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雪凌霜》 第1章 《傲雪凌霜》作者:权卿【cp完结+番外】 引言:重生后狗皇帝好像不想杀我了 分类:纯爱,古代,宫廷,完结 标签:狗血,虐恋,破镜重圆,古代,宫廷,重生,剧情,双向暗恋,深情攻,完结 文案: 世子萧凤棠原本与左晏衡情谊深厚,却被他灭门覆国,囚禁冷宫八年,二人相看两恨,至死殊途陌路。 萧凤棠重生,回到被禁的第三年光景后…… 凶残偏执霸道攻 * 温润儒雅坚强受 前方预警: 1v1,狗血虐 一篇攻受没嘴,误会一堆,爱不敢言,先苦后甜的拉扯he文。 第1章 群臣宴 我爱上了一个满眼都是皇权的人。 他好像没有心,冰凉的如同一把刀子。 哪怕大杀四方一统天下,也绝不允许有任何逆耳质疑之声。 所有不听话的人都落了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而我不一样,我还有另一个下场,他拔去了我的指甲,拧碎了我的双肩,在我的身上钉了八十一道锁骨钉,像狗一样的将我栓在了地牢里,还特意寻来了食尸蚁,任他们蚕食我的皮肤,钻进我的血肉。 好像也一样,只是和那些被一刀解决的人,有些不一样…… —— 左晏衡一身黑衣龙袍坐在王座上,两处宽袖各自纹着复杂的金色五爪祥龙,腰间束了一条祥云宽腰带,还别着一把厚重的匕首和一串贵重的血色翻云佩,细长的眉眼正深邃冷漠的望着大殿上出神。 大殿之上群歌燕舞,少女们身着轻纱,踩着鼓点的舞姿如梦一般轻盈欢快,这是宁安小国为祝福他们大玄国特意编排的舞蹈,此刻却勾不起他一丝丝意趣。 比起在这浪费时间与这群无聊的人周旋,他更想看一看那个等在耳室的家伙,是不是还那么一身傲骨,不见棺材不罢休。 外面阴云欲垂,冰冷的寒风呜咽的扫抚着地面穿过一方耳室,将高桌上的烛火吹得闪烁摇曳了几分。 男子着了一身青衣红袍,浓密的墨丝被一只发旧的红木簪半挽身后,此刻正左手扶额坐在一旁。 晃动的烛光映在他精致消瘦的脸庞,将苍白的面色掩去了一两分,一双瑞杏眸子也无甚光彩的低垂,只低落昏沉的等在这一方小小的耳室中,静静听着隔壁传来的热闹的舞乐声。 萧凤棠抬起右手手掌,僵硬的动了下食指指尖,手指关节摩擦的触感真实却又不真切,他死在了元正八年,一个比今日还要阴沉的日子。 重生半年,他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那真的是自己的一世,还是只是熟睡里的一场梦。 今年是元正三年,左晏衡登帝的第三年,他雷霆手段,仅仅三年便收复了边陲四国,今年的除夕群臣宴,使臣进献,瑞雪铺棉,百姓欢哗,长灯通明。 萧凤棠不舒服的紧了紧身上的衣袍起身走到窗前,失落的望着隔壁灯火通明的龙德殿。 外面寒风凌冽,阴云密布,他记得十分清楚,这雪入夜便该落,像久积的河提突然放闸一样,雪叶子又急又密。 直到鼓点骤停,左晏衡才收回思绪,少有含笑,只是眉宇间依然散着一丝难掩的危险,“众卿今日,可还欢喜?” “欢喜欢喜。”众人看他高兴,连忙附和,生怕回慢了平白惹出他的怒火。 短短十年,大玄江山一共经历过两次动荡,第一次是严皇帝无能,萧氏萧允凉反叛称帝,自称允凉王,那时左晏衡只有十一岁,而第二次便是左晏衡颠覆允凉王,灭萧氏满门,被人称作晏衡帝,那时他也仅仅十七岁。 舞姬们纷纷退下,左晏衡勾了勾唇,一双凤眸细细眯着瞧向远处,“既如此,便再给大家添个彩头。” 每年群臣宴结束的时候,左晏衡都会拉萧凤棠来折辱一番,这件事,似乎早已成了他的乐趣之一。 众人皆知,萧凤棠是萧允凉的侄子,是萧府老幺萧乘云的庶子,皇上屠了萧氏满族,却独独留下了萧凤棠世子,他们都以为二人有什么交集,这才留了他一命,毕竟当时萧凤棠还跪在这大殿前替下了大狱的左氏说过话。 只是后来才明白,这哪是有什么情谊啊,这明明就是觉得一刀杀了太痛快,才留着他好生折磨。 一旁的太监小新子得了示意,小跑到耳室,心疼的对着萧凤棠道:“世子,请吧。”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甚,萧凤棠皱着眉头望向窗外,他记得上一世,左晏衡将他带去了角鼓楼,那是他们第一次在那件事后,安稳待了一刻钟。 外面阴云欲垂,却始终不见雪。 萧凤棠再次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却依旧抵不住刺骨的凉意入骨,只好舒了眉头,如同清枝白露般对小新子道:“走吧。” 左晏衡当帝三年,众人亲眼看了两场好戏。 第一场,元正一年群臣宴,萧凤棠不怕死的穿了身丧白服,左晏衡一怒之下在众人面前撕碎了他的衣裳,满是倒钩的逆龙鞭不近人情的打在他身上,萧凤棠失了半身血,在太医院里养了一整个春天。 第二场,元正二年群臣宴,左晏衡赐了萧凤棠一身勾栏群衫,萧凤棠不穿,被他亲自拎着丢在了龙德殿外的雪地上,那一年雪落得早,夜里的天极其寒凉,萧凤棠一身单衣在外跪了一晚上,半条命搭在了这件衣服上。 第2章 杀鸡儆猴,萧凤棠就是那只鸡,而他们就是那些猴,今年第三年,百官们的脑门上纷纷沁出了汗,谁也不知道,萧凤棠今年又会经历什么,只是他们不明白,萧世子不跋扈也不嚣张,到底在哪儿得罪了这个活阎王。 茶百青衣,梅染红袍,这一年的服饰终于没那么多花样了,众人都轻轻松了一口气,唯有什么都不知道的边陲小国还以为他是晏衡帝安排的压轴场。 大殿金龙盘踞,殿上之人却冰冷无情,萧凤棠故作镇定,轻轻弯腰见礼,“萧氏凤棠,见过皇上。” 左晏衡微微一愣,登基三年,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向他行礼,虽不是大礼,却比之前要看着顺眼多了。 左晏衡忽略了他口中咬字极重的萧氏二字,没让他起身,“看来萧世子这半年,想开了许多。” 萧凤棠自顾站直,没说话。 中元节夜,他将他丢入了御花园的深池里,淹去了半条命。 左晏衡薄唇微启,“胡契国赠了朕一本离水月道的谱子,记得没错的话,萧世子之前,最爱这些。” 萧凤棠是爱风流雅韵,可他不爱离水月道。 水月道,讲的是一位名离水的男子卑躬屈膝委身他人的故事。 梅染袍下的手紧紧攥着,萧凤棠的额前慢慢铺了一层薄薄的汗,只是沉默依旧,未搭话。 来献的使者也渐渐在紧张的气氛下察觉到了不对劲,原本热闹的龙德殿开始愈来愈静,愈来愈静。 左晏衡眉头轻蹙,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萧世子不搭话,是打算让朕一个人唱独角戏吗?” 他不悦的目光如刺一般插在萧凤棠不安的心上,“你想如何?” “便,舞一曲吧。”左晏衡轻轻吐了五个字,言语间散着窒人的冷意。 萧凤棠浑身冷凉,却轻吸一口气冷笑道:“左晏衡,你不妨现在就一剑杀了我,也省的你费尽心力,想尽办法折辱我。” 左晏衡无视他的挑衅,不耐的开口,“怎么,不愿意跳吗?” 萧凤棠站的笔直。 “也可以。”左晏衡不以为然的执起银筷夹了一片鲜鱼片,轻蔑道:“吃了它,朕就不为难你了。” 萧凤棠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安的心底不由又浮起了一丝难过,“左晏衡,你就真的,这么无聊吗?” “朕怎么会无聊呢,朕一言九鼎,和你这种失信失心之人不一样。”左晏衡缓缓起身,夹着鱼片朝他走了过来,“朕说过要你好看,你就别想有一刻活得安生”。 他言语冷漠,看向他的眉眼带着一丝嘲讽,萧凤棠的脸色随着他的动作和话语缓缓变白,他每往前走一步,他的心就不受控制的跟着颤一下,颤的那时间的碾轮也偏了几分。 直近身前,左晏衡才看清了他额间的细汗,“萧凤棠,你在害怕?” 在左晏衡的眼里,他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烂石头,越是这样,他就越忍不住将他踩在脚下,总得有一个人需要为萧氏的所作所为长远的付出代价,而他就是落败的萧氏江山曾存的最好证明,不是吗? 他离得太近了,萧凤棠又头脑昏涨的厉害。 左晏衡在众人的目光下轻轻将半块鱼片放进自己嘴里,露出另一半抿在唇间。 二择其一,是要吃了这半片鱼,还是舞一曲,他自己选。 萧凤棠看着那半片生鱼两耳发鸣,呼吸困难的往后退了一步,重活一世,他以为自己能平静的面对他,可现实的惊恐还是毫不留情的打碎了他的傲骨。 左晏衡原本稍微平静的目光在他的后退中逐渐阴鸷,哪怕自甘堕落选择跳舞取悦,都不乐意碰他一碰吗? 额间昏沉,萧凤棠深眉紧锁,撑不住的轻微弯了下身子。 左晏衡以为他要跳舞,生气的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萧凤棠如同一个扯了线的娃娃,轻轻松松便被他强势拽了过去。 第2章 既往之事 许是他眼里萦绕的死气太重,左晏衡生气将鱼片冷冷的拢进嘴里,不是很置信道:“萧凤棠,你想死?” 萧凤棠在他冰冷又暴怒的声音下勉强拉回几分理智,不由挣扎:“左晏衡,你放开我!” “放开?”半年前他还不惧的与他叫嚣,而今他竟然想死,左晏衡大怒,一手固住他的腰身,一把掐上他的脖子,狠厉开口:“你若想死,朕亲手送你好不好?” 偌大的龙德殿,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左晏衡手上的力度不断加大。 萧凤棠被他掐的满目通红,额前青筋暴起,只能呼吸困难的半张着嘴。 “皇上,皇上,放过萧世子一马吧。”小新子再也忍不住,连滚带爬的跪了过来,“萧世子还发着热呢,他是烧糊涂了,不是有意顶撞皇上的,真的不是有意的。” 左晏衡连视线都未转,依旧狠厉道:“萧世子好手段啊,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能有人为你求情,既如此,那就让这个狗奴才一起陪你下去,也省的萧世子黄泉路上孤魂野鬼,谁都能踩上两脚!” 萧凤棠双手胡乱抓着他的腕,窒息痛苦的吸了一口空气,声嘶力竭道:“左晏衡,我萧凤棠若死,必化冤魂厉鬼,任谁都不敢瞧不起!” 左晏衡死死盯着他的面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萧凤棠视线模糊的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原本挣扎的手在看到他眼中的决绝后缓缓绝望的放了下去,只是开口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真后悔。” 第3章 “后悔?” “是。”萧凤棠用尽力气,声音却依旧被压迫的极小,只能断断续续道:“我萧凤棠,后悔那日翻了你左将府的院子,后悔自己认识你,甚至,执念你,更后悔,自己没死在,没死在三年前的那场变故里。”他宁可早早变成他皇权大业里的枯骨,也不愿亲眼看着自己和他相看两恨,殊途陌路。 可笑自己还一直忘不了他们少时的情谊,真真是疯了。 罢了,这样死,可比上一世简单痛快多了。 龙德殿中静的可怕,萧凤棠的话一字不漏的落到了众人的耳中。 那时候这个江山还姓萧,不姓左,左家还是个世代卫国的武家,萧允凉找到了一封左家与胡契小国的往来书信,可能权胜功倾的人都落不得什么好下场,又或许左家真的存了些什么心思,反正真真假假的谁也说不清。 而萧允凉在登帝前为了分裂左家,不惜将只有十岁的左晏衡想法子调离京城,送往了苦寒的西北边陲铁甲营,登帝后的允凉王更是不想他这个左家唯一的嫡子归京,便同将他忘了一般。 那时私通他国的证据在前,萧允凉强势将左氏满族下了诏狱,命将臣鲁知徽亲去西北铁甲营将罪臣之子左晏衡押回京城。 却不成想左晏衡竟捆了鲁知徽,一路疾行带着二十万铁甲营兵临玄京城城下。 萧允凉大怒,当着他的面斩了左家满族。 左家的血染红了整个玄京城的城墙,而左晏衡闻着空气里的血腥味,就只冷目一笑,“来人,继续攻城。” 他就如同一个疯子,不仅极速攻下了玄京城,反杀萧家满堂,还将萧允凉绑在了城墙头的十字架上。 三天三夜,上有当头烈阳炽灼,下有干柴烈火烘烤,直至将他风成人干。 左晏衡以雷霆之力收下了玄京城,甚至还拿着萧允凉风干了的肉身,宴请了各位不听话的将相王侯,他的狠厉与手段,举世都找不出第二个。 萧氏江山只辉煌了一世,便如点香化烟般随风而去,而萧凤棠,就以前朝罪子之名被他丢在了左氏的冷宫里,如同弃履。 左晏衡听着他后悔的言语蓦地一怔,手上的力气瞬间卸了几分。 萧凤棠气若游丝,毫无意识的倒在了他怀里,滚烫的细脖颈还抵在他的手上。 左晏衡抱着他站在那里良久,心中的阴鸷渐渐拨云去雾,最后依旧不可置信轻声低唤,“凤棠?凤棠?” 萧凤棠一动不动。 左晏衡如同换了一个人般一把将他打横抱起,“传御医!快传御医!” “是,是。”小新子生怕耽搁了病情,连滚带爬的向外跑去。 左晏衡连忙将萧凤棠搁置在龙椅上,冰凉的指腹摁上他雪白的脖颈。 萧凤棠浑身滚烫,但颈下轻微的跳动,无不显示着他还有气息。 左晏衡深深地舒了口气,才对着众人冷目道:“都退了吧。” 众人还沉浸在萧凤棠的那句执念于他,折磨三年,都以为他是个好汉,没成想,也是个为了活命不惜折腰说出这等腌臜话的烂人,实属不堪。 “今日之事,若是听到一丝风语,就休怪朕要你的命来偿了。”左晏衡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刚刚一瞬的冰雪消融如同错觉一般。 众人连忙起身,“臣等,遵旨。” 太医院的人都知他性子,早就候在了外面以备不时之需,温青家里无人,所以每年此时候在龙德殿外的都是他。 小新子带着温太医不顾礼节一路大跑,直到殿前才反过神来,萧凤棠所躺之地正是九五至尊处。 二人同时一顿。 左晏衡的冷目如同利剑剜过来,“愣着做什么?他若有事,朕要你温府一同陪葬。” 温青虽年纪不是很大,但一身医术绝对算得上出众,他本是流浪在边疆的浪荡子,破天荒的踩到狗屎运救下了身负重伤的左晏衡,后来跟着他在军营里吃了一段苦,这才在他登帝后进了太医院,做了个兢兢业业的小太医,他孤零一人,偌大的温府就只有一条狗,就算全府陪葬,那也寒酸了些。 左晏衡让开位置,温青领命上了前。 温热的指腹贴在萧凤棠的腕上,温青眉目一皱,“禀皇上,萧世子这两年气血太虚,如今天凉,风寒受症自然比旁人重些,这才高热不退,突发昏厥。” 龙椅很大,萧凤棠安静的躺在上面,白嫩的面庞在梅染袍的衬托下极为动人。 左晏衡吊着的一颗心悄然的放了下来,却依旧让人猜不到想法的说道:“想来那些萧家子也该投了胎受苦去了,他倒是命硬,挺了三年都没死,给他开些药,丢回冷宫吧。” 左晏衡和刚才的慌张判若两人,说出口的话如同往常一般冷漠窒人。 小新子和温青对视一眼,双双领命,“是。” 罪人不配坐撵轿,小新子顶着触怒龙颜的危险蹲在了龙椅旁,温青扶着萧凤棠搭到他背上,二人一背一扶的出了龙德殿,大雪早已铺天盖地的从夜空降下来,银色的叶子争相铺满了地面。 “去太医院吧,那里有炭火。”温青给萧凤棠整理好袍子,生怕他受不住这场肆虐的风雪。 “好,麻烦温太医了。”小新子杂活干惯了,如今背着他也不觉沉,心里虽然焦急,但也跑的稳当当。 偌大的龙德殿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第4章 左晏衡久久看着萧凤棠躺过的地方,缓缓陷入深思。 之前的萧府与左将府相邻,萧凤棠不上进,屡受苛责,为了少些受罚,总是翻过墙来。 第一次见他,是在左将府后院的狗窝旁,他躲在一个篓筐里,被他新养的犬吠了出来,那日阳光明媚,他着了一身桃色锦衣,清秀可人的模样差点让他将他错认成女孩子。 他胆子极小,怕狗,哆哆嗖嗖的用书挡在身前让他离他远些。 他笑他,将狗绳子松了半臂,吓得他重新跳进了篓筐,拼命喊救命。 人虽不大,可嗓门洪亮极了,一时惊动了左将府的守卫。 后来还是萧乘云亲自来将他拎了回去,听说被打了十鞭子,屁股都被打开了花。 左晏衡回了神,默默坐下,冰冷的龙椅上似乎还残留着萧凤棠的余温。 第二次见他,还是在左将府,同一个篓筐,父亲不允他养狗,那只犬是他偷着买的,名字叫阿飞,才进门就被他吼没了,他气坏了,问他为什么还来,就不怕他放狗咬他吗? 他掐着腰站直身子,“左晏衡,你别骗我了,我瞧见你那狗被你家下人送去狗贩子那儿了。” “你别胡说,父亲说他给那犬找了个好人家养着呢。” “什么好人家,他骗你呢。”没有狗在,他说起话来都有了底气。 “你想找打是不是?”左晏衡蜷起拳头,恨不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谁道他从篓筐里出来,拽着他就往萧府的墙上爬,他不解,“你干什么?” 萧凤棠没解释,先一步爬上早就搭好的箩筐,指着萧府远处,“你来看不就知道了,怎么,还是说你连这点高度都爬不上来?” “谁爬不上来了。”左晏衡好胜,只一激便激的他爬了上来。 他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才知道父亲真的骗了他,他被挑破,只觉得尴尬。 他的犬正蜷在新建的小窝里,脖子上还戴着他亲自定制的四方玉牌,上面刻着阿飞。 “我去医馆换药的时候碰上的,索性就买下来了。”萧凤棠还以为他会难过,沾沾自喜道:“如今这犬可是我的了。” 谁知左晏衡面色无虞,却问:“你萧府又不差那几两银子,为何要自己去医馆,唤个医师上门不行吗?” “我又不受待见,本来就是犯错受罚,不对,你不难过吗?” 左晏衡再一次瞧了那犬一眼,默默收回目光,嘴硬道:“一只犬而已,就算死了,我也不会心疼的。” 他从墙上下来,“不过倒是你,你不是怕它吗?为何要买下它?” 萧凤棠才不会告诉他,他知道是因为他,左将才会生气的将犬送走,甚至左晏衡也被罚着在祠堂跪了一整天,“你管我呢,小心我放它咬你。” “阿飞才不会咬我,我走了,你小心别摔下来了。”左晏衡不再理会他,自顾离开了。 萧凤棠坐在墙头上,“你才摔下去呢。”左晏衡太平静了,以至于他都没感受到捉弄他的快乐。 他没有朋友,左将府家教森严,位子特殊,作为左将唯一的儿子,他也不能有朋友。 而萧凤棠,在他为数不多的好日子里,因为阿飞,成了他唯一的朋友。 左晏衡回神,微蹙着眉在心里一遍遍念着萧凤棠的名字,最后忍不住轻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第3章 执念 三人入了太医院,小新子将萧凤棠置在躺椅上,温青连忙燃了炉子推到他旁边,才开始着手替他配药。 “温太医,萧世子不会有事吧?” 温青这才说了实话,“他这一身气血实在太弱了,不好说。” 厚重的梅染袍如同给萧凤棠薄弱的身子上了一层重重的枷锁。 萧凤棠紧锁眉目,仿佛溺在了一汪又酸又臭的烂泥里,锁骨钉狠狠吸附刺痛着他的血肉,让他挣扎不得也动弹不得。 而左晏衡,就那么冷漠无情站在远方,仿佛要亲眼看着他腐烂成骨才肯罢休。 温青和小新子忙忙碌碌,一个针灸一个煎药,左晏衡踩着碎雪站在太医院门前,静静的望着躺在躺椅上一动不动的萧凤棠。 原本苍白的面色被炭火烤的微微红嫩,只是弯眉微锁,不知是做了一个难过的梦,还是身子实在不舒服。 雪落得急,不一会儿便将他半身铺的银白,他明知自己不该来,可还是忍不住跟了过来,就因为他的那句,不知真假的执念,他后悔了一堆,他却只记住了这一句。 一定是他为了活下去,编造的借口吧,左晏衡不由握紧了双手,萧凤棠,你果然还是那副恶心模样,为了活着,竟不惜说出这样的话。 他说话一直都当不得真的,这是左晏衡用自己的命亲身实验出来的。 那时他被迫调去西北铁甲营,离京前夕,萧凤棠说过要来送他,他就那么在雨中等了他一夜,都没见他的身影。 他还应过自己会给他传信,传很多很多的信,没关系,他可以等他解释。 铁甲营地处西北边陲,他虽有左将之子的名头,却终究只是个孩童,铁甲营将军魏长晋素来与左家不和,反正左将离他十万八千里,再长的胳膊也伸不到那里去,置他于死地轻而易举。 西北狼山极多,那里物资匮乏,雪山里藏着的都是些被饿疯了的家伙,若非他机警,早就被害得葬身狼口,成了满足他们口腹之欲的食物,啷当的结束了这一命。 第5章 数不清多少次他告诉自己,他和萧凤棠那个笨蛋不一样,他什么都不怕,包括死。 但他固执的不想死,他还没等来他的解释信,这里风雪肆虐,路途遥远,信件不好来。 可他等了一年,整整一年都没等到他的信件,他想,会不会是魏长晋暗自拦了下来。 魏长晋不允他给京城传信件,往家里报平安都是他一手代劳,他无法,只好划了手,挤着血写在衣裳上。 而最近的陶城,距离这里六十公里,他跑了整整一夜,磨破了鞋,还崴了脚,最后送信的馆子实在看不得那张裁的破烂的还是用血写字的布,白白给他送了一张纸,他没有质问,只在信里说阿飞比较凶,让他记得离它远一点,说自己过的很好很安全,说这里风雪很大但是特别美,让他等他,等有机会回去,一定给他带这里的特产,叮嘱他照顾好阿飞,也照顾好自己。 纸没有很大,他的字挤在一起写的小小的,恨不得把藏了一年的话都说予他听。 他问店家,若是回信,他该几时来拿? 店家说保险一些,要三个月。 信送走了,仿佛连着他的牵挂,也一同送回了京城。 魏长晋还以为他逃了,率着大军围了整个陶城。 他抱着一个京城烧饼,说自己想念京城口味,这才一瘸一拐的跟着他回了营。 魏长晋碾碎了他的饼,用着惩罚的借口,将他丢去了胡契国的地界。 这一次,他是真的打算要了他的命。 他被胡契人抓了起来,那些人将他绑在柱子上,打算等夜幕降临,将他塞进羊肚子里一起烤。 他逃了出来,被一个少年捡进了雪山,那个人,就是温青。 雪山内辫不清方向,胡契人才就此作罢。 他们在雪山转了许久,险些瞎了这双眼才勉强从中出来,他迫不及待的带着温青去了陶城,果然拿到了回信。 只不过他满心愉悦的打开,却是萧氏允凉登帝,萧凤棠被封世子,家族局势使然,注定了他们没法子成为朋友的绝笔信,甚至连阿飞,也被他送给了别人。 左晏衡不信这是他能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坚决回笔一封。 没成想这一封,就已然是他的绝笔。 他决然的将这封信塞进怀里,重回军营,如同一个疯子般发誓早晚要把他引以为傲的江山权势踩在脚下。 左晏衡拉回思绪,默默垂首看着自己的掌心,萦绕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长,左家的血染红城墙时他都没哭,而今,竟因他一句话委屈的有些想要落泪。 萧凤棠,你怎能如此可恶! 可能是他太过哀怨,拔着针的温青不自觉的朝门前看了过来。左晏衡在他目光落过来前躲向了一旁。 温青瞧着地上早就出卖了他的影子,微微摇头。 左晏衡心里有一个人,叫萧凤棠,这是他捡到他第一面,就知道了的。 凶狠的胡契国人怕他逃走,生生敲断了他的右腿,雪山实在太大了,他都已经做好了要在那儿埋骨的准备,可他却瘸着腿,拼了命也要走出去,饿了吃雪,渴了也吃雪,偶尔遇上个飞禽或者走兽的尸体,就补充补充体力。 他说阿棠一定会给他回信,他还要知道阿飞怎么样了,是不是还那么凶,还那么不听话,他得回去,回去再修书给他,若是阿棠收不到他的回信,一定会担心他。 他听的糊涂,虽不知道阿棠阿飞到底是谁,但瞧着他眼里的光,就知道一定对他特别重要。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捻着那张纸落泪时,他只庆幸自己身上带足了药,保全了他的那条腿。 那是他第一次见他哭,也是第一次他亲眼瞧着别人眼里的光是如何消散殆尽。 他一直以为阿棠是个娇俏的小女子,温青将目光收回来,看向萧凤棠。 左晏衡杀了萧氏满门,却还是留下了他,三年折磨都没能消散心底的怨气。 他曾试着与萧凤棠接触,细瞧着,总觉得那些伤人的话他是说不出的,可左晏衡敲定了那手字迹,就是他的。 温青回了神,萧凤棠和左晏衡那命硬的身子可不一样,他娇生惯养惯了,若是再这般糟蹋下去,届时左晏衡一万个悔过之心,也回天乏术了。 左晏衡没有回寝殿,他弑杀成性,声名狼藉,哪怕手握滔天权势,也无人敢把女儿嫁他,所以偌大的后宫里,就只冷宫住着萧凤棠一位。 他去了冷宫,去了那个关押了他三年的地方。 这里和旁处池水环绕,红墙黄瓦不同,只小小的一个院子,一间屋子。 院里无花无草,铺着一层银白的雪,春节四处燃烛,可这里却漆黑一片。 左晏衡抬步迈了进去,吱嘎的踩雪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门只是单纯的阖了起来,他在门前停滞许久,才抬手推开。 没有燃灯,左晏衡只是借着外面的光向四处看去。 屋内陈设简单,两张桌子,一张床,一个柜子,再加上一个已经破了的屏风。 萧凤棠是个讲究的,筷子落在地上都断不会捡起来擦擦再用的人,他瞧着那处破了的屏风,藏在心里怨念和心疼如同刀子般来回剌(la)的他生疼。 左晏衡呼吸微窒,一点点抚着他住着的地方,他喜绘画,桌上还绘了半株并蒂莲没画完。 第6章 一旁摆的整齐的纸笔肉眼可见的粗劣,他摸着那刺人的硬毛笔,就如同抚着萧凤棠,他从未真的有意伤过他,可他句句骂他小人,厌他狼心狗肺,恨他罄竹难书,咒他不得好死。 他真的气疯了,他就用那身傲骨,扎的他疼,扎的他更疼。 左晏衡将那刺人的毛笔捏起,最终还是没舍得折下去。 他将毛笔如若未动的摆放整齐,重新阖了门,缓缓入了倾城大雪的夜。 他去太医院时走的急,未披大氅,清冷的身影在这个雪夜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孤寂。 春节过后休沐七天,宫内只有些没家回的下人。 温青和小新子看顾了萧凤棠整整三日,也没见他有醒过来的迹象。 萧凤棠如同落进了无边地狱,他梦见左晏衡手起刀落的杀了他的父亲,梦见他一点点放干他的血喂给畜牲,还梦见了阿飞,左晏衡疯执的掐着阿飞的脖子,他还没来得及阻止,然后就变成了被他掐着的人,要命的手劲险些折断了他的脖子。 温青心中没底,找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找见左晏衡,只得交代好了小新子自己出门去寻。 左晏衡有个习惯,春节过后的休沐会回原本的左将府。 左将府锁着门,他轻车熟路的找人借了梯子,搭在了后院的墙上。 雪乌泱泱的盖在墙头,温青用袖子打掉,伸着脑袋向里瞧。 果不其然。 左晏衡身上还穿着当日群臣宴的衣裳,趴在狗窝旁喝的烂醉,一旁的积雪只被简单清扫了一番。 温青恨不得给上他一刀,他翻不过墙去,只能扯着嗓子大喊:“皇上!皇上!皇上!” 左晏衡动了动眉。 “左晏衡!”温青大了狗胆子,连名带了姓。 左晏衡稍有愠色的睁开眼,不觉任何尴尬的问道:“想死吗?” “你想死吗?这么冷的天睡在雪地里。”温青反驳。 “有事说事,没事就滚。”左晏衡揉了揉发木发疼的右腿,只抬眼看他翘个脑袋便开始心生烦躁,恨不得立马给他摘了挪个地方。 “萧凤棠到现在都没醒,你确定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吗?”他就是要激他一激,让他知道等失去了再后悔可就为时已晚了。 左晏衡浑身僵硬,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他自己没了求生的欲望,任我是神仙也拉不回来。”温青丝毫不怕事大,毕竟萧凤棠如今是真的昏迷不醒。 左晏衡脸色难看的站起身,不太确定的再次问道:“你在同朕开玩笑?” 温青心头一紧,索性直接从墙头退了下去。 第4章 逐出宫去,生死不论 左晏衡飞奔回宫时,萧凤棠已经移在了床上,床边偎了整整四个火炉。 小新子在一旁小心喂着药,撒出去的远比喝下去的多的多。 小新子一看左晏衡,连忙放下药跪在地上颤着身子将罪责揽给自己,“皇上,是奴才擅自给萧世子燃的炉子,也是奴才求温太医别把他送走的,求您别怪温太医,也别怪萧世子。” “滚!” 温青有眼力见的将小新子拽了出去。 左晏衡只窒息的瞧着床上面色泛白的人儿,缓缓在他身边坐下。 萧凤棠四肢冰冷,四个炉子如若无形,他给他捂紧被子,万句想说的话都哽在了喉咙。 “萧凤棠,你不是爱江山爱你的世子之位吗?怎么如今成这副德行了,看你如此,我该高兴才对啊。” 左晏衡强迫着自己笑出来,良久才言。 “当初你萧凤棠一朝龙在天,为了这些俗物宁可弃我判我,可想过如今,被我踩在脚下的这一天。” 左晏衡拿起药,抿了一勺轻轻喂向他,药水顺着嘴角流进脖子,刺的他一双眼睛犹若剜目。 他看见自己挥舞着鞭子一鞭鞭打在他的背上,猩红的鲜血顺着鞭尖甩在他脸上,他看见自己将一身单衣的他丢在雪地里,看着他的唇色慢慢变白发紫,看他冻坏双足,浑身发僵,他还看见自己亲手将他推下深不见底的池子里,看他挣扎后慢慢沉底。 左晏衡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低声质问道:“萧凤棠,为什么不喝药!你还没告诉我阿飞被你丢到了哪里,还没有为你的违约给我个解释,我才折磨你三年,在没有得到我的原谅之前你怎么能先下地狱!” 左晏衡将药一口闷进嘴里,狠狠的喂了下去。 萧凤棠如同听见了他质疑的声音,阿飞,阿飞? 不,不要伤害阿飞。 萧凤棠如回少时,那日雨下的很大,他被人摁在地上全然不顾脏乱的泥水沾身,只拼命挣扎,“你们不要碰它不要碰它,父亲我求您了,求您了!” 阿飞吓到了大伯的嫡子萧嬴,害得他发了热,大伯震怒。 父亲为了平息大伯的怒火,要将阿飞宰了赔补。 他被人压的死死的,只能无力的抓着地上的泥哭喊:“父亲,凤棠求你了,我答应了阿衡要照顾好阿飞的!” 萧乘云只嫌他不长进,“一个畜牲怎比得人珍贵,少给我提那左晏衡,他若还能回的来这玄京城,为父都算他命硬!” “什么意思?父亲你在说什么?” 萧乘云不再管他,气冲的去解阿飞的绳子。 许是他的哭喊吓到了阿飞,阿飞凶猛的唔叫着不让萧乘云靠近。 第7章 “我把他带走好不好,我换个地方养它好不好?凤棠绝对不会让它再惊扰到阿赢兄长了。” 豆大的雨打在萧凤棠的身上,“放过它,放过它吧。” 萧乘云全然不顾他的嘶喊,他近不了身,就从下人身旁抽出刀来。 “不要,父亲,不要——” 萧乘云手起刀落的刺穿了阿飞的身子,惊痛来袭,阿飞猛的挣扎,萧乘云握紧长把,抽出刀来。 “阿飞!!!”萧凤棠忽的来了力气,一时挣开仆人的掌控,向它爬去。 阿飞呜咽抽搐的倒在地上,鲜血从身下顺着雨水铺天渗出。 “阿飞,阿飞。”萧凤棠跪在它身旁,手足无措的捂向它的伤口。 药水入喉,左晏衡缓缓起身,心如刀割般后悔,只能柔声妥协道:“萧凤棠,醒来好不好?你若醒来,我便放你离开,此后天涯海角任随你去,朕不要你说抱歉了,也不要你的解释了。” 阿飞喉咙里散着呜咽的声音不断绕耳,萧凤棠睫毛微颤,呼吸频率开始变快。 左晏衡来不及欣喜,连忙起身出去。 温青和小新子侯在外面,不由被他的慌乱和失态一惊,“陛下。” 左晏衡强迫自己收拾好情绪,“温青听令,萧凤棠屡犯圣颜不知悔改,今逐出宫去,生死不论,小新子包庇罪臣,同罚。” 温青还没反应过来,左晏衡便拂袖离去。 小新子连忙对着他的背影跪下,“小新子谢陛下不杀之恩。” 屋内虚弱的轻咳声传来,二人连忙入内,萧凤棠只静静睁着眼,望着上空。 温青在他身旁蹲下,“都听见了?” 萧凤棠一动不动,干疼的嗓子让他说不出话来,只失神的想着阿飞,想着它的那身血。 阿飞出事那天,正值左晏衡离京之日,那天他从皇宫直接出发,他本应了要去城门口送他,可笑的是,他气急攻心,抱着阿飞的尸体在雨中晕了过去,更可笑的是,他没护住阿飞,就连他的尸骨,也被人拿去剥皮炖了汤,他醒来后只找见了那个写着阿飞名字的四方玉牌。 温青不知他心思,开解道:“其实,也算是好事,最起码比在这里受苦,要好多了不是吗,就去温府吧,我那院里没人,你和小新子一同去,就当和我做个伴。” 外面冰雪消融,正是冷的时候,原本的世子府早被查封,萧凤棠身上背着前朝罪臣的名头,谁又敢收,更何况现今一身病气,真要是赶到街上不管不问,怕是挨不过两日就得去见阎王。 左晏衡若是真心想他死,又何必说给他听。 温青把着他的脉,对着小新子道:“他醒了,就是迈过这个坎了,你不必在此候着,去收拾些东西随我去温府吧。” “温大人,奴才还有些细软,想来在京城外能买间茅草屋,您还是让我带着萧世子住在别处吧。”他们二人身负重罪,不能再牵连温太医了。 “放心吧,我和陛下之间多少还隔了层救命恩人的情分,他不会把我怎么着的,萧世子如今病重,你将细软买了茅草屋,又如何给他请大夫治病,就这么定了,快去吧。” 小新子垂首跪下,给他行了一个大大的礼。 “哎,你这是作何,快起来。”温青连忙去扶他。 “温大人大德,奴才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温青虽害怕他们说跪就跪的性子,但也忍不住问道:“他萧凤棠已经不是萧氏世子,你在大殿之上替他说话,就不怕晏衡帝真的杀了你吗?” 小新子目光澄澈清明,反问道:“可温大人不是也乐意收留萧世子吗?” 他的话让温青顿了两顿,最后只憋出来两个字“也是。” “快,赶紧起来吧。” 小新子不说话,连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哎,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三个响头下去,温青没止住他,只觉得自己三年阳寿从后脑勺飞了出去。 “去替萧世子也看看,有什么需要带的,都给他拿上,再去奉我的命,让人备好马车,咱们从侧门出去。” “是,是,多谢温大人多谢温大人。” 正处休沐,左晏衡并没昭告天下,小新子连忙去准备了。 温青给萧凤棠喂了一些粥,煎了一些药,又撤了两个火盆,一会儿出门,如今烘的太热不是好事。 萧凤棠死气沉沉,仿佛对自己的去留和生死毫不在意。 温青看着他的浑噩模样,不由心思一沉,“萧世子?萧世子?” 萧凤棠浅浅回神,沙哑虚弱道:“温大人大恩,凤棠此生,怕是还不清了。” 看他没烧傻了去,温青才渐渐放下一颗心,“萧世子不必见外,反正我那府里冷清的很,素日里更是无人拜会。” “以后温大人便唤我凤棠吧,世子这称谓,早就担不得了。”他一个前朝罪臣,哪对得起这声世子。 “那以后凤棠,也唤我温青吧。”温青没拒绝,如今再唤世子,确实有些不妥。 “好。” 宫内不许乘车,外面又实在太冷,从太医院到最近的侧门最起码也有一里,萧凤棠实在没力气,还没到出发的时间,便又浑噩的睡了过去。 温青和小新子双双犯了愁,小新子锁着眉头,“要不奴才就再背一次萧世子吧。” 温青摇头,“不必,你先将这两盆炭火拿到车上去去凉气,我自有法子。” 第8章 小新子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法子,竟是比允凉王还可怕的晏衡帝。 萧凤棠被黑色的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他的那双有些发白的锦鞋,左晏衡打横抱着他,一步一步向马车走来。 小新子大气都不敢喘,连忙撤下火盆跪在一旁。 左晏衡将萧凤棠放进车上,白嫩的脸蛋从黑色大氅里漏出一半,他太轻了,还不如他那把晏衡剑有重量。 左晏衡轻轻伸手将大氅给他往身子底下压了压,忍不住轻声问道:“萧凤棠,是因为朕允你离开,你才乐意继续活着吗?” 依旧是一个无人回答的问题,左晏衡哽了哽喉咙,怕扰了他清眠,才慢慢出了马车。 温青低着脑袋侧身站在车旁。 左晏衡扭头剜了他一眼,“温爱卿,朕九五之尊,你竟敢威胁朕安送一个罪臣,你说,朕又该如何治你的罪?” “……”他若不想,谁又能逼的了他,温青清了清嗓,“陛下仁爱。” “温大人的油嘴滑舌与那些奸诈佞臣相比,颇有几番功夫。” “额。”温青顿了顿,依旧没有抬头,“陛下口是心非的功夫与属下相比,也颇有几分功夫。” “想死吗?”左晏衡冷了脸,周边冷冽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温青不想太刺激他,弯腰恭送。 左晏衡拂袖而去。 小新子吓出了一身的汗,待他走远,才起身问向温青,“温大人,陛下才治了萧世子的罪,如何会这般对他?” “你不是听见了?”温青不想与他实话。 “听见什么了?”小新子不解。 “自然是我威胁了陛下。” “哎呦,温大人以后可莫要再如此行事了,救命的恩情怎能这般用。” 温青轻轻拍了拍他的肚子,“你啊,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第5章 救命恩人温青 温府不大,但也不小,毕竟温青身上担着皇帝救命恩人的情分,那些个官吏给他修建府邸时,没少费功夫,他是皇帝亲封太医,正五品,府邸不能超了五品官的规模,可他又是皇帝的救命恩人,又不能太过简陋,最后只得另寻他法,规模虽没有太大,但精致玲珑。 前有明月湖,后有清风山,绕院厅廊,修竹满园。 萧凤棠醒来时,已经入了深夜,温府无人打扫,雪依旧厚厚的铺在院里,月光静静散下时,犹若繁星落满地。 屋里燃着暖暖的炭火,萧凤棠撑着胳膊慢慢坐起来,身上的力气虽然不多,但也没弱到完全不能自理。 床前的烛火冒着丝丝油烟,萧凤棠光着脚下了地。 屋子换了模样,柳岸屏,楠木桌,就连灯台都是金缕莲台,萧凤棠心想,这就是温府吗?听说温青受赏分封时,这宅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左晏衡亲自过目的。 他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萧凤棠走到窗前,轻轻开了一条缝,刺骨的凉意顺着空隙钻进来,害的他轻轻打了个寒颤。 “萧世子?你醒了?”欣喜又熟悉的声音从外传来。 萧凤棠开大了缝,向声源处看去。 小新子手里端着盘,快步走来。 萧凤棠将窗重新阖上,连忙去迎,“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小新子推门进来,“没,温大人给奴才安排了一张特别软的床,就是奴认生,有些睡不惯,想着世子醒了会饿,就去灶台烧了点清粥,怎么样了,还难受的厉害吗?” 当年小新子失手打破了叔父的琉璃盏,他刚好收藏了一对,想着反正闲来也无用,便随手赠了出去。 想不到,这一赠的恩情,倒是让他连命都赔上了。 上一世他被囚皇宫,小新子为护他被左晏衡丢下一口枯井生生摔断了双腿,太医们都怕得罪皇帝,又生生看他烂了一双腿骨肉,最后还是温青替他剜膝拿腿,才勉强保下性命,可皇宫深处,一个没了腿的奴才,如何活的下去。 而今再生,他已经尽可能的避远他了,可他还是因他被贬出了宫。 萧凤棠看着他手里的小米粥,似是无奈的润了眼睛。 想他这潦草的一生,还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可真好。 小新子将粥搁置在桌上,回头才瞧见他光着的脚,他是个奴才,断没有埋怨主子的道理,只匆匆走到床边给他拿鞋和衣裳过来,“世子身子弱,还是得穿暖些。” 冷风顺着门肆虐的吹进来,萧凤棠重新掩上门,“听你的,以后都穿的暖暖的。” 小新子伺候着他穿好衣服,便要蹲下去伺候他穿鞋,“这鞋都旧了,等天亮了,奴才去给世子换双新的。”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身粗布短衣,萧凤棠伸手止住他,自顾穿好鞋,上一世连出宫的机会都没有,而今做梦般的离开了那个是非地,也算是给他死寂的心平添了丁点儿希望,“可有本名?” “?”小新子不解,“奴才没有本名,小新子还是进宫时候带奴才的洪公公给取的,他让我们抓阄,奴才抓了个新字,便就叫小新子了。” 萧凤棠思量一番,“刚刚我瞧着外面的竹不错,以后,便唤新竹吧。”竹若破土新生,任万难不惊,他希望这不只是他的新生。 “新竹,好听,奴才喜欢!”新竹年纪不大,一张白净的小脸笑开了花。 萧凤棠看他开心,自己的心情也愉悦了不少,“以后不必自称奴才,你同温青一样,唤我凤棠。” 第9章 新竹一张小脸扭曲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摇着脑袋跟个拨浪鼓一样,“奴才习惯了,真要那样,就说不出话了,若是您不想我唤世子,我可以叫您主儿。” 一朝一夕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萧凤棠看他坚持,“也罢,以后时间还多,我慢慢教你,说了那么久,肚子都饿了。” “来来来。”新竹将碗从漆盘上端下来,“世子,不,主儿,主儿尝尝。” 身上还有些热,但这点热,似乎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萧凤棠舀了一勺子粥送到嘴里,称赞道:“好喝。”比他素日里吃的糙米粥,可好太多了。 “你呢,你吃过了吗?” “奴才早就和温大人一起吃过了,还是吃的鸡腿肉呢。”新竹忽的想起什么,“哦对了,主儿的东西,我都给收拾来了,都在柜子里放着,回头等主儿有精神了,看看缺什么少什么吗?” “好,多谢新竹。” 萧凤棠一时谢的他红了脸,新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跟奴才说过谢呢,明明是奴才该谢主子才对,当初若不是主子救了我,今天哪还有命过现在这个日子,那床软噗噗的,躺在上面能陷下去半个身子。” 其实新竹年纪不大,十一岁入宫,而今也才十六岁,萧凤棠表面被他逗笑,心里却极其杂然,他从没想着,自己还能有出宫的这一日。 上一世他至死都没见到外面的天,可为何今日,左晏衡能放他离开。 萧凤棠想不明白,也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但见不到他,日子也算得上好起一些了。 等养养病,便想法子离开吧,温大人能冒死收留他,可他也不能太过牵累他,萧凤棠看了眼念叨自己新名字的新竹,这里衣食无忧,新竹又惯是乖巧听话,依着温青老好人的性子,就算他走了,也不会放任他不管。 他走的越远,他们就越安全,萧凤棠打定了主意,强迫着自己将一整碗粥都喝了下去。 新竹看他终于乐意吃东西,心情越发美丽,他决定了,明日先把院里的积雪扫出去,再出去看看有没有开门的铺子,给温大人买点糕点,给主儿买两件换洗的衣裳和鞋。 竖日 温青听说萧凤棠半夜醒了来,还吃了一碗粥,早早的就来给他把了脉重新开了药,“凤棠在这儿不用拘束,多出去走动走动,心情好了,恢复的也快些,我给你拿了大氅,若是出门,定要穿暖些。”左晏衡的狐毛大氅,他懒得还,也不愿自己留着浪费,还不如给他送来。 萧凤棠弱的跟柳扶风一般,“多谢,不知这府内,可有禁处?” “我一不设祠堂,二没有家眷,哪来的禁处。”温青笑笑,“也不对,那左后边小院子里,养了一只流浪的犬,叫小八,性子挺好的。” “犬?”萧凤棠来了兴致,“为何我没听到叫声?” “别提了,这家伙吃饱了就睡,明明是只犬,却活的跟个猪一样。” “我可能去瞧瞧它?” “当然可以,不过站远些,别让它不懂事的扑着你。”他还有东西乐意去瞧,就说明心里的那口气没散。 “多谢。” “都说了不必客气,听小新子说你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唤新竹,一早上给我得瑟了好些遍,这温府里啊,总算有些烟火气了。” “既然出来了,总不能还像以前那般过活,我看你院里许多竹,想来也是个喜欢竹子的人。” “还行吧,今日我还有些事,得出去一趟,你要吃什么直接吩咐新竹,温府不大,但东西也算全面。” “好。”萧凤棠知道,温青不喜欢人伺候,偌大的府邸就他一人,左晏衡不放心,命人隔一段时间就给他送些新鲜吃食来。 “好了,你在这养着,我让新竹去给你煎药。” 萧凤棠看着他渐渐离开的背影,缓缓陷入沉思。 左晏衡对温青不一样,这是他上一世就知道的事情,想当初他那八十一根锁骨钉入骨的时候,左晏衡还怕场面血腥吓到他,命人将他支了出去,也对,救命之恩嘛。 昨日吃了一碗粥,身上的力气也大了些,萧凤棠自己披好温青刚给他带来的黑色大氅,慢慢开了门。 院内的积雪不似昨夜般,被人清理出了一条宽宽的路,阳光明媚,温热的骄阳撒在身上,佛去了半身的冷意。 他想去瞧瞧那只犬,特别想。 温青专门用栅栏给他围了一处宽大的院子,让它在其中玩乐,旁处积雪都未清理,可院子里却干干净净,想来待它极为上心。 小八蜷在大大的窝里,虽看不清模样,但背上的那身毛色,却和阿飞并无太多区别。 萧凤棠一颗心胡乱跳着,他清楚的知道这不是阿飞,却也忍不住想要靠近。 栅栏有半人高,他歪着脑袋往里瞧,小八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气味,起身从窝里出来。 它通体金黄,长尾一扫一扫,明亮透光的玻璃眼警惕的看着萧凤棠。 萧凤棠不知它脾性,轻笑着隔着栅栏慢慢蹲下,“小八?” 小八听到了熟悉的名字,一摇一摆的甩着尾巴跑过来,隔着栅栏左边闻闻右边嗅嗅。 萧凤棠看他不凶,自顾往前靠了靠,“小八?”它长的和阿飞几乎一样,除了尾尖多了那点白。 小八似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逐渐兴奋的站起身扑在栏杆上,哼哼唧唧的摇着尾巴。 第10章 萧凤棠试探抬手,葱白的指尖一点点触上小八的脑袋,软糯的毛绒触感让他有些不适应的想收回手来。 其实他自幼害怕大型的长毛动物,包括阿飞。 阿飞很凶,不似小八上来就对他摇尾巴,还允他触碰。 心里的喜悦远远大过不适,萧凤棠一点点帮它顺着毛,“你怎么长的跟我家阿飞一样呢?” 第6章 阿飞模样的小八 温青一身白金大氅,手里拿着用清水煮好的半只鸡,站在萧凤棠身后。 萧凤棠清瘦的身子裹在厚厚的黑色大氅下,原本苍白的脸色在黑色的对比下越发白净,温青颠了颠手里的肉,提议道:“要不要试着给他喂些吃的?” 萧凤棠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眸的瞬间嘴角的笑甚至还没来得及落下去。 入宫三年,温青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有活气,将手里的肉往前递了递,“小八最喜欢这个,试试?” 萧凤棠点点头,接过来喂给小八。 小八闻到肉香,迫不及待的叼走吃了起来。 萧凤棠看它吃的入迷,忍不住愉悦道:“曾经我也有那么一只犬,叫阿飞,除了尾尖上的那抹白,它和小八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是吗?”温青其实知道,当初决定收留小八,就是因为它与阿飞长的相似,左晏衡不忍看它流浪受苦,这才养在了他这里,但温青实属不想打破萧凤棠的兴致,故作问道:“那它有小八听话吗?” “听,也不听。”阿飞听左晏衡的话,不听他的。 “为什么这么说?”温青不解。 “有吃食它才听我的,没有吃食的时候,可比小八凶多了。”萧凤棠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紧看着小八,轻笑着解释。 温青想着第一次见小八的时候,大概就是因为性子弱了些,才被其他犬欺负成了皮包骨,“凶一些才好,这样才不会吃亏。” 萧凤棠闻言,微微苦涩一笑,没再接下去,若是阿飞有小八的这个性子,就不会吓到阿赢兄长,也不至于会落个那样的下场。 温青看他没说话,只好提议,“外面天凉,还是早早回去吧,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可以给你带回来。” 萧凤棠摇摇头,“温府什么都有,凤棠也不缺什么,你若是忙就先去吧,我看小八吃完就回去。” “好,莫要在外待太久了。” “嗯。” 温青离开,萧凤棠盯着小八渐渐出神。 上一世他与温青并不太熟,没什么话说,甚至不知道他府里还养着阿飞模样的小八。 数不清多少次,但左晏衡动手之后,他永远都会背着他那不太大的药箱出现,然后救他命悬。 有时候他感谢他,感谢他都到了那种地步还愿意搭手救他,有时候又恨他,恨他为什么要救活他,甚至一副小心之人觉得是他故意,故意救他之后再看他倍受折磨。 左晏衡奔着要他命的目的亲手给他钉了锁骨钉,甚至他在地牢里见到的最后一面也是温青,他一双手努力的给他止血,用细针一点点给他挑走早已钻进肉里的食尸蚁,皱着的深眉仍至今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实在看不清他用意。 左晏衡待他极好,许他富贵,允他顶嘴,很多时候都乐意称他心意,旁人说不得的东西他可以,旁人做不得的事他也能行,他甚至觉得,左晏衡喜欢他,喜欢他的这个救命恩人。 也对,温青和他这种前朝的滔天罪臣本就不同,更何况还在他身处囹圄时救他一命。 小八意犹未尽的吃完了肉,哼哼唧唧的声音唤回了萧凤棠的思绪。 他只感慨,他对温青的好,他也曾有过。 可那又如何。 他们之间的情谊早就断了。 从他北行传回的第一封信,就已经断了。 当年父亲说左晏衡北行凶险,他没能去送他,内心担忧极了,所以每隔七日就会给他写上一封信,亲自送去左将府麻烦左将传给他。 他在信中跟他道歉,说他没能护好阿飞,说他不是有意不去送他,若是怪罪,就等他活着回来,他负荆请罪,他还听说西北风雪极大,让他千万注意身体,太多了,他写了太多封信,多到有些记不清还说了什么。 许是路途遥远,风雪太大,往来信件不容易,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四个月也过去了。 他就想,是不是因为没护好阿飞,左晏衡生了大气,又或者他身处军营,那里军纪严明,通信有限制,没关系,他可以继续等。 等到了花开,等到了花落,直到他掰着手指头过了一年,大伯登帝,他被封世子,才终于等来了那封久久未回的信件。 他抱着那封信舍不得打开,一遍遍摩挲着封漆,信封厚厚的,像是还有其他礼物。 他开心,觉得有信,就说明人最起码还活着。 可他万万没想到,左晏衡自始至终都没打算原谅他,没护好阿飞是其一,违背约定是其二,信件太多害他在军中被罚是其三,荣封名不正言不顺的世子之位是其四,他说命里他们就站在了对立场上,就不该相识相知相惜,而今割袍绝义,天经地义。 他将信封里巴掌大的断衣袍拿出来,上面甚至还绣着他素日里喜爱的睡莲花样。 他满腔难过的抱着那截断衣和那封信,仿佛将这辈子的泪落了个干净,怕他再受罚,甚至都不敢回信质问。 