 “带我去找她。”他说。 那狗抬起头,叫了一声,跟着掉头冲入森林。 他头也不回的跟上,没有再多看赛巴斯汀一眼。 苏里亚站在一棵大树粗壮的树枝上,隐身在树影里,高高在上的往下看着那男人跟着那只拘,狂奔而去。 数只乌鸦停在他周遭的枝桠上,他写了几个字在信签上,召来其中一只乌鸦,将信签装在一个小小的金属筒里,绑在牠脚上,告诉牠。 “去找澪。” 乌鸦听了,张开翅膀,跃上夜空,消失在风雨里。 苏里亚看着那飞鸟远扬,迟疑了一下。 也许他不该这么做,澪八成会为他的自作主张感到生气,但他向来习惯要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所以他又写了一张信签,抬手召来另一只乌鸦,低声念出了一个名字,送牠离开。 乌鸦展翅飞走了。 那位队长也已转身离开,苏里亚走出枝桠的暗影,也跟着跃上夜空。 黑影在空中翻转,黑色的布料翻飞着,然后幻化成漆黑的羽毛,下一瞬,一只黑色的大鸟窜出森林,冲上云霄,展开了双翼,划破风雨,追着那在森林里狂奔的一人一骑和那只狗。 夜很深,风强雨急,远处还有闪电乍现,有隆隆雷响。 黑色大鸟轻易的驾驭着风雨,电光照亮了牠的翅膀,也照亮了整座森林,让牠轻易看见那在森林里穿梭的男人和狗。 牠调整羽尾的角度,斜插入风与风的缝隙,无声无息的跟了上去。 好冷。 冰冷的风雨迎面而来,狠狠的打在她身上,像无数根冰冷的银针。 更糟的是,在狂奔的马上无比颠簸,她将波恩身上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每一次马蹄踏地时,都像是狠狠踩踏上她的胸口,让她痛不欲生。 冰冷的空气和疼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身后的男人无比腥臭,刚上马时,她真的有种想吐的冲动,但没有多久,她就发现她可以忍受那男人的恶臭,也可以忍受那恶心的镓伙在身后贴着她,因为在狂风骤雨中,她早就已经冷到浑身打颤,就连那家伙身上的臭味也闻不太到。 她的双手冻到几乎没有知觉,她得用尽全力紧抓着马鞍,才不至于掉下去。 这念头才闪过,她就因为一次跳跃的震动,双手被震得松脱,等她回神,她已经万分狼狈的摔下了马。 凯重重摔跌在落叶上,因为太痛而呻吟着。 那男人咒骂着停了下来,他跳下马朝她走来。 凯抬起头,看见他没看她的脸,却在看她的腿。 因为落马,她的裙子整个掀了起来,她有穿毛袜,但那袜子只到膝上一点,露出了她几乎已经冻僵却依然白嫩的大腿。 她试图缩脚,把裙子拉好,但胸口的伤让简单的动作都变得万分困难,而那个男人丑恶的眼,浮现邪恶的yin欲。 她不敢相信,即便风强雨急,他脸上还有剑伤,两人还身处野外,这可怕的男人却依然兴起了欲望,她能看见他胯下的坚硬高高顶起了裤头。 恐惧蓦然上涌,忘了身体上的疼痛,她反射性往后爬退,想要逃跑,但他抓住了她的脚,将她用力翻了过来,当他朝她俯身,她抬脚踢他,伸手打他,奋力抵抗着,但那没用。 这家伙太过强壮,她的抵抗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他掀起了她的裙子,分开了她的双腿,拉开他的裤头。 “不要!住手!”凯慌乱又愤怒,情急之下,伸手狠抓他脸上的剑伤,喊道:“放开我!” 那男人痛叫出声,反手甩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她一阵耳鸣,她喉头一甜、鼻头一热,鲜血瞬间从口鼻涌了出来。 凯喘着气,头晕目眩的听到他吼着:“妈的,女人,你他妈欠揍——” 他话没说完,突然安静下来,警觉的朝来时的方向看去。 她不知他在看什么,然后她感觉到了。 地在震动,微微的,轻轻的,但确实在震动。 刹那间,希望在心中升起,她再次试图挣扎,张嘴想要尖叫,可几乎在同时,那个男人一脸狰狞的回过头来,狠狠揍了她一拳。 砰的一声,她倒回落叶里,黑暗在瞬间来袭,夺走她的一切知觉。 落叶上有血,还有一块碎布。 那只狗停在那落叶和碎布旁,一脸忧虑的看着他。 血还未全干,那家伙才刚离开,八成是因为察觉到他的动静,才仓皇逃走。 波恩心头一紧,不让自己去多想她可能有的遭遇,只是催促那只狗继续追踪那恶人。 大狗再次飞奔起来,他握紧缰绳跟上。 等他找到她,他要宰了那个胆敢伤害她的王八蛋。 第九章 【第四章 悬崖。 凯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像麻布袋一样被横放在马背上,而那匹马走在万丈悬崖边,不时有碎石因此往下滚落,她看着眼前深得可怕的悬崖,吓得惊喘出声,差点再次掉下马,幸好那家伙为了方便,拿绳子把她像货物一样绑在马鞍后。 眼前寸草不生的悬崖又高又深,她看见悬崖底有一条又细又长的蜿蜒白线。 那是溪水。 雨不知何时停了。 天已经亮,那是她为何能看到东西的原因。 刺骨的冷风由上而下,狠狠的刮着她的脸,吹扬着她的发。 她的发网早不知在何时掉了,一头黑发和那银亮的白丝在风中飞扬着。 那载着她的马即便在这艰险难行的小路上,依然停也不停的往前狂奔着,她转头朝前方看去,看见一座黑色的城堡。 那黑色的城堡,像恶魔的居所,高高的建造在光秃秃的高大灰岩上,一面红色的旗子被插在屋顶,被风吹得高展起来。 红色的旗子上,黑狼侧身仰天张牙,高举长剑。 狼堡。 她听人们说过这个地方,这是卡尔兄弟的城堡。 或者该说,是沃夫兄弟的城堡,只是人们都习惯称他们为卡尔兄弟,大卡尔叫威廉、卡尔、沃夫,小卡尔是伊森、卡尔、沃夫,他们是一对恶魔兄弟,传说他们杀了自己的父亲,吃了自己的母亲,到处杀人放火,把人当猪羊一样圈养、宰杀。 那只是传说,她告诉自己,却依然觉得恐慌。 城堡越来越近,这男人的速度真的很快,他让马跑得像有鬼在后面追,有几次她还以为这匹马会失足带着他和她一起摔下悬崖,可最终他仍是平安驱策着这匹跑得口吐白沫的马,来到了那座巨大的城堡前。 忽然间,凯领悟波恩一定就在身后,所以这家伙才不敢停下来,即便已快到自家城堡却依然不敢慢下脚步。 她匆匆转头看向来时路,似乎有个人影在那条蜿蜒山路的尽头,还是没有? 她还没看清,城堡大门已被打开,他将马骑了进去,城门再次被关上,只有黑暗和恶臭袭来。 那味道实在太过可怕,害她忍不住屏住呼吸,可等出了城门下方的通道,到了开放的广场,那里的臭味只有增无减。各种可怕的臭味混杂其中,即便刚下过雨也没办法让这可怕的臭味散去。 人与马和牲畜的粪便在角落到处都是,堆积在本来应该是水沟的地方,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看来像是已在那里待上千万年了,它们堵住了出水口,让这地方到处是积水,充满恶臭。 更让她惊恐的是,她看见水道旁的墙边角落,有面墙的下方有着铁栅栏,两只苍白又细瘦的手抓着那黑色的栅栏,一双蓝色的眼睛从里头看着她。 她慢了半拍,才领悟过来,那是地牢。 有人被关在那里,而且不只一个。 一双又一双的手出现在那边,一双又一双的眼睛透过栅栏看着她。 惊慌的哀号痛叫响起,让她转过了头。 在另一个角落,有个衣衫破碎的胖男人站在另一面墙边,一只嵌在墙上的铁环箍着他的脖子,让他无法蹲坐下来,必须一直站着。那倒霉的男人冷得直打哆嗦,身前却有几个士兵,时不时就拿鞭子抽打他,那家伙试图闪躲,却因为脖子上的铁环而无法完全躲开,所以哀号连连,可他的哀号,和挺着肥胖的肚子试图闪躲的模样,却只让那些士兵哈哈大笑。 波恩的城堡墙上也有那东西,但那铁环只用来惩罚喝醉酒的士兵,因为城堡里的麦酒都是波恩的,他打算把它拿来换钱买牲畜,除了婚礼那一天,她从来也没看到有人喝醉过,当然那铁环从头到尾就都是挂在墙上而已,没锁过人。 可那胖子没有喝醉,他们在逗弄那个家伙。 她可以从服装的质料上看得出来,那胖男人是个贵族,也只有贵族才能在饥荒时还能这么胖,他不知是从哪被他们抓来,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不断哀求着他们能放他一马。 那些哀求只换来另一场哄堂大笑。 那绑架她的男人停下了马,斥喝着,几名士兵见了立刻跑了过来,替他牵马,甚至跪在地上给他当脚踏。 “大人!怎么回事?你还好吧?” “废话!我脸上都被砍一剑了,你他妈的觉得我还好吗?”绑架她的那男人在马上一脚将那问问题的人给踹倒在地。 “你这白痴!去把那关在地牢里的修士给我带来!” 他踩着那个趴在他脚边的男人,下了马,然后抽出长剑,砍断绑缚着她的麻绳,将她从马上扯下来,一路往那建在悬崖边的主城楼拖去。 伤口再次被扯痛,她闷哼着,强忍着疼痛试图跟上,但她右脚的旧伤因为太过虚弱又疼痛起来,当他拖着她来到大厅时,她再次踉跄摔跌在地,那男人完全没有因此停下,只是抓着她的手臂,拖着她往前走。 主城楼的大厅里,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堆人,里头的味道比外面更可怕,各种汗臭、粪便、腐肉的味道混在一起发酵,充满了一室,她被拖行过这肮脏的厅堂,好不容易那家伙终于停了下来,把她扔在恶臭横生的地板上,用脚踹了另一个睡在地上的半luo女人。 “蠢货,别睡了,给我拿酒来!” 女人惊慌的爬站起来,他抬脚猛踹另一个瘦弱的少年。 “小王八蛋,去把火生起来!” 那少年一下子跳了起来,跪在火塘边重新把火生了起来。 凯慢了半拍才发现,这男人就是卡尔兄弟,他是大卡尔。 当火光亮起,她更惊恐的察觉到这座大厅有多么恐怖吓人。 大厅桌上有着昨夜的残羹剩肴和烤肉,墙上挂着的不是挂毯或标本,是一颗又一颗骷髅头,而地上散发出怪味几乎铺满整个大厅的那些大小鼻头,她本来以为是兽骨,然后她看见桌子下有一只被啃到一半的—— 她不敢相信的瞪着那东西,一股恶寒蓦然上涌,她强迫自己把视线拉回长桌上那被人吃剩的烤肉,她本来以为那是猪,但那不是。 那是一个人,一个被斩去四肢和脑袋的人。 刹那间,再忍不住那恶心感,她半坐在地上,弯腰张嘴,把昨天晚餐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狗屎,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一个矮壮的男人出现在大厅,看到大卡尔那张丑脸,拧起了眉头。 “史瓦兹那王八蛋偷袭我!” 大卡尔喝了一大口麦酒,砰的一声把酒杯放到桌上,愤怒的说:“他根本就没受伤,还埋伏了大军在森林里!那些跟我去的家伙都是白痴,被他假扮的熊吓得屁滚尿流。” 大军?凯不认为波恩有大军,就算加上城堡里所有的士兵,都算不上是一支大军,但她聪明的没有说话。 那个矮壮的男人非常英俊,却给人一种很可怕的感觉。 这个男人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她可以看见有一股黑色的雾霭包围着他,一股可怕的腥臭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看起来像人,但他不是。 她知道,她见过像他这样的恶魔、妖怪,他们无比邪恶,贪婪、好色、奸诈,而且喜欢吃人。 澪长年被他们追杀,非常了解他们,她曾经告诉过她,这些妖怪、恶魔,有一些可以自由变化外形,假装成人,但有一些不行。 这种无法幻形成人的,为了能够隐藏形迹,喜欢剥下人皮,穿在身上,假装成那个人,模仿那人继续过日子,因为这样比较方便猎捕人类。 这一只就是那种。 那股臭味,那可怕又邪恶的黑气,她不知为何旁人闻不到、看不见,但她向来可以清楚察觉。 他一进来,她就吓得想夺门而出,可她晓得自己不可能逃得出去,所以只能尽力保持安静,然后希望他不要注意到她。 这念头才闪过,那男人已朝她看来。 看见她,他眼一亮,走了过来,凯忍住想往后退缩的冲动,他一把箝抓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喔喔喔,看看这是什么?” 她吓得要死,他来到眼前,那感觉更明显,这男人的手又冰又冷,完全没有任何温度,他的眼睛充满血丝,他的瞳孔像爬虫类一样,在火光的映照下收缩成垂直的一条线。 “她是史瓦兹的老婆。”大卡尔哼声回答。 忽然间,她知道这座城堡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他,因为这只妖怪。 他们开始吃人是因为他,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他开始的。 他用那蛇一般的眼盯着她,然后低下头来嗅闻她。 “啊啊,好香,好甜,这味道这味道我记得” 刹那间,鸡皮挖瘩全冒了出来,她忍不住伸出双手用力推开他。 “别碰我!” 那男人没有被她推开,只是甩了她一巴掌,然后将她再次抓了起来,箝抓着她的下巴,道:“这味道,我认得这味道,这是白塔女巫的味道,你在哪里染上的?” 一瞬间,她更加恐惧,凯瑟瑟颤抖着,晓得他从她身上嗅闻到了澪的香味。 “我不知道”她脸色苍白的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细长的瞳孔闪灿了一下,然后那妖怪伸出了冰冷湿滑的舌头,舔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说。 “女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要是不说,我就砍掉你的舌头,剥掉你的衣服,然后让这满屋子的男人一个一个轮流玩弄你,接着我会活生生的剥了你的皮,吃掉你的肉,喝掉你的血,吸光你的脑髓,再穿着你这美丽的模样,到你的城堡里去,然后你亲爱的丈夫就会告诉我,你身上的味道是怎么来的。”他描述的景象,让她听得毛骨悚然,脸上血色尽失。 她不能让这妖怪去找波恩,也不能让他找到澪。 第十章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跑了进来。 “大人!大门外有个人,说他是史瓦兹派来的使者,想要赎回史瓦兹夫人!” 凯一怔,那妖怪也是。 他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太好了,让他进来!” 说着,那家伙放开了她,把她丢给了那个在火塘边的少年。 “小子!替你父亲把她链起来!让我们来抨枰看,她可以值多少钱!” 那瘦弱又肮脏的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拿来一条穿过天花板上的铁环垂下来的铁链,铁链的最前端有一副手铐。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少年和大卡尔一样,有着同样的金发蓝眼,和大鼻方脸。在他替她上手铐时,她看见他眼底浮现一抹厌恶的情绪,但他很快的抹去那个表情。 “拜托你”她忍不住悄声哀求他,可那孩子只是绷紧了下颚,还是替她上了铐,转动钥匙,把她锁了起来,然后撇过脸去。 跟着,她听见那宛如恶魔的小卡尔欢欣鼓舞的喊着。 “来人啊,拿铁板来!” 波恩走进那恐怖的城堡之前,被迫缴了剑和斧头。 他把那只聪明的大狗留在城外,进门前一再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他知道他若想救凯出来,就必须要保持冷静,但在走进大厅的那瞬间,他还是变了脸。 他知道会很糟,他听过那些关于卡尔兄弟的传说,可他也知道那些传说多少都会过于夸大。 这个传说没有。 该死! 大厅里满墙满地的人骨都说明了这件事。 他踏进主城楼大厅里时,里面挤满了卡尔兄弟的士兵,他们一个个都如恶鬼,手持长剑斧头,眼神透着嗜血的疯狂。 当他走进门时,那些士兵大声对着他叫嚷。 然后,那些士兵之后,一个男人举起了手。 “安静。” 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而且自动分开。 在大厅的正中央有一块不知做什么用的铁板被架在那儿。 就在这时,波恩看见了凯。 她在那些士兵的身后,被大卡尔抓着,她的脸上有一大片可怕的瘀伤,嘴角流着血,一身狼狈,双手还被上了铐,虽然她极力克制,仍无法止住颤抖。而且,她站在铁板上,被迫站在那铁板上,那铁板下就是火塘。 铁板很厚,但是已经开始热了起来。 他可以感觉到那热气。 刹那间,全身肌肉贲起。 在那一刻,他只想上前杀掉那些该死的杂碎,将她护卫在怀中。 看见他只身一人,她眼里透出忧虑和担心,还有恐惧,为他也为自己。 “你!” 蓦地,大卡尔用力抓紧了她的手臂,怒瞪着他。 波恩将视线拉到那王八蛋身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担心对方认出他来,但显然昨夜光线不清,当时他身上的熊头和熊皮又太过显眼,那家伙没有看清他的脸,因为那蠢蛋只对着他怒问。 “我的人说你是史瓦兹的人,想赎这女人回去?” 过去那一天一夜,他一直想赶在这王八蛋逃回窝里之前追上他,但这家伙逃得比黄鼠狼还快,让他每一次都慢上一步。 “是。”波恩压着胸中的怒气,看着那家伙,不卑不亢的开口:“史瓦兹大人特要我前来告知,若夫人能平安归来,他可以当做事情没发生过,并提供粮食,协助狼堡度过今年冬天。” 听见他的说法,凯一怔,但她聪明的没表现出来,没有戳破他的身分。 “哈哈哈哈!粮食?我们要粮食做什么?这里吃的喝的多得是!”大卡尔身旁那个满眼血丝的矮壮男人大笑出声,说完还开口喝问:“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大厅里的人们轰笑着,纷纷应答称是。 几乎在一瞬间,他察觉这里真正的权力者,不是那个蠢笨的大卡尔,是那个一脸邪气的家伙。 波恩忍着气,握紧拳头,瞪着他问:“你想要什么?” “我?”小卡尔看着他,咧开了嘴,露出一嘴尖利的牙,笑着问旁边的兄弟:“威廉,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大卡尔见状,也笑了。 跟着他突然用力把凯往前推,波恩见状,冲上前去,但仍是慢了一步,凯扑跌在那块铁板上,伸出被铐链着的双手撑住自己,却仍闷哼出声。 那一声闷哼,很小声,但他可以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她的手被烫伤了,他用最快的速度踩上那被烧热的铁板,将她抱了起来。 可下一瞬,凯手上的铁链被人拉直,把她整个人扯离了他的怀抱,吊到了大厅的半空。 这一下,狠狠扯到她的伤口,凯痛呼出声,泪水滚出眼眶。 波恩不敢抓着她,只能松手转头想攻击那对兄弟,却发现那些士兵已经上前包围着他,拿长剑指着他,将他困在铁板上,教他不能妄动。 他怒瞪那些男人,还有那对恶魔一般的兄弟。 “放她下来!” “要我放她下来,也不是不行。”小卡尔用那双贼眼看着他,朝那个抓着铁链的士兵勾勾手指示意“来,低一点。” 闻言,那士兵故意松开一大串铁链,让凯瞬间又下坠,差点又摔到铁板上 波恩大脚一跨,飞快接住了她。 凯在他怀里呻吟着,瑟瑟颤抖。 小卡尔再次哈哈大笑,道:“你去告诉史瓦兹,他伤了我兄弟的眼,如果想要他的夫人,叫他给我送三车的黄金,三车的女人,然后他就能把这个女人带回去,否则我就把她一片一片的切下来,在这铁板上煎了,让我的人一起享用。” 脚下铁板的热度,穿透了皮靴,让脚底也发烫,他握紧了双拳,还没有回答,怀中的女人已经开了口。 “不行!” 波恩垂眼,只看见她脸色苍白的对着他说:“他不会这么做,别听他的。” “胚!放屁!” 因为不爽,小卡尔吐了一口口水,狠声道:“你!回去告诉史瓦兹,三天内我没看到我要的东西,就等着领她的骨头!” 凯不理会那妖怪,只看着波恩,抓着他的衣襟,道:“他们是恶魔,是妖怪,不会遵守信诺——” “别说了。”波恩脸颊抽动着,哑声要求。 “不会为了我”因为疼痛,她全身冷汗直冒,依然执意用那美丽的绿眸,温柔但坚定的凝望着他,说:“我的丈夫不会这么做他不会你懂吗?” “闭嘴!把她给我拉起来丨” 小卡尔怒喝一声,抓着铁链的士兵立刻拉紧铁链。 绷紧的铁链,让她整个人再次被往上扯,教凯痛叫出声。 眼见她再次因此受苦,波恩再无法忍受,他突然发难,抬脚踹飞眼前一位士兵,低头闪过另一边挥来的长剑,挥拳打倒另一名士兵,抢下对方长剑。 剑一入手,他如入无人之境,因为身在城堡里,大部分的人没有穿着全套盔甲,更没有戴上头盔,他一下子砍倒周围数人。 眼见这男人转眼清空铁板四周,就要朝他冲来,大卡尔忙一脚踹向那紧抓铁链的士兵。 士兵摔跌在地,松开铁链。 波恩闻声,匆忙回身,接住落下的凯。 但一手抱着她,他的身手难以施展,只是一再被那些人以长剑逼回铁板上。 可怕的热气不断上涌,凯知道他脚下的皮靴再挡也挡不了多久,很快它就会因为高热被融化在上头,接下来就会是他的脚,他的皮肉。 她原本被松开的铁链又被另一名士兵拉紧,即便波恩丢出长剑,阻止了第一个,还是有第二个、第三个冲了过去。 再一次的,她被拉了起来,吊到半空中。 疼痛让泪水一再夺眶,从大厅上头,她能看见全部的人,看见他脚下的皮靴冒着烟,看见有多少人包围着他,看见他身上的鲜血从伤口中飞洒出来,滴在铁板上滋滋作响。 无数把长剑往他身上招呼着,他挡了又挡,仍有长剑穿透他的防卫,若不是他身上还穿着锁子甲,他早不知被戳了多少个窟窿。 砰的一声,有人拿一只盾牌敲上了他的额角,他为了撞剑,没有躲,盾牌的边缘撕裂了他的额角,鲜血立时从那伤口迸了出来。 他们人太多了,那妖怪甚至还有空为自己倒一杯葡萄酒,在高台上看戏。 再这样下去,他再勇猛,也会为了她死在这里。 她不能让这事发生。 她不能让这妖怪穿着她的皮,装扮成她的模样。 澪受了重伤,需要时间复原,苏里亚就算能护得了澪,也保护不了整座城堡里的人,如果这妖怪扮成她的模样,为害世人,波恩就算没因此死去,也会因为是她的丈夫,受到牵连。 而且,波恩的人信任她,那座城堡里的人信任她,他们相信她。 第十一章 就像当年威尼斯救济院里的那些人一样,那时就是因为她迟疑了,所以才让一切无法挽回。 她必须做点什么,在情况变得无法挽回之前,做点什么。 忽然间,事情变得如此清楚而明白。 她张开嘴,嘶声高喊。 “住手!我知道白塔的女巫在哪里!” 那东西听了,瞬间抬头。 “我知道白塔女巫在哪里!你放了他,我告诉你她在哪里!” 小卡尔双眼发亮,伸手拿出一支长铁钩,钩住她的铁錬,将吊在半空中的她钩了过去。 波恩咆哮出声,跟着冲了过来,却被趁其不备的大卡尔砍了一剑,连同其他人一起阻挡下来。 她不想让波恩看到,不想让他知道,但她晓得,如果要救他,只能这么做。 凯朝眼前这邪恶的东西,伸出双手。 “女人,快说!”小卡尔一脸兴奋,张着那爬虫般细长的眼,抓住她伸出的手,逼问:“那女巫在哪里?” 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那灰白、冰冷,没有血色与温度的手。 那妖怪没有发现她的主动,只是喘着气,急匆匆的再次追问。 “她在哪?” 凯凑上前,握紧他的手,紧握。 然后,她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她在你永远、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说着,眼前的妖怪发出惨叫,他想抽手,却做不到,她像一块吸水的海绵那般,迅速的吸收着他的力量。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小卡尔大叫着、惨叫着,痛苦的嘶号着。 人们闻声惊愕的回首,却只见到那女人亮着蓝光,苍白的小手抓着小卡尔的双手,而那曾经矮壮又残酷的大人,竟在她面前跪倒在地,然后像个老头一样,开始干瘪内缩,就像像消了气的羊皮酒袋。 几乎在同时,女人的脸上和手上,浮现一颗又一颗黑色的脓包。 那景象太过吓人,让所有的人都停下了争斗的动作。 “放了我放开我不要不” 她站在高台上,长发即便无风,仍在她身后飞扬在半空中。 小卡尔仍在哭叫,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虚弱,渐渐无声。 最后,她手中只剩下一副松垮垮的人类皮囊。 一室沉寂。 幽黑的恶气缠绕包围着她,让她的皮肤变得灰黑黯淡,那些可怕的黑色脓包,满布她全身上下,她乌黑长发仍在飞扬,而她额前那抹银白发丝,此时此刻,看来更显突兀、妖异。 凯松开了手,那副松垮垮的皮囊落到了地上。 “不!伊森!” 大卡尔咆哮出声,抓着长剑冲上前来,波恩猛地回神,挥剑挡住了他,但那王八蛋一边挥剑砍他,一边仍在吼叫。 “你把伊森怎么了?你对他做了什么?你这该死的女巫!杀了那女巫!杀了她——” 本来她的行为,让人们又惊又惧,但大卡尔这样一喊,反倒壮了声势,胆子也因人多而大了起来。 男人们冲上前去,吼叫着。 “杀了她!烧死她!” 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大厅里,波恩奋勇抗敌,却只有一把长剑,无法挡住那么多的人。 黑暗的力量缠绕包围着凯,充塞在她身体里,她感觉自己万分污秽又肮脏,她试图控制那邪恶污浊的力量,却没有办法,世界消失了,只有一片的黑,还有无比的愤怒。 眼看凯就要被刀剑斩到,却仍傻傻站在原地,波恩心急如焚,却分身乏术。 他斩杀着敌人,替她阻挡试图靠近她的人,一边叫唤她。 “凯!” 她没有反应,依然两眼无神的站在原地,长发在身后飞扬。 “凯!” 他的声音,穿破黑雾,凯浑身一颤,她喘了一口气,紧紧抓着那穿透黑暗的声音,控制自己,缠绕着她的黑气,被她收进了身体里,但她全身仍长满了可怕的脓包,她倒在地上,回过神来,只见一人杀到眼前,持剑朝她挥砍。 她来不及闪躲,就在这时,一头巨大的黑狼撞破了大厅主位后面那片镶嵌着彩色玻璃的高窗,牠一口咬住了闪过波恩长剑,冲到最前面对她挥剑的男人,将他拦腰扑倒在地,然后甩到墙壁上。 刺骨的风雪从高窗狠狠灌了进来,人们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雪。黑狼缓缓转身,站在她面前,牠面对着人群护着她,露齿狺狺低吼,凶狠的模样,宛如从地狱里直奔而出的恶兽。 人们惊慌失色,开始四散奔逃。 “不准跑!谁敢跑我就——” 大卡尔惊疑不定的怒声喝令,但那头黑狼在这时张开大嘴,对着他咆哮,打断了他的命令。 那声咆哮惊天动地,在墙与墙之间撞击回荡,变得更加恐怖大声,教顶上石墙都震了些碎石沙尘下来。 狼嘴里的森森利牙染着血光。 小卡尔死了,大卡尔剩下一只眼,而眼前这头黑狼如此巨大可怕。 只有一个女巫,也许还能对付,但谁长眼见过那么巨大的狼?牠可是和一匹马一样大啊!这女巫既然能召唤黑狼,谁知道后面还会出现什么东西?这里虽是狼堡,可没真的养过狼啊! “报应啊!是报应啊!”原本缩在墙角的某个女人,见状发狂似的尖叫起来,她伸手指着那些男人,喊着:“你们以狼神之名作恶,狼神发怒啦!” 恐惧瞬间在人心之中炸开,刹那间人们转身飞逃,争先恐后的挤出大厅,在楼梯里互相推挤,摔滚下去。 大卡尔既惊又恐,见每个人都逃了,前面这头狼又如此吓人,他额冒冷汗,一咬牙,转身就要跟着逃跑,谁知他才刚转过身,一把银白长剑就由下而上穿刺过他的咽喉。 他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只见那平常被他殴打狠踹的蠢孩子站在眼前,双手紧握着长剑。 少年把长剑抽了出来,鲜血顿时如泉涌,从长剑戳刺出的伤口喷了出来。 大卡尔捣着那伤口,却挡不住血流,他愤怒的大吼出声,朝那孩子伸手,却只让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少年匆忙后退,波恩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大卡尔的后领,将他抛甩了出去。 大卡尔砰然倒地,躺在地上抽搐着,没一会儿就翻了白眼,死了。 这一变化,太过突然,在场的所有人都傻眼。 少年握着长剑,喘着气,抬头看着他。 “他该死”少年眼眶含泪,气喘吁吁的说。 “我知道。”波恩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少年不是很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其实没有想过,可他知道那女巫是个好人,这个男人也是。 在这恐怖的狼堡长大,他很少看见有人愿意牺牲自己,也要保护他人,可这女巫和这男人都是如此。 