第11章 身上的暖意抽丝剥茧般离去,萧凤棠掩了掩大氅,转身离开。 允凉王当着左晏衡的面杀了他们一家,左晏衡就破了他的城,让他眼睁睁的再看着他手刃萧氏一族,甚至还将他风成人干。 他的报复总是干净利索且毫不留情,明明是肉长的心,却偏生硬的像颗石头。 少时那点微末的情谊,甚至都不能让他在碎骨挖肉时有一丝犹豫。 当年萧氏登基,左将都尚未表现出什么,他远在西北,却已早早的划好了阵营,上一世他尚为了允凉王所为而觉心痛,毕竟是他先杀人满族,可而今,他却有些分不清,左晏衡到底是被迫而为,还是早已布好了局,用左将一府之人的性命替自己的滔天私欲开辟通天之道。 萧凤棠想着他的所为,一颗心如同葬在了冰天雪地里,他不否认自己喜欢他,可也不否认自己恨他厌他。 左晏衡隐在暗处,直到那抹消瘦的身影不见,才慢慢现身。 他实在不放心,更被他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折磨的睡不着也吃不下,左右纠结了一夜,才忍不住来了温府内。 瞧着昨日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儿如今能来去自如,左晏衡高兴之余免不了有些酸涩。 小八看见他,比之前还要兴奋的扑在栅栏上。 左晏衡上前两步摸了摸他的脑袋,奚落道:“怎么吃的这样肥了,还能跑得动看得住家吗?” 小八只高兴的去舔他的手,左晏衡轻轻用中指赏了它一个脑瓜崩,沉思许久才开口,“你说他看着你,都在想些什么,今日他撑着病也要来瞧瞧你,昔日却舍得将阿飞弃之敝履。” 小几百米的路子,萧凤棠歇了三歇才回到听竹院。 新竹正焦急的四处寻他,看他回来,连忙将他迎进屋里,“冰雪消融最是凉,主儿您这一身病气这么重,可小心些。” 屋内被炭火烧的温热,萧凤棠去了大氅,盘着腿坐在了床上。 他的一双手冻的冰凉,新竹连忙用被子将他围了个紧实,又装了个暖炉让他抱着。 萧凤棠缓着身子,“放心吧,现在好多了。” 手里的暖炉温而不烫,一摸就知道是好东西,自从被囚冷宫,他冬日见不着炭,夏日也吃不到冰,如今看着一屋子贵重的陈设,不由感慨,“真是沾了温大人的福。” “主子放心,新竹会好好报答温大人大恩的。” 萧凤棠只笑笑,没接话。 “您先暖着,新竹再去给您热热药。” “好,麻烦新竹了。” 听竹院里只剩下了他一人,萧凤棠掀了被子,穿鞋走到柜子前,他记得新竹说过他的东西都在里面。 萧凤棠打开柜门,两个不大的包袱承载了他所有的衣裳和物件。 阿飞的四方玉牌放在了枕下,不知道新竹有没有注意到帮他拿来,萧凤棠一点点翻着,没找到玉牌,却瞧见了那抹巴掌大的白色断衣。 他拿出断衣,就如同当年摩挲着封漆一样摩挲着上面的花纹,花纹不全,只有一部分,但萧凤棠依旧认得出是左晏衡喜欢的睡莲,他爱睡莲,少时所有衣物的花样都是睡莲。 新竹端着热好的药匆匆回来,“主儿怎么下来了?” 这里没有玉牌,定然还在冷宫枕下,萧凤棠没有问他,“就是瞧瞧,都拿了什么过来。” 新竹放下药,回头将门阖上,“我怕主子念旧,只要看见了就都带来了,先喝药吧,温大人说要趁热喝效果才好。” 萧凤棠将那片断衣重新放回去,应道:“好,先喝药。” 新竹没错过他手里的断衣,这截衣服压在他衣柜的最底下,所有衣物都洗的发了白,唯独它干净贵气,他在皇帝身边伺候了三年,自然瞧得出上面的绣的睡莲。 新竹不知道他们二人发生过什么,但晏衡帝杀了萧氏所有人却独独留下了萧世子,想来是有点情分在里面的。 新竹没再言语,将药递上前去,药上氳氤着热气,萧凤棠一饮而尽。 第7章 长鹿阁观画 时间一晃,三个月悄然过去,萧凤棠知道自己一身罪责,想着不给温青找麻烦,整日将自己关在温府的听竹院里。 “这一次,你可不能再拒绝我了。”温青手里拿着两张金灿的请帖,不容拒绝道。 萧凤棠挽着袖子蹲在犬舍里,卖命的替小八打扫着,温润的面容上瞧不出一丁点的嫌弃,小八在一边兴奋的围着他团团转。 “小八,老实点。”生怕它一个不查扑倒他,温青招着手让它过来。 小八摇着尾巴看看温青,踟蹰两下继续围着萧凤棠打起了圈。 “你个没良心的,那些鸡都喂到白眼狼肚子里了?”温青摇着脑袋,“萧凤棠,今夜长鹿阁可是宴请了花长祁,你确定不去看热闹吗?这可是他第一次出现在京城。” 花长祁,擅丹青,听说他万物作笔,能绘生,也能绘死,出神入化,当为大玄第一人。 “不去。”萧凤棠拍了拍小八的脑袋,斩钉截铁。 他素日里不是在听竹院里发呆就是在小八这儿,温青不懂,“你待我温府和待在冷宫有何区别?” 萧凤棠终于起身看向他,打趣道:“当然有,冷宫里可没有温大人和小八,更没有温大人的糖吃。”温青怕药太苦,给他备了许多糖。 第12章 温青被他打趣的话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你倒是先打趣起我来了,看来精神头也越发不错了,既如此,就当赔我的糖吧,一会儿收拾一下,我带你一起。” “你看这天沉的这么厉害,夜里怕是有雨。”萧凤棠还想挣扎。 “淋不着你。”温青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萧凤棠颇有些无奈的揉了揉小八的脑袋,故意埋怨,“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讲理?” 温青知他是应了,轻笑着转身离去。 想想他三月前还一身死气,再想想他今日的挽袖干活埋怨打趣,不由愉悦感慨:“左晏衡啊左晏衡,我可是比你会养人多了。” 温青知他身上没银子,平日里的几身衣裳要不就是新竹给他买的,要不就是以往穿的发了白的。 索性差新竹去他房里拿了几件最新样式的衣裳,他喜欢白色,柜子里一水的白。 新竹挑了两件没穿过的,拿去了听竹院。 “主儿可真好看。”萧凤棠打小没受过苦,入了冷宫后更是不怎么见太阳,他皮子本就白,现在又被温青一手调理的面色红润,新竹要不是天天看,怕是也要看呆了去。 萧凤棠简单的用一根红木簪将头发束在身后,轻轻舒缓了一口气。 上一世他被囚冷宫八年,这一世他被囚冷宫三年,十一年未曾接触过外面的世界,而今要迈出这步,心里的不适甚至有些大过期待。 “怎么了主儿?可是不舒服?” 萧凤棠摇摇头,“没事儿,就是许久未出去了,有些不适。” “主儿放心,有温大人在,定不会有事的。”温青只有两张请帖,长鹿阁又不许随行之人进去,他只能留在府里。 “嗯。” 温府没有马,温青素日出行全靠租赁,他早早拿了伞等在车上,思量着萧凤棠会冷,去租车的时候还特意去给他买了件月白色的厚披风。 萧凤棠上了马车,温青自觉的将披风递给他,“天还冷,多穿点。” “多谢。”萧凤棠接过,披在了身上,厚厚的披风搭在肩上,依旧消瘦的让人心疼。 “今夜应该会有不少人奔着花长祁所去,不用拘束,跟在我身后就行。” “你也是奔着他去的?” “我这手只会写药方,哪能画得了那东西。” “那你去做什么?” 温青看傻子般瞧他,“你不是喜欢吗?” “我?”萧凤棠张了张嘴,万句话哽在嗓子口,“温大人再这般说笑,以后凤棠可万不能再跟着了。” “瞧你紧张的,我去是为了故人,记着你喜欢,这才多要了张请帖。” 萧凤棠悄悄松了口气。 马车陷入沉寂,温青是个热心且让人舒服的,“你见过花长祁的画吗?” 萧凤棠点点头,“许久之前见过他的醉人舞,可称谲奇。” “听说今日他带来了一副新图,一会儿倒是可以好好瞧瞧。” 马车摇摇晃晃的驶向长鹿阁,长鹿阁乃是玄京城里最大的酒馆,纸醉金迷,专门建给富商和权高者的乐处。 花长祁是画师,怎会选择长鹿阁这样的地方摆放自己的画供人赏乐? 萧凤棠虽不解,但也没有问出来,毕竟人都有自己的喜好。 长鹿阁统共五层,越往上身份越尊贵,价格也就更高,他们来时各处早就挤满了人,将请帖交上去,小二有眼力见的将他们引去了二楼。 温青是熟客,虽然只是个五品太医,不参政也无权,但因得晏衡帝救命恩人的名头,在朝中的地位也算颇重,认识他的人没有一万也得有八千。 众人看他进来,也都本着不恶交的态度与他打招呼。 萧凤棠跟在他身后,不适的有些想逃。 温青回身虚扶住他的胳膊,“还好吗?”众人这才瞧见萧凤棠,前朝唯一罪子,被晏衡帝关押冷宫三年,逢年过节他们放花灯吃团圆饭,而他却被折磨的去掉半条命。 空气一时寂静,原本热情招呼的人都噤了声。 毕竟谁也不想和罪子扯上关系。 萧凤棠瞧着他们的态度,轻轻摇头回答,“无事。” 三个月前,萧凤棠被赶出宫,生死不论的消息昭告天下,只是众人一直没瞧见过他,没成想温青会和他混在一起。 温青不是那种死板刻薄之人,长鹿阁有壶顶好的茶,唤碎金香,他因为喜欢这个口味,没少在此消费。 为了更好欣赏佳作,房间外的回廊处都临时放置了桌椅板凳,二人漠视周围,坐在二楼靠边处,温青问向小二,“听闻花长祁今日也会来?” “是,长祁公子已经在四楼了。” 长鹿阁顶层从不让外人进入,他在四楼也不例外,“画呢。” “老规矩,画先去四楼,温大人先稍后,小的给您去备茶。” “那不知今日的画,是何名字?” “回大人,幼子念。” 温青点点头,“好,去忙吧。” 长鹿阁准备的妥当,回廊处都设了特殊的影帘,不想让人知晓身份的,自可用影帘遮上。 萧凤棠没有四处打量的习惯,却也不由抬头向对面四楼望去。 四楼位置的影帘都齐刷刷遮着,温青顺着他的目光,“我的那点俸禄,也仅够在这二楼喝壶茶了。” 萧凤棠知道他在故意打趣,收回目光轻轻一笑。 第13章 小二将上好的茶送来,转身去忙了。 温青亲自给他斟上茶,“碎金香,尝尝,虽然名字有些俗气,但不失是一壶好茶。” 萧凤棠未做评价,执起杯子品了品,只淡淡吐了“好茶”两个字。 温青也不介意,提议道:“若是不舒服,我们可以进房间,反正画从四楼传下来也需要许久。”二楼坐的人本就杂,众人的目光多多少少的瞥向他。 “凤棠打小就不受宠爱,被封世子后,也是个有名无实的,却不想今日借着左晏衡的势能引起他人诸多目光的关怀。”他们的目光落在身上的时候,倒让他原本微乱的心有些平静了,“罪吃了,苦也受了,哪会这点目光就受不住,就在这儿吧。” 萧凤棠如同回到了三月前,调不起一丝情绪来,温青突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带他来。 左晏衡微服坐在四楼,静静的瞧着楼下的两人。 花长祁现身长鹿阁,温青要了两张请柬,他就猜到他会带他来。 萧凤棠刚刚目光扫上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怕自己的呼吸扰到他,左晏衡自嘲一笑,像他那种负义之人,又有什么资格牵动自己的心。 左晏衡强迫自己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移开,又忍不住再将目光转回去,意识到自己言行不一后,气急败坏的想扯了挡在四周的影帘下去把他拽上来。 萧凤棠与温青有说有笑,又何时跟他这般温馨平和过。 “公子,幼子念赏看至此,请问要放进影帘里吗?”花长祁的幼子念被挂在一座定制的屏风上,屏风下带着轮子,可以移动。 左晏衡心情不佳,“不看,拿走!” 负责传送的小二一顿,花了这么大的价钱来到四楼,却对长祁公子的画不感兴趣,小二弓腰应下,“是。” 幼子念被移走,左晏衡咬着后槽牙继续看向萧凤棠。 长鹿阁的灯光很盛,许是人多且杂,待得他有些燥热,月牙披风衬着他红嫩的脸蛋越发诱人,四处瞥向他的目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光明正大。 “来人。”左晏衡冷冷开口。 四楼贵宾都有专人服侍,一旁的小二连忙上前,“公子有何吩咐?” “去,给温大人升到四楼,莫要告诉他是谁升的。” “这,公子,四楼已经没有空位子了。”小二犯难。 “要我教你吗?”左晏衡目光凛冽,说出口的话窒人至极。 小二躬身后退,只好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长鹿阁破例在四楼新增了位子,将一脸懵的温青和萧凤棠请了上去。 温青皱着眉,左边瞧瞧右边看看,奈何四处都遮了帘子,什么都瞧不见。 “怎么了?”萧凤棠顺着他的目光左右看去,“有什么不妥吗?” “我与故人许久未见,他花了大价钱升我上来,却不肯露面。”温青根本没想到左晏衡,只误以为是他那好久不见的故友。 温青说过,他来这里是为了故人,萧凤棠安慰,“许是有事,还未上来。” “不提他了,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温青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将二楼的茶带了上来,重新给他续了杯。 第8章 你竟然还没死 这里四处遮帘,他这儿不遮倒有些扎眼。 温青动了动指,服侍一旁的小二有眼力见的上前帮他们拉开帘子。 “吆,这是谁啊?” 帘子拉到一半,被一道陌生的声音止住,二人回头望去。 来人一席花绿的衣裳,手里捏着一柄万年不换的扇子,不客气的将拉帘的小二推开。 萧凤棠认识他,御史台柳州之子,柳岸英,之前与他一个学堂师傅,更与他处处不对付。 御史台就他一个独子,可谓是宠上了天去,以至将他养出了纨绔的性子。 萧凤棠喜静孤僻,再加上不受萧氏宠爱,眼长在天上的柳岸英自然是处处瞧不起他。 这个状况直到他被封世子,才让他收敛了些。 柳岸英弯下腰来,仔细盯着萧凤棠,“入宫三年,你竟然还没死?” “让柳公子失望了。”萧凤棠的声音清清淡淡,让人瞧不出情绪来。 柳岸英站直身子,恨不得捏碎他这副模样,“听闻陛下厌你厌的紧啊,逐出宫去,生死不论。” “柳公子,慎言!”温青面色慢慢变冷。 “慎言?”柳岸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温大人和他混迹在一起,就不怕陛下责罚吗?” “哦对,温大人曾救过陛下,该不会是温大人相了中他这个小白脸,跟陛下特意讨来的吧?” “柳岸英!”温青拍案起桌,“御史大人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萧凤棠听着他的污言碎语,静静执杯,“温大人不必跟他争执,我们今日,是来看画的。”他不想因他,伤了他和御史台的和气。 柳岸英越说越离谱,左晏衡一字不落的入了耳中,萧凤棠坐的笔直,仿佛只要坐的正,便不怕他人乱语,左晏衡的胸口如同被人塞了一把火药,萧凤棠,为何不反抗?你跟朕待一处时,身上的刺可从未留情。 “看画,哈哈哈。”柳岸英大笑,“世人皆知长祁公子性怪癖,好龙阳,难不成温大人是要将他送出去?岸英不才,提醒一句温大人,这里是长鹿阁,可不是什么罪臣贼子都能来,都能送的。” 第14章 温青尚要发火,清脆的声音便从他身后的影帘中传出,“长鹿阁开门做的是生意,柳公子这般说,可莫要被长鹿阁的阁主听见,毕竟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 众人向后看去,柳岸英不屑问道:“你又是谁?” 葱白的手掀开影帘,花长祁一身素雅的束腰蘆灰衣,额前留着两缕头发,“在下不才,正是你口中性怪癖,好龙阳的花长祁。” 这种权贵压人的戏码太常见了,花长祁本着看戏的心思,原是不想出面的,可奈何这嚣张子竟诬他性怪癖好龙阳,这才忍不住怼上两句。 “小祁?”温青诧异的看向他。 “好久不见,温大哥。”花长祁笑意盈盈的跟他打招呼。 “你就是长祁公子?”柳岸英可没那种看画的高雅兴趣,上下打量一番后依旧嗤笑,“文人墨客,尽是些酸臭味,和萧凤棠倒是很配。” 四楼的动静越闹越大,众人无事,都抻着脑袋向上看,萧凤棠事不关己的饮了茶,又自顾倒了一杯。 刚刚温青挡着,他看的模糊,花长祁仔细看向萧凤棠,不知是因为他长的还没到他的标准,又或者是因为柳岸英的话实在不入耳,花长祁盈笑的脸上不着痕迹的锁了下眉。 柳岸英看他还有心思喝茶,一把夺过杯子,“几年不见,你倒是被折磨的越发沉稳了。” 萧凤棠捏了捏空了的手指,最后收回手来,“此处人多,柳公子若是不小心被挤了下去,不知道温大人会不会不计你刚才所言,伸手救你,凤棠也提醒你一句,这是四楼。” “怎么,要与我同归于尽啊?”柳岸英捏着杯子,顺着他的头顶浇了下去,讥讽道:“你要有这个骨气,早在萧氏灭族的时候就自己下地狱了。” 茶水滚热,顺着他的发不客气的流到脸上,灌进脖子里,萧凤棠依旧笔直的坐在那。 “柳岸英!”温青没想到他会如此,一把打掉他手里的杯子。 杯子最后摇摇晃晃的滚落进萧凤棠身后的一处影帘里。 花长祁面色渐沉的将碍事的刘海抿到耳后,不等柳岸英反应过来,直直上前抓住他的头发砰的大力将他摁在桌上。 萧凤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身子稍稍向后靠去。 柳岸英趴在桌边奋力挣扎,常年握在手里的扇子也掉落一旁,“花长祁,你敢动我!” 花长祁细长的眸中掠过一丝阴沉,“你这种货色,也敢在我花长祁面前摆弄,柳岸英是吧,你可千万要记住我了。” 花长祁毫不留情的抬脚踹上他的腿骨。 “啊——” 柳岸英的惨叫瞬间贯穿了整个长鹿阁,“花长祁,你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御史台!” “那我倒是想问问,御史台是姓萧,姓左,还是姓柳呢?” 柳岸英半跪在地上,花长祁抓起他的脑袋,又重重朝桌面撞下去,再次狠狠发出一声砰响。 萧凤棠被他吓了一跳,“长,长祁公子?” 花长祁被他的声音拉回思绪,立马收了眼中的怒火抬头看他,看他身上的茶水顺发嘀嗒到衣服上,花长祁轻咬着牙,淡淡吐出四个字,“阿棠别怕。” “阿棠?”萧凤棠双眉微蹙的看着花长祁的那张脸。 “花长祁!”柳岸英不顾自己的狼狈,不知悔改仍然叫嚣,“他只是一个被晏衡帝踩在脚底的罪人,今日别说是用热盏泼他,就算是斩他一臂断他头颅又能怎样?” 花长祁将他压的死死的,生怕他的动作扰了萧凤棠。 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人唤过他阿棠,萧凤棠被他一声阿棠狠狠拉回旧忆。 他爱丹青,少时曾拜人为师,不是什么高官大户,更没有名迹大玄,就是一个整日宿在桥底的乞丐,叫花宿,他因为迷路,在桥下瞧见了他用水随意绘制的山河图,他说自己就是个不入流的乞丐,不开心了,谁都能对着他吐两口唾沫,踩上两脚,哪有什么本事为人师傅。 他拼着这张脸皮,每日用鸡鸭美酒硬生生求他收了自己。 他还有一个可爱的小乞丐师弟,叫阿祁,呆呆笨笨,却总是不讲规矩的闹着师父说他才是大师兄。 “阿祁?你是阿祁。”萧凤棠蓦地红了眼睛。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世还会遇见阿祁。 上一世萧家登基,前朝皇室为了活命不惜装扮成乞丐,城中平乱,他失了二人的踪迹。 听说大伯的那伙人极凶,为了斩草除根,不论好坏老幼皆被一竿打死。 萧凤棠悔不当初,他觉得自己在萧家可有可无,所以对他们二人隐了姓名。 待事情结束,他冒雨回到那座天桥时,就只剩了些被砸烂的零散物件。 他真的寻了他们许久许久。 花长祁看着他突然红润的眼睛,一时心疼,“什么阿祁,你应该叫我大师兄才对。” “阿祁,阿棠,大师兄?”温青虽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但瞧着花长祁动怒的模样,想来关系没有很差,他虽迷惑,却也没再说话,有人替萧凤棠打抱不平,他乐得畅快。 一旁的小二早就有眼力见的去找管事的了,掌柜鹿幽幽捏着帕子不紧不慢的赶了过来,腰间的束腰铃一动一响,“我长鹿阁可许久未有这般热闹了,各位爷,这是怎么了?” “鹿幽幽!有人在你长鹿阁动手,你不管管吗?”花长祁下手极重,柳岸英疼出了一脑门的汗,大声喊道。 第15章 鹿幽幽没理他,只瞧了一眼花长祁,“呦,长祁公子可是我们的长鹿阁的贵客,这是谁不长脑子顶撞了您。” 花长祁将柳岸英的脸抬起来,“瞧准了,以后若是让我在长鹿阁看见他,那我和长鹿阁的生意,也就此作罢。” 鹿幽幽端着身子一歪,“长祁公子说的是,来人,将这位丢出长鹿阁,以后,不准进门。” “鹿幽幽,你疯了吗!我可是御史台之子,你长鹿阁不想在京城混下去了吗?要为了这么个酸腐之人开罪我吗?” 鹿幽幽慢慢上前蹲下,“原来是柳公子啊,放心吧,等你当上御史台,小女子会跟你赔不是的,毕竟现在,你还比不得长祁公子。” 她的话现实又真诚,“长祁公子受惊了,今日是我长鹿阁护卫不当,还要劳烦公子亲自动手,回头幽幽自会备上好礼相送,来人,将未来的御史大人,先带走。” “等等。”花长祁阻道,最终看向萧凤棠身后的影帘,“怎么,还不打算出来吗?这位子,可是你给他们升上来的。” “升位子的不是你?”温青诧异的向久久未动的影帘看去。 萧凤棠脸色稍稍一白,同样看去,四楼价格极高,一般人不会来此。 影帘里的人一动不动,萧凤棠只得宽慰自己许是想得太多,左晏衡那土皇帝忙的很,怎么可能有闲情来此,就算来,也早该喊着温青陪伴左右才对。 长鹿阁掌事鹿幽幽也好奇看去,此人给温大人升至四楼,他们出了事,自己却不露面。 左晏衡弯腰将滚进来的茶盏捏在手里,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动身。 萧凤棠看着那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手,面色蓦的变白。 是左晏衡。 是他。 影帘被打开,左晏衡神色冰冷的走出来。 “这。”温青睁大眼睛,“陛下?” 谁也没想到狠辣无情的晏衡帝会现身在此,以温青为首,所有人都连忙跪下,唯独失了冷静的萧凤棠和压着柳岸英的花长祁。 柳岸英早已震惊到不敢说话,晏衡帝的手段他早已见识过,自己刚刚不仅得罪了温青,还提了他的名讳。 左晏衡将杯盏重重放置桌前,冷冷道:“上茶。” 第9章 小师弟花长祁 鹿幽幽跪在地上连忙挥手差人去拿茶,得了命的小二连跪带爬的跑了下去。 “陛,陛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柳岸英被摁在桌上,亲眼看他冷漠的将腰间的匕首拔出。 左晏衡用拇指来回把玩着刀刃,声音淡的让人瞧不出情绪,“如何错了?” 柳岸英恐惧道:“我,我不该出言不逊,尤其,尤其是对温大人。” 左晏衡不耐一笑,如同要命的恶魔一般,毫不留情的将刀子插入他的肩膀。 “啊——”惨烈的叫声刺耳,柳岸英颤着身子。 四周的空气薄弱到有些窒息,萧凤棠瞳孔微缩的看着那把匕首,如同回到他也是这么毫不留情的一把拧碎他双肩的时候。 去拿茶的小二端着漆盘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桌上摁着人,只好跪在地上将漆盘举起来暂时充当人桌。 左晏衡拿起玉壶,一言不发的对着他的伤口处轻轻浇了下去。 小二怕影响口味,用了刚烧开的水,茶水氤氲着厚重的热气,柳岸英疯狂大叫着挣扎。 花长祁冷目瞧着那水和人,将他摁的更死了些。 众人只看着,便觉得生疼。 一壶见底,柳岸英彻底昏死过去,花长祁松手,任他倒落在地上,刀子碰撞又往肉里扎了几分。 左晏衡将壶重新放回漆盘,“今日朕心情好,暂且留着他的脑袋,起身吧。”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只连忙起身。 左晏衡深深看了一眼花长祁,继而转向温青,“告诉柳州,让他把匕首洗干净后,亲自给朕送到龙德殿。” “是。”温青领命。 左晏衡大步离开,自始至终都没再看向萧凤棠一眼。 萧凤棠紧攥着手,短短的指甲早已刺破皮肤扎进肉里。 温青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花长祁提醒,“若是担心,不如去瞧瞧。” 温青摇头拒绝,“少害我,现在去瞧,你猜他会不会也送我一刀。” 鹿幽幽连忙差人将柳岸英抬走,花长祁不客气的补了两脚才回身蹲到萧凤棠身旁,“没烫到吧?” 萧凤棠回神,轻轻摇头,茶水是在二楼拿上来的,温度早就降下去了。 花长祁松了口气,“那就好,走,我带你去换衣裳。”他将画摆在长鹿阁替长鹿阁吸引客人,长鹿阁就负责他日常所需。 萧凤棠任他带他离开,只从后面深瞧着他。 温青心思沉沉的跟在后面。 花长祁给他褪了披风,才瞧见他藏在披风下的手紧紧攥着。 “阿棠小师弟,刚刚我都那样了,你不责怪我几句吗?”他记得清楚,这人少时老是跟他讲规矩,花长祁一点点舒缓着他的手劲,心疼的摊平他的掌心。 温青瞧了眼他的伤口,长鹿阁现下很忙,外面的人都被派去了别的地方,只好亲自出去寻药。 萧凤棠一张脸煞白,依旧深深看着花长祁。 花长祁主动凑上前,“阿祁长的这么好看吗,都让阿棠看呆了。” 第16章 其实他少时又黑又瘦,小脸每天都被师父玩闹着抹上泥巴,阿棠少爷惯了,看不得不干净,总是给他洗了又洗,为此没少跟师父发脾气。 而今他青峰琼鼻,春山画眉,身量比他还高出半指去,早没了当年那般干瘦如柴的模样。 萧凤棠哽着喉咙,恍若隔世般要将他那张脸刻进骨子里,萧府被灭,他独身一人活了两世,早已积压心底的痛楚在他一声声阿棠里化成阵阵委屈,不争气的湮没了整颗心。 花长祁被他直直盯的险些脸红,眨眼唤道:“阿棠?” 他越是喊他,心里那点坚持就越是忍不住崩盘,甚至让他完全张不开嘴说不出话来,萧凤棠眼尾渐红,泪水开始漫了眼圈。 花长祁心中一紧,莫名慌乱,“阿棠你怎么了?你,你别哭,让你当,让你当大师兄,我不争了,不跟你争了。”一点也不想落泪的萧凤棠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任由泪水从眼尾落下去。 花长祁手足无措,“是不是刚刚那个叫柳岸英的气坏了你,你别哭,回头我再去收拾他,把他的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萧凤棠也不出声,花长祁只好抬手替他抹去泪滴,“是手吗?是手疼吗?” 拿药回来的温青诧异的看着此幕,“小祁你做什么了?”萧凤棠可是被左晏衡折磨掉半条命都不会落泪的人。 “温大哥冤枉,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温青挑了挑眉,上前几步将药放在桌上,然后安稳坐下。 花长祁看他如同个没事人一样,着急道:“温大哥,你倒是帮帮忙啊。” “怎么帮,我一没哄过女人,二更没哄过男人。”萧凤棠在心里憋了那么久,早就该放肆的哭一场了。 只可惜左晏衡不在,若是他在,看到萧凤棠这样落泪,怕是什么天杀的仇恨都挡不住他心中的情谊,最起码也得重新将他掳回皇宫里。 萧凤棠收泪一笑,“一时失态,抱歉。” 花长祁满目心疼的扶他到一旁坐下,披风很厚,茶水只有极少部分渗进脖子里,他不想换衣,他就随他去。 温青拉过他的手,细致替他上药,不多问也不开口,本分的做着一个医师应该做的事。 萧凤棠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问道:“阿祁,师父呢?” 花长祁不知怎么说,只将目光瞥向一旁不去看他。 萧凤棠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大概有了答案,温青明显感觉他的手轻颤了一下。 萧凤棠缓了许久,才继续开口:“这些年,你们过的还好吗?” 温青给他上好药,用绷带缠好,异常有眼力见的起身,“你们聊,我去将这些东西还了。” 花长祁坐在了他的位子上。 京城大乱,那些人以平乱为借口,说皇室有人乔装成乞丐逃命,恨不得将他们一起赶尽杀绝,幸好素日为了裹腹没少下水摸鱼,他们不知阿棠家底,为保性命只能先潜河出城。 后来允凉王登基,不准乞丐入城,他们无法,待城内平稳,趁着雨天人少从河底又潜了回来。 可那时候,什么都没了。 城里没有乞丐,他们又不能出头,所以连打听的人都没有。 师父只好带他重新潜出城。 他们虽不知阿棠是哪家子弟,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知书懂理,温润大方,一身缎袍都比得上小半间铺子值钱。 听说允凉王只杀了当时的皇室,而阿棠经常出现,所以定不会是管教颇严的皇室中人。 大玄各处都没有乞丐的活路,他们在死人堆里扒了两件还算能看的衣裳,入了距离玄京城最近的繁凌。 他们没有屋子,也住不起客栈,就在最落魄的小地方搭了一间勉强能睡两人的茅草屋。 他开始变得沉默不说话,师父以为他是担心阿棠,就告诉他,阿棠既然没有性命之忧,来日再寻也不会晚。 他点点头,跟他说他以后要当最优秀的画师,买最大最好的房子,吃最香的饭菜,穿最贵的衣裳,会让那些人用最尊贵的仪式将他请回玄京城,再找回阿棠。 他讨厌茅草屋,讨厌穿死人穿过的衣裳,更讨厌那些为了攀权附贵罔顾人命的丑恶嘴脸。 师父带着他去了许多许多地方,他看过江川湖海,也看过雪山之巅,为了画出一副百花图,不惜厚着脸皮蹲在别人的花店铺子前,一观便是半月。他一路走一路画,越走越远,越画就越想念,回去玄京城仿佛成了他的执念,每落一笔,心里的疤就深一分。 不知道是花宿老了,还是他们走的太远了。 他名扬天下了,可他却再也回不来这里了。 他们去了梁远镇,那里有一座极深的山林,听说林中央有一片废墟,废墟外常年年开着凤仙花。 只是山路不好走,而且四处是蛇。 他不想去,可花宿那老头却偏生要去。 师父带着他整整走了两天,也没见到那片废墟。 毒蛇实在太多了,他本想退出去,可那老头却坚持说什么来都来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他就不该听他的,以至于最后人丧蛇口,自断一臂也没能保下他的性命。 他抱着他哭疯了,那狠心的老头却如释重负。 他说他本就是这里的人,当年受人隆恩跟着那个女子出了这片山地,奈何昔人已逝,今日魂归故土,再好不过。 第17章 他说他跟他在一起特别开心,能瞧着他安然长大成人,是他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什么名扬天下富贵在天他都不在乎,只可惜,就是瞧不见阿棠了。 他还说他这辈子第一笔画的就是凤仙花,他想葬在那里。 他不知路,就背着他的尸体拿着他的断臂在林中转了三天两夜。 山林最中在一处山顶上,中间是一处废墟,四周布满了他口中的凤仙花。 他将他葬在了凤仙花最中央,给他画了最后一张画。 花长祁压抑着心中的难过,苦涩道:“好,特别好,他在梁远爱上了一片凤仙花,就不乐意跟我回来了。” 第10章 快乐安康,万事如意 后来京城再变,左晏衡登帝,废了许多允凉王定下的规矩,他在梁远守孝三年。 世家子弟中并无唐姓,他命人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萧凤棠。 萧家世子,被晏衡帝勉留一命,折磨三年,最后逐出宫去,生死不论。 他没少在酒馆的闲谈中听到他的名字,因为这个棠字,他还心生不忍,生怕阿棠过的如他一般不如意。 可萧凤棠是萧允凉的侄子,萧允凉残暴,他又能好到哪去,所以哪怕他不忍,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若不是萧氏,他又怎么会和阿棠分离,又怎么会和师父来此。 可如今再想着曾经听过那些碎语,恨不得如刀剑般统统刺进了心里,他早该回来的,不该让他等那么久的。 “梁远。”萧凤棠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转移话题道:“阿祁也认识温青?” “许久前在梁远认识的,年长于我,便唤他一声温大哥,我想着他可能来,但没想到是和你一起。” 他将这场观画办的极其高调,就是想着阿棠爱画,若是他以花长祁的名头来,定能引他出现。 他出现了,却出他意料。 花长祁看着他消瘦的身板,最后目光落在他伤了的手上,不知是问手,还是问人,“疼吗?” 萧凤棠将手移向桌下,“不疼。”他就是看到左晏衡,一时没控制住才伤了自己,这点小伤根本算不得什么。 细雨从夜空中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仿佛倒挂的银针般,萧凤棠起身走向窗边,轻轻伸出没受伤的左手,任由冰凉的雨滴打在上面,透彻的凉意入心,也让他静了许多,“阿祁,又落雨了。” 当年阿飞走后,他好像对每个雨天都特别独钟,总觉它走在雨里,就还能顺着雨回来。 可后来他在雨中收到了左晏衡的绝笔,又失了师父和阿祁。 甚至于上一世的他,也是死在这样一个雨夜里。 花长祁打开自己的柜子,从里面拿了件红色披风给他披在了身上,“小心风寒。” 萧凤棠有许多话想跟他说,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 今天这场雨,也算得上他为数不多的开心日子了。 花长祁将身子往前靠了靠,替他稍微遮住一旁吹来的凉风。 他也有许多话想说,可一想到他受的那些苦,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雨绵密的落下,“阿棠今日,可是奔着画来的?” “嗯,许久之前有幸见过你的醉人舞,很是喜欢,却没想过赫赫有名的花长祁就是阿祁。” “那如今见了,可开心?” 阿祁性子不稳,用师父的话说,他绘画的天资称不上太高,如今他执笔便是神作,可想而知这些年受了多少苦,萧凤棠将目光移向他,尽可能不让自己眼中的心疼露出来,“开心,特别开心,再没有比今日更开心的了。” 花长祁一颗心被他三个开心塞的满满当当,“那我让人把画拿回来,阿棠先看。” 萧凤棠阻道:“不着急,阿祁就在这儿就够了。” “好。”别说是一幅画,就算他此刻要天上的星星,他决计也要想办法给他摘下,“阿棠现在住在温大哥府上?” “萧府早已被封,幸得温青相助,倒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你看外面落着雨,要不然阿棠今日就留在长鹿阁吧,待明日雨停,我亲自送你回去。”花长祁说的小心翼翼,他刚回京城,尚无府邸。 萧凤棠本想拒绝,但看到他期待的目光后还是忍不住应下,“好。” 花长祁目光一亮,不确定的再次确定:“真的?” “自然是真。” “那我去告诉温大哥,让他不必等你。” 依旧是轻轻淡淡的一声“好”,仿佛他现在想如何,他都会不顾一切的应下他一样。 温青得了花长祁的消息,没再看画,打伞回了租赁的马车。 左晏衡正臭着一张脸静静坐在里面。 “哎呦喂—”温青刚把脑袋抻进去就看见了一张黑的不能再黑的脸,看清是左晏衡后才忍不住拍着胸脯小声抱怨,“你想吓死我啊。” 左晏衡没说话,向他身后瞧了瞧。 温青将有些滴水的伞竖在车门口,“车里有灯,为何不燃?” “他人呢?” “他与好友多年未见,还不能容人多腻一会儿?”温青任劳任怨的燃了灯。 车里瞬间明亮,左晏衡一想到萧凤棠看那个人的眼神如同拉丝一样,就气的恨不得捏碎他的脖子,“什么好友,我怎么不知他还有这等好友,那个花长祁还叫你一声温大哥,温青,你最好给朕从实招来。” 第18章 “……”温青无语片刻,“陛下不是不关心萧凤棠死活吗?” “温青!” 眼看他要暴怒,温青立马解释,“别气了,当年陛下初登帝位,臣不是曾南下过一段时间嘛,就是那时认识的小祁,小祁有一个师父,叫花宿,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师父刚走,不过我是真的不知道萧凤棠和小祁认识,听他们对话,说什么师兄弟,我大概猜测,萧凤棠爱画,以前定是也拜过花宿为师,只不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但花长祁乐意为他出头,还不惜得罪御史台,定是心中将他看的极为重要。” 他故意将极为重要这四个字拉的极长,左晏衡一眼剜过来,“想死吗?” 温青耸耸肩,“陛下要回皇宫吗?臣送送你?” ban 左晏衡沉思良久,“你回去,回去将萧凤棠带回温府。” “什么?”温青震惊道:“陛下,臣不要面子的吗?”他都出来了,哪还有回去的道理,更何况就算他回了,依着萧凤棠那性子,怎么可能跟他回来啊。 “你回不回!”那柳岸英说花长祁性怪癖,好龙阳,今日瞧着他的利索手段想也是个狠厉的,萧凤棠那没脑子的样,不出一夜就得被他吃干抹净。 左晏衡越想越气,“你去不去!” “臣要脸,臣不去!”温青恨不得将自己塞到角落里。 “你的意思是朕不要脸?”左晏衡咬着牙。 “这话是陛下自己说的,可别什么屎盆子都往臣的头上扣,若是担心就自己去,臣就是太医院里不起眼的小太医,一不是武将二也算不得文臣,今日你就是废了我,我也不去!”他回去了如何说?说他温青一夜不见如隔三秋实在不适应他萧凤棠在外留宿?他有毛病吧! “今夜你若不把萧凤棠带回温府,朕就命人四处宣扬,你温青温太医,心属花长祁。” “!”温青睁大眼睛,一点也不相信这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陛下,你毁人清誉也不能如此卑鄙吧。” “去不去!”左晏衡才没心思跟他多话。 “……”温青一脸死相,最后长叹一口气,认命道:“去,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雨渐落渐大,温青推开帘子看了一眼,大雨滴打在车窗上,重重摔出了几颗雨沫。 温青视死如归的去执伞。 左晏衡看了眼打进来的雨沫,改变主意道:“罢了,不用了。” “啊?”温青有些摸不着头脑,“真不用了?” 夜里寒凉,雨又落的这般大,他刚被浇了一头水,左晏衡思量一番,“不用了。” 温青将伞放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顺着他刚刚的目光猜想道:“陛下怕他淋雨风寒,就不怕刚刚那样对臣,臣会心寒吗?” 左晏衡同样剜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的起身拿了他的伞。 “喂,你去哪儿啊?”温青连忙问。 左晏衡打伞下了马车,“借伞一用,你先回吧。” “这么大的雨,不用我送你回去吗?”温青斜着身子探出马车。 大雨点子溅在地上噼啪响,左晏衡丝毫不在意被打湿的衣角,转身离去。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他才重新坐直,忍不住摇头感慨,“明明巴不得跟人家好,一真遇上,却又总是冷心冷面,温青啊温青,你可记住,以后可万万不能像他这样,心口不一,言不由衷,走吧,回温府。” 马车逐渐晃动远去。 长鹿阁五层,只有四楼一间窗户大开,萧凤棠失神站在窗边,落寞的让人忍不住想上前伴他几分。 左晏衡换了身装束,本想再入长鹿阁,眼看他就在那儿,只好执伞去了远处的长桥。 长桥在空中,约高十米,站在此处刚好能瞧着他。 红墙红瓦,鳞次栉比,萧凤棠一身红色披风,白净修长的手微微伸出接着雨滴,安静乖巧的模样恨不得让他藏进心里。 花长祁出去捏了两坛子小酒,靠着他挤在风大的一处,摇着递向他,“尝尝?” 酒坛子不大,萧凤棠将信将疑的接过来去闻,熟悉的清香味冲入鼻尖,欣喜道:“梨子酿?” 少时他份例不多,只能给师父买的起这个,阿祁不听话,老是偷着喝。 “这些年也喝了不少好酒,但还是这个最入我心,只可惜梨子酿是京城特产,旁处买不到。” 萧凤棠熟稔的晃了下酒坛,抿了一口,“秋日的梨子味最佳,现在还吃不到,这梨子酿若是再配上一碟梨子酥,才是真的叫人回味。” “那阿棠想吃吗?”花长祁随着他的模样也抿了一口,酒入唇中,梨香醇厚。 萧凤棠思考了一番,最后摇摇头,“不想。” “为何?” “有时候念着的滋味,比吃着更香。”就像左晏衡,他虽在眼前,可远不及他念着的那些年。 “可为什么我觉得还是吃到嘴里最香?”花长祁歪着脑袋看他,远在天边怎能比得上近在眼前呢,梨子再生不过一年光景,他想他就这般站在他身边可是想了许多年。 萧凤棠轻轻一笑,将酒坛子往前一送。 花长祁心满意足的和他一碰,不知道是许久没喝这酒,还是实在不堪酒力,只这两口,就让他生了如梦似幻的感觉,总觉得阿棠不真切,总觉得这雨夜也不真切。 第19章 左晏衡撑着伞,目光尽数落在远处的二人身上。 雨滴子落得极乱,和他的那颗心一样乱。 好似自他登基,就再也没见他笑过,而今瞧他笑了,他本该高兴,却不想心里头堵的人发慌发涩。 或许这样是对的,放他离开,是对的,省的他总是不知死活的气他,最后伤人又伤己。 酒入肠肚,偎的人身子极暖,花长祁将酒坛子放在窗沿上,“阿棠还记得我们在天桥下经常做的事吗?” 雨下的大,路上根本无人,萧凤棠难得放肆,又同样将酒坛子放在窗上,然后用手撑作喇叭放在嘴边,大声向外喊:“左晏衡!” 不只是花长祁一愣,就连远处的左晏衡都不由得握紧了伞柄。 萧凤棠蓄力,像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都湮没进这场雨里,“我讨厌你!” 左晏衡闻言,执伞的手越来越紧,甚至有些颤抖。 萧凤棠不觉得过瘾,继续大声喊:“我讨厌你——!” 他的声音里藏着浓浓恨意和难过,短短三句话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 左晏衡瞬息间没了再看他的勇气,头顶上的伞犹如千斤,似是撑不住往后踉跄了一下。 花长祁心疼的有些喘不上气,同样撑手作喇叭大声安慰他,“阿棠,以后你想看千山,阿祁就陪你看千山,你想过万水,阿祁就陪你过万水,阿祁会把你所喜所爱全都画进画里,你会快乐安康,万事如意——” 快乐安康,万事如意。 简简单单八个字,却是萧凤棠上辈子和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期许。 萧凤棠没有点头,只笑着重新拿起酒坛向桌边走去,“今日开心,我要多饮些。” “好,我陪你。”花长祁怕他受寒,将窗落了下去。 左晏衡僵硬的看着那扇窗,相较于群臣宴上的那句大逆不道的执念,这才是他的真心话吧。 他讨厌他。 是啊。 谁会不讨厌屠了自己满门,折磨自己三年的魔鬼呢。 真是可笑,他竟然还担心他。 自我开解失败,左晏衡将将软下去的心不禁又重新硬了起来。 像他这种人,只是被人浇一盏茶,还是太轻了。 第11章 鲁知徽 雨下了一夜,天将亮时左晏衡便回了宫,上了朝。 司沿一身黑衣束腰劲装,静静站在他身后,丧丧的垂着脑袋。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左晏衡拿起他绘制的南方详细地貌图,皱眉问道:“受伤了?” “一时大意。” 司沿是他在陶城捡的,那时他才杀了魏长晋,铁甲营误食了一种天山菌,一时间病倒了大半人,他陪温青去陶城拿药材,刚好遇见一伙人追着他跑。 那是一伙亡命之徒,可不知为何会去劫一个除了信还是信的信馆。 司沿就是那信馆老板的儿子,他的父亲曾对他有一纸之恩。 他救下了他,帮他葬了他父亲,然后带回了铁甲营,这些年跟着他,出生入死。 南方有悍匪,留迹在梁远,窝山,平川一带,那里素来山多林杂,他不放心,便遣他先去摸摸底细。 左晏衡起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捏了个白瓶子丢向他,“看来不是普通土匪。” 司沿连忙接过,“谢主子。” 想他登基后,众人都尊他一声陛下,他却始终唤他主子。 “药是温青留的,早晚各上一次,没了再去找他要。” 司沿依旧垂着头。 “怎么?有心事?”他自己的心事还没着落呢,左晏衡挑挑眉,不是很想知道的问道。 司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再吞吐,朕就挥刀封你做这宫里的大太监。”当年他登基,这人还死乞白赖的说宫里的人不可信,要挥刀自宫,做他的贴身宦官。 而今长了三年,连着当初的宏图大志,都一并长没了。 司沿撇了撇嘴,“我遇见那个人了。” “说明白点。” “就是当年,杀我全家的那个凶匪。” “好,我知道了。”左晏衡没再多问,司沿也没再多说。 “去把鲁知徽,给朕提来。” “陛下不先见见柳大人吗?他从早朝就跪在龙德殿外了,现在都午时了。”他刚从南方赶回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左晏衡重新坐在案前,冷哼一声,“子不教,父之过,朕没要他脑袋,只是让他跪着,就已经是便宜他了。” 司沿一听就知道,定是他那不孝子唐突了主子,“可是那柳岸英惹了主子不高兴,我去教训教训他。” 司沿说罢就要走。 左晏衡止住,“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大戾气?” “……”他戾气大?司沿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那柳岸英是个毒瘤也不为过,也是,他儿子日日花天酒地,想来柳大人也不清白。” “你认识柳岸英?”司沿各处跑,就如同他的眼睛。 “属下认识,风评极差。” “那你可知他与萧凤棠有什么过节?” “萧凤棠?”事及萧凤棠,司沿顿了顿,“属下还真不知,萧公子不是被主子遣出宫了吗?” 主子对待萧凤棠的态度,司沿比他自个都拿不准。 他虽不知二人过往,但总觉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特别惨烈的事,他还好奇的问过温大人,只可惜这人嘴巴像是缝了线,三言两语就被他绕到一旁去了。 第20章 “要不,属下去查查?”司沿小心问道。 昨日的那句讨厌还萦迹在耳,左晏衡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把鲁知徽带来就行了。” “是。” 鲁知徽被关押在大理寺狱里将近四个月,中间过年时被放出来回家探亲一次,而今三个月未整理仪容,胡子早已密的遮了嘴。 陛下召见,大理寺的人给他摁着勉强擦了身子,换了那身穿着早已铁皮的衣裳才肯让司沿带走。 鲁知徽腕上带着大铁链子,叮铃当啷的来了御书房。 左晏衡也不在乎,只将桌上的令牌和司沿拿回的图纸往前推了推。 鲁知徽冷哼一声,“陛下还是杀了我吧。” 左晏衡心情本就不高,听他这般言语,心情更是差到了极点。 “鲁大人一人的命,可平不得朕的火气,听闻你的小儿,正打算今年科考,他是想在朕的眼皮子下,救你吗?” “左晏衡!”威胁之意言表,鲁知徽咬牙切齿,“你休要动我儿性命!” 左晏衡将令牌和图纸再次往前一送,“严氏称帝时,民间尚有一伙匪盗,萧氏反叛后,这伙匪盗便迁至南方,而今,他们就藏在窝山,梁远,平川一带霍乱百姓,你要做的就是铲除他们,将一个额间有道柳叶疤的人的脑袋,给朕提来,记得,朕要亲眼看见那道疤。” 鲁知徽久久看着那熟悉的令牌,当年他被允凉王派去捉拿罪臣左晏衡,却不想他早已布好陷阱,等他入瓮。 他是萧氏的铁血将军,本以为他会向待允凉王一样杀了他,可他却只是将他关押牢中,有战时就将他提出来,去当个亡命工具,没战时就羁押牢狱里,见不得亲人也没有自由。 他们之间没有和文臣那样的君臣之礼,单纯的只有不喜欢和被利用。 左晏衡看他久久未动,索性起身向外,一边走一边提醒,“朕当年懒得杀你,今日,也望鲁大人自觉。”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的落在鲁知徽耳朵里,搅的他心里翻天覆地。 他是大萧的将军,怎能为了苟且活命,屡次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呢。 可他的小儿年才二六。 依着左晏衡的丧心病狂,他又怎么会放过他。 鲁知徽沉重的上前一步,将令牌和地图紧紧捏进手里。 “去禀告他,鲁知徽,领命。” 司沿目送他离开,才去复命。 左晏衡随意逛去了龙德殿前,柳州举着他的那把匕首,颇有些跪不住的歪了下身子。 柳州此人,在严氏称帝时,本是一名小小的提笔官,负责记录御史台大小案件,偶尔代笔,写个小小的监察文案。 后来因为萧氏萧乘云卷入一桩命案,他在御史台参他的监察折子上婉言了几句,这才让严氏避重就轻,留了萧乘云一命。 萧乘云虽然依附萧允凉,但提拔一个小小的提笔官,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后来萧氏称帝,柳州更是在萧乘云的助力下扶摇直上。 他初登帝位,懒得血洗朝堂,只震慑一番便随他们去了。 说到底,这都不是他的人。 左晏衡冷冷的瞧了眼他的背影,转身离去,敲打敲打也好,省的安稳日子过惯了,心生他意。 司沿寻了过来,“主子,鲁将军领命了。” 左晏衡点点头,示意已经知晓,他早就猜到了,所以才会把他丢在御书房,鲁知徽是个好汉,也是个好将军,更是个不错的父亲,若不是当年将他丢在狱里一时忘了这么个人,让他在牢里生生熬了半年磨去不少性子,依着他的铮铮铁骨,怕是早就自戕谢罪萧氏了。 三月的风还杂着浓浓的凉意,皇宫寂静的不近人情,不由得让冷漠的人更加冷漠,“传朕令,召温青入宫。” “是。”司沿领命去召温青。 花长祁早早便将萧凤棠送回了温府,本想待他和温大哥打个招呼,再带他出去逛一逛买些东西,奈何温某人一本正经,说他身子弱,又饮了酒,实在不适合继续出去奔波。 二人昨夜聊至深夜,恰巧萧凤棠也有些疲惫,温青顺势便将他打发走了。 他入宫时,新竹刚伺候着萧凤棠睡下。 温青和其他太医不一样,左晏衡给他开了例子,若无事,可不必早晚侯在宫里。 左晏衡闭着眼睛坐在花园里,揉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 司沿一言不发的站在他身后,即便是在宫内,也谨慎的很。 温青左边瞧瞧,右边看看,“脸色怎么这般差?你是背着臣吃什么灵丹妙药银汞铅粉了吗?” 左晏衡听得出他的打趣,稍稍睁眼,“再多说一句,朕便命你随鲁知徽的队伍一同南下。” “……”温青一阵沉默,连忙转移话题,“南下?可是那群悍匪?” 左晏衡冷嗯一声,抬头向四周看去,御花常开动人,却勾不起他丝丝开心。 “怎么了?心情这么差,是南下遇到难题了?”温青悄悄看向一旁的司沿,司沿耸肩示意,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南下有问题,能让他如此的,便只能是萧凤棠了。 第12章 杜戈青 温青试探着自语,“他已经回温府了,新竹伺候着喝了碗姜汤,此刻应该睡的正香甜呢。” 左晏衡微微动了动眉,“朕有说过,要知道他的事吗?” 第21章 “是,臣多言,臣该死。”温青打着马虎在心里腹诽,明明就是想知道,还死鸭子嘴硬。 左晏衡瞧着他明显不服气的脸,心烦意乱的想着昨夜萧凤棠亲口说出来的讨厌,索性直言道:“昨夜并没见他受伤,手上为何缠了绷带?” “绷带?”温青一顿,答道:“自己攥的,应该是被柳岸英气坏了吧。” 本就不怎么想搭理柳州的左晏衡此刻更是起了厌恶的心思,“可严重?” “陛下不如自己去瞧瞧,何苦在这里思虑成疾。”大男人婆婆妈妈,像什么话,温青不耻。 “可严重?”左晏衡一字一字的再次重复。 “不严重不严重。”比起之前那些伤,简直就是小儿科,他虽有心,但也实在不敢说这句。 左晏衡本想再问问花长祁的事情,但看他一副看好戏的心思,瞬间无味道:“你回吧。” “?”温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你这卸磨就杀驴的模样能不能表现的稍微隐晦些。” “乐意当驴,朕可以满足你。” “行行行,臣走,臣说不过你总行了吧。” “不过我可提醒陛下,右相杜戈青近日与那柳州交往可是甚密,柳州本无派,昨日你那一匕首,怕是要让他划地为营了。” 当年杜戈青中考状元,正值严氏皇帝因设官职太多,规章又不完善,导致出现买官卖官的肮脏交易,杜戈青被生了一肚子闷气的皇帝随意打发,委身当了萧氏的幕僚。 朝堂臣民,一般都或文或武,萧氏在朝却文武双全,前能上战场,退可辩群雄。 一介状元,只当了个无足轻重的幕僚,杜戈青的名头简直被人踩进了泥里。 但他确实有才,萧允凉也没有看错人。 他们能反了严氏,可以说确实有他一部分功劳,当年严氏子嗣虽稀薄,但也不是无出,只奈何太子太过年少,担不起一国的重担,萧允凉在杜戈青的谋划帮助下,遣走了父亲,手握重兵的左将不在,严帝又重病。 萧氏挟太子令严帝,一举杀入皇宫。 杜戈青一步青云,直接拜相。 从严氏走到萧氏,再到如今,算的上朝堂根基深厚之人了。 当年他用风制的狼肉代替允凉王的身子震慑王侯时,这一位,可是最先动筷的。 左晏衡何尝不知,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甘心屈居人下,却还是道:“报团取暖罢了,朕便是让出这个皇位,他杜戈青,也得跪着接。” 温青知道他的本事,却还是提醒,“蚂蚁咬人还得疼一下呢,不要大意。” 左晏衡没接话。 “那臣,告退。”温青刚见了礼要走,突然想起,“哦对,陛下,臣的伞呢?” 左晏衡突然想起昨夜那重如山的伞,和与那人谈笑风生的花长祁,更还有眼前和睦相处的这位,只静默了三个喘息,便拍桌而起,“温青!朕是没让你吃饱还是没让你穿暖,你堂堂太医,朕堂堂皇帝,一把伞你也要同朕计较,朕看是笑脸给多了就大了你的狗胆子,信不信朕也让你举着伞去龙德殿前跪着!” 怒火来的猝不及防,温青看着毫无理由发飙的左晏衡,连忙保命道:“不要了!臣不要了,臣告退。” “不要了?朕还能少你一把伞不成!”左晏衡气上心头。 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温青不知自己踩了他哪条尾巴,索性直直退去。 左晏衡咬牙指着他的背影,“你看看,你看看,他还敢给朕撂脸子!” 司沿垂着眸子,尽可能的降低呼吸频率,争取不让自己掺合到他怒火中。 左晏衡斜眸瞥了他一眼,“你也给朕滚!” 司沿低了低脑袋,利索的领命滚了。 因为花长祁的那副画,长鹿阁一夜都没静下来,再加上萧凤棠饮了酒,睡得并不安稳,现在回了温府,无人打扰,一觉竟然睡到了夜里。 新竹早就给体贴的他温好了粥,就等着他醒来。 萧凤棠轻轻睁了眼,被子里氳氤的热气舒服的人浑身发软。 无力感充斥着四肢,如同回到了那个冷宫一样,但他清楚的知道,这是温府,是他上辈子从未触及过的地方。 虽不知轨迹为何偏离,但现在少有的满足竟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萧凤棠侧蜷身子,自己用力抱住双腿,直到将身上的那丝无力彻底驱逐,才坐起身来。 黑发如墨一般散于消瘦的后背,新竹听到动静,在外轻问:“主儿可是醒了?” “嗯,进来吧。” 新竹没进,转身远去。 萧凤棠大概猜测他又是去备饭了,只好撑着身子穿衣。 新竹端着漆盘,脚步匆匆的再次出现,漆盘上放着满满一盅百合小米粥,“主儿昨夜饮了酒,温大人交代,要多吃些养胃的。” 三月的夜风像个钝刀子,刮在身上依旧不好受,萧凤棠给他倒了杯热茶,“可是又一直守在外面?” 新竹开心接过,特意避着没有碰到他的手,“没有,主儿睡几个时辰新竹有数着呢,刚过来就听见动静了。”其实他早就守在外面了,他许久未沾酒,他担心若是不舒服身边没人伺候。 萧凤棠拧不过他,“以后要守,便在屋里守,知道你在旁边,我睡起来也更心安。” 心安?主儿这是说瞧着他安心,新竹蓦地笑出一口白牙,“得,那新竹以后就在屋里守着。” 第22章 萧凤棠知道,新竹在宫内当惯了差,在这外面虽自在,但更多时候,身子骨还是不由自主的守着那套老规矩,与其命令他,倒不如这样更容易让人接受。 “主儿快吃吧,别一会凉了。”新竹催促。 萧凤棠刚醒,其实胃口差得很,但也还是应下,“好,这便吃。” 新竹守在一旁向他念叨,“昨夜主儿未归,没瞧见,温大人可是半宿都没睡。” 萧凤棠不解,眉眼微凝问道:“为何?” “不知道,昨夜大雨,新竹有些不放心小八,就想着去看看,路过的时候就看温大人屋里的灯还亮着,那都三更末了,今早去收拾的时候,屋里还有没散的酒气呢。” 萧凤棠吃着粥,他回来时,只当是自己身上的酒味,根本没注意到温青也喝了酒。 “大概,有心事吧。”昨夜左晏衡现身长鹿阁,看温青的模样,应当确实不知道。 “温大人日子过得这般舒坦,能有什么心事啊,难不成是娶妻生子?”看温大人的年纪,的确该考虑了。 “这么八卦,不如去问他好了。”萧凤棠看他一脸好奇,忍不住使坏道。 “主儿可别害我。”新竹才说完,外面就传来了吆喝声。 “阿棠,阿棠——”花长祁扯着嗓子,碍事的刘海早已梳了上去,一身凤仙花纹的粉色锦衫穿在身上,恨不得将三月的蜂蝶尽数招来。 温青双手交叉胸前,一脸无奈,“我说你小点声,他若是还睡着,定要被你吵醒了。” 花长祁讪讪降下声音,“知道了。” 他的幼子念一夜便席卷京城,温青昨夜虽没见过,但也有耳闻,那副画中画了一座桥,桥外满是尸体和鲜血,桥下却有骄阳和玫瑰,画风诡异却又和谐。 温青知道,花长祁远不如表面这边无害,“小祁,你和凤棠,以前是师兄弟?” “很久之前的事了,我还要感谢温大哥这么帮他呢。” 他不想细说,温青自然没有逼他说的道理,“惭愧,我也没怎么帮得上忙。” 花长祁摇摇头,极其认真道:“只茶馆小坊里的那些传闻,就听得骇人,他身处皇宫,必然还受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苦,世人唤他罪子,温大哥却还愿意收留,只这一样,便够了。” 当年他奉命南下,途经梁远,大雨下了半月有余,将南下的路都冲塌了,许多人聚集梁远,一时客栈爆满,他无地可住,自此有缘,才认识了花长祁。 那时他早有名气,他借住他家,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说的认真,温青没再说话。 “温大哥是不是在想,阿棠受苦那么久,我为什么不出现吧?又或者想他都被逐出宫去,生死不论了,我为何也没出现吧。”花长祁似乎对他的想法一清二楚。 温青被他点破,倒也没尴尬,只淡淡点头。 花长祁却蓦地一笑,“阿棠住哪边?” 温青抬手给他指了个方向,“他身子弱,可别带他喝酒了。” 花长祁摆着手,“以后会注意的,多谢温大哥。” 他何尝不知他身子不好,可他若开心,畅快一次又有何。 第13章 子不教父之过 花长祁急步向听竹院走去,新竹已经迎了出来,“长祁公子。” “阿棠醒了吗?” “醒了,正在屋里呢,您去聊,新竹去备茶。”听温大人说花长祁是主儿的师弟,如今世上待他关切的没几人了,新竹心里只盼着这位能对主儿好些。 花长祁点头入了院,萧凤棠站在门前,“怎么了?早日不是刚走吗?” 他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衣,花长祁大步走近伴他进屋,“没有,就是来这边办点事,想着顺路,过来看看你。”长鹿阁今日有戏场,他本想带他去看,但转念又怕他身子亏欠,索性闭了嘴。 桌上还放着他没吃完的百合粥,“阿棠今日不会就吃了这点东西吧。”早日里他让人备了东西,他只浅喝了一口水。 “可不是嘛,主儿回来后什么都没吃,长祁公子不若再劝劝,让他多吃两口?”备茶回来的新竹忍不住先答道。 “别听他的。”萧凤棠将剩了一半的粥挪开。 新竹放下茶,无奈退了出去。 花长祁伸手又给他移了回来,“不多吃些,回头怎么有力气陪我。” “陪你?阿祁要去哪儿?”萧凤棠依旧没有动勺的打算。 “逛逛玄京城啊,几年没回,许多地方都记不清路了,我要吃城东的酿饼,酒水街的卤牛肉还有老李头的糖人。” 萧凤棠还当他是个孩子,愉悦应下,“那等来日陪你,不过先说好,得阿祁请客。”他身无分文,那卤牛肉是真的吃不起了。 “那是自然!”花长祁出息的拍了拍自己腰间,“腰缠万贯,铺子都能买下来。” 萧凤棠彻底被他逗笑,“那我要吃城西的梅头干果,还有城北的糯米糍耙。” “行行行,我再给你加一个张记的小酥鱼。”少时他最喜欢这些,花长祁记得清楚。 新竹在外听着他开心起来,不由得跟着一笑,才放心离开。 夜深人静,司沿站在龙德殿前,手里掌着一盏莲花灯,“柳大人,回吧。” 莹黄的光打在一张苍白的脸上,柳州虚弱的将匕首往上抬了抬,只奈何胳膊实在酸软无力,匕首只勉强送到下巴高度,“柳州教子无方,让他唐突了陛下和温大人,请陛下降罪。” 第23章 “宫门就要落了,大人再不走可就要在这儿跪一夜了。”言外之意,陛下不想见你。 晏衡帝将允凉王风干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岸英是他亲手惩戒,城中医师无人敢医,今日他若走了,那不屑子的腿和胳膊便保不住了,柳州依旧倔强,“臣素日管教不严,才会让英儿犯下大祸,子不教父之过,老臣恳请陛下原谅岸英,诸多责罚,加之臣身。” 司沿劝不动他,索性拎着莲花灯离去,任由柳州和偌大的龙德殿一起笼罩在黑夜里。 柳州将将举起的手臂又受不住的落了下去。 他这一生,爱人早逝,唯留这一子,他不是没教他,只是这孩子打小不与他亲近,他只能拼命给他最好的,哪怕是他府邸的私账,也能随意支取。 他知道岸英被他宠坏了,只要他不强抢民女,不祸国殃民,心里还有做人的底线,什么挥霍无度,什么一掷千金,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实在没想到,他会有胆子冲撞晏衡帝。 柳州心里忧着他的伤势,胳膊虽酸痛的举不起来,却还是咬牙撑着没放下。 司沿拎灯走到角落,冷漠的瞧了眼趴在担子上的柳岸英,“陛下宽仁,特意赏你来瞧瞧。” 晏衡帝命他将柳岸英从柳府接出来时,他早就因为失血过多昏死了过去,身上的伤只是简单包扎,未敢做其他处理。 太医院的人忙手忙脚费力救回来,人还没醒几分钟,就被司沿抬到了此处。 柳岸英红着眼看向黑暗处,少有心疼的看着那个始终不肯放下匕首的老家伙,虚弱问道:“为什么?” 司沿也不知道主子是何意,但还是开口,“柳公子冒犯天颜罪为一,唐突温大人罪为二,最主要的是,萧公子虽是前朝罪臣,但他的命你仍动不得。” 柳岸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陛下大怒,难道是因为那萧凤棠不成? “若柳公子还不明白,就在这多想会儿吧。” 柳岸英一怔,有力无气,“等会儿,父亲他……” “夜寒露重,柳公子以后若不想柳大人再受此罪,还请谨言慎行。”司沿连他一同丢下,拎着莲花灯离开。 昨夜刚下了雨,如今月光稀薄,冷冷清清。 柳岸英趴在担子上,断裂的胳膊腿不刺激着他的大脑。 司沿的意思是说,陛下之所以这般恼怒,是因为他得罪了萧凤棠。 “萧凤棠。”柳岸英不可置信的念着这三个字,“怎么可能呢?” 他可是实实在在的大萧罪子,身上的血和允凉王同宗一脉。 允凉王可是杀了左晏衡一家。 柳岸英不相信,一定是他还有别的用处。 “父亲,父亲!”他身上的伤实在动不得,只能大声喊。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柳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向四处寻去。 “父亲,是我!” “英儿?”柳州不可置信,咬牙起身,却因为久跪,膝盖酸痛的不由踉跄几分。 等不及膝盖舒缓,便急忙向他奔来。 柳岸英红了眼,“父亲小心。” “英儿,你怎么在这儿?可是陛下要罚你。”他伤势太重,柳州不敢触碰,只蹲在一旁着急问。 柳岸英趴在担子上摇头,虚弱道:“是陛下派人去了府邸,将我接到太医院医治。” “陛下?”也是,没有他的应允,谁还有这个胆子替他看病,“可疼的厉害?” 昏沉的月光根本挡不住柳州眼里的心疼和关怀,柳岸英摇着头落下泪来。 自母亲走后,他们父子二人,好似从来没这般过。 “父亲,司沿说,陛下之所以这般恼怒,是因为我得罪了萧凤棠。” 他还是不信,不信陛下会为了一个前朝的罪臣会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柳州早就找人问过了始末,“你糊涂啊。” “父亲,你告诉我,不是这样对不对?萧凤棠他该死,他该死,当年母亲身怀六甲,若不是他那一撞,根本不会有事。” 当年严帝治世,萧家还未反叛,宫内举办家宴,母亲因有身孕看不得大鱼大肉,索性出去透气。 若不是被疾行的萧凤棠撞倒,怎么可能会落了胎伤了身子,最后抑郁成疾,一病不起。 “岸英,别再说了,萧凤棠的父亲于我们有天大的恩,哪怕他是前朝遗留,你也不该那样对他,更何况当年之事,并无实证指向萧凤棠,莫要再耿耿于怀了。” “什么恩,明明是父亲救了他萧乘云,他提拔你本就是应该的,撞倒母亲之人就是萧凤棠,父亲你为何就是不信,我亲眼看着他跑去那个方向的。” “英儿!你尚有我在,可萧凤棠已经没有家人了。” “那我就应该失去母亲吗!他萧凤棠对我甚至没有一丝歉意,就昨夜,他还要拉我同归于尽,这样的人,没有家人那也是罪有应得!” “柳岸英,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柳州看着自己这个接近偏执的儿子,“晏衡帝杀萧氏满族,为什么独独放过萧凤棠,他既下令将他逐出宫去生死不论,那温青又怎会冒大不为收留于他?” “昨日你曾浇他一盏,晏衡帝便浇你一盏,你言要断他一臂,他便真的断了你一臂,你还言要斩他头颅,他若不是看在为父的面子上,那一刀便直接落在你的脖子上了,怎容你有命在这和我争执!” 第24章 “他萧凤棠确实是不入流的罪臣,皇帝可杀可辱,却绝不是我们能碰的,岸英,当年你只看着他去那个方向,你怎知道后面都发生了什么,你的母亲都说不是他了,母亲还会骗你吗?” “不是的,他萧凤棠是萧乘云的儿子,母亲明明是怕你得罪萧乘云,才故意如此说的!”柳岸英才不管,当年害了母亲的人,就是萧凤棠! 柳州劝不动他,索性起身。 “父亲!” 手里的匕首冰凉,柳州自己退下外衣搭在他身上,沉重的向龙德殿前走去。 外衣温热,瞬间便替他扫去了身上寒意,“父亲!你要做什么?” “子不教,父之过,为父没教好你,还要劳烦陛下出手,自该跪谢。” 柳州重新跪在殿前,再一次将匕首举起来,任由柳岸英呼喊,都没再回头。 折返的司沿静悄悄的看着这一幕,最后彻底离去。 第14章 截胡 冷风不留情的吹了一夜,身上的外衣又给了柳岸英,柳州终归逃不过年纪大的定律,太阳刚出头,就昏死在了龙德殿前。 柳岸英的惊喊惊动了周遭侍卫,司沿派人将他们父子二人送去了太医院,将柳州举了一天一夜的匕首让人仔细清洗一番后,拿去交给了左晏衡,“主子,为什么要救那柳岸英?” 左晏衡把玩着刃尖,慢条斯理道:“因为他蠢。” “蠢?”司沿不懂。 “柳州权执御史台,有直荐通天之权,右相一直想拉拢,只奈何他油盐不进。” “主子的意思是,右相会朝柳岸英出手?” 匕首回鞘,左晏衡冷漠道:“老鼠出洞,是要时机的。”他把机会摆在他眼前,就不信这个老狐狸还能坐的住。 花长祁名动京城,连带着萧凤棠一同走向了风口浪尖,一个是才子佳人,一个是千古罪臣,众人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他为和会和这个人搅在一起。 萧凤棠虽是罪臣,但也不可否认那身姿态和容貌确实有让人垂涎的资本。 尤其是花长祁为博美人一笑,还不惜高价买回自己的画,打算供他观赏,大家刚开始以为只是玩笑,今日不同往昔,以前什么价位,今日又什么价位,他花长祁这半辈子画的画不计其数,高价追回,这是拼了倾家荡产的念头吗? 更没想到的是一向以利益为首的长鹿阁竟也做起了赔本买卖,不遗余力的替他寻迹那些画。 之前柳岸英说他性怪癖,好龙阳,众人还不相信。 如今想想,大好的少年郎,可惜,可惜啊。 左晏衡没再罚柳岸英,只扣了柳州一年俸禄,让其思过半月。 鲁知徽早已领军南下,温青被他诏入宫中,照例去了御花园,“陛下,好久不见。” 亭下已经备好了棋子,左晏衡正与自己对弈,旁处还摆了一打折子,“是挺久了。”自上次出宫,就再没见过。 “听说温爱卿近日可欢快的很,朕若是再不召见,爱卿怕不是忘了自己还是朕的太医吧。”这些时日他陪着花长祁和萧凤棠四处玩耍,参他的折子都摞了半撘高。 温青自知理亏,添笑着往前坐在他对面,一边念叨一边伸手去拿他身前的黑子,“哪能啊,是臣不对,臣过分了。” 左晏衡也不觉他放肆,将折子推到他身前,然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温青拿起折子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折子内容并无其他,就是说他玩忽职守。 “右相这是想拿臣开刀?”左晏衡对萧凤棠的态度人尽皆知,前些日子他在长鹿阁亲自惩戒柳岸英,众人都以为是他冒犯了自己,此时右相敢伸头,怕是已经在柳州那取得了一丝不为人知的进展。 左晏衡看他没有下棋的打算,自顾将黑子拿了回来,重新执了一子堵住白子的去路,“看来,是时候去一趟右相府了。” “何德何能让右相这么看得起臣。”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许久没见小八,如今可还好?” 温青挑挑眉,“陛下是真的想问小八吗?” 左晏衡没说话。 温青长叹一口气,深深感慨,“自从小祁重遇萧凤棠,恨不得整日都与他粘在一起,这些日子没来宫里,就是陪着他们俩呢,年轻就是好啊,玄京城都被他们踏遍了,竟也不觉得累。” 左晏衡去拿白子的手一顿,目光垂向棋盘,萧凤棠不爱热闹,却乐意去长鹿阁找花长祁,更乐意陪他去逛热闹的长街,“我问得是小八,莫要讲些不相关的人。” “是是是,臣的错。”温青费力不讨好,但还是继续开口:“你不知道,萧凤棠夸他的画新奇诡谲,小祁为了讨他开心,竟不惜高价买回自己之前的画,还瞒着不让他知道,啧啧啧,深情啊。” 左晏衡不待他感慨完,目光就已经剜了过来。 眼看他心情不好,温青立马打住,正色道:“臣不说了,臣闭嘴,小八每日三顿,吃得多拉的多还沉了三斤。” “滚!” 温青闻言,一溜烟退了。 左晏衡生气的将棋子丢回瓮里,没了心情。 温青不在,花长祁少有的和萧凤棠独处。 萧凤棠挨不住他的磨蹭,陪他去买了城东头的酿饼,酿饼是将米磨面,反复捶出筋性,包裹着内馅做的。 天气回暖,桃花已开,酿饼的老板有心,用桃花作味,萧凤棠一口气吃了两个,还给新竹和温青分别带了一份。 第25章 花长祁看他开心,本想拧着他去买糖人,只可惜老李头年岁已大,不卖了。 日头将下,萧凤棠看不得他失落,索性提议去酒水街逛逛夜市。 酒水街距离长鹿阁也就几个巷子的事,花长祁巴不得和他多待会。 遣人去温府报备了一下,又顺便将他给二人买的吃食带回去,便带着他继续往酒水街去了。 天刚落完,酒水街上就挤满了人。 这里挨着一条葭霜河,河边吊着灯笼,远远看去犹如长蛇一般。 “阿祁你快看。”萧凤棠站在河边,抬手指向远处的灯笼,灯笼的光打在水岸映出倒影,又印进他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比第一次见他时,已经明亮了许多,花长祁生怕有人撞到他,不着痕迹虚抬胳膊护在身后,道:“看到了看到了,你小心点,别一会掉进去了。” “阿祁会水,我才不怕。”萧凤棠只顾着看远处的胜景,丝毫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 花长祁不由得笑容轻绽,“阿棠说什么呢,会水也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看,看那。”远处个别天灯已经升了起来,萧凤棠许久不见,轻拍着示意他瞧。 花长祁垂眸看了眼他拍过的地方,恨不得他能日日这般欢快,宠溺提议:“我们也去放天灯吧。” 萧凤棠还没来得及答应,便被人打断了对话。 来人是长鹿阁的小二,“长祁公子,幽幽掌柜找您有事。” 花长祁目光一暗,显然不是很开心。 小二见状连忙补了一句,“说是画找到了。” “怎么了?”萧凤棠疑惑问道:“什么画?” “噢,没事儿,就是之前的一副画,托幽幽掌柜寻了一下。”花长祁没告诉他。 萧凤棠看出他的纠结,“没事,你先去忙,我在这儿等你回来,不乱走。” 花长祁依旧迟疑。 “那我去那边,离水远点,这样总能心安了吧。”萧凤棠索性迈开步子,直接向长街街角走去。 花长祁看他坚持,只好道:“好,那你等我,马上回来。” 萧凤棠重重点头。 左晏衡一身夜行衣隐迹在月色下,身后遥遥跟着三个人。 他夜探右相府,却没想他一个平常府邸里也藏着不少人。 身后的人跟了一路,左晏衡看了看远处,奔向酒水街。 那里人多混杂,容易脱身。 花长祁面色沉沉的回了长鹿阁,鹿幽幽等在他房间,看他进来后轻轻一揖,“公子。” “幽幽掌柜这般着急,是出了什么事吗?”花长祁自然而然的坐到首位。 “公子之前特意交代的醉人舞有下落了,那人就在京城,只不过我们派人过去才发现,有人截胡了。” “截胡?什么意思?” “对方出了十倍的价钱,卖家等都没等,直接交易。” 第15章 幽会 “十倍……”这画是他所作,卖家再不情愿,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留住它,十倍的价钱,这人显然是没打算留有余地。 阿棠说过,他喜欢此画,所以不论来人有何目的,他都要将这幅画送给阿棠,“去查,我要知道这个人是谁,买那幅画是为了什么?”“我们追问过卖家,来人行迹隐秘,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就连交易的银钱也是特意兑换过的。” “怎么可能什么都留不下,声音样貌。” “都没有,卖家说他们是文字进行的交易,事后那人便将书写交易的纸全都拿走了。” “那便让卖家将那人的字体临摹出来,风过还留痕,这等小事,需要我教你吗?” 鹿幽幽连忙低下头:“是,幽幽记住了。” “以后我与阿棠一处时,少让人去打扰。” “是。” 花长祁久久未回,萧凤棠站的有些累,长街两边都是小摊,只好进了一旁的巷子,在里面无聊的来回踱步。 长街喧闹,显得巷子里异常安静,萧凤棠没敢走太远,只百米距离就会返回去。 才将将转身,破风声就从身后传来,萧凤棠来不及反应,就被人大力摁到了墙面上。 来人力气极大,萧凤棠被狠狠撞了个趔趄,手背重重擦到墙面。 身后的墙冰冷且硬,内脏都恨不得跟着一起颤动。 “许久不见,萧凤棠。”左晏衡一席黑衣,长臂揽住他将倒的腰身,将他拉进自己怀里。 熟悉的声音入耳,萧凤棠将将稳住身子看向他,不可置信,“左晏衡?” 左晏衡不留痕迹的撇了一眼他撞在墙壁的手,声音深沉的听不出情绪,“听闻萧世子最近精神好的很,只是身子怎么还是这般娇弱,只一撞,便站不直了,嗯?” 他尚未使力,就险些撞坏了他。 萧凤棠这才感受到他环在腰间的手,连忙挣扎。 一身病体怎能挣得过日日拿刀剑的人,左晏衡比他高出一指,轻松便将他逼向墙面,躲无可躲,挣无可挣。 “你放开我!”萧凤棠深锁着眉目去推他,“左晏衡!” 左晏衡任由他抗拒,只慢慢探身向前将他牢牢笼进自己的阴影里,“大半夜不回去睡觉,在这等谁?” 温青必没有将他独自丢在这里的可能,除了那花长祁,好似他也没得旁人认识了。 他的鼻息滚烫的打他身上,萧凤棠强迫自己站稳身子,“等谁都不可能是等你,左晏衡,你放开我!” 第26章 左晏衡趁着月色深深看向他倔强又生气的眼睛,长臂不由又紧了几分,“那花长祁就这么好?你拖着这么虚弱的身子与他幽会,他可知道?”只想起他整日与那么一个可能好龙阳的人一处,就忍不住想要刺他两句。 萧凤棠不可置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脸色蓦地气红,内心的愤怒完全盖过久违的恐惧,便也不管不顾道:“没错,他就是极好的人,我就是要在这儿等他,左晏衡,你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还要管别人幽会吗?” 他将幽会二字咬的极重,左晏衡忍不住顿滞两下,警告道:“萧凤棠,不要妄想激怒我。” “妄想?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身后的人不知何时会追上来,萧凤棠又僵的跟个石头一样,左晏衡压住心里的气性松开他,“赶紧走,少在这碍眼。” 他的话冷漠无情,萧凤棠忍不住攥紧双拳,话都没接,转身就走。 左晏衡可没有留下找死的毛病,他走的越快越远,对于萧凤棠而言,就越没有风险。 萧凤棠感受到他离去,心里的气性旁若被针扎散了般,说不清的难过霎时涌了出来。 只是还没等他出巷子,就被三个从天而降的持刀人拦住了去路。 长刀闪着寒光,来人只瞧他身形便断言,“不是他。” “喂,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黑衣人?”来人不客气询问。 他们追的人是左晏衡,萧凤棠看着他们手里的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左晏衡离开,必然是要回宫,小巷尽是十字,萧凤棠朝着皇宫的方向一指,丝毫没有犹豫的意思,“那边。” 来人看他上道,并不打算为难,继续持刀追了上去。 直到他们离开,萧凤棠才想着那些明晃晃的刀彻底定在原地。 他能打的过他们吗? 不对,萧凤棠将这荒唐的担忧一甩。 他一个皇帝,不待在皇宫大院里,却身着一身夜行衣,想来也没干什么好事。 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他都不计他生死,他又何苦替他遮掩。 萧凤棠安慰着自己。 花长祁在外面的长街上寻了他一道,不由往巷子里一瞧,“阿棠?” 萧凤棠听到声音回过神来,回道:“我在这儿。” 阿棠等久了吧?”花长祁确认是他后悄悄松了口气,一边念叨一边连忙赶到他身边,“巷子里不安全,以后阿棠要记得等在人多的地方。”他在外面找了他两遍,差点就要命人将酒水街翻过来了。 萧凤棠面色微白,却还是打起精神,“知道了,你怎么跟温青一样,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 巷子中有长街上打进来的光,花长祁低头仔细看向他。 “走了,不是说要去放花灯吗?”萧凤棠不自然转移道,说罢便走向长街。 花长祁盯着他的背影,眸子向后微斜,最终追了上去。 待二人彻底走出巷子,左晏衡才深皱着眉头从一处拐角出来。 他怕那群人不分黑白伤他性命,忍不住又折了回来。 左晏衡抬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刚刚他就是用这只手,将他揽进怀里。 他身上柔软温热,腰肢却僵硬的不像话。 左晏衡五指微蜷,仿若抓住了他身上最后的一丝温度。 萧凤棠所指之处,是皇宫。 他是真的厌恶自己,恨不得有人替他取他性命。 心里的无力感旁若叠石子般越叠越高,怨恨也如刀划的口子越来越深。 萧凤棠,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 左晏衡冷漠垂手,回身向皇宫走去,寂寥的身影彻底没入黑暗。 萧凤棠的兴致被突如其来的左晏衡打散了大半,二人走至花灯摊子前。 “二位公子,放花灯吗?想要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摊子老板热情招呼着。 长刀的寒光犹在眼前,萧凤棠表面无虞,伸手去挑,手背关节处的擦伤不由得撞在花长祁眼里,白皙消瘦的手背上已经结了一块不大不小的薄痂。 花长祁面色一凛,一把握上他的腕,“怎么回事?谁伤了你?” 萧凤棠这才反过神来,“没有,那巷子太黑,我走路没注意,拌了一下。” 这点小伤,其实不足挂齿。 花长祁眉目微皱,深深看着他,好似在埋怨自己半途离去。 “真的没事,就浅浅的在墙面蹭了一下,回头我找温青要点药,这总行了吧。” 他笑得温柔,花长祁拿他没有一点办法,无奈问道:“疼吗?” 萧凤棠摇头,“不疼,一点都不疼。” 是真的不疼,还是疼习惯了?花长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眼看他心情落下去,萧凤棠连忙挑了两个四方的小水灯,“就这个吧,这个比天灯安全。” 花长祁看了看他故意讨他开心的模样,无奈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好,就这个,不过放完,就得送你回府。” 萧凤棠点头,将其中一个花灯塞进他手里,“都听阿祁的。” 手里的花灯不轻不重,花长祁从怀里掏出银子递给摊主,又顺手从一旁捻了支笔递向萧凤棠,“阿棠有什么愿望吗?可以写下来。” 愿望?萧凤棠看着那支笔迷茫片刻,亲族不再,好友已逝,他还能许什么愿望?再或者,他还有许愿的资格吗? 第27章 第16章 平安喜乐,诸事圆满 看他思忖,花长祁歪着脑袋,“怎么?愿望太多,不知道许哪个了吗?” 萧凤棠抬头看了他一眼,继而抬手在上面认真写到:“愿阿祁此生平安喜乐,诸事圆满。” 他的字婉转清秀,一笔一划都如刻刀刻进了花长祁心里,说不清的心疼和暖流不断交杂。 “阿棠怎么不写自己?” 萧凤棠低着头,认真在后面画了个笑脸,“阿祁开心,我就开心,再说了,写你不就是写我自己吗,有何分别?” 阿祁开心,我就开心。 写你就是写我,没有分别。 花长祁在心里不断念着他的话,将笔从他手里接过来,“那阿祁就写阿棠,祝阿棠此生快乐安康,万事如意。” 水灯顺着水流渐渐走远,萧凤棠蹲在岸边,伸手探水。 花长祁学着他的模样将手一齐探入水中,“也就是温大哥不在,要不然又该念叨了。” 河水冰凉,萧凤棠收手顿住,待水滴和他的温度一致,便坏坏的将水弹到他脸上。 花长祁习惯性的一眯眼睛,愉悦又无奈道:“阿棠,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萧凤棠在他回击前连忙起身,装作无事的开口,“走了走了。” 花长祁才不舍得欺负他,只笑着起身追去。 左晏衡隐在人群里,脸色铁青。 司沿抱着长剑跟在他身后,“主子,还继续跟吗?” 司沿来的很及时,成功引开了追他的人。 他不放心他和花长祁一起,又一次折了回来。 河里的花灯摇摇曳曳,缠缠绵绵,左晏衡冷着脸示意,“去,把花灯拿来。” 以桥正里 “啊?”司沿一愣,继而领命,“是。” 幸而花灯漂的不是很远,且放灯的人不多,司沿轻轻松松便将两盏花灯取了来。 两个字体孑然不同,一个飘逸,一个清秀,左晏衡先是念道:“祝阿棠此生快乐安康,万事如意。” 一句浅浅的快乐安康,万事如意,仿佛瞬间将左晏衡拉回那个雨夜。 那天夜里,他亲耳听到萧凤棠说讨厌他。 心中仿若一团火在烧,左晏衡又看向自己熟悉无比的小楷,“愿阿祁此生平安喜乐,诸事圆满。” 好一个平安喜乐,诸事圆满。 左晏衡将花长祁的花灯交给司沿,只留下萧凤棠的那盏,压制着自己的怒火,“放回去吧。” 司沿颠了颠,老实放了回去。 左晏衡亲口吹灭手里的花灯,“去查,花长祁到底姓甚名谁,这些年所干之事,所涉之人,全都查。” 柳岸英辱骂萧凤棠时,他那心狠手辣的模样可不比他差。 “是。”司沿转身就要去。 左晏衡喊住他:“等等,先去趟温青府邸,让他看好萧凤棠。” “是。” 酒水街上热闹非凡,各处都被灯光笼罩,左晏衡抬头看了眼深邃不穿的夜空,心中异常燥乱。 他捏着花灯只身走到花灯摊前,沉默不言的扫了一眼。 摊主打眼就知道他是不好惹的主儿,小心翼翼问道:“公子?要花灯吗?免费送你?”他手里还拿着他摊子上的小方灯,摊主连忙拿了个一样的,举起来送到他跟前。 左晏衡没接,“有剪刀吗?” “有,有有有。”只要不砸他摊子,什么都有。 摊主弯腰从摊下的箩筐里拿出一把剪刀。 左晏衡转了转手里的花灯,一点点用剪刀将萧凤棠写过字的宣纸裁下来,他裁的仔细,甚至不愿这张纸有任何破损。 摊主没敢打扰,默默的去招呼其他客人。 纸张薄薄一片,左晏衡将碍眼的“愿阿祁”三个字裁掉,只留下“此生平安喜乐,诸事圆满。”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可是八年前,你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追权逐利是人之本性,宁可为此弃我。 怎么如今,反倒没志向了。 左晏衡一点点摸索着他的字,最后拿出手帕包好放进怀里,然后掏出碎银,和剪刀一起压在了摊上。 摊主看他远去,只摇头觉得怪异。 花长祁拉着萧凤棠回府去找温青时,刚巧看到司沿离去。 司沿是左晏衡的人,身份特殊。 左晏衡让他盯着萧凤棠,却没说理由,温青心细如发,大概也能猜到,“他来找我拿点药,你们怎么了?不会也受伤了吧?” 拿药? 也受伤? 左晏衡受伤了? 萧凤棠心中瞬间如同巨浪拍天,他受伤,是因为自己暴露了他的位置吗? 心中虽乱,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召温青入宫,那便是伤的不重。 将心中那点没出息的担心压下,萧凤棠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 花长祁撇了撇嘴,“摇头做什么,温大哥,他手蹭了一下,你帮忙看看吧。” 说罢便抬起了他的手。 伤口指甲盖大小,只不过在关节处,蜷手便会挣开,不易愈合。 温青眉头一皱,“小祁,你又带他干什么了?” 花长祁不欲反驳,萧凤棠解释,“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这点小伤本不想麻烦你的,奈何阿祁不放心。” “知道你惯不喜欢麻烦人,进屋吧,去给你上些药。” 第28章 花长祁不客气的拽他进了屋。 屋内摆设简单,也没什么装饰品,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全是药。 温青从中挑了一瓶,“鲁大人去南方剿匪,保不齐京城里会有些人躁动,最近不太平,以后还是少些出去吧。” 花长祁点点头,刚好他最近也有些其他事要忙。 “匪?”萧凤棠有些印象,“是当年严氏的那群?” “你知道?”温青颇为诧异,但也随即反应过来,他之前毕竟是萧氏世子,知道也很正常。 “听闻严氏还有遗孤,就隐藏在那群人中。”若非如此,当年允凉王也不会大肆对京中乞丐动手。 “传闻而已,当不得真,鲁大人此去,是因为这群匪徒太过猖狂。”温青熟练的给他上药,“噢对了,小祁,你知道他们吧。” 花长祁常住梁远三年,“自然知道,那就是群畜牲,我在梁远接触过他们,想当年他们抢了我的画,还威胁要砍了我引以为傲的手。” 他说的轻松,甚至没有一丝难过,萧凤棠却听得胆战。 “然后呢?”他一个人,是怎么逃过那一劫的。 花长祁耸耸肩,“我断了他们领头的一臂,把那幅画抢了回来,然后用他们领头的性命,强迫他们离开,你知道的,他们那种人都特别惜命。” 可他们那种人,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放过他,萧凤棠一时心疼。 花长祁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安慰道:“你看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他们就是抢了我几幅其他的画以示愤怒,不敢真的对我动手,只要我在梁远,就会有无数有钱之人慕画而来,他们专攻打劫,没那么想不开。” 有一些他没说,那幅画是他最后为花老头所画,大片的水仙花旁坐着一个糟乞丐,花白的胡子盘满了大半个下巴,糟乞丐目光柔和的看向一旁,一旁有两个小孩,正认真用石子下着他随手画在地上的棋盘。 那群匪徒抢这画,无异于抢他的命。 正如他所言,他在,梁远就会不断有人来,他们不可能真的要他性命,所以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顿,拿走除这幅外所有的画,还烧干净了他的屋子。 “好了。”温青给他包好,打断两人稍微有些沉闷的氛围,提醒道:“少弯手指,有事吩咐新竹,他都已经闲的去招惹小八了。” “知道了,又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赶明让小祁多给我带些好茶来。” “没问题,管饱你。”花长祁自然应下,“那我送阿棠回听竹院,然后就回了。” “好,注意安全。” 第17章 搬来温府? 花长祁陪着萧凤棠回了听竹院,新竹手里端着半盆汤水正要进去,看到萧凤棠,欣喜一唤,“主儿,您回来了,长祁公子见好。” “嗯,好。”花长祁知道他为阿棠所为,心中很是感激。 萧凤棠看着他手里的盆,“你这是做什么?”许是身体上的自卑,他好几次带他出门都被拒绝。 新竹轻轻皱眉,“小八近日吃的少,也不怎么喝水,我熬了点鸡汤,把油撇了,想着让他喝点。” “什么?”他近日总是跟阿祁出去,都忽略了小八,“温大人知道吗?” “知道,他还给了新竹一瓶药,让我放在汤里,汤有些热,还没来得及放呢。” 花长祁知道他对小八很不一般,“那你去吧,我也回了,刚好长鹿阁那边还有些事。” 萧凤棠本想给他热盏茶喝了再走,“既然如此,我便不留你了。” “哎呀。”花长祁扶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小八方向推去,催促道:“快去快去。” “那你注意安全。” 花长祁目光明亮,乖乖点头,“嗯,知道了。” 待萧凤棠和新竹没了身影,他才转身向府外走去。 温青一席白衣静静等在门口,“走了?” 花长祁眸光不变,“温大哥怎么在这儿?” 温青柔柔一笑,“来送送你。” 花长祁心知肚明,犀利却也平和道:“温大哥想单独与弟弟幽会,倒也不必用小八当绊子。” “小八是真的不舒服。”他温青可不是那种人,更何况小八是左晏衡所托。 “是吗?”花长祁眸光轻暗,上前与他齐平,语气不是很和善,“不知温大哥想怎么送?” 温青一拍他肩膀,依旧柔和,“这么大敌意做什么,走走吧。” 花长祁摸不清他心思,只好应下“好。” 萧凤棠与新竹来了犬舍,“它不舒服有几日了?” “差不多有六天了,整日蔫蔫的没精神。” 六天,这么久了。 都怪他这几日只顾阿祁。 小八无精打采的趴在窝里,平日里摇的欢快的尾巴一动也不动。 萧凤棠打开舍门走了进去,轻声呼唤,“小八。” 小八听到熟悉的声音,瞬间抬起了脑袋,黑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萧凤棠一收衣尾,慢慢蹲下。 小八似乎打了鸡血,瞬间爬起来向他扑来。 萧凤棠瘦弱的身板哪里顶的住这么一扑,一下子就被它扑倒在地上。 “哎呦主儿小心。”新竹从外面给小八拌着药,一回头刚巧看到这一幕,连忙放下药瓶往舍里去。 小八不懂什么,只不断欣喜的舔着他,耷拉着的尾巴也开始摇到飞起。 第29章 萧凤棠被他舔的一痒,只好一手捂住它的嘴巴。 新竹连忙过来将他半扶起来,“哎吆喂,主儿有没有受伤?” 萧凤棠索性笑着坐在地上,任由小八欢快的窜进他怀里,“没有,好着呢。” “得得得,新竹看它高兴的这般紧,这浑身的不舒服怕都是想您想的。”新竹自然没错过他手上的绷带,之前他隐在袖下看不见,如今被小八一扑直接露了出来。 萧凤棠揉着小八的脑袋,“怪我,这几日陪阿祁陪的都没正形了。” 新竹同样蹲下,稳稳的用一只手揽住小八,生怕它再来个起跳扑伤了他。 新竹细致,萧凤棠自然知晓他的心思,抬手轻晃,“没事儿,就是我自己碰了一下,阿祁大惊小怪才包了起来,一点都不严重。” 自责溢于言表,新竹颔首,“温大人不在,早知道新竹就跟着您了。” 小八哼哼唧唧,萧凤棠一边宽慰它一边宽慰他,“这小伤口还没个指甲盖大,跟挠痒痒似的,别说这伤跟你没关系,就算有,你也不必如此,新竹,你记着,能与你相识相知,是我萧凤棠两辈子的福气。” “主儿说什么呢,明明是新竹的福气才对,当初得您所救,已是天大的恩,哪想过现在还能跟着您在这温府自在。”没有萧世子,他早就成允凉王刀下的亡魂了,“认识主儿,才是新竹的福气。” 新竹年纪不大,却早早成熟。 萧凤棠不与争辩,“说不过你,去将汤水拿来吧,药就先不放了。” “是。”新竹拍了拍小八,示意它老实下,然后才起身去栅栏外拿汤水。 萧凤棠的眸光跟着他的背影缓缓移动,他似乎用一对杯盏买了他一生,包括性命。 而新竹不知道的是,他又何尝不是他那暗无天日的八年里唯一的光。 当年他初入冷宫,饭菜不干净,自小娇惯的身子极不适应,不论什么吃了便吐。 若不是新竹偷偷将他的饭菜分与他,又暗中打点,他怕是早早病逝挨不上那八年。 左晏衡与他不对付,每每折磨过后,也都是他悄悄去请温青,然后冒着大不违偷偷拿药煎药。 几年下来他的身子越发薄弱,他就把赏赐的东西都托人换成米面,多也好少也罢,只要能换,丁点小的年纪便和御膳房的人打起了交道,为了让那些人给他做顿正常的饭菜,恨不得给他们跪下磕头。 萧凤棠比谁都清楚,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一个奴仆为了罪子奔走,一定受尽了冷眼和苦楚。 历经上一世,他格外珍惜现在,可今变化无常,他又实在不敢与他太过亲近。 新竹将汤水端了进来,小八摇头去喝,萧凤棠思绪拉回,二人都没再说话。 温青同花长祁背着星夜走了许久。 花长祁抬手摸了下鼻尖,“天挺凉的,温大哥若是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先送到这儿吧。”他特意来送他,却一句话不说。 温青终于站定,“若不然,你住来温府吧。” “?”花长祁跟着他停住,艳朗的面庞上划过一丝讶异,“温大哥让我搬来温府?”他还以为他要说些其他,比如阿棠。 温青知他想多了,“当年南下,我暂住你府邸,一直都想着还你这份恩情,如今你与凤棠这般要好,他身子刚有起色,你来这里陪他,总好过在长鹿阁和温府来回奔波。” 他的话漂亮且毫无破绽,花长祁轻轻一笑,“温大哥,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温青猜测,“是想问我,为何要相助凤棠?” 花长祁点头,“你从边疆而来,阿棠又自幼生活在京城,你身上承着晏衡帝的救命之恩,而他却是晏衡帝极其厌恶之人,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会屡屡帮他?晏衡帝身居高位,等你将那点恩情磨没了,就不怕他有朝一日和你翻脸清算吗?”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如今萧氏大势已去,萧凤棠深处渊底,他当然觉得他费劲帮他是不怀好意,可换个方向,他身上又有什么利可图呢。 温青斟酌一番,“你说的对,晏衡帝身居高位,救命之恩可以举足轻重,可同样,也可以微不足道,世人大都记得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我若自己也是这般看待,我便不是温青了。” 温青一顿,继续道:“我帮凤棠,只是因为想帮他,他骨子里有我喜欢的韧劲,而萧氏的错,也不该强加到他身上。”他帮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那便是左晏衡,只不过不足为外人说。 依旧是漂亮且无破绽的一番话,花长祁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他的言语到底几分真假,但还是感谢道:“多谢温大哥,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阿棠还要多受多少苦。” “我帮他可不是为了你的这声谢,说真的,温府虽不如你的下江别苑大,但胜在精巧,你来这里,我很欢迎。” 花长祁在梁远的下江别苑,可是大玄最有名的南方苑林之一,不仅规模大,各处手艺摆设也都算得上雕梁画栋,和玄京城里的紫青园也堪得一比,只不过下江别苑是地道的南方可人景致,而紫青园地处京城,较为奢华。 “好,我考虑考虑,也不能总是住在长鹿阁。”花长祁本就没打算长住长鹿阁,索性顺阶告诉他。 温青点点头,“好,若是过来提前知会,天也晚了,我就不再送了。” 第30章 “温大哥留步。”花长祁没多表示,漫步离开。 温青站在原地,直到他背影彻底不见,才转身回去。 花长祁太过谨慎,不知道是因为萧凤棠,还是因为他自己。 反正他就是个微末的小太医,温青甩了甩心思宽慰自己,一月就那碎银几两,想那么多做什么,天塌下来也有左晏衡顶着,回府,睡觉。 第18章 紫青园 萧凤棠和新竹陪了小八老一会儿才回听竹院。 新竹退下,萧凤棠简单洗漱一番后熄了灯。 今夜月光明亮,洋洋洒洒的透过窗户纸落进来,屋内亮堂的有些让人睡不着。 他心中杂陈,辗转反侧。 左晏衡今日去了哪? 为何会有人追杀他? 他受伤了,不知严重吗? 心里的莫名担忧如同痒痒挠一样疯挠着他的思绪,他以为出了宫,就可以再也不用见到他。 没成想,两次见面,心中依旧如惊涛骇浪。 上次长鹿阁,柳岸英出言不逊,他为温青大打出手,不仅断柳岸英一臂,还让柳州亲自给他道了歉,罚其一年俸禄,手段狠厉,和上一世一样。 这次长街小巷,他讥他与阿祁幽会,言语难听,恨不得让人给他一巴掌。 几个月的安稳日子险些让他迷失了自己,左晏衡无利不起早,怎么会轻易放他出宫,他到底想做什么? 阴谋如同一张硕大的网将他包裹了起来,萧凤棠毛孔战栗,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漩涡里,巨大的吸力狠狠的扯住了他,挣不开更逃不掉。 左晏衡回了皇宫大院,御书房里静悄悄的。 司沿掌了灯,他坐在案前,不断用手摸索着从花灯上裁剪下来的小字。 司沿不想打扰,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向前,“主子,鲁将军来信了。” 左晏衡将小字仔细用帕子包起来放到一旁,才接过来,“按照日子,也该交手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 左晏衡看过信后,“并无意外,那群匪,提前逃了。” “真的逃了?”鲁知徽南下的消息并没有透露给太多人,这群匪贼能在他前手逃窜,定是有人通风报了信。 左晏衡将信随手丢在案上,抬手捏了捏山根,“不必惊慌,鲁知徽可是萧氏的一把好刀,更何况他手上还有你绘制的地形图。”他对这个人,还算放心。 “那主子今日,可在杜戈青那儿发现了什么?” “没有,这只老狐狸藏的很好,追我的那几个人,身手也都不错。” “什么都没发现,那岂不是会打草惊蛇?”司沿皱着眉,“他若是怀疑主子怎么办?” “他对我的戒备还少吗?” 起初他忙于征战,不想理会他们的那点弹丸之势,如今四方表面和平,有人却妄想以星火燎原,左晏衡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盯住柳岸英和柳州的一举一动。” “是。” 惊悸如石子入海,并没翻起什么大的风浪,太阳该升起的时候升起,该落下的时候落下,日子平静的不仅让人恍惚。 萧凤棠并没有同以往一样整日去看顾小八,也没有和以前一般整天陪阿祁闲逛,他在刻意疏远所有人。 新竹瞧出他的异样,还以为是这段时间总是外出累到了,便更加尽心的伺候他。 花长祁忙着大肆回购自己的画,但也每日都会来温府陪他。 “阿祁最近在忙什么?”萧凤棠给他添着茶,轻声问道,这几日他来温府坐不多久便会离开,还一副休息不好的模样。 花长祁嘴角微绽,显然心情极好,“保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再忙也要注意休息,来,喝点茶水,这是温青特意送过来的,你尝尝。” 茶水氲氤着香气,花长祁轻抿一口,“温大哥喝的茶,果然是顶好的。” “是啊。”左晏衡知道温青爱茶,但凡宫里有的,多少都会差人送点给他。 “阿棠喜欢这儿吗?” 萧凤棠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寄人篱下,总是不舒心的,温青待他确实不错,可花长祁还是放不下心,“之前温大哥找过我,问我要不要搬来这里,阿棠想和我住一起吗?” 萧凤棠轻舒一口气,他还以为阿祁发现了什么,“当然,能和阿祁住一起,一定特别开心。” 别说住一起,只现在他在他面前坐着,他就已经觉得是上天在照顾他了。 花长祁嘴角的弧度加深,“好,我知道了。” 紫青园地处玄京城东南,周边长街萦绕,繁华落尽,此宅严氏在位时便已存在,当时还特意装潢了一番。 后来严氏落败,允凉王上位,便有宫内的小贼偷了地契,将此宅暗中卖了出去,此后紫青园的主人,便成了秘密。 长鹿阁,五楼。 长鹿阁五楼从不待客,没有人知道上面有什么,花长祁将刚收回来的画一幅幅的打开挂在架子上。 