所以他掏出了钥匙,扔给了那个男人。 “手铐的。”少年说。 波恩接住那把钥匙,回身却见凯正攀爬上那匹黑狼的背,领悟她想离开他,波恩跑得飞快。 “凯!不要!” 她浑身一颤。 有那么一瞬间,她侧过了脸,他感觉到她想回头,他能看见一行清泪,滑下她满布脓包的小脸。 “别走!”害怕失去她的恐慌充满心头,为了尽快赶到她身边,他直接冲上那已经烧红的铁板,边喊着:“该死的!我不在乎——” 可他话没说完,她已狠下心,把头转了回去,拉着那串铁链,戴着手铐抓紧黑狼颈上的厚毛,压低了身子,趴在那匹黑狼身上,让那匹狼载着她,从破掉的高窗中,跃进风雪之中。 他伸出手,却只来得及接住她滚落的泪,他冲到那破窗之前,看见那匹黑狼跳下了灰色的崖壁,跃过那万丈深渊。 “凯!” 她漆黑的发,混着一丝银白,在风雪中飞扬。 “凯——” 他愤怒又痛苦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可眨眼间,那匹黑狼载着她落了地,头也不回的奔进森林里,再无踪影。 凯—— 第十二章 风声在耳边呼啸,身旁的林木不断倒退消逝。 凯趴在奔跑的黑狼身上,紧抓着牠身上的毛,依稀之间,却仿佛还能听见波恩叫唤着她的名。 她不敢回头看他,她的模样是如此丑恶,她知道她的脸就像手一样,因为吸收了那东西的污秽,长满了脓包。 而那黑暗的恶气仍在体内,亟欲挣脱她的控制,想要将她吞噬,她害怕自己会失控伤害他,她也害怕看见他眼里的惊恐,害怕看见他脸上的畏惧。她不想离开他,真的不想。 再也没有人比她清楚,拥有能救人的魔法是一回事,但拥有能够轻而易举夺取生命的能力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在人们眼中,她就像那些妖怪没有两样,是异种,是恶魔。 她很清楚,那妖怪残杀了太多的人,甚至感染了身旁的人,让他们都变得和他一样嗜血而残酷。 那黑暗如此邪恶,就连大地都被污染,那座山头才会连草都长不出来。 她在狼堡那块土地上,感觉不到一点生命的力童。 她做了该做的事,她不后悔,不会后悔。 可是滚烫的泪水,却不断夺眶,飞散在风中。 她好想,如此想和他在一起,还以为还有时间,还以为只要她不说就没人会知道,还以为即便事情爆发了,即便威尼斯那些知情的人跑来了,她也一定能够保护他。 可是,如今,他看到了,狼堡大厅里的每个人都看到了。 她是女巫,是魔女。 消息终将传出狼堡,所有的女巫猎人,所有知情的人,都会争相来猎杀她、抢夺她,就像在威尼斯那时一样。 只要她和他在一起,他从此再也不能得到一丝安宁,随时都可能因此而丧失性命。 在她对那妖怪伸出手时,她就知道离开是她唯一的选择。 更别提,她对那妖怪出手之后发现的事,那真相如此教人害怕。 你的能力是种灾祸。 澪这么说时,她还以为只是因为那能力让她引起争斗,谁知道 当波恩明知她是女巫,仍开口要求她等他,她激动得不能自已。 你等我。 他说,她让那声音烙印在心头,怀抱着希望。 还以为,只要渡过这一关,说不定能够就这样当他的妻子,和他一生一世。 她几乎还能感觉到,他从身后紧紧拥抱着她。 你等我 刹那间,心痛如绞,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泪珠一颗颗的滚落,到头来她还是忍不住泪如泉涌的趴在狼背上,将脸埋进那丰厚的狼毛里,哭得不能自已。 等我 狼堡大厅里,一片沉寂,只有风与雪在空中纷飞。 波恩喘着气,胸口因为疼痛而紧缩着,不敢相信她就这样走了,就这样离开了他,头也不回。 他握紧了手中的钥匙,飞快转身想去追她,谁知一转身,就看见空荡荡的大厅中央站着一个女人,所有的人都逃走了,连那少年也已转身离去,但这个女人却没有跑,反而站在眼前,挡住了他的去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认得她。那个从威尼斯来的女人。 澪。 她应该远在史瓦兹的城堡,却不知怎地来到了这里,身上不再穿着奢华衣裳,脚上也没套着小搬羊的软皮靴,反而和其他瑟缩在墙角,穿着亚麻破布的女人打扮的一样,非但如此,她赤luo的手脚和脸上都抹上了脏污,若非她此时站了出来,不会有人发现她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忽然间,他领悟过来,她就是刚刚那个尖叫报应的女人。 她不知在何时,混了进来,看着这一切。 “你想去哪里?”澪看着他问。 “去找凯。”他瞪着她说。 澪闻言,眉微挑,她看着他,赤着脚,踩上了那被烧得火烫的铁板。 滋—— 她的脚底被烧红,他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但她恍若未觉,只是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然后走下了那块铁板,她脚下焦黑的皮肤,在她走动时片片剥落,没多久,她赤luo的双脚,再次变得洁白如雪,粉嫩得像初生的婴儿。他惊愕的看着那女人,她来到他面前,站在翻飞的风雪之中。 女人用那双深黑的眼,看着他反射性的握紧了剑柄,她面无表情的提醒他:“凯是女巫、是魔女,就像我一样。” 他下颚紧绷,道:“我知道。” “你亲眼看到她杀了一个人。”她问:“你不害怕吗?” “不。”他说,眼也不眨,没有半点迟疑。“为什么?” “她是我的妻子,我相信她。”波恩看着她,指着那摊在地上的皮囊说:“而且,那东西不是人。” 澪没想到他会看出真相,很少有人能看出事实,人们总是只看表相,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不到之后的真实。 “就算她是你的妻子,也不表示她就不会伤害你,既然她选择了离开,表示她对你的信任不足以让她留下,你何不把她忘了,就这样回去你的城堡,娶一个正常的妻子,过你普通的日子,替你和她省下之后可能会出现的麻烦?” “她不会伤害我,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甚至不会伤害那该死的东西!” 波恩怒目瞪视着眼前这冷若冰霜的女人,道:“至于正常的妻子?凯和这块土地上的每一个女人一样,她会哭、会笑、会生气,而且同样的唠叨,我不在乎她该死的能力,或你他妈的是不是会让那头狼一口咬掉我的头,不管她是女巫还是魔女,我都会找到她,我会带她回家,我会让她信任我,我会让她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是我波恩的妻子!” 说着,他松开剑柄,不再理会她,只是迳自走过她身边。 澪站在原地,男人斩钉截铁的话语,回荡着。 然后,她听见自己开了口。 “如果你背叛她,我会让你亲眼看见真正的地狱。”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异常冰冷,伴随着风雪从身后传来。 那是个警告,他很清楚,但波恩没有回头,甚至没有试图停下脚步,只是大踏步走出狼堡的大厅。 那男人走了。 主城楼下的广场里,还有人在喧嚣、在尖叫,仓皇奔逃。 人类,总是自私、胆小又愚蠢。 有时候,他们甚至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恐惧什么。 澪站在那扇高大的破窗前,感觉风雪迎面袭来,落在她同样冰冷的脸上。她俯视着窗外悬崖下一望无际的森林,眼神有些迷离。 她不相信爱情。 她不信。 爱情让人更自私,教人更盲目,使人更愚蠢。 她会落到这种地步,都是因为那可恨的爱,可恶的情。 她不相信,不信。 但凯和波恩的情绪,充满了这整座大厅,她和他为保全彼此的心意,如此强烈,甚至压下那长期浸透整座城堡,污染大地的混浊邪恶。 我知道白塔女巫在哪里 你放了他,我告诉你她在哪里 当她听到凯这么说的瞬间,还以为自己又要遭到背叛,人类都是自私的,自私又愚蠢。 她一点都不讶异,她早就不再对人存有幻想,谁知却仍感到痛心。 于是,更恨那个将她当掌中玩偶操控的男人。 谁知,到了最后,凯却是选择牺牲自己。 她在你永远、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没有出卖她,没有为了保全她的情人、保护她的丈夫,就背叛她。 还以为听错,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但事实就在眼前。 她不相信爱情。 她不相信人类。 可她能感觉到凯的痛,她能尝到波恩的苦,还有在这些情绪之上,充盈在空气中,那无与伦比、充满力量的情感。 风雪在她身边飞扬。 澪看着眼前苍茫的天地,张开了嘴。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流泻而出,听见那古老美丽的咒语和着旋律,一个接着一个的溜出了唇瓣。 她不信,可她闭上了眼,张开了双手,捕捉两人残留在空气中的情感和心意,吟唱着。 风雪在她身边飞旋,那些旋律与咒语夹杂在风雪之中,在墙与墙之间回荡,它们乘着风,传得越来越远,送到了城堡里,甚至城堡外,每一个人的耳里。 那歌声如此轻柔,那么好听。 在山路上奔逃的人们不自觉一个接着一个停了下来,侧耳倾听那在风中的旋律,甚至忘了原本的恐惧。 古老的咒语和旋律,在她柔软悠扬的吟唱声中,回旋着上了天,让天上那 笼罩狼堡的厚重灰云在瞬间亮了起来,她将力量灌注其中,打印在每一片落下的白雪之上,又落到了人们身上。 雪花悄悄落下,在人身上融化,也融掉了人心中的恐惧,和记忆。 她唱着,再唱着,又唱着,全心全意的唱着那古老的咒语和温暖人心的旋律。 当她终于停下来时,所有听到歌声,所有被这场风雪触碰的人,都已将凯和波恩忘记。 人们记得有个女人,但她面目不清;人们记得有个男人,但他轮廓不明。 人们记得狼堡里发生的事,记得卡尔兄弟,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杀了小卡尔,不知道又是谁杀了大卡尔。 唯一清楚而鲜明的,是那匹黑色的狼,是狼神的发怒。 澪力竭的站在原地,风雪已不再围绕着她。 厚重的云层不知何时,散了开来,一道天光悄悄洒落,映照在她身上。 她面容苍白,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她知道应该要后退一点,但她虚弱得无法支撑自己,只能眼睁睁的往前摔落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大手从半空中接住了她。 她先听见了振翅的声音,看见那在他身后的巨大黑色翅膀,然后才看见那人的脸。 是苏里亚。 她应该要恼怒他自作主张找了阿朗腾来,但她只是松了口气。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想。 她安心的闭上了眼,他则小心的抱着她,张开了翅膀,穿越风雪,飞越森林,离开那被天光照射着,慢慢亮了起来的灰色城堡。 第十三章 【第五章 那是一处幽暗阴冷的森林。 绿色的枝叶交叠着,藤蔓荆棘爬满四处,远远看去,这片森林就如一座厚墙一般,无法穿越,不能进入。 可是,那只狗没有停下来。 波恩下山之后,就看到那只聪明的大狗等在那里,他本来担心牠可能已经跑开,但牠乖乖在那里等着,他赏了一块肉干给牠。 那大狗狼吞虎咽的吃着,然后在他的指示下,再次飞奔起来,带着他穿越森林,追着那匹黑色巨狼和凯。 波恩知道自己落后了很多,那匹狼跑得该死的快,但这只狗从一开始就朝正确的方向跑去,牠似乎很确定该往哪走,途中几乎没有停下来过,即便天色 暗了下来,牠依然跑得飞快。 他骑马跟着牠越过一条又一条的小溪,穿越一座又一座的森林。 当波恩跟着牠来到这片茂密得几乎无法穿透的森林时,他知道牠没有迷失方向,泥泞的地上还有着巨大的爪印,断裂的枝叶显示着强行通过的痕迹。 天已经黑了,但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 月光穿透林叶,洒落那绿色的隧道。 那只狗跑了进去,没有半点迟疑。 波恩骑马跟了上去,他一度失去那只狗的踪影,然后他在隧道的尽头看见了牠,还有那黑发黄皮肤的男人。 男人穿着宽松的衣袍,宽松的长裤,脚踏牛皮皮靴,腰挂明月一般的弯刀,乌黑长发在身后束起,他不只肤色、样貌不同,衣着打扮和此地的人们完全不一样。 波恩看见他时,男人正蹲在地上,把手伸到了大狗的鼻子下方,让那只大狗困惑又好奇的嗅闻着他。 波恩一怔,警觉的拉紧了缰绳,停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许多年前,曾有东方民族兴兵打来,那些人就和这人一样,轻装便行,腰系大刀,却十分善于骑射,个个都和恶魔一样强悍、武艺高强,他当佣兵时,曾遇过一队那民族的后裔,他们这里的人明明装备较为齐全,人也比较多,却被打得溃不成军。 那男人对狗很有一套,他先让牠闻手,然后轻轻抚摸搔抓牠的脖子,没有多久,那大狗就已经开始对他摇尾巴。 然后,那黄种人抬起了眼,看着他。 忽然间,波恩知道,这人早就知道他会来。 他在等他。 男人拍拍大狗的头,站了起来,侧过身子,伸手指着隧道尽头那一条被荆棘包围,几不可见的蜿蜒小径。 波恩双腿一夹,驱策马儿上前。 当他来到那异族的男人身前时,那家伙看着他,放下了手。 那条小径太小,树林太茂密,马不可能通过,他停了下来,翻身下了马。这家伙也许会偷他的马,但在这森林深处,根本也不可能有正常人在天黑之后,还能如此镇定的待在这儿。 天知道,他甚至没有生火。 若非有月光从缝隙中洒落,这里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可那个男人在黑夜森林中,依然自信而沉稳,仿佛这座森林是他的,好似他知道,不会有野兽胆敢攻击他。 或许牠们真的不敢。 森林里无比安静,连那些成群结队,总在深夜出没,对月嚎叫,等着狩猎的狼群,都闭上了嘴。 波恩胯下的马甚至不太愿意靠近他,当他下马时,那男人朝他伸出了手,无声和他索要缰绳。 他不该信任这家伙,可男人的眼里没有任何恶意。 虽然不可思议,但他猜他知道这家伙是什么,男人的脚边有一条连着手铐的铁链,就和铐住凯的那一条一模一样,只是此刻它已经遭外力硬生生扳开。 而且,黑狼巨大的足印在隧头尽头,逐渐变小,然后突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人的脚印,男人的脚印。 波恩不知自己该如何想,但凯治愈了他,而在狼堡出现的那头黑狼就和马一样大。 无论如何,如果他想前往那条小径,显然就必须信任这家伙。 他不轻易信人,但他没有选择,而这个男人有一种让人信服的特质,那只大狗坐在男人脚边摇着尾巴,看着他与他。 波恩不再多想,伸手把缰绳交给了他。 男人握住了缰绳,给了他一条白水晶的项链。 他愣了一愣,接过手。 男人朝他颔首,波恩也朝他点了下头,戴上了那条水晶项链,跟着没有半点迟疑,头也不回的走进那条神秘的小径。 那被荆棘包围的小径十分曲折蜿蜒,而且越来越黑,忽然间,温暖的气息迎面而来,他听见了淙淙水声,当他转过一个别时,前方突然宽阔起来,变得十分明亮。 小径的尽头,有着一片被荆棘和各种明艳的花草包围,宛如仙境的青翠草地,在那草地中央有一深泉。 泉水很清、很透,是温热的,冒着氤氲白烟。 然后,波恩看见了她。 她褪去了衣服,全身赤luo的浸泡在泉水之中,只有肩头在水面上,可水很清,干净得能够见底,月光穿透清澈的水,洒落在她身上,他可以看见她身上那些可怕的脓包,它们满布她全身上下,虽然比在狼堡时好上许多,却依然丑恶。 她背对着他,张开双手,站在水中那块位于泉水底部的白色巨石上,洁净的泉水从那块石头的裂缝中不断涌出,让她飘散在水中的黑发如水一般流动着,但所有接触到她身体的泉水,瞬间就被染成黑色,在水中扩散开来,好像她是一块黑色的颜料,可随着那些泉水的涌出和冲刷,她身上那些脓包也渐渐消逝。 在月光的照耀下,那些黑水,化为蒸气,往上飘散,慢慢变得干净而明亮。 月光和泉水,净化着她、治愈着她。 这是他见过最神奇的魔法。 然后,他听见了水声之外的声音,那声音很细微,很小声,但每一声都伴随着她身体轻微的颤动。 她在哭。 一颗心,瞬间紧缩。 没有想,他解下了挂着长剑的腰带,脱去身上沉重的锁子甲。 起初,凯什么也没听见,她太过伤心,身体又太过疼痛,整个人沉浸在悲伤里,完全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加上她清楚那男人会守护她,所以完全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直到金属摩擦落地的声音传来。 她回首,看见波恩站在岸上。 因为太过震惊,凯屏住了呼吸,一时间忘了应该要反应,只能错愕的呆看着那个男人。 他不该在这里,怎么可能会在这? 她隔着蒸腾的水气看着他,还以为是她太过渴望才出现的幻觉。 可那男人将剩下的衣服也脱了,然后下了水,朝她走来。 他造成的水波,涌向她。 随着他的靠近,他的面容变得更加清楚,他的脸上还有在打斗中造成的伤痕,嘴角还有干掉的血。 那张严酷的脸,这双温柔的眼,是她以为这一生再不能看见,无法触碰的。 他粗壮的颈项上戴着一条水晶项链,那让那些被黑暗污秽染黑的泉水全都因此往旁退开。 一颗心跳得飞快,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忽然间,她清醒过来,想起自己丑陋的模样,想起她做过的事情,凯在水中匆匆转身还想跑,一时间水花四溅,但他潜入水中,游得比她还快,她才离开那石头,他一下子就将她抓在怀中,带着她浮上水面。 “嘘嘘”他在泉水中从后环抱着她,强壮的手臂像铁钳那般牢牢扣着她,防止她溜走,却又不至于弄痛她,他低垂着脑袋,贴着她湿透的脸与发,在她耳边悄声安抚着:“没事没事” 凯喘着气,抓着他的手臂,热泪滚滚而落。 “别跑,别哭”他摊开手掌,压着她狂跳的心,告诉她:“没事的没事我不会伤害你”他一再安抚着她,又不肯放开她,凯拿他没办法,只能仰天含泪看着月光。 “我不会你别害怕,别激动,别弄伤你自己别再弄伤你自己” 那低哑温柔的言语,在耳边轻轻诉说,让她的心跳渐缓。 “没事的。”他说。 这,只让另一串热烫的泪水滚落。 “嘘” 他在水中环抱着她,用掌心抚着她的心口。 月华淡淡洒落,映在荡漾的水面上。 她的身体依然丑陋,黑水从她的脓包里流出,在月下蒸散,可他一点也不介意,只是在温暖的泉水中拥着她。 水光流转,枝桠林叶静静在月下伸展,世界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他抱着她慢慢后退,回到泉水中央那块白色巨石上。 凯不知他在想什么,她无法好好思考,被他这样拥抱着的感觉太好,而在经历过这些事之后,她又太过疲倦、太过渴望。 她不敢相信他的出现,她不敢相信他人在这里,而且正拥抱着她,像是完全不介意她身上的脓包,不害怕她拥有的能力。 第十四章 女巫、魔女、巫婆。 人们称呼像她这样拥有异能的女人,相信她们残忍而无情,出卖灵魂给恶魔,和魔鬼交欢,还会欺骗在森林的迷路者,将其炖煮成汤来吃喝。 教廷甚至鼓励人们猎杀女巫,给予女巫猎人需要的资源与赏金。 可他明知如此,依然捧起温暖的泉水,淋在她胸口,她肩上,让泉水和月光继续治愈她。 水是温热的,但他的行为让她的心更热。 他亲吻她的发、她的脸。 凯惊慌的想阻止他,可他的左手仍箝抱着她的腰,她只能别过脸试图闪躲,他没有放弃,低头亲吻她的颈项与肩头,教她浑身颜抖。 他的动作是如此温柔。 然后,他继续以右手捧水,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的清洗她的肩头、她的颈项、她的耳朵、她的后颈,她的眼耳鼻口。 他陪着她浸泡在温泉里,浸yin在月光下,清洗洁净她的身体,直到那些丑恶的脓包一个接着一个开始消退,直到那些黑水不再涌出,黑气不再蒸散,直到洁白的月光变得更加明亮,洒落映照着她再次变得雪白的肌肤上。 即便如此,泪仍盈在眼眶,凯依然不敢回头看他。 当波恩试图伸手将她转过来时,她再次紧张起来,想逃走的冲动再次上涌,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了解她的恐惧,他在她耳边悄声说。 “你说你会等我。” 她浑身一僵,泪又上涌。 慢慢的,他将她转了过来,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哑声开口:“你答应过的。” 热泪夺眶,滑落她洁白的脸。 “你不懂我”还以为他对在狼堡所看到的事仍有误解,她粉唇微颤的哑声道:“我是女巫” “我知道,你说过了。”波恩提醒她,以拇指抚着她湿润粉嫩的唇瓣,在月光下凝视着眼前的小女人,开口:“我不在乎。” 一串泪水再次滚落。 他垂首吻去她的泪,坚定的告诉她:“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在乎你是女巫,我不介意你的模样,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的妻子。” “可是我你不了解”她垂眼,颤声明说:“我杀了杀了那个东西” “我是不了解,这世上有许多事我都不了解,但我了解你。”波恩看着她泪湿的小脸,心疼的道:“过去这些日子,你不论做什么事,都有其道理,不会没有原因。如果你那么做,一定是因为不得不做,况且要杀人有很多方法,你却选择了最糟的一个,你把他的伤与痛转移到身上,所以才会长出那些脓包,对吧?” 凯震惊的抬起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怎么知道?” “就像你治愈我一样,你吸收转移了我的伤,我身上的伤疤愈合了,却转移到了你身上,你也吸收了他的,这些污秽不是你的,是他的。” 她没想过他会想通,能够理解过来。 “告诉我。”波恩瞧着她,道:“你说你会把我想知道的事都告诉我,我说了我不在乎,我知道你听到了。” 忆起那时,胸中一阵紧抽,他下颚紧绷的问:“告诉我,为什么你还是觉得必须离开我?” 是的,她承诺过,她说过等他回来,她会告诉他,关于她,所有他想知道的事,但她没想过事情会走到这一步,没想过竟然有一天,她会用自己的能力去夺取谋杀另一个生命。 可她承诺过会说,而她也不想再对他有所隐瞒。 这场婚姻,对他如此的不公平,是她一开始就没有坦白自己,才会让他娶了一个女巫。 颤颤的,她深吸了口气,仰望着波恩,开口。 “他是那个人,他早就死了” 凯含泪哽咽告诉他:“他看起来还活着,是因为那个邪恶的东西,剥了他的皮,穿在身上,那东西很邪恶他本来曾经也是人但他太过渴求力量,舍弃了人心,所以开始吞吃人类,吞吃一切会让他变得更强的事物到最后,就连灵魂也开始腐烂,只剩邪恶与污秽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剩了” “你试图救他。” “我不知道,我希望,我以为或许还能”她拧着眉头,看着他,痛苦而急促的道:“他和我一样,你懂吗?那个人曾经是个巫师。” 他张嘴欲言,可她说得匆匆,积压多时的苦痛和忧虑从嘴中涌出。 “在他的力量流向我时,我看到他残破的记忆,薄说我的能力是一种灾祸,她说的没错,母亲从小就警告我,不可以这么做,不能试图拯救已死之人,不能夺取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不能让人知道我能够这么做。当年我离开威尼斯,是因为我忍不住在救济院里帮了人,我的能力被人知道了,我能够利用大地之母和月神的力量,我可以治愈疾病,我能够延长生命,教廷、国王、贵族、商人,所有想活下去的人,都来抢夺我,那些我曾救治的生命为了保护我而死去,那些我曾治愈的人为了金钱、为了保命而出卖我。” 她说得匆匆,因为激动,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为什么离开你?”凯痛苦的看着他,热泪再次泉涌“因为威尼斯的那些人仍在找我,因为我夺取了他人的力量,不只是疾病,不只是伤口,而是全部的所有,更因为因为” 凯粉唇抖颤着,脸色苍白,恐惧的说:“也许将来某一天,我也有可能和那个东西一样,失控、堕落,变成另一个恶魔。” 波恩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痛苦又害怕的凯,终于了解为何那个女人来了之后,她变得如此忧郁,了解她为何在狼堡,明明听见他的话,仍是要走。她害怕她自己,她害怕因此伤害别人,害怕终有一天,会伤害他。 波恩心疼的抚着她的脸,凝望着她湿润与苦楚满溢的绿眸,哑声道:“不会的,你不会,永远都不会变成像那样邪恶的东西,我上过战场,我见识过邪恶,我知道什么叫做失控,什么又是堕落,你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你是,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他看着在月光下的她,瘠哑的说。 “凯,你是我看过最善良的人。从一开始,我把你绑来,你就可以为了自保,坚持你什么都不会,我放你走了,你可以头也不回的离开,你可以换一个地方生活,但你没有。你留下来了,替人治病,帮我整理那座该死的城堡,把你的存粮和食物都给我。” 风悄悄从树梢拂过,哗沙哗沙的响着,但他的声音如此清楚,黑眸那般澄澈。 “你不是自私的人,你做不到,你无法眼睁睁看人死去,所以即便快把自己累死,就算那些人畏惧你,差点把你烧死,你还是对他们伸出双手,对我伸出了你的手。” 他爱怜的凝望着她,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 “他们想烧死你,如果不是我赶到,你已经死了,有好几次,你都能像对付小卡尔那样,夺去想伤害你的人们的力量与生命,但你没有,你不是那样的人。” 凯仰望着波恩,一颗心又热又紧。 “那天,我娶你时,告诉自己这是情势所逼,但我心甘情愿。在那之前,有好几次,我都想抛下一切,转身离开,那些人不是我的责任,那城堡不是我的,那爵衔不是我的,那土地也不是我的。可当我看着你,我知道我可以,我知道只要我留下,就可以拥有你。如果是你,我愿意和你一起努力,一起在那个地方生儿育女。这一生,我什么都没有,但我有你。” 这话,让凯心口被紧揪,使泪水奔流,教她哽咽出声。 “我离开你了” “你没有。”波恩定定的说,温柔的将她湿透的黑发掠到耳后,哑声说:“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你的人或许走了,可你的心一直在我身上,和我在一起。” 他捧着她泪湿的小脸,怜爱的吻着她颤栗的唇,悄声道。 “我知道,如果可以,你不会走。” 凝望着她的眼,他真挚的道。 “如果你想走,那天就不会来找我,就不会治愈我,就不会为了我使用你的能力,不会做出你从来不曾做的事。” 月光如此明亮,眼前男人的面容被照得无比清楚,她可以看见他的眼,映着自己,可以看见他脸上、眼中,真挚的情意。 “凯,你是我的,我波恩的妻子,我唯一真正拥有的宝物,我发誓,我会用尽全力守护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失望,你是女巫也好,魔女也罢,巫婆也没关系,无论你是什么,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那一字一句,深深撼动了她。 眼前的男人,身上还有血、还有伤,眼底下是一片因为太久没睡而出现的阴影。她知道,过去这一天一夜,他为了找她,不曾停歇,即便经过狼堡的事,他依然相信她,依然想要她,愿意保护她。 第十五章 凯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这一生,竟能遇到像他这样的人,对这男人的情爱,满溢心胸,温暖了身体,驱走最后一丝黑暗的阴影。 情不自禁的,她含泪朝他伸出手,哽咽的抚着他的脸。 “你是个傻瓜。” “是的,我是。” 他说着,凝望着她,哑声陈述。 再忍不住,凯在水中踮起脚尖,倾身昂首亲吻他。 波恩紧缩的心胸,至此方松开,他将她拥在怀里,低头回吻那如水精灵的小女人,和她唇舌交缠。 水波在两人身边荡漾着,他忍不住将她捧抱起来,让她洁白柔软的身体,更加贴近自己,她顺从的张开双腿,夹着他的腰。 