鹿幽幽手里依旧捏着帕子,从后细语道:“公子,紫青园的主人,找到了。”她说的认真,可细听起来,总有几分风情万种含在声音里。 显然,名动京城的长鹿阁的大东家,便是花长祁。 花长祁头都没抬,“告诉他,价钱不是问题。” “可对方若执意不卖,怎么办?” 第31章 “那就谈到他卖。”他想好了,温青是左晏衡的人,又帮助阿棠颇多,他若再去打扰,实在不合适。 更何况他不喜束缚,住在旁处,还不如有个自己的家。 阿棠想与他住一起,紫青园就很不错。 他回来了,他会想尽一切告诉阿棠,他有能力让他们二人都过上更好的日子,以后的生活,阿棠只需要负责享乐,他自会将他以往受的那些苦慢慢抚平。 花长祁将最后一副画挂好,“醉人舞还是没有消息吗?” 鹿幽幽轻轻摇头,“没有,我们派了很多人,全都毫无所获。” “先去联系紫青园吧。” “是。” 司沿嘴里叼着一根路边随手拽来的狗尾巴草站在一旁,这是他打边疆就养成的习惯,“杜戈青应当是察觉了什么,这些天柳州一直未出门,还将柳岸英以养伤的名头给关了起来。” “嗯。”左晏衡躺在贵人椅上晒着太阳,毫不在意,王八脑袋缩久了,伸出来的时候,总是要试探试探。 “哦对了,主儿,有人想要出价买紫青园。” 左晏衡一动不动,慵懒异常,“买紫青园?谁啊,这么大的口气,这京城贪官都买得起紫青园了吗?” “您认识,花长祁。” “……”左晏衡躺在贵人椅上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五个字“召温青入宫。” 温青飞来横祸,一脸懵的随司沿入了宫。 “什么意思?又怎么了?”萧凤棠无事,小八也欢快了不少,事情都奔着好的方向发展,怎么这尊大佛还要找他。 左晏衡闭目躺着,如同睡着了一样。 温青拿捏不准,看向司沿,“你倒是给我个准话啊。” 司沿只提醒道:“花长祁想买紫青园。” 温青如同五雷轰顶,“什么?他买紫青园干什么?” 他都不知道,司沿就更不知道了。 左晏衡眯眼睁开一条缝,“你做什么了?” “冤枉,你说让我看着点小祁,我心想近水楼台,便邀他住进温府。”只是他打死也没想到,小祁会盯上紫青园。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花长祁是萧凤棠的亲师弟,他能为他买回自己所有的画,自然也有可能为他一掷千万金买下紫青园。 一旦他得手,萧凤棠就会立刻从温府离开。 “幸好,紫青园在你手上。”温青一颗心大起大落,当年这座宅子被左将趁乱收入囊下,没想着今日倒用上了。 左晏衡颇为嫌弃的睨了他一眼,“若是他退而求其次买了其他呢?”萧凤棠不还是会跟他离开吗? 一想到二人可以整日同处一室,左晏衡就恨不得咬起牙关。 温青耸耸肩,少有认真,“你别这么看我,就算没有小祁,萧凤棠也不见得会在温府多久,他骨子傲的如同冬日里的梅花一样,我温府虽然自在,可他终究还是会离开,当初若不是他重病选不得,现在让他自己抉择,怕是宁可住在茅草屋里。” 温青说的对,萧凤棠表面温和,但其实性格倔强,温青对他的救助之恩怕是同稻草一般在他心里叠到了天上。 他不是个喜欢麻烦旁人的人,能麻烦他那么久已是不易。 耳朵里都是萧凤棠的那句讨厌,左晏衡起身,胳膊支在腿上,用两手撑着额头,许久才开口,“也罢,走便走了。” 他把自己和萧凤棠一同锁在了心里,不断折磨和挣扎,放他离开也好,眼不见,心就不会烦。 “那紫青园?”司沿问道。 萧凤棠是野芍药,紫青园的金碧辉煌不适合他。 “不卖。”左晏衡斩钉截铁,又颇为暴躁补了句,“愿意住茅草屋就让他去住!” 温青和司沿双双对视一眼,谁都没敢接话。 第19章 不值钱 温青回府时已接近傍晚。 萧凤棠手里拿着一串不大的小佛珠,正好和他撞上。 “怎么了?走这么着急?” “阿祁的手串落下了。”萧凤棠向远处看去,早没了花长祁的身影。 温青也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反正他明日就又来了,你帮他收着就好了。” “我怕他记性差,回头再翻天的找。” 温青断没有拦他的道理,“那我找车载你。” “不用,这里距离长鹿阁也没有很远,我走一走,反正天还未晚,送过去也还来得及。” “那让新竹跟着。”他一个人实在让人不放心。 “真不用,我知道路。”他又不是小孩子,哪有出门就让人陪着的道理。 “好,那你注意安全。”温青争不过他,也知道他的脾气,索性便不劝了。 温府距离长鹿阁,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走着的话,两刻钟多一点。 街上灯火纷杂,热闹非凡,萧凤棠一个人走在其中,有些享受,还有些莫名的空落落。 “糖人,精致的小糖人~” 熟悉的叫卖声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思绪,萧凤棠顺着声源望去,一个年轻的男子正窝在角落里在桌板上画着什么,小摊摊上还插着各样的糖人,有猴子模样的,鱼模样的,还有老虎模样的。 摊子边边挂着一个小小的李字招牌,“是李家糖人吗?”他记得清楚,上次阿祁想吃,结果没有卖的。 “哎呦,是家父的熟客吧。”卖糖人的年轻小伙一听就知道,连忙解释,“家父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但还有好多熟客想念这味道,我就偶尔过来卖一卖,怎么样公子,来一个吧?” 第32章 “四个。”小祁喜欢,给他两份,然后再给温青和新竹各带一份。 “好嘞,公子看看,要什么模样的?” 阿祁以往最喜欢老虎,“两个老虎,两个鱼” “两文钱。” “好。”萧凤棠从袖里拿出银两给他,这还是阿祁觉得身上要有点银两傍身,强塞给他的。 天色已经彻底蒙上了黑雾,萧凤棠买了糖人便直奔长鹿阁而去。 只奈何花长祁有事,到现在都没回来。 不过他早吩咐了长鹿阁,见萧凤棠如见他。 萧凤棠扑了个空,只将手串和糖人交给长鹿阁的小二,便也不顾小二劝阻,没再停留,自行离开了。 左晏衡着实没有心情在宫内待着,索性再探右相府邸。 他心里憋着气,再加上杜戈青实在畏手畏脚的不敢动弹,左晏衡不仅强翻了他的卧房,还将他的贴身衣物散了满院。 胆子之大,简直天下少有。 依旧被人追逐,左晏衡轻车熟路的往长街靠了过来。 阿祁不在,萧凤棠独行到了葭霜河河岸,岸边铺上了木制板,可以行走。 天气回暖,两岸的柳絮开始飘飞,人也比之前多了很多。 萧凤棠挑了个没人的小角落,顺岸坐在了地上,身后是一颗大柳树,能很好的遮掩他的身形,手里的糖人用油纸包着,现在天还有些凉意,也不怕融。 太过安稳和顺心日子,让他过的些有恍惚和担忧。 温青和新竹都是贴身伺候左晏衡的人,上一世,他隐约从他们口中得到过一些消息。 左晏衡四处征战,大玄内部其实早已有人对他的残暴不满,哪怕他的法令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百姓考虑,可他的凶名实在太盛了,早就远远盖过了他所做的一切。 右相杜戈青,便是不满之人的其一。 而最先被左晏衡收服的胡契国,也是其一。 二者想要联手,彻底推翻他的统治。 在他的印象里,他还受过几次特别严重的伤,几乎丧命。 一阵疾风袭来,萧凤棠看着来人,蓦地收敛心神站了起来。 就连左晏衡也是一怔,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萧凤棠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糖人也惯性的藏到身后。 左晏衡刺眼的看着他的动作,原本无大波澜的心里如同巨浪拍天一般怒火直烧。 又是一身夜行衣,萧凤棠不着痕迹的往他的身后看去。 左晏衡又怎会看不清他的心思,一边靠近一边道:“怎么,就这么怕我?” 萧凤棠故作镇静,但还是不由得向后靠去,只是脚下还未退上半分,就一颗大柳树挡住了全部的去路。 左晏衡逼近身前,如同要命的魔鬼般将他彻底镇压在柳树旁。 二人离得极近,只要他轻微俯身,便能贴上他的耳朵。 周围都是左晏衡的气息,萧凤棠颇为不适的反抗道:“离我远点。” 左晏衡压住心里的愤怒,虽挨的近,却没有碰他,只声音冷窒的问道:“藏的什么?” 温青刚从皇宫回去,他在这里,只能是等花长祁。 萧凤棠不敢看他的眼睛,像个刺猬般垂首道:“干你何事?” 左晏衡没那么大耐心,一把将糖人从他背后夺过来。 萧凤棠僵硬去抢,“左晏衡,你还给我!” “糖人?”左晏衡撕破油纸,看着其中露出的一角。 他放他出宫是让他受苦的,不是让他在此和别的男人吃着糖人共享天伦的,“你就是靠这种手段掳获花长祁和你卿卿我我的吗?” 他的话不比剔骨剥皮的疼来的轻,萧凤棠瞬间色变,“左晏衡,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还给我!” 左晏衡一把将他摁在柳树上,抬手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花长祁都要买下紫青园养着你了,我倒是不知萧大世子这次又是靠什么上的位,身子吗?” 什么紫青园?萧凤棠脑子一涨,忽的想起那日和阿祁的对话。 “阿棠喜欢这儿吗?” “为什么这么问?” “之前温大哥找过我,问我要不要搬来这里,阿棠想和我住一起吗?” “当然,能和阿祁住一起,一定特别开心。” “好,我知道了。” 萧凤棠神情一窒,周身血液都在瞬息之间退了个干净。 左晏衡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想起了什么,一时间五味杂陈。 理智终究还是大过了愤怒,左晏衡将糖人大力甩在他怀里,酸涩讥讽道:“还是那么不值钱。” 右相的人将将追来,左晏衡想都没想,直直跳入了葭霜河。 水面上打着圆圈,萧凤棠抱住糖人,无力的靠着柳树原地坐了下来,不值钱三个字如同倒扣的紧箍一般箍的他脑子生疼。 左晏衡泅在木制板下,他不确定萧凤棠会不会再次毫不犹豫的出卖他,但两次都在追杀的过程中被人撞见,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生怕他们盯上他,左晏衡从水下择了个方向,缓缓离开。 来人追过来时,萧凤棠还在发呆,只是双手紧紧捏着糖人,仿佛不抓紧些什么,自己就会被他的话拖进地狱里一般。 他没想着阿祁有动紫青园的心思,左晏衡字字句句像巨石一样压在他的心口,让他喘不上气。 第33章 萧凤棠不禁自省,一定是走的不够远,所以才会三番两次的遇见他。 追杀的人没找见左晏衡,又换了个地方。 萧凤棠攒了点力气,起身走到岸边,“左晏衡,还活着吗?”他没奚落完他,应该还没走。 河水冰凉,水流也颇有些急促。 萧凤棠没等到任何回应,“左晏衡?左晏衡?” 他是大玄的皇帝,如今世态才刚安稳,就算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他知道他的本事,所以上一次才会毫不犹豫的暴露他的位置,但从没真的想要他的命,只是想给他找些麻烦而已。 可如今他身上有伤,更不知痊愈了几分。 萧凤棠将糖人丢在地上,毫不犹豫的跳进水里。 第20章 发热 夜间的水不同白日被晒的暖洋洋,用刺骨来形容很是恰当。 萧凤棠水性一般,之前还差点淹死在皇宫的深池里,他只敢顺着木制板的柱子一点点下潜去摸。 确定左晏衡真的安然离开,他才放心的上了岸。 冰凉的夜风撞上冰凉的水,毫不怜惜的拉扯着他身上不多的余温,萧凤棠背靠柳树任由水嘀嗒滑落,却无论如何都没这颗心凉的彻底。 他想起了远在铁甲营传回的那封信。 割袍绝义,天经地义。 最主要的,是在怪他没照顾好阿飞吧。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为阿飞讨回公道吗? 重新拾回力气,萧凤棠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好似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一个人能扶他一把,他是如何坐下,就得如何再起来。 糖人已经折腾的不能吃了,萧凤棠拖着身子重新去买,只奈何糖人都卖的差不多,摊子也早早收了起来。 萧凤棠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格外孤寂,他不断问自己,若是没有温青收留,他还能去哪? 不知道,无处可去。 甚至死了,都没有埋骨之地。 他迟迟未归,新竹魂不守舍的守在温府门口,温青忙完了自己的事,慢悠悠的过来,“凤棠还没回来啊?” 新竹四处张望,恨不得一眼望穿巷子,“没呢,按理说也该回了。” “放心吧,他是去找小祁,小祁不会让他自己回来的。”花长祁对萧凤棠,可是放在了心尖尖上。 远处的人影闪烁,新竹眼尖瞧过去,“那是主儿吗?” 头发和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萧凤棠没想到二人等在门口,只尽可能提起精神,不让自己显得特别狼狈。 二人看清他的模样,皆是心下一沉。 新竹连忙小跑迎上,着急道:“主儿这是怎么了,衣裳怎么都湿了?” 花长祁不在,就只有萧凤棠一个人,温青眉头微蹙,也从后跟来,“落水了?” 萧凤棠勉强一笑,将手里拎着的糖人给他们看,“本来给你们带了老李家糖人的,结果看到河边有人放花灯,就去凑了下热闹,天太暗了没注意脚下,就这样了。” “新竹去烧些热水。”温青看出他的勉强,从他手里接过那两根折腾的不像样的糖人。 “是。”新竹一溜烟跑进府里,去给他备水。 温青也不嫌弃,一只手搀着萧凤棠的胳膊,给他借力。 他身上冰凉不见一点温度,甚至还有些微颤,温青很想将他背进府里,但又生怕扰了他傲骨,只好在一旁默默相陪,“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这样了,小祁呢?” “阿祁不在长鹿阁,应当在忙,我没见到他,放下东西就回了。” “早知道就不该放你自己去。”温青悔不当初。 “让你们担心了。”温青和新竹的担忧让他这颗麻木的心多了丝暖流,“下次,下次再给你们买新的糖吃。” “行,下次买俩。” 果不其然,萧凤棠半夜就发起了高热,温度只升不降。 这是他出宫后第一次病的如此严重,温青无法,只好等天亮后回宫拿药。 左晏衡趁着他回太医院的功夫将他拦了下来,“萧凤棠病了?”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这就病了。 温青利索的包着药材,“是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怎么就病了呢?” “再不好好说话,信不信朕摘了你的脑袋。” 温青对他的威胁视若无睹,但还是道:“落水了。” 落水了? 简单三个字像一把刀子扎进左晏衡心窝里,“怎么会落水?”昨日他离开时还好好的。 “说是看到河边有人放花灯,去凑热闹的时候没注意脚下,就落了水。”温青忙忙碌碌的把打包好的药放进自己的小药箱,丝毫没注意到左晏衡的不对劲。 昨夜岸边根本就没有人放花灯,他去凑的什么热闹,“然后呢?” “然后……”温青顿了顿,“没有然后了,他给我和新竹,哦对,小新子,买了糖人,只不过都融了,挺可惜的。” 糖人不是买给花长祁的。 左晏衡脑中嗡的一响,不确定的再次问道:“你说糖人,是买给你和小新子的?” “有问题吗?”温青敏感问道。 糖人不是买给花长祁的。 昨晚的脱口而出的话此刻正字字如利剑浮现在他的心中。 你就是靠这种手段掳获花长祁和你卿卿我我的吗? 第34章 花长祁都要买下紫青园养着你了,我倒是不知萧大世子这次又是靠什么上的位,身子吗? 还是那么不值钱。 左晏衡心里乱作一团,踉跄出了太医院。 温青看着他的背影渐渐陷入沉思,在他的印象里,萧凤棠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便是想看,也只会远远的站在边上,他出身富贵,心思玲珑,深处困境三年都未曾低过头,甚至于他,都挑不出他的毛病,这样的一个人,真的会因为一点世俗的热闹而失足落水吗? 左晏衡一路出宫,直奔温府,却在温府门前蹰了脚,此刻他再来,还有什么用,说出口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如何收得回来? 他落了水。 是杜戈青的人干的? 不对,萧凤棠手无缚鸡之力,杜戈青的人又不认识他,不会仅凭两面就对他下黑手,而且就算动手,也不会只是轻易的将他推下水。 还能有谁? 一个胆大的想法从心底缓缓冒了出来。 难不成,是萧凤棠自己? 他担忧我?所以才下水…… 不会的,左晏衡立马否认了这根本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刚对他说了那样难听的话,他不盼着他死就不错了。 左晏衡弃了正门,从侧面翻墙而入。 花长祁得了温青的消息后便急忙从长鹿阁赶了过来。 昨夜他去找他时,他刚得了紫青园不卖的消息,本想着自己亲去交涉一番,却没想会和他错过。 花长祁坐在床边,自责的看着床上因为高热而不断昏睡的人儿,“都怪我。” 新竹从旁拧了个热毛巾递给他,“长祁公子可别这样想,主儿要是知道,该心疼了。” 花长祁没说话,接过毛巾仔细替他擦着手。 他的手指细长,清瘦的只剩一层皮包裹着,上次结的痂才将落完,印子都还没消。 左晏衡不知花长祁深浅,只远远的透过一扇窗看着。 他每碰他一下,他的眉头就跟着皱一分。 只是落个水就有人这么前后伺候着,萧凤棠,你倒是命好。 反正花长祁和他也不清白,那些话,说也便说了。 左晏衡惯是看不得他享福,刚决心放他走的心思也散了大半。 他就应该这样,每日清苦加身,为他之前的种种所为赔罪。 第21章 招揽画师 萧凤棠这场病来势汹汹,一场病病了一月有余。 若不是温青之前调理的好,剩了些底子,这场热怕是能彻底毁了他的身子。 紫青园的主儿咬的紧,无论如何也不卖,花长祁属实担心萧凤棠,索性应了温青的邀请,直接住进了温府,住进了听竹院里。 南方匪徒狡猾,而且根基深厚,纵使鲁知徽有地形图在手,也没能轻而易举的灭了他们。 反倒是他们趁着人少的优势,四分五裂的入了更深的山林。 萧凤棠被花长祁和新竹轮流看顾,过了一段抬手就有人倒茶的好日子。 只是好日子不长,噩耗便传进了温府。 晏衡帝要招揽画师。 如今大玄最优秀的画师,就在眼前。 这日花长祁被长鹿阁的人请走,温青也照常入了宫。 萧凤棠终于有了点自己时间,忍不住让新竹帮着他将衣裳全都拿出来晒了晒。 “好端端的主儿怎么想起来晒衣裳了?” “在宫里养成的习惯。”萧凤棠思考了一两分,找了个合适的由头。 新竹怕勾起他不开心的事,索性闭嘴。 反倒是萧凤棠同个没事人一样安慰他,“最主要的是这衣服晒一晒,人穿起来也舒服,今日天这么好,把你的也拿出来晒一晒,我帮你。” “不用了主儿。”他的衣服怎么能和主儿一起晒呢,新竹拒绝的干脆,“不过主儿的衣服确实该晒晒,好好去去病气才是。” 阿祁的钱像大风刮来的,闲了就会给他买些有的无的,柜子里的衣裳早就塞得满满当当,前面的还没来得及穿,后面就换了新的,新竹卖力的将那些衣裳都抱到院里,萧凤棠挑了几件利索的普通样式,仔细晒在了最角落。 偌大的柜子里还剩了一小块巴掌大的白色断袍,萧凤棠颇有些沉重的拿起这截衣物。 上一世他费尽心力也没走出那个皇宫,如今左晏衡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放他离开? 他怕这一切都是他的诡计,再这般下去,便是真的落进了他的圈套里。 他堂堂一国皇帝会缺画师吗? 不,这明摆着是冲阿祁而来。 他想做什么?把他身边的所有人如同三年前一般全部杀掉吗? “主儿?”新竹晒好衣服,刚进来便看见他在盯着这截衣物发呆。 萧凤棠回神,凝视着看了手里的断袍许久,才慢慢道:“把这个,拿去丢了吧” “是。”新竹虽肉眼可见他的挣扎,但还是接了过来。 “割袍断义,天经地义,过去的,就让它永远都过去吧。” 他说的小声,新竹只听了个大概,但心中不免惊涛。 割袍断义? 衣物上绣的是晏衡帝最喜欢的睡莲,这截断袍,是晏衡帝的? 萧凤棠转身继续收拾,阿祁说过,师父埋在了梁远镇南的深林里。 他要去梁远,去认真和师父拜个别。 第35章 再见阿祁已是上苍善待,他不能牵连他,温青和新竹亦是。 日子整日整日的划过,除了每日为花长祁担忧,萧凤棠似乎接受了这种状态。 地处大玄东北的宁安国要来朝拜,他们的小皇子为了长长见识,也会随行其中。 恰巧这个小皇子最爱绘画,而大玄最有名的花长祁此刻正处京中,那些大臣们为了表现自己,恨不得争先替左晏衡分忧。 左晏衡才没那么无聊,一个小皇子,还是来大玄朝拜,有什么好值得在意的。 只是花长祁搬进了温府,与萧凤棠形影不离,左晏衡属实不想让他过的太过舒坦,也就随那些大臣们去了。 花长祁将温青递给他的帖子重重甩在了案桌上,“什么意思,在我这儿没进展,就打起了阿棠的主意吗?” 花长祁才不愿意当什么宫廷画师,更不乐意去伺候什么邻国小皇子,那些大臣们为了邀他出面,恨不得使尽解数。 在遭受屡屡失败后,那些人终于将矛头指向了和他亲近的温青,甚至还有人想约见顶着罪人名讳的萧凤棠。 温青劝不了他,“这群人无所不用其极惯了,你若实在不想,我就闭门谢客。”应酬人是件麻烦事,他也颇为头疼。 花长祁忍住怒火,他能接受那些人找他的麻烦,却不能接受他们去麻烦阿棠。 左晏衡并没有下令非要他去不可,“要我去,也不是不行,但有两个条件,一,不入宫廷,不受任何人辖制,不拜师也不收徒,更不会因为对方是个小皇子就让他几分,我脾气硬的很,中间若是出了乱子,概不负责。二,我要醉人舞,谁拿得来,这份情就是谁的。” 花长祁冷静下来,与其让这些烦人的家伙干耗着,倒不如给他们找点事情做,“还要再麻烦温大哥帮我警告他们一声,谁若是再敢打阿棠的主意,我花长祁,必和他势不两立。” 不入宫廷,这个好说,不受辖制,这个也好说,不拜师不收徒这个更好说。 只是这乱子,就不一定了。 对方是个小皇子,随便一点乱子,那就是个大乱子,概不负责这种承诺,怕是只有左晏衡这种能兜的住底的人才能给。 而醉人舞,温青心中划过一丝了然,“刚好我也清净些,就这么办吧。” 他曾在左晏衡那里见过这副画,萧凤棠评它诡奇,而左晏衡却将它贬的一文不值。 听小祁说这画是被人半路以十倍的价钱截走的,害他找了许久都没着落。 温青心中暗暗一啧,一文不值,十倍…… 消息迅速放了出去,温府门口一时间清净了许多。 皇帝的承诺,谁敢去要,左晏衡阴晴不定,就算他们手里头握着点实权,届时真的出了大乱子,他们可承受不住他的怒火,更何况还有许多人见都没见过的醉人舞。 左晏衡批着折子,轻柔的毫笔在他手下力透纸背,司沿给他汇报着这两日得来的风声。 “自从花长祁表明条件后,许多人都在暗地里搜寻醉人舞的下落,我仔细跟了下,有两波尤为明显,一部分是长鹿阁的人,他们本就受了花长祁嘱托,一直在找,还有一部分,是右相的人。” “杜戈青?”左晏衡将毛笔放下,轻轻舒展了下手腕,“一把年纪了,本本分分入土不好吗?” 不错,若真有什么意外发生,有他出面做保,他大概也能卖他一个面子。 找到醉人舞,便能承下花长祁的这份情,有花长祁的手艺摆着,距离宁安小皇子便更进了一步。 宁安不同大玄,他们共有两位皇子,皆是嫡后所出,兄弟二人感情深厚。 和小皇子搞好了关系…… 左晏衡不用想就知道这只老狐狸打了什么样的算盘。 只可惜,醉人舞在他手里。 司沿显然没想那么多,“那醉人舞?” “给朕看好了,丢了就封你做这宫里的大宦官。”让花长祁拿着这副画去逗萧凤棠开心,想都别想。 司沿身下一紧,立马保证,“主子放心,我没了它都在。” 过年时宁安刚派使臣前来,这才时隔几月,说他们没鬼,左晏衡也是不信的。 萧凤棠心里惦念着上次应下温青的糖人,趁着天好,便带着新竹特意去了酒水街。 只奈何老李家糖人没出摊子,二人又一路寻到了他们家里,忙活了好一番,才顺利将糖人买了下来。 萧凤棠没送过新竹什么东西,也趁着这次机会找了玉玩铺子给他挑了个好看的青色玉珏。 “比起玉佩虽然差了些,但做工精巧,等以后手头宽裕了,咱们再换新的。” 新竹与他争执了好一番,都没拧过他,“温府齐全,新竹真的什么都不缺。” 他身上的银两都是长祁公子的,新竹怕他用着心有负担。 萧凤棠强硬买了下来,亲手给他系在了腰间,异常满足道:“好看,真好看。” 比那什么要命的琉璃盏可好看太多了。 第22章 饺子 新竹垂头去看,颇有些局促道:“主儿给我戴上这个,新竹要没法子干活了。”他从没买过这种东西,以往在宫里,身上要利索,后来去了温府,他又极少出门。 腰上突然挂了个玉珏,就像栓了根绳一样不自在。 新竹正是生长的年纪,出宫时个头还没他高,短短小半年,就已经高了他几乎小半指,脸皮子也嫩的仿佛能恰出水来,只是碍于自小生长的环境,让他本该在无忧的年纪里变得格外稳重。 第36章 “不是白白送你的,回去我要吃饺子。” 萧凤棠怕他收的不安,索性给他找了个活干。 新竹仔细的捏着腰间的玉珏,心中不免淌过暖流。 当年的琉璃盏何其金贵,整个大玄也找不出几对,那时他年纪尚小,在奴才里总是被欺辱的那个,主儿不仅替他遮掩,还在允凉王面前替他美言了几句。 允凉王高兴,赏了他一锭金子,这才让那些欺辱他的人灭了气焰,让他安稳的过了一段舒服日子。 他还以为此等救命的大恩,这辈子都没可能再报。 可萧氏突然没落,他被晏衡帝打入冷宫,深受折磨,报恩的机会来了,他却恨不得没有这个机会。 如今出宫五个月,他无事不敢出门,总觉得在旁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身体上的残缺和自卑仿佛刻进了骨子里。 主儿体谅,也从未勉强过他。 甚至今日去找糖人摊子时,也会主动照顾着他的心情,可明明,该被照料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新竹捏着这块珏,突然间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他要快快长大,以后主儿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想什么呢,走了。”萧凤棠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新竹回神,“在想怎么给主儿捏饺子,主儿想吃什么馅的?” “你会捏吗?”萧凤棠明显怀疑。 “我当然会!以前在宫里,我和做面食的老师傅可好了,他教过我的,真的!”能力被质疑,新竹恨不得现在就捏给他看。 眼看他要急,萧凤棠愉悦一笑,“好好好,新竹什么都会,走,我们去买东西。” “好,买点肉,再买点膏豆腐,今晚我们就吃肉饺子加小豆腐汤。” 他身上的活力肉眼可见的展现出来,萧凤棠心中不免也放下了一块巨石。 至于饺子…… 也好,出门饺子回家面,就当是他萧凤棠替自己攒点福气。 二人拎着一堆东西刚回到温府门口,就碰上了从宫里赶回来温青。 温青连忙当起了苦力,顺势从萧凤棠手里接过来一部分,“这是去哪儿了?买这么多。” 萧凤棠勉强空出一只手来,将给他特意买来的糖人举给他看,“答应你的,总不能食言。” 怕他嫌弃,新竹特意补了句,“这可是主儿废了好大功夫才买来的,都寻去了人家家里。” 以往府里没有人,偌大的院子冷冷清清,如今有了烟火气,回家后还能有个说话的人,再加上杯温热的水,便是再俗世,也免不得心生眷恋。 温青看着这来之不易的糖人,故意打趣,“是两个吗?这可不能少了。” “是是是,全都有份。”新竹忙不迭的替他回答,“我和主儿还买了馅子,咱们晚上吃饺子。” “什么馅,是肉的吗?不过先说好我可不会做啊。” “当然,新竹说肉饺子配上豆腐汤最是美味,今夜就不劳烦温大人了,我打下手。”萧凤棠私自决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小小饺子,一定难不倒他。 “你打下手可能还不如我呢。” 众人拎着东西欢喜的进了门。 司沿从后摸了摸鼻子,背着不大的药箱闪身离开。 温青的药箱落在了宫里,他奉命来给他送来。 左晏衡正在御书房里看着竹简,宫里无人,他闲暇时就练练功夫看看书,看着让他送去的药箱又原样回了来,不解问道:“他不在?不在也可以放府里,背回来做什么?” 司沿纠结几下,“我觉得主儿要是没事儿,可以去温府瞧瞧。” “为何?”左晏衡眸光一凝,放下竹简,“温府出事了?” “不是不是,他们在包饺子,萧公子亲自去买的馅子,还说要打下手。”司沿怕他多想,连忙解释,“他还给温大哥买了糖人,听小新子说,转了好大一圈,都寻去了人家家里。” “……”左晏衡沉默几秒钟,原本平静的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一样,重新拿起书简,装作不在意道:“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司沿继续纠结,其实他觉得自己不该说。 主子对萧公子的心思,他根本捉摸不清,说主子喜欢他吧,但哪有人会把喜欢的人一直往外推的,他可是一国之主,即便那萧公子是前朝皇室又如何,可说主子讨厌他吧,但哪有人会把厌恶之人的东西当宝贝一样护着的。 他觉得主子应该是在意的,试探再问:“主子不想吃饺子吗?肉馅的。” 萧凤棠捏的饺子,定然难吃极了,“宫内有大玄最好的厨子。”言外之意,不去。 司沿一时间拿捏不准,小心翼翼,“那我再跑一趟,给温大人把药箱送过去。” 左晏衡没说话,眉头越皱越深,萧凤棠给温青包饺子,还给他买糖人…… 他才是大玄最有权势的人。 他便是奉承,也该奉承他才对。 司沿没收到指令,默默抱着药箱打算送回去。 “站住。”左晏衡喊住他,“你想吃饺子?” 司沿一愣,一顿一顿反问道:“是该想,还是,不该想啊?” 左晏衡一眼剜了过来。 “想!”司沿立马点头确定,“特别想!” 得了满意答案,左晏衡放下书简,傲娇的起身向御书房外走去。 第37章 温青一手托着自己捏歪的月亮饺,正和萧凤棠比谁的饺子更好看,二人身上的蹭的到处都是面粉,“萧凤棠你的饺子都没花边,丑死了。” 萧凤棠努力跟新竹学着,表面不服气道:“花边太大,都没塞上馅子,记住了这是你的,一会儿自己吃。” 小小的面皮摊在手里,让两个大男人都颇有些无力。 新竹抻着脖子指导他,“主儿要先捏中间,固定好了再收两边,多试两遍,肯定比温大人捏的好看。” “嘿,新竹找打呢是吧。”温青表面指责,但笑得跟朵花一样,“也是,熟能生巧,我也多练两遍,到时候让凤棠望尘莫及。” “什么望尘莫及?”司沿抱着药箱进了厨房的门,故作震惊,“哇,温大哥你们在捏饺子啊。” “司沿?你怎么来了?”温青没想到他会来此,手里还托着半个没捏完的饺子。 “温大哥的药箱落在了宫里,主子知道你定不习惯,这不就给你送来了。” “哈哈,我还想着算了呢,反正明日也要进宫,怎么样,要不然留下一起?”温青示意了下手里的半个饺子,反正司沿和萧凤棠极少往来,虽认识,但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 新竹与他不是很熟,司沿常年在外,除了吩咐他替晏衡帝做些杂事,从没说过话。 萧凤棠与他更不熟,他只知道这是左晏衡的人,虽有些不适应,但这是温府,温青自然有权利留下任何人。 司沿吸了吸鼻子,咽了咽口水,“可真香,我倒是想留,不过主子也来了,在外面呢。” “什么?陛下来了?” 众人皆是一惊,温青连忙将手里的半个饺子递给新竹,然后对着面色已经白了一半的萧凤棠道:“我先出去看看。” 萧凤棠尽可能自然的点点头。 这是左晏衡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温府。 温青和司沿出了厨房。 新竹将他那半个饺子捏上,担忧的看向萧凤棠,“主儿。” 左晏衡来了,是为了给温青送药箱,萧凤棠心里杂陈的有些说不清。 “无事,快继续教我吧。”他提起精神,安慰道:“再不快些,夜里就要饿肚子了。” “哎好。”他没表态,新竹就继续教他,只是原本热闹的厨房瞬间安静了下来,颇有些不太让人适应。 第23章 擦头发 温青去了正堂,温府一般没人来,所以极少在这里接待人,“陛下怎么有闲心来此了?” “怎么,你温府我不能来吗?”左晏衡颇为不快。 “哪来这么大火气,新得了点好茶,闷上给你拜拜火气啊。” 左晏衡坐在上首,嫌弃的看着他半身面粉,“是想把自己裹了炸吗?” “……”温青像是让人硬生生往嘴里塞了一抔土,“臣和凤棠捏饺子呢,陛下要留下来尝一尝吗?” 一个小小的药箱,哪里劳烦得动他亲自给他送来,温青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连忙顺他心意的发出邀请。 司沿将药箱放在一旁的茶桌上,有眼力见的揽到自己身上,“主子,那饺子馅闻着特别香,咱留一留吧。” 左晏衡没说话。 温青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待他接话便开口向司沿问道:“就是就是,司沿你会捏饺子吗?” “会啊,会,就是许久没捏过了,不是很熟练了。”少时他母亲捏饺子,都是他在一旁帮忙。 “那快去后厨帮忙,新竹和凤棠都要忙不过来了。” “好。” 不等左晏衡决定,司沿心有灵犀的溜烟跑了出去。 温青挑了挑眉,一副我都懂得欠揍模样。 左晏衡默默咬了咬牙,“给朕上茶。” “是是是,我那死鸭子嘴硬的陛下,臣这就上茶。” “温青!” 温青趁他发火前连忙离开去沏茶。 萧凤棠本就是个仔细人,不等多会儿便捏的好看熟练了起来,肉馅子被面皮包着,跟个圆鼓鼓的肚皮一样。 “我就说吧,还是主儿厉害。”新竹不吝夸赞。 萧凤棠慢慢收拢心思,反正左晏衡不是为他而来。 司沿挽着袖子从外面走进来,二人不由看向他。 “温大哥让我来帮忙。”他浅浅一笑,表明来意,毫无不自然。 “啊?”新竹一愣。 “总不能只吃不干吧。” 萧凤棠捏着饺子的手一紧,他留下了,左晏衡也会留下吗? 温青没回来,大概是真的一同留下了。 司沿自来熟的捻起来一张皮,自觉剜上馅子捏了起来。 新竹看他熟练,连忙擀皮。 萧凤棠心不在焉,司沿是左晏衡从边疆带回来的,极为忠心。 他极少出现在他面前,左晏衡折磨他时,他就会悄悄退出去,不似温青和新竹那般,而今他笑着,萧凤棠只觉得怪飕飕的。 偌大的厨房一时又陷入了宁静。 三人忙活了好一阵,入夜才能勉强吃上这顿饭。 左晏衡只顾喝茶,连句话都不说,温青如坐针毡,恨不得立马飞到后厨帮忙,陪他喝了一肚子茶水后,终于忍不住道:“那什么,我去后面看看。” 左晏衡放下杯子,不是很善意的善意提醒,“朕要吃萧凤棠捏的饺子。” “……”温青一阵无语,但还是皮笑肉不笑的领命道:“是,臣努力。” 第38章 饺子一起下,他哪分得清哪个是萧凤棠捏的。 萧凤棠已经不见踪影,厨房里就只剩下司沿和新竹。 司沿无聊的整理着那些饺子,看他进来,“温大哥,饺子都捏好了,新竹在烧水,萧公子身上都是面,先去收拾了。” 饺子个个都圆滚滚的放在灶台上,整整两大板子,“不错嘛,这都是你干的?” “没,我和萧公子捏的,他手艺很好,比我捏的好看多了,你看,这边都是。”司沿眨着眼指给他看。 温青心有灵犀,“不愧是凤棠,确实比我有天赋。” 行啊,看来是他多虑了,左晏衡那厮早就安排好了,怪不得司沿应的这么快。 “主儿还捏了福包,里面放了一整勺的糖。”新竹烧着火抬起脑袋。 温青继续心有灵犀,这要是让左晏衡吃了,自己未来三个月就算踩他头上,也该是有活路的吧,“你去休息休息吧,我和司沿来煮。” “不用,哪有新竹去休息的,温大人您等吃就好。” 司沿清了清嗓,“让你去你就去。” 新竹闻言一顿,一时慌乱。 晏衡帝眼前的大红人也不是谁想当就当的,虽然司沿和他年纪差不多大,但新竹就是怕他。 温青一啧,一巴掌拍到司沿胳膊上,“你这孩子,吓他干什么?” “我没吓他。”他哪知道他胆子那么小,司沿拿了根柴索性把他挤兑起来。 新竹无措的站在一旁,悄悄看向温青。 温青摆摆手,“放心吧,他又不会吃人,你去收拾一下,看看凤棠如何了,好了我叫你们。” “那新竹先退了。”新竹咬咬牙,反正温大人在这儿,退就退吧。 等他彻底走了,司沿才耸肩,“这人都出宫了,怎么胆子还是那么小。” “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你是谁啊,晏衡帝的眼睛,他怕你不是很正常吗?” “……” 萧凤棠身上沾了不少的面,回屋后索性连头发一起洗了出来。 他坐在窗边静静发着呆,任由水滴顺着发丝滴到身上和地上,清瘦的身影恰似风一吹就会倒一样。 左晏衡隐在暗处,终是看不下去,一点点现了身形。 今夜并不平静,风大的可以掀飞他的衣角,萧凤棠似是真的出了神,一点都没发现他的靠近。 门没关,左晏衡轻松走到了他身后,将一旁的毛巾拿在手中,垂眸微蹙,“为何不擦干些?” 熟悉的声音像块巨石直接砸进萧凤棠耳朵里。 萧凤棠心头骤然一紧,仓惶想要起身。 左晏衡一把将他摁住,强迫他坐在原地,尽可能的平静道:“不想花长祁入宫,就老实些。” 萧凤棠心头如若充血,不安道:“你要干什么?” 左晏衡并没有像以往那般为难他,只是伸手关了窗,然后用毛巾一点点擦拭着他未干的发。 他每碰他一次,他就忍不住僵硬一下,只不过是稍稍的动作,就引起了他极大的不适。 萧凤棠坐的笔直,僵硬的身子无不表露着他在强撑。 小半年过去,他比刚出宫时也没长多点肉,左晏衡胸口一阵揪痛,恨不得直接将他圈进怀里,“你就这般担心那花长祁吗?”便是这般不适,也一动不动。 萧凤棠迟疑许久,自嘲道:“反正也不值钱。” 左晏衡眼中不着痕迹的闪过一丝怒火,“你想故意惹怒我,然后趁机离开?” 心思被挑破,萧凤棠无甚尴尬,“这不是你说的吗?还是那么不值钱。” “萧凤棠!”左晏衡厉声,深呼吸又深呼吸。 萧凤棠静声等待他的怒火,恨不得让他一巴掌甩出去也不愿这般和他待在一个屋子里。 左晏衡不再说话,只拿着毛巾仔细给他擦拭。 好不容易能这般宁静的在一起,何苦为了一个花长祁错失良机,左晏衡心里宽慰着自己,喷薄欲出的一口气鬼使神差的压了下去。 他没发火,也没再尖酸刻薄的讽刺他,但毫无章法的擦拭无不显示着他在生气。 都怪那个糖人,不对,都怪那个花长祁,要不是他整日与他亲近,他能头脑发昏的说出那些话吗? 萧凤棠不知他心里打着什么鬼算盘,虽坐立不安,但也没在挑起事端,毕竟今日可能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更不想这顿饭让大家吃的不欢而散。 左晏衡越想越气,胡乱将头发给他擦得半干,然后将毛巾甩进他怀里命令道:“没干之前不准出去!” 他说的凶,走的还快。 “……”萧凤棠颇为凌乱的抱着毛巾,不知他到底有何用意。 第24章 福饺 左晏衡愤愤出听竹院时,花长祁刚刚从长鹿阁回来。 眼看他去了正厅,花长祁心脏漏跳的跑进了萧凤棠屋里。 “阿棠!” 萧凤棠还在抱着毛巾不明所以,猛地被他的声音吓到,连忙回头,“阿祁?” 花长祁不顾仪态大步到他身边,“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猜想他定是遇见了左晏衡,萧凤棠摇摇头,“无事儿,今日同新竹他们捏了饺子,就等你回来呢。” “我刚刚看见晏衡帝了,他怎么在这儿?”花长祁依旧不放心,将他拉起来上下扫视了一遍,紧张道:“他有没有欺负你?” 第39章 “真没有,他是来找温青的送药箱的。” “那他来听竹院干什么?” “误入吧。”萧凤棠替他找了个借口,然后转移话题,“今日怎么去了那么久,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拿假画唬弄他,花长祁轻轻一笑,“没什么,赚钱呢。” “倒也不必这么累着自己。”萧凤棠心疼的看向他。 他头发散着,只用一根绳子束在身后,花长祁不自然的将他重新摁到座椅上,“知道了知道了,今日怎么想起吃饺子了?”他不喜欢左晏衡,他就尽可能的不提他。 “怎么,非得等到过节才能吃一顿饺子吗?”萧凤棠抬手想将自己的发束起来。 花长祁伸手挡住,仔细捻了两下他头顶的头发,“还没干透呢,等会再束,要不然夜里该头疼了。”身上的病气才去没多久,还这么不仔细。 饺子出了锅,温青特意给左晏衡先盛了一碗。 他是皇帝,萧凤棠和新竹是罪臣,花长祁又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当着旁人,司沿再大胆也没有与左晏衡一桌吃饭的道理。 温青便是抗拒,也不能在自己府邸让他独自享用。 一分三桌。 左晏衡和温青。 萧凤棠和花长祁。 司沿和新竹。 当然,新竹原本是在厨房里炖豆腐汤的,只奈何司沿同样孤苦,便直直跟了过去。 其实左晏衡不怎么在外吃东西,他身份特殊,谨慎一些总没错。 但又奈何这是萧凤棠亲手捏的饺子,即使真有不测,目前来看也是值的。 左晏衡盯着碗里白嫩的纯肉饺子,迟迟没有动筷,他一个世子,虽没有那么金枝玉叶,但自小也没受过什么苦,而今短短三年,好似变了个人一般,“这是他做的?” “不要小看他好不好?”温青在他面前大多是冒犯大过礼数,独自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放进嘴里,夸赞道:“你还别说,新竹这馅子调的很是不错,咱们打边疆回来,可再没吃过饺子了,要不要搞碟子醋给你一沾?”他记得他很喜欢吃醋。 左晏衡摇摇头,不知名的酸涩打心里开始往外漾,自己予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都说食不言寝不语,温青似乎没有吃饭闭嘴的习惯,忍不住催促道:“快吃吧,新竹说凤棠还捏了福包呢,整整塞了一勺的糖,就一个。” 左晏衡终于动了筷子,只一口,就差点送他去了西天。 嘴里如同挂了个破烂的咸盐罐子般,齁的人忍不住想吐出来。 左晏衡眉头深深的皱在一起,拿着筷子的手也默默蜷了起来。 温青咽下嘴里的饺子,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了?” 新竹说凤棠还捏了福包呢,整整塞了一勺的糖,就一个…… 左晏衡不知道,一个人得笨成什么样,才能分不清糖和盐。 “福饺啊,是太甜了吗?”温青不知情,以为他吃不惯,补了句,“你倒是好福气,第一口就吃到了,这可不兴吐,咽下去咽下去。” 左晏衡囫囵吞枣般将嘴里的饺子咽下去,面色颇有些难看道:“茶。” “茶?噢好。”温青连忙倒了杯水给他乘上,还念念叨叨,“你既然吃不惯,早知道这福气让我吃了。”小时候若是吃了福饺,高兴的能一蹦三尺高。 懒得跟他道明实情,左晏衡缓了好一会儿,才拿着其他饺子若无其事的继续往下压。 厨房里安安静静,司沿抱着碗坐在灶前吃的顶香,锅里的豆腐汤烧的滚沸,新竹起身撒了点切碎的黑木耳,拿起灶旁的咸盐罐子去加盐。 素日里细致的咸盐颗粒大了许多,新竹疑惑的捻了一点放进嘴里,柔和的甜味瞬间弥漫口腔。 “糟了。”新竹一顿,然后蓦地看向萧凤棠捏福饺拿到一边的糖罐子,而后飞奔过去捻了一丝放进嘴里。 司沿不解他的动作,“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福饺里加的是盐……” “什么!”司沿腾的站了起来,他和温大哥还特意将那饺子放在了最上边。 完了完了完了。 他可是亲眼看着萧公子挖了整整一大勺的糖塞进饺子里,那要是盐的话…… 而且按照主子的吃饭速度,此刻怕是已经到碗底了。 不对啊,主子要是生气,早该找过来了。 现在安静如初,不似他的作风啊。 “汤快好了吗?” 新竹放了盐进去,“好了好了,我现在就盛。” 司沿将盛好豆腐汤端去了正厅,左晏衡和温青用完的碗筷正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桌子上,远远确定他根本没生气后,才大声喊:“汤来喽。” 温青翘首看过来,“这么快。” 将汤给二人摆好,司沿免不得朝四周多看了两眼,这地上桌上碗里都没有,不会真吃了吧。 左晏衡发现他的异常,“看什么呢?” “额。”司沿回神,长长一顿,继而小心问道:“主子不觉得,饺子有点咸吗?” “……”左晏衡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故作镇静的清了下嗓。 温青不懂,“咸吗?这不是刚刚好吗?肉馅子放进去盐才好吃,你个臭屁小子懂什么。” “是是是,我不懂,我不懂,喝汤喝汤。” 汤是小新子煮的,和萧凤棠毫无关系,左晏衡被司沿一搅和,瞬间没了心情,直直起身道:“回宫。” 第40章 “别啊……”司沿看了看碗里的汤,“我饺子还没吃完呢。” “那你就留下,非必要,也不用回宫了。” 温青看戏不怕事大,“我看行,温府又不是住不下。” 左晏衡知道他这又是皮痒了,“再多言,朕便收了这座宅子,遣你去扫大街。” 怒火来的莫名其妙,“扫大街倒是不至于,去长鹿阁小酌倒是不错。” 他这是在提醒他,他现在可是傍上了花长祁,有钱人。 哪壶不开提哪壶,眼力见都让狗吃了,左晏衡上下扫了他一眼,然后挥袖离开。 司沿从后大喊:“真走啊。”早知道他就不多话了。 温青耸耸肩,左晏衡阴晴不定他早见识过了,“安稳吃你的,真回不去,就来哥哥这里住,有吃有喝,亏不着你。” 司沿找了个位子坐下,抱着呈给左晏衡的汤喝了起来,还不忘小声念叨,“好不容易光明正大的来了温府,他才不会走呢。” “什么?”温青没听清。 “没什么。” 听竹院 花长祁吃的着急,一时不注意被呛了个正着。 萧凤棠急忙给他倒了杯水,拍着他的后背好生顺了顺,“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花长祁呛得满脸通红,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少时饿惯了,有东西吃时总想着吃快一点,等长大后不愁吃喝了,却发现改不过来了,“还不是要怪阿棠,捏这么好吃的饺子,再说了,呛也不怕,这不是还有阿棠嘛。” 萧凤棠不知说他什么好,又重新给他倒了杯水。 左晏衡本想去看看小八,但莫名其妙的又来了此处。 屋内的两人温馨至极,左晏衡面色颇为难看的咬了咬后槽牙,心口的怒火如燎原般不受控制的烧了起来。 端茶倒水,可真是好生殷勤。 那花长祁便是有钱,还能比得上他这个一国之主有钱吗? 便是奉承,都择不对人。 和当年,简直如出一辙。 第25章 吐血 新竹用漆盘端着两碗汤从后面快步走来,“陛下?” 左晏衡周身冰冷,窒的他连忙跪下,“新竹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又是一个没眼力见的,皇宫大院怎么不比这温府强,那萧凤棠就这么好,就这么让人趋之若鹜,他是他的再生父母吗?顶着杀头的风险也要帮他,还是说近墨者黑,纯粹蛇鼠一窝! 没他的命令,新竹自然不敢起身,左晏衡斜眸瞥了眼漆盘上的两碗汤。 一想到屋内的二人如胶似漆的黏在一起,他就忍不住想打翻它。 直直拿起其中一碗。 漆盘一轻,新竹急忙提醒:“陛下小心,烫。” 他用得着这个叛徒假好心提醒他烫? 一个两个三个,还有那个温青,恨不得都长了一身反骨。 手指头滚热,左晏衡实实在在憋了一肚子气,索性端着那碗汤去喂狗。 小八吃了还知道向他摆个尾呢。 左晏衡离开,新竹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看了看手里的汤,心中一横,最后起身原路返回,重新去厨房里补了一碗。 萧凤棠没想到左晏衡会去而复返,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狠厉皇帝,今日两入他这个罪臣所在之地,到底打了什么算盘? 他是不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打探些什么? 可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他放下身段来打探的。 萧凤棠心中越来越不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阿祁?他是不是还打着阿祁的主意。 萧凤棠蓦地看向一旁正在皱眉的花长祁,问向新竹,“他现在在哪?” 新竹思考了下,“看那方向,是小八的方向。” “小八?”萧凤棠闻言蓦地一怔,四肢百骸瞬间犹针刺般彻骨。 他以为一切都是巧合,可他忘记了,他和温青无甚交集,若不是左晏衡的意思,他又怎么会带自己回来。 见到小八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的,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小八同阿飞几乎一样,是左晏衡,是他,他是想用小八提醒自己还欠阿飞一条命吗? 花长祁瞧出他的异样,“阿棠?阿棠?” 往日温馨的听竹院似乎瞬间变成了一座会吃人的牢笼,恨不得将他齿骨嗜血,剥皮拆骨。 萧凤棠面色越来越白,呼吸甚至都有些困难。 “阿棠,阿棠!”花长祁声音渐大,犹如惊雷将他炸醒,“阿棠你怎么了?” 萧凤棠脑中一片混沌,所以上一世温青救他,必然也是出自左晏衡的旨意,他就是要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让他为阿飞陪罪。 虽早已察觉,但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往往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萧凤棠怔在那里,他想把自己圈在这里干什么,“阿祁,阿祁。” “我在,我在呢。” 萧凤棠慌乱的拉住他,恍然间又静了下来。 不对,左晏衡并不知晓他与阿祁相识,所以遣他出宫,不该是为了阿祁。 可若不是为了阿祁,那还能为了谁? 一个大胆的名字从他心底缓缓浮了上来。 杜戈青? 是他? 杜戈青本是严氏的状元郎,前程大好,未来可期,却因一场意外成了萧府的幕僚。 第41章 状元郎只做了个幕僚,这和一巴掌打在脸上毫无分别。 大伯重才,而此人也确实有本领,才生生从这场耻辱中封王拜相,一雪前耻。 上一世萧氏没落,他甚至想反了左晏衡推他上位,他说他感念萧氏之恩,赴汤蹈火,死亦无悔。 