也许他不该这么做,她才刚恢复,但一切是如此自然,而他是如此急需确认这一切,确认她是真的,确认他已经找到了她,确认这并不是梦。 她泪眼朦胧,全身赤|luo,在月光下美得不可思议,几乎像是随时会消失无踪。 刹那间,他在她身体里了,感觉她紧紧包裹着他,需要他。 那感觉,如此美好而真实。 他凝视着她美丽的绿眸,哑声道。 “我是个傻瓜,但你是我的。” 她以额抵着他的额,将他纳得更深,含泪悄声承诺。 “是的,我是。” 闻言,他的黑眸迸出星星一般的光彩。 凯伸手探进他黑发中抚摸,低头再吻他,吻着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伤,在月光下和他**。 波恩在水中捧抱着她,亲吻她优雅的颈项,她洁白的肩头,她胸前那丑陋的疤痕,她嫩唇微张,因为那难耐的感觉,昂首呻|吟轻喘着,将他纳得更深,裹得更紧。 他跟着呻|吟出声,缓慢而温柔的感觉着她,感觉月光与泉水将他俩包围。那熟悉的温暖,从她手心流泻而来,她在治愈他,他知道,那只是一些小伤,并不严重,他想要阻止她,他不想让她承受他所受的。 “不行。” 波恩看着她说,同时深深的探进她热烫的身体里。 凯轻喘出声,他凝视着她,将她略微抬高,她的小脸泛红,绿眸满是因他而起的情yu,氤氲而迷蒙。 他捧握着她,看着她说。 “你不可以” 他深深探入。 “在我每次受伤时” 他缓缓退出。 “都替我疗伤” 一次又一次的,他将她抬起又放下,在她体内来回,让凯只能紧攀着他的肩头,声声娇喘吟哦,无法专心。 “波恩” 他的进击是如此激烈,教水花四溅,让她浑身发烫颤抖,只能娇喊着他的名。 “波恩” 她那娇艳的模样,如此诱人,他再忍不住,吻住她湿润的水唇,将自己深深埋入她甜蜜炙热的娇躯之中。 忽然间,光与热在身体中心迸发开来。 那是一种无比美好又平静的感觉,像是在流浪了一辈子之后,终于找到了他归属的地方。 然后他知道,他确实找到了,她就是他今生的归属,他心所在的地方。 那无与伦比的欢愉过去之后,波恩仍捧抱着她,凯也攀抓着他,在他肩头上喘息。 他可以看见,她白皙的皮肤在月下闪闪发亮,水珠缓缓从她小巧圆润的肩头上滑落。 波恩捧抱着怀中的小女人,怜爱的吻着她的耳垂、她的肩头,和她在水中温存着。他很想和她一起在这温暖的泉水中继续待下去,可他知道她已经在水里泡了太久。 他抱着她走上岸,依依不舍的离开她,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如茵的草皮上。 因为如此,再一次看见她胸前的伤疤,那个被熊爪挥抓出来的爪痕,它们本来在他身上,却被她转移到她身上。 这爪痕没有因为泉水的治愈力而消失,虽然变淡了,却依然存在于她的胸口,就像她脚踝上的伤一样。 “你说它会好。”他抚着那五道爪痕,哑声问。 “有些不会。”凯坐在草地上,伸手覆住他的大手,凝视着他,悄声坦承:“太深了,伤及了灵魂,就会留着。” “别再对我说谎。”他心口紧缩,下颚绷紧,抚着她的脸道:“我宁愿这伤留在我身上,胜过永远留在你胸口。” 心头又热,凯忍不住又倾身亲吻他。 他注意到她没有马上回答。 “女人。”他拧眉看着她:“如果每次我受伤你都这么做,你很快就会像一只小花猫了。” 她笑了出来,但他专注严肃的神情,让笑消失在嘴角。 “你不可以。”他重申“懂吗?” 知道他是认真的,心与喉,一同紧缩。 于是,晓得他方才确实是故意的,故意那样转移她的注意力,阻止她替他疗伤,他不要她为他承受那些伤与痛。 除了澪,她从没遇过拒绝她治愈能力的人,但澪不需要她,澪有自愈的能力。 所以,他成了唯一的一个,而他不要,不是因为她是女巫,不是因为厌恶或嫌弃,而是因为疼惜她。 “我不是故意的。”凯凝望着眼前的男人,不自禁的抬手抚摸他粗糙的脸庞,和他眼角的伤,哑声道:“我忍不住,看了难受。” 波恩心头一紧,低头垂眼,瞅着她,拧眉道:“在你身上,我看更难受。” 心,好暖好热。 抚着他的脸,她亲吻他的唇,瘠哑承诺“不严重的,我就不处理,但你尽量不要受伤,好吗?” 黑瞳变暗,涌起情yu,和更深刻,让她评然心动的情绪。 “我尽量。” 他说着,忍不住又亲吻她,再一次的,和她索要更多。 这一夜,无尽缠绵,两人累极,在草地上相拥而眠。 第二天清晨,波恩清醒过来,是因为感觉到她不见了。 不曾睡得这么毫无警觉,霎时间有些恐慌,他匆匆睁眼起身,才看见她穿着衬裙站在泉水边。 一头有着巨大鹿角的雄鹿不知何时出现在泉水边,她朝牠伸手,牠正低下头来让她抚摸。 他的动作,让那头鹿警觉起来,猛地抬首。 有那么一瞬间,他害怕牠会伤害她,但她悄声低语,安抚着牠,伸手掬起泉水给牠喝。 那头雄鹿狰着大眼,终于将注意力从他身上转开,伸舌舔着她手里的水。然后,牠在她的导引下,走进那温暖的泉水里。 确定那头雄鹿稳定下来了,她才转过身来,看着他。 “牠受了伤。”凯看着他,道:“这儿的泉水可以加速伤口的痊愈。” “我看见了。”他说,那头鹿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明显伤到了脚。 他很想告诉她,那是肉,但他聪明的闭上嘴,他注意到,她替他洗了衣服和锁子甲,将它们晾晒在低垂的树枝上,还拿出了他随身携带的干粮,从森林里摘来水果,准备了早餐。 她回到他身边,在他身旁坐下,把食物递给他吃。 两人坐在一起,吃着简单的食物。 那温泉在阳光下没那么氤氲,却变得十分明亮。 他嚼着肉干,吃着水果,明媚的阳光下,泉水更加清澈见底,翠绿的小草遍地,之间还开出不少小花,那头雄鹿顶着巨大的鹿角,泡在水里,用那双大眼,静静的看着他,而她就依偎在他身边。 这一切,如此梦幻,那么宁静。 让人几乎要忘了,秋日将尽,昨天山上还下起了雪。 “喏。”她把最后半颗苹果让给了他,说:“我饱了。” 波恩没有和她客气,直接将它吃了。 风,微微拂来,扬起她的发,她的双眸漾着柔情,粉嫩的唇还有些湿润。若不是想起外面那男人,他差点再次将她压在身下,波恩强迫自己起身,替她拾起她晾晒在一旁的衣裙。 它们已经干了,那质料并不好,摸起来有些粗糙,他握着她的亚麻裙,希望有一天,能譲她穿得更好,当他转身,看见她也在替他拿他的衣物,无巧不巧,也正抬头看向他。 晨光下,他看起来是如此美丽。 凯知道,如果她告诉他,她对他身体的想法,他绝对不会认同。 可她真的觉得,他的身体很美。 他朝她走来,替她在衬裙外,再套上衣裙。 凯替他穿上衣物,虽然觉得那由无数小铁环串成的锁子甲又丑又沉重,可她知道它能保护他,所以还是将它也拿了过来。 就在这时,那头雄鹿动了一下,波恩转头,看见那些从牠伤口流出来的血迹在水中缓缓消散,很快就消失不见,似乎不论什么样的东西,到了这水里,都能被洁净如新。 那碧绿的泉水,像是无论加入什么,都不会变得混浊,它们在月下荡漾着,泛着微微的光芒,水中那颗白色半透明的大石头,看似水晶,却又不是。 “这里是怎么回事?” 凯把长裤递给他,让他自己穿上,告诉他:“我们的大地,拥有巨大的能量,那能量在地脉里流动,和日与月,风与水,一起孕育动物、植物,还有我们。那些能量在我们身体里流动,在我们死去时,回归到大地。” 他穿上裤子,她则去拿来他的靴子,边解释道。 “能量会在万物之中流转,但有时候,地脉会有出口,这里就是其中一个出口。这些出口,直接就能在天地之间转换能量。所以在这里,可以直接净化不洁,因为无论好与坏,也都来自于天地。” 波恩听得有些模糊,但大概了解她的意思。 “以前这里曾被人当成圣地,但后来那些人,被罗马人驱逐,有些人逃走了,坐船迁移到西方的海岛上,有些人则留了下来,但他们为了适应,被迫放弃原有的信仰,慢慢的,也将这里遗忘了,反而是动物们还记得。” 她说着,顿了一顿,舔着唇,才抬起头,深吸口气,凝望着他说。 “而我我就像这泉水,我可以察觉到那些能量,我能够转移它们,利用它们,但那需要付出代价,因为那些是生命的能量,我取走了这一边,另一边就必须失去。我可以” 第十六章 她说着,在他站直时,伸手触碰他颈上戴着的水晶。 它在瞬间变得黯淡下来,从透明,变成黯淡的灰白色,还出现些许裂痕。 “取走宝石,甚至大地里储存的能量,但如果我拿得太多,它会变成普通的石头,或化为灰烬。” 她看着他,道:“但我也可以把能量还给它。” 说着,那颗被她触碰的水晶渐渐变得透明而洁净,甚至微微泛着光。 “所以,你才带着那箱石头。”他恍然过来,想起她留在房间里的那装满未打磨的小木盒。 “它们可以帮助我。”凯悄声说:“在我需要的时候。” 忽然间,波恩知道那个从威尼斯来的男人,那个女人的仆人,每天到村子里找她,不只是给她药草,还给她那些宝石。 那个男人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就像那个女人了解她的情况,就像等在外面的那个男人也一样晓得。 想起那个威尼斯来的女人,波恩看着她,一边穿靴子,一边开口问:“那个女人,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知道,那女人不是凯的阿姨,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 “我的母亲在我小时候”她为他穿上那锁子甲,哑声说:“被烧死了,澪刚好路过,收养了我。” “她和你一样?” “我们的能力不同。”凯替他系上腰带,道:“澪她她比我强大很多” 他难以想象,比她强大的能力是什么,他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 关于那个女人,他不是很确定自己想知道太多。 他清楚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他系好了腰带,凯仍有些不安,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这世上,有许多人在找我,也许有一天,你会因此受到牵连。”她瞧着他,悄声问:“这样,你也愿意吗?” “我不是男爵。”波恩看着她,不答反问:“不是大人,只是一个私生子,一名逃跑的农奴和佣兵,你跟着我,若被人发现我的所作所为,是会被牵连一起砍头的,这样你也愿意吗?” 凯仰望着眼前的男人,瞳眸水亮,心头满是对他的柔情,她含泪微笑。 “是的,我愿意。” “那你就该知道。”他握住了她的手,坚定的道:“是的,我愿意。” 她在他怀中睡着了。 波恩握着缰绳,护着她,骑马在黑夜里穿越森林。 他不是不想多休息一会儿,但他离开史瓦兹的城堡已经太久,而且在森林里,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她随时会被带走的错觉。 也许是因为,她在森林中,比在城堡里自在很多。 她属于那个地方,他可以感觉到,她所说的能量在那处圣地里流转。 风会轻抚过她的发间,花草、绿叶、枝桠都会朝她伸展,好像她就是太阳,是月亮,是风与水。 今天早上,她赤着脚站在草地上,抚摸着那头美丽的动物时,那画面完全没有任何违和感。 她应该要留在那里,留在森林里,他知道,可他做不到,他需要她。 所以他将她拥在怀中,抱在怀里,再一次的,将她带走。 只是,这一回,她是心甘情愿的。 他和凯从温泉小径走出来时,那个男人骑在另一匹骏马上,那只大狗也在一旁;那匹马是那个人的,马鞍上面的毯子绣着异国的花草。 凯替他们俩介绍,告诉他,那男人叫张扬,是澪的朋友。 他想也是,那个女人也是女巫,根据凯的说法,那叫澪的女人能力比她还强大,可他怀疑,那女人并不如凯这般良善。 他能看见女人眼中的阴影,初见她时,那乍现的血腥与黑暗,依然萦绕不去。 而那叫张扬的男人,并没有要求和他同行,他只是理所当然的跟着他和她一起,一副打算一路跟回城堡的模样。 他实在不想知道,这男人为何想跟着他和她,但显然他没有任何选择。 那家伙骑术很好,在马上像是和那匹马融为一体。 那匹马十分健美、强壮,就和牠的主人一样。 草原上的恶魔。 人们这样称呼那个从东方一路打来的战斗民族,据说他们不用马鞍也能轻松驾驭马匹。 张扬是个沉默的家伙,途中完全没有开口说话过,可他对森林熟门熟路,活像这里是他的自家后院,早已走过上百次,甚至比他更快辨识出方向。 不过他如果真是他所想的那样,这似乎并不奇怪。 他没有问凯,关于这男人的事。 她也没有多说,为何她被一匹黑狼带走,后来却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有些事,显然不适合公开说出口。 他看不出那男人的年龄。 乍一看,那家伙看来像是三十多岁,但这年纪虽然和他外貌相合,却有种莫名的违和感,后来波恩才发现,是因为那双眼睛。 那男人有一双睿智的眼,一双看遍世事的眼。 那样的眼,他只在老者的瞳眸中看过。 回程中,波恩不再驱策马匹,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回到那座村庄。 村民们看到他,愣了一下,飞快的跑去通知穆勒和朗格,两人才告诉他, 赛巴斯汀回城堡去了,为了安定人心,他们告诉村民波恩带着凯回城堡去了。 “我们想去找你,但赛巴斯汀说狼堡的人可能会再次攻击这里。”穆勒看着他,道:“我们认为你会希望我们留在这里。” “是的,我希望你们留在这里。”他点头“你们做得很好。” 除了朗格和穆勒,赛巴斯汀留下了几个人在这里防守,以防万一。 那些人强化了包围村庄的栅栏,在村子街尾那个大洞还在那里,没有填平,之前他们拿来铺在上头作伪装的亚麻布和杂草仍被堆放在一旁。 当时,他要凯和村妇收集布料缝补成一大块布面,他则和男人们挖了那个大洞,在上头铺上木片和那块亚麻布,再撒上泥土、放上杂草伪装遮盖那洞当陷讲。 波恩要他们填平那个洞。 “这招用过了,下次若有人再来,就会有所预防,让人把洞填起来,这次在通往森林的南边道路挖一个更大的洞,如果有狼堡的残党再跑来,不会想到那个洞换了地方。” 穆勒一愣:“狼堡的残党?” “卡尔兄弟死了。”波恩说。 穆勒和朗格大吃一惊“真的假的?” “真的。”波恩告诉他们,将事先和凯商量好的理由拿出来:“他们起了内哄,有人杀了卡尔兄弟,我趁乱混进去,才把凯救出来,但我们需要担心的不只卡尔兄弟。” “为什么?”朗格问。 “那头熊不曾待过狼堡。”波恩沉声说。 他离开狼堡时,看见那个杀了大卡尔的少年正拿着钥匙打开地牢的门,把人们从地牢里放出来,一个模糊的意念浮现脑海,或许是因为那地牢的门太小,也或许是因为那广场并没有能链住那头熊的粗大铁链,也没有足以关牠的空间,他拉住那少年追问棕熊的事。 少年说他从未在狼堡看过熊。 他相信那孩子。 波恩看着穆勒和朗格,告诉他们:“我需要你们继续待在这里,我认为我们真正的敌人,还在一旁看戏。” 穆勒一怔“大人认为是高林堡的费雪?” 朗格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和村妇们说话的凯夫人,压低了声音,道:“大人,费雪不是曾想把女儿嫁给你?我以为相较其他地方,高林堡和我们的关系,还算不错,这两年,也没见他派兵来抢过我们,不是吗?” “没有抢过,不代表永远不会抢。”波恩沉声告诉他:“费雪是个狡猾的老头,没有胜算的事,他不会做,所以一听说我生病,他转头就把女儿送去参加宫廷宴会,嫁给了伯爵。” 确实,他们都听说过这事。 穆勒点头:“我们会继续留在这里。” 波恩道:“让大伙藏好武器,打扮成农民,派人在南边放哨,有任何动静就尽快通知我。” “没问题。” 他朝两人点头颔首,这才转身去找凯。 那从东方来的男人站在那个大洞旁,当他经过他身边时,那家伙看着他,难得的开了口。 “这一招,很聪明。” 波恩一愣“你会说我们的话?”“我在这附近住饼一阵子。” 男人看着他说:“凯住的屋子,是我盖的。” 他一僵,不知该如何反应,凯在森林里的那栋屋子很老,看起来至少有好几十年了。 所以,该死的,他还以为小时候他听到的那些森林里的妖魔鬼怪都只是传说,可显然那些关于女巫、狼人,甚至会变成人的乌鸦—— 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黑色的身影。 狗屎! 他脸微白,差点低咒出声,他就知道那家伙有问题。 男人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那家伙什么也没说破,只是转身上了马。 凯和那些村妇与孩子告别,承诺她会再来,然后回到他身边。 波恩把视线从那男人身上拉回来,先让凯上马,然后才跨上去,拥着她,再次往城堡前进。 那男人照样骑马跟着,这一次那家伙让他骑在前面,即便这儿的森林已弥漫着白雾,可波恩晓得那异国的男子和他一样不会迷路,搞不好还比他更熟悉这块土地。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走出了迷雾,再次回到那座属于史瓦兹的城堡。三人走出森林,停在麦田旁,看着那座结实的城堡。 代表史瓦兹家族的铁十字旌旗,在城堡上飞扬着。 凯紧张的挺直了身子。 他知道,即便他和她编织了那个谎言,她依然有些害怕在狼堡发生的事会传回来。 南边的那座村子还没听说狼堡的消息,不表示这里也没有,那里是座小村庄,也不在主要干道上,可史瓦兹的城堡是,而且赛巴斯汀在这里,他和她都知道赛巴斯汀会派侦察兵收集消息。 “没事的。”他空出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告诉她:“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凯点点头,深吸了口气,伸手覆住他在腰上的手。 他反手和她十指交扣。 “况且,你真的以为后面那个家伙会让那种事发生吗?” 确实,有张扬在,她很清楚自己的安危不会有问题,但她害怕的是不能和波恩一起,担心的是他会被她牵连。 像是察觉到她的念头,他凑到她耳边,低语。 “不管发生什么事,无论是到哪里,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那是个承诺。 她一怔,回首。 可身后的男人,黑亮的眼底没有任何犹豫,不曾有过迟疑与后悔。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粉唇轻启,心头狂奔的悄声问。 “是的,我知道。”波恩垂眼看着她,亲吻她的唇,抵着她光洁的额,道:“没有我,你哪里也不能去。没有你,我哪里也不会留。” 那深情的话语,教她泪光闪闪,情不自禁抬手抚着他的脸,在黄昏夕阳中,昂首再吻他。 然后,鼓起勇气,和他紧握着手,一起策马骑向那座城堡。 第十七章 【第六章 凯坐在长桌主位上,有些无法回神。 一颗心仍紧张的在胸中狂跳,但波恩就在身旁,张扬也坐在长桌那个原本由迈克尔坐的位子。 城堡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平静,人们看到她和波恩确实有些激动,但却是开心与兴奋,而非愤怒与恐惧。 苏菲亚、丽莎看到她万分雀跃,厨娘安娜甚至忍不住拿着锅铲就跑出来,给了她一个欢迎的拥抱。 “噢,夫人,我们都听说了那头可怕的熊的事,你一定是吓坏了吧?” 安娜匆匆的说着,当她退开时,苏菲亚和丽莎也忍不住上前拥抱她。 在她还没搞清楚状况时,她已经被簇拥到了主城楼的大厅里。 女人们一起送上菜肴,为了庆祝两人归来,赛巴斯汀还要人开了一桶麦酒,男人们脸上都带着笑容,在餐桌上大肆讨论波恩、那头熊,当然还有狼堡。 除了少数几个人,城堡里并没有太多人知道波恩有多接近死亡边缘,赛巴斯汀对外报喜不报忧,只说波恩杀死了一头熊,受了点伤,后来伤好了,波恩和她一起去各地村庄视察,所以到现在才回来。 赛巴斯汀的说法如此突兀,但没有人质疑他,她猜是因为他把那头熊的熊皮带了回来,挂在大厅墙上,让弟兄们兴奋不已的不断谈论着,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虽然听过安德生口沫横飞的转述,仍有人不时在长桌上追问波恩那时的情况,他带回来的那只大狗,更是受到热烈欢迎。 至于狼堡,赛巴斯汀只听说卡尔兄弟死了,狼堡毁了,人们四散奔逃,好像有个男人和女人牵涉在其中,但没有人说得出所以然来。 各种流言和猜测在长桌上传来传去。 “比马还大的狼?骗人的吧?” “真的,听说还有个女巫,当众吸干了小卡尔的血。” 再一次的,凯不自觉紧张起来。 “据说当时狂风暴雨的,还下了雪呢!我们这儿都还没下雪,狼堡比我们更南方,怎么可能现在就下雪了?我看一定是那女巫搞的。” “没错,女巫都能呼风唤雨,还有那头魔狼,应该也是她召唤来的。” “听说有人看见当时整座狼堡都被风雪笼罩着。” “大小卡尔怎么会招惹到女巫?” “狼堡里都是疯子,搞不好那女巫和他们本来一伙的,闹内哄才变成那样。” “那女巫呢?跑了吗?她长什么模样啊?” 凯一僵,但波恩伸手覆着她的大腿,轻捏了两下。 那无言的安慰,让她镇定的继续吃着面包。 “不知道。” “怎会不知道?是老是少?是胖是瘦?头发、眼睛什么眼色?总能说出个什么吧?” “我问过很多次了,从狼堡那儿逃出来的人,没人能对那女巫说出个什么,没人记得她是高矮胖瘦,长得美还是丑,是个姑娘还是个小老太婆。” “我看,一定是她搞了什么把戏,让人记不得她的模样。” “那女巫会不会跑我们这儿来啊?” “不会。” 这一句,是赛巴斯汀说的。 凯低头吃着燕麦,听到这里,愣了一愣,抬起头来,朝那男人看去。 “这里和狼堡不一样,史瓦兹是受天主恩宠的土地,我们以铁十字做徽章,过去我们有好几代领主都曾亲自参加过十字军,这儿还有修道院和修士,那女巫怕是躲都来不及了,不会往这儿跑。” 赛巴斯汀用平静的语气说着,但他语毕,还是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 那一眼,让凯心头一怔。 说实话,在进城堡之前,她怀疑过,这个男人或许早已叛变,可他没有。他知道她被狼堡的大卡尔抓走了,知道波恩去找她,但他不曾把这事说出来,反而为波恩和她的突然消失找了理由。 如今,他还试图把狼堡和她的牵连撇清。 那大队长挪开了视线,起身举起酒杯,朝波恩致敬。 “敬我们勇敢的男爵大人,他亲手宰杀了那巨大的棕熊,为我们击退了狼堡那些邪恶的魔鬼!他和他历代为天主效忠,前往圣地的祖先一样,拥有了不起的胆识!敬我们勇敢的熊大人!” 男人们纷纷站了起来,举起酒杯,笑容满面的齐声恭贺。 “敬我们勇敢的熊大人!” 波恩握着她的手一起站了起来,举起装满麦酒的酒杯。 “愿我们拥有丰盛的收获!” 男人们闻言,纷纷跟着高喊:“愿我们拥有丰盛的收获!” 凯不懂这些男人,但那头熊和麦酒完全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她面露微笑,安静的站在波恩身边,和波恩十指交扣。 在那热闹的庆祝中,人们欢笑着,喧哗着,吃着、喝着,讨论着接下来即将迎接而来的秋收,言谈之中,对未来充满希望。 凯难以相信,事情就这样解决了,波恩和她说过,赛巴斯汀后来在最后关头,带着大队人马到村子里,应该有人晓得她被抓走了,可赛巴斯汀为波恩和她编造了借口。 显然城堡这里,没有人知道她被抓走的事。 或许将来有一天,有人会将两件事联想起来,可现在,没有人想到。 波恩依然是领主,而她依然是领主夫人。 这一切,像梦一样,然后她看见了张扬,想起了方才人们谈论的谣言。于是,她知道,确实有人插手了这整件事。 这男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狼堡,事情没有那么刚好,有人叫了他来,有人隐藏了真相,抹去了人们的记忆。 她想她知道是谁。 凯来到鹰塔。 那位在主城楼后方的塔楼高窗,透出灯火。 她走上塔楼,苏里亚为她开了门,让她进入那间华丽的房间。 房间里,四柱大床的白纱已被放下,张扬的妻子坐在床边,正为大床上那女人拉上丝被。 对于这女人的出现,她一点也不意外,这对夫妻很少分开行动。 看见她,左绣夜起身,掀开白纱。 “她还好吗?”凯不安的看着那同样有着东方样貌的女人,悄声问。 “还好,我刚帮她针灸过,她刚喝了水,累了。”绣夜让出在床边的位子“张扬呢?” 凯还没回答,已看见绣夜双眼亮了起来,于是知道,那个男人就在她身后,显然一路跟着她。 她转身,果然看见张扬就在门边。 男人伸出手,那比她还要娇小许多的女人,如微风一般从她身旁走过,穿越整个房间,直接走进了他怀中。 “你受伤了吗?” “没有。” “吃了吗?” “吃了。” 那对夫妻在门边悄声低语,重复她儿时听过的对话。 苏里亚告诉过她,张扬曾经是澪的护卫,但后来澪让他和妻子一起离开了,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候,澪才会召唤他。 从小到大,她只见过张扬几次,可这男人和他的妻子,都是让人很难忘怀的人,不只是因为张扬是兽人,更因为他和妻子之间的感情。 当张扬和绣夜在门边说话时,她看见苏里亚静静的在屋子的角落里,看着那对来自异国的夫妻。 凯知道,自己以往也是那模样,那样看着他们,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能找到属于她自己的那个人。 而她清楚,自己能够继续待在这里,和波恩在一起,都是因为澪。 凯深吸口气,转身走向那张大床,掀起白纱,在床边坐下,握住了那女人苍白的小手。 “走开”澪睁开眼,试圆抽手,虚弱的说:“我不需要你”“我知道。” 凯说着,但没有放手,而那倔强的女人太过虚弱,只能任她握着。 “没有你的允许,我什么也不会做。” 凯握着她冰冷的小手,没有试图治愈她,只是小心的握着,然后张开嘴,小小声的,轻轻吟唱着儿时这女人曾唱给她听的歌曲。 澪有些错愕,那古老的曲调,如此温柔,那么熟悉。 她没想到凯记得,可这孩子记得,主动握着她的手,用着那沙哑的嗓音,小小声的唱着那古老的安眠曲。 那温暖的感情,透过那只握着她的手,透过她沙哑的吟唱,缓缓传来。 她不想感受她愚蠢的感情,但她累了。 只是累了。 疲倦的闭上了眼,澪放弃再抗拒,让那蠢孩子握着她的手,让她无用的情感,包围着她,安抚着她,温暖浸透着心。 那轻柔的曲调,如此教人怀念,半梦半醒中,一阵风悄悄拂来,带着草原的气息,让她想起另一座草原,想起那在田野之间蜿蜒的河流,想起那在蓝天白云下的一叶扁舟,还有那在很久很久以前,和她在小舟上,一起唱着,一起笑着,一起玩水,一起跳舞的女孩。 澪—— 女孩笑着,喊着她的名。 一滴泪水,悄悄从眼角滑落。 女孩伸手为她抹去,悄声道。 没事的,你睡吧 然后,她躺上了床,和她蜷缩在一起,握着她的手,继续为她唱着那首歌。 那一首,千年以前的安眠曲。 第十八章 凯在唱歌。 波恩还在鹰塔的楼梯间,就听到了她在唱歌。 除了那次哄杰利曾听过她哼歌之外,他从来没有听过她再唱过歌,但那是她的声音,低沉、沙哑,无比温柔。 夜很静,她的声音淡淡的、轻轻的,响起。 然后,他来到那奢华的房间门口,看见她和那个女人,一起蜷缩躺在床上。 白纱大床上,那女人看来苍白又虚弱,凯温柔的声音悄悄的回荡在空气中。 他不知那女人怎么了,她在狼堡时,看起来强大得可怕,他毫不怀疑如果她想,能够轻易的杀死他,可如今,她躺在床上,肤白如雪,呼吸轻浅,虚弱得像是随时就要死去。 他本来担心凯在消耗自己治疗那个女人,但她看起来很好,并不像那个女人那样虚弱。 经过大卡尔袭击的那一次,他知道如果她想,可以瞬间就把人治好。为了他不了解的原因,凯没有在治疗她,但她唱歌给她听。 秋风轻轻的吹着,透窗而进,不时扬起白纱。 波恩能看见,她的表情无比温柔,像在哄杰利那时一样,而那个女人紧闭的双眸眼角,有着泪光闪烁。 那两个女人之间,存在着一种特别的连系,他知道,他不该上前去打扰。 所以,他没有走进那个房间。 房间里,除了那像灯柱一样,安静立于墙角,一身黑衣的苏里亚,还有一个十分娇小的女人,她和张扬一起,站在窗边,那个男人的手环在她的腰上。 波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张扬发现了他,转头朝他看来,女人察觉到张扬的动作,也随之回首,在看见他时,她对他,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那抹笑,几不可见,但那是笑。 她也有一双,透着岁月的黑眸。 差不多在这时,他清楚知道,如果他想留下凯,他就得连这些人一起接纳。 女巫、狼人、乌鸦,天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什么。 说他完全不介意,那是假的。 可只要凯能和他在一起,他不在乎这座城堡里住着什么样的人。 那个女人收养了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助了她。 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回到城堡的日子,恍若隔世。 城堡里多了些新来的人,也少了些旧有的人,新来的来自更远的地方,有许多都不是史瓦兹这儿的人,离开的则到了各处村庄,但大部分的人都仍在自己的位置上,而凯很快就重新找回了在城堡里生活的节奏。 在她去找波恩的那些日子,苏菲亚将她的药草圃顾得很好,丽莎接手了厨房里女人们晚上的小教室,夏绿蒂更是找安东尼修好了那些织布机,教导那些女孩如何使用它们。 她本来以为会当兵的安东尼,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重新把打铁铺整理好,接手了父亲的打铁铺。 “总是要有人打磨刀剑和农具,还有那些马蹄。”那年少老成的孩子说:“都生锈了,而且也太旧了。” 在这短短的时日里,那孩子似乎又长得更高、变得更壮,他打铁的技术并不是很好,但他很认真的回想关于父亲的记忆,笨拙的尝试着。 至少他多少知道该怎么做,比其他那些试圆修理器具的男人做得更好,所以很快的,人们都来找他,要他修理农具'打磨刀剑,让他的工作堆得和山一样高。 然后有一天,她看见情况好转的澪走下了鹰塔,来到打铁铺前,看着那已经在火炉前忙了好几天,试图熔铸废铁来打造新刀剑,忙得汗流浃背,却始终不得其法的少年。 “不是那样做的。”澪一路走到那少年面前,说:“煤炭的温度不够高,你加再多都没用,如果想熔化这些铁,你得修好角落里那该死的风箱。” 那少年傻眼的看着那穿着昂贵的衣裙,却披散着长发的威尼斯夫人,一时呆住了。 “看什么,还不快去把那破掉的风箱拿来。”澪瞪着他,冷声轻斥:“铁匠是一座城堡最不可或缺的人,铁链要上油,铁闸要修护,你这样慢慢烧炭,是要搞到什么时候?如果现在有敌人攻来,你们就算愿意拚命,拿把破刀一样会死得很难看!” 安东尼猛地回神,飞快跑去把那风箱扛过来。 “把破掉的地方补好。”澪瞪着他,恼火的叨念着:“然后快点把这地方整理干净,我认识的师傅,绝对不会让工作的地方乱成这样!快点把风箱修好,装到火炉上去,利用风箱鼓风,提高火炉温度,然后那些废铁就能熔化,用那个坩锅和模具,把烧熔的液体做成铁条,就可以再做成其他你要的东西!” 说着,她丢下那嘴巴开开,再次傻眼看着她的少年,转身想回鹰塔,却看见凯。 瀑着恼的快步走过她身边,满心不爽的冷声道:“如果你想留在这里,至少也要想办法确保自己能活下去!” 她一脸冷酷的匆匆走过,一下子就消失在鹰塔的入口。 凯回头看着那女人的背影,有些呆愣,半晌,方缓缓扬起嘴角。 “那是什么书?” 波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回身,看见他挑着眉,好奇的问她。 凯将方才匆匆藏在身后厚重的书本,递给了他。 她一直知道澪不是无情的人,这女人总说她不需要她,说到后来,连她都信了,可在经历过这些事之后,她才晓得,这收养她的女人,其实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酷。 她猜澪和她一样,在旁边看了好几天,她对打铁冶金的知识并没有那么了解,可她记得小屋里有书记载着,苏里亚才刚替她拿来,她还没来得及看。波恩翻看着那本厚重的书籍,惊讶不已。 他看不懂上头的文字,可书里头有图片,画的都是打铁锻冶的事。 “这书你从哪来的?” “澪的。”凯瞧着他,噙着笑道:“我本来想看看是不是对安东尼熔化那些废铁能有些帮助,但我想,她刚刚已经亲自解决了那个问题。” 波恩错愕的看着她,半晌,才转身离开。 凯注意到,他没有把书还给她,他带走了,拿去给赛巴斯汀看。 那两个男人站在广场上,一样高大英挺,吸引了众多人们的目光。 然后,她看见抱着洗衣桶的苏菲亚在看见赛巴斯汀时,僵了一下,跟着快步匆匆走过。 城堡里几乎一切如常,唯一不一样的,是苏菲亚和赛巴斯汀之间的气氛变得很怪异。 显然,队长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惹恼了那个女孩,让苏菲亚每次一看见他就会摆出臭脸,那让赛巴斯汀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不过那个男人比苏菲亚更懂得掩藏表情。 她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觉得烦恼,因为显然苏菲亚对整件事的演变并不感到开心,每次苏菲亚和赛巴斯汀出现在同一个房间里时,空气总像被冻结一样。 也许她应该要找波恩谈一谈这件事,但她实在不想再和他为了这位队长起争执。 天知道,她真的搞不清楚这两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因为那位队长曾经试图烧死她,所以她无法完全信任他,可波恩显然有一部分是信任赛巴斯汀的,他至今依然让那个男人训练掌管军队,而不是把在北方的迈克尔叫回来替换。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她会以为他这么做,是因为赛巴斯汀拥有骑士身分,迈克尔没有,可她现在知道,并不只是如此,波恩不是真的贵族,他不会用阶 级身分看人,迈克尔或许是伟大的战士,但赛巴斯汀是真的比较会训练士兵。 然后,她看见那位队长用眼角在看苏菲亚,眉头紧蹙,薄唇紧抿,不过这一回,他没有跟上。 忽然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心头。 下一瞬间,波恩因为注意到赛巴斯汀在看苏菲亚,忍不住做了同样的表情,拧眉、抿唇,眼里因为他的不专心和不受控制,透着些微的恼怒。 “噢,该死。” 凯被两人的表情如此相像吓了一跳。 然后,他们一起朝她走来,甚至连走路的姿态都有点像。 看着那两个男人,一切变得如此清楚。 当他们在她面前停下来,凯瞪着他们,因为太过震惊,没有想,脱口就“你们是兄弟。” 两个男人同时一僵,让真相更加明白。 下一刹,这两个家伙竟然一左一右的将她挟持到最近的空屋。 波恩的黑发比较直,赛巴斯汀的比较卷,波恩的鼻子也没赛巴斯汀那么大,他们两人长得并不是那么像,但也没有那么不像,回城堡之后,波恩把胡子又剃掉了,如果他没有那么做,他们会更像。 “狗屎,你告诉她的?”赛巴斯汀恼怒的低声指责波恩。 “我没有。”波恩眯眼瞪回去,低斥。 “老天,他没有,是我刚刚看出来的。”发现自己嘴太快,凯忙开口补救,一边忍不住指责:“还有,狗屎,你告诉她的?这句话就是你在被人发现时,唯一想得到的话吗?拜托你,被逮到时至少说点别的,例如否认你不是,或者干脆承认你就是那色老头的私生子——” “你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赛巴斯汀瞪着她说。 “她不会说出去。”波恩拧起眉。 “对,我不会,所以你下次想瞒着我什么事,最好记得这件事。” 说着,她转身就走。 那两个男人见状,竟然一起伸手拉她。 “该死的,凯!” “你想去哪里?” 闻言,她翻了个白眼,回身低斥。 第十九章 “老天,你们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你们知道你们一起在这个时间点,把我拉到这个之前队长和苏菲亚幽会的地方,看起来有多诡异吗?” 这句话,让两个男人一愣,这才发现这里是浴场,双双松开了手。 凯双手交插在胸前瞪着眼前这两个男人,恼火的道:“我不会和别人说我发现的事,我并不想让人怀疑我之前怀疑过的事,惹来更多的麻烦,我们的麻烦真的已经够多了,现在我要出去,免得人家以为我们三个在浴场里做些” 她红着脸,胡乱挥着双手,道:“见不得人的事,我没有那种嗜好,也不想让人以为我有。” 眼前的两个男人哑口无言。 凯深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道:“很好,我当你们是同意了。” 说着,凯抓起裙摆,大踏步转身走出去,快步前往酿酒场。 不管怎样,至少有件事她是确定也能够处理的,她得在他们收成黑麦之前,把酿酒场洗干净处理好,才能在冬天时,进行酿酒的作业。 浴场里,赛巴斯汀再转头瞪向波恩。 “她到底知道多少?” “我没说过你的事。” “该死,别告诉我,除了这个你全说了?” 波恩看着那个男人,道:“她看到西蒙那幅该死的画,她是我的妻子,天天和我同床共枕,她看得出来我和西蒙不是同一个人。” 赛巴斯汀看着他,半晌,方道。 “所以,她知道你不是。” “她知道我不是。” “你知道你在冒多大的风险吗?” “你知道她在冒多大的风险吗?”波恩反问,然后说:“你应该要学着相信女人,她们比我们以为的要聪明理智多了。” “女人的脑袋里,没有理智这两个字。”赛巴斯汀有些恼怒,哼声道:“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你一定是疯了。” 好吧,显然他确实是疯了。 女人的脑袋里,没有“理智”这两个字,他本来以为,很快就能解开那个小小的误会,但他接下来那一天,一直没有机会和她说到话。 波恩知道她在闹脾气。 每次他试图朝她走去,她总是会被其他女人叫走,不是村子里有个孩子跌伤了,再不就是木匠需要请她去看看她要求制作的橡木桶,要不就是她看见苏菲亚那女孩在哭。 “等一下。” “晚一点。” 看到那女孩在哭时,她甚至连敷衍的话都没有和他说,只是朝他拧着秀眉,抬手拿掌心对着他,然后赶小狈似的挥手要他走开。 因为他不想知道那女孩为何在哭,所以他如她所愿转身走开,他以为她事后会来找他,和他抱怨赛巴斯汀的始乱终弃,可她没有来找他,而他该死的也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北方的废村又有人放火,城堡附近的村子里,则有两名相邻的农夫因为一位风骚的寡妇起了冲突,穆勒派人送了一封信来,告知他侦察兵发现高林堡在聚集士兵,畜栏里有头母羊难产,没人拿牠有办法,只好跑来告诉他。 波恩匆匆赶去,发现那个叫张扬的家伙在那里,那男人已经及时帮助了那头难产的母羊,让小羊顺利出生。 波恩松了口气,上前帮忙,两人虽然弄得满手脏污,却发现那头母羊不只怀了一头小羊,最后牠总共生了三头小羊羔,那男人帮助母羊生产的手法万分熟练,显然不只一次遇过这种事。 “谢谢你。”波恩和他一起到水井边洗手时,老实承认:“我不知道该怎么帮难产的羊。” “那没什么。”男人告诉他“我是牧羊人。” 这家伙,牧羊? 波恩看着眼前这男人,不自觉瞪大了眼。 男人抬眼,看到他的表情,挑起眉。 “我有三百六十二头羊,现在是我儿子在照顾。”张扬洗着手,道:“也许这阵子还有生几头,如果你有需要,我想他会愿意和你做点生意。” 波恩瞬间清醒过来,眼也不眨的说:“我有需要。” 张扬告诉他:“距离有点远,要把羊群运过来,得等到明年春天。” “没问题,我可以等。”波恩认真的说:“你一头羊怎么算?” 他说了一个数字,那很便宜,但还是超过波恩现在所能支付的价钱。 “你们接受以货物抵价吗?” “事实上,我想我儿子应该会需要一些耐用的亚麻布,如果上面绣有一些花草图案会更好。” “没问题。” 他知道自己占了便宜,但他有成山的嘴巴等着吃饭,所以他厚着脸皮和这男人达成了交易。 当他再次试图去找凯时,发现天已经黑了。 吃饭时,波恩终于看见了凯,她准时出现在餐桌上,但他根本没来得及和她说上两句话,赛巴斯汀就忙着和他在餐桌上争论是否该再次派兵南下,防止 高林堡的进犯,等他回神,她已经不在位子上了。 “夫人到厨房去了。” 夏绿蒂收拾着餐盘,在他的询问下回答。 “她去厨房做什么?” “她每天晚上,吃完饭后,都在那里教那些女人写字。” 这句话是赛巴斯汀回的。 波恩错愕的转头看他,只见那家伙一脸不爽的补充。 “她让那些女人以为只要可以学会写字念书,就能够到大城市里嫁给商人什么的。” “夫人不是这么说的。” 刚从门口提着桶子进来的苏菲亚闻言,忍不住瞪着赛巴斯汀,开口插嘴。 “她只是认为,多学习一点东西,对我们的将来会有更多好处。” 波恩没有停下来,只是匆匆起身朝门口走去。 在他身后,赛巴斯汀眯着眼,站了起来。 “学会写字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苏菲亚抬起下巴。 “像是什么?”他用鼻孔哼声,朝她逼近。 苏菲亚瞪视着他,道:“我学会写字之后,就可以帮人写信—” 他垂首瞪着她,低咆:“没有人会找女人帮忙写信—” “女人就会!”她开口打断他,生气的说:“夫人还教我们数学,她说我很聪明,以后能帮人算帐!” “男人不会想要你帮他算帐,只会想要你当他的情妇!” 苏菲亚闻言,羞愤的涨红了脸,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大厅里,瞬间一片沉寂。 还逗留在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吓得不敢说话。 赛巴斯汀怒瞪着她,冷硬的脸庞抽搐着,苏菲亚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脸色由红转白,但她没有因此退缩,只是含泪瞪着他,颤声说。 “抱歉,队长,我好像看到一只蜜蜂停在你脸上。” 每个人都以为队长会处罚她的无礼,但那位队长只是顶着那张被打出五指手印的脸,转身大步走开。 苏菲亚转过身,死命忍着泪,提着水桶,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盘。 不知道大厅里发生的事,波恩匆匆下楼,穿过广场来到厨房,结果那女人没有在那里,她也不在厨房楼上,或人们说的酿酒场、谷仓,或鹰塔,当他回转到广场,终于看到她时,苏菲亚再次哭倒在她怀里。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只是想找自己的妻子说几句话,把事情解释清楚。就几句话的时间而已,有这么难吗? 这念头才闪过,安德生已奔来请他到器械库,波恩满心不爽的暗咒一声,只能转身快步回到主城楼,从另一座楼梯爬上二楼的器械库。 赛巴斯汀和从地道里溜回来的迈克尔等在里面,他把门关上,在火把下,看见赛巴斯汀的左脸红红的。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话一出口,波恩就想起苏菲亚哭倒在凯怀中的事,忙抬手匆匆阻止他回答“算了,别说,我不想知道。” 他转向迈克尔,问:“情况怎么样?” “马克斯同意和你见面。”迈克尔说:“条件是,你帮他宰了莫里兹。” “莫里兹呢?” 迈克尔无奈的一摊大手,道:“意思差不多,你宰了马克斯,他就合作。” “你和他们说过我的条件了?”波恩眼角微抽。 “一字不漏。”迈克尔说。 “两个愚蠢的老白痴。”波恩火大的低声咒骂着,虽然他早有预料,但还是因此感到愤怒。 “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们给再多粮食、麦种都不会够。”赛巴斯汀双手交抱在胸前,冷声道:“他们是百年世仇,要他们两个握手言和,除非天塌了。莫里兹和马克斯知道费雪想攻打我们,那两只老狐狸,恐怕只想等我们交战过后,再趁火打劫。” 波恩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脏话。 迈克尔问:“大人,你想怎么做?麦子已经开始陆续成熟了,不到十天,我们就得准备收割了。” 麦子一收割,那些该死的老王八蛋就会立刻出兵抢劫他。 波恩看着摆在器械库桌上的那张地图,紧抿着唇,半晌,他抬起头来,看着迈克尔和赛巴斯汀说。 “告诉莫里兹,我会帮他对付马克斯,但我要和他见面谈。” “波恩——” 他抬起手阻止赛巴斯汀的抗议,告诉迈克尔。 “如果他有兴趣,三天后我会和他在边界这处废弃的修道院见。” 然后,他转向赛巴斯汀“我需要你亲自帮我送两封信。” 赛巴斯汀一愣,当他听完波恩的打算之后,更是无言,最后,他不再多说,同意了他的决定。 第二十章 【第七章 下雨了。 凯从鹰塔走出来时,外面的地板上已经湿透。 这场骤来的风雨有些大,让人莫名烦躁,越接近收成的时间,她也开始对雨水有些敏感,担心好几个月的耕作,都会因为一场大雨而毁于一旦。 有时她甚至忍不住会想插手,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破坏自然的循环,总是会需要付出代价,而有时候,人们并无法支付得起那样的代价。 不过,如果雨下得太大,或许她还是可以想办法稍微平衡一下。 她心神不宁的走入雨中,匆匆往主城楼走去,岂料经过酿酒场时,一双大手突然从旁冒了出来,捣住了她的嘴,环住她的腰,将她拉到空无一人的酿酒场。 凯吓了一跳,试图挣扎抵抗,但那胆大包天的男人身强体壮,他把她拉进去之后,飞快在她耳边低声开口。 “别激动,是我。” 凯闻言一愣,停止了挣扎,他松开了她,让她转身。 “波恩?”她喘着气,看着身前的男人,放松了下来:“你在做什么?你吓我一跳。” “别那么大声。”他压着她的唇,匆匆探头看了门外一眼,迅速把大门关上。 “为什么?”话一出口,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忙压低了声音,问:“有敌人从你的地道里溜进来了?” 他一僵“你怎么知道地道的事?” “我有耳朵,我听到的。”她看着他。 “谁说的?”他抓着她的手,匆匆问。 “你。” 没想到会听见这个答案,波恩一愣,整个呆住,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说梦话 时,才听到她跟着补充。 “还有迈克尔、赛巴斯汀。”她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你每天半夜去上厕所都待好一阵子,我还以为你在马桶上睡着了,有一次去查看,才发现你们三个在谈事情,所以我就回去睡觉了。” 波恩闻言,松了口气。 “所以,有人从地道混进城堡里了?”她追问。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拉进这里?”凯不解,拧起秀眉“还有,为什么我们要小声说话?” 问得好。 差不多在这时,他才晓得他找这女人,不只是为了和她说话。 波恩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女人,哑声开口。 “因为这个。” 说着,他低头亲吻她。 凯愣了一下,但依然如他所愿的张开小嘴。 他吻她,又吻她,再吻她。 捧着她的脸,扶着她的腰,将她压在墙上,然后大手一路下滑,隔着裙子抚摸着她丰满的臀部。 “波恩,”察觉到他在掀她的裙子,凯喘着气,抚着他的胸膛,在他将那热烫的唇,挪移到她脖颈上时,颤声问:“你在做什么?” “做我想了好几天的事。”他说。 “这里是酿酒场我们”她试图阻止他,但他咬开了她的上衣。 她喘着气,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 该死,这男人实在太让人分心了。 凯揪抓着他的黑发,好不容易才抓回那些快要跑开的字眼,喘着气把话说完:“应该要回房间。” “我不认为” 屋外,雨仍在下。 但这几日,累积在身体里的烦躁,已经消停。 波恩舔吻着她颈上的脉动,那微咸的汗水,大口吸着气,将她甜美的味道,吸进心肺里。 他应该要退开,让她下来,却忍不住把自己再埋深一些,感觉那甜美悸动的余韵。 他已经没那么粗硬了,可那细微的动作,仍让她悄悄颤抖着。 屋外远处的说话声,让凯慢慢回过神来,激情过后,羞窘又上心头,可她不想他离开,她喜欢他的心跳敲打着她的胸口,喜欢他的味道充满心肺,喜欢他这样拿鼻子踏着她。 她松开他的发,抚摸他汗湿的后颈,还有他紧绷纠结的背。 他热烫的鼻息,拂过她的颈窝,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渐缓,慢慢放松了下来。 然后,他从她身上退开,让她的裙子重新落下,她双腿仍有些无力,只能靠在墙上,他穿好裤子,替她拉好上衣,重新替她胸前松脱的衣带拉紧打结。 “我不是”喟叹了口气,波恩垂眼看着那绿眸氤氲,双颊酡红,万分性感诱人的小女人,忍不住抬手抚摸她微张的粉唇,哑声道:“我并不是想瞒你关于赛巴斯汀的事。”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让凯有些傻眼。 “什么?” “那是他的私事。” 真的,她实在不懂男人的脑袋到底是如何运作的,她本来还以为他是要针对把她拉进酿酒场乱来和她道歉,可显然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反而是隐瞒了赛巴斯汀的事很困扰他,才会让他在这时和她提起。 然后凯想起来她白天时对他的指责。 蓦地,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他在乎,她没想到他会把她说的话记在心上。 “他是你的兄弟,而我是你的妻子。”她抬手抚着他的心口,看着他,柔声问:“你不觉得我应该要知道这件事?” “赛巴斯汀不想让人知道,他担心人们会因为知道那老怪物有私生子,联想到当年另一个被送走的私生子,我并没有刻意瞒你,我只是不认为有必要把他的私事拿出来说,为这件事生我的气很没有道理。” 她忍不住辩驳“我没有生气。” 他抬起头来,挑眉看着她。 凯小脸微红,只能改口“好吧,也许有,但只有一点点,我只是他不喜欢我,如果我知道他是你兄弟,我就会我不知道,也许试着改善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让他比较喜欢我一点。” 他拧起眉“你是我的妻子,不是他的,你不需要让他喜欢你。” “他是你的兄弟,以后我们每天都要见面,如果他不喜欢我——” “那就让他来当领主好了。”他打断她。 她傻眼看着他“什么?” “你不需要讨他喜欢。”波恩看着她,没好气的说:“这是他自己选的,西蒙病重时,他趁我重伤,无法反抗,把我抬到领主的床上,替我和西蒙换了衣服,刮掉我的胡子,然后把西蒙当成我埋葬了。” 凯张口结舌“我以为你说是西蒙的主意?” “是西蒙的主意,但西蒙病得根本爬不下床,而他选择了听令行事。” “为什么?”凯不懂“他为何不自己装成西蒙?” “因为我长得和西蒙比较像,因为赛巴斯汀本来就存在,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认识他,却没有人认识我,知道我存在的人本来就不多。我并不想做这件事,但我当时几乎没有意识,等我清醒过来,他让那些来抢劫的邻居说服了我。” “你不需要讨他喜欢。”波恩低头瞧着她,抚着她的脸,摩挲着她的耳垂,重申道:“因为真正让我决定留下来的人是你,他很清楚这一点,他知道只有你留下来,我才会留在这里。” 她看着他,因为他的手指有些分神,半晌,才有办法哑声道。 “你知道这一点也没有解决问题吧?” “他不讨厌你,他只是不喜欢他的女人比较喜欢听你的话。” “苏菲亚不是他的女人。”凯告诉他“男人应该要信任他的女人,但他根本不相信她,你知道那天狼堡的人来袭击,苏菲亚撞见安德生和他通报你的消息,他为了怕苏菲亚把你的情况传出去,非但把她绑起来,还拿布堵住她的嘴吗?” “城堡里太多外人,如果有人知道我受到攻击,他得带兵出城,会让其他人趁机来偷袭这里。” “我知道。”凯看着他,好气又好笑的说:“但他把她绑起来,甚至没有试图和她解释,他只是就这样把她绑起来,塞住她的嘴。他信任安德生都比信任苏菲亚多,他羞辱了她,不只一次,那就是为什么她刚刚在大厅里会——” “说真的,我真的不想知道——” “打他那一巴掌。” 他停下和她的争执“你说什么?” “她打了他一巴掌。” 赛巴斯汀臭脸上的红痕,瞬间有了解释,波恩无言看着她。 “你不能为这件事惩罚她,我是说苏菲亚。你伟大的兄弟当着大厅所有人的面前,说她到城里只能去当商人的情妇,在他那样对待她之后,这么说真的很可恶。” 那个白痴。 即便是他,都知道这么说有多愚蠢。 “他真的不能怪苏菲亚比较喜欢听我说话,而不是听他的,没有女人会喜欢这样被对待。” 波恩再次无言以对,半晌,只能道:“他不是坏人。” “我知道。”凯瞅着他,说:“但他没有权力这样对待苏菲亚,她已经不是奴隶了。” 他闭上了眼,叹了口气,伸手耙过黑发。 凯同情的看着他,她清楚他这阵子有多忙,就连她都恨不得自己能生出八只手来,身为领主的他就更别提了。 田里的黑麦即将收割,西南方的高林堡正在集结大军,北方的莫里兹和马克斯则在一旁虎视耽耽,等着坐享其成,而他的铁匠是个超级新手,他的士兵有八成原本是农奴,没有任何作战的经验,他真的不需要在这时有女人的问题要解决。 然后,又下了这场大雨。 她真的能够理解,方才他为何会这样把她拉到酿酒场来。 他需要她,就像她需要他一样。 当她和他在一起,所有的压力、烦恼,都像是在千里之外。 凯抬起手,抚着他的脸庞,悄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拿这种小事烦你,我会处理苏菲亚的情绪,如果我们把她和赛巴斯汀尽量错开,他就不会有机会羞辱苏菲亚,她也不会再给他难看。” “是啊,也许。”波恩张开眼,低头垂眼看着她,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凯环着他的腰,把脑袋枕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 有那么好一会儿,两人就只是这样拥抱着彼此,感觉着对方的心跳。也许他应该要带她回主城楼的房间,但这地方真是该死的安静,天黑之后,没有人想到要到这里找他,或她。 “我们应该要回去了。” 她悄声说着,但双手仍环着他的腰,小脸仍枕在他胸膛上,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们干脆睡这好了。”他咕哝着。 这话,让她轻笑出声,开口提醒他。 “赛巴斯汀如果找不到你,会翻遍整座城堡,搞得所有人不能睡觉,然后苏菲亚会更生他的气,因为他会责怪她把我也搞丢了,也许这次她会抓花他的脸,他就会把她吊起来打,因为她是那么的不听他的话。” 她的描述,让他也笑了出来。 “该死,他可能真的会这么做。” “可能。”她噙着笑,然后说:“但他没有。” “没有?”他挑眉。 “苏菲亚打了他之后,说是因为赛巴斯汀脸上有蜜蜂,后来他就走了。”她睁开眼,抬起头来“你觉得他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是很想知道。” 她皱了下鼻头,道:“他迟早得知道他不可能控制所有的事情。” 波恩忍不住又笑,让她也笑。 看着她的笑容,他不禁低头再次亲吻她。 那是一个温柔的吻,她喜欢他这样吻她。 第二十一章 外头雨还再下,现在还没有人在寻找他们,还没有,很快就会有了,可现在没有。 他喜欢这样和她闲聊,喜欢可以这样独占她,没有一整座城堡的人来打扰。所以,明知应该要出去了,他却还是站在原地,抚着她的脸问。 “你知道张扬是牧羊人?” “嗯。”凯仰望着他,小手搁在他胸膛上“我知道,小时候,澪带我去找过他一次,他住在帐篷里,他是游牧民族,赶着羊逐水草而居。” “我今天和他买了五十头羊。”他说。 “我今天刷了三十个酒桶。”她看着他,笑道:“所以我想你赢了。” 她的回答,让他忍不住又笑。 “一个牧羊人?我还以为羊看到他都会跑得不见踪影。” 凯再次扬起嘴角,告诉他:“唤,牠们不会,牠们不敢违抗他。” “我以为他是个战士。”那男人的一举一动,都像个战士。 “他以前是。”她告诉他“如果你需要出门,你不用担心有人偷袭这里,张扬和苏里亚会处理。” 这话,让他略微一僵,忽然间,知道她晓得他的打算。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门?” “我猜的。”凯抚着他的脸庞,看着他的眼,道:“你不是笨蛋,不会眼睁睁等人来抢你,也不可能和所有的氏族对抗,那表示你一定得试图和谁达成协议,如果你想这么做,亲自去谈,会比派亲信更容易成功。” 