他在宫中处处受辖,他还多次为此奔走,只可惜最后功亏一篑。左晏衡的冷血和狠辣完全超出想象,那双眼睛更同鹰隼般看透了一切。 他在这场反叛中一点点的拔去了他的指甲,捏碎了他的肩。 他说没有人会找一个身残志坚的人当皇帝,所以又毫不留情的在他身上打了八十一道锁骨钉。 他又说除非这个人是个傀儡,他不想他当这个傀儡,不若去死。 萧凤棠双目通红,失了魂一样立在原地,他怔看着自己指甲。 花长祁双手扶住他的胳膊,双目担忧,“阿棠,我是阿祁啊,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是左晏衡? 四肢上犹如食尸蚁在爬,萧凤棠头痛欲裂,恶寒的一把推开他,“走开,走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花长祁被推了个趔趄,新竹忙不迭的扶稳他,“主儿,主儿您怎么了?” 萧凤棠后退一步,强压着心底喷涌而出的痛苦,“都走开,走开!” “阿棠,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因为那左晏衡。” 左晏衡三个字仿佛将他拉进了地狱修罗,萧凤棠像是回到了那个不断要他命的地牢里。 花长祁心疼不已,他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更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此。 地牢阴森恐怖,四周挂满了冰冷的刑具,刑具上还满粘着他的血,萧凤棠喉间一腥,一口鲜血忍不住吐了出来。 “阿棠!” “主儿!” 鲜血绯红,萧凤棠眸光微暗,如同弱柳般渐渐闭上了眼。 花长祁在他倒下前堪将他揽进怀里,“快,去请温大哥,快!” “是,是。”新竹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花长祁抱着萧凤棠半坐在地上,霜白的手指胡乱的擦去他嘴边的血,“阿棠,你别吓我,别吓我好不好?” 饭足茶饱,温青满足的靠在椅子上摸着自己的肚子。 司沿习惯性的起身将用过的碗筷摞在一起,打算送回厨房。 “温大人,出事了,求求您,救救我家主儿吧。”新竹慌乱的跑进正厅,一个不察被绊倒在地上。 温青心中一沉,连忙起身去扶他,“发生什么了?”不会是左晏衡又去找萧凤棠麻烦了吧,他怎么一天到晚的都不安分。 “主儿吐血了。” “什么?”左晏衡是不是有什么臭毛病,这人才好几天,就又给折腾的吐血,刚刚那碗饺子都吃进狗肚子里了吗? 温青和司沿对视一眼,“拿上药箱,随我去听竹院。” 司沿也以为是他主子干的,老实点了点头,回身去茶桌上拿他的药箱。 萧凤棠失去意识,彻底晕死过去。 左晏衡毫不犹豫的将汤倒给小八,然后捏着碗边靠在栅栏处。 小八许久未见他,恨不得跳起来窜进他怀里。 左晏衡用空着的手弹了弹它的脑袋,“你倒是会讨人欢喜,不和那个榆木疙瘩一般无趣。” 小八似是听明白了,兴奋的原地打了个圈,狗尾巴不小心扫到他的另一只手,一下子将碗扫飞了出去。 碗砰的碎了一地,吓得它连忙躲向他腿后。 左晏衡动了动原本捏着碗的指头,他擅兵刃,怎么可能拿不住一个碗。 他和萧凤棠,大概也就和这只破碎的碗一样,碎了一地的渣,总之,什么都没剩下,什么也都找补不回了。 左晏衡安慰性的拍了拍小八的脑袋,“怕什么,软弱是要被人踩在脚下的,你当勇敢些,同阿飞一样,做最凶的那个。” 第26章 郁结 温青大跑加小跑的入了听竹院,“人呢,到底怎么回事?” 花长祁已经将萧凤棠放在了床上,手上沾然的血刺人又醒目,颇有些不知措的摇头道:“不清楚,刚刚还好好的,只是,只是……” 温青大步至床边,伸手摁住了萧凤棠的脉搏。 “他怎么样?”花长祁紧紧盯着他的面庞,眼看他眉头锁了又松,松了又锁,“温大哥!” 温青抬头将药箱从司沿手里接过来,“放心吧,好事。” “都吐血了,这算什么好事?” 温青没接话,从药箱拿了针细致的给他扎到胳膊上,“经年郁结在心,这一口血,早就该吐了。” 原本他想着,反正在他府邸,这口血即便吐不出来,慢慢养着便是。 司沿忍不住问向新竹,“陛下呢?” 新竹张了张嘴,纠结道:“陛下没进来,只是在门口站了下,现下若是没走,应该去了小八那儿。” “没进来?”左晏衡都没进来,那人怎么变成这样了,温青神情一滞,诧异的指着萧凤棠,“那他这是?” 新竹担忧的摇摇头,“主儿只是听我说,陛下可能去了小八那儿,才不对劲的。”他也想不明白,晏衡帝去小八那儿是有什么不对吗? “够了。”花长祁喝止,“再提他就都出去。” 三年,三年,整整三年,左晏衡,你到底都做了什么,才会让阿棠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第42章 花长祁双拳紧攥,心疼不已。 主子不在,司沿转身出了门。 温青噤了声,继续给萧凤棠施针,小八乃是受左晏衡所托才养在府里,他看萧凤棠喜爱,又怕他避讳,这才没提过此事。 他深知小八和阿飞模样差不了多少,萧凤棠细致,一旦把小八和左晏衡牵扯到一起,这颗七窍心就指不定要想到什么了。 不过自他出宫来这,他就一直有一个疑问。 左晏衡这么冷情的一个人,当年却恨不得将阿飞和萧凤棠比作自己的命,按理说萧凤棠应是待他极好才对,可他却来信说要断情绝义,还将阿飞送予了他人,即使局势紧张,可他堂堂萧氏的公子,便是偷着养,阿飞又怎么不能留。 当年他们从边疆回来,左晏衡第一时间去了萧府,他还曾下令找过阿飞,萧氏活着的那些下人说,其实阿飞根本没有被送人看顾,是萧凤棠将它赏给了他们,应他们吃肉,允他们喝汤。 当初那么果决的放弃了阿飞,如今却待小八珍爱,是真的喜欢,还是把它当成了替身,用它来弥补对阿飞愧疚和歉意? 人心复杂,人性更复杂,温青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了,总觉得他不是这种没有心肠的人,可他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替他解释。 只是当日在长鹿阁柳岸英那样诋毁他都没气出这口血,而今吐出来了,他却莫名替他觉得心疼。 怕地上的渣子伤到小八,左晏衡将它栓进窝里,此刻正蹲在栅栏里捡着地上的碎碗片。 司沿匆忙赶来,却顿了足,他实在不知该不该讲,只好闷闷的喊了声:“主子。” 左晏衡头都没抬,“来的正好,帮我把这些碎碗片打扫干净。” “是。”人就在温府,他不说,他早晚也会知道,司沿上前弯腰将他手里的碎碗片接过来,“主子小心,别割着。” “怎么了?” 他心有迟疑,一讲话便漏了馅,左晏衡终于看向他,“温青呢?” 司沿看了看他,万分纠结,“在听竹院。” “在哪儿做什么?” “萧公子吐了血,新竹来请。” 空气瞬间寂静,左晏衡似以为自己听错了,神色微凝,故作镇静却又心慌道:“仔细说。” 明明刚刚还与那花长祁耳鬓摩斯,又怎会吐血? 司沿不敢看他,将头垂的老底,“新竹瞧见您来这儿,多了句嘴,不过您别担心,温大哥说他这是好事,什么经年郁结在心,这口血早就该吐了,我来的时候,已经扎上针了。” 左晏衡半蹲在此,半晌说不出话来。 经年郁结在心,这口血早就该吐了。 他还有郁结? 便是知道了小八是他所留又如何,他待小八再欢喜,那阿飞呢,吃肉喝汤,他欠阿飞和他的,能偿的清吗? 这是知自己亏欠,知自己罪恶,气急攻心了吧。 “吐的好。”左晏衡轻微漾开一抹嘲讽的笑容,“只是一口血,还是太便宜他了。” 他当也试试,被人背叛,遭人绝义,最后剔骨剥皮的痛楚。 “主子。”司沿忍不住替他担忧。 左晏衡慢慢起身,自顾伫立着缓了许久,最后如同认命般无力道:“去温青那儿问问,可否需要什么药材,若有,就回宫里取来给他。” “那主子您呢?” 左晏衡没回答,径自走了出去,高大的背影在夜下显的极为孤独。 小八看他离开,哼哼唧唧的挣着绳子在原地打圈。 司沿长叹一口气,早知现在,他还不如老老实实放下药箱回去,吃什么饺子啊。 听竹院里忙了大半夜才消停,温青求稳,还是遣司沿回宫取了药,待好不容易给萧凤棠灌下去,就已经接近四更天了。 心里的疤痕越划越深,左晏衡拎了两坛子酒,去了左将府的后院,趴在狗窝旁喝的烂醉,就连次日的朝都没赶回去,参他的折子叠了半人还要高。 想当初他说一,谁敢说二。 杜戈青敢撺掇着柳州迈出这一步,大概率也是出了老血,毕竟试探他的人,早就死绝了。 左晏衡坐在御花园的亭子下,仔细观赏着每一道折子。 萧凤棠昏睡了一天一夜,等他醒来,他才召了温青入宫。 温青坐在他对面,“上次那群家伙弹劾我的时候,你就不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左晏衡放下最后一道折子,“那不然,也赏你个宦官做做?朕允你贴身伺候。” “打什么坏心眼呢,我的意思是你就该好好整治他们一番,柳州都晕死在龙德殿前了,还给不了他们什么警告吗?” 将几个折子推到温青面前,左晏衡轻点手指,“没发现什么问题吗?” “问题?什么问题?”温青疑惑细看。 “郁山海郁太师?”郁山海,实实在在的三朝清流,当年左晏衡用狼肉宴请他们时,这位义正言辞的大人不顾性命直接掀了桌子,若不是他早早知他秉性,在他的茶水里下了蒙汗药,怕是早就斩了头还魂去了。 左晏衡手段雷霆,最是不入他的眼,但他那些利民的法令,确实也顺了他的心,这才一来二回慢慢平了他的火气。 他无党派,从不参与纷争,比杜戈青那表面君子实在多了。 第43章 “郁老这手,是着实看不惯你,还是和那杜戈青?” 左晏衡将折子重新拿了回来,“你也太看不起这个小老头了,你看他这手刚直不阿的字,可比你那狗啃似的什么草书好多了。” “你怎么还捧一踩一呢,我这不是替你担心吗?” 懒得再挖苦他,左晏衡如同没事人一样转移话题,“他怎么样了?” 温青戏谑的抬了抬眉峰,装作听不懂,“谁啊,谁怎么样了?” “来人,温太医以下犯上,特赐宫刑。”左晏衡才不怕他硬气。 “停停停,打住打住,你怎么能拿对付司沿的那套对付我呢,连个玩笑都开不起。” “老实回答,怎么样了?” “好多了,这口血堵在那许久了,如今吐了出来,以后再养着,可就见效多了。” 左晏衡心里松了口气,淡淡道:“我知道了,过几日宁安的使者就到了,来献的礼单上还有几样不错的补品,回头你去领了,给他补补。” “能不能多领点?”温青无下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他吃药,我喝茶。” “温爱卿是不是有些太放肆了。”给脸他就敢往上爬。 温青耸耸肩,“富贵险中求嘛。” “回去等着吧。” 知他应了,温青欢喜道:“是,臣告退。” “等会儿。” “怎么了?” “萧凤棠买给你的糖人呢?” “???”温青不解,“吃了啊,你问这个干嘛?” “……”左晏衡默默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赶紧滚!”  第27章 离开 温府 萧凤棠面色微白,半躺在床上反抗道:“阿祁,我现在没事了,可以下床了。” 花长祁摁住他的被子,给他往上提了提,“别做梦了,你就老老实实给我躺着,哪儿都别想去。” 眼看他要急,萧凤棠又犟不过他,“好好好,就在这儿,新竹呢?” “他出门了,温大哥出门前交代让他买东西去了。” “什么时候去的?” “刚走没多会儿吧,怎么,找他有事?” “没,这两日嘴里苦的很,想吃口甜的。” 好不容易从他嘴里听到说想吃什么,花长祁根本没多想,“糖怎么样?我去酒水街上给你买。” 萧凤棠思考了下,“还想吃城东头的酿饼。” “好~”花长祁笑出白牙,“还有吗?” “没了。” “那你不准下床,就只能在这儿躺着,听到没?” “听到了,你快去快回。” “好,等我。” “嗯。” 花长祁一溜小跑,温大哥说这口血吐出来后,他的身子一定要仔细调养,稳好了根基,以后生龙活虎不是什么大问题,现下他有心思吃东西,简直比他自己吃还要开心。 萧凤棠看他彻底离去,慢慢坐了起来,“对不起,阿祁。” 他实在满足他们能相遇,甚至还贪恋着想和他多过几天这样的日子,可他赌不起。 左晏衡就是个疯子,他给他布了一张无孔的网,想跳出这个网,就只能离开。 最起码只要他离开,左晏衡就不会再打阿祁的主意,他就不会深陷危机。 而如果要走,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他打算好了,先去梁远,去看看师傅。 如果可以,他还想去看看西北的雪。 新竹抱着一摞油纸包回了府,温大人特意交代,这几日主儿喝药,嘴里会发苦,让他备些甜干果给他下药吃,他转了好多家铺子,才买到最甜最好的。 “主儿,我回来了,你猜我买什么了?”扇门大开,新竹笑着入了门。 屋内空荡无人,床上的被子也叠的整整齐齐。 “嗯?没人?”新竹将干果放在桌上,寻去花长祁的房间。 屋内依旧空荡无人,“也没人?”他走时叮嘱过长祁公子照看,是一起出去了吗?不对啊,长祁公子今早还提醒他不准主儿下床呢。 新竹的眉头轻轻提起来,又连忙赶往小八那儿。 犬舍里空空荡荡只有小八一个,不过碗里却新添了水。 温大人入了宫,现下根本回不来,长祁公子从不喜欢小八,所以这水,只能是主儿添的。 新竹没找到萧凤棠,正垂着脑袋回听竹院。 花长祁大小包的抱了一大堆,眼看他在失神发呆,“新竹,快来帮忙。” 新竹蓦地抬头,“长祁公子?” “都说了多少遍了,叫我声祁大哥就好了,快点快点,胳膊都酸了。” 新竹皱着眉头往他身后扫了几眼,然后赶忙过来接住一部分,“长祁公子,主儿呢?没跟你在一起吗?” “阿祁?他不是在……”花长祁顿住,“他不在屋里?” “各处都找了,连温大人的院子都看了,没有。” 花长祁直接将东西堆进他怀里,然后大步跑进听竹院。 最上方的糖果包没放稳,啪的掉在地上,新竹蹲下,着急去捡。 被子叠了起来,是往常里阿棠的习惯,花长祁慌乱的走到衣柜前一把打开。 柜子里日常穿的小部分衣服全都不见了踪影。 阿祁,我现在没事了,可以下床了。 第44章 别做梦了,你就老老实实给我躺着,哪儿都别想去。 好好好,就在这儿,新竹呢? 他出门了,温青出门前交代让他买东西去了。 什么时候去的? 刚走没多会儿吧,怎么,找他有事? 没,这两日嘴里苦的很,想吃口甜的。 糖怎么样,我去酒水街上给你买。 还想吃城东头的酿饼。 花长祁愣在原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阿祁知道温大哥和新竹不在府里,才故意将他支了出去。 他那么怕麻烦别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说出他想干什么这种话。 新竹跟进来,一眼望进柜子,惊呼道:“主儿的衣服怎么少了?” “为什么?为什么?”花长祁不懂,他为什么要私自离开,他才刚找到他,才刚找他。 新竹反应过来,“主儿,主儿不会是,不会的,不会的,主儿不会不要新竹的。” 花长祁关上柜门,“你在府内等着,他身子弱走不远,我去找,他故意支我去城东和酒水街,应当不会在东城门出去。” “我也去吧。”新竹放下东西,不死心道。 “你在这儿等温大哥,我若是回不来,就是没找到,他路子广,指不定有什么法子,等他回来,你听他安排,若有消息,就派人去长鹿阁找我。” “好,我听你的,在这等温大人。” 萧凤棠一身普通素衣,身后背着包裹,慢慢从城东门走了出去,阿祁心中忧他,必然会走最近的路线,他一路避开,等他反应过来,就什么都晚了。 城墙太厚了,他被困这座城里两辈子,至今也还在挣扎。 困鱼尚有跃龙门的希望,可他面前死灰一片,看不到丁点归途。 花长祁回了长鹿阁,一身阴沉气吓的鹿幽幽大气都没敢出,“公子这是怎么了?” “阿棠今日离开了温府,举全阁之力,给我找!” “是,可有范围?” “他将我支去了城东,按理说不会在东门出,可他若是反其道而行也说不定,都给我找,一个地方都不准放过。” “是,属下这就去。”鹿幽幽领命离开。 花长祁深锁眉头,阿棠,你会去哪儿? 温青本想去长鹿阁喝上两壶闲茶,但不知阁中出了何事,直接拒不待客,只好扫兴回府。 新竹在门口急得来回踱步,不等他的马车停下就迎了上来,“温大人!” 温青掀开帘子,“怎么了?怎么等在门口?” “主儿不见了。” “什么?”温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是不见了?” “今日您嘱我去买干果,主儿将长祁公子也支了出去,回来的时候人就不在府里了,我看过了,还有几件衣服也不见了。” “萧凤棠离家出走了?”温青不可置信,赶忙下车去了听竹院。 “他走之前,可有什么异常?” “没,没什么异常。”新竹心中慌乱,“不对,吃饺子那日,主儿给我买了一个玉珏,还有之前,主儿有一块比巴掌大点的断袍让我丢掉,我看他不舍,就擅自留了下来。” “还有吗?” “主儿走之前,给小八添了水。” “还有吗?” “没,真没了,您知道的,主儿平日也不爱说话。” “断袍呢?” “在我屋,我去拿。” 皇宫,御花园 新竹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 左晏衡坐在亭下,细细捻着那片绣着睡莲的断袍,一言不发。 料子是少有的南禅丝,是他少时常穿的料子,可他不记得,自己有给过萧凤棠这样一个东西。 “这东西,你可熟?”温青打破宁静,上面绣的,可是他最爱的睡莲。 左晏衡依旧捻着断袍,一字一句,“你说,这是他自冷宫便一直带在身上的?” 新竹不敢看他,小声道:“是,当日是奴才亲自替主儿收拾的包裹,这个就压在柜子最底下,我看保存的好,就同其衣服一起带去了温大人那儿。” “既然保存的好,那为何又要将它丢了?” “奴才,奴才真的不知。” 萧凤棠走了,左晏衡却冷静的不像话,温青怕他为难,“听竹院里毫无异常,萧凤棠除了拿走几件衣裳,还把花长祁塞给他的银子也一同带走了,一句话一封信都没留下,只不过,他人都走了,你为何这么冷静?”他还以为他会立马派人去寻。 天气升温,左晏衡抬眸瞧向远处正争艳的花骨朵,“整个大玄都是我的,他走,还能走去哪儿?” 第28章 南下 只是他不明白,萧凤棠为何要留这个在手里,他若敢正视自己,又何必逃,他若不敢,留着这个,是想以后在关键时候催命还是保命呢? 少时情谊早就葬送在那封绝笔信里,他拿出这个,可不见得会让他心生不忍,指不定还会刺激得他痛下杀手。 萧凤棠,你到底想搞什么鬼把戏? 还有那次的莫名落水,明明之前他还恨不得让他死在那些人手里。 左晏衡从沉思中渐渐回过神来,“宁安使者近日就会到,以此唯由,加强城内外守备,司沿去盘问下各个城门口的乞儿,若是他出了城,就先确定方向。” “哦对,萧凤棠将小祁支去了东城门,想来不会走那边。”温青记着新竹说过,特意交代。 第45章 “是。”司沿领命,刚想要走。 “等等。”左晏衡心不在焉的喊住他,“萧凤棠自小生活在此,他对这儿的熟悉,可不比谁差,哪个城门都不准放过,尤其是东城门。” 司沿和温青双双对视一眼,再次领命,“是。” 新竹还跪在地上,左晏衡心情不佳,更懒得惩处他,只是颇有些疲惫的对他道:“起来吧。” 温青知道,他这是拿他真的没法子了,才会生出这样一副无力感。 以往在边疆,在战场,他狠厉凶残,杀伐果断。 只有在这玄京城,在面对萧凤棠的时候,他才知道其实他也会怯懦,会生气,偶尔还会吃醋,总之,也是个同他一样的常人,“不用担心,他是个有主意的,不会乱走。” 左晏衡将目光重新落在手里的半截断袍上,“鲁知徽传信,南方余匪分散,你之前说过,你是在梁远认识了花长祁,他的师傅花宿,就葬在那里。”他来回想了许多遍,萧凤棠无亲无友,除了害怕为花长祁这个唯一的师弟招致祸患,他找不到他离开的理由,而他既然将这个师弟看的重要,那师父,一定同样重要。 “你是说他可能会去梁远?这怎么可能?那边匪徒未清,他若真去了,岂不是会有危险?” “那也是他自找的。”左晏衡将断袍丢到桌上,心底的怒气压不住的开始往上升,“朕就不明白了,他怎么一天都不得安静,花长祁花长祁,每次都是那个花长祁,朕若是挥刀了他一命,他是不是也要陪他一起去阎王地狱里走一遭!” 温青趁他看不见,撇了撇嘴,“陛下这醋,吃的果真没由头,萧凤棠离开关小祁什么事,人家师兄弟才见面,你就不能把事情往简单处想一想,还有,他若真出了事,你还能这么镇静的说让他自求多福这种话?”怕是跑的比谁都快吧。 左晏衡心乱如麻,将起的怨气缓缓降了下来,“朕就是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了解过他。” 温青不知如何安慰,“需要我盯紧右相的人吗?” “不用,司沿已经派人盯着了。” 萧凤棠刚出城门,便找地方换了一身衣裳,梁远在玄京城南方,他从东门出,要绕迹去南。 那边正在剿匪,现在只有部分必须养活家人的行商马队趁着人多才敢往南走。 他身上备足了干粮和水,一路不紧不慢的跟着一个商队,这些人拉着货物,速度并没有很快。 他虽身子弱,但走走停停也能坚持。 “修叔,那个人跟了我们好久了。”马车上下来的小少年皱着眉头接过男子给他的干粮。 荣修回头看了看,不在意道:“南方有匪,他跟着,应该是觉得我们人多,会安全点。” “是这样吗?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那阿明觉得他会不会是坏人?”荣修反问。 小少年依旧皱着眉头,“他看上去很瘦,和哥哥一般,是生病了吗?如果是,那应该暂时对我们没有威胁,毕竟我们这么多人。” 荣修笑笑,“然后呢?” “他一个人怪可怜的,可哥哥教过我,在外行走,要特别注意安全。” “哥哥教的对,防人之心不可无,多事之秋,我们且再看看。” “嗯。” 商队休整,萧凤棠坐在远处的乱石堆上难得一歇,他吃的不多,半个饼子几口水就够了,只是出门在外,他又深知自己身子不如旁人健朗,硬生生的嚼了一整个饼子才算罢休。 他之前听过,这些行商车队关系复杂,而且南方悍匪霸道,过的都是些刀口舔血的日子,十分不易。 他们本就警觉,很难不发现他一路跟着,现在还没将他赶走已是幸事。 吃饱肚子,萧凤棠将包裹背好,开始仔细揉着自己的小腿和脚腕,按照这个速度去梁远,不出意外最起码也要七八天,若不是前些日子阿祁总是拧着他到处闲逛练了些体力,怕是这一路都不好撑过去。 他消失不见,温青必然会将此事告诉左晏衡,左晏衡若是还要用他开这场局,就必然会派人寻他。 尤其还有阿祁,他和长鹿阁关系极好,若是知他离开,应该也会拜托他们留意。 所以他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去到梁远,祭拜完师父赶紧离开。 现在他不知商队所行到哪儿,如果他们半路就停,他还要另想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萧凤棠不由叹息,离京出走的这条路,并没有那么简单。 天将昏暗,司沿回宫复命,“主子,有人看见萧公子出了东门,往南去了。” “南,果然。”左晏衡一语成箴,猜测无误。 “还有,花长祁也出了城,也往南去了。” 左晏衡毫无意外,“他大概也是猜到了。” 温青沉默不语。 “为何不说话?” “宁安皇子将至,你走得开吗?” “他一个不知名的小皇子,还需要朕亲自接待吗?”他可没兴致去陪着一个没长大的娃娃。 “可他毕竟是一国皇子,他和使臣朝拜,你总不能朝都不上了。”如今杜戈青蠢蠢欲动,却一直都没寻到什么错处,他实在担忧。 左晏衡轻轻一笑,能这般待他真心替他着想的,这天底下,还能有第个二人吗?“你以为萧凤棠一个人能走多远?再不说,花长祁也追了过去。” 第46章 “也是。”事及萧凤棠,劝他留下就是不切实际,温青心中杂陈,那封信似乎成了他心中过不去的坎,而那个人,也成了他心中过不去的人,“什么时候启程?” 左晏衡屈指敲了敲桌面,眼神逐渐轻鸷,确定道:“夜探右相府之后。” “什么?”温青诧异,继而反应过来,“你是想故意……” “龟*总不能一直缩在龟壳里。”他两入右相府都没逼得他跳墙,既然这么沉得住气,他就给他这个机会,“你和司沿在外接应。” “我?”温青更不解,“我爬墙都费劲,你让我去接应?” “你只需露面即可。” “我露了面,那老狐狸不就知道是你了?” “要的,就是如此。” 温青欲言又止,最后却笑了笑,“行吧,我看啊,你才是那只老狐狸。” 左晏衡的心情稍微回暖,“温青者,蛔虫也。” “去你的,恶心谁呢?”温青没大没小,也不怕他斩了脑袋,“不过说真的,我还挺伤心的,我与凤棠相识半年,本以为能和他算得上朋友,怎么都没想着他会走的这么果决。” 以前不觉得他冷情,如今算是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 只是他不明白,这世上怎么能有人,说走就走呢。 第29章 商队 “伤心?”左晏衡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的心肠你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吗?朕害他满族,囚他三年,次次折辱都差点要了他的命,你说,如果是你,你还会和朕的人当朋友吗?” “我……”温青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这世间最难说的,便是宽慰人的话,这些话说得好听,可说这些话的人往往忽略了,是因为事不临自己,才能说的诏理然然。 他劝不了他,也不打算劝。 左晏衡将丢在一旁的断袍重新拿起来叠好塞进怀里,“准备一下吧,入夜就动手,只不过未来几天,要辛苦你了。” 温青没接话,从怀里拿出一瓶随身带着的药瓶放在桌上,“萧凤棠命里多灾,总是磕磕绊绊,只是还没来得及送他。” 左晏衡不客气的捏着瓶口收起来,“放心吧,有分寸,朕不在京,温卿可要诸事小心,至于杜戈青,挡不住的时候就不用挡了。” 温青半脸愁容,长长一叹,“郁老今日才弹劾了你,我拦得住杜戈青,能拦得住他吗?他那执拗正经的臭脾气我可怎么受得了?” “伪君子都能受,那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小老头便拿不住了?” “他要是听见你这么咒他,不等入夜就得气死。” “等朕回来,陪你去长鹿阁喝茶总行了吧。” “太勉强了,没诚意。” “蹬鼻子就上脸,温青,你属小人的吗?” “陛下高见。” 左晏衡知道,他这是变着法子想让他开心些,可谢之一字太重,他开不了口。 花长祁驾马一路往南行,鹿幽幽说,阿棠从东门出,最后辗转去了南。 入京找到阿棠之后,他几乎差人查遍了有关他的所有消息,他无亲人,更无好友,之前在温府还有意无意的过问有关师父的种种。 如果今天他真的往南,那一定是奔着师父的坟冢去的。 怪只怪他心里愉悦,根本没察觉过他早就有要离开的心思。 花长祁急迫的甩着马鞭子,他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走,更想不明白他去梁远为什么还要避开他。 温大哥说过,鲁知徽的队伍正在那边剿匪,很是危险。 他一个人,身子都还没好利索。 天色已然落黑,花长祁手里的马鞭子也越挥越急,消息说阿棠并没有骑马,可这路上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商队早就从官道拐入了丘里的民间小道,萧凤棠跟着商队走了许久,直到夜色变深,才开始彻底停下修整。 原本他还在担心怎么避开阿祁和左晏衡的追查,如今车队走了小道,倒是平白让他少了许多麻烦,不仅南下近,更是能方便避开寻他的耳目。 他一路谨慎的看着地图,心里盘算着若是这群商队到了目的地停下,他也好一个人折出小道,再重回官道走,毕竟梁远局势不明,他着实不想节外生枝。 小道林多,萧凤棠远远找了颗大树,从旁找了一个不是很大的石块放在树根旁,然后从包裹里取了件厚点的衣裳披好,才安稳坐下去。 夜里的天虽没有那么凉了,但他熟知自己的身子,暖和一点,总是没错。 走小道时,商队里最忌夜里生火,阿明从马车窗口探出来小半个身子,顺着稀疏到几近于无的月色远远望去,“修叔,我们都走小道了,他为何还跟着?” 荣修姿态端正的坐在车里,贴心的给他递上水,“南边不太平,愿意跟就跟着吧,一群人遇到匪总好过一个人。” “也是,他那么瘦,跟哥哥似的,要是真不幸遇上了匪徒,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阿明收回身子,将水推了回去,“阿明不渴,修叔你喝。” 荣修默默将水袋重新拧上,“怎么?想哥哥了?” 阿明低了低脑袋,闷声道:“嗯,他和哥哥一样瘦,也和哥哥一般好看。” “等送完这批货拿到银子,我们就能回家了,到时候阿明就能见到哥哥了。”他意有所指。 第47章 阿明听得明白,点点头,“那我们可要快些。” “嗯,从这条路南下比官道会近不少,这里距离京都较近,还算安全,等再走几天,我们就回官道走,放心吧,一定尽早回去让你见到哥哥。” 马车是特意调改过的,睡着躺着都可以,荣修从座位下拿出一床不是很厚的被子,“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我就在这儿守着。” 阿明老实躺下,任他盖上被子。 萧凤棠睡不着,将身上的衣服紧了又紧,明明已经离开了,可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沉甸甸的,不知道是因为不舍阿祁,还是因为愧对新竹和温青。 四周自由的空气并不能让他这颗沉甸的心落下去几分。 相反,还让他有些不安。 不知道自己会被几时抓回去的不安。 前方传来微微的脚步声,萧凤棠收回思绪蓦地睁开眼睛。 荣修顿足,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他,夜色虽深,但也不是什么都瞧不见,“你很警惕,是在害怕?” 萧凤棠不动声色,“你是来赶我走的?” “大路朝天,我为何赶你?”荣修趁着不太明亮的月光仔细打量他,腰背直挺,面容白皙,衣衫虽然不够绝对精致,但看模样,也是大户子弟的穿着。 历经两世,萧凤棠绝对沉得住气,他不表明来意,他也决计不会开口。 荣修没再说话,向着远处看了看,轻轻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萧凤棠虽有些琢磨不透,但只要不是现在赶他离开,什么都好商量。 同一片月光能罩得住很远的两个地方,更何况京城距离此处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左晏衡换了一身夜行衣,嫌弃的让司沿也给温青找了一件,“办事要讲究分寸,你这么彻头彻尾暴露给他看,是生怕那只老王八不猜疑吗?” 温青无语的接过来,小声念叨,“去就不错了,还挑挑捡捡。” 杜戈青自年少拿的出手的便是他那把标准的楷书,直到现在,更是有许多年轻学子都以他的字为楷模,不断学习临摹,他喜欢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也习惯了每晚睡前写一写。 “义父,夫人传话,说是给您熬了银耳羹,让您记得早些回去歇着,没放糖。”贴身护卫杨飞云拿剑进了书房,禀告着夫人差丫鬟传来的话。 杜戈青放下手里的毛笔,“好,知道了,快来看看,今日这字,是不是写的格外好?” 杨飞云上前,赤心报国,存亡继绝八个字赫然出现在他的眼中。 “义父。”杨飞云明显一慌,“这话可不能写,若是被有心之人看见……” 杜戈青好心情的笑了笑,抬手打断他,“无妨,回头烧了便是,左晏衡上位这么些年了,我这心里头啊,一直不舒服,这样写写,舒坦多了。” 第30章 赤心报国,存亡继绝 “是,等您休息,我便烧了。” 杜戈青将字拿起来仔细观赏,“那贼人,可有消息?” “飞云愚钝,还是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右相府内被他围的固若金汤,这人两入右相府还能全身而退,不可小觑。 “切记,护好夫人和小姐。” “是。” 杜戈青的夫人李昭原本是严氏在位时礼部的千金,因为其父亲贪赃枉法,男丁都被严氏打入了死牢,妇人也全都发卖成了下人丫鬟。 萧乘云一直与之交好,出事后便偷偷在暗中将其妻女买入了府中,因此还被萧允凉大骂了一顿。 后来杜戈青入萧府当幕僚,被李昭的才情深深吸引,这才请愿萧允凉,将她许给自己为妻。 可惜李昭因为家中巨变哭坏了身子,他担心她,仅孕一女便没想着让她再生个儿子。 不过这也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他无儿子,杨飞云就是他的儿子,不是旁家,也不是什么嫡系,就是在孤儿院旁的臭水沟里捡的,无父无母,无亲也无友。 “对了,义父让我盯着萧凤棠,今日有人来报,说他出城了。” “出城?一个人?” “没错,花长祁和温青应该是不知他要走,东城出,然后转了南,我们人已经跟着了。” “嗯,先跟着,看看他要去哪儿,去作何,必要时可保他安全。” “是。” 杜戈青欣赏够了,“走,先陪我出去走走。” “义父不去夫人那儿吗?”他不习惯唤义母,总觉得这样更尊敬些。 “放心吧,夫人亲自动手,这银耳羹没一个时辰是吃不上的。”他的夫人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做饭,毕竟也是小姐出身。 杨飞云虽想先替他烧了字,但也实在不想扰到他的心情,“好。” 李昭是个细致人,将偌大的右相府布置的极其温馨,不论到哪儿都会让人觉得舒服自在。 夜风悉悉,二人走在院里,杜戈青打破宁静,“飞云觉得文儿如何?”杜文儿,是他女儿。 杨飞云一愣,接道:“小姐,自然是好的。” 杜戈青看他呆傻的模样一笑,“好在哪儿,说说。” “飞云嘴笨,但觉得小姐哪儿都好。” “哪都好?”他自己的女儿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我藏了十年的女儿红今日少了一半,你可知去哪儿了?” 杨飞云二话不说单膝跪下去,“是我,是我馋了,您要打要骂都可以,还请义父惩罚。” 第48章 “真的是你?”杜戈青看戏般问道。 杨飞云垂下脑袋,执意道:“还请义父责罚。” “哈哈哈行了,起来吧。”杜戈青弯腰扶他,“我知道是文儿干的,那丫头偷喝的时候我瞧见了,还行,知道给我留一半儿。” 杨飞云起身,轻柔开口:“小姐活泼,此乃大幸。” “是啊,她要是和我们一般沉闷,这个家得少了多少乐趣啊。”一说起这个女儿,杜戈青就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对了,让你定的胭脂怎么样了?” “义父放心吧,我问过了,过几日就能去取。” “嗯,老样子,取来先让我瞧瞧,确定没问题再给她们娘俩送去。” “是。” 左晏衡轻车熟路的隐在暗处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的气性也愈升愈大。 一日三餐,七情六欲,放着这样让人艳羡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大逆不道的去寻死,本来年纪就一大把,如此作为是生怕自己的命太长吗? 赤心报国,存亡继绝,他的这颗赤胆之心,是想报给萧氏啊,左晏衡的手越来越用力,刚刚从书房里顺出来的纸一不小心被捏出了声响。 “谁!”杨飞云警惕,一直隐在袖中的飞镖想都没想便朝声响处丢了过去。 左晏衡避过飞镖,被迫现身。 杜戈青诧异的看着来人,忍不住道:“又是你?” 他没回答,只是不屑的对上他的眼睛,当着他的面将攥在手里的纸塞进怀里,然后转身。 “站住,把纸还来!”看他欲走,杨飞云急迫的追了上去。 杜戈青被他一双凌厉的眼睛震惊,忙不迭道:“飞云,杀了他!” 长刃破空从后袭来,左晏衡当即侧转身子离开原地,避过他致命一击。 动静开始越闹越大,越来越多的杜府护卫赶过来将他团团围在正中间。 左晏衡负手而立,丝毫不惧。 杜戈青上前,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有些熟悉的身形,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逐渐萌生,“贼子,看你如何再逃!” 逃?左晏衡藏在面罩下的脸冷冷一笑,若不是要去寻萧凤棠,他倒是很想摘下面罩,看看这位会是继续下令杀了他,还是就此停下,毕竟他还是很希望他能有勇气杀了他的。 杜戈青探究试探,“说,你三番两次的入我府邸,到底为何?” 左晏衡不想多费口舌,漫不经心如他愿的开了口:“近我者,死。” 这个声音!杜戈青闻言,心下瞬间一沉,是他,果然是他,左晏衡!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虽然他认出了他的身份,但只要左晏衡一分钟没摘下这个面罩,他就完全可以将他当做乱入的贼子处置。 那张纸还在他身上,如今大不韪的心思暴露,今日若不将他彻底斩杀,以他睚眦必报的本性,以后杜府必将迎来无情的打杀,杜戈青脸色难看的命令众人,“杀了他!” 杨飞云领命,几乎喘息间就横斩到了他跟前,左晏衡没带武器,只得一踏地面直直向后。 其他人见杨飞云一招没占上风,全部蜂拥而上,不待左晏衡站稳身子,乱刃便接重而至。 杨飞云也同时收力,将横走的长刀改势竖握在手中,从上而下想一击要了他的命。 他的路子一直都是横斩竖劈,大开大合,迎面而来的长刀在他手里鸣声刺耳,左晏衡一脚踹飞身后的近身之人,侧身夺过一柄长刀,堪堪在他这记重重的竖劈下来前挡在身前。 杨飞云虎口见血,不可置信的感受着自己微微颤抖的胳膊,“再来!” 来个鬼,左晏衡不由暗骂,他还着急去寻那位杀千刀的萧凤棠,哪里有空在这儿耽搁。 他一把将他掀飞,然后毫不留情的抹了其他近身虾兵的脖子,眼里闪烁着的凶残不由得让人后退几分。 很少有人能这么游刃有余的挡得住他的攻势,杨飞云又是一个横斩近前。 眼看他紧追不舍,招招致命,左晏衡一边与他缠斗,一边瞥向杜戈青。 杜戈青双拳紧握,虽然知道杀他有难度,但没想过会这么有难度,就连飞云都不是他的对手。 左晏衡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嗤笑向他看来,眼里的漫不经心仿佛都在嘲讽他不自量力。 杨飞云再次横斩,左晏衡向后退去,本应该与他交手竖挡的长刀此刻却被他的左手反握,丝毫不顾将近的横斩,右手化拳,重重打向手中的剑柄。 “不好!” 横斩擦着左晏衡的胳膊过去,长刀也擦着杨飞云的胳膊直奔杜戈青而去。 “义父小心!” 杨飞云不敢大意,尚未收势便转身用飞镖打向直奔杜戈青去的长刀。 左晏衡趁机一脚踹到他背上,当即借力离开。 飞镖打到剑柄一侧,生生偏移了几公分,扎在了杜戈青身后的花盆上。 杨飞云重重摔出去几米远,内力反噬再加上左晏衡那狠厉的一脚,直接吐血昏死在了原地。 剩余的人还想再追,杜戈青沉重的看着他已然消失的背影,缓缓道:“回来吧。” 他们打不过,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左晏衡出了右相府,杂七杂八的绕进一个胡同。 司沿正安静等在里面,“主子受伤了?” 左晏衡看了眼被划破的袖子,“控制着分寸,伤的不重。”他突然离开,杜戈青必会生疑,如今这伤来的刚好,他自可借养伤的名头假意让人觉得他还在。 第49章 “温青呢?” “早就出去了,他不放心,非让我在这儿等着。” 左晏衡习惯的撕下一块衣摆,将胳膊上的伤缠住,然后从怀里将那张纸拿出来递给司沿。 赤心报国,存亡继绝,萧凤棠,有人想推你上位。 “把这个交给温青,告诉他近几日不用回温府了,直接住在皇宫。” 司沿皱眉接过,“那主子呢?” “我先南下,你回头跟来。” “是。” 第31章 阿明 左晏衡已然启程,司沿接回温青,拿出那张纸,“主子先行一步,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是杜戈青所写,还有叮嘱你近几天住在皇宫。” 温青扒下面罩,大口吸气啰嗦道:“这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告诉你家主子,下次千万放过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家,我还想多活两年呢,这什么啊?” 司沿被他的狼狈逗笑,摇摇头道:“不知道,没看过。” 他接过那张纸,直接展开。 “赤心报国,存亡继绝。”温青念着这几个字,“真是好毒的心思。” “好毒的心思?”司沿没听懂,“反叛之心已有,主子下令将他入狱杀了不就得了。” “你以为你家主子真的人畜不分,狠辣无情啊?” “那是为何?” 温青将纸折起来塞进怀里,“当初你家主子初登帝位,怕影响百姓民生,朝中旧臣一概没有处置,杜戈青在朝的势力盘根错节,想要杀他一人的确很容易,可是,杀了一个杜戈青,还会有另一个杜戈青,杀得完吗?” “我知道了,主子想放长线钓大鱼,然后再一并斩了。” 温青拍了拍他的脑袋,“怪不得陛下对你比对我细致了几分,你这脑袋,不细致听不懂啊。” 司沿咬咬牙,“温大哥,你再嘲讽我,我就把你打晕了丢到右相府邸。” “哎,怎么还急了呢,词用的不错,不过你要记住,有时候杀人并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可别跟你主子似的,学成个大魔头。” 司沿沉默了几秒钟,“可若是心中有恨,非杀不可呢?” “那就杀了。”温青知道,信馆横遭劫难,他本可以在父母身边无忧长大,哪怕做个闲散的小公子也好过如今这般,“人活一世,该报的仇总不能一直拖着,若不然等到阴曹地府,会无颜面对他们的。” 他不希望他和左晏衡那样,但也不希望他太善良,“好了,我有令牌,可以自己回宫,你快去追你家主子,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再送一段吧,主子让我先保证你的安危。” “好。”温青也不扭捏,“若是有事,定要想法子给我来信。” “嗯。” 萧凤棠只睡了两个时辰便醒了过来,早早趁着夜色将自己收拾利索,静等商队上路。 约莫一个时辰后,队伍里才开始有动静。 荣修又一次来到他跟前,“从何处来?” 萧凤棠沉寂良久才开口,“京城。” “去往何处?” “梁远。” 荣修闻言一笑,“是吗?这么巧,跟我来吧。” 萧凤棠不知他目的,但还是起身随他往车队走去。 荣修走在前面,“公子如何称呼?” 萧凤棠思虑几分才答道:“萧飞。” “在下荣修。” “荣公子刚说巧,是也要往梁远去吗?” 荣修没回答,只问道:“萧公子身后的尾巴,可要帮忙处理?” “尾巴?”萧凤棠心中一惊,是谁的人,左晏衡? “看来公子并未察觉。” “抱歉,是我大意了。”他还以为自己已经甩开了他们,他跟着车队,尾巴跟着他,车队自然有风险。 “不必多虑,既然公子不知,那荣某便多管闲事帮你处理了。” 萧凤棠并没有拒绝,只淡淡道:“多谢。” 二人行至车前,荣修停住,“少爷,人带来了。” 阿明掀开帘子,清秀的面庞探了出来,微卷的头发上还缀着几串五颜六色的珠石,“远瞧着就像哥哥,如今近看更像了,上来吧。” 萧凤棠没动,“公子寻我过来,可是有事?”他第一次见这种装扮,很是新奇。 “你都跟着我们了,还怕我们对你怎么着吗?”少年表现的太过成熟,说着一点不似他这个年纪会说的话。 萧凤棠破罐子破摔,左右他就一条命,索性掀开门帘入了马车,“你就这样邀我上车,就不怕我是个坏人吗?” “怕。”阿明笑笑,“不过就凭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只怕还没使坏,就被修叔一刀了结了。” 荣修没进来,只端正的靠在车窗前。 “京城人士?”少年问道。 “是。”萧凤棠点点头,他一口正宗的京城口音,想瞒都瞒不住。 “你要去哪儿?” “梁远。” “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我这一路无聊的很,你给我讲讲玄京城的故事,我就带你去梁远。” 萧凤棠不明所以,“讲故事?” “对啊,讲故事,怎么样,南方正在剿匪很危险,这个交易你不吃亏,你可以想到什么讲什么。” 萧凤棠微微一愣,迟疑许久才道:“抱歉,我没有故事。” 第50章 “你有故事!”少年斩钉截铁,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很漂亮,和哥哥一样,里面都藏着东西,如果难以启齿,你可以挑些能讲的说给我听,我不嫌弃。” 能讲的,什么是能讲的,萧凤棠不由陷入沉思。 穷究周身之人,阿祁,新竹,温青,左晏衡? 阿明也不扰他,转身对车外的荣修道:“修叔,把那尾巴处理了吧。” 荣修没说话,但默默离开了原地。 萧凤棠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抱歉,我真的没有故事。” “那我问你答,这样总行了吧。”长路漫漫,他实在无聊,阿明退而求其次,“遇上你不想回答的,可以不答。” 能与他们结伴固然是好,可这故事,他是真的不会讲。 阿明看他为难,扫兴道:“罢了罢了,那就说说,你会干什么吧。” “画画,算吗?” “画画?”阿明瞬间来了兴致,却清嗓道:“你先画来看看。” 京城子弟,但凡有点闲情,多少都会有点技艺傍身,他不会讲故事,画画也行。 “可我没有纸笔。” “我有。”他弯腰从车柜里齐齐掏出笔墨纸砚,“你尽管画。” 萧凤棠用过的好笔好砚能叠半屋子,自然知道他拿出来的都是好东西,稀里糊涂的接过笔,“画什么?” 阿明并不矫情,主动研磨,“就画我现在说话时你脑袋里最先浮起来的一幕吧。” 萧凤棠拿着毛笔的手不由一紧,最后轻柔一笑放松下来,“你这个年纪,学习愚弄人心,还早了些。”若不是他有意挑动他思绪的意图太过明显,他还险些发现不了。 阿明被他挑破,研着磨的手一顿,嘴硬道:“我为何要愚弄一个不相识之人?” “大概因为无聊,又或者习惯。”一个无聊并且习惯如此的人,不需要有理由 萧凤棠索性坐到地上,将纸平铺在车座上,“小公子说话算话,我给你讲故事,你带我去梁远。” “你不是没有故事吗?” 萧凤棠执笔沾墨,“现在有了。” 第32章 嫡庶子 “玄京城里有两处挨着的人家,他们都是商户,一家卖纸笔,一家卖墨砚,他们的势力极大,几乎垄断了玄京城里所有笔墨纸砚的生意,原本他们可以齐头并进,将生意做的更好更大,可现实是,他们是不死不休的对家。” “对家?这得有多想不开啊,纸笔怎能离得开墨砚,墨砚又怎么能没有纸笔?”阿明皱着眉头,看向他笔下。 纸上单单画了一面简单的墙,不高,旁边还堆满了箩筐。 萧凤棠继续,“后来这两家,各自生了儿子,卖纸笔的这家是庶子,上不得台面,卖墨砚的那家是嫡子,整个家里,就那么一个孩子。” “然后呢然后呢?” “庶子不上进,家中对他期许也不高,他就每日浪荡,找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做。” “那嫡子呢?” “嫡子身上担着一家的重担,自然是好生培养,传承衣钵。” “那和这两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两家一墙之隔,庶子懒惰,不想学习,他家中子弟众多,为了躲清闲,就翻过了那座墙去。” “他去了他对头家里?” “没错。”萧凤棠执笔在其中一个竖起的箩筐里画了一个孩子,“那个庶子不敢乱跑,索性就躲在这堆箩筐里耍清闲,后来他渐渐发现,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人来,是个安静的好地方,所以无事时,他就翻墙过来。” “后来呢?” “后来。”萧凤棠顿了顿,“后来他就在这里,遇上了一个人。” “谁?那个嫡子吗?” 萧凤棠继续执笔,轻轻一笑,“他牵着一条长的很好看的恶犬,很凶很凶,将那个庶子从箩筐里吠了出来,还扬言要放狗咬他。” “咬了吗?” 萧凤棠摇头,“嫡子集宠爱一身,虽然嚣张跋扈,但当时心地还算良善,只是松了一点绳子吓唬他。” “当时心地良善,意思是说,后来他变坏了。”阿明敏锐的扑捉到他的意思。 萧凤棠眼里的笑意悄然凝固,“用错词了,抱歉。” “那就是没变坏,你继续。”阿明显然被吸引了心思。 “庶子怕狗,不免惊呼,因此引来了许多护卫。” “啊,这不糟了,他偷偷潜入对家,这不得受一大顿惩罚啊。”阿明眼里的狡黠慢慢变得清澈。 “是啊,庶子的父亲将他拎了回去,好生打了一顿板子。” “那之后呢?” “后来,那个庶子在去医馆换药的时候,又遇见了那只恶犬。” “不是吧,是那个嫡子故意来堵他路要教训他吗?” 萧凤棠看向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两家关系又不好,那总不能是来慰问他的吧?” “都不是。” “都不是?” “那条恶犬,被嫡子的父亲送给了狗贩子,就连他也跪了一夜的祠堂。” “什么!”阿明不可置信,“为什么?他不是集宠爱于一身吗?” “那只犬是嫡子偷着买的,遇见庶子的那天是入府的第一天,在嫡子父亲的眼里,他不该沉迷这些玩物。” “那他这个嫡子当的有何意义?连自己的犬都护不住。”阿明忍不住替他惋惜。 第51章 “庶子知道,是因为自己的惊呼才害他丢了爱犬,所以将它买下来,带回了府中。” “他不是怕它吗?再说他自己都不受待见。” “还好,庶子不受待见,也没有什么存在感,所以并不妨碍他养着那条犬。” “后来呢,嫡子有感谢他吗?” “并没有,嫡子嘴硬,不会把感谢的这种话说出来,更何况还是因为庶子才害他被罚。” “这有什么好嘴硬的,他先吓唬人家庶子,吓之前就应该想到被吓之人肯定会惊叫啊。” “嫡子傲娇,让他说谢,还不如刮他几刀。” “我哥哥也是这般人。”阿明哈哈一笑,还想再说,荣修及时出现打断他,“阿明。” 阿明自知失态,轻咳两下,“修叔什么时候回来的?” 荣修站在车外,“有一会了,早饭快要备好了,吃了便上路。” “好,我知道了。” 荣修反靠在车外没再离开,萧凤棠知道,这是尾巴处理干净了。 公明泰看向他,“你继续说。” 萧凤棠收回目光,“庶子无友,嫡子也无友,所以他们在那段时间里成为了彼此很重要的朋友。” “可他们家中是死对头啊。” “是啊,可他们家中是死对头。”萧凤棠重复着这句话,将笔放下,“今日的故事,就到此吧。” “啊?”阿明没反应过来,“你讲完这一段嘛,不行,重新谈条件,你得讲完才作数!” 萧凤棠给他做了个礼数,从马车退了出去。 “喂!那谁!哎呀,怎么称呼啊?”阿明听不到结局,心急了起来。 “在下萧飞。” “萧公子,萧公子你讲完啊,那庶子和嫡子成为朋友之后呢?” 萧凤棠没再接话,只对着荣修道:“多谢。” 荣修知道他说什么,站直身子回道:“不必。” 阿明没得到结局,整个人心痒的趴在车窗前,气愤道:“修叔你看他,怎么还有人故事讲一半的,哥哥那么赖皮都不会这样,他怎么比哥哥还过分!” 荣修回头瞧了他一眼,无奈开口安慰:“好故事要细酌,一并都讲了,后面你听什么?” 阿明想了想,拿起那副他简单勾勒的画仔细瞧了瞧,虽然只是几笔,但俱已将其中神韵绘出,“好像是这个道理,除了大喘气吊胃口,故事不错,画的也不错。” 萧凤棠并没有多加打扰,而是自行到远处坐了下来。 花长祁追寻一路都不见萧凤棠身影,还以为是自己猜想错了,只好寻到最近歇脚馆子里去探听消息。 “爷,吃点东西吗?”小二有眼力见的迎上来,正直大早,一般不会有人住店。 花长祁将马匹交给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喂些上好的料,再随便备几个菜。” “好嘞。”小二接过缰绳,招呼道:“爷请。” “等等。” “还有什么吩咐吗爷?” “可见过一个模样极好的男子,身量较瘦,个头比我矮上半指。” “模样极好?别说笑了爷,我们这儿来回都是些走马的糙汉子户,像您这般模样的十天半月都见不着一个。” 花长祁从怀里又掏了锭银子塞给他,“可知道京城长鹿阁?” “知道,知道,长鹿阁有名的很。”得了钱的小二异常热情。 “预备纸笔,一会我将画像画出来,若是得见这个男子,就给京城的长鹿阁传个信,事成之后,大赏。”指不定阿棠根本就没留宿歇脚,或者是想扰乱他们的视线根本就还没来,他不能在这儿停。 “好嘞爷,保准给您留意的妥妥的,您先进店休息,小的去备纸笔。” 花长祁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心忧道:“阿棠,你到底在哪儿?” 左晏衡一路走走停停,并没有疾驰而去,他差人问过,昨日有一队商人往南去,若他是萧凤棠,在得知南方危险的情况下,大概率会选择和他们一起。 南去的行迹少,若是商队,定会用马拉货,根据马粪便的颜色就能大概得知他们的走向。 左晏衡一路上拐了好几个岔道,每条都没放过,时至大早,才远远在这路上瞧见炊烟。 荣修正在车里收拾刚刚被萧凤棠用过的笔墨纸砚,“有人来了。” “怎么?不正常吗?”阿明吃着点心。 “静观其变吧。”他没找见尾巴有没有留下什么印记,不太确定是否是赶路的行人。 “要不要告知下萧飞,让他先躲起来?” 荣修摇头,将车内闲散的东西都立正的放进马车座下的侧柜里,“萧飞好坏还不可知,不必。” “可我的故事还没听完呢。”阿明掀开车帘望向远处寻他,“哎,人呢,刚刚不是还在那儿坐着吗?” 荣修扫了一眼,没接话。 第33章 上心的 萧凤棠背着包裹越过林子向东走,他问了车队里的人,说这边有溪流。 反正他们距离离开还有一段时间,他闲来无事,不如过来瞧瞧,还能顺带着洗把脸提提精神头。 左晏衡驾马直奔车队,队伍里都是押送货物的老人,来人有无恶意打眼就能看出来。 商队不大,却也不小,大概二十多人的规模,全都警惕的看着他,左晏衡拉住缰绳,只好将心里的那点急躁压下去,“谁是主事?在下有事请教,还请一见。” 第52章 他气场强大,一时间都静了下来。 “修叔,见吗?”阿明问向荣修。 荣修大方掀开帘子,“有事吗?” 左晏衡驾马上前。 车内一览无余,只有一大一小两个人,“麻烦问一下,可见过一个独行的男子?” 荣修一笑,“独行男子多了,不知公子要找的是何模样?” “虎背熊腰,身高八尺。”左晏衡没说实话,平常商队他见过,虽警惕,但大多都比较懒散,这群人目光如炬,行为谨慎,看着便让人怀疑。 荣修知他试探,含笑清风道:“虎背熊腰的没有,弱不禁风的倒是见过一个。” 左晏衡眸光一凝,“他在哪?” “昨日买了我们一匹马,从官道往南去了。”荣修也没说实话,此人明显不好惹,他能寻到这儿,指不定就是那条尾巴带来的。 四周确实没有萧凤棠的身影,左晏衡依旧不死心,眉峰半挑故意道:“他身无分文,哪来的钱买你的马?” “他有钱。”荣修毫不慌乱,“哦对了,他好像还摔了一跤,不知道是不是脚崴了,反正面色惨白,走路还扶着个木棍。” “你说什么?”左晏衡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可严重?” “瞧不出来,他不让碰,只买了马就走了。”荣修脸不红心不跳,说的如真的一样。 左晏衡没找出破绽,又听到萧凤棠受了伤,立刻调转马头冷冷道:“多谢。” 直到他彻底离开,阿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修叔,这个人的眼神好可怕,比哥哥都瘆人,可你为什么要骗他啊,你不是说那萧飞不知好坏不用管他吗?” 荣修慢悠悠放下帘子,“你不是想听故事吗?我又不会讲。” “可你就不怕那萧公子回来和他撞上?” “那萧公子又不笨,发现不对劲自己会躲。” “那骗他说受伤干嘛?” 荣修也不嫌烦,“不骗他,怎么区分这个人是来杀萧公子的,还是对他上心寻来的。” 阿明一副学会了的模样,“哥哥总说你心眼多,我之前还不信,我看他听说萧公子受伤很紧张,想来是个上心的。” “好了,我去叮嘱下面的人加紧速度,刚刚那个人若是发现什么再回来,就不好了。” “好,辛苦修叔。” 潺潺溪流,水面在晨光的照耀下反着点点波光,萧凤棠满脸湿答答的蹲在水边,一点点的用手拨弄着水面,最后舒服满足的轻笑了出来。 玄京城 众官员们乱糟糟的等在龙德殿前,杜戈青隐在其中一言不发,他在书房里坐等了一整夜。 所料不假,左晏衡果然没有任何动作,既没有将他下狱,也没有召他入宫。 “太师,右相,这都已经过了上朝的时间了,这不会,不会又不上了吧。”柳州皱着眉头问向他二人。 郁山海冷哼一声没接话,显然是生了一肚子的气。 杜戈青虽巴不得不上这个朝,但还是开口,“再等等吧。” “听说昨夜温青连夜入宫,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连夜入宫?”郁山海自然知道温青无召不需入宫的旨意。 杜戈青也自然记得昨夜他被飞云所伤,只不过他这样明晃晃的不上朝,岂不是就是告诉他,昨夜闯他府邸之人就是他左晏衡? 杜戈青不知道他又玩的什么把戏,只能不安的等着。 龙德殿里终于出来了人,众人一齐上前,郁山海开口问道:“洪公公,怎么回事?陛下呢?” 洪常戏弯腰卑恭道:“回太师的话,陛下身子不舒服,近几日的朝恐怕都不能上了。” “什么?昨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会不舒服?”左晏衡虽时有任性不上朝,但还从没出现过接连几日不上朝的情况,哪怕郁山海再不喜欢他,也心有忧虑继续道:“还请洪公公通禀一声,就说老臣想见一见陛下。” “温太医说陛下得静养,太师就别为难奴才了。” 郁山海都见不到,其他人更是没戏,只好齐齐退了出去。 杜戈青伸手拉住柳州,悄悄从袖底塞给他一个纸条,故意问道:“柳大人既然知道陛下连夜召温青入宫,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柳州将纸条不着痕迹的拢进手心,“臣不知,这也是入宫时听守卫念叨了这么一句。” 郁山海不耐的听着他们讨论,意有所指道:“柳大人的膝盖不疼了吗?” 柳州张了张嘴,复又阖上,“太师教训的是。” 杜戈青假好人劝慰,“郁太师何必生气,只是简单说两句而已,太师不喜欢,我们不说了。” 郁山海撇了他一眼,谁的脸子都没给,“右相不必如此,只是老臣听闻,你右相府邸也连夜找了医师进门,家里既然有事,就少在这停留,赶紧走吧。” 杜戈青和柳州虽和郁山海同为一品大臣,可郁山海的资历远远比得过他两人,二人双双对视一眼,只好道:“是,我们这便走,这便走。” 两人分道扬镳上了自己的马车,郁山海看众人都走远,不死心的又折了回去。 洪常戏将一些尚未处理的折子都放进漆盘,正准备离开。 “洪公公。”郁山海喊住他。 “哎呦郁太师,您怎个回来了?陛下真的不舒服。” 第53章 “我不见陛下,让我见见温青,温太医。” “啊?”洪常戏显然没想到,“得,那您跟我来吧。” 温青躲在左晏衡寝宫衡湘殿里,颇有些把持不住的暴躁道:“洪常戏!你是不是疯了?我躲他还来不及呢,你就就就就就这样给他带来了?我不是说让你遣他们走遣他们走吗?” “哎呦温太医,您就别为难奴才了,郁太师您还不知道吗,他没闹着见陛下已经是很不错了,要是您也见不着,他不得掀了这大殿啊。” 温青头疼地扶了扶额,“陛下这才走第一天,快想想快想想,怎么才能糊弄住这个老家伙?” 洪常戏磕搀着脸不说话,那种级别的人物,他哪敢随便糊弄。 “哎!有了有了有了。”温青平复好心情,趁着灵感还在时出了寝宫。 郁山海本分的等在一侧,“温太医。” “听洪公公说您要见我?” “是,听闻陛下身子不舒服,老臣想问问,可严重?” 温青回头看了眼大殿,稍作纠结状,“不瞒太师,陛下其实没事。” “没事?”郁山海的火气腾的升到了脑门,连着声音都大了起来,“胡闹!既然没事,为何罢朝?” “别气别气别气。”温青抬手努力给他顺着气,“您听我说完嘛。”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将上朝当儿戏,你竟也陪他胡闹!老臣弹劾他的折子还记得清楚呢,原模原样也给你写一道如何?” “太师说笑了,我就是个说话不当数的小太医,陛下让往东咱也不敢往西,我呢,知道太师不好糊弄,就实话告诉您,陛下呢,他,他……” 温青一副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看的郁山海眉头都跟着皱了起来,“他到底干什么了?” “追妻去了。”温青点点头,越说越没底气的自己给自己确认了一遍,“嗯,他追妻去了。” 第34章 普通人 “什么?你再说一遍!”郁山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冲上天的火气堪堪被堵了起来。 温青不怕死的解释道:“您也知道陛下这个情况,京城的贵女哪有敢嫁进宫的,若是敢,也不至于登基三年到现在,都没人关心过陛下的子嗣问题。” “追妻?”虽然他所说不假,可郁山海还是不相信,眉头皱的跟个深山似的,“他有心仪之人?” “有!”温青斩钉截铁,“温柔贤惠,七窍玲珑。” 郁山海愈发不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依着陛下的性子,他能喜欢那温柔贤惠之人?” 温青属实没想到他会这般说,一时哑口无言,“额,主要胜在七窍玲珑,当然,也确实温柔贤惠。” “既有心仪之人,那又为何不早早接进宫来?” “之前社稷不稳嘛,陛下心忧国事,自然是将儿女情长排到了后边。”他把帽子给左晏衡抬得老高,只求他回来之时能饶恕自己今日胡编乱造的罪过。 “陛下去边疆了?”左晏衡打小就去了西北,若是有心怡之人,也该是在那边。 郁山海大有刨根问底的架势,温青咬咬牙,“这件事吧,有些复杂,等陛下回来,您可以再问他,臣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可是要被拔舌根的。” “你还怕被拔舌根?”郁山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但终归将火气压了下来,“几日回来?” “没说。” “没说?”他的声音又升了上去,“宁安使者将至,他这个节骨眼不在,谁来负责?” “那当然是能者多劳,您来负责。”温青打着马虎眼。 “休想!自己惹的祸,自己兜这个底。”郁山海放下狠话,拂袖离开。 “太师慢走,温青就不送了。”温青从后弯腰恭送,看他彻底远去才松了一口气。 郁山海执拗,若是说左晏衡受伤,必然死活都要想法子见上一面,他如今不在宫里,这个慌想圆都圆不上。 在旁人看来,左晏衡对萧凤棠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若实话说萧凤棠南下,他离京是为了找他,这个小老头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郁山海虽不喜欢左晏衡,但到底不想他断了子嗣。 他说的也没错,京城贵女虽多,但他在众人眼里早已是阴晴不定嗜杀成性的大魔头,谁都不乐意当这个恶人或者说大义灭亲的让自己的孩子进宫,若是不顺他心意,被灭了全族也不一定。 之所以这样诓骗他,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左晏衡的父亲左公木和萧凤棠的大伯萧允凉都曾是郁山海门下弟子,而这两人,也都曾极其受他重视。 只可惜,两人打一开始就不对付。 郁山海匆匆离开,直到过了拱门,才慢下步子。 事至如今,他好像一点办法都没了,左公木和萧允凉,原本都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之一,他眼看少年傲心起,眼看两家鼎沸,眼看自己的放纵让他们的野心逐渐肆虐,又眼看着他们从盛极一时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郁山海回头看了眼深不见底的宫院,犹记得他们二人与他断绝关系的时候,那颗心恨不得把天都踩在脚下,可惜啊,少年雄骨最终化作了一抔黄土,只能仰看天姿。 如今两家香火薄弱,左氏仅剩下了左晏衡,而萧氏也只剩下了萧凤棠。 郁山海重重叹了口气,萧氏未登帝时,他还尚有能力转圜两族间的关系,但萧允凉称帝之后,一直都容不得左家手握兵权,局势越发紧张,他也越发无力。 第54章 这一切少不了是他教导不力的罪过。 左晏衡不似他的父亲,虽然手段雷霆,可心狠手辣,如今独掌大权,更是万事不留一分余地,萧凤棠更与萧家两兄弟差了千里,原本不争不抢的毫无存在感,如今被左晏衡收押宫中折磨三年,倒也能瞧出一身骨气。 他不求其他,只求左晏衡能留萧氏最后一命,毕竟当年确实是萧允凉行了不耻之事在先,索性那萧凤棠已经被放出宫去,虽看顾在温青府上,最起码活得了命。 这样也好,左晏衡既有心仪之人,何不妨顺了他的意,身边有个知冷热的人说说体己话,也能给他平平心,静静气。 郁山海没再折回去,温青放心的回了衡湘殿,洪常戏躲在门后边,“真是辛苦温太医了。” 大麻烦解决了,温青懒洋洋的伸了伸懒腰,“知道辛苦,还不赶紧沏茶来?”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沏最好的茶。” “这还差不多。”他从怀里掏出早就写好的单子,“一会儿你亲自去太医院抓药,记住,不可慌乱,越是表现的不在意越好。” “得了,奴才明白。”洪常戏在宫中摸爬打滚许多年,自然一点就通。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顺着心意,有人就是不顺。 荣修给萧凤棠找了个货物少的马车,让他坐在车头。 萧凤棠抱着包裹心慌意乱,荣修说有人在寻他,据他描述,此人可能是左晏衡。 他心中不信,甚至觉得荒缪,左晏衡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纵使他的逃离让他不忿,那也不值得他亲自来逮他回去。 可荣修又没见过他,若不是,又怎么可能描述的那般准确。 难不成,是来杀他泄愤的? 虽总觉得不对,可也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 阿明从窗户探出身子,抻着脖子向后打量,“修叔,他好像很有故事的样子,你看那眉头皱的。”他的故事没讲完,挠的他心里痒痒的。 荣修将他拽进来,“乡间小路不好走,马车颠簸小心摔出去了。”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他也不怕我们是坏人,这么轻易就跟着走了。” “他孤身一人去梁远,比起不知道深浅的我们,肯定是更不想落在土匪手里,一会儿我会让商队带着东西从另一条路,我们原计划直接南下。” “为什么?”阿明不解,“没有商队,我们岂不是也会有危险?”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明明选择了最不起眼的路线,那个人为何还是能找到我们?” “那条尾巴?” 荣修摇头,“我看过了,四周并没有什么印记,若真有什么高明的手段,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能解决。” “所以,是我们自己暴露了自己?” “人多不是坏事,可同样,人多所带来的痕迹也会分外明显,听说南边的匪徒都被打散了,他们若是有心,商队里货物反而成了会要命的东西。” “我明白了修叔,这就是哥哥说的过犹不及,物极必反,可他们带着东西,岂不是也会有危险?” “我的任务是保证你的安全,他们也是。”荣修温柔,说出口的话却极其冷情。 少年终究还是少年,虽总想着长大,可心里总还有一片干净的地方承载着属于他们的柔情,阿明沉默的垂下了脑袋。 荣修不忍他伤心,“放心吧,已经吩咐了他们,若有危险,可弃物保命。” 阿明蓦地抬起了头,诧异又开心道:“谢谢修叔。” 车队停在了岔路口,荣修掀开帘子对萧凤棠喊道:“会驾车吗?” 萧凤棠不明所以,摇了摇头,他会骑马,可从没驾过车。 “那便罢了,来这里吧。” 萧凤棠下了车,商队按照吩咐拐入了另一边的小道,他疑惑问道:“我们不走吗?” 荣修没打算解释,自觉的拿起缰绳当起了马夫,“上车吧。” 萧凤棠没进去,和他一同坐在了马车外边,“就在这儿吧。” “随你。”他不进去,他也没有逼他进去的道理。 反倒是阿明蹲到前面探出身子,小声争取,“萧公子,再给我讲讲接下来的故事呗?” 萧凤棠将目光落向前方,转移话题,“阿明公子不是普通人吧?” 第35章 故意 “何以见得?”阿明歪着脑袋问他。 “经年跑马的人多少都会有懒散的时候,可你的人做事干练,行事有素,比如我初次来马车上见你,他们许多人头都没抬,表面对我毫不在意,但目光多少都落了点在我身上,说明他们其实很在意你的安危。” “可刚刚在路口分开的时候,他们甚至都没有招呼你一声注意安全,这种情况也可以解释,他们充分信任这位荣公子能保证你的安全,你是他们的主,以他们的身份只能服从命令,大抵是不能逾越说这种体己话的。”萧凤棠就差把他们是个假商队说在了明面。 荣修知道阿明不是他的对手,主动反将,“萧公子虽总是心不在焉,却能将这些都看在心里,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荣公子说笑了,我还是真是个普通人,无钱无权,苟延残喘。” “把话说的那么开,就不怕我们丢下你吗?” “也没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了,最起码现在我还坐在这车上不是吗?” 第55章 “公子放心,萧飞绝不会妨碍或者拖你们后腿,若有问题,你们可以随时丢下我,总之,我会按照路程支付你们相应的报酬,给这位小主子讲故事只是我自己兴起,并不在报酬其中。”他话语坦然,面上并无任何难过,仿佛现在丢下他,他也会理所应当的接受。 荣修不由得侧目看了他一眼,没再接下去。 阿明没找到乐子,耸耸肩缩回了马车里。 花长祁只是稍作休息便继续赶起了路,长鹿阁自有联系他的法子,一但有了阿棠的踪迹,自然会传信给他。 左晏衡听说萧凤棠受伤,心里的担忧几乎全部化成了焦急,跑出去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和商队南下的时间差不多,如果是走着且还摔了一跤的话,那必然是追不上他们这些赶马的。 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被人忽悠了一顿,左晏衡勒绳停下,不可置信的自语,“真是岂有此理!”从来都只有他衡制别人的份,什么时候也能轮的着别人来诓骗他了? 再回头去追已然晚了,不过这也恰恰让他重新确定了萧凤棠的去向。 左晏衡将藏在怀里巴掌大的断衣拿出来看了看,最后无奈叹息,罢了,只要他没受伤,还有人护着,骗,就骗了吧。 南下的路子虽复杂,但还有一个名叫梨湾的地方,是民间小路和官道的重合地,那里临近窝山,土匪猖獗,他们拉着货物,大概率会选择重返官道,只不过路程较远,从这里过去要五六天。 那个商队虽有猫腻,但暂保人平安还是可以做到的,他来时已经让司沿传信鲁知徽,命他带人靠过来。 柳州收了杜戈青的信条,去了长鹿阁,而长鹿阁也并不像往常那般热闹,只开了三楼和四楼。 杜戈青将倒好茶,柳州就大步走了进来,“杜相这么着急约柳某来此,可是有事?” “确实有些事。”杜戈青将杯子推到桌子的另一侧,“柳大人,请。” 柳州自然坐下,“右相这么光明正大的和柳某在此见面,就不怕旁人构陷什么吗?” “柳大人以为这长鹿阁赚得都是表面享受的钱吗?只要给足了银子,你就是在这儿豢养私兵,他们都不会往外说一个字的,放心吧,我的人都在外面守着呢。” “小心为上,右相还是慎言吧。” “已经来不及了。”杜戈青轻饮了一口茶,叹气道。 柳州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右相府邸三遭贼人光顾,盗走了老夫一张纸。” “什么纸?可写了东西?” “写了,赤心报国,存亡继绝。” “什么?那贼人没抓住吗?就让他这么盗走了?” 杜戈青摇摇头,补了句,“那贼人,是左晏衡。” 柳州蹭的站了起来,“晏衡帝?” “没错,之前他两入右相府,看来是早就怀疑我了。” “明知有贼人盯上了你,为何还这么不仔细?这不是明摆着给他把柄吗?”他才帮了他,他就出这么大的纰漏,柳州急迫道:“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柳大人别急,喝茶。”杜戈青无甚表情,淡淡劝道。 柳州哪还有什么心思喝茶,“不对,晏衡帝今日没上朝,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受伤了,被飞云斩了一刀,按理说伤及不了性命,至于为何不上朝,老夫也没想明白他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受伤了,怪不得,怪不得温青连夜入宫。”柳州慢慢坐下,冷静下来,“可柳某还是不明白,光复萧氏这么大的把柄都握在他手里了,以他的暴脾气,怎么会如此安静?” 杜戈青给自己添了茶,平静道:“以他的性子,若想杀我,纵使没有理由也能要了我的命。” 看他气定神闲,柳州终于反应过来,不确定的问:“右相是故意的?” “第二次出现的时候,老夫就差不多确定了他的身份。” “?”柳州更不明白了,暴露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 “顺势而为罢了,他既已猜中我的心思,藏着也没意思,倒不如让他觉得看透了老夫,拿住了老夫。”反其道而行,指不定还能降下他的防备。 “他可是个疯子,你就不怕他由着性子杀了你吗?” “老夫赌的不是自己,是萧凤棠。” 柳州停滞了几分,最后轻叹一口气,“又是他。”岸英因他断了一条腿,又险些废了一只胳膊,杜戈青敢这么堵,也不是全无凭证的,他曾深受萧氏提拔,若真感这个恩,除去左晏衡,想推萧凤棠上位,也算说的过去,“他如今住在温青府上,纵使右相有心助他,也难啊。” “他离开温府了。” “离开了?” “到底是萧家唯一的血脉,老夫的人一直跟着他呢,昨日来禀,说他从东门出,最后绕去了南。” “南?南方不是在剿匪吗?他去那边干什么?” 杜戈青也不清楚他为何南下,只是大概猜测,“鲁知徽不是在南吗?” “鲁将军?”鲁知徽是允凉王的铁血将军,当年若不是得知萧氏并未灭门,还有一脉羁押在冷宫里,他怕是早就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了,如今若是见了萧凤棠,还不得唯命是从,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若他能得鲁将军的帮助,这大事,能多三成胜算。” 杜戈青笑笑,转移话题道:“柳小公子,现在可还好?” 第56章 “还要多谢右相找的医师,已经好多了。”宫里的太医只听皇帝调遣,他们爷俩出宫后,还是杜戈青找了医师直接送到他府上,他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他要做的事,自从上次没能拒绝他的恳请,试探的递了弹劾温青的折子时他就知道,躲不过去了,在左晏衡那里,他必然已经成了杜戈青的人。 “一个人而已,不打紧,只要小公子能康健比什么都强。”杜戈青说惯了场面话。 “犬子自小失了母亲,柳某疏于管教,这才惹下如此大祸。” “哪里话,家中小女倒是有人管教,不还是养成了上房揭瓦的性子,柳大人也不必忧心,左晏衡这种古怪脾气,我们都应付不来,何况他一个孩子。” 柳州微微苦笑,没接话。 杜戈青重新给他倒了杯茶,“碎金香,听闻温青极爱,尝尝。” “好。”柳州端起杯子轻品了一口,“听说宁安使者明日便要进京,晏衡帝此刻称病,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觉得边陲小国不足挂齿吧,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小皇子,他不出面,最不济也才落个轻视附属国的名头。”杜戈青巴不得如此,若是宁安能因此生有二心,就更好了。 只是尚不等二人回府,宫里就传出了口谕,晏衡帝有旨,着杜戈青全权负责此次宁安皇子来京事宜。 李昭接下旨意后连忙派人将消息给他送了过来。 杜戈青细嘬着茶香,称赞道:“其实他也不错,有谋略,有手段,行事老辣,甚至比允凉王还要果断。” 他将这个差事给他,就说明他就不会大张旗鼓的用昨夜那张纸来定他的罪,也能敲打一二,让他好好给他干活办事,若是出了问题,还能趁机找他的错处,一石三鸟,心眼子比狡猾的狐狸都多。 “老夫就不多言了,天色不早,还得回去准备下接待小皇子的事情。”杜戈青起身,向他道别。 柳州同样起身,“好,右相慢走,等我饮完这杯茶就回府。” 他谨慎,不欲与他一同出门,杜戈青摆摆手随他去了。 柳州坐在位子上,彻底没了喝茶的心情。 第36章 矢忠不二,尽忠竭力。 宁安小皇子喜爱绘画,请不到花长祁,杜戈青就给他找了其他画师,虽不如前者出众,但也都是技术精湛之人,毕竟泱泱大国,若是还比不得一个孩子,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小皇子初来乍到,却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杜戈青观量他的岁数也就十二三,却沉稳的如同个小大人一样,给他找的画师看也不看,给他备的果干玩意动也没动,反倒是差人去书肆里买了大量的山野志怪文,然后就将自己关在驿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左晏衡连朝都不上,更别提召见他们了,那些随同的使者更是不急,仿佛只要他们的小主子开心,不召见也就不召见了。 倒是杜戈青,活了大半辈子,反过来让一个小孩子旷了一顿,白白思前想后的准备了许多冤枉东西。 也罢,只要他不惹事,到点走人,他也乐得图这个清净,毕竟宁安是他们的附属国,是他大玄士兵寸土打下来的,开疆拓土不易,在这上面下绊子,就太小看他杜戈青了。 萧凤棠跟着荣修和阿明走了五六天都没走到梨湾,三人弃了马车,窝在一片不大的乱草下。 阿明压着嗓子,小声问道:“修叔,他们走远了吗?” 荣修调整了下坐姿,才慢慢道:“走远了。” 阿明和萧凤棠拍着胸脯轻喘了口气,同样调整坐姿和荣修一样,“这里是土匪窝吗?怎么到处都是土匪?” 昨夜他们按照正常路线南下,谁知却遇上了一小队散匪,那队匪徒不仅想要他们的财,还妄想要他们的命,荣修虽看着没什么杀伤力,但出起手来,绝对不给对方留一丝余地。 马车痕迹大,为防止这群匪徒还有后手,他们只好弃车而去,但林中环绕,直到今早太阳升起才辨清方向。 萧凤棠大概猜测,他问过阿祁,原本窝山这边匪徒极少,他们的主力都在梁远的一片深林里,那片深林极大,连接着窝山和平川,“这群人应该是从梁远被鲁将军打过来的。” “鲁将军?”阿明皱眉,“我看那鲁将军也不怎么样嘛,一群匪徒都剿不干净。” “鲁知徽?”荣修问道,鲁姓将军他只知道这一位。 萧凤棠点头,“正是。” “修叔知道他?” 荣修解释,“就是他和晏衡帝带着铁甲营攻打四国,一收天下。” “……”阿明讪讪住了嘴,“那刚才当我没说,只不过他那么厉害,为何还剿不动这群匪?” 二人同时看向萧凤棠,等他答疑解惑。 萧凤棠知道他们不是正儿八经的走商人,对这里不了解很正常,“这群土匪渊源极长,严皇帝在世时,他们就浪迹在各处,有人说他们其实是严氏的私兵,也有人说其实他们是走投无路的苦命人,总之来历五花八门,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规模极大,严氏在世时就曾多次派人剿匪,可数次无果,萧皇帝在世时较为动荡,更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晏衡帝残虐,他们应该是知道再不收敛对他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所以画地为营,只浪迹在窝山梁远和平川一带,这里直通南北,打劫方便,而且背靠深山,脱身极为简单,尤其是他们常年在此,许多人都伪装成了平常百姓,纵使官府想查都查不出什么来,鲁将军总不能对一群没有证据的百姓出手吧?” 第57章 “真是狡猾。”阿明惯爱听故事“然后呢?” 萧凤棠的目光落在远方,言语里带着说不明的心疼和尊敬,“这是个苦差事,不比打仗来的轻松。” 荣修眼尖,“萧公子好像对鲁将军不一般?” “有吗?” 上一世鲁知徽为救他于水火,不惜带人将他劫出宫墙,他问他,“如今四国归顺,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便是逃,我们能逃去哪儿?” 他说,“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只要你活着,一切就有希望。” 他自己都没了希望,又何德何能去承载别人的希望,他又问他,“那你的家人怎么办,那跟着你的这些人怎么办,他们的家人又怎么办?” 他说,“一将不伺二主,我们是允凉王的兵,也只会是他的兵,矢忠不二,尽忠竭力。” “可你们会死。” “若为萧氏,死在战场和死在这里无异。” 他不可置信,拒绝道:“鲁将军还是不要劳心费力了,凤棠无德无才,担不起这么些人命。”一旦败露,他一个落魄的罪人,如何救他们? 可他却道:“若活下来的是萧赢,定不会像你这般软弱。” 是啊,若是可以,他又何尝不想和阿赢兄长换一换,恨铁不成钢也没错,他就是软弱。 他还以为自己的软弱会劝退他们,谁知他却敲晕了他,带着他连夜奔袭。 棋差一招,左晏衡早就察觉了他们的心思,提前派温青等在了城外。 他故意让鲁知徽带走他,等实实在在的给他扣上大逆不道牵连九族的罪名后,才像个恶鬼一样堵住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他们一路逃一路守,眼看着那些人一个个的倒在他面前,他忍不住劝,“此刻离开,还能保全一部分人。” “闭嘴!”左晏衡绝对不会容忍他的这种行为,鲁知徽大力将他拽到身后,誓死不屈,“萧凤棠,你以为我们救的是你吗?我们救的是萧氏最后一点血脉!”他们只要他活着,宁可他一生藏匿,碌碌无为。 他们救他,也不过是因为这身血姓萧。 在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间里,鲁知徽的话生生打破了他最后一丝人世的眷恋。 哪怕他知道这个大将军是在嘴硬,可心里还是沉甸甸的过不去。 也对,毕竟他与他们从无往来,没必要为他做到这个份上,更没必要让这么多人枉送性命。 他果断回头,与温青交易,只要温青放他们一马,他就跟他回去,自此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不应,若救不下这些人,那他就和他们同葬此地。 许是大多数人对忠勇之士都比较敬佩,鲁知徽配得上,温青点头,“只要他们以后改头换面当个平头百姓,他们的家人,或可赦免。” 他既这么说了,就定是没问题了。 只可惜他劝动了温青,却还是没劝动鲁知徽,这个暴躁的将军指着鼻子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说:“苟活的人都是孬种,以后下了地狱,会被瞧不起!” 他知道鲁将军是怕他丢了性命,只好安慰,“我萧凤棠若死,必化冤魂厉鬼,任谁都不敢瞧不起,鲁将军,我会好好的活着,尽可能的活着。” 鲁知徽红了眼眶,他以为世间的傲骨都该像允凉王那样,死亦不屈,可他忘了,这些年他不断被左晏衡折辱,又何曾屈服过。 温青说话算数,将他带回了皇宫,也如应免了他们的罪责。 后来听说他自毁面容,带着那些兄弟跑起了买卖,摆了好多摊子,就在距离宫墙一里处。 守着他,守着他嘴里贵重的血脉。 只是萧凤棠不知,若他的死讯传出,他对萧氏最后一点的坚持彻底崩塌,又会如何? 萧凤棠从远处收回目光,向荣修解释道:“可能是因为他是个好将军吧。” 矢忠不二,尽忠竭力。 第37章 村子 花长祁没直接去到梁远,而是停在了梨湾这个必经地。 长鹿阁只查到了阿棠南下的消息,一路的官道驿站虽有让人留意,却还是没有他的踪迹。 除非他绕路走小道,但小道一定会过这里。 鲁知徽自从收到司沿的来信,就马不停蹄的带队伍朝这里赶了过来,不仅派人死死守住各个路口,还特意派了斥候探查各方小路。 知道他是萧允凉的心腹大将,只是没想到如今晏衡帝当道他却依旧能手握兵权。 花长祁大概思量,两个原因可以解释,一,他确有手段不可小觑,二,他早就成了左晏衡的人。 不过相较于前者,后者更说得通些,毕竟这位可是同左晏衡一起拿下四国的大功臣。 他心中焦急,梨湾镇上几乎无人,连开门做生意的都极少极少。 显然梁远的缴匪出了问题,让他们跑到了这里。 只是他不知阿棠踪迹,一边害怕他落入匪徒手里,一边又害怕他落到鲁知徽手里,这个将军能投靠左晏衡,就能带着阿棠去向他邀功。 长鹿阁就近的人都被他召了来,找了整整一天都没什么消息。 萧凤棠依旧浪迹在密林里,不知是因为荣修杀了那队散匪还是他们出了什么问题,越是靠近梨湾的方向匪徒越多,三个人越绕越偏,最后顺着升起的炊烟绕进了一个村子。 村子周边都用大篱笆圈了起来,静悄悄的,只有袅袅生起的炊烟显示着里面尚有人在。 第58章 “终于遇见人了。”阿明舔舔嘴,他们身上还有余粮,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水源。 萧凤棠和荣修谨慎的将他拉到一个大石头后面蹲下。 阿明不解,降下声来,“怎么了?” 萧凤棠向着远处扫了一眼,“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 荣修问道:“我们一路过来遇上多少匪徒?” “数不清,总觉得四处是人。”阿明老实回答,然后恍然大悟,“那些土匪对这边的了解程度远远胜过我们,这个村子的规模虽没有很大,但也绝对不小了,他们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继续。” 阿明小心的探出脑袋,“萧公子之前还说,他们会伪装成百姓。” “所以?” “所以他们很有可能是土匪,我们闯进土匪窝了……”阿明将脑袋缩回来,目光悲哀的看着荣修,“修叔,我们还能出的去吗?哥哥怎么办?” 萧凤棠注意到,同行六天,荣修总是有意无意的教导他,而阿明也很聪明,一点就通。 他好奇的是,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的出荣修和阿明这样的人物,而阿明还有个哥哥,看他这几天的语气,应当也是极为出色。 荣修拍了拍他的脑袋,“车到山前必有路,慌什么?” “对,我不慌,我还得回去,哥哥在等我,阿俞也在等我。” 阿俞,萧凤棠还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 荣修和他对视一眼,“可有想法?” 萧凤棠知道他在说什么,轻微摇头,“太危险了。” “前有豺狼后有虎,现在折返,若是遇上他们的人就更危险了,不如主动出击,既是装作百姓,多少都会收敛些。”几天观察,荣修发现萧飞是个有主意的,就是太过安静了些,一字好比千金。 “土匪不会讲道理,一旦进去,再想安全离开可就难了。”萧凤棠身后无人,做事总要多考虑几分,“怎么,你的人在这儿?” 荣修摇头,“不是我的人,不过我感觉我们的遇上的,可能也不全是土匪。” “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入村还是回头?选吧。” 他会这么说,必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萧凤棠声音极淡,“已经不用选了。” 几个长长的棒槌兀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荣修不回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五六十的老辈带着五个年轻人齐刷刷的围住他们,谨慎道:“你们是什么人?在这儿做什么。” 三人齐齐起身,萧凤棠不喜开口,荣修又没开口的打算,阿明瞧了他们两眼,可怜兮兮的张嘴解释,“阿伯,我们是南下找亲戚的,可是走错了路,才绕到了这儿,我和两个哥哥已经两天没喝过水了,老伯能不能可怜可怜我们,让我们进去讨口水喝?” “讨水喝?”老者凝着眉,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厉声道:“讨水喝会鬼鬼祟祟的蹲在这里?” “误会了老伯,我们是瞧村外都围着篱笆,想着最近土匪猖獗,怕你们害怕我们是土匪或者土匪派来的眼线,这才在此和两个哥哥商量,想着能不能偷点水喝。”阿明的声音越说越小,委屈巴巴的望着领头的老者。 老者不断打量着他们三人,衣着华贵,看着模样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皮肤白净,手上也没有什么茧子,一个孩子,一个瘦子,只有一个看起来正常点的,总之,手无缚鸡之力。 老者似乎松了一口气,轻轻抬手命那些人放下手里的棒槌,“小娃娃见谅,最近确实是不怎么安生,有人看见这边有动静的时候,还以为是土匪来了呢。” 阿明看他相信,眼睛蓦地一亮,拽着荣修的袖角开心道:“哥哥哥哥,我们有水喝了。” 阿明将一个孩子的天真演绎到了极致,荣修和萧凤棠有理数的对着他们一揖,“叨扰了。” “没事没事,谁会带着孩子打家劫舍,走吧,进去给你们找点水喝。”刚刚严厉的老人仿佛是幻觉,“怎么称呼?” “我叫阿明,这是阿飞哥哥和阿修哥哥。”阿明积极介绍,仿佛毫无防备之心,单纯的像只兔子。 老者给了一旁的几个年轻人一个眼神,“你们继续盯着,我带他们回去喝点水。” 几个年轻人什么都没说,一窝蜂的散开了。 然后他才自我介绍,“我姓陈,是个铁匠,大家伙儿都喜欢叫我铁老,几位打哪儿来啊?” “京城。”荣修怕阿明坏事,主动接道。 “京城?听你们口音,也不像是京城人士啊。” “我和阿明经常在外跟着父亲跑商,口音不像很正常,不过二弟身子不好没怎么出过远门,口音算是地道。”很明显,他成了大哥,萧凤棠成了他二弟。 “这样啊,身子不好还出来做什么?最近这边这么危险,待在京城多好。” “我们跑商大部分都在北边,来之前没想着也没寻思着南边这么乱。” “这是打算要来南边跑商?”铁老有意无意的打探。 “没,二弟的身体越来越差,有个亲戚说他那边有个老医师,我们哥几个就寻思着去碰碰运气,家里本来安排了人,可惜前两日遇上了一波匪徒,我们忙于逃命就走散了,林子里也辨不清方向,顺着小道就找这儿来了。”荣修大致且合理的扯了一堆慌。 第59章 第38章 军刀 村里面安安静静,个别人家听到了声音,都伸着脑袋向外瞧看是什么人。 铁老大手一挥,向他们解释道:“放心吧,过路人,来借水的。” 几人很快就到了他家门口,铁老推开门,将门后边镶在墙上的一个斑驳铁块从墙里扣出来拿到了一边,“小心点啊,这都是防土匪的,碰了可是会要命的。” 荣修向四周打量,三间土瓦房,一个特别大的方棚子,下面都是打铁的器具。 他不着痕迹的碰了下阿明,阿明立马机灵的跑到铁老身前,指着那个铁块和那些藏在它底下的机关,“这都是阿伯自己做的吗?” “哈哈,是,除了会打点铁什么的,也没得别个手艺了,娃娃见谅啊,家里没有婆娘,简陋了些。” “不打紧的阿伯,有水喝就行。” “好,那你们进屋,阿伯去给你们取水。”年纪大的人对嘴甜单纯的小娃娃最是喜欢。 阿明指着棚子,好奇问,“那阿伯我可以去哪儿看看吗?” “可以可以,去玩吧,不过小心点别伤着了。” “谢谢阿伯。”阿明欢快的奔去了棚子。 “小孩不懂事,阿伯见谅,我们等借了水就走。”萧凤棠终于开了口,荣修特意提了他的口音,若是不多说两句话放下他们戒心,怕是这个人也不会轻易相信。 虽然村里的人都装作很恐惧谨慎的样子,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恐惧和谨慎应该是什么样子。 这里位置偏远,村里有铁匠帮忙修缮很正常,可他的铁匠棚子似乎太大了些,便是京城里最大的铺子也不过如此。 他还是想保险些,能出去还是要尽早出去。 听说他们要走,“这太阳都快落山了,现在走也太危险了,而且老头子我还听说梁远那边逃来许多土匪,要是遇上可就连命都保不住了。” 萧凤棠还想再说什么,阿明惊呼的从棚子里掏出一把长刀来,“哥哥,快看,这儿有好东西,好多呢。” 荣修和萧凤棠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后都是双双一僵。 就连铁老都顿在了原地。 空气一时寂静,荣修不由暗骂,这臭小子,装过头了吧。 阿明丝毫没发觉他们三人的尴尬,抱着长刀继续兴奋问道:“阿伯你好厉害,这刀打的好好,和阿父府里的简直一样。” “额……”铁老回神,立马解释,“你们也知道,这边土匪多,官府又不干事,这一片就我一个会打铁的,大家总得活命,真要是遇上土匪,手上总不能连个正儿八经的家伙事都没有,这才多打了些,到时候给大家伙儿分一分。” 他没撕开面子,荣修和萧凤棠自然没有戳穿他的道理,“老伯有心了。” 阿明抱着刀跑过来递给荣修看,“哥哥你看,阿伯的手艺真的很好。” 荣修接过来,不吝夸赞,“老伯有这等手艺,何不去京城谋生?” “说笑了,老头子都在这儿活了大半辈子了,现在去京城太晚了,进屋吧,我给你们烧点热乎的水喝。” “好。”荣修将刀还给他,似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揽着阿明进了屋。 铁老匆匆的将刀放回棚子,烧水去了。 确定他没听墙角,阿明才长呼一口气,“那棚子底下我都看了,炭炉是凉的,风箱上置了一层灰,虽不是很厚,但肯定已经很久没用过了,打铁的锤子钳子我也注意了,使用痕迹非常明显,哦对了,墙角还堆了不少料子呢。” 他摇头晃脑,“两位哥哥,我表现的可好?” “很好。”一个孩子能把东西观察的这么细致,已经很不容易了,萧凤棠主动夸赞,继而问道:“像刚才那样的刀,你说有很多,大约有多少?” “一大堆,近百。” “看来事情比想象的要糟多了。”荣修找了凳子坐下,自己给自己揉了揉肩颈,言语虽严肃,但看起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萧凤棠也找了个凳子坐下,随意将包裹放在了一旁,“横刀直刃,窄刃厚脊,是布骑两用的军刀。” “军!”阿明忍不住惊呼,生怕被铁老听见,又忙不迭得捂住嘴巴,降下声问:“这里怎么会有军刀?” 军刀制式非常严格,普通人根本没见过,就算见过军刀,仿制出来的也绝对会有各种瑕疵,但萧凤棠看他拿过来的那一柄,明显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当年父亲就是用这样的刀,结束了阿飞的性命。 阿明没得到答案,安静的找了凳子坐下。 铁老瞥了眼没什么动静的屋,悄悄的出了门。 “铁老,这里。”一个小年轻从远处招着手,是刚刚五个年轻人之中的一个,叫孙桥。 “怎么样小桥?” “问过了,大家伙儿确实没见过他们,可能是在林中转晕了,恰巧避开了我们的眼线,而且周边都搜过了,身后边没人。” 他们出现的突然,铁老不免谨慎,“让大家伙都盯紧了,前两天死的那几人指不定就是遇上了他们,他说他们是和护卫走散了,那群护卫肯定不死心还在找人,如今鲁知徽带人来了梨湾,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尤其是你哥,让他仔细点,早日里给他消息让他回来,也该到了,你带人去迎迎。” “是,那他们怎么办?” “一群公子哥,弱的弱小的小,不打紧,不过他们发现了咱们的刀,先留着,若是不对劲再杀了也不迟,总之不能放走。” 第60章 “既然不能放走,杀了多好。”孙桥不理解。 “懂什么?他们自京城来,两个大人虽朴素了点,可那个小的,头上的珠子可是天珠,有价无市的宝贝,能用天珠当点缀,家境绝对不凡,留好了命,等风头一过,能敲不少银子,鲁知徽捣毁了我们在梁远的寨子,不能白白损失。” 孙桥恍然大悟,“铁老英明,那他们的护卫找来怎么办?” “杀了,一个不留。” “好。” 一切安排妥当,铁老端着一盘子菜、几个窝窝头进了屋,“来来来,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我老头子做饭也不好吃,就从隔壁老孙家拿了点,你们垫垫肚子,水也烧好了,我再去给你们拿。” 阿明许久没吃到热乎饭菜,显然是馋了,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恨不得将舌头一起咽下去,他虽馋,但还是忍住看了眼荣修,不像刚才那般没大小的放肆,一副被教训过了的样子。 荣修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太麻烦老伯了。” “这叫什么话,收回去收回去。”铁老没想到他们这么大方,客气道:“来者是客,更何况我们这村偏,平日里极少人来。” 荣修起身将银锭塞进他怀里,主动开口,“我们兄弟几人商量了下,如今天色已晚,外面又匪徒横行,二弟的身子也确实不适合再赶路了,想着再麻烦您两日,能不能让我们多待两天?”与其被他们强迫留下,不如主动提出来,最起码这待遇上肯定是天差地别的。 铁老巴不得他们留下,将银子又塞回给他,“只要不嫌弃,你们就安心住下,老头子我一个人惯了,就全当是陪我了。” “哎,这哪儿行啊。”荣修不断跟他拉扯,“不知这儿可有能瞧病的医师,我这二弟有些不太舒服,还得麻烦您帮忙跑一趟,您不收,他们总得收不是?” 铁老明白了他的意思,默默收下银子,“行,包老头子我身上,你们吃,我去拿水,再帮你们找人。” “那就多谢阿伯了。” “不客气不客气。” 铁老快快乐乐给他们备好水,然后出了门,走远了才拿出银子咬了咬,这群公子哥还挺上道,本来他就在想要不要找个医师来探探真伪,没成想他们自己先送上门了。 第39章 看病 萧凤棠知道这群人不好糊弄,这才提议让荣修主动找个医师让他们安心。 荣修和阿明拿起窝窝头吃了起来,丝毫不担心他的身子会蒙混不过关,毕竟他真的不论怎么看都是病怏怏的。 “你还真的有些出乎我意料。”荣修对他逐渐好奇。 表面谨小慎微又惜命,甚至刚开始时还不愿进村子,可真到了这个地步,也没见他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反而是努力将现状维持的好一些。 萧凤棠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只简单喝了点水,“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好好的活着,尽可能的活着。” 阿明敏锐的嗅到了有故事可听,“讲讲,讲讲,这几日只顾着逃命了,初次见面时的故事你都没讲完呢。” 萧凤棠神情一滞,一时说不出话来,连日奔波竟劳累的让他险些将左晏衡抛之脑后。 荣修也好奇的看着他,“就是,嫡庶两子最后怎么样了?” 萧凤棠无波无澜,“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八卦了?” “我只听了大半,不然你再讲一遍?” “两家争斗,逐渐败落,庶子和嫡子携手控制住了局面,最后家族冰释前嫌,嫡子也将那只犬重新接了回去,皆大欢喜。”他想听,他就给他讲。 荣修似笑非笑,“是吗?可我怎么觉得皆大欢喜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有些怪怪的呢,二弟?” 他的这声二弟,掺了许多戏弄之意。 萧凤棠毫无不妥,眼中一片淡然,“那你想听什么?惨惨戚戚?” “可这结局也太潦草了些,过程呢?怎么携手控制的局面?”阿明意见颇多,一边塞着窝窝头一边撇嘴抗议。 哪有什么过程,萧凤棠转移话题,“不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吗?” “能怎么办?反正只要修叔在,我就不怕。”阿明果然被他调转了心思。 