这女人真的很聪明,他忍不住问:“你觉得我该和谁谈?” “马克斯。”她想也没想就说:“莫里兹太贪心,容易被收买。” 他笑了,然后告诉她,他的想法。 她愣了一愣,也笑了出来。 “这是个好主意。” “我希望是。”他真的希望。 凯凝望着他,悄声再问:“你什么时候要去?” 他垂眼看着她,哑声开口。 “明天晚上。” 这个答案,出乎她的意料。 “这么赶?” “莫里兹一定会作怪,我得抢在莫里兹之前就到。” 于是,才了解,他方才为何如此急切。 他知道,这也许是两人最后一个夜晚。 凯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过荒谬,他是这个城堡的领主,他应该要能够在出门为所有人拚命之前,好好放松休息,而不是躲在这老旧的酿酒场和她偷情。 这个男人,真的是太傻了。 对他的情感,满溢于胸,她忍不住亲吻他,然后宣布。 “波恩,我们回房间吧。” “我比较喜欢这里。”他握着她的腰,咕哝着。 “我想回去洗澡。”她告诉他,说:“帮你洗澡。” 这主意,让他黑瞳一亮。 “我相信如果我告诉安娜,她会确保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忙。” 凯说着,忍不住红了脸,但仍坚定的握着他的手,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没有办法抗拒她的提议,他每天都有洗澡,但最近都很匆匆,有时他回房时,她早就睡了,她最近累得黑眼圈都跑出来了,他实在不忍心再吵醒她。她已经很久没有帮他洗澡了。 该死的,他真的无法拒绝这个主意。 所以,他跟着她走出了酿酒场,在雨中穿过广场,她到厨房通知了安娜,他则站在门外等她,没有多久,他就已经全身脱光的泡在热水里。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不过那天晚上,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她替他洗了澡、刷了背,喂他吃东西,还拿来香油,把他身上僵硬纠结的地方全都揉按开来。 然后她做了另一件,让他更加无法抗拒的事。 她跪在他腿间,舔吻着他的分身,将他纳进她嘴里。 波恩鼻翼歙张,不敢相信、无比着迷的看着她,完全无法抗拒,只能抓握着她的长发,心头紧缩的任她折磨他,然后彻底解放。 “你怎么知道该怎么做?” “我看过有人这么做。”凯红着脸,含羞带怯的问:“威尼斯的女伶告诉我,男人喜欢这样,你喜欢吗?” “是的,”他没有办法说谎,只能哑声道:“我喜欢。” 在他之前,凯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做,那看起来很不舒服,可他也吻过她最私密的地方,而她想让他放松下来,彻底的,完全的,把自己交给她。他放松下来了,但那是在他把她也弄得全身汗湿,酥软无力之后。 然后,他才甘愿抱着她,一起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天亮了,阳光透窗而进。 他注意到,窗外下了一夜的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波恩睁开眼,看见女人全身赤|luo的蜷缩在他身旁,长发披散在她身上,裹着她洁白的身体。 他能看见,她胸前的伤痕仍在,虽然变淡了,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但仍让他心口紧缩。 那是他的伤,却在她身上。 就像她右脚踝上的旧疤一样,没有消失,或许一辈子都会在,他没有细问过那烧伤怎么来的,但他猜,那和她母亲被烧死有关。 太深了,伤及了灵魂,就会留着。 情不自禁的,他抚摸着她胸前那淡粉红色的伤疤。 她醒了过来,伸手覆着他的手指。 凯侧躺在枕头上看着眼前的男人,经过了一夜,他刚硬的脸庞渗冒出了些许胡碴,黑阵下的疲倦已经消退许多,但他的眉头,依然微蹙,一双黑瞳透着让她心头暖热的情绪。 “已经”她将他的手指,拉到唇边亲吻,告诉他:“不会痛了。”眼前的女人,绿眸透着无尽的温柔。 波恩凝望着她,抚着她的唇瓣,缓缓低头,张嘴舔吻她身上那五条爪痕,她在他的唇舌下,悄悄喘息着,他能感觉到唇下的肌肤变热,能尝到她渐次加快的心跳。 他忍不住吻遍她全身上下,看着她在他手中颤抖、在他身下呻|吟,他在晨光中和她做\\ai,看着她满脸羞红的迎合着他,伸出小手抓着他,将他拉向她,仿佛她需要他,也像他需要她那么多。 波恩可以清楚看见她氤氲绿眸中的那个男人,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辈子都能留在她眼底,映在她心里。 他亲吻她,和她做\\ai,直到那排山倒海的浪潮席卷而来,将两人一起淹没。当波恩从那**之中回过神来,他看着那娇小的女人,再忍不住满心的情意,他抚着她潮红的脸,看着她映着他的眼,哑声开口。 “我爱你。” 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热泪瞬间泉涌。 “你是我的心,我的爱。” 他以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粗嗄的说。 “所以,答应我,你要留在这里,别要求和我一起去。” 被他发现她的打算,凯含泪看着他,想要张嘴抗议,但他捧着她的脸,道:“如果你在,我就不能专心,我会一直担心你受到伤害,你必须留在这里,你懂吗?” “你可能会受伤你可能会需要我” “我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你必须相信我。” “我不能失去你”“我也不能。”他凝望着她,道:“我需要你待在安全的地方,而且人们需要看见你在城堡里,才会相信我也在。” 她想要拒绝他,但这男人显然早已想好了一切。 “相信我,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回来和你在一起,回来成为你的骑士,守护你一生一世。” 她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 “答应我。”他再次要求。 凯含泪望着他,只能抚着他刚硬的脸庞,道:“你一定要回来。” 他喉头紧缩着,覆握住她在他脸上的手,承诺。 “我一定会回来。” 天黑之后,他吃完饭,就转身上了楼,让每个人都看见他回到楼上,只有她和赛巴斯汀知道,他会从地道离开。 凯强迫自己留在城堡里,却无法不去担心。 那天夜里,她无法入眠,不自觉爬上了主城楼顶,朝北方看去。 她不想同意这个主意,但她不得不同意,她知道他是对的,她若跟去,会让他分心。 他是个了不起的战士,但她是他的软肋。 她从来不曾觉得如此无助、那么没用。 秋日将尽,主城楼的楼顶上,寒风刺骨。 这座城楼,是附近地势最高的地方,甚至远远高过前面的山丘,从这边看出去,她能看见无尽的麦田、村庄里的炊烟,和北方广袤无边的森林,和弥漫在森林之上的白雾。 但在白雾之后,她知道,他就在那儿。 史瓦兹的铁十字旌旗在城楼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凯抬头看着那面旗子,感到莫名生气。 他在外面奔波,她却只能站在这里,她痛恨这种感觉。 她必须做些什么,找些事情来做,让她不要感觉那么无助、如此没用,等她回神,她已经回到房间里,翻出所有她需要的东西,拿出针线盒,和一把大剪刀,然后开始工作。 她整晚没睡,一直在忙,不让自己多想,也没注意时间。 那夜之后,她白天在城堡里处理事情,晚上就都在房间里忙同一件事,她不觉得累,她只知道她不能停下来。 让她意外的是,第三天深夜,澪出现在她面前。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澪冷冷的看着她。 “做一些,”凯舔着干涩的唇,说:“我能做的事。” “这鬼东西,不需要你没日没夜的做。”澪不悦的提醒她:“你需要睡觉。” “我不能”她看着那个女人,捏紧了手中的针线和布料,哑声承认:“我没有办法,我需要做些什么做些什么,好让我不去想” 凯脸色苍白的望着她,瘠哑的说。 “不去想他现在怎么了想我为什么还在这想我是不是错了”凯压不住心中的害怕,粉唇微颤的道:“想我会不会正在失去他” 那言语中的恐惧,如此鲜明,她不想感受这些,不想知道这些,她讨厌人类那些强烈的情绪,痛恨那所谓的爱情。 可眼前缩在床上的女人,泪水盈在眼眶,一双瞳眸如此无助,仿佛在瞬间,又变回那个五岁的小女孩。 凯闭上眼,晶莹的泪水,滑落她的双颊。 澪瑟缩了一下,感觉到空气中,那情绪的波动。 “你这是自找苦吃。”她告诉她。 “我知道”凯掩着面,苦笑:“我知道。” 看着眼前的女人,澪只想转过身去,想要逃走,丢下一切不管,可当她移动双脚,却只是往前走去。 感觉到她上了床,凯不敢相信,但那女人伸出了手,拉开她紧紧攥成拳头的手指,把针线挪开。 凯睁开眼,看着那来到眼前的女人。 “你不需要担心那男人。”澪告诉她“苏里亚已经跟去了。” 凯惊讶的看着她。 “他不会有事的。”澪说。 热泪,再度泉涌。 “对不起我很抱歉”凯知道,苏里亚不该在这时离开澪,她的伤还没好,身体依然虚弱。 “阿朗腾在,没事的。”那个向来冷若冰霜,不喜触碰旁人的女人,抚着她的脸,示意她躺下:“睡吧,别哭了。” 凯喉头紧缩着,热泪盈眶的看着她朝她伸出了双手,凯顺着她的意,在床上躺下,感觉她替她拉上了被子,和她一起躺下,像儿时那般,抚着她的脸、她的发,安慰她。 “你知道,我可以让你忘掉。” 澪的声音,淡淡在耳边响起,可她的抚摸,无比温柔。 “我知道。”凯蜷缩在她怀中,哽咽的说:“我不想。” “如果他死了,你也要记得吗?” “嗯。”如此痛苦,那么难受,依然不想抛弃,不能忘却。 何苦呢? 可她没有再问。 有些事,其实忘不掉的,怎么样也无法忘掉。 她知道。 那不是爱。 她告诉自己。 只是过日子罢了。 男人在她耳边低语。 没有更多。 她闭上眼,让凯的情绪洪流淹没她,可男人的身影依然在那里,如巨石一般,不动摇。 第二十二章 【第八章 那座修道院坐落在森林里。 它曾经是骑士团的财产,因为有河流经过,才在这里盖起了修道院。 这地方,美其名是修道院,实则是中间转运站,让骑士团的人在坐船运送货物时,可以休息、补给。 可教廷的派系,也有争斗。 这座修道院原先的主人,在骑士团内部的权力斗争,与饥荒、瘟疫的袭击之下,因为失势而被解散,已经废弃了数十年。 得势的那一方,在更北方莫里兹的领地里建了另一座更大、更漂亮的修道院,那儿的道路畅通,比起这地方更加便利。 当莫里兹带着手下来到这里,这座修道院早已颓圮荒废,屋顶坍塌,石墙颓圮,杂草和藤蔓攀爬其中,大树的根部教地面隆起,屋子里的木头早被路过的旅人拆来生火取暖,但部分的石墙还是倚立着。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他一大早就赶到,就是为了要取得先机,谁知道莫里兹远远就看见那座倒塌的修道院里,已经有人先到了。 修道院里的男人,全副武装的坐在倒场的石墙上,看见他,对方摘下头盔,站了起来。 该死,是史瓦兹那臭小子。 莫里兹暗咒一声,但他从小看这小子长大,知道他和奶油一样好欺,所以仍不动声色的咧嘴笑了出来,率先骑马上前。 “哈哈哈,史瓦兹,我以为我们约了下午见,是我记——” 他话没说完,突然听见后方传来巨大声响和惨叫,他猛然回头,只见一根巨大的木头凭空突然出现,打横撞了过来,自己的人马纷纷被打下了马,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巨木已来到眼前,将他狠狠也打下马。 一时间,人仰马翻,等他回过神来,已一脚被人踩住。 莫里兹抬头,只看见史瓦兹那臭小子拿剑抵着他的颈项,而他的人,全都被一群穿着腓鱼纹章和铁十字纹章的人给拿住了。 “狗屎!史瓦兹!”莫里兹像杀猪一样惊声尖叫,愤怒的咆哮着:“你和马克斯那王八蛋合作?” 波恩低头看着那个矮胖的男人,道:“我很想,非常想。” 说着,他弯腰伸手,将那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男人拉起来。 “你这不守信的王八蛋!他妈的不得好死——” 赛巴斯汀拿着手铐过来,将这不断挣扎咒骂的北方领主给铐上。 莫里兹愤怒的不断扬声叫嚣:“我儿子会为我报仇的,他会派兵攻打你们,杀光史瓦兹所有的人!” 波恩伸手抓住他的下巴,拿了一块布塞进他嘴里,将他拉往修道院。 莫里兹气得拚命挣扎,波恩面无表情的将他推进修道院,莫里兹一进门,就看到死对头马克斯,他一看更生气,下一瞬,却发现那家伙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和他一样,被塞了一块布。 他一阵傻眼,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一时忘了反抗。 波恩将他们俩扔在一起,站在那两位大人面前,迈克尔和赛巴斯汀苞着走了进来。 “我们把莫里兹的人处理好了,和马克斯的人分别绑在东西两边。”赛巴斯汀低声和他说:“不过我想他们也没什么力气抗议,莫里兹的人和马克斯的人一样瘦,他们的盔甲之下,差不多都只剩骨头了。” 莫里兹怒瞪着他,这才看见赛巴斯汀身上穿着的,不是史瓦兹的铁十字,是马克斯的黑城堡,他瞪大了眼,瞬间领悟过来。 狗屎,这小王八蛋把他们俩分别骗来,再穿着对方的制服,袭击他们。 波恩俯视着那两个愚蠢的家伙,冷声道。 “这就是如果你们不和我合作时,会发生的事,我会联合另一边的人,歼灭你和你的人,占领你的城堡,瓜分你的土地,感觉起来没那么愉快了吧?” 两个老贵族即便被堵住了嘴,依然愤怒的鬼吼鬼叫,发出不满的声音。 “知道我的人为什么能轻易打赢你们吗?”见他们还要争吵,波恩火大的怒视着他们,吼道:“因为你们的人他妈的已经快饿死了!” 这句咆哮,让两个老头子愣了一愣。 他不耐烦的拧眉,瞪着他们低咆:“如果没有我的粮食,你们这个冬天就会饿死或病死,就算还有人活着,也会虚弱到拿不起刀剑,等春天一到,高林堡的费雪拿着我的粮食吃饱喝足之后,就会发兵一举并吞你们,到时候你们的处境会比现在更糟!” 他的话,让红胡子的马克斯和贪心的莫里兹都安静下来。 波恩双手抱胸,看着那两个老顽固,冷声道:“我有食物,也有种子,我可以帮助你们度过这个冬天,如果你们和我合作,一起共同对抗费雪,明年春天,你们的人就可以开始耕种,让所有的人都有面包可以吃。现在,我给你们两个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们同意合作,就点点头,如果你们不愿意,我现在就可以松开你们的绳子,让你们互相掐死对方。” 那两个家伙怒视着他,就在波恩以为还是得宰了他们,以绝后顾之忧时,马克斯点了点头。 “你呢?”波恩看着莫里兹。 莫里兹见状,虽然生气,仍别无选择,只能也跟着点头。 波恩瞪着他俩,道:“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如果我拿掉你们嘴里的布,你们最好不要继续争吵,同意吗?” 两人满心不爽,但仍再次点头。 波恩示意迈克尔和赛巴斯汀拿掉他们嘴中的布条。 顶上光亮无毛,却留着一大把红胡子的马克斯吐了口口水,咂了下舌,才用那绿色的小眼睛,瞪着他说:“要我合作可以,你必须娶我的女儿。” 矮胖的莫里兹闻言大笑出声:“哈哈哈哈,老王八蛋,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史瓦兹已经结婚了。” “他说的没错。”波恩看着他道:“我已经结婚了。” 马克斯瞅着他,只道:“我听说了,那女人只是一个商人的女儿,你可以休了她,然后再娶我女儿,我相信我的女儿不会介意。” “我介意。”波恩冷冷回答。 这话,让莫里兹再次畅快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的。 马克斯也不生气,也没理会身旁嘲笑他的世仇,只朝一旁的赛巴斯汀点了下头,道:“你不行,那他总可以吧?” 此话一出,让莫里兹差点岔了气,更让波恩愣了一愣,就连赛巴斯汀都呆了一下,迈克尔则瞪大了眼。 “你说什么?” “赛巴斯汀,你的大队长。”马克斯道:“他要是娶了我女儿,我就合作。” “马克斯你要不要脸,你女儿嫁给我儿子,都生了两个小孩了!” “我说的是我的小女儿,”马克斯瞪了莫里兹一眼,转头对赛巴斯汀道:“我有三个女儿,两个嫁掉了,剩下最小的那一个,你是个骑士,我们都知道,史瓦兹能撑到现在,是因为有你在,等我死了,黑堡就让你继承。” 莫里兹闻言怒骂:“马克斯,每个人都知道你有五个儿子,你以为用这招有人会信吗?” “我儿子死了。”马克斯看着莫里兹,一脸疲惫的坦承:“前两年死了两个,去年冬天死了两个,最后一个,三天前病死了。” 莫里兹呆住,一时哑口无言。 马克斯转头再看向赛巴斯汀,说:“我老了,就算我还有办法让女人怀孕,那孩子也不一定能活得下来。我会把我的爵位让我女儿继承,你娶我女儿,让我的血脉延续下去。” 一瞬间,苏菲亚哭泣的脸在波恩脑海中浮现,但那女孩不是贵族,而且他很清楚赛巴斯汀这辈子,求的就是一个扎扎实实的名。 一座现成的城堡还有领地,还有贵族的头衔,和接下来数十年的和平。该死的,他甚至想亲手把赛巴斯汀打包送上去。 “抱歉,我不行。” 波恩一愣,转头看向赛巴斯汀。 赛巴斯汀眼也不眨的道:“我有妻子了。” 这话,让现场所有的人都呆住。 “他不行的话,迈克尔也行!”马克斯气急败坏的看着那高大的男人说:“别告诉我你他妈的也结婚了!” 每个人都火速转头看向那个像山怪一样的大个子。 “我?”迈克尔一怔,道:“我没有。” 马克斯松了口气,却听迈克尔道。 “大人,我不是骑士。” 马克斯恼怒的说:“你很快就会是了,史瓦兹可以封你当骑士,让你当史瓦兹的封臣,我知道你得过瘟疫,你撑下来了,我的家族需要健康的血脉。” 这话,让莫里兹回过神来,匆匆道:“如果迈克尔要娶马克斯的女儿,赛巴斯汀的妹妹必须嫁给我第三个儿子。” 看着这两个老头,波恩确定他们俩确实都有眼线在他城堡里,而且显然马克斯一开始的打算,就是要和他联姻,这些日子的拒绝合作,只是为了能得到更好的条件,他最后一个儿子的死亡,显然让这老头更加确信必须得到他的保护,好让莫里兹停止他的攻击。 他转身朝赛巴斯汀和迈克尔朝门口点了下头,三人同时走到门外。 “迈克尔,马克斯说得对,我可以封你当骑士。”波恩看着那山怪一样的男人,道:“事实上,我早就该这么做,抱歉我一直没想到。” 身材高大得像一座小山的迈克尔低头看着他,笑了笑:“大人,去年秋天,你在战场上就救了我一命,今年春天凯夫人又把我从死神手中拉了回来,对我来说,这就已经够了。” 波恩深吸口气,点点头:“马克斯的提议,你怎么想?” 迈克尔闻言,朝赛巴斯汀看去,道:“马克斯的女儿虽然脾气不太好,但真的很漂亮,你确定你不要?” “我知道。”赛巴斯汀面无表情的重申:“但我已经结婚了。” 什么时候的事? 波恩和迈克尔都想问,不过看着他那表情,两人都忍住了。 “既然如此,”迈克尔看向波恩,道:“我会娶马克斯的女儿。” 波恩点头,转向赛巴斯汀“丽莎呢?你愿意让她嫁给莫里兹的儿子吗?”莫里兹的小儿子赛巴斯汀曾经见过,也听过他的事,那男人和西蒙很像,是个斯文的小子,对丽莎来说,嫁给那样的男人,已经是他所能帮她找到最好的对象了。 “你要知道,莫里兹会趁机要求一大笔嫁妆的。”赛巴斯汀告诉他“那才是他真正打的如意算盘。” “我知道。”波恩看着他说“但我想我们没有太多选择。” 他们确实没有,三个男人深吸口气,转身回到修道院里。 第二十三章 波恩再次来到马克斯和莫里兹面前,开口道:“迈克尔会娶马克斯的女儿,丽莎会嫁给莫里兹的儿子。” 两个老头双眼一亮,波恩举起手来,补充。 “但是,莫里兹你最小的儿子,必须到我的城堡里当侍童。” 莫里兹闻言一愣,脱口:“可他才七岁。” “七岁已经够大了,等他成年,我会训练他当骑士,他成年之后,才能回去,你同意吗?” 莫里兹很清楚,这是要他儿子去当人质,他脸色有些难看。 “他母亲不会同意的。” 波恩拿出羊皮地图,指着上头其中一条河川,道:“我会给丽莎这条河川以北的土地当嫁妆,我相信如此丰厚的嫁妆,能够让你说服你的女人同意这件事。” 波恩看着他和马克斯说:“迈克尔将来会成为黑堡的领主,莫里兹的儿子则会在我的城堡成长,如此一来,对我们所有人都有好处,才能确保长久的和平,同意?” “同意。”马克斯笑咪咪的说。 “同意。”莫里兹虽然一开始有些小小不满,但那块广大的土地确实抚平了他心中的不快。 看着眼前这两个老头,波恩示意赛巴斯汀替他们解开绳子和手铐,边道。 “你们可以不遵守这次的协议,不过容我提醒两位,高林堡的费雪为了能够赢得这场战争,已经要求他的女婿瓦特伯爵一起出兵,光是史瓦兹一块地,是不可能让瓦特满意的,我要是输了,你们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这个消息,让两人脸色一变,接连咒骂出声。 “费雪那老王八蛋!” “不要脸的臭咸鱼!” “狗屎,史瓦兹,你打算怎么做?”马克斯问。 波恩再次指着羊皮地图,但这次挪向了南方一个被标记起来的地方,道:“费雪五天之内,一定会派兵南下,在我们收割之前,强行攻击,我们聚集越多兵马在南方这里联合摆出阵势,越有可能让他打退堂鼓。” “如果费雪仍然决定要进攻呢?”马克斯耸着浓厚的眉毛问。 波恩深吸口气,道:“那就和他一战,这里是座废村,大片的麦田荒废没有耕种,但麦田的地是平坦的,擅长山林野战的费雪讨不到什么便宜。而且瓦 特伯爵是个小气鬼,如果他发现不只要对付我,而是要一次对付我们三个,会觉得打这场战争没他想象中那么划算。” 马克斯和莫里兹互看一眼,经他这么一说,两人也觉得可行,双双点头同意。 这几十年来,大贵族吞并小斌族的事,时有所闻,宫廷里的人内斗都来不及,只要有税可以收,对这种事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管怎么样,有仇可以之后再算,眼前先想办法生存下去才是重点。 莫里兹和马克斯带着他们的人,分头走了。 迈克尔和赛巴斯汀,为了确保他们会遵守交易,及时出兵,分别带着几名士兵,跟着离开了。 波恩站在那荒废的修道院前,看着那个仍被悬吊在半空,被他拿来攻击的巨大木头,这本来是这座废弃修道院里的大梁,其他桌椅之类的木头,早在之前就被经过的旅人拿来当柴烧了,只有这根木梁因为太大太重,所以虽然坍倒在地,也没人去挪移。 这地方,离他小时候住的老家不远,他曾被丢弃在这座森林里,还在这废墟里住了很多天,他没想过竟然有一天,会再回到这里,利用这根巨大结实的木梁。 从别的地方搬木头太远了,砍掉附近的老树则容易留下痕迹。 波恩深吸口气,再缓缓吐了出来。 他也没想过这件事能如此顺利,这一招很险,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莫里兹和马克斯的情况,比他以为的还要糟糕。 他本来以为,到头来,或许他还是得动手杀掉那两个老顽固,改和他们的儿子谈判,可显然他们并没有蠢到那种程度。 蓦地,他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他猛然转身,看见那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一棵大树下。 波恩看着他,想起他的名字。 苏里亚。 阳光穿透林叶,映照在他身上。 “告诉我,你为何没想过要来和我们开口?” 苏里亚走出大树的蔽荫,缓步朝波恩走去,看着他问:“你该知道,对我们来说,对澪来说,你的问题,不是个问题。” “这是我自己的仗,我不会奢望旁人来帮我打。”波恩眼角微抽,拧眉开口:“更别说是一个受了伤的女人。” 这话,让苏里亚愣了一愣。 波恩看着他,哼声说:“况且,如果我不能证明,我能保护凯,我不认为她会让凯留下来。” 苏里亚看着眼前的男人,蓦地,笑了。 现在他知道凯为什么会爱上这个男人了。 他的笑,让波恩眯起了眼,不爽的问:“我错了吗?” “不,你是对的。”苏里亚看着他,道:“如果你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澪不会让凯留下来。” “既然如此,你在这里做什么?”波恩瞪视着他,再问。 “对凯来说,你很重要。”苏里亚看着他,道:“对澪来说,凯很重要。” 苏里亚注视着眼前的男人,道:“凯是澪第一个主动伸出手的人,她把凯带了回来,把她扶养长大,她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而这意味着,如果你死了,凯会非常伤心,澪会非常生气。” “所以?”波恩挑眉。 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不再微笑,只淡淡说:“如果澪失去控制,对她或凯,或者是我,甚至这块土地,都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这家伙没把话讲清楚,可波恩能够了解他的意思。 那女人的身上有血与黑暗的味道。 波恩看着眼前的男人,终于知道为何他在这里,这家伙是来保护他的。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到头来,他只能开口说。 “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阳光在蓝天上闪耀,白云在天边堆高。 金黄的麦田连绵不绝,在秋风的吹拂下,阵阵如浪一般翻涌。 一名士兵匆匆飞奔过麦田旁的道路,一路大声吹着号角。 那响亮的号角声传遍四处,每个听到的人,都吓了一跳,跟着纷纷丢下手中的锄头、工具,抱起孩子就往城堡里跑。 凯听到号角声时,正在城堡的骑士大厅的长桌上,低头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她才刚打完了那个结,拿起了剪刀,就听到了那吓人的号角声。 她扔下手中的布料和剪刀,匆匆跑到十字形的箭孔旁,只见城堡里所有的人都骚动了起来,那吹着号角的士兵骑马冲进了城堡。 她一眼就看见他那头金发。 是安德生。 他应该在南边那座村子,凯心头一惊,几乎在瞬间,得到和其他人一样的结论。 高林堡的人攻来了。 城堡里的人乱成一团,村子里的人陆续涌入,但守门的士兵一时惊慌,已经忍不住拉起城门吊桥。 凯见状,抓起裙摆,匆匆下楼,抓住安德生问明情况。 “高林堡的人提早发动攻击了,穆勒要我来通报大人!” 安德生的话,让周遭的人更加惊慌,广场里人心惶惶,人们像无头苍蝇一般奔来跑去。 “安静!听我说!听我说——” 起初,凯扬声高喊时,几乎没有人在听,但张扬走了过来,他一手提着铁锅,一手拿着木箱,他把木箱放到她脚边,示意她站上去。 凯站了上去,张扬抽出腰间长刀,以刀背用力击打手中铁锅。 那巨大的声响,吓了人们一跳,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凯站在木箱上,看着广场里所有的人,将双手交握在身前,深吸了口气,扬声开口。 “我是史瓦兹男爵夫人,我相信你们都认得我,我的丈夫是史瓦兹男爵大人,这里是他的城堡,你们不需要害怕,这座城堡在这里已经建造了好几百年,它一直都在这里保护史瓦兹领地上的人民,历经许多次的战争依然屹立不摇,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一样!” 她的话,让人们稍微冷静了下来,可也让人们想起来它的主人。 “凯夫人,大人呢?”其中一名士兵高声问:“我们已经两天没看到他了。” 凯看着那名士兵,不再隐瞒,她紧紧交握着双手,半真半假的开口回答。 “大人出去了,他早已料到高林堡会前来攻击我们,他和赛巴斯汀、迈克尔,已经带兵去做准备,你们现在只需要冷静下来,守住这座城堡,城堡里有谷仓,拥有充足的粮食和饮水,就算要度过这个冬天都不是问题。” 这话,稳定了人心。 凯深吸了口气,扬声开口下令。 “把烽火点上,城门打开,让外头的村民进来!” 拉上的城门吊桥依然紧闭,凯紧张的屏住呼吸,然后那道厚重的吊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放下,重新连结了城堡外的石桥,铁闸门也再次被拉了起来。 