荣修也不强人所难,“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人心知肚明,那些刀无外乎两个来源,第一,大玄军方有人和他们勾结,提供了这批刀或者这批刀的制式,第二,真如传言那样,这群匪徒其实就是严皇帝当时养在外面的私兵,专门替他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可萧凤棠依稀记得,严皇帝在世时这群匪徒曾劫过一个正二品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府邸,甚至将其一家灭门,而严皇帝此人也派遣了队伍对他们进行缴杀,只不过最后无功而返了。 他本不欲掺合到这些杂乱的事情中,可如今出是出不去了,倒不如细致想想有什么救命的法子。 阿明和荣修吃好,还贴心的给他留了两个窝窝头。 日头渐渐西落,铁老带着一个年纪相仿的老者回了来,“村里头就这一个医师,我们平日里病了都是他看的。” “乡野村夫,只会看些简单的,几位可以叫我费爷。”费爷没有铁老精壮,瘦瘦高高的。 “那就麻烦费爷帮我二弟瞧瞧了,连日赶路,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好。” 一屋子人围着他们两个,萧凤棠挽袖将腕伸出去,费爷搭手摁上,粗糙的手背和老树皮一样,和他的白嫩胳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61章 费爷一会皱眉一会舒眉,看的阿明忍不住着急,“费阿伯,我二哥怎么样了?” 费爷收回手,面色颇有些难看,“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虚弱的气血,摸公子脉象,不像是先天所致。” “确实。”萧凤棠没打算解释,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村里的药材不全,现在也没法子去就近的地方拿药,我先给你开些小补的,公子最好是静歇两日,可千万别再走动了。” “那麻烦费爷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们来个人,跟我去拿药吧。” “我去吧。”阿明自告奋勇。 荣修虽很多事都任着他的性子,可这里终究是土匪的地盘,“你在这儿陪着二哥,我去。”趁着夜色,他还能多探一探。 阿明没犟,他知道荣修自有不让他陪着去的道理。 萧凤棠心有灵犀,特意叮嘱,“注意安全。” 夜里的林子危险倍增,左晏衡靠在一处大树后,静静的看着再次追上来的几人。 “去他大爷的,又让他跑了。”一个脑门带着一道疤的人嘬了一口唾沫狠狠的呸在地上,咬牙切齿道:“要是让我抓住了他,定要扒了他的皮。” 他叫孙介,是孙桥的哥哥。 另一个男的气喘吁吁,手里拿着鞭子出主意,“介哥息怒,这家伙太狡猾了,你都受伤了,咱不妨先回去,回头吩咐兄弟们堵死这边得了。” 孙介看了眼自己肿胀的小臂,忍痛问:“那两匹马呢?” “在其他兄弟们那儿,放心吧,咱们的马大多都被鲁知徽缴走了,多一匹是一匹,都看好了。” “这个狗东西,敢放马撞我。” “铁老传了消息,让咱们回去呢。”鲁知徽的队伍压在了梨湾,大有要往这边来的架势。 孙介不甘心,却也道:“走,回村。” 直到他们彻底离开,左晏衡才从树后出来。 司沿也悄悄的从树上落下来,整个人阴阴沉沉的。 他一路跟着他留下的标记追到此处,还没说上话,就遇上了这群人。 林中静谧异常,左晏衡紧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是他吧?” 司沿收回怒气,但拳头依旧紧攥,“是,当年就是他带人闯了信馆。”那张脸就是化成灰他也记得。 “那就随我跟上去,宰了他,宰了他们。” “主子不找萧公子了吗?”他没和萧公子在一起,必然是还没什么消息,此仇既然早晚要报,那当然是活着的人更重要。 “当然找。”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他原本一路行在官道南下,思量着去梨湾堵他,可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不安,这才又拐回小道。 他沉默的想着前两日在林中发现那几具尸体,呼吸停滞的蜷起了拳头。 虽然觉得那几具尸体和当日诓骗他的商队有关系,但当时四周的残留的痕迹明显对不上他们队伍里的人数。 如果有关系,那他们只可能遇上了不止一波匪徒,而且被冲散了。 左晏衡担忧的凝起了眉,他想象不到萧凤棠一双拿笔的手要怎么做才能在那群穷恶之徒里保住自己的命。 罢了,他重重呼了一口气。 只希望他身边有人能护他一两分或者他自己机警些,真真遇上了,要钱就给钱,要命就想办法躲一躲。 毕竟他逃了,心里就定然是想活着的。 说不清的心酸漾上鼻尖,左晏衡率先迈开步子,“走吧,先确定他们的主要位置,鲁知徽既已经带兵到了梨湾,就不能白来。” 长月当空,星挂北斗,荣修拎着三包药回了铁老家。 铁老给他搬了个煮药的小药炉,又给他搬了些柴火,就回房休息了。 这里一共三间屋子,铁老一间,杂物一间,他们三人一间住西边,房子里的床还是很久之前的土炕,不算很大,但足够他们三人休息。 萧凤棠坐在一个四方的小桌边,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的灯,摇曳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长。 荣修给阿明铺好被子,和他一同半坐在床边,“费爷在村子最西,铁老在东南,约莫四百户人家,他们故意带我走了主街,又放心让我一个人回来,我怕有诈,就原路返回了。” 萧凤棠将桌子上的药包拆开,一点点翻看着里面药材。 “怎么?你还懂这个?药有问题?”荣修看他蹙眉,不觉问道。 萧凤棠摇头看他,“我并不熟药理,但吃的多了,多少懂一点,药没问题,但量有问题,太多了。” 能看出来量有问题,又怎么会只是懂一点,荣修懒得戳穿他,“吃了会怎么样?” “全身乏力,气短胸闷,食欲不振。” “会危及生命?” “并不会,他只开了三天的药,应该是想用这种法子将我们留下来。” 阿明皱着眉头,“可我们都主动说要留下来了,这群人还真是谨慎。” “不谨慎就不会活到现在了,将多的量拿出来,剩下没问题的,我去帮你煎。” 萧凤棠诧异的看向荣修,“你可不像是会主动干活的人。” “没办法,谁让我是大哥呢。”他说的委屈,却面色平静。 萧凤棠猜测,他大概是不想露了破绽,“直接煎就行了,不用拿出来,万一他们检查药渣,就露馅了。” 第62章 “检查药渣?不会吧,这是一群土匪能干出来的?”阿明不太相信。 “放心吧,我虽然身子弱,但抗药性比常人要强许多。”温青开药走的是大胆的路子,而且宫中用药又都是极好的,便是量有偏差,对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荣修没有替人伤感难过的习惯,“好,不过丑话放在前面,喝出毛病可别怪我。” 萧凤棠将药包往他面前推了推,学着他的口吻道:“二弟岂有埋怨大哥之理。” 第40章 药 荣修起身一笑,任劳任怨的拿着药包出去了。 其实他很喜欢萧飞身上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冷静与宁和,尤其是在这种处境下,万事虽不能把控,但也从不忽略一丝细节,与那些养尊处优什么都不懂的公子哥完全不同。 药要用慢火煎两个时辰,时间还长,阿明这几日是真的累极了,脑袋一碰枕头就睡了过去。 萧凤棠披了件披风,开门去了院子里。 荣修已经升起了火,此刻正静静的抬头望着天。 萧凤棠没说话,在他身边坐下,他没抬头,只捡了根细柴丢进药炉下,炉底的火上下曳动,将他微白的脸照的通红。 二人心有灵犀的谁都没开口,虽然危险未知,但此刻的静谧显然让他们都舒心了许多。 左晏衡和司沿一路跟着孙介几人在林中不断穿梭。 “主子,这地方我们都来过三遍了,他是发现我们了吗?” 左晏衡冷哼一声,“他若发现身后有人,多半会没头脑的回来杀我们,看来这里离老巢不远了,继续跟着。” 萧凤棠和荣修安静的坐了小半夜,西间的门吱嘎拉开打破了二人的宁静。 两人一同望过去,阿明一脸困意的打着哈欠解释,“人有三急,不过这么晚了,药还没煎好吗?” “快去吧,这就煎好了,等你二哥喝完我们就睡。” “好。”阿明没多想。 萧凤棠却是划过一丝了然,二人目光一撞,荣修没出声,用口型提醒,“隔墙有耳。” 铁老一直没睡,贴着门上的一角正盯着他们。 费爷说这位二公子的身子确如他们所言病得厉害,而且也不像是一朝一夕能变成这样。 他虽相信费爷的医术,却也还是警惕的让他在药里动了手脚,一来能让他们安分些不用闹着走,二来自己也能更放心些。 荣修一直都知道他在门后,“药煎好了,你回屋吧,我去铁老那里拿个碗,给你盛了端过去。” 萧凤棠没阻止,“多谢大哥。” “你我二人,不用如此。” 没有什么过多的客套话,萧凤棠起身回屋,荣修起身向铁老房间走去。 铁老看他过来,连忙躲进里间,手忙脚乱的脱掉鞋子钻到被窝里。 荣修推门而入,看也不看里间装模作样的人,只借着月光走到一方小柜子前,轻巧的在里面拿了一只碗。 “哈哈哈,怎么,铁老这是知道我受伤了,特意给我熬的药不成?” 孙介带着一群人走进铁老的院子,嘻嘻哈哈的拿着一块破布隔着热将砂锅盖子掀开。 荣修听着外面突如其来的动静,眉头不由地一皱。 “别动阿飞哥哥的药!”阿明刚小厕完就看见这些人不善的闯进院子里动荣修和萧凤棠好不容易才煎好的药。 他从后猛地扑上来想阻止他们。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哪来的狗崽子?” 孙介皱着眉头恶狠狠的抬起脚,一脚踹在几乎近身的阿明身上。 “唔—” 阿明倒飞着摔出去几米远,捂着肚子一时蜷了起来。 “阿明!” “阿明!” 听到动静的荣修和萧凤棠急忙从屋里赶出来。 孙介本就一肚子气,索性将砂锅盖子一丢,夺过一旁之人手里的鞭子,对着阿明就要甩下去。 萧凤棠距离最近,他猛地扑上前将阿明护在怀下。 荣修赶不过去,只好迅速抬手将手里的碗重重甩过去。 孙介背对着荣修,众人都只看到阿明和萧凤棠,没注意后面,大碗破空向他的脑袋袭去,砰的一声炸开。 孙介被碗砸了个趔趄,鞭子虽甩了出去,但因得这一砸生生改了走向。 鞭子啪的砸到地上,唯有鞭尾巴甩在了萧凤棠的右边脖颈上。 “狗娘养的东西,谁敢砸老子!”孙介摸着脑后的温热,愤怒转身。 铁老早就听到了动静,连忙从里间赶出来,“哎呦,这,这是怎么了,小介你回来了。” 生怕孙介暴露身份,铁老忙不迭的跑到他跟前,生生将他手里的鞭子夺下来。 “真是的,出去也不同人说一声,你知不道现在外面土匪横行危险的很啊,你自己出去也就罢了,还带着他们。” 孙介扫了他们三人一眼,知道铁老不会无故如此,只好慢慢压下脾气,“抱歉铁老,我们就是想替费爷出去找点药,没想干什么,不过他们是谁?怎么在这儿?” 铁老回头向已经黑了脸的荣修解释,“别介意别介意,这是自己人自己人。” 萧凤棠坐在地上半扶起阿明,慢慢向他摇头,他们前后无人,现在挑破并非良机,“烦请铁老帮忙请一下费爷过来,我阿弟疼的厉害。” 第63章 荣修隐下眼底的杀意,心有余悸的看向他们。 阿明满头大汗的蜷在萧凤棠怀里,浑身忍不住打颤。 “好,好好好,我去请我去请。”铁老拽着孙介就往外走。 孙介心不甘情不愿,“铁老,他将我脑袋砸个窟窿,就这么算了?” “他是路过的贵客,跟我走吧。”铁老的声音沉下来,眼看他要生气,孙介无法,回头剜了他们一眼才不甘心的带人离开。 荣修连忙上前,着急唤道:“阿明?阿明?” “可以了,他们走了。”萧凤棠提醒。 阿明这才悄悄睁开一只眼,嬉皮笑脸的问道:“怎么样?我演的像不像?” 荣修的眉头还皱着。 “放心吧修叔,他那一脚我注意着分寸呢,是阿飞哥哥让我这么干的,他怕僵持住了不好收场。” 看他真的没事,荣修才长舒一口气。 萧凤棠揉了揉他的脑袋,“不错。” “你呢?”阿明从他怀里爬起来,他记得他替他挡了一鞭子。 萧凤棠刚趴着护他,大半头发都滑到了身前,将他脖颈的伤势挡住大半。 如今头发掀开,两人才看清楚。 一条血红的印子牢牢扒在他颈上,从耳后一直到颈下,厚厚的瘀血隔着一层皮将出欲出。 肉眼可见,孙介那一鞭子下了死手,不管是打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 阿明忽的睁大眼睛,愧疚又自责,“都是我不好。” 脖颈火辣辣的,萧凤棠重新将头发拨到身前遮上,似是感不到疼一般,“阿明不必自责。” 他感念地看向那炉子药,“阿飞哥哥以前,也有个和你一样会护着药的人。” 他离京许久,都不知道新竹怎么样了,应该在责怪他没有带他一起走吧。 第41章 有罪 皇宫 新竹一身便衣坐在衡湘殿的台阶前静静发着呆,手里还捏着萧凤棠离开前送给他的青色玉珏。 身后传来微微的脚步声,他难过回头,失落的看着来人问道:“温大人,还是没有消息吗?” 主儿走之后,晏衡帝称病离宫,温大人又一直待在宫里打掩护,他一个人对京城又不熟,倒不如守在这里等着。 温青看了眼他手里的玉珏,拽了下衣角挨着他坐下,“没有。” 左晏衡自从离开,便再也没有传回信来,他同他一样忧虑。 新竹将玉珏拢回手里,落寞的垂下脑袋。 温青看着他的模样不由一笑,极少劝人的性子也忍不住开口,“怎么,这就不开心了。” 新竹摇头,像一只固执的猫一样嘴硬道:“没有。” “好,没有。”温青顺着他的性子,“放心吧,晏衡帝不会放任他一人在外的,现在没有消息进宫,许是他们忘了,指不定明日就回来了呢。” 新竹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最终还是纠结的开口,“主儿还是不回来的好。” “啊?”温青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想?” “主儿受了这么些苦,若是能真的离开,应该是好事才对。” 可明明是好事,为什么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新竹捏着玉珏的手渐渐用力,主儿早就计划着要走了,他却傻乎乎的一点都没发现。 “温大人,是不是我太笨了?或者若是我没收这个,是不是,是不是主儿就不会走了?或者会带新竹一起走了。” 温青看着他眼里的自责第一次失了声,“或许,他是怕牵连你呢。” “可新竹不怕牵连。” “为什么?众人都觉得他是罪臣,唯恐避之不及,而你却甘心这样待他?” “他有什么罪,因为姓萧吗?”新竹努力摇头,“不是的,他是好人,他救过我,替这殿里许多人都说过好话,他不争不抢,谦和有礼,会顾及大家的感受,会怕自己给别人找麻烦,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可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有罪呢?” 他的质问让人回答不上来,温青也不明白,他那样一个人,怎么就成了罪人,怎么就和左晏衡走到了这一步呢。 “或许这世上本就并非只有大奸大恶是罪,每个人评判罪的标准各不相同,比如某些人在我这里是该死的,可在你那里他无罪甚至无错,而他最终的命运,就是看这个人最终落到了谁的手里。” 新竹沉寂许久,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打心眼里不想接受,“主儿离开京城,会受罚吗?” “他都被逐出宫去了,想去哪儿都是他的自由,晏衡帝只是寻他,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新竹敏感的想到了那节断衣和晏衡帝的某些不正常反应,“晏衡帝和主儿,以前是不是认识?他们之间是发生过什么吗?主儿当年还跪在龙德殿前替左家求了三天三夜的情,最后高热不退被他父亲打晕了才带回府里,还有晏衡帝,他都把主儿逐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在乎他去哪儿?还要亲自去寻?” 温青显然没想到他脑瓜子会转的这么快,问的这么深,一时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只好故作严肃的呵斥,“妄议晏衡帝,脑袋不要了?” 新竹皱着眉头,“温大人,你知道对不对?” “我不知道,晏衡帝那七八百个心眼我怎么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你就老老实实等着,有消息自然会传回来的。”温青不再管他,起身回了寝殿,但也还是忍不住腹诽,左晏衡啊左晏衡,找没找到,要不要回,什么时候回,你倒是先给个消息啊。 第64章 别说新竹急的难受,他整日里憋在这一亩三分地里都要急死了,尤其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应付。 左晏衡远远的站在村子外,闷声打了两个喷嚏。 司沿从前方折回来,“主子,他们进村了,藏的这么偏僻,看来这里就是他们的据点了。” 他揉揉鼻尖,“不要大意,可能只是据点之一。” “那要不要潜进去看看?” 夜深林静,能瞧得出村里还有几处明亮的地方,左晏衡衡量一番,“此处距离梨湾不远,单人行五个时辰足矣,我守在这里,你去报信。” “告诉鲁知徽,让他在不惊动这群人的情况下,带部分人过来。” “是。”司沿领命,将手里的匕首递给他一把,他擅双刃,身上还有一柄,“那主子注意安全。” 左晏衡接过,冷刃反光,看的他心中莫名慌乱,“让他再派一部分人,继续寻找萧凤棠,朕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哪怕把这片林子都砍了,也要给我找到他!” “是。” 萧凤棠已经被阿明搀回了屋里,荣修重新拿了个碗,盛好药端了进去。 “阿明,肚子可还好?身上可有疼的地方?”他被踹了一脚。 阿明扶他坐下,“放心吧,虽然我武力不济,但抗打还是很厉害的。”只是他没想到那个人会这么果决的甩他一鞭子,更没想到萧飞会不顾自己跑过来护他。 “我可是为了护你的药才被踹的,你看看要不要给我讲个故事?”阿明挺了挺肚子,一副讨赏的样子。 荣修将药放到桌上,不是很客气的对他凶道:“你可知错?” 阿明再也不敢造次,蔫蔫的躲向萧凤棠身后,闷声道:“阿明知错,但是阿明不服,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是他们先动了萧飞哥哥的药。” “你还犟嘴?”荣修生气凝眉,一想到那鞭子险些抽到他身上就心有余悸,“且不说一炉子药只是掀开盖子看了看,就是真给他又能如何,对方人多势众,岂是你一个小孩子可以抗衡的,鲁莽!” “明明是你无情!”阿明自小被宠惯了,虽跟着他学了许多,可说到底还是个孩童。 “你!”荣修咬牙忍住上升的火气,大力甩袖离开。 二人陷入僵持,萧凤棠轻轻一笑,将阿明从身后揽了过来,“生气了?” 阿明堵着气不说话。 “能有一个因为你的鲁莽,而跟你发脾气生气的人,明明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为什么要生气?” “箫飞哥哥也觉得我鲁莽吗?你不生气吗?那可是你的药,他当着你的面这样埋怨,你就不会觉得难过吗?” “我为什么要难过?这药虽是煎给我的,可也是他坐在外面熬了两个时辰亲自煎出来的,阿明,有些道理他说的没错,一炉子药怎么比的过人重要呢,是药三分毒,那些人又不是傻子,不会胡乱抢了喝的,就算真有这样的人,给他就是。” “可我不想给他!”阿明第一次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你的药就是你的药,谁都不能碰,盖子也不行!” 萧凤棠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得这么执拗,“好,不给,你看这药不是好好在这儿吗?” “不行,这药他们动了,你不准喝!”他顺势就要去打翻桌子上的药。 荣修从外再次进来,一把拎住他的胳膊,不客气的将他丢到床上,“再胡闹,我就传信给你哥哥。” “你!!” 荣修无视他的愤怒,狠狠命令,“睡觉!” 萧凤棠担忧起身,可饶是他想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合适。 荣修回头,依旧是脾气不怎么好的对着他也命令,“喝药!” “不准喝!”阿明像一只炸了毛的兔子,“当年就是你亲手将那碗药端给了哥哥,今天你也要害了萧飞哥哥吗?” “喝药!” “……”萧凤棠看着荣修大有他不喝他就给他灌进去的架势,默默端起药碗喝了个干净。 第42章 他还活着 阿明急得团团转,虽然反驳但也没敢从床上下来,只是一双眼睛恨不得贴到他身上。 “是,当年之事是我之过,可你瞧清楚了,不是所有人都会通过这样的手段去加害旁人,哪怕那是一群匪,你瞧他们风尘仆仆的装束就应该知道他们是从外面刚回来,听他们的对话就能知道对我们的情况一无所知,你明明有能力判断这药到底干不干净,你到底在怕什么?” 萧凤棠虽不知全貌,但也听了大概,曾有人动了阿明哥哥的药,应该是害他不轻,以至于给阿明留下了阴影。 荣修自知失态,只能压下心里的冲动,再次去院里冷静。 阿明还在紧盯着他,萧凤棠无奈的舒了口气,安慰他:“别怕,萧飞哥哥没事。” 阿明还是不放心,萧凤棠索性爬上床让他抓着自己的腕,“你摸。” 他的动作过大,一时扯到了脖颈,阿明这才顺着灯光看清,“萧飞哥哥,你的脖子!” 脖颈伤口处的那层皮已经高高鼓了起来,里面的部分瘀血也都渗出来粘到了头发上,阿明顾不得自己的脾气,大声向外喊:“修叔,修叔你快来!” 荣修虽生气,但也深知阿明的秉性,没出什么大事,才不会这么轻易放下脾气喊他。 萧凤棠抬手抹了下脖子里的血,依旧强撑,“我,我无事。” 第65章 荣修刚进屋便看见了他半手的红,“我去找费爷。” 话刚临近,铁老便带着费爷上了门,“抱歉,年纪大了,没听见喊门,来晚了。” 荣修下手极重,给孙介的脑袋砸出了血,他给他处理好后,才晃悠悠的过来。 荣修心知肚明,却也道:“短短一会儿麻烦您两次了,先帮我二弟看看吧。” “好。”费爷端着油灯上前,仔细勘察他的伤势。 荣修没再搭话,伸手给铁老塞了块银子。 铁老默不作声的收起来藏进袖子里。 “费阿伯,我二哥怎么样?” 费爷放下灯,从药袋子里拿出个一指长的小薄刀,“二公子这伤,得把堵在里面的瘀血都放出来才行。” “放出来?那得流多少血啊?” “不放出来怎么止血?”费爷笑笑,将薄片放在火上撩了撩,又拿了块干净的白布。 他虽年纪大了,可动起手来却丝毫没有含糊。 薄薄的刀片划过萧凤棠的脖颈,里面的瘀血像开了闸一样涌出来,瞬间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襟。 费老将白布小心摁上去,慢慢将里面堵住的瘀血一点点挤出来,看的阿明忍不住呲牙咧嘴的提醒,“费阿伯轻点轻点,再轻点。” 旁人只看便觉得疼,可萧凤棠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只盯着自己染满血的手指发呆。 少时被桌角刮一下,他都会跑去和左晏衡一通牢骚,腆着脸让他给自己买糖吃。 什么时候,他不怕疼了? 费老只简单处理了一番,给他留了涂抹的药和缠伤口的白布,毕竟这种鞭伤没有捷径可走,只能慢慢的养。 又让费爷确定了下阿明无事,荣修收了东西,才没怎么寒暄的将他们送走。 萧凤棠还在发呆,阿明以为他疼傻了,出去打了一盆水,打算给他擦擦手上和脖子里的血。 荣修打开药瓶子闻了闻,不确定道:“会不会有问题?”他不善医术,分辨不出。 “我自己来吧。”萧凤棠回过神来,打起精神擦了擦手上和脖颈其他处的血迹。 他没涂药,只用白布稍微缠了一圈,然后安静的躺在了床的最边上。 阿明想跟他说说话,可看他这么差的状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荣修静静给他铺好被子,示意他睡觉。 阿明彻底没了脾气,愧疚的钻进被窝不敢说话,修叔说的没错,他若是不冲动,萧飞哥哥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流这么多的血了。 司沿离开许久,左晏衡围着村子绕了一整圈,最后还是顺着光亮悄悄摸了过来。 荣修将萧凤棠洗过手的水倒在院子里,涮好盆子确定没有什么其他事后才进屋准备歇息。 是他,那个商队的当家。 左晏衡无声无息的隐在暗处瞧着他进屋的背影,心中忍不住又惊又喜。 他没冲动,只悄悄上前,生怕自己的判断有误,怕萧凤棠不在里面。 左晏衡控制着自己身量,轻轻落进院子,贴近窗户向里看去。 萧凤棠的伤终归是替阿明受的,荣修给他塞了下被角,不放心的吹了灯,才心事沉沉的躺到阿明的另一侧睡下。 月光昏暗,左晏衡看不清亮,只大致听着声音。 阿明翻身,轻轻抬起脑袋,小声对着荣修认错:“修叔,我知道错了,要不是我冲动,萧飞哥哥就不会受伤了,还有哥哥的事,我不该跟你置气,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说到底他就是个孩子,荣修给他拽了拽被子,“快睡吧,我不生气,你哥哥的事本来责任就在我,只是修叔不希望它变成你的死结,这和你没关系,哥哥还在等我们回去,等拿到药引子,一切就都会变好的,萧飞哥哥也不会怪你,等明日醒了,自己跟他说声谢谢。” 隐在窗外的左晏衡心头一紧,萧飞?萧凤棠,阿飞? 萧凤棠受伤了! 左晏衡倏的望向床的另一角,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他几乎可以确定那里躺着的就是他接连寻了几日的人。 看他安然,左晏衡心里头说种不出的滚热,只不过牵了几日的心还没来的急落下去就又急急升了上来。 他受伤了,伤势如何?可严重? 夜幕极深,里面什么都瞧不见,许是他担忧过甚,一时失神乱了呼吸的节奏。 荣修不经意的翻了个身,左晏衡拉回理智,他没错过刚刚那个人看顾他的样子,反正有人照料,怎么都好过孤身一人,只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商队的其他人呢? 萧凤棠在这儿,他不敢动作,只能悄悄退出村子思量。 他看过了,村子有部分房里是没人的,若是他们受胁迫,此刻应该被随便关押在其中一间才对,不可能这么随意的让他们走动,还无人看管。 左晏衡重新躲进林子,挑了一颗大树背靠着蹲下,手里的匕首也不自觉的在地上胡乱戳着。 身后就是村庄,萧凤棠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他还活着,还活着…… 那院子里药味异常浓厚,他伤的,一定很重。 左晏衡凝着眉忍不住蹭的站了起来,只是没两秒便又颓废的蹲了下去。 萧凤棠若是见了他,应该会很害怕吧。 他都跑了这么远,自己还是没人性的追到了这儿。 他对他的厌恶,还有抹平的那天吗? 第66章 侥幸和酸涩在心中打了一架,最后谁也没赢过谁。 “萧飞,萧飞……” 左晏衡呢喃着这个名字,将新竹交给他的那块巴掌大的断衣从怀里拿出来不断摩挲。 是因为阿飞,所以才化名萧飞的吗? 还有这块莫名其妙的断衣,里面又藏着什么秘密呢? 他不记得自己有给过他这样的东西,还是说这块他珍重的衣角,根本就和他没关系,毕竟当年能用的起这个布料的人很多,喜欢睡莲的人可能也不少,“萧凤棠,我实在不懂,你的感情真的会这么一文不值吗?” 司沿来回最起码要十个时辰,鲁知徽带队,时间就更不明朗了,他等不及,也不想放任他在他掌控不住安危的地方,可他又不敢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 夜色一度到了最深的时候,左晏衡将断衣重新塞进怀里。 几日寻人,他胳膊上的伤都没怎么处理,如今人找到了,他虽忧心,但也比之前安心多了。 杨飞云那一刀尚未见骨,他着急赶路,只是用衣带系了起来,如今衣带都和血肉长在了一起。 左晏衡面色平静的将衣带解开,连着部分长好的结痂都一同拽了下来,仿佛疼痛和自己无关一般。 既然那群人还能给萧凤棠煎药,十有八九是趁着他们伪装成百姓投宿至此,他还不清楚他们知不知道自己正深处危险之中,所以大意不得。 第43章 重逢 许是真的累了,萧凤棠只是闭了闭眼,天就已经大亮了。 荣修早早向铁老借了锅买了米,如今正在院里煮着粥,阿明在他一旁正儿八经的扎着马步,手背上还各自放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 萧凤棠穿好衣服出来。 阿明看见他,欣喜又担忧的开了口:“阿飞哥哥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萧凤棠点点头,安慰道:“好多了。” 荣修往锅底下添了根柴,“铁老出去了,好像是昨夜的那个人找他,先洗洗手吃点东西吧。” 阿明将手背上的石块一翻,然后接住放到地上,一边揉着酸疼的手腕一边站直身子,特别殷勤道:“那我去给阿飞哥哥打水。” 萧凤棠没有拒绝,只是简单道谢后接受了他的好意。 阿明没觉得昨夜的一切是因为替他护药才会变得不可控,只愧疚的认为是因为自己的鲁莽才令他受伤 虽不知道荣修为什么总是教他谋术,但这样至纯的心绪总是值得人呵护。 “你怎么样?肚子可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没有,你呢,脖子还疼吗?疼得厉害吗?”他面色煞白,不像没有问题的样子。 “早就不疼了,阿明放宽心。”萧凤棠洗好手,又擦了把脸,阿明不放心的围着他来回转。 荣修自知他秉性,只抬眼瞥了几下,便任由他去了。 左晏衡坐在村头的一块大石上,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司沿留给他的那把匕首。 铁老带着一群人警惕的拿刀围着他,“你是谁?” “鄙姓杨,来自京城。”左晏衡淡淡扫了眼他们手里的刀,镇定自若的开口。 孙桥和铁老双双对视一眼,不确定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姓杨的多了,哪家?” “自然是杜家。” “杜家?你不是姓杨吗?” 看他们模样,应当是没见过杨飞云,若不然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了,左晏衡将手里的匕首把住,刀尖对着铁老,危险反问:“杜家,不可以姓杨吗?” 他想了许久,相较于京城其他纨绔子弟,杨飞云这个身份应该方便多了。 右相杜戈青只有一女,姓杨的身为他的干儿子,自然是没少为他奔波。 当初鲁知徽南下他是保留消息的,朝中仅有部分大臣知道,杜戈青就是其中一个。 他早就怀疑杜家与这群匪徒有所牵连,果不其然,只是一个杨姓就惹的这群人如此警惕。 铁老看他实在自信,只得挽了挽袖口,命令周遭围着的人将刀放下,“杨公子此时来此,可是有什么事?”他们不是说好非必要时不会联系吗? 果然,事情比他预想的要顺利,左晏衡同样将刀一收,落落道:“找人。” “什么人?” “有些事还是少问些的好。”左晏衡还以为自己要颇受一番刁难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只不过杜戈青不是个能轻易露出马脚的人,他猜测就算他们暗中牵连,但依着他那小心警惕的性子,大概率不会轻易露面,就算杨飞云也不会,毕竟那是他义子,他出现与他亲自出现,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再加上鲁知徽已经带队到了梨湾,这群人压力频增,此时京中来人,于他们而言无异于是救命稻草般的存在。 “鲁知徽压兵梨湾,你却亲自来次找人?”铁老有些不太相信。 左晏衡无视他的迟疑,直接道:“我本是跟着一群人的,只不过他们散了,寻迹到此而已,恰巧这是你们的地盘,不若帮我找找?” “一群人?”铁老本能的想到了阿修三兄弟,“他们是什么人?” “有钱人,京城子弟,病怏怏的。” “他?”那个叫萧飞的病秧子? “见过?”左晏衡明知故问。 铁老没见过杨飞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没底,“是见过,不过杨公子得告诉我找他们的原因。” 第67章 这群匪徒和杜家的关系尚不知深浅,说太近了怕他们有异心破罐子破摔用萧凤棠反威胁他,说太远了又怕没什么效果,左晏衡思虑再三,“告诉你们也无妨,那个病秧子与御史大人柳州颇有渊源,而杜家需要柳州这个盟友。” 将萧凤棠推给无甚关系且有大权势的柳州,这群人绕是想伤害他,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同时承受的住两家的制裁,他不知道他们三人是怎么混进土匪窝的,只能打诨的说些迷话让他们自己猜。 孙桥碰了碰铁老,贴在他耳边小声道:“看着不像是假的。” 铁老压下存疑,他们虽有过往来,但也确实没同杨飞云见过面,“你要找的人姓什么叫什么?” “萧飞。”昨夜他听过这个名字。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不重要,只要萧飞,至于模样,白净瘦弱,像长在深林里的芍药,很特别。” 铁老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也说不上什么不对,深深看了一眼左晏衡后,决心道:“罢了,他们就在村里,跟我来吧。” 管他是牛鬼还是蛇神,这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若是真的还好,若是假的,就通通一起打杀了。 “哦?”左晏衡眼睛一眯,故作姿态,“看来我来的,刚刚合适。” 萧凤棠昨夜没吃东西,又失了血,荣修煮好粥,他喝了满满一碗才觉得自己稍微回了魂。 脖子上的疼痛感比昨夜更甚,阿明围着他,依旧是呲牙咧嘴的看他拆了纱布。 长长的伤口黑红黑红的,似是还有化脓的迹象。 荣修不喜欢这种血腥场面,索性坐在院子里静思。 萧凤棠将不干净的纱布丢掉,低头看着水盆里的水,虽然水面模糊,但还是能大概看出样子。 “阿飞哥哥,你是不是很疼?”阿明看他皱眉,愧疚的问。 萧凤棠刚想将他支出去,院里就传来了声音。 “是你?” 荣修从凳子上起身,警惕的看着突然出现在人群之中的左晏衡。 铁老笑意盈盈的遣散了众人,只留下左晏衡和孙桥,然后才对着荣修道:“他说是你们的熟人,看来不假,那你们聊,你们聊。”说罢便拽着孙桥进了主屋。 萧凤棠和阿明不明所以,双双对视一眼后起身开了门。 左晏衡根本无暇顾及荣修这个骗子,满目视线都落在了久久不见的身影上。 只一眼。 他心里的火气便按捺不住的升了起来。 又瘦了。 又受伤了。 伤口从耳后至下,绵延一指头还要长。 四处红肿溃脓,一看就没有处理好,尤其脖颈处的衣物上也都是斑驳风干的血迹。 萧凤棠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嗡的僵在原地,面色也几乎骤变。 左晏衡瞧着他触目惊心的伤口,忍不住刺道:“所以你这么拼命的离开,就是为了把这条命交代在这儿吗?” 他的话难听刺耳。 萧凤棠面色难堪,不可置信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阿明伸手挡在他身前,“离阿飞哥哥远点。” “阿飞哥哥?”左晏衡眸光深邃,不留情面的重复着这四个字。 萧凤棠听着阿飞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心头宛若充血一般促使着他想逃开。 荣修在他们之间扫了两眼,便对着阿明命令道:“阿明,过来。” “修,阿修哥哥!”阿明抗议。 荣修重复,“过来。” 阿明依旧没有动弹。 空气一时寂静,萧凤棠似是无力的拍了拍阿明的肩膀,示意他没事。 荣修只得过来将他带走。 左晏衡看着勉强识趣的二人,大步将萧凤棠拽进屋里,砰的将身后的门一阖。 萧凤棠像个提线娃娃任由他甩在凳子上。 在那么一瞬,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八年,昏暗无光,无希无望。 左晏衡心中虽气急,可看着他的模样,除了心疼也再无二意。 他担心他,真的担心极了。 软玉就在眼前,左晏衡抬了抬手,最终无奈的从怀里掏出临行前温青送他的那瓶子药,从旁处拽了个凳子坐在他跟前。 他熟练的将萧凤棠有些散乱的头发撇到身后,然后拿起桌上干净的纱布,小心仔细的替他清理脖子上的伤口。 萧凤棠缓缓回神,看清他的动作后不由自主的一愣。 他这是,在替自己清理伤口吗? 第44章 宁安国人 再也没有怪罪他乱跑,左晏衡深皱着眉,轻轻给他擦拭着带血的脓水,偶尔还吹上那么一两下,柔柔的感觉让他不经意的一颤。 左晏衡还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温声降气,“疼吗?” 这种语气,他只在小时候听过,萧凤棠一时有些看不懂,目光从旁处也慢慢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他受伤了。 左晏衡的胳膊上绑着一处衣物,打结的手法是他少时惯用的。 看他没什么反应,左晏衡默默将药粉撒在他伤口处,只是动作轻了又轻,轻了再轻。 “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萧凤棠将目光落向远处,似是想开了般问道。 左晏衡停下动作,仔细看着他倔犟的面庞,万千思绪都在此刻化成了一抹叹息,“你,想回吗?” 这句话问的无聊,问的没意思。 第68章 萧凤棠终于看向他危险的眼睛,顶着触怒他的风险,认真道:“不想。” 他的声音极轻,特别认真。 左晏衡扯开手里的纱布,率先移开视线,心中酸涩却又轻柔的开口,“那就不回。” 萧凤棠更是看不懂了,“左晏衡。” “嗯?” 这不像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凤棠任由他给自己包扎,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氛围安静的令人害怕。 左晏衡给他包扎利落,迟疑许久后才继续开口,“鲁知徽的大军,不出意外会在今夜从梨湾赶过来,我现在的身份是杨飞云,他们还不是完全信任,你随机应变,小心些。” 他不是个会解释的人,萧凤棠点点头,自然而然的以为他是为剿匪而来。 可笑他还以为自己能逃脱他的魔爪,没想到兜兜转转,天意依旧如此。 左晏衡摸了摸胸口处的断袍,他有一万句话想问问他,他想问这截断袍是他的吗?想问他为什么留着,想问他为什么化名阿飞,还想问他许多许多。 他怕他不答,或者答出的话不称他心意。 左晏衡将手从胸口处拿开,罢了,与其不称心,倒不如揣个糊涂。 阿明看房里久没有声音,只得贴着荣修的耳朵小声问:“修叔,他会不会欺负阿飞哥哥啊?” 荣修往里看了一眼,“应该,不会。”他虽不确定,可这人眼里的担忧的确不假。 “可他都进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出来?”阿明支着耳朵,恨不得贴到门上去听。 正屋里的铁老和孙桥也支着耳朵伸着眼睛朝外面瞧。 “铁老,这个人真的是杨飞云吗?”他们见过杜戈青,却没见过杨飞云。 “晏衡帝残暴,咱们为了避风险已经许久没接触过京城的人了,杜戈青那厮更是警惕,虽派人送了信来,但也没留下过什么信物,你哥呢?他经常出门,可曾见过或者知道这个人?” “哥昨夜得了两匹好马,说是要去趟梨湾边上摸摸情况。” “他不是才受了伤?” “您也知道,哥他待不住。” “罢了,那就等你哥回来再说。” 左晏衡将萧凤棠一个人丢在屋里,开门走了出来。 荣修和阿明一直等在屋外以防变故。 他才刚出来,阿明就迫不及待奔进屋里。 左晏衡一身黑色锦衣,两袖皆束,衣上干净利落的复金色乘云纹衬的他金贵无比。 他神色冰冷,眸光幽暗的看着荣修,“你个骗子。” 荣修不落下风的与他对视,双手轻轻抱拳,“抱歉。” “是谁伤了他?” “这里难不成还有旁人?”他这话,点的已经够明确了。 左晏衡若无其事的朝屋里看了一眼,声音低沉道:“宁安国主,可还安好?” 他声音极淡,让人瞧不出什么情绪。 荣修闻言蓦地看向他。 没错,他是宁安国人,群臣宴之时,他曾随进献大臣一同去过龙德殿,自然没错过那天的最后一幕。 萧凤棠的身份他知道。 左晏衡的身份他更知道。 只是他没成想,高高在上的晏衡帝会记得他这么个小人物。 左晏衡漫不经心的一笑,“你一个宁安使者在我大玄乱晃,可按律当斩。” “哦对了,还有那个叫阿明的,没记错的话,宁安国二皇子可叫公明泰?所以大玄京城的那位又是谁呢?”若非他着急寻萧凤棠,那日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荣修一颗心随着他说出的话一点点往下沉,只好解释:“荣修此行,确有苦衷,希望公子高抬贵手,事及之后,便是将荣修五马分尸,腰斩于刀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阿明的哥哥公明良身中奇毒,而解毒需要一味药引,药引就在梁川,是一种名叫半步蛇的蛇胆,他们假借朝拜的名头来此,就是为了这个。 “真是可笑,竟然还有人跟我讲苦衷?尤其是你这个骗子。”明知道他的身份还敢诓骗于他,害他与萧凤棠错失不说,若是他有什么闪失,他拿什么陪补。 “是我擅自主张。” “你们的罪,回去再算。”懒得与这个骗子纠缠,左晏衡转身向主屋走去。 荣修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微动,他能瞧出来他在意的并不是什么他宁安使者的身份,而是他那日诓骗一事。 他对萧凤棠,不一样。 铁老和孙桥趴在门口看他走来,立马跑到一边佯装喝水。 左晏衡毫不客气的推开门,“他受伤了。” 铁老一听,立马起身,“都,都是误会。” “误会?柳州若是知道你们伤了他,可指不定会怎么做。” “这,这不是有杨公子转圜吗?您来之前,我们也不知道他和您和御史台有关系啊。” “那昨日,还有人抢了我的马,这又该怎么说?” “这……”铁老和孙桥双双对视一眼,“杨公子赎罪,确实是手下的人不懂事了。” “确实不懂事,鲁知徽都快打到家门了,如此关头还敢这般张扬行事,是生怕他们不知道该打哪里吗?” 他气势强惯了,三言两语便将铁老的势头压了下去。 二人不说话,左晏衡心里计较着鲁知徽赶到的时间,默默在心里又多给他们记了一笔,“罢了,带我四处瞧瞧吧。” 第69章 “好,好,请请。” 左晏衡被铁老和孙桥带走了,荣修抬步进屋。 萧凤棠正坐在原处发呆。 今天的左晏衡和往日全然不同,虽然只刺了他一句,但后面那种缓和的态度真的像极了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还有那句不回,他实在不知道那是他是在骗他还是他一时的气性话。 荣修看他沉思,只得看向阿明,阿明摇头耸肩,示意他进来时人就这样。 他将视线重新转圜回萧凤棠身上。 他脖子上伤口已经包扎完毕,手法和晏衡帝肩上的一样。 果然,他对他真的不一般。 群臣宴时晏衡帝对他的为难和杀意看的骇人。 那时他就找人大概了解了一番有关他们的经历,真的是人有千人,语有千语。 不过大多人都只觉得萧凤棠是前朝罪人,晏衡帝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而已。 可他也没忽视他对他昏死后的担忧和着急。 那日萧凤棠跟在车队后,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会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给自己和阿明找麻烦。 当年晏衡帝率铁甲营攻打宁安,战赢后并没有烧杀抢夺欺辱百姓,他赌了一把,赌他有心,非如传言那样残暴。 而他那日欺瞒,也确有私心,他需要萧凤棠朋友或者恩人的这个身份,毕竟晏衡帝能为他离开那座皇城,就已经说明了他的重要性。 当年阿明的哥哥阿良被奸人陷害,在他煎的药中动了手脚,害得他如今整日被病痛折磨,人也消瘦的不成样子。 如今阿良的药引近在咫尺,若是加上晏衡帝相帮,荣修轻叹一口气,事成之后,就是真的把这条命赔了,又如何呢。 第45章 赌 萧凤棠终于提起精神回了神,他将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发整理好,提醒他们,“今夜会有军队来此剿匪,我们要护好自己。” 兔子急了还咬人一口,这群亡命之徒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他要离开,要保命,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荣修猜测左晏衡不会一个人轻装简行,只是依旧装成不清楚事实的样子,“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那些刀,很危险。” 二人心有灵犀,一个没问,一个没解释,就连阿明都老老实实没张嘴。 “好,阿明身上有碎骨散,骨头都能融,更别提那些刀了。” “碎骨散?” “对,碎骨散。”阿明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天珠,“行走在外,总得有一两个保命的东西,保证那些刀脆的跟油炸的面片子一样。”他说话轻松,明显是在活络气氛。 萧凤棠知道这东西,听说是禁物,能把极为坚硬的东西质化成薄脆,制作复杂,留存又相当艰难。 阿明看他顿住,以为他将自己想成了不好的样子,着急解释,“你别误会,我也是第一次用。” 萧凤棠知道他想多了,“天珠坚硬,但这东西束在头上也太危险了,还是要小心。” “放心吧,这些珠子不是普通天珠,你歇着,剩下的交给我们。”荣修接过话来。 萧凤棠虽和他们同处的日子不长,但也明确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如今铁老被左晏衡支走,刚好助他们行事。 荣修没再多言,带着阿明往外走去。 萧凤棠坐在椅子上,默默回想来时的方向,如果今夜鲁将军带队来此,势必会和这些土匪发起冲突。 这些人野惯了,保不齐会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举动来。 荣修既然有信心独自带着阿明,就一定有保全两人的手段和方法,他已经麻烦他们很长的一段路子了,接下来的危险,总不能还要让他们二人陪着吧。 左晏衡没愤怒的当即杀了他,就说明自己多少还有点可以利用的价值,既然没有死在他手里,那么大概率他也不会让自己死在别人手里,萧凤棠知他秉性,悄悄在心里赌了一局。 将将出去的阿明匆匆跑回来,颇有些着急,“不好了阿飞哥哥,那些刀,那些刀不见了!” 刀不见了,就只能是铁老趁他们不注意悄悄转移了地方,大概率已经分到了那群匪徒的手里,这对他们来说绝不是个什么好消息,“你修叔呢?” “他说他出去看看,找找机会。”阿明浅皱着眉头,一副担忧的样子。 他虽不知萧飞底细,但刚刚那个凶神恶煞的一定不是什么普通人,不过能先告知他们会有军队来此剿匪,想来应该不算坏人,只是若有骚乱,他们三人定会首当其冲陷入危险。 修叔介时肯定只管自己的死活,萧飞那么弱,他真的很替他担心,就像担心哥哥那样。 萧凤棠以为他在害怕,尝试着抬手抚了下他的眉心,“放心,刚刚那位公子很厉害,只不过他要留在这里应付他们,军队自梨湾方向过来,今夜需要你随荣公子前去接应,我身子弱,做不来这样的活。” 阿明很聪明,一听就知道他是想支开他们,“接应人这种活修叔自己就够了,带上我还容易添麻烦。 ”他不怕,他就是不想舍下他,他总觉得那嫡庶子的结局是他胡诌的,总觉得他怪可怜的。 “两个人留下是留下,一个人留下也是留下,趋利避害你总是懂的。”萧凤棠是懂劝慰的,阿明自小被荣修一手教导,不会真的为了才认识几天的人赴汤蹈火,至少荣修是这个样子,而他也瞧得出,荣修对他的教导,走的是一条不一般的路。 第70章 阿明对上他的眼睛,他自然知道早逃出去一分就少一分的危险,“为什么?当初进村子时你明明很拒绝这些不可控制的危险,可现在又宁愿自己待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亡命之徒的反扑是很可怕的,他们会用刀架住你的脖子,很可能会杀了你的。” 没有人不想活,他也永远记得自己对鲁知徽的承诺,只是他一个大人对着一个小孩子,实在是说不出什么矫情人的话。 萧凤棠指了指脖子上用绷带系的小蝴蝶结,故作轻松,“如果我们所有人都不见了,势必会打草惊蛇,放心,我会自己躲起来,还有,它会保护我,再说,万一他们慌张起来将我忘了呢。”他还没付他们这段日子的路费,故事也讲的极碎,这份人情,该还。 阿明半信半疑,“那个人真的会保你平安吗?” 萧凤棠摸了摸脖子上的蝴蝶结,故意转移话题,“你看这个结,是不是系的很好看?” 阿明还以为他是在用这种方法告诉他,会,他都会给自己处理伤口,又怎么不会来保护他呢。 左晏衡围着庄子浅浅转了一圈,这里虽在山林,但地势极平,想来不被鲁知徽逼到了绝处,这群人是绝不会轻易退到这种易攻难守的地方的。 四周虽有不少防御性的机关,不过许多都已经老旧,想来是很多年前布置的。 虽然也有新的,但根本不足为惧,毕竟这些人伪装成百姓,如果防护过当,也是要被怀疑的。 只不过有一样东西他很感兴趣,那就是初次见面时他们人手一把的长刀。 横刀直刃,窄刃厚脊,布骑军刀。 严皇帝对自己的帝位可以说相当珍惜,他的手下有一支私养在京城的布骑军,叫长骑营,靠着一把刀震慑了萧左两家许多年。 