城堡外的村民,陆续涌了进来。 城门塔楼上的士兵,点燃了烽火。 凯稍微松了口气,走下木箱,和那几位从一开始就在城堡里的人们交代。 “苏菲亚、丽莎,你们依照之前我们做的人口清册,查实所有进来的人,再安排住到营房和仓库、酿酒场;安东尼、安德生,你们到器械库分发武器给男人;夏绿蒂,孩子们就拜托你照顾了;安娜,我需要你集合全部的女人做些食物,让大家先吃饱。” 最后这句,让安娜愣了一下。 “吃东西?这个时候吗?”安娜忍不住问。 “是的,就是这个时候。”凯看着她,道:“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做事,比较不会惊慌。” 闻言,所有的人立刻分头去做事。 有了指示,人们冷静了下来,不再慌张的东奔西跑,留守的小队长和士兵们想起之前大人的交代,开始运作起来。 凯转身,看见澪。 那个女人看着她,再次问了一个她之前就问过的问题。 “所以,你要留在这里?” 凯看着那个养育她、保护她,对她伸出双手的女人,深吸了口气,张嘴开口。 “是的,我要留在这里。” 澪看着她,这一回,没再嘲讽,不再讥笑,只淡淡开口。 “既然如此,就去把你男人的旗子挂上吧。” 第二十四章 凯抱着手中的那块布,爬到了主城楼的塔顶。 风很大,而且很冷,吹得她十指都觉寒冻。 灰色的铁十字在空中飞扬,她将那面老旧褪色的旗帜换了下来,把那块新做的旗帜升了上去。 那面她亲手新做的旗帜,随风扬起,展开。 米白色的亚麻布上,一头仰天咆哮的熊头在正中间,斧头在牠身后交叉着,金黄色的麦子围绕在旁,祈求着丰收。 然后,也许是风带来了味道,也或许是送来了那声音,她转过头,看见山丘之后,敌人的大军已然来到,他们宛如成群结队的蚂蚁一般,涌出了森林, 但又避开了麦田,一路往城堡而来。 她能够清楚看见,在最前面的骑士,穿的不是便宜的锁子甲,是整套银光闪闪,从脚包到头,由钢铁打造组合而成的盔甲。 可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人出现在道路中央,挡住了那家伙。 因为事出突然,那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停了下来。 所有的敌人,也因此停了下来。 凯不敢相信,虽然距离很远,但当秋风扬起了那人乌黑的长发,她认出了那个人。 是澪。 她不知何时离开了城堡,看着那个女人,凯不敢相信,不由得撝住了唇,她比谁都还要清楚,如果有人能够化解这场战争,那一定是澪。 那活了千年的女巫,可以轻易操纵人心。 在这之前,凯不曾想过要和她这么要求。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选择了要留下来,留下来和波恩一起,留下来当史瓦兹男爵夫人,她没有权利要求那个女人为她这么做。 她也没想到澪会这么做,会为她做这么多。 心,在瞬间狂跳。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凯眼眶含泪,捣着唇,忍不住怀抱希望。 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澪看着那举着橡树纹章旌旗的大队人马来到眼前,然后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也许因为她是个女人,或许是因为她穿着昂贵的礼服,也或许是她冷傲的姿态,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贵族,那领队的骑士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打开了头上盔甲的面罩,看着她。 “女人,你是谁?” “我是雷菲法塔夫人。”澪看着那个男人,道:“特来拜见高林堡的费雪大人。” 那家伙愣了一愣,拧起了眉,一时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澪淡淡开口,提醒他:“你可以去通报你的大人。” 男人愣了一愣,朝旁边的小兵比了个手势。 小兵转身飞快往后奔去,消失在军队之中。 不久,士兵们往两旁分开,另一名同样全身银亮盔甲的男人骑马上前,来到她面前。 他没有下马,只是用两根手指推起了面罩,高高在上的垂眼打量她。 那个男人有着灰蓝色的瞳阵,严酷瘦削的长脸。 “夫人。”他朝她点头示意。 “大人。”她朝他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 岂料,他忽然开口就丢出一句。 “所以,你就是那个女巫。” 这一句,让澪一僵,眼角微抽。 她没有感觉到有妖气在其中,苏里亚设下的结界仍在,那表示所有的妖怪都仍在结界之外,眼前的男人是个人类,并没有被附身,也不是穿着人皮的妖。他看起来不是笨蛋,显然知道些什么。 “我听他们说,你很漂亮。”那个男人看着她,道:“可惜是个女巫。” 她眼角再一抽,瞪视着他,发现这家伙一定和那些妖怪打过交道,他虽然看着她,但却从头到尾没有看着她的眼。 有人教过他,不能看她的眼。 换做是以前,她根本不会和这种人浪费时间,但她和那个男人承诺过。澪看着眼前那高坐在马上的家伙,废话不再多说,只往前踏了一步。这一步,教空气陡降,非但让那匹马紧张的退了一步,也教旁边骑士们的马儿喷着鼻息,不安的躁动着。 一股无形的压力与寒气蓦然逼来,费雪不自觉紧张起来,他握紧了缰绳,控制着胯下的骏马。 她看着他,和那匹马,缓缓的,慢慢张开了嘴,淡淡开口。 “既然你知道我是谁,我给你一个机会,旁边这几块麦田,你派人收了,这些黑麦,够你过冬了,你现在退兵,我就饶你一命。” 眼前的女人,如此娇小,却散发着教人畏惧的气势,而他已经很久,不曾害怕过人了。 费雪的唇上冒出了点点的汗水,忽然觉得自己冒险来到这女巫的面前,有些不智,但仍傲慢的仰起下巴,冷声斥道:“如果我可以得到全部,为何要屈就这些?要我退兵,不可能。” 这话,让瀑眯起了眼,才要开口,却在这时,感觉到一股波动蓦然袭来。 她浑身一震,抬眼只见云阔天开,那些堆积在森林上的高云,哗然退去。 费雪见状,挑起眉,定下了心神,甚至微微扬起了嘴角,嘲讽的道。 “我想,你现在最需要担心的不是我。” 怒气,蓦然上涌,在胸口沸腾。 她霍地拉回视线,瞪着那蠢蛋。 这一生,她最恨的,就是像他这样的人,以为得到力量就能夺取天下,所以就算出卖灵魂,也要和恶魔交易。 这家伙就像龚齐,就是像他这样的人,害她变得如此。 刹那间,恨又上心。 “你以为有妖魔相助,就能阻止我吗?” 愤怒,上心充脑,教双眼赤红。 澪怒视着眼前那傲慢的男人,凭空飘浮了起来,她朝天举起了雪白的手, 冰冷的字句,滚出她红艳的唇。 “愚蠢的家伙——” 事情发生时,波恩正骑马穿过另一座荒废的村子与麦田。 城堡快到了,就在前方的森林后面,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凯,他不禁握紧缰绳,想加快速度。 蓦地,一阵奇怪的波动传来,波恩胯下的马匹惊了一下,被那股力量推得踉跄不稳,那不是风,但几乎周遭所有的事物都像是在那瞬间被大力摇晃了一下,就连那个骑马跟在他身边的男人也是如此。 苏里亚脸色大变。 前方森林里的虫鸟被惊得振翅飞起。 另一股波动在这时传来,让马儿惊慌嘶鸣,人立而起。 波恩一怔,控制着惊慌的马匹,混乱之中,只见前方森林里,那在过去一个月,从森林堆叠到天上的云雾,忽然散了开来。 云雾一散,蓝天一望无际,但在那之中,有一道灰烟直上云霄。 那是城堡的方向,有人点燃了烽火。 波恩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开口,狂风乍起,教他睁不开眼,下一瞬,身旁骑在马上的男人已消失不见,只有一根乌黑的羽毛在空中随风翻飞着。波恩转头看去,只见一只黑色大鸟如箭矢一般,往前疾射出去。 他暗咒一声,想也没想,重新控制住胯下骏马,拉紧缰绳,心急如焚的策马朝城堡的方向飞奔。 那股波动突如其来。 凯站在主城楼上,察觉到那股不祥的波动,心头一惊,慌张的往波动传来的南方看去,只见南半边被堆到半天高的白云哗然散开。 第二股波动在这时从北方涌了过来,几乎在同时,北半边的白云也跟着消散。 苏里亚在森林里设下的结界被打破了。 凯惊得脸色发白,不敢相信事情竟然会如此急转直下,但在散开的白云之后,滚滚黑云翻腾而来。 那不是云,她知道。 那是妖,成千上万的妖魔。 怎么会? 凯震慑的看着那些远处宛如螅虫一般开始聚集的黑云,一时间不知是哪出了差错。 然后,她才猛然想起澪在狼堡为她所下的那场雪。 我们这儿都还没下雪,狼堡比我们更南方,怎么可能现在就下雪了?我看一定是那女巫搞的。 当时,她一听就想到是澪,那是异象,狼堡的那场雪不正常,她早该想到,她既然猜得到,那些在追杀澪的妖魔也猜得到。 蓦地,凯领悟过来,即便澪模糊了人们的记忆,那场敝异的雪还是传了出去,那些妖魔知道澪在这,但他们进不来,所以利用了费雪,破坏了结界。 几乎在同时,她能感觉到澪沸腾的怒火,看见澪举起了手。 风起,云涌,大地蓦然微微颤动了起来。 忽然间,凯知道澪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她可以感觉得到,凯惊慌的转身想冲下塔楼,却被迎面而来的绣夜抓住。 “凯,怎么了?” 她脸色苍白的忙道:“结界被破坏了,澪想召唤这块土地上的战灵出来,那是禁忌,那些是怨灵,她不能这么做,我们不能让她这么做,那会吞噬她的灵魂的!” 那些妖魔还没到,天上却有乌云忽然拢聚,瞬间遮天蔽日,让整个世界瞬间宛如黑夜。 来不及了,凯知道。 绣夜见状,没有多说,只喊了一声。 “张扬!” 话声未落,绣夜已转身带着她一起翻身跳下了主城楼,巨大的黑狼从旁窜了出来,接住了她们俩,后腿朝主城楼一蹬,飞越了城门塔楼,落在前方山丘,闪电一般飞快朝前方奔去。 第二十五章 【第九章 黑暗,就此来袭。 乌黑的云,以那女人高举的右手为中心,在天上旋转着,宛如漩涡。 那女巫飘浮在半空,张嘴吐出古老的咒语。 她乌黑的双眼变得赤红,肌肤却白如飞雪,在那乌黑的漩涡之下,狂风吹扬撕扯着她乌黑的发,让她看来更加妖异恐怖。 费雪大惊失色,怎样也没料到,这女巫竟如此厉害,忙教人张弓放箭。可所有的箭矢,都被狂风吹歪。 下一瞬,一股黑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唰地一声,扩散开来。 大地蓦然一震。 忽然间,一个又一个黑色透明的物体,从这块土地上浮起,先是一只手,然后是一把刀,跟着是另一只手,然后是一颗头。 一个又一个战士的鬼魂,在她的召唤下,从麦田、森林、河川之中涌现,爬了出来。 老的、年轻的,上千年前的,前两年才战死的,金发蓝眼的、红发绿眼的、黑发黑眼的,绑着辫子的,剌光了头的,戴着头盔的,戴着兽骨的。 那些鬼魂,有些看起来像罗马的战士,穿着罗马骑士的盔甲;有些穿着丰厚的毛皮,头戴铁盔,留着大胡子,一副看起来就是北方海盗的模样;还有一些,只穿着皮甲,满头满脸的毛发,却在脸上画着油彩,身上刺着刺青,看来无比凶恶;甚至有些鬼魂,完全就是异族的模样,他们是骑着马破土而出的,脑袋上留着怪异的发型。 鬼魂手上的盾牌与身上的盔甲,有着各式各样的纹章与家徽。 每一个鬼魂,都拿着武器,刀、剑、长矛一个不缺,还有人手上拿着柴刀与镰刀,斧头和弓箭。 过去上千年,在这块土地上战死的灵魂,都因此醒了过来,一点一滴的,由黑色的透明魂魄,变得更加清楚。 他们朝她聚集而来,曾经的死敌,站在一起,在她赤luo的双足下,集结成一支全副武装的黑色军队。 士兵们恐慌起来,有人开始想要逃跑,就连费雪也吓白了脸,他怎么样也没想到,这女巫竟能从这块土地上,凭空召唤了一支大军。 澪悬空浮在那支由战灵死魂集合而成的军队头上,她黑色的衣裙在空中猎猎飞扬着,明明是黑的,看起来却像是血红色的。 冷冷的,她垂着眼看着吓得腿脚发软的费雪。 森林里无论飞鸟走兽,都往外惊飞逃窜,只有乌鸦们,群集朝她这儿飞来,围绕在她身旁。 “魔芮根,她是战争女神魔芮根啊!”看着她的模样,有个士兵吓得脱口喊了出来。 那个名讳让士兵们更加惊慌,他们都听过乡野传说,他们都知道那个不属于天父的古老神只。 魔芮根掌管战争与死亡,乌鸦是她的使者和随从,她是女巫之中的女巫,魔女之中的魔女,她所到之处,总是带来死亡与战争。 她高高在上,用那双愤怒而腥红的眼瞳,俯视着费雪和他身后那些士兵。 “既然你们要战争,我就给你们战争!” 这句冰冷的言语,穿透狂乱的风,清楚的传到每一个人的耳里。 人们开始转身逃跑。 “澪,不要!” 就在这一刻,凯趴在黑狼背上匆匆赶来,她为澪感到恐惧,为人们感到害怕,她奋力扬声高喊。 黑狼如疾风一般,在麦田里狂奔。 她的声音在狂风之中,显得如此渺小,宛若虫鸣,瞬间消失在风里。 就在这时,远处的妖魔已然来到,他们朝澪冲了过来,有实体的则直接朝她扑了上去,没有实体的瞬间附身在逃跑的士兵身上,反身也攻了过来。那千年的女巫,放下了高举的右手,朝前方的敌人指去。 战灵与死魂们,高举长剑大刀,往前冲杀。 旋转的乌云之下,狂风暴雨肆虐着,妖魔和战灵双方,狂吼咆哮,厮杀对战起来。 刹那间,杀声震天,金铁交鸣,鲜血四溅。 “澪!” 凯以为澪没听到,但那千年的女巫浑身一震,回头朝她看来。 在那瞬间,澪分了神。 群魔乱舞之中,一支长矛从旁飞射而来,化身黑狼的阿朗腾冲上前去,咬住了长矛,绣夜拔出长剑,挡住另一边射来的弓箭。 可几乎在同时,又有长矛从澪的视野之外飞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凯知道,她不能有所迟疑,她想也没想,跳离了狼背,往在半空中的澪扑了过去。 澪被她扑倒在麦田之中,可妖魔们没有给她们喘息的机会,飞窜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澪将凯拉到身后,伸手在空中画出咒文。 金光乍闪,将那群小妖轰得魂飞魄散,可其他那些妖魔没有退开,反而有如发狂的老鼠一般,更加前仆后继。 阿朗腾和绣夜护着她们,现场一阵混乱。 那些妖魔,像发疯了似的,宛如蝗虫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和这块土地上的战灵、死魂们厮杀着。 这一片麦田,瞬间变成战场。 金黄的麦子在半空中纷飞,腥红的血到处飞溅,寒风狂乱的吹着,甚至连冰雹都夹杂其中落了下来。 凯不会武,被护在中间,对眼前的一切无能为力。 这块土地正在被摧毁,这些灵魂正在被消灭。 凯在凌乱的风中站着,她能看见更强大的妖魔跟在那些多不胜数的小妖魔后面,他们有些长着翅膀,有些额上长着角,有些身后扬着长尾,慢条斯理的围在外面。 等。 他们在等,等那些小妖魔消耗澪,消耗阿朗腾和绣夜,等他们力竭,等身旁的同伴先犯下错误。 她能感觉到他们黑暗、强大,和那无比邪恶的力量,能感觉到他们的贪婪、饥渴和迫不及待,他们对澪虎视眈眈,对彼此互相猜忌,担心谁先上前,谁就会被旁边的妖魔攻击。 可她知道,这种恐怖平衡,维持不了多久。 然后,其中一个,抢先出了手。 他动作很快,抓了一个空隙,从上头俯冲下来,眨眼就来到眼前,凯还没来得及呼吸,澪还没来得及画出咒文,就已被抓住。 他张嘴就咬,对准了澪的脖子,他差点就得手了,可苏里亚及时赶了回来,一把抓住了那妖魔的颈项,将他扔了出去。 那只妖魔还没落地,瞬间就被旁边的同伴分尸,吃得一干二净。 苏里亚回来了。 凯心头一跳。 他为她们守住了上空,可一切并没有因此改变。 她们仍被围困,那些妖魔太多、太过强大。 而她清楚知道,苏里亚在这里,表示波恩也在不远处。 风在吹,血在飞。 “凯!” 凯听到了,这一回,她忍不住回头,朝他看去。 那个男人在一处山坡上,骑着马、握着剑,奋不顾身的往这儿冲来,明明 看到这里的战况如此凶险,明明见到那些邪恶黑暗、长得奇形怪状的恶魔,他却没有停下,没有转身逃跑,反而冲得更快。 隔着千军万马,她看着他,含泪扬起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波恩看见了,看见她对着他笑,在刀光剑影之中,在飞沙走石之间,在那混乱的战场上,对他笑。 那抹笑,如此温柔,那么悲伤。 不安,蓦然涌现。 凯抬起手,压着心口,凝望着他,含泪微笑张嘴,吐出真心的字句。 我很抱歉,我爱你。 太远了,波恩听不见她说什么,但他突然知道她打算做什么,她曾经做给他看,用那颗水晶,展示给他看过。 “凯!不要!” 他的呼喊,让她颤栗,扯着她的心。 凯狠着心,垂下眼,抬手拉掉了头上的发网,解开长辫,在那被狂风铲平的麦田之中,脱下了鞋子,赤脚踩在泥土上。 脚下的大地有些湿冷,泥土陷进了她的脚趾之间,她能感觉到,大地的能量,就在其中。 风狂乱的吹,妖魔们尖啸着,战灵们怒吼着,他的呼喊,夹杂在其中,无比鲜明。 她不能让他过来,她不能让澪被那些妖魔吞吃入腹。 再这样下去,一切都会被毁灭殆尽,波恩、澪、城堡里的人民,那些无法得到安息的灵魂,还有这片大地。 在这之前,凯本来以为自己无能为力,然后她看见了波恩,想起她其实并非无能为力,她本来就打算这么做,当她决定要留下来时,当她去南边那座村子找他时,就已经知道,终有一天,当那些人找上门来,只要她这么做,他就不会受到伤害。 她不是无能为力。 她知道该如何救他,她知道该如何救澪,她知道该如何平息这场战争,拯救那些灵魂,和这片大地。 没有人可以,但她可以。 她可以。 波恩冲得更急,恐惧爬满了每个毛孔,充塞全身上下,他看着那个在战场中心的女人,心急如焚的张嘴咆哮。 “别这么做!凯——” 狂风吹扬着她的长发,撕扯着她的衣裙。 凯张开泪眼,深吸一口气,仰天,将手心向上,朝两旁伸出双手。 波恩可以看见,她杵立在战场的中心,天上有妖魔横行,地上有鬼怪肆虐。 一开始,什么也没发生,然后下一瞬,她乌黑的发往四面八方飞扬了起来,她张开了双手。 刹那间,声音消失了。 就像是被人遮住了耳,就好像他突然被夺走了听觉,战场上的嘶喊、交击、争斗的声音,都在瞬间消失。 起初,他还以为是他聋了,然后下一瞬,他就看见整片战场上,所有的妖魔鬼怪、飞鸟走兽,还有人,就连苏里亚、黑狼,还有那个女人,都停下了动作。 下一瞬,战场上所有天上飞的都坠落了下来,所有地上站着的都瘫倒在地,无论是人或妖或魔或鬼,都以她为中心,往外辐射扩散、开始倒下。 力量较为强大的妖魔,惊愕的转头看着凯,试图抵抗,然后试着往外逃跑,但他们的力量,依然从身体里流失,被那以她为中心,不断往外旋转扩散的风带走,接二连三的流向她。 那些力量,从她踩在大地上的赤|luo的双足,从她伸向半空的十指,从她飞散在风中千丝万缕的长发,被吸收进她的身体里。 第二十六章 风停了。 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方才那厮杀沸腾的战场,如今安静万分,人、鬼、妖魔,甚至连花草树木全都萎靡不振。树木的叶子全数掉落,麦田尽数枯萎倒地,就连路边杂草也一一干枯,眼前这整片黑暗大地,宛若寒冬突然降临。 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无比死寂。 万物皆伏倒,只有她还站着。 她夺取了所有的能量。 胯下骏马也跟着倒下,他浑身跟着脱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波恩挣扎着试图爬起,下一刹,却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从地面而来。 凯。 那是她,他知道,他能感觉到她,那力量如此温暖,就像她治愈他时一样,波恩抬起头来,看见一副难以置信的景象。 她在发光。 那片战场上,也有许多物体亮着微微的光。 他再一看,才发现那些光点是过往死去的战士的鬼魂,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缩小成像萤火虫一般的光点,缓缓往上飘升,像河流一样,朝她汇聚靠近,然后顺着她仰天的双手,上了天。 忽然间,满天的乌云散开了,从她杵立的那个地方为中心,往外扩散开来。 波恩喘着气,看见事情如开始时那般快速的再次发生,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夺取,她把力量还给了大地。 那一片翠绿从她脚边开始,宛如泼水一般迅速往外蔓延。 当那股力量来到身边,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浸润包围在她的温暖之中,就像她治愈他时那般。 泥土里的种子在刹那间发了芽,破土而出,冒出了绿叶,不断向上。波恩看得心惊胆跳,重新获得力气的他爬起身来,一路朝她狂奔,绿意在周围蔓延,草地上开出了花,森林的树木发出了新芽,麦田抽出绿色的长叶,然后开始抽出麦穗。 植物不断的疯狂生长,倒下的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清醒过来,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都再次有了生机,只有那些妖魔没有重新复生。 波恩顾不得自身安危,他狂奔在色彩缤纷的花草之中,在那些再次生长出来的麦穗之中,恐惧攫抓住他的心口,它们生长得越好,他越害怕。 凯说过,能量会在天地之间流转。 她能够治愈疾病、修复伤口,但要付出代价的,一直是她。 是她。 看着她浑身缠绕着黑气,看着她身上的光亮一点一滴消失,波恩惊恐慌乱的狂奔过那些茫然的士兵与鬼魂,狂奔过逐渐转为金黄的麦田。 她摇摇晃晃的跪倒在地,乌黑的长发因为承受太多能量而转白,整个人却变得如炭一般黑,混浊的黑气包围着她。 波恩可以感觉得到她的痛苦。 在她身旁的澪,挣脱了她强加的束缚,重新爬了起来,抓住了她。 “凯!把那些黑暗释放出来!” 澪喘着气,紧握着凯的双手,惊慌又愤怒的道:“你得把那些邪恶的力量也吐出来,你不可能控制得了的,你不可能携带着它撑到圣地!把它释放出来!让它回归大地!否则你会魂飞魄散的!” 凯看着眼前的女人,痛苦得无以复加,身体里的能量,比她处理小卡尔时,更强上千百万倍,但她没有照做。 是的,她会死,她知道,就连灵魂也无法保有。 可她若将那些黑暗与邪恶能量放出来,所有的一切,都会毁灭,而她已经将所有阴魂不散的战灵都净化。 所以,这一回,澪已无法再叫出鬼魂大军来帮她。 她不能这么做,她早已做出了选择。 凯看着澪,撑着最后一口气,跪着仰天,将那些环绕在四周挣扎着想要逃脱的黑气,全数收进了身体里。 澪跪在麦田里,无法动弹,只能看着眼前的蠢女人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全身发黑的瘫倒在地。 她不敢相信,不能相信,这个女人竟然这么的蠢。 虽然从小让凯跟在身边,可她从来不曾教过这女人更多,她不教她咒文、不教她法术,不曾试图提升凯的能力,甚至禁止她在人前使用她的异能,因为没有人比她还要清楚,太过强大的能力,只会是一种诅咒。 所以她不教,没有教过更多,谁知道,这孩子的能力却一再自行增强,到头来,她还是无法阻止这一切发生。 就在这时,凯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波恩。 他气喘吁吁的冲进了麦田,看着倒地的凯,一脸苍白的在凯身边跪下,将那通体发黑,黑得像块煤炭的女人,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拥在怀中。 她浑身都在颤抖,波恩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变得好烫,烫得有如烧红的铁块。 波恩惊慌抬起头来,看着澪。 “凯说你的能力比她还要强大,”波恩抱着凯,跪在澪身前,抛弃自尊开口恳求“求求你,救救她!你救救她——” 澪震慑的看着向她下跪的男人,喉头紧缩着,她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能呼风唤雨,她能召唤战灵,她能役使万兽,她的血肉可以起死回生、可以延命续命,她是千年不死的巫女,她能够做到许多事。 但她无法将黑暗的能量,从灵魂之中抽取出来,她无法将凯那被黑暗充满,即将溃散消失的魂魄留下。 她没有办法救凯。 痛楚,在胸中聚集,在眼底蓄积。 波恩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抖颤的唇,看着她眼中的泪,领悟了过啦。 她做不到。 绝望涌上心头,浮上眼眶,化做一行热泪,滑落。 一只小手,抚上他泪湿的脸庞,他低下头来,看着怀中的小女人。 她想和他说话,但她的身体太痛了,说不出话,只有泪水泉涌。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和他一生一世,但她别无选择。 仿佛能感觉到她的想法,察觉了她的意念,波恩抚着她的脸,抹去她的泪。 “我知道我知道”波恩告诉她“我爱你”滚烫的泪,又滑落一串。 凯试图微笑,想让他安心,却没有办法,只有痛楚涌上眼眸。 波恩小心的,将她紧贴在胸口,拥抱着她。 “嘘没事没事了” 因为疼痛,她不断颤抖,极力对抗着那黑暗的能量,却感觉皮肤像是随时要裂开,灵魂随时要因为承受不住那强大的力量而溃散,它们消耗着她的魂魄,由内而外吞噬着她。 她就在他手里,被他拥在怀中,他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她快死了,他知道;她很痛苦,他知道。 他可以看见她发黑的肌肤开始迸裂开来,像煤炭一样,碎成片片,让他也觉得一颗心跟着迸裂破碎。 跪在金黄的麦田里,波恩将她拥在怀中,在她耳边,哑声道。 “我会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 热泪滚滚而下,滑落他粗犷的脸庞,他紧拥着她,告诉她。 “我们会生养许多孩子男的和我一样愚蠢,女的和你一样善良他们会会在这片麦田里成长、玩耍” 她在他手中迸裂破碎,他无法阻止这一切,只能和她诉说着那再也不可能成真的未来。 “我会每天送你一朵花我会用亲手种的麦子,烤面包给你吃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在一起然后我们会一起变老我们会一起活得很老很老很老很老” 凯蜷缩在他怀中,泪如雨下,波恩泪流满面,痛苦得无以复加,他感觉她的身体烫如火炭,让他的皮肤也浮起水泡,他知道他即将失去她。 “我爱你,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妻子,我的夫人,我的爱” 他话还没说完,怀中女人已开始变得透明。 风,在吹着,教金黄的麦穗如浪翻涌。 澪从没想过,凯会为了她,竟然会为了她,为了波恩,为了这块土地,选择牺牲自己。 跪在地上,澪看着眼前那个心痛欲裂的男人,看着那个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曾想过要背叛她的女人。 过往的一切,蓦然涌现。 五岁的凯,十岁的凯,二十岁的凯,待在她怀中的小女孩,跟在她身后的小姑娘,成长得亭亭玉立的小女人。 那个孩子哭着,那个姑娘笑着,那个女人犯了错,然后找到她的爱。 这一生,她不断被错待,却始终保持着一颗温柔的心。 她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泪水,潸然而下,满布双颊。 不。应。该。 她做不到,她救不了凯,可她知道谁能。 澪划破自己的掌心,摘下颈上的凤凰如意令,用染血的手,握着那块铜牌,将其压入身前的大地。 “吾为阿塔萨古潭,今以此令,命汝前来,清偿此债!” 她含泪张嘴,报出自身名讳。 守在一旁的苏里亚、阿朗腾和绣夜见状,震惊的看着那已存活数千年的巫女,那么多年来,她一直带着那铜牌,那是那个男人给她的,她可以用它做许多事,但那个巫女从来不曾使用过。 “吾愿以吾之血、吾之魂、吾之魄,交换此女魂魄,吾愿以此付出代价,汝速现身前来——” 她话未完,眼前已凭空出现一人。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腰系一块纯黑玉佩,他站在她面前,低垂着深黑的瞳眸,看着她。 第二十七章 “阿塔萨古、澪。” 澪抬起头来,看着那个面如冰霜、俊美无俦的男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知道,那个男人和她说过,他给她铜牌时,和她说过。 人都是自私的。 他说,笑着说。 我也是。 他看着她说。 当这男人找来,他对他说谎,对那些找上门来的鬼差说谎,把她藏了起来。 她知道这人找她很久了,为了她根本不想知道,也不想了解的原因。 哪天,你若有所求,就召他来吧。 那个男人告诉她。 只要他能做到,他会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我知道。”瀑看着他,道:“我知道你是谁。” 男人深吸口气,凝视着她。 “你方才所言,可是真心?” 澪看向波恩和即将散魂的凯,含泪开口。 “是的,我是。” 闻言,男人这才抬眼看向四周,只一眼,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的景象,如此熟悉,教他浑身一震。 吸收了邪恶与黑暗的女人,被净化的魂魄,遍地死尸的战场,还有浑身是血、茫然不明所以的士兵。 当年,云梦就是这样死的。 差别在于,那时,她是一个人,但眼前的女人,被一个悲恸欲绝、极力试图挽留她的男人拥抱着。 有那么一间,他差点以为那女人就是他寻找多年的那个魂魄,但他很快发现,那不是她,不是她的魂,不是她的魄。 可那女人,和云梦拥有同样的能力,同样的善良,同样的无私。 “凯是无辜的,你救她,只要你救了她,为她定魂,我就和你走。” 他拉回视线,看向那个在世上活了数千年的女人。 她的魂魄依然是黑色的,被腥红的血,染得无比闇黑,黑得就像他手中那些冥顽不灵的魂魄。 可是,有什么改变了,开始改变了。 他找了她上千年,却总是一再错过,当他感应到她的召唤,几乎不敢相信,但她确实利用那宋家少爷的令牌,召唤了他。 “你救她啊!”她吼着,愤恨的含泪对着他咆哮。 或许,云梦是对的。 或许,宋家的少爷,终究还是改变了她。 人是会变的,他曾经差点失去希望,但云梦把希望还给了他。 千年啊他转身看向那个和云梦拥有相同异能的女人,在她的魂魄再也无法承受那巨大的黑暗能量之际,他走上前去,伸手压住了她的天灵盖。 天地有规,可总有例外。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机缘,让澪遇见了和云梦如此相像的女人,但他知道他愿意做任何事,只求能渡化那千年巫女。 更别提,是拯救像云梦一般的女子。 就在凯要消失之际,一只大手蓦然出现。 波恩错愕的抬起泪眼,反射性想要将来人推开,可当他看清大手的主人,却不自觉停下了动作。 男人无比俊美,脸上没有表情,却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他的身体微微泛着光,穿着雪白长袍,背上还有着巨大的白色翅膀,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教堂里那些图画与雕像。 波恩震慑的看着他。 凯发烫焦黑的身体,几欲碎裂,但那有着白色翅膀的男人,伸手压住了她的头顶,几乎在那瞬间,他感觉到凯的体温降了下来,那像是随时要在他怀中碎裂蒸发消失的女人,再次有了实体。 他不敢相信,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但奇迹正在发生。 她如炭一般黑沉僵硬的肌肤,在那男人的碰触下,开始慢慢消退,变白,回复原本的柔软;她满头的白发,缓缓加深,再次变得如黑夜一般。 “你爱她吗?”男人望着他的眼,问。 “是的,我爱她。”他没有想,回得斩钉截铁。 “那很好。”男人看着他,告诉他“好好珍惜你的女人。” 波恩望着他,虔诚的张嘴哑声道。 “我会的。” 男人垂眼,看着凯。 凯喘了一口气,睁开了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看见了他,那个奇异又圣洁的男人。 在她眼中,他头上长着鹿角,身上纹着刺青,藤蔓与绿叶爬满了他的身体。 “现在,还不是时候。” 男人看着她开了口,嗓音低沉而温柔。 凯能够感觉到他无尽的力量,他带走了她身上的疼痛,修复了她的身体,取走了那些黑暗的能量,那些伤害她的能量,全被他纳入身体里,仿佛它们本就属于那里。 “你要为爱你的人,好好保重自己,你懂吗?” 凯心头微紧,点头。 那个男人凝望着她,眼底透着温柔。 忽然间,她知道,他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女人。 然后,他拉回了视线,收回了手。 波恩拥抱着恢复正常的凯,看着眼前那位圣洁的男人,感激的哑声开口。 “谢谢你。” 男人看着那个拥抱着心爱女人的男人,黑色的瞳眸,起了一丝小小的波他在心底,小心咀嚼着那异样的情绪,想着。 原来,这就是羡慕,或许还有些许的嫉妒吧。 在无间待的那些年,他在万业楼里,看过许多恶人的人生,那时他还不懂,不懂什么是七情六欲,不懂什么是爱恨嗔痴,所以也无法明白人们的执着。 那时他只是以为他懂,直到遇见云梦,来到人世,才知晓,不懂的太多。 触碰凯之后,他看见她的一生,看见发生过的事,这个女人为了爱,牺牲了自己,就像云梦一样,她们都有着一颗善良的心。 因为如此,才让那千年的巫女,愿意开口召唤他。 他将视线,从那对男女身上拉了回来,看向那个他找了上千年的白塔巫女。 “告诉我,你知道这令牌能召唤我,为何不向我要求,找到你寻找多年的那个男人。” 她一僵,脸微白,含泪瞪着他,嘴硬的说。 “我没有在找人。” 看着那个愤懑的巫女,他没和她争辩,只告诉她。 “我有,我在找人。”他凝视着她,道:“找一个女人,她本是天女,为了拯救她的兄长、她的好友,于是到无间来找我,她告诉我,她想要解开一个巫女立下的血咒。” 澪浑身一震,无法置信的看着他。 “我为她违反了天规,她替我担罪受罚,重入了轮回。”他看着那个脸色发白的巫女,道:“她的名字,叫云梦,阿塔萨古、云梦。” 那个名,让她屏住了呼吸,教泪又上涌。 云梦。 那总是笑着和她一起唱歌,和她一起跳舞的女孩,那个被她发起的战争害死的女孩。 云梦是无辜的,她知道,一直知道,就和凯一样的无辜。 她从没想过,云梦死后,会为此下了黄泉,去求这个男人。 “宋家的少爷,积了一辈子的善,压在那令牌上,他死后,什么也不求,只求为你换一个机会。” 这话,让她全身再一颤,震慑的看着他。 “一个,让你能够选择的机会。” 秦垂眼看着那仍跪坐在地上,哑口无言的女人,朝她伸出了手。 “我不会拘你入无间,你可以继续在这世上流浪,守着你的怨、顾着你的恨,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和我走,和我一起去找人,我会找到我要找的人,如果你想,或许你也有机会,把那令牌,还给它的主人。” 那千年巫女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风在吹,金黄的麦穗在周遭摇曳着,哗沙作响。 他能看见她的迟疑,看见她的挣扎,看见她的愤怒、不满、恐惧与渴望。 这一瞬,只是眨眼,却恍若已千年,好似又千年。 知道自己不能逼她,他压下心中涌起的浮躁,无声告诉自己,告诉她,他可以等。 澪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朝她伸出的大手。 他死后,什么也不求,只求为你换一个机会。 一滴泪,涌出她的眼眶。 只是过日子罢了。 那个满嘴谎言的家伙。 没有更多。 他笑着说,握紧了她的手。 晶莹的泪水,反射着金黄的秋日艳阳。 该死的,她想见他,好想见他。 那个可恶、卑鄙、无耻,却用一生守护着她,陪伴着她的男人。 泪水盈满眼眶,一再滑落,她放弃了挣扎,举起了手,把手放到了那男人的手里。 男人深吸了口气,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凯见状,心头紧缩着。 她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还有点无法回神,可她知道,澪要和这男人走,而这一次,和以往不同,她有种感觉,或许从此之后,她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莫名的慌乱,上了心,她张嘴叫唤那个女人。 “澪” 听到凯的声音,澪微微一怔,然后回过了身。 那个她从小养大的女人,被她的男人拥在怀中,神情有些不安,看来就像多年前,她捡到她时那般。 可澪知道,她不会有事的,波恩会照顾她,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就像他祈求描述的那样,她知道,这个男人会尽一切力量,保护失而复得的凯,他会和凯在这块土地上,养儿育女,携手白头,平安度日。 “好好过你的日子。” 澪看着凯和波恩,还有一旁的张扬与绣夜,哑声开口。 “过好你们的日子。” 看着那存活千年的巫女,绣夜喉微紧,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然后张扬握紧了她的手。 她知道他的意思,这是澪的选择,而对澪来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到头来,绣夜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澪扯了下嘴角,转过身去。 一只黑色的大鸟,蓦然出现在眼前,她反射性的伸出手,牠落在她的手臂上,收拢了翅膀,用那双黑得发亮的小眼,盯着她。 “你傻了吗?”她瞪着牠问。 黑色的乌鸦没有说话,只歪着头。 她拧眉,到头来只朝那男人看去。 男人看着她,再看向那只黑色的乌鸦,他没有反对,只颔首。 下一瞬间,那男人握着那巫女,连同那只乌鸦,一起消失在麦田中。 第二十八章 【第十章 费雪死了。 波恩在战场上看到那个男人倒在地上,在那群魔乱舞的战争中,他闪亮亮的盔甲非但没有办法保护他,还拖累了他,那男人瘫倒在地,盔甲上有着好几个马蹄印,波恩猜他是在逃命途中,掉下马来,活生生被惊慌四窜的马匹踩死了。 战场外围,费雪的士兵因为前方受到战灵的攻击而四散溃逃。 但殿后的伯爵大军没有因此退兵,他们不在前线,没有看到发生的事,看到的人都逃走了。 被抓到的逃兵们,对在前线看到的事情众说纷云,有人说出现了魔狼,有人说女巫呼唤来战灵,有人说看到了天使,也有人说撒旦降临,更有些人直呼着大地之神的名讳。 在那混乱的说辞之中,唯一确定的,是费雪战败了。 瓦特伯爵压下大军,按兵不动,还在考虑是否要派人去前线查探军情,就看见前方有大批旌旗出现,除了北方两名氏族的旗帜,还有一群人举着全新的旌旗。 那张旗帜上,有一仰天撕吼的熊头,两根交叉的斧头,还有麦子围绕在旁。 不用旁人说,他已知道,那是史瓦兹的旗。 每个人都听说过,史瓦兹的领主以一人之力击退棕熊的传说。 而他们的人数是如此众多,那些旗子出现在森林里,长矛与刀光在林木之后隐隐闪动,几乎包围了他们。 然后,上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整齐画一的骑马从森林里走了出来。 骑在最前方的骑士,头上和身上戴的不是头盔、战甲,是一头该死的棕熊,在他身旁另一名身材高大得像山怪的骑士,举着那张巨大的熊头旌旗。 “熊大人!熊大人!熊大人!” “波恩——波恩——波恩——” 那旗子,在人们的呼喊之下,随风飘扬了起来。 那个男人,举起了拳头,呼喊声立时停止。 瓦特伯爵心下一凛,见情况不对,知道费雪确实输了,眼前那家伙还真的弄了一头棕熊戴在头上,他清楚自己这边的士兵心中已生畏惧。 知道没有便宜好占,他立刻下令撤兵。 瓦特撤兵了。 波恩骑在马上,和身边的赛巴斯汀、迈克尔一起松了口气。 他们可以看见,那些穿着盔甲的骑士,举着红色旗子的士兵,开始往后撤退离开。波恩没有带人追上去,只是继续看着,然后派人跟着他们,直到确定那些入侵者,全数离开他的领地。 澪被带走之后,波恩抱着凯,在张扬和绣夜的护卫下回到城堡,他知道他动作得快,费雪可能会卷土重来,而瓦特伯爵一定不会死心。 当他看到城堡上的旌旗时,他愣了一愣,却也同时想到一个主意。 凯领着所有的妇女,在能找到的布料全画上那个全新的纹章,在极短的时间内,制造出大批全新旗帜。 赛巴斯汀和迈克尔,连同马克斯和莫里兹,在看到烽火之后,领着援军飞快赶了回来。 更让人军心大振的,是穆勒和朗格竟然也活了下来,他们受了伤,损失了一些人手,穆勒还断了一只手,但他们活下来了。 当凯替穆勒处理断手时,波恩告诉所有人他的计画,没有人反对。 他们让每个人都拿了两支旗,有些还绑在马拖拉的板车之后。 然后张扬的妻子建议他,可以把多余的武器和盔甲,发给所有会骑马的人,再让那些看起来很像骑士的人,排在最前方。 她也建议了那个呼口号的行为,她甚至给了他一张进攻和撤退的路线和行军分配图,让他们就算无法因此吓阻瓦特伯爵,也能在互相掩护之下,安全撤回城堡。 这一招奏效了。 如果瓦特决定一战,或甚至上前一点,很快就会发现,他们这边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会打仗的骑士。 波恩松了口气,带兵回到城堡。 那时,天早已黑了。 在这寒冻的夜里,那座城堡,在黑夜中亮着灯,散发着无尽的温暖,远远的就能看见。 那是家。 忽然间,胸臆无端紧缩,他一夹马腹,驱策胯下骏马,带着所有人赶了回去,当他们来到城堡前,女人们早已等在那儿。 看见他们回来,匆匆开了门。 他看着吊桥放了下来,看见铁闸升了起来,然后凯出现在那里,朝他飞奔而来,他弯下腰,骑马上前,将她捞上了马,拥在身前,低头亲吻她。 城堡的塔楼与城墙上,挤满了人,看见这一幕,很快领悟他们成功了,人们欢声雷动,纷纷亲吻拥抱身旁的人。 “我爱你。”他在那喧嚣之中,哑声告诉她。 她含泪笑了出来,抚着他粗犷的脸庞,昂首再次亲吻他“我爱你。” 一时间,热气上涌,他强忍住那泪,将她紧拥在怀中,仰头看着前方城堡,和其上众人,高举起长剑。 身后士兵们跟着开心的也学他举起长剑,城堡上的人们也跟着齐声欢呼。那一夜,人们笑着跳着,吃着喝着,一起举杯欢庆着。 波恩没有因此放松戒备,仍要部分士兵警戒着,马克斯和莫里兹带着他们的人马一起吃吃喝喝,他们像饿死鬼一样的狂吃,波恩并不介意,他知道饥饿的滋味。 马克斯和莫里兹,边吃边和他讨论粮食和麦种的分配,他要求他们派出人手,一起共同收割。 那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让他意外的是,莫里兹饭吃到一半,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开口和他问起农奴的事。 “你为什么这么做?” 波恩把凯说过的理由重复了一遍,然后告诉他,这次他能有这么好的收获,就是因为让人们为自己赚钱,莫里兹沉默了半晌,波恩猜,这老头早已听说了同样的事情,只是想亲口听到他说。 马克斯听了,忍不住问:“所以,你真的打算之后要成立市集,建立商会?” “如果可以的话。”波恩开口道:“我们虽然不在大河边,但如果我们能从森林中开出一条道路,就能以车运送货物,将麦子、麦酒、亚麻布往外运,如果再遇到饥荒,也能从外头运送食物进来。” “买卖交易,那是商人做的事。” 莫里兹哼声说着,可波恩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真心这么认为,就像几个月前的他。 “世界正在改变,外面的弗里敦邦越来越多,如果我们不跟着改变,终有一天,我们也会被迫失去一切。” 莫里兹沉默不语,马克斯也拧起了眉,可波恩知道,他们会开始思考,就像凯当初对他做的一样。 要改变这些贵族的想法很难,但他知道,如果他做出了成果,他们也会看见,然后或许,那些人就会开始试着改变。 夜深了,人们吃饱喝足,开始安歇。 凯在丽莎和苏菲亚的协助下,安顿了所有人,她刚踏上广场,就看到波恩从城门塔楼里走了出来,他看见她,朝她走来。 情不自禁的,她也朝他走去。 她来到他身前,他垂首看着她。 然后,再一次的,他将她抱了起来。 她轻呼一声,攀着他的肩头“波恩,你做什么?” “带你回房。”他说。 凯脸微红,提醒他“这不太洽当,城堡还有外人在。” “这是我的城堡,这里我说了算。” 他眼也不眨的说,抱着她走回主城楼,无视旁人的注视。 他知道她累了,她的脚又出现跛行的状况,在经过白天那些事之后,他并不想离开她,若不是情非得已,若不是瓦特的威胁仍在,他根本不想离开她,现在好不容易,她又在他怀里了,她的体温、她的心跳,都如此珍贵,抚慰着他,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她下来。 见他坚持,凯无言,不再多说什么,说实话,她真的累了,所以她偎靠着他,乖乖让他抱着,让他抱着她,穿过广场,上了楼,经过无数士兵席地而睡的骑士大厅,再爬上回旋的楼梯,回到领主的卧房。 夜凉如水,但贴心的苏菲亚和丽莎,已为他俩备妥了洗澡水。 他替她脱了衣,她为他卸了甲。 她拿羊毛毡替他刷背,他用肥皂替她洗发,然后亲吻她,爱她。 他一次又一次的抚摸她、亲吻她、感觉她,直到他再次确定,这一切都不是幻觉,而她真的在他怀中。 活着,而且爱他。 凯抚着他的脸,吻去男人脸上的泪水,然后伸出双手拥抱他。 这一夜,两人无语,安适相拥而眠。 波恩在天色将明未明时,蓦然惊醒。 枕边无人,他吓得匆匆翻身而起,然后才看见她裹着披肩,站在窗边,仰望着远方。 他下了床,来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哑声问。 “你在看什么?” 凯往后靠在他胸膛上,抬手覆着他环在她腰上的大手,遥望着远方,悄声说。 “我以为我看见了乌鸦。” 一滴泪,落在他的手臂上,波恩心头一紧,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收拢双臂。 秋风,悄悄吹着。 他没有催促她回床上,只是陪她站着,看着远方天地相连的那一线,直到她主动转过身来,将泪湿的小脸埋入他胸膛。 他拥抱着她,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个女人,几乎像是她第二个母亲,而她失去了她。 “她只是和天使走了。” 这句笨拙的安慰,从嘴里冒了出来。 凯闻言愣了一愣,抬起泪眼。 “你说什么?” “天使,他有翅膀,白色的。”眼前的女人一脸茫然,让他开始觉得自己很像白痴,但仍忍不住补充:“和苏里亚不一样,他的翅膀是白色的。” “你说谁?”凯呆看着他。 “救你的那个人。”波恩拧起了眉。 “他有翅膀?”凯眨着眨眼,忍不住反问。 “就像天使一样。”他在修道院待了好几年,他认得那东西,他在书上看过,在教堂里见过。 “他没有翅膀,他长着鹿角,身上爬满藤蔓。”凯告诉他:“他是大地之神,是冥王,切尔努诺斯。” 波恩傻眼瞪着她,蹙着眉头,坚持道:“他没有长鹿角,而且他身上绝对没有爬满藤蔓。” 说着,他忽然忧虑的抬手抚着她的额头。 “你还好吧?”该不会是白天烧坏了,还没好吧? 凯看着他担心的模样,蓦地笑了出来。 “我很好。”她告诉他,握住他的手,道:“我没事,没有烧坏脑子。” 第二十九章 他没有和她争辩,不过仍紧蹙着眉。 她抬手,抚着他的脸庞,道:“放心,我真的没事,我想我们看到的,是同一个人没错,只是在不同的人眼中,他拥有不同的模样。” 波恩眉头蹙得更深了,眼里浮现困惑。 “什么意思?” “小时候,澪带我走过许多地方,我发现,不同地区的人们,信仰与习俗或许不同,但信奉的神只,以及其身后的传说,总有些相似的地方。”凯看着他,把自己的领悟告诉他:“我认为,那些神只,或许都是相同的,只是被人们用不同的方式去解读、去传颂。” 她凝视着他,道:“我想,你和我看到的,都是对的,只是人们用不同的方式称呼他,以自己了解的形象去描述他,但其实说的都是同一位。他只是让 我们看见,我们心中对他的印象,让我们可以了解,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所以你看到的是天使,我看到的是切尔努诺斯,那是我母亲,曾和我诉说过的神只。” 他无言以对,只能道:“不管他是什么,那个人把你还给了我。” 凯闻言,又一愣,只见眼前的男人,抬手抚去她颊上的泪,哑声道:“他把你救了回来,把你还给了我,那个女人和他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凯看着他,知道他说的没错,澪不会有事的,而且苏里亚还跟着她,苏里亚会照顾她,只是 “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和她说,还有好多事不了解” 说着,泪又滑落。 波恩心头抽紧,只能将她再次拥入怀中。 “没事的,没关系,我相信她不会介意的。” 或许吧。 凯含泪偎靠在他温暖的怀中,不时抽泣着,可听着他的心跳,她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然后,他亲吻着她头顶。 “凯。” “嗯?” 她好奇的抬头,却见他转身走开,然后匆匆套上了一件亚麻上衣,还有紧身裤,抓了靴子穿上,然后再随便拿了一件她的衣裙,帮她也穿上衣服和鞋子。 “波恩?你做什么?” 凯有些傻眼,但那男人只是朝她伸出了手。 “来,我想让你看样东西。” 虽然不懂他想做什么,她还是把手交到他手中,他拿了一件厚毛毯将她包好,牵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下了楼,他避开了大厅,从另一座隐密的楼梯,来到器械库,然后推动了一块石砖。 一道暗门出现在地上,他带着她一起下楼,走进那地道,点燃了一支火把。年代久远的地道一路往下,阶梯与石砖很快就消失了,变成天然的石洞,地面不是那么平坦,有些地方还是湿的,积了水,他让她拿着火把,抱着她走过那些不平的通道。 “老天,这里有积水,你真该早一点告诉我,它们应该都被清掉。” 她的话,只让他笑了出来。 “你知道,我一直以为女巫手上那支扫把,只是拿好看的,没想到它真的会被拿来用。” “这一点都不好笑。”她抗议着,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他和她走出那石洞时,凯发现自己人已经到了森林里。 他将火把灭了,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因为时间还早,森林里仍有雾气漫漫,可他小心的牵着她。 凯什么都看不到,但身旁的男人,显然能在雾中辨识方向。 她想起了他曾说过被抛弃的事,不禁握紧了他的手,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收拢和她交扣的手。 他什么也没说,可她知道,他了解她在想什么。 他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然后,下一刹,他带着她走出了森林,来到了一块麦田。 他在麦田中央停了下来,凯四处张望,除了茫茫白雾,和脚边的黑麦,什么也没看见。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嘘,等一下。”他将她拉到身前,抬起她冰冷的小手,用他的双手包覆在一起,温暖着,悄声道:“再一下就好。” 就在这时,起了风。 波恩握着她的肩头,让她转过身。 凯顺从着他转身,然后看见前方的茫茫迷雾,被徐徐的微风缓缓吹散开来。天边一抹金黄乍现,朝阳在天地之间升起,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金黄色的麦田,从她身前,一路连绵到了天边。 满地的麦子结了穗,每一株黑麦,都因为成熟而垂着头,散发着甜美的麦香。 这阵子发生太多事,她一直没空到城外田里看看,上一回波恩从狼堡带她回来时,这些黑麦虽然结了穗,但仍是青绿色的,昨天出事时,她又太过惊慌,不曾真的细看。 如今,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才发现,这些麦田里的麦子在经过这些日子的小心照料,巳经由绿转黄,变得成熟饱满—— 大地一片金黄,就像铺满了遍地的黄金。 而她知道,这些结实累累的麦穗,对他们来说,比黄金还要珍贵,因为黄金不能吃,它们可以。 热气,蓦然上涌,莫名的感动充塞心头。 他们的辛苦,终于有了收获,这一地金黄,代表人们不需要再挨饿,可以度过这一季冬天。 “我一直想让你看看。” 波恩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近在耳边。 “因为有你,所以这一切才存在。”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带她触碰那些饱满的麦穗。 “你摸摸看,感觉一下它们的重量。” 凯握住一把麦穗,只觉喉头紧缩,她回头看着他。 “它们很重。”她哑声说。 “是的,它们很重,长得很好,没有生病,不是空的,这些麦子,晒干后可以磨成许多面粉,烤出非常多面包,甚至或许还有多的,可以让我们酿酒。” 波恩看着她,和她一起,抚着那些垂头的麦穗,告诉她:“如果不是因为你,就算赛巴斯汀及时带回来种子和粮食,恐怕我们也早在春天就病死大半,绝对撑不到现在,无法种出这么多食物来,但你留了下来,提供了你的食物,打扫了城堡,治疗了瘟疫。” 他抬起手来,在晨光中,抚着她的小脸,重申。 “因为有你,这一切才存在。” 凯看着他,心口紧缩着,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很抱歉抢劫了你,我很抱歉让你经历了这一切,但若事情重新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波恩凝望着她,哑声道:“但我不能忍受失去你,你不可以再做出和昨天同样的事情,如果没有你,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你懂吗?” 热泪再次上涌,凯看着眼前男人,清楚看见他眼里的恐惧。 “我很抱歉” 他以拇指抹去她滑落的泪水,嗄声要求:“告诉我你不会再这么做,不要为我牺牲性命,那不是我能够承受的事。” 凯闻言,含泪开口承诺。 “我不会再这么做。” 她额前的发,被风吹扬起来,在那其中仍有一抹白。 即便是那男人也无法将其恢复,就像她的胸前,仍有着为他所受的伤,那是她灵魂上的伤,无法被轻易抹灭。 他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 “我不在乎你是女巫,或是魔女,你在这里,所以我才在这里,如果你想离开,我就和你走,若你想留下,我们就留下来,无论到哪里,不管去哪里,我永远都会是你的骑士。” 他说过,在她和他一起从狼堡回来的时候说过。 可是,她没想到在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在看到她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之后,他依然不曾改变他的想法。 她是个女巫,是个魔女,可这男人爱她。 即便他看到的是天使,他依然爱她。 凯含泪笑了出来,伸出双手拥抱他,在灿灿金阳中,在成熟的麦田里,昂首亲吻他。 “我爱你”她笑着说,抚着他的唇,摸着他的脸,悄声道。 “我哪里都不会去,你永远都是我的大人,我的心,我的爱,我的波恩。”这话,让他心紧喉缩,不由得收拢铁臂,将她更加紧拥在怀中,低头亲吻她。 当凯回神,蓝天就在眼前,她已经躺在地上了,他包在她身上的毛毯落了地,半个人高的麦子包围着他和她。 她羞红了脸,心跳飞快的喘着气,理智告诉她,这么做不太好,却依然情不自禁,他跪在她腿间,褪去了她身上的衣裙,脱掉了他身上的羊毛衫,露出强壮的胸膛,结实的肌理。 晨光映照在他身上,让他看来和一旁的黑麦一般,也是金黄色的,当风吹拂而过,他的黑发会如草一般翻飞着。 眼前的男人,如此美丽,可他那宽厚伟岸的胸膛上,也有伤,被她烫到烙印的灼伤,昨天深夜,她曾试图为他疗伤,但那伤疤无法完全消除,像她的一样,深深的烙在了灵魂上。 这个男人不愿放手,即便她烫得像块火炭,即便她灼伤了他,他依然将她紧拥在怀。 想起那一刻,每每教她热泪盈眶、心头紧抽,对他的情与爱,无法控制的充塞满溢全身四肢百骸。 情不自禁的,凯朝他伸出双手,波恩俯下身来,重新低头亲吻她。 空气无比寒冻,两人吐出的气,都化成了氤氲的白烟,但他的身体是热的,她也是。 他用那双大手抚摸她,用热烫的唇舌亲吻她,撩拨得她不断娇喘呻|吟,当他终于进入她的身体,凯攀抓着他结实的背,张嘴轻喊出声。 他在天地之间,在晨光里,在麦田之中,和她做\\ai,两人的汗水交融在一起,光线在四周闪动,让一切美得不可思议。 她亲吻着他,抚摸着他,感觉从里到外,充满了他,就连灵魂也被拥抱,被喜悦与爱,还有无尽的力量充满。 事后,她懒洋洋的蜷缩在他怀里,有好一阵子都不想起来。 第三十章 秋风飒飒吹拂而过,结满的麦穗随风摇晃着。 她和他一起躺在麦田里,仰望着风将白云在蓝天上拉成了丝。 当她终于强迫自己爬起来,偷偷摸摸的套上衣服时,他依然仰躺在毛毯上,双手枕在脑后,一脸轻松惬意的看着她穿衣。 “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带毛毯了。” 她的话,让他笑了出来。 那低沉的笑声,回荡在风中,让她也跟着笑出声来,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他。 “你小声一点,会被人听见的。” “你忘了,昨天每个人都到城堡里去避难了,晚上大伙儿又庆祝到深夜,大部分的人都还在睡,现在这里不会有人来。” “噢。”她恍然过来,发现他确实早有预谋。 “你真的要改掉这种带我到处偷情的习惯。”她放松下来,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把他的衣服拿给他,让他套上,一边咕哝着:“我们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 这话,教他又笑。 “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看到你的**,你有个大**的事,只有我会知道。” 这话,让她红了脸,羞窘的拍了他胸膛一下,他捣着被拍打的地方,装出一副被打痛的样子,嘴里的笑声却没有因此停下。 噢,可恶。 她应该要再次和他抗议,可她喜欢看他笑得那么放松,如此开心。 他没有承诺会改掉,可她猜他需要偶尔能放松一下,不当领主,不当大人,只当波恩,当一个普通人。 说实话,她其实也喜欢看他这样笑得停不下来,她也很少看他穿得如此轻便,他没带长剑,身上只套着一件陈旧亚麻衫和裤子,看起来如此随性,却万分性感。 当他终于停下那开心的笑时,她忍不住道。 “下次,我们把面包和水果也带来吧。” 她的提议,让他愣了一愣,然后他再次扬起了嘴角。 “好。” 她脸微红,却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他将毛毯再次包回她身上,牵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回走。 凯把头枕在他肩上,和他一起在东升的旭日中,手牵着手,一起漫步在金黄的麦田里。 “波恩。” “嗯?” “我爱你。” 他和她十指交扣,只觉喉紧心热,眼眶微湿的哑声开口。 “我爱你。” 凯含泪笑着,握紧他的手,再无言,只和他一起牵握着手,一路慢慢走回那座飘扬着熊、斧头与麦子旌旗的城堡。 从今以后,那是家。 他和她的家。 她会和他一起,在那生儿育女,让他们在这块土地上成长、玩耍,然后和他一起,活到很老很老。 数年后 “一、二、一二,拉——” 随着工匠的号令,粗大的麻绳,绕过在屋墙上的铁钩,在男人们齐心协力下,将绑在麻绳上的巨大木梁拉了起来。 “一、二、一二,拉——” 这一边,几个男人们忙着架设木梁;那一头,另外几名工匠则耐心的用灰泥将石头叠成墙。 村子的这一边,准备盖一栋新的谷仓,男人们都一起来帮忙。 孩子们好奇的围在一旁观看,但很快就被一队坐着篷车而来的乐团,吸引了视线。 吟游诗人坐在车尾,手拿一把琴,边谈边唱着歌。 “来哟、来哟,明天市集就要到来,让我们一起扛着大麦,唱歌跳舞,吃饱喝足,来做买卖——” 篷车一路穿过村子,经过麦田,来到市集所在。 空地上,商家们早已自行将帐篷搭了起来。 篷车里的红发小女孩跳了下来,熟门熟路的到第一个帐篷那儿申请登记参加明日的市集。 史瓦兹的市集,有一套自己的规矩,这儿要求公平交易,每一名商家都要先来登记,市集上还会有士兵巡守,防止有人闹事,所以也少有扒手。 因为这儿的领主公平又聪明,非但在森林里开出了一条路,还提供免费的房间,给来这儿做生意的商家住,而且史瓦兹的市集,每天傍晚都会有人打扫,把环境维持得干干净净。 据说,这是领主夫人的要求。 一开始,当然有人不开心,不过清扫过的市集,不再总是充满动物粪便的味道,地上也不会有烂掉的菜叶与水果散发出腐烂的味道,所以第二天再来做交易时,确实让人很开心。 加上那位领主夫人,还特别在一旁建了几间厕所。 “厕所?什么东西?” “做什么用的?” “拉屎用的。” “什么?拉屎还要特别盖一间房啊?” “贵族大人们都是这样的,可以坐着拉屎呢,挺不错的。” 于是,因为好奇,人人都跑去那厕所参观一下,回家好炫耀自己和大人们一样,使用过坐着就可以拉屎的厕所。 这种种新奇又实际的措施,很快让人发现确实有其好处。 干净的街道、不会散发臭味的市集、安全的环境、方便的交通,加上这儿的大麦和麦酒价格公道,让来做交易的人越来越多,不只附近的农家把自家产品拿出来买卖,还有许多商人远从北方的海港来此做生意,在这儿把买来的腌鲜鱼卖出之后,再买进大麦、麦酒和上好的亚麻布,运到北方出售。 人多了之后,小丑、乐师和吟游诗人也来了。 市集的集会,也从一年两次,变成一季一次,每到市集的日子,都热闹非凡。 “喂喂,你听说没?史瓦兹爵爷要成立商会呢。” “听说啦,说了好几年了,是真的有要做吗?” “有,今年要成立了,想加入的人,可以到城堡里去申请加入。” “加入之后有什么好处啊?” “听说市集摊位的租金会便宜一点,也可以用较低帘的价格,申请士兵随队保护商品,虽然加入商会每年要缴会费,但多了一层保护,也比较安心。说不得,以后我们这儿也能变成弗里敦邦。”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村子前面那儿的广场,已经贴出公告了,还有人在解说呢。” 闻言,立刻有人往村子那儿跑去,不过有些商人更机灵,把摆放货物的杂物交给下头的人,直接就朝城堡那儿杀去了。 城堡里,人声鼎沸,城堡广场的公布栏那儿也张贴了公告,一名士兵正在那儿解说,听完了解说的人,纷纷到主城楼大厅里排队申请登记加入商会。 在那骑士大厅,一位金发蓝眼的小姐,拿着羽毛笔,沾着墨水在书写登记人们的申请。 她的文字端正而秀丽,态度亲切大方,一头金发绑成了辫子盘在头上。起初,有些人以为她就是传说中的史瓦兹男爵夫人,但排队途中,人们很快就在闲聊言谈中,发现真正的史瓦兹夫人有着黑发黑眼,不是金发蓝眼的这位。 “那这位小姐是?” “她是苏菲亚小姐,是城堡里的总管,能写会读,是个自由民。你接下来是不是要问她结婚了没啊?还没。不过你死心吧,想娶她,得先问某人同不同意呢。” “谁?” “赛巴斯汀大队长。” “为何?” “当然是因为他喜欢她啊,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大队长追求苏菲亚小姐很多年了,他把她娶回家只是早晚的事。” 人们一边排队,一边和前后交换八卦,偶尔还有人会指着墙上挂着的熊皮标本,聊起当年史瓦兹男爵大人英勇猎熊的事迹,初听到的人总会赞叹连连,诉说的人则总是说得口沫横飞,好似当时也在现场。 女人抱着一束花草,替长桌上的花瓶放上新的花束,一边拉长了耳朵,偷听人们的闲聊。 因为穿着素净的亚麻衣裙,人人都以为她是女仆,没人对她多看几眼。 她整理着花束,不时抬眼偷看着前方那低头振笔疾书的小女人。 经过这些年,苏菲亚出落得更加美丽,她的小弟杰利已经长大,不再成天跟在姊姊身边,反而更常跟着赛巴斯汀练武。 她真是不懂那男人是怎么回事,明明当年波恩说他有机会成为马克斯的女婿,他却宣布他已经结婚了,白白把那个机会让给了迈克尔,事情过后,波恩和她说了这件事,她还以为那队长想通了,会把苏菲亚娶回家,谁知道这件事一拖好几年,马克斯还曾为赛巴斯汀谤本没有结过婚的事和波恩碎念过,迈克尔的婚姻甚至差点因此生变,幸好最后马克斯家的女孩听说这事之后,骑马赶来,坚持绝对不换丈夫,事情才不了了之。 说起来,马克斯家的女孩虽然脾气不好,但意外的聪明,而且非常漂亮,和沉稳有耐心的迈克尔在一起,还真是刚好互补。 如果当年娶她的是赛巴斯汀,两人性格如此刚烈,应该不出三天夫妻就会大打出手,闹出人命吧。 话说回来,赛巴斯汀明明是喜欢苏菲亚的,她就不懂,那男人是在拖拉什么,他若还是在意阶级身分的事,再这样下去,苏菲亚如此聪明灵巧,迟早会有男人无畏他的恐吓,不顾一切的把苏菲亚给娶走的,像是队伍里,她随随便便就—— 女人的视线扫向排队的队伍,审视那些对苏菲亚兴致盎然的男人,却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也排在其中,她愣了一愣,还以为自己看错,对方在这时刚好抬眼也看见她,整个人浑身一僵。 凯瞪大了眼,傻眼看着那个男人。 男人下颚紧绷,粗犷的脸庞浮现一抹尴尬,但他没转开视线,也没从那长长的队伍离开。 她小嘴微张,一时间,还真以为他要改行去从商,然后她才看见他握在手中,试图用身体遮掩的那束花。 凯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看着他恼怒的表情,她猜也许她应该装作没看到,这男人应该是希望她能转身走开,好让他进行他想做的事。 但当她领悟到他想做什么的时候,她发现她实在无法错过这整件事,所以她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肮,仗着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拉了张椅子就光明正大的坐了下来。 男人的浓眉拧得更深,但她却忍不住扬起嘴角,对着他微笑。 这时,波恩走进了大厅,那只被取名叫塔拉尼斯的牧羊犬跟在他脚边,看见她坐下,他担心的走过来,然后才发现她笑容满面的在看那个男人,波恩见状也一愣。 男人拧眉用眼神示意他走开,波恩很快和她一样,领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那只狗跟着蜷在他脚边。 那家伙变得更加坐立不安,可还是没有走开,显然和她一样清楚,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 所以他只是放弃用眼神驱赶她和波恩,将视线拉回前方那个女人身上。 因为排队排了太久,加上被握得太紧,他藏在身后的花已经有些凋谢,波恩担心他出师不利,忍不住又起身,伸手去拿长桌上她刚换上鲜花的花瓶。 “你做什么?”凯见了,笑问。 “他手上的看起来有点糟。”波恩看着她,道:“换这些可能比较好。” “不用。”凯噙着笑,勾住他的手臂,让他重新坐下。 波恩挑眉“你确定?我以为你们女人都喜欢漂亮一点的东西。” 凯轻笑:“相信我,那样是最好的,你换了这些,反而会坏事。” “为什么?” “因为这一些,是我摘的啊。而那一些,是他自己亲手摘的。”她笑看着他,说:“虽然丑一点,但那是心意。” 闻言,他恍然大悟,跟着扬起嘴角,等看戏。 第三十一章 波恩很快就注意到,有不少人都陆续溜进来大厅,虽然不敢像他和凯这样光明正大,不过他们和她们都各自找了方式逗留不去。 男人们还不敢做得太夸张,可女人们就几乎有些明目张胆了,安娜努力的擦着桌子,安妮和汉娜拿抹布擦着地板,夏绿蒂拿着鸡毛掸子挥着那头熊,然 后穆勒进来找夏绿蒂说话,跟着朗格也扛着麦酒桶进来了,安德生提着水桶假装要帮安妮与汉娜换水。 但是,队伍前进得太慢,男人们几乎快找不到理由鬼混下去,就在这时,安东尼拿着泥水匠的工具走了进来,还有模有样的摊开了一张纸,男人们如获至宝,纷纷凑上前去帮忙。 “唉呀,这就是凯夫人之前说的壁炉吗?” “原来壁炉长这样啊?” “所以我们要在大厅盖一个壁炉还有烟囱吗?” “这是要在每一层楼都挖洞再以石砌吧?” 男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着那张她画的壁炉设计图和准备盖壁炉的地方指指点点,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那里,虽然嘴上说着这些,每一双眼睛却不时偷瞄随着队伍前近,越来越靠近苏菲亚的那个家伙。 显然,每个人都知道即将发生的事,唯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就是整间大厅唯一认真在做事的苏菲亚。 然后,连在苏菲亚身边帮忙的卡恩都发现不对劲,当他看到下一个人是那男人时,他瞪大了眼,但在男人凶狠的瞪视下,完全不敢发出声音。 凯忍不住想笑,波恩却无法不为自己的兄弟感到紧张。 跟着,男人前面的人办完了手续,走开了。 苏菲亚把簿子翻到下一页,微笑抬起头来“请问你的名——” 当她看清眼前的男人时,脸上甜美的微笑和问话在瞬间一起消失在空气中。 她不解的看着他,还有他后面的队伍,忍不住狐疑的拧眉开口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 赛巴斯汀紧张的看着她“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苏菲亚抿着唇,握紧了笔,道:“我在忙,你不能等下再说吗?” 碰了个软钉子,他微微一僵,大厅里知道详情的众人都屏住了气息,就连凯都有点担心,他会就此打退堂鼓,可就在凯紧张的抓紧了波恩的手臂,以为那男人会转身走开时,赛巴斯汀深吸了口气,然后在所有人的面前,将藏在身后的右手往前伸,递上了那束他从山坡上摘来,早已歪倒得乱七八糟的花束。 看见那束花的惨状,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瞬间莫名尴尬又狼狈。 更惨的是,其中一朵花还在这时,突然很不给他面子的就这样掉了下来。 一时间,赛巴斯汀也不知是该把它收回来还是继续往前递,苏菲亚也傻了,不知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赛巴斯汀一咬牙,硬着头皮,单膝下跪。在场所有人瞬间倒抽了口气,他一跪下,苏菲亚反而吓得站了起来。 “你做什么?” “我的小姐,”赛巴斯汀仰头看着她,举着那束有点萎靡不振的花束,粗声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苏菲亚傻眼看着他,怎么样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会听到他用小姐称呼她,会从他嘴里听到后面这句话。 因为太过突然,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傻傻的看着那在桌子前单膝下跪的男人。 大厅里,一片沉寂,每个人都在看。 他的模样,变得万分模糊,苏菲亚以手背撝着唇,泪眼蒙陇的看着他,哑声提醒他。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赛巴斯汀说。 “我不是贵族。”她粉唇微颤的再说。 “我知道。”他看着她说。 “你是个骑士” “没有人规定我不能娶你。” 苏菲亚含泪看着他,强忍着想冲过长桌拥抱他的冲动,只紧握着手中的羽毛笔,再道:“我不会停止读书写字。” “我知道。”他凝望着她,嗄声道:“我该死的不在乎这件事,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你想和凯夫人一样,把书摆满整间房我都不在乎。” 这话,让波恩看了身旁的女人一样,担心她会不开心,可她只是抓紧了他的手臂,含泪微笑的看着前面那一对。 他偷偷握紧她的手,看见她万分感动的伸手压住心口,因为赛巴斯汀再次开了口。 “如果你不想嫁给我,你可以拒绝我。我是个骑士,但你是个自由民,你可以自由选择想要嫁娶的对象。” 这话,让大厅里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 “我知道我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粗声说:“但我可以学习。” 在场的每个女人,都和凯一样,压着心口,发出了一声叹息。 “所以,我的小姐,你愿意”赛巴斯汀肌肉紧绷的看着她,再问:“嫁给我吗?” 每个人都屏息等待着苏菲亚的答复。 她没有说话。 赛巴斯汀斑举着花束,紧张的全身僵硬,一辈子都没有觉得像现在这么蠢过。 几年前,他就想要娶她,可那时她还在生他的气,根本不愿意和他说话,后来虽然她原谅了他,可接二连三又陆续发生许多事,让他一直没有机会和她开口,直到这两天,因为商会成立的事,他才蓦然惊觉,他若再不开口,也许就再也来不及了。 见她只是僵站在原地,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有可能还是慢了一步,或许会被拒绝,他想起身走开,但双膝却不肯动。 看着那个抛弃了颜面与自尊,跪在桌前的男人,苏菲亚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她忽然了解,为何他会选择在这里这么做,他可以私下和她说的,这些年她从来无法真正拒绝他,但他为了补偿之前对她的羞辱,所以才特别选择在这里,在这个当年他羞辱她的地方,把她的自尊还给她。 在他身后,还有人大排长龙,她看得出来,他并非霸道的插了队,他也排队了,就像当年男爵大人排着队去给凯夫人剪头发一样。 他说要给她选择,是认真的。 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苏菲亚在万众瞩目之下,绕过桌子,走到那个紧盯着她的男人面前,接过了他手中看起来万分糟糕的花束。 它们一点也不漂亮,可在她眼中,它们美得不可思议,因为她知道,这是他亲手去摘,亲手绑的,然后带着它,排了大半天的队伍,所以看起来才会那么糟。 “我愿意。”她含泪笑看着依然半跪在她身前的男人,哑声道:“我的大人,我愿意嫁给你。” 闻言,赛巴斯汀松了口气,他站了起来,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低头亲吻她。 大厅里的女人们,再次抚着心口,发出另一声叹息,男人们却是纷纷拍手鼓掌吹起口哨吆喝起来。 凯勾着波恩的手臂,将脑袋枕在他肩头上,含泪微笑,开心的看着前面那对相拥在一起的男女。 身旁的男人轻拍着她的小手,在她耳边咕哝。 “我一点也不介意你在房间里堆书,我没有和他抱怨过,那是他自己的意思。” 闻言,她笑了出来,转头看着他,说:“我知道,他不晓得,你和我一样喜欢看书,我们真应该告诉他,那些书你全都看过了。” “他也看过不少,你翻译给我的那部孙子兵法,他都翻到快破掉了,不过你别和他说,我和你说了这事。”波恩勾着她的手,带着她转身上楼“你已经下床很久了,该上楼去休息了。” “你知道村子里有些女人,到生产的那一天,都还在下田吧?澪以前和我说过,适当的活动对孕妇是有益的。”虽然这么说,她还是顺从的和他一起走上楼。 “我知道,”他小心的扶着她走过旋转的阶梯,最后不安心,还是打横将她抱了起来,一边往上走,一边说:“所以我每天不是都有帮你适当的活动一下吗?” 这话,教凯小脸羞红,只能赶紧转移话题。 “我想我们接下来,会有一场婚礼要举行。” “可能不只一场。”他抱着她进房,将她放在大床上,蹲下来替她脱鞋脱袜。 “不只?”凯想了一下,问:“你是说夏绿蒂和穆勒吗?” 波恩脱掉自己的鞋袜和上衣,上床陪她躺着,将她拥在怀中。 “嗯。”穆勒断了一只手,所以虽然之前就对夏绿蒂有意思,却始终没有开口,不过出入城堡里的商人越来越多,成立商会之后,会变得更多,赛巴斯汀和苏菲亚求婚的事,应该也会刺激到他。 “睡吧,你不需要操心这个。”他亲吻她的额头“不管什么天大的事,都等你睡个午觉起来再说,你都在打呵欠了。” 他不说她不觉得,听他这么一说,凯才发现自己真的在打呵欠。 她蜷缩进他怀中,安心的闭上眼,听着他的心跳,沉沉睡去。 波恩忍不住也闭上了眼,当他再睁眼,是因为听到振翅的声音。 阳光透窗而进,窗边没有飞鸟,没有乌鸦,然后他看见了,一颗硕大的黑色石头,在窗台上闪灿,还有一根黑得发亮的羽毛,随风缓缓飘落,掉到了地板上。 他一愣,但没有急着起身。 怀里的女人,依然安歇着。 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个女人一直没有消息,直到现在。 看着那颗黑色的碧玺,和那根乌黑的羽毛。 缓缓的,波恩扬起嘴角,知道等凯醒来,一定会很高兴得知那女人依然安好的消息。 窗外,蓝天一望无际,阳光熠熠。 萧瑟的秋风送来远处的黑麦香,他闭上眼,将她小心的拥在怀里。 他的父亲不要他,他的母亲抛弃他,这一生他从来不懂什么是爱,然后有一天他在森林里,遇见了她,他从没想过她真的是一个女巫,不曾预料她会伸出双手拥抱他、接纳他、爱他,然后教会他,什么是爱。 深深的,他吸了一口气,将她悄悄搂紧,感觉怀中女人的温暖与心跳。 他很幸运,他知道。 光是她仍在他怀中呼吸,就是个奇迹。 他知道,永远不会忘掉。 他会爱她到老、到死,如果可以,来生永世,他也想要和她在一起。 她永远都会是他的妻子,他的女人,他的心。 他的爱。 全书完 东方VS.西方黑洁明 其实我超想跳过这一本的。 从一开始在写“魔影魅灵”时,我就设定巫女澪的寻人过程,会到西方去,她其实是一直游走在世界各地的。 所以如果有地理概念的朋友,应该会发现,银光泪的扬州在最东边,白露歌和小暖冬在洞庭湖,等到了战狼时,就跑到蒙古与新疆了。 但是,设定虽然设定了,我却一直不断的试图逃避,不想面对这件事,除了因为我是东方人,不是西方人,我受的教育讲的不是英语或拉丁文,西方资料比东方资料难收一百倍,还有成千上百个理由告诉我,这根本是自讨苦吃。可是,在这十年,好啦我知道是十一年了,在这十一年的逃避过程中,我告诉自己,我可以干脆跳过不写,反正我不说又没人知道,就算知道的也都是我朋友和编辑;反正我一直都在写东方,突然插一个西方的很突兀耶;反正可以用几句带过秦无明找到澪的情况;反正之后想写还是可以当“魔影魅灵”外一章 虽然如此,我一边还是忍不住慢慢的在收那些相关资料。 到了最后,我发现如果我这时不写,我之后应该都不会再回头写这本吃力不讨好的书。 而且,可恶,薄的心态在凯这里的转变很大啊!如果她没有收养了凯,如果凯不是和云梦拥有相同的能力,她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啊!如果我不写凯,要怎么把这些地方掰回来啊?这么重要的转折跳过不写行吗?(抱头) 可是书市最近很不好耶,继续写大家热爱的红眼猛男不是很好吗?(跪地) 我干嘛要在这时写这种书啊?(哀号) 但我好想写啊!我超想写啊!而且那两个家伙打死不退,在我脑袋里吵死啦!(满地乱滚ing) 于是,到头来,在经过三千六百次挣扎之后,无耻小黑我还是硬着头皮写了。 心里想,不管了,先写了再说,反正我当年开“魔影魅灵”这个系列就知道这条路不好走。 果然,这本魔女的骑士,就这样让我写了整整一年。(间) 所以,魔女的骑士书很厚,而且是上中下,第三集它和无耻小黑我一样,有点肥,请大家多多见谅。 关于黑暗时代 欧洲曾经有将近五百年,也有人说快一千年,是处于一个无论文化、生活、医学、宗教,都超级黑暗的时期,那个时期,被人称为黑暗时代。 当时的人拚了命的工作,却还是常常吃不饱,而且大部分的人都营养不良,饥荒与瘟疫轮流上演,有时还一起来袭,最严重时,黑死病和大饥荒曾造成平均年龄降到十七岁。 你没有看错,是十七岁。 也就是说,当时的欧洲有许多人都没有成年,因为吃都吃不饱,孩子甚至来不及长大,老人很快就会病死或饿死,许多事物还没来得及传承就消失,所以无法有所进步,有许多地方的知识也因此佚失。 而且战争不时上演,那个既不神圣也不罗马的帝国,到最后只剩一个虚名,地方的领主们,三不五时就会互相打来打去,所以当时的欧洲大陆造就了无数多的城堡,而且上头根本几乎处于无法控制底下臣属的状态,氏族们一言不合就会打起来。 当时的人们,因为生活中有太多的不确定,而变得无比迷信。 那是一个有国王与王后,公主与骑士,巫婆和狼人的年代。那是一个魔法师与精灵,大地女神和世界树,还没有完全被外来宗教驱逐消灭的年代。那是一个美丽的、可怕的、梦幻的、恐怖的,充满绝望又满怀希望的年代。 波恩与凯,就是活在这样的时期。 噢,还有,他们两个不是住在苏格兰或英格兰、威尔斯或爱尔兰,是在欧洲大陆。(笑) 在经历过可怕又悲惨的黑暗时代之后,欧洲才慢慢迎来了后来的文艺复兴时期和几百年之后的工业革命。 关于宗教—— 我之前应该在某本后记中说过,从小到大,我看各地书籍和传说时,常常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老觉得其实这个神和那个神是一样的吧?祢们其实是同一组人吧?(笑) 后来长大之后,渐渐有所领悟,有问题的不是神,是人。 人们在口耳相传之中,常常就会有所遗漏,转话转得丢三落四的,说故事因为忘记中间的桥段,自己东补西补,或者因应自己的需要再次改写,到了最后,明明是同样的神明,却在岁月与口述传说之中,转化成了不一样的宗教和神只。 当然,有时候也是统治者为了要安民顺民,所以就将原本习俗纳为己有,将原来的神明矮化或抹去,甚至将其化为自身神只。 但说真的,谁知道这些神,是不是其实就是从这儿传过去,或那儿传过来的呢?所以有时候,只要是教人为善的,我也觉得不需要太计较祂到底是哪儿来的,因为说不定根本从头到尾都是同一位啊。(笑) 关于魔影魅灵—— 如果你已经看完了书,相信你会发现“魔影魅灵”来到这里,真的快要接近尾声了,不过我也不敢说,到底何时会写完,我的动作真的无敌慢啊,因此也只能一步一脚印的慢慢写,谢谢看倌们一路跟到现在。 若你是新的读者,请让我告诉你,这套系列前面还有九本,书中最后出现的无间狱王秦无明的故事已经写过了,是系列第二本,叫彼岸花喔,快去找来看吧。(这时就觉得秦哥超好用啊xd) 另外,张扬(阿朗腾)和他老婆左绣夜的故事,请详见上一本战狼,小黑我个人很爱阿朗腾啊,哈哈。 “魔影魅灵”这套书,在泰国也有出泰文版,今年已经出到第六本银光泪了,这真的是我当年开始写这系列时,不曾想过的事,谢谢台湾的读者这么支持我,也谢谢泰国读者对我的支持。 最后,我得说,因为写饥荒写太久,波恩没东西吃这件事,让我在书写本书期间,深深感到有食物吃我命真好,忍不住就一直吃、一直吃,所以活生生、血淋淋的胖了好几公斤啊。(软倒在地) 每次写魔魅这系列都让我写到灵魂快出窍,所以接下来,无耻小黑我除了要努力减肥之外,应该还是会先去写本轻松有趣的红眼猛男再回来罗,某个蠢蛋猛男很努力的在召唤我,所以希望这次能动作快点的把他交出来,嘻嘻。 目前黑姑娘我的书籍,除了实体纸本书之外,也有电子书可以购买,若有意想买电子书收藏的朋友,也可至下列网站购买。 pubu电子书城、readmoo书城、googleplay图书。 实体书的话,请洽“禾马文化”官网购书喔。 禾马网址:http://homerpublishing。tw/ 黑洁明fb:黑洁明——爱,就是力量! 若有话想和我说,到脸书上就可以找到我啦,看完书欢迎来发心得文,这次出版社会在禾马脸书官网办开箱文活动,大家千万不要错过罗。 最后的最后,希望今年每个人都可以健健康康、顺利平安,快乐过一年。谢谢所有买书支持我的朋友,咱们下回见罗。(笑) ps:这次的小诗是德文,不是英文喔ccc,因为城堡的大概位置是在德国边境,当时的方言虽然已经消失,但讲的并非英文,所以请懂德文的朋友米兰达帮忙译成德文了,在此特别感谢译者米兰达的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