当年郁山海门下出了几名名震大玄的人物,他父亲算一位,萧允凉算一位,还有一位名叫小十九,极擅兵甲,就是他找到了长骑营军刀的问题,甚至还改良出了真正的两用军刀,小十九与萧允凉交好,当年萧允凉就是利用他直入皇宫。 萧允凉深知这刀的用处和威力,为了把控真正的军刀制式,不惜耗费巨大的人力分流程制作,甚至还囚禁了小十九,害他自刎宫中。 而现在,真正知道制式的人除了他,就应该只有一直伺候在萧氏门下的杜戈青了。 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但这凉乘的也太明目张胆了些,杜戈青这是想将这些人变成自己私兵吗? 泄露军秘,私交土匪,反叛之心昭然若揭,桩桩件件都够要了他那颗不值钱的脑袋,只不过想靠这样的一群人拿下那座皇城,未免也有些太可笑了。 第46章 暴露 铁老带他浅浅看了些防御,语重心长道:“杨公子,此次朝廷突然行动,那鲁知徽捣毁了我们不少据点,你看上次答应您的条件,能不能缓缓?” 条件?缓缓? 左晏衡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杜戈青毕竟是权倾一朝的人物,攀上了这样的关系,确实需要好好打点,不过他很好奇,杜戈青到底看上了他们什么? 毕竟前有萧凤棠,只要将他捏在手里,一直忠于萧氏的鲁知徽早晚都会义无反顾的支持他,而一直忠于鲁知徽的大军可不在少数,他的最优选择不会是这样的一群散虾。 “铁老说笑了,杜家什么没有。”这些人能历经三朝都没铲除,谨慎是一定的,“怎么,铁老还在怀疑我的身份?” “这……”铁老面色真诚,他们与杜戈青往来总共也才三次,不小心谨慎些,心里实在不放心,“让杨公子笑话了。” 果然,“铁老放心吧,如今南边因为剿匪闹得民不聊生,那鲁知徽虽然难缠,但朝中已然有不少人参他,小皇帝受不住压力自然会撤兵,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还不是地头蛇说了算。”唬人的话,他没少跟温青学。 “真的?”自从鲁知徽带队南下,他们就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铁老听他亲口这么说,一时被愉悦冲昏了头脑。 “真正的老百姓这时候都老老实实的窝在家里担心祸患上门,周边你布置的那些人太明显了,注意些吧,快结束了。”左晏衡有意无意的点了几点,至于他参悟几分,都无所谓了。 “好,好好好,我让他们撤一撤,撤一撤。” 同萧凤棠僵在屋里的阿明沉默许久后,抬手从发上摘下两个天珠,“这两个天珠你收着,上面有打开的机关,在这里。” 阿明指给他看,然后利索的塞进他手心,“打开之后,要小心别碰到自己身上。”他觉得不够,又抬手摘了两个。 萧凤棠看着手里价值连城的四个天珠,心中复杂万分。 “一个就够了。” 他将其中一个塞进怀里,打算将剩余的三个重新给他束回去。 阿明护着脑袋不乐意,“这是我自愿给你的,你必须收着!” “你若不听话,我一个都不要。” 萧凤棠虽弱,但手上多少还是有些力气的,他强势的将他护在头上的手拽下来,一个一个的将天珠绑回去。 若不是怕他心有负担觉得亏欠,一个他都不会收。 阿明听着他的话慢慢放弃挣扎,只是眉头深深皱着,“你怎么这么执拗,像头牛一样。”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萧凤棠一顿,不确定的反问:“算是,夸我吧?” 第71章 “萧飞!”阿明咬咬牙,忍不住叮嘱,“那你可一定一定小心些,等我和修叔接应到队伍,绝对回来救你,我保证。” “好,那我等着你们。”萧凤棠将天珠重新给他束好。 “那等回头,你再继续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好,我争取,半大的小子了,还跟个娃娃似的讨故事。” “我不管,给我讲嫡庶子的故事。” “为什么?不是讲完了吗?” “那就再讲一遍!”阿明撇嘴,他才不信他能两遍说的都一样。 萧凤棠拍拍他的脑袋,少有好心情,“好,那就再讲一遍,别绷着脸了,笑一下。” 阿明皮笑肉不笑的对着他敷衍的笑了一下,不是很开心道:“其实哥哥以前也喜欢这样拍我,不过他中毒了,是那种很厉害的毒,折磨的他吃不下也睡不着,如今他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还因为怕我担心,不允许我去看他,你和哥哥真的很像,特别像,所以萧飞哥哥,你答应我,你要好好的,不可以出事。” 萧凤棠没有答应,转移话题,“是吗?那你哥哥是个和我一样无聊的人吗?” “哥哥比你有趣,有趣多了。”阿明反驳他。 门吱嘎一声打开,将还想逗趣的萧凤棠打断。 荣修从外面进来,“聊什么呢?” “阿飞哥哥说今夜让我们去接应队伍,他留下。” 荣修比阿明看的透彻,也没错过他头上的天珠少了一颗。 晏衡帝在这,他其实并不太为他担心,也不扭捏,索性应下。 “好,等阿明安全,我回来救你,不过你可藏好了,别等不到大哥,回头下去了怨恨我。” “呸呸呸,修叔你快呸呸呸,快点呸呸呸!”阿明嫌他晦气,抓着他的衣服不乐意。 “呸呸呸,呸呸呸。”荣修闹不过他,如他的愿连呸两声,“你个臭小子,他有什么好啊,让你这么担心。” “萧飞哥哥可不会教训我欺负我,更不会给哥哥告我的黑状!” “你个小白眼狼,修叔保护你的时候你是一点都没记得啊。” 二人吵吵闹闹,倒是让沉重的气氛轻快了不少。 左晏衡没有回这里,只是单纯的让铁老找了个距离不远且没人住的房屋,稍微打扫后以休息为由遣了他们离开。 他坐在一个长凳中间,无聊的把玩着司沿留下的匕首。 他的随身匕留给了温青,这个把玩起来也只能算勉强顺手。 他知道,萧凤棠逃的是自己,甚至接受。 只是一想到他避自己如蛇蝎,一想到他今日重见自己时的模样,心脏就沉甸甸的往下坠,针扎似的乱疼。 他将匕首收好,再一次从怀里掏出那方断袍。 他怕自己,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出现在了他面前。 以他的性子,现在只怕憎恶他千遍万遍了吧。 一想到他们之间又远了一步,左晏衡就好似全身的力气都散了个干净。 他不服。 那萧凤棠就清白吗? 他不守信,打杀阿飞,甚至为了那点权势抛弃自己,活该要跑,活该落到这副田地。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的极其漫长,左晏衡一遍遍在心中计量着萧凤棠的可恶,又一遍遍思量着怎样做才能让他更加安全。 时间慢慢悠悠的拖黑了月色,也慢慢悠悠的牵起了几人的心。 荣修按照事先的安排,用给萧凤棠去拿药的借口,带着阿明悄悄离开了铁老家。 左晏衡在他离开前浅浅给他指了个方向,其实鲁知徽的队伍根本不需要人做什么接应,尤其是司沿还在的情况下。 只不过是萧凤棠想顾全他们,而他也乐意成了他的愿。 鲁知徽在司沿的带领下,几乎是寸土不让的朝这边摸索了来,他怕人多惊扰,只带了部分经验极其丰富的前排兵,虽然不多,但围一个村子还是极其简单的。 散布在周围的盯岗早就撤回了村里,荣修和阿明一路小心过去也没遇上什么人。 萧凤棠独坐在铁老家,铁老懒得伺候他,在自己屋里正开心的捻着纸笔盘算着等官兵一撤,该如何捞些银两填补这些日子的损失。 左晏衡双臂交互,小心靠在他家外面的一处角落,仔细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入耳。 左晏衡默默向暗处躲了躲。 孙桥迈着大步子,着急的跑进他的视线,跑进铁老院子里。 “铁老!”孙桥摇声一喊。 喊的屋内的萧凤棠一颗心不由一紧。 铁老闻声习惯的向外看了下,“怎么了?嚎什么呢?” 孙桥顺着声音跑向屋内,喘着粗气道:“出事了铁老!” 铁老不以为然,牢牢的坐在凳子上,手里还在写写画画,“出什么事了?还是你哥又招惹什么事端了?” 孙桥夺过他手里的笔一把拍在桌子上,“别写了铁老,是鲁知徽,他带着队伍朝我们的方向过来了!” 铁老闻言噌的站了起来,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是真的,大哥在梨湾亲眼看见队伍开拔,就是我们的方向,他现在去通知其他人了,你快跟我走!” “慌什么?”铁老将桌上的纸快速折起来塞进怀里,一边思考一边道:“那杨公子明明说队伍马上就会退,你哥可看清了?” 第72章 “铁老你知道哥哥的,他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我看那杨公子八成就是假的,他一定是在骗我们,指不定就是他给鲁知徽通风报信,要不然怎么可能他才刚来,梨湾的队伍就动了呢。”孙桥脑子好用的很,稍微一转就想通了许多。 铁老也联想到他让自己撤哨的行为,不禁咬牙切齿,“去他娘的,敢诓骗老夫!” 他没冲动,从门后拿了把刀,带着孙桥径直走向萧凤棠的屋子。 鲁知徽的队伍直奔这里,他们必然已经暴露。 孙介在队伍前赶了回来,那假的杨公子想来还不知道自己的计谋已被戳破。 既然他与那病秧子相识,捏不死另一个,也得将这个先拿在手里。 第47章 我跟你们走 铁老不客气的推开萧凤棠屋里的门。 屋内安安静静,毫无一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们逃了!” 后墙上原本封死的窗户正大开着,放在地上的凳子如今正叠在桌上,桌面还零星印着一点脚印。 铁老攥紧刀柄,“看来他们早就串通一气了,那杨公子果然是假的!” 孙桥扶住他的胳膊,忍不住催促:“来不及了铁老,快走吧,等鲁知徽的人来了再走就迟了!” 铁老环视一周,不甘心的咬牙跟他转身,“走!” 大开的门使得外面有些微凉的风不客气的灌进来,在屋内空空荡荡转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许久,萧凤棠才动了下有些被压到发麻的腿。 他轻动肩膀,慢慢推搡了一下几乎将半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的左晏衡,然后僵着身子尽可能的压低自己。 二人挤在一个狭小的柜子里,柜子不大,是素日里用来放棉被的地方。 萧凤棠蜷成小小一只蹲在里面,左晏衡身形高大,想一同塞进来就只能半趴在他背上同他靠在一起。 时间太急,孙桥那么着急的出现他就知道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以防万一,只能出此下策先藏身这里。 左晏衡的双臂撑在柜子上,他表面象征性的撑了下身子,实则顺着动作小心翼翼的往他背上悄悄一靠。 萧凤棠感受到他的动作,身子骨不由又是一僵。 他稍有些不适应的怔了下眼睛,“你,挤吗?” “嗯。”左晏衡默默感受着胸前清晰明了的温热,像是偷到腥的猫一般不由自主的勾嘴轻笑,“有,有点。” 心里的不忿早就在接触到他的瞬间化成乌有,他不禁想,若是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背后的呼吸炽烤的萧凤棠有些喘不过气,他少有的没反抗,只将身子压低了又压低。 左晏衡来的太突然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强硬的塞到了这方小柜子里。 柜内暗沉的什么都瞧不清亮,左晏衡只能勉强看到他脖子上的绷带,鬼使神差的他就张了口,又一次问他,“你,疼吗?” 萧凤棠一愣,避之不答,只小声反问:“他们是不是走了?” “嗯。”他虽心中不愿,但想着他的伤势,还是将身子后撤,率先推开柜门爬了出去。 身上的重量减轻,萧凤棠悄悄松了口气。 左晏衡向外扫了一眼,确定没有危险后,一手挡着柜顶一手伸到他前面,“来,小心出来。” 他本想将他留在这儿自己出去看看,但心中又实在怕他一个人平生变数,左思右想后还是决定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萧凤棠揉了揉发麻感极度明显的腿,又抬眸看了眼他的手,默默扶住柜边一点点挪了出来。 知道他讨厌自己,左晏衡也不生气,慢慢蜷起掌心看着他,“都这时候了,还不知道抱紧大腿吗?” 因为那点触碰产生的欢喜此刻还绕迹在他心里,他虽刺他,但语气缓和,明显不似之前那般不中听。 萧凤棠坐在柜子边,使劲抻了下发麻的腿,鬼使神差的也道了句,“我的大腿,早就死了。”他的大腿,早就死在了寒冷的西北边疆。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怨气和委屈,左晏衡以为他在指萧允凉和萧乘云,大手冷冷的按上他发麻的小腿,要命的触感害得萧凤棠浑身一颤。 “你还真是不识抬举惯了,确定这时候也要惹怒我吗?”他没再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用滚烫的掌心来回揉搓着他的小腿,嘴上不让,活血的动作却极其真诚。 萧凤棠抽了两下,都没将腿从他手中移开,最后似是破罐子破摔般叹了口气。 他没极度抗拒自己,左晏衡半垂着眉目偷偷一笑,心里头说不出的开心。 外面乱糟糟的,村里的人一传十十传百的开始落荒而逃。 萧凤棠知道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他想活着,便也不再刺激他。 只是好景不长,左晏衡便轻轻皱起眉头。 “回去!”他大力将他塞回柜子,一边塞一边叮嘱,“想活命就别出来。” 萧凤棠始料不及,“左晏衡!”柜子门才将关上,连着他的这声左晏衡一起关在门里。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左晏衡迅速起身到桌子边,装作一副探查的模样。 铁老去而复返,身旁还跟着许多人,其中就包括打乱他计划的孙介。 孙介脑袋上缠着纱布,眉心间的那道疤痕被遮掩了去,只恶狠狠的盯着他,“果然是你。”孙桥只是简单说了那么两句,他就已经猜到是他了。 第73章 左晏衡装作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扫了一眼后面跟着的人,“本公子还没跟你算账呢,你拉着这么多人来此,是想做何?” “还装着明白踹糊涂呢,你那同行之人我可见过,他现在正领着鲁知徽的兵往这儿来呢。”孙介打了打手里的鞭子,势必要给他好看。 左晏衡还想再装一下,没成想早就被司沿彻底暴露了,不由云淡风轻的肺腑两句,“看来他下月吃酒的银钱,要少许多了。” 铁老看他承认,一时急火攻心,“你,你竟然真是假的!”都怪他,竟轻易错信眼前这个人。 外面的躁动声越来越大,跟在后面的人开始出主意,“拿下他,我们好赶紧离开。” 萧凤棠还在这儿,左晏衡不欲与他们交手,索性将手伸出去,“我跟你们走。” 众人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纷纷愣住。 左晏衡双手手腕一碰,微微挑眉,让人看不出情绪,更看不出他又想打什么主意。 孙介看了一眼铁老,“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铁老不是个冲动的人,“先将他绑了。” “铁老!”孙介狠厉,做起事来斩草除根不留祸患。 铁老摇头阻止,现在杀他于事无补,这里住的三人不知所踪,想来这个假公子没能与他们串好消息,要不然这个时候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这个人知晓他们的身份,还敢把官兵引来,这笔账的确要好好算一算。 铁老亲自将他反手绑好,又去主屋里拿了个包裹,这才带着他紧急往村子西处去。 直到周边彻底安静,萧凤棠才慢慢推开柜门。 屋门大开,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安静的像个死地。 左晏衡把他藏了起来,自己却陷入了危险的境地,萧凤棠的心底乱成一团,其实这个时候,他大可以转身逃命,只要逃的远远的,或许就可以切断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和纠缠。 可他知道,大玄短短十年易主两世,尤其在他上位后,还一鼓作气拿下了边陲四国。 这个江山表面看似风光无限,里子的破败其实早就支撑不得他这个皇帝出现任何闪失了。 外面深不见底的黑夜就同他的看不见的未来一样,萧凤棠微微自嘲一笑,可能他真的就是个困苦命,生来就注定了肆意洒脱不得,注定了一生都要困扰奔波。 鲁将军的大军还未到,萧凤棠踩着发麻的腿脚,顺着他们走动的方位小心摸去。 左晏衡被人反绑双手,不客气的往前推搡了两步。 孙介扬起手里的鞭子,不耐的催促他,“能不能走快点!” 左晏衡没理他,甚至对自己生死无甚在意,只在心里计量着萧凤棠此刻能跑多远,计量着他会不会根本不去与鲁知徽的大军会合,如果他又不知所踪了,自己又该往哪里才能寻得到他? 第48章 长骑军 铁老走在最前,左晏衡抬眼瞧了下他背在背后的包裹,想必这才是让他去而复返的原因吧,里面装着什么?能让他在这样的关头也得回来带走。 萧凤棠身无长物,连个能做记号的东西都没有,他撕下衣摆扯成布条。 在铁老屋里的时候有道声音曾说左晏衡有同行之人,他的同行之人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温青,二是司沿。 温青心思细腻,司沿也不差。 他将布条一点点的绑在显眼的地方,只希望不论是谁,都能警醒一些,早点看到。 他怕一两根布条引不起他们的警觉,又多绑了几根。 月光懒洋洋的撒在地面,萧凤棠隐在夜色里追了许久才看到前方洋洋洒洒的一群人。 他们手里拿着刀,牢牢的将左晏衡困在其中,他高挑直拔,在人群里尤为显眼。 萧凤棠静下心,一边跟一边躲,一边撕扯着衣裳沿途留下记号。 司沿和鲁知徽带着大军赶到的时候,整个村子早已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留下。 他们遇上了前去接应的荣修和阿明,凑巧跟在队伍里的花长祁在他们口中得知了萧凤棠的踪迹,他虽化名萧飞,但直觉告诉他,那就是阿棠。 鲁知徽大手一挥,命人将村子翻了个底朝天。 萧凤棠是萧家唯一在世的血脉,他不知所踪,他的担心一点也不比旁人少。 显然那群土匪定是得了什么消息,在他们到达前转移了阵地,而萧凤棠和晏衡帝,此刻若没逃走,便是被一同带走了。 花长祁心中焦急,依着左晏衡对阿棠的态度,不拉着他去挡刀子就不错了。 司沿同样焦急,他顺着村子外面转了一圈,这群人离开村子总得有个去向,他就不信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快,这里。” 白色的布条被人系在路边还未长开的狗尾巴草上、枯树枝上,再往前看各处都是,司沿大喊。 阿明就跟在不远的地方,他小小的眉头皱着,一听司沿的声音便大跑了过去,他确定道:“是萧飞哥哥的,是萧凤哥哥留下的!”他一模那个料子便知。 荣修也点了点头,“像。” 花长祁欣喜,“太好了,他既然还有能力留下这些,便应该没有太大的危险。” 鲁知徽将那缕残布拽到手里,向做了记号的方向挥斥大军,“走。” 群匪们走了小半夜的路子,萧凤棠一身衣衫撕的零零散散,身上许多地方都被枝条杂草刮出了血红的印子,甚至脖子上原本系好的绷带此刻也不知挂在了哪处儿,触目惊心的一道长疤就这样暴露在空气里。 第74章 他忍着疼蹲在山前,亲眼看着他们带着左晏衡没入一个洞口。 是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吗?还是只是沿路的一部分? 洞门处并没有人留下放哨,萧凤棠一时纠结,他怕跟丢,又不确定。 左右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猫着身子近了前。 左晏衡被那些人七绕八绕的带到了一片空旷的洞内,洞很大,能盛的下二三百人,墙壁上都有燃过了的烛火,他们各自分散着点燃,又在洞口扯了铃铛线,嘴里头还嘟嘟囔囔的说些听不清楚的话,空旷的回声乱糟糟的。 左晏衡闭目靠在洞内的石壁上,孙介看他闭目自得,毫无紧张,长鞭子生气的一甩,甩在了他右腿腿骨上,嘴里还骂骂咧咧,“狗娘养的东西。” 他气左晏衡敢引来大军,手上的力气一点没留情,鞭子落下的地方正好是年少曾断裂的地方。 左晏衡面无表情,只缓缓睁眼,眸子里的幽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孙介被他的目光吓得稍微后退,却也恶狠狠的呸了他一下。 缓了一会的铁老终于走了过来,他看了左晏衡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和杜戈青有关系?” 左晏衡眼中尽是嘲讽之色,“是啊,我怎么会知道呢?”他还以为他会反应不过来呢。 “回答老夫!”铁老面色铁青。 左晏衡端起架子,没说话,他不仅以杨飞云的身份在此,还深知他们有渊源,如此机密,不该是外人能知道的,可他若是自己人,手下的人又为什么会不顾他们生死引来鲁知徽? 所以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杜戈青背弃了他们。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杨飞云?” “这个时候还在纠结我的身份,是不是有些太晚了?”他没明说,心里思量着该诌个什么样的理由才更能让他们相信,才更合理些。 孙介看不惯,还想抽他一鞭子,铁老抬手止住,只是一双苍老的手颇有些颤抖。 他的手掌微攥着,“十四年了,已经整整十四年了,他杜戈青应下的事,终究还是要失言了。” 十四年前?左晏衡不动声色的锁了下眉头,他们和杜戈青的渊源竟能追溯到严帝治世时? 十四年前,他才六岁。 左晏衡依稀记得,那年杜戈青初中状元,长街上的撒花人从街头排到了巷尾。 只可惜,他时运不济,满腹疏狂国志都葬送在了那胡乱发配的黄页一旨中。 那年京城,没错,那年京城还有一场滔天匪患,翰林院掌院容正,堂堂从二品官员的府邸,不仅被一群土匪洗劫一空,而且上至容正本人,下至管家奴仆,全部被抹了脖子,惨烈的程度几乎不能人语描述。 那时他的父亲还曾领命剿匪,将他一人丢在府里一个多月。 左晏衡终于正色起来,几乎可以肯定,“十四年前,京城西郊的那场祸事,是你们惹出来的。” 铁老犹豫许久,慢慢将背后的包裹拿下来放在地上,他席地而坐,眉头皱成了川字,仿佛只是轻轻回忆便痛苦煎熬的紧。 他一双眼睛浑浑噩噩,全然没有之前的精明,“是……” 歇好了的费爷也近了前,阻道,“你说太多了。” 谁知铁老却打开了那个包裹,左晏衡瞥过去,两本书,一面布,还有,一枚令牌。 洞内开始变得寂静无声,铁老将那枚令牌捏起来,长骑军三个字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长骑军?严皇帝的那批私军? 左晏衡目光幽暗的看着这个令牌,稍微深蹙了下眉。 所有人都知道严皇帝有一批私军,他们直听天意,护卫天家周全,除了皇帝,唯一能调动这批私军的,只有当时极擅兵甲的花家。 可奇怪的是,这批私军在萧允凉反叛时并没有出现,这才让萧允凉一举杀入皇宫。 能有这个令牌,他们应是当年失踪的长骑军无疑了。 可是堂堂严皇帝的私军,怎么会变成如今为非作歹的凶匪?又为何会远去西北劫杀司沿家的信馆,还有杜戈青,到底应下过他们什么? 铁老捻着令牌,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不杀你,你回去,帮老夫将这个令牌,送给杜戈青。” “为什么?”左晏衡鲜少会问为什么。 费爷将他手里的那枚令牌捏到自己手里,“罢了,娃娃,能告诉我,杜戈青为什么会突然引来大军,将我们赶尽杀绝吗?” 左晏衡沉思一番后开始胡说八道,“因为你们手里攥着的这柄刀。”若他们真的是长骑营下的长骑军,根本就不需要杜戈青给他们泄露长刀的制式。 “刀?”费爷不解,“和这刀有什么关系?” “玄京城中出现了一批一模一样的军刀,小皇帝震怒。”他没敢多说,只轻微道了这么一句。 一旁默不作声的铁老冷哼了一声,“卑鄙小人,他杜戈青自己惹了屁股债,就想将我们的尸体交上去摇尾领赏吗?”铁老误以为左晏衡口里突然出现的那批刀肯定是杜戈青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且控制不住的事,他深知他们与花家的关系,这才想到了让他们背锅。 第49章 真相 “若是花言知道这柄刀以后会一场场的掀起腥风血雨,那时候,便是死了也不会去研究吧。”费爷感慨。 花言便是小十九,花家人,左晏衡大概猜测,这些改良过制式的刀,应该是他临死前想办法让人在宫中递了出来,“杜戈青知道你们是长骑军,更知道你们与小十九的关系?” 第75章 小十九,已经许久没有人提过这个名字了,铁老诧异,“你知道小十九?” “略有耳闻,不过相比小十九,我更想知道,你们怎么会从长骑军变成现在这样,杜戈青可知道?” “怎么,他就真的没告诉你?” 费爷多看了几眼左晏衡,许是感知到了什么,又或许实在不想这等秘辛跟着他们一同埋骨,再者是不想看杜戈青一直逍遥己身,索性开口,“严皇帝曾在酒后宠幸过一名瞎眼婢女,叫参云,模样俊俏的极,可惜患了眼疾登不了台面,只赐了一碗红花,便逐出宫去了,她无处可去,容正看她可怜,便收在府里当了个洗菜丫鬟。” “后来严帝不知在哪听闻参云有了身孕,他不确定那个瞎眼女子有没有向容正透露过什么,受他之命,要我们屠了容府,毕竟他的声誉比那个不起眼的女子和未见过面的骨肉要重的太多。” “所以你们就假装成土匪,这才有了惊动大玄的灭门惨案。”左晏衡根本没想到在这儿还能听到如此机密的事情。 “是,只不过严帝低估了这场灭门带来的影响,众口难息,只能派左公木对我们动手。”这才让他们,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们还想,想有朝一日,能再次以长骑军的名义站在大玄京城里,可严帝没了,最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人没了。 他们彻底成了匪,彻底成了被整个大玄痛恨的人。 “那你们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吗?”左晏衡没有心情同情他们,甚至觉得可笑。 铁老心绪激动的起身,“可人总得先活着,才能想其他事!” “那西北陶城,司家信馆的一对普通夫妇也碍着你们的命了吗!?”他还记得司沿的父亲不仅赠了他那张纸,还给他换了一双鞋,那双鞋是买给司沿的,他穿着其实很挤,挤的生疼。 “陶城信馆?你怎么知道?”铁老神情一滞,和孙介对视一眼,忍不住着急问:“你还知道什么?” 绑在手腕的绳子被他悄悄解了大半,左晏衡将目光移向孙介,“我知道是你,杀了他们。” 他身量高大,表情微凝,不怒自威的模样看的唬人。 “哼!”孙介不舒服的冷哼一声,“杀就杀了,再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老子就把你的眼珠子扣下来捏爆它。” 他狂妄的程度让人厌烦的不止一点半点,左晏衡面漏嫌色,“你不若试试,看看最后是我刮了你,还是你捏碎我。” 孙介顿时火冒三丈怒目往前,恨不得立刻就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拆的四分五裂。 铁老以为左晏衡知道些什么,连忙命孙介住手,“你既然知道那个信馆,是不是也知道那个严帝的私生子?” 他言语不是一般的紧张。 左晏衡看着他的表情不像作假,难道说,参云的孩子没死? “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 “怎么可能?” 左晏衡开始好奇,信馆和那个私生子到底有什么关系?如果那个严氏的私生子没死,那他去了哪儿?还有严帝当初是如何得知参云有了身孕? 杜戈青?左晏衡的心里浮上了一个名字。 杜戈青被皇帝打发到了萧府是在十五年前,如果单纯以萧允凉的手段,他大概不会想着用那个孩子的身份来逼迫严帝大开杀戒,再以悠悠众口断他一臂。 但以杜戈青的性子,在知晓严氏子下落的情况下,保不齐会做个两手准备。 所以,当日容府被屠,就只是容府被屠? “他被杜戈青藏了起来?”萧允凉已死,若严氏子没死,就只能是被杜戈青掌控在手里,左晏衡小心试探。 “严帝并非真意将我们打杀,我们逃了几年,总觉得还有机会回去,可后来萧允凉上位,严帝没了,杜戈青这卑鄙小人派人告诉我们,当初的那个孩子根本没死,他让我们南下,走的越远越好。” “你们听了,也信了?” “那孩子终归是严氏的血脉,若以后他能成事,我们这些老家伙或许真的能回去,至于你所说的那个信馆,杜戈青少时在边疆长大,为官后就没再与那里的人有联系,可突然有一天他回传了一封信,我们以为里面有那孩子的消息。” “信里说了什么。” “没什么,无非是些念旧的闲杂话,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殊,就是杜戈青在信中叮嘱人说什么对方权势大,莫要冲动。” “杜戈青狡诈,你们就不怕这些都是他胡诌来骗你们的?” “怎么可能,杜戈青哪里是屈于人下的性子,你以为他是真心效忠萧允凉吗?那个狗东西手里捏着严帝的血脉,轻而易举便能以正统之名推翻萧氏的统治,他只效忠他自己!” “萧允凉忌惮左公木这种话都是放屁,萧左二人一同长大,他们虽然不睦,但也决计不会走到三年前的那个地步,忌惮左家的人明明就是他杜戈青!” 聪明如左晏衡,也没想到这层关系,他瞬间僵硬的听着他们道清原尾。 三年前事变,萧允凉将他的父亲死死摁在城墙顶,狰狞的像个疯子一般当着他的面一刀刀的砍在他的脖子上,溅起的血都有一米高。 “若不是当今的小皇帝半路杀出来,此刻坐在皇位上的还不知道是谁呢。”铁老讥讽,却也感叹杜戈青的手段不俗。 第76章 左晏衡的目光渐听渐沉,心里的杀意也不受控制翻江倒海的涌了出来,他艰难幽冷的开口,“我倒是没想到,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他杜戈青!” 若非是他,左家和萧家会如十年前一样,依旧是撑起这片江山的顶梁柱。 他的父亲母亲不会死,而阿飞,也不会死。 萧凤棠会如愿当个闲散的公子哥,而他,可以陪着他去繁花似锦的地方写生,可以带他去参天古树下避暑,可以同他踏遍他想去的任何地方,晨光熹微时伴他,皓月千里处有他。 而不是,而不是,而不是现在的彼此相困,暗无天日。 第50章 暴露 进了洞的萧凤棠摸着洞璧一点点挪着,偶尔还用石子在壁面上刻几下。 他手里没有火,有时候转了向,连做的记号都看不清。 洞内九曲八弯,遥遥的传着几道声音。 萧凤棠虽听不清亮,但也大概能猜到自己离他们不远。 他小心翼翼的顺着动静来回打转了许久,直到耳边回荡的声响越大,甚至偶尔还能听到左晏衡的声音后,才在黑暗里看到了一处往外撒着但却并不是很亮的光。 里面突然没了什么动静,萧凤棠担忧暗想,对方人多势又不讲理,左晏衡脾气又大,他不会与他们吵嚷起来出事了吧? 他屏住呼吸,忍不住蹑手蹑脚的靠近。 左晏衡依旧靠在墙壁上,他低垂着眸子,将心中疯狂上涨的怒火和愤恨隐在了幽暗的烛光里。 “叮——铃”一道铃铛声从外忽的响起。 众人瞬间警惕,“谁!” “糟了!”萧凤棠踩着他们警戒的铃铛线心生不好。 他还没来得及逃,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狼狈的甩进来。 萧凤棠被甩了个大趔趄,他没能稳住身子,重重摔倒在地上,手掌抢在地面,脖子上刚好一点的结痂也再一次挣开,各种疼痛与不适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左晏衡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人儿,不由自主的一愣。 萧凤棠? 他没走? 本该气他不顾自己安危跟到此处的左晏衡此刻却无端端生不起一丝怒意,就连之前堆积的怒火也在看见他的瞬间鬼使神差的平静了下来。 只是他的心中多了一杆通天的桨子搅的他翻天覆地,五味杂然。 萧凤棠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他一身衣裳零零碎碎,根本不敢去看身后的那个人,只小心地盯着指在自己身前的刀。 刀身明晃的瘆人。 “是你!”铁老仔细看了一番才认出来他是谁。 “不好,此处不能再待了,快走!”一旁的费爷看着他一身碎衣服反应过来。 铁老连忙将地上的包裹系好背在背上,费爷也颤巍巍的将令牌塞进自己兜里。 显然,萧凤棠的意外出现打破了他们原有的计划,原本打算放了左晏衡一命的铁老从身旁人的手里拿过一把刀来,一边对准他,一边火速命令周围的人,“绑了这一个,我们从后面走,快!” 洞内既然能燃烛,就一定是相通的,左晏衡早就看准了这点。 他的目光紧落在萧凤棠身上,背在身后的手也时刻准备着,生怕他会有一丝意外。 萧凤棠脖子上的伤口开始往外渗血,原本长了刺的左晏衡开始出奇的安静,他抑制住心里的不平静,全身心的警惕起来。 萧凤棠被孙介不客气的束住双手,一把推搡到他身边。 生怕他撞到洞壁上,左晏衡移步,用身子小心接住他。 萧凤棠又撞了个趔趄,他稳住身子,只垂着脑袋,一丝一毫与他言语的意思都没有。 不用抬头就知道,依着他那暴戾性子,此刻必然满眼怒火,心里头不知道怎么个嫌他不知好歹。 左晏衡只心疼的瞧着他一身伤,原本干枯的一颗心意外觉得充盈,他不敢说话,只在心里默想,萧凤棠,你是为了我,才追来的吗? 他的心绪像在冰火两重天走了一遭,一边开心他出现,一边又担心自己护不住他。 司沿带着一行人顺着萧凤棠留下的记号一路来到山洞前,洞内黑黢黢的,肉眼看去一点都不清亮。 “没了。”他不死心,左右看了一遍再次确认。 鲁知徽手里还攥着那点从狗尾巴草上扯下来的破布条,抬手对着身后的大军便又是一挥,大军各自分散包抄,他自己则是率先进到洞口。 花长祁迫不及待的跟了进去,阿明亦是。 只有荣修浅等了几个喘息,反向走向一旁。 他走到大军前,以鲁知徽的名义借走半队人马,带着他们向着大山深处摸去。 洞内漆黑黑的,司沿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走在最前方带路。 花长祁和鲁知徽走在中间。 阿明一个人走在最后,他回头瞧了又瞧,也没见荣修跟上来。 知道他不会随意将自己丢下,这才继续着急的跟上他们的步伐。 里面九转十连,土匪们押着左晏衡和萧凤棠走了许久,几乎绕的他们辨不清方向才走了出来。 外面初日已升,一时照的人晃眼睛。 左晏衡手里捏着只一使劲便能挣脱开来的绳子,默默的向萧凤棠身边移了半寸又半寸。 以司沿和鲁知徽的脚步,昨夜他们离开不久,大军就该赶到村子,如果那些人眼尖一点,找到萧凤棠留下的记号,那么现在也该离此处不远,他大概猜测,他们在山的那头。 第77章 孙桥在最前面扶着费爷,孙介伴在铁老左右正在听他交代什么,一群人走的火急火燎的。 萧凤棠的身子本来就弱,近来又一直没有休息好,眼下脚步虚浮的仿佛一碰就能摔到地上。 左晏衡压低身子,心疼问他:“还好吗?” 他肉眼可见的不好,萧凤棠诧异抬头,与他打了个对视,左晏衡的眼神纯粹又明亮,里面既没有往日深重的怨恨,也没有要人命的怒火,相反,他眉宇微微皱着,仿佛在担心什么。 “你,不怨我吗?” 萧凤棠沉默了半晌没回答,而是反问。 其实他没想把自己搭进来的,跟来这里也不过是想给鲁知徽留个方向。 “怨?”他心中高兴不及,又怎么会怨他? 好像也是,他确实没少怨他。 左晏衡的高兴像是被人泼了半盆水,有些凉凉的,索性依了他的愿,轻叹着意有所指道:“我可都要怨死你了,萧飞。” 他故意将萧飞二字说的极沉,萧凤棠蓦地一怔,脸色惨白的垂下了眸子。 “怎么?这就不说话了?”他的声音像夺命符一般不客气的吸取着萧凤棠的生力。 果然,这才是他,说出口的话总能一针见血的刺痛人,萧凤棠忍不住自嘲一笑,他就不该多这句嘴。 左晏衡看着再次陷入沉默不言语的他不由得一阵恍惚,最后无奈轻叹,“也罢,先想办法活着吧,我们的帐,回头再算。” 原本跟着铁老走在前方的孙介突然回头向他们走来,嘴里头骂咧的难听。 他在他们身前停下。 萧凤棠一时不察差点撞了上去。 孙介本就不开心,心里头又窝了大气,此时更是火冒三丈,索性手里的鞭子高抬便要对着他狠狠落下去。 事情发生的始料不及,萧凤棠下意识闭眼去躲。 左晏衡眼疾手快,几乎不假思索的一把挣开绳子上前将他拉到怀里替他挡住。 鞭子啪的破空打在他背上,他咬了下牙关,一声没吭。 预期里的疼痛尚未到来,萧凤棠被一双长臂紧紧环在怀里,他感受着突然传来的一股热气,心里猛地一紧。 “左!”萧凤棠眉头微凝着睁大眼睛,在意识到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后又堪堪闭上了嘴。 两人下颌相错,他身子软软的,左晏衡刻意避着没碰到他的伤口,贪恋的紧了紧胳膊才不舍的将他放开。 众人看他挣脱绳子,全都瞬间警惕的举刀对准他们。 大动静惹得前方的铁老和费爷停了脚步。 “狗东西。”孙介可没想着有人能解开铁老亲自系的死扣,“人不大,本事倒是还不小。” 左晏衡自若的将束住萧凤棠的绳子解开,左手自然而然的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在自己身边。 第51章 受伤 他的保护之意尤其明显,萧凤棠垂着眸子,手上出奇的没躲也没避开。 他心底微颤的任由他抓着自己,仿若瞬间回到年少之时。 那时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因为看不得路边的几个小混混欺负一个瘸腿老人,便莽撞的替人家出头。 混混们人多他打不过,左晏衡也是这样抓着他的手腕,替他一个个的教训那些人。 他没想到他会替自己挡住那鞭子,他以为,以他对自己的恨意,该是恨不得自己死在他面前他才能开心欢愉才对。 萧凤棠目光复杂的看着那只手,心中止不住的开始发酸发涩,他太明白了,左晏衡少时护他是因为情。 而现在,不过是自己的猎物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罢了。 左晏衡面上漠然的向着四周扫视一眼,对方人多势众,他孤身一人,身上连个趁手的兵器都没有。 尤其萧凤棠就在他身边,一向自信的他此刻丝毫不敢托大。 铁老没过来,只瞥了一眼,遥遥提醒他们,“赶路要紧。” 后有虎狼追命,一旦被鲁知徽的大军顺着蛛丝马迹找上来,以他铁血将军的手段,必然连个全尸都不给他们留。 孙介自然知道孰轻孰重,鞭子大开就要冲上去将他们重新绑了。 左晏衡抬脚踹在他身上,一脚将近身的他踹飞出去,他心里本就有气,下手毫不留情。 孙介没想到他会动手,整个人倒飞在地,捂着肚子不断蜷缩。 众人看他反抗,一股脑的挥着刀都冲了上来。 萧凤棠能看出来,左晏衡这一脚用了全力,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被他大力拽离了原地。 锋利的刀身打在他原本站着的地方,“砰”的一声狠狠发出声响。 左晏衡弯膝抬腿,将原本藏在腿骨上的匕首攥进手里,利索的挡住劈下来的几个刀刃。 对方看他不好抓,更加疯狂的扑了上来。 乱刃密密麻麻,一柄匕首根本挡不住他们的攻势。 左晏衡目光阴沉的看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甩手将匕首对着他直直丢了过去。 匕首破空笔直的穿透了那人的脖子,攻势不减的刺到了下一个人的肩头才罢休。 那人还在惊恐的睁大眼睛,脖子上猩红的鲜血就已经像昙花般炸开,左晏衡看准时机,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长刀。 众人见了血,虽停滞了一两瞬,但也更加卖力的扑上来。 费爷和铁老见出了人命,才急匆匆从最前方赶过来。 第78章 左晏衡手里的长刀如同夺命的魔鬼,转瞬抹了两个人的脖子。 众人被他狠厉的目光和窒人的杀意吓退了几分,开始转攻为守,纷纷围着他们二人打圈。 左晏衡依旧紧紧攥着萧凤棠的手腕,不容抵抗的将他拉在身边死死护着。 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 事情早已到了不杀了他们难以收场的地步,费爷看出左晏衡的软肋,指示道:“先杀了旁边那个不会武的。” “不要命的话,你们大可试试。”左晏衡冷傲的看着四周,冰冷的神色居高临下,他将刀危险抬起,手腕轻翻着带出了一道刀鸣,仿若只要有刀在手,谁来谁死。 萧凤棠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这么坚定的站在自己面前。 “怕吗?”左晏衡没有看向他,而是紧盯着众人的动作。 萧凤棠向他侧目,“不怕。” 他早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果说非要选一个,他宁可死在这群人手里。 左晏衡难得一笑,“放心吧,你这条命可硬的很。” 缓了老一会儿的孙介被孙桥扶起来,狠狠命令,“给我杀,杀了他们!” 众人得令,开始对二人痛下杀手,左晏衡将萧凤棠带进怀里,颇有章法的挥着长刀。 萧凤棠被他一句放心吧说的心头发痒涨热,他的目光仔细落在他脸上,耳边接重响起的刀光入肉的“嗤”声也没能拉回思绪。 “这时候了,还敢出神。” 左晏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揽着他的腰将二人的身形移了个位置。 一柄长刀利索的落下来砍在他的肩头,刃尾处正巧落在萧凤棠额前一毫处。 左晏衡不顾伤口抬肩将刀顶到高处,才回转手里的利器刺向身后之人。 萧凤棠连忙敛了心神,着急看向他的肩膀,“你受伤了!” 他眼里的担忧清晰的不似真的,左晏衡神色微动,安慰他,“死不了。” 对方尝到了甜头,攻击更是不遗余力。 萧凤棠怕再同他添乱,只得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腰身。 左晏衡浑身一僵的感受着他的动作,心中惊喜的就连拿着刀的手都明显顿了几分。 他肩头受伤,护起他来稍有些吃力,但依旧同众匪打的难解难分。 孙介不想太过浪费时间,索性命人拿了机弩过来。 机弩上了弩箭,他瞄着左晏衡的腿,想要一箭射穿他的膝盖。 远处一声砰的乍响,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一道响箭直入空中炸开,最后散成一缕显眼的红烟。 孙介闻声一顿,转身向声源处去看。 荣修手里拿着从大军要来的箭筒子,身后跟了二三百人,正以合围之势向他们包抄而来。 孙介立马将机弩指向他,众人也不再与左晏衡纠缠,而是将他们再次围成圈,一副死了也要拉他们二人垫背的模样。 左晏衡看着赶来的荣修,轻吸一口气后缓缓放下心来,他腿上的旧疾因为之前的鞭子发作的厉害,惹得他稍稍有些站不稳。 他的左手珍重的环紧了萧凤棠,让他贴得自己更近了些。 反倒吓的他连忙松开自己环在他腰上的手,挣扎着想退远一点。 洞中形势复杂,只进去没多会便又折返出来的鲁知徽刚好看到远处的响箭,他未作任何犹豫,直接上马带着大队伍顺着响箭的方向靠过去。 荣修把玩着已经用过的箭筒子上前,“我说二弟,我们才一夜未见,你怎么狼狈成这样了?” 孙介的弩箭指向荣修的脑袋,“别过来!” 荣修毫不在意,走到距离他们十米开外,一个不至于让他们感觉危险会冒死反抗的地方站定,“你若是乖乖放了他们,我可以最后杀你。” 铁老上前与他争论,“我就不该轻信你们这群小人!”若不是他不谨慎,也不会害得大家到这种地步。 “小人?”荣修挑了挑眉峰,“不是你觊觎我身上的银子,才想着将我们留下来吗?” “你!”铁老无颜以对,他还想着能用他们换些好价钱补贴大家,却怎么都没想到会马失前蹄功亏一溃。 “去他娘的,跟你们拼了!”孙介将想破釜沉舟。 只是他的反抗还没开始,鲁知徽便带着大部队支援而来。 萧凤棠凝目望向那个让人敬佩的中年男子,在心中暗自跟他打了招呼。 又见面了,鲁将军。 鲁知徽不是很平静的看着被围在人群里的萧凤棠,时隔三年,这是第一次见他。 上一次见面还是他跪在龙德殿前替左氏说话的时候,脾气倔的跟个不听话的驴一样。 后来他被左晏衡丢到冷宫里受尽折磨时,他还曾在心中嗤笑。 有交情又如何?替他求情又如何?他不还是险些要了他的命吗? 没骨气的软东西,孬种。 鲁知徽盯着他那张与萧允凉只有一分像的面孔。 幸好,幸好他求情了。 要不然萧氏一脉怕是这一人都留不下,那时候他鲁知徽便是苟活,都没有盼头。 鲁知徽的恶名在这群匪徒里实在太盛了,他人才刚来,人群就已经开始躁动。 孙介手里的机弩从荣修方向移开,再次指向左晏衡,“让你的人撤退,再不撤我可就不客气了!” 机弩是小十九留下的,鲁知徽在之前与他们的缠斗中早已见识过它的威力,速度快,力量大,射击远,单靠人力很难抵挡。 第79章 他的动作正中他下怀,鲁知徽冷哼一声下了马,稍稍抬手。 一旁的人极有眼力递给他一只比孙介手里还要精巧的机弩。 鲁知徽不紧不慢的上了钥,机弩上的箭矢同样指向了左晏衡。 他巴不得这个人能死在这儿,他若今日不幸,追随萧允凉的大军自会同他一起,义无反顾的推萧凤棠上位。 第52章 死不了,别怕 萧凤棠被他的动作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他对左晏衡的不满极深,却也没曾想他会在这种紧要关头倒戈。 左晏衡看了眼孙介手里的弩,又看了眼颇有心思的鲁知徽,默默松开环着萧凤棠的手,不着痕迹地将他向远处推了一二。 机弩的力量过大,他手里的这把刀,不一定能挡得住。 荣修不知鲁知徽要做什么,打断问他:“阿明和其他人呢?” 鲁知徽没看他,依旧瞄着左晏衡,“他们不死心,还在洞里没出来。” “那你怎么出来了?” “我有脑子。” “……”他言语严肃认真,一时让荣修接不上一丁点话。 众人被他的动作搞得乱了头绪,孙介和铁老不明所以的对视一眼,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凤棠看着那两道指向明确的箭矢,心里忍不住的翻江又倒海。 如果今日左晏衡真的死在这儿。 他就解脱了。 就不会,再有上一世那般苦厄的结果了。 可然后呢? 鲁知徽会极力让他坐上那个位子,杜戈青会就此蛰伏吗? 没有左晏衡的凶名震慑,四个附属国还会像现在这般对大玄安稳俯首吗? 鲁知徽再厉害也没法以一敌四,他们会像饿狼一样狠狠反扑。 他们会瓜分大玄,会把大玄的百姓视作奴隶,这个江山会变得乌烟瘴气,他连自己都救不了,自问到时又如何去救他们? 萧凤棠轻轻上前一步,态度坚决的将暴露在二人箭下的左晏衡挡在身后。 “萧凤棠,你在干什么!?” 左晏衡看着他的身影微微一愣。 相反,他没为此感动,而是怒火疯涨起来,他慌张的拽着他的腕一把将他扯回来,“萧凤棠,朕便是死,也用不着你来出头,更不会盛你的情!” 他虽愤怒,但握着的他的手却丝毫没敢松开,生怕下一秒他就又会没头脑的再次冲上前。 萧凤棠?朕? 土匪们没错过他嘴里的称谓,尤其是铁老,“你是那个小皇帝!他,他是萧允凉那个还活着的侄子!” “朕若不来,还不知道一群匪徒的背后,能有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左晏衡不再隐藏自己的身份,但字句没提有关萧凤棠的事情。 鲁知徽是他的大军,又怎么会拿着弩箭对他,孙介自知不好逃,低声对一旁的铁老开口,“铁老,一会趁乱你们带着桥儿走,咱们能活一个是一个。” 鲁知徽还在心里惦记着萧凤棠刚刚的动作,他忍不住暗自诽腹,连允凉王的一分骨气都没有,上赶着替人家送死,长那一分像又有什么用? 事实和他想的倒也没什么出入,鲁知徽手里的弩箭缓缓移了一两分。 先是费爷,再是铁老,最终指向拿着弩箭的孙介,他犹豫,“先杀哪个比较好呢?” “拼了!”孙介猛地移动机弩对准萧凤棠,严氏没了,萧氏就该同他们一样断子绝孙。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 鲁知徽双眼一眯,就已经对准他扣动了手下的扳机。 机弩上的箭矢激射而出瞬间穿透了他的脖子,巨大的力量卸不住的带着他向后拖了一两米,直接将他一起钉在地上。 孙介一箭毙命,重倒在地,他的眼睛大睁,颈骨也明显不受控制的断裂歪斜在一旁。 “哥!” 孙桥疯了似的跑到他面前,无措的跪在他面前不知道怎么办,“哥—”。 铁老拽着他的胳膊大喊:“桥儿快走,保命要紧!” 鲁知徽率先开了口子,大军们得令一拥而上,场面瞬间乱成了一团。 没了机弩的威胁,左晏衡一边拽着萧凤棠,一边一刀掀飞挡在身前的土匪,带着他尽可能的向边缘安全的地方靠过去。 孙桥一把挣脱铁老,疯也似的从孙介手里拿起那把已经上好弩箭的机弩,转身对准萧凤棠。 “就是他!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要不是他来村子,我们就不用逃,哥哥也不会死!” 机弩上的箭随着他愤怒的尾音射了出去。 “小心!”一直处于观望状态的荣修来不及提醒。 左晏衡不加思索,猛地收刀扑向萧凤棠。 萧凤棠被他大力一撞,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向后倒去。 孙介的准头差了一两许,半臂长的箭擦着左晏衡的后背,瞬间便将他的衣衫擦破,箭尾划出去的时候还带起了一两分要命的血花和碎肉。 左晏衡没忍住闷哼了一声,他环着萧凤棠双双倒在地上,闭着眼睛埋在他未受伤的脖颈处,一动不动。 萧凤棠忍着五脏六腑移位的疼痛连忙唤他,“左晏衡!左晏衡!” 他大力推了他几下,左晏衡依旧一动不动。 “左晏衡你说话!”他慌了神,开口的声音稍带着颤意。 荣修极快的朝这边赶过来,挡在他们身前。 第80章 背上突如其来的剧痛不断撕裂着左晏衡的意识,他缓缓提起一口气,伏在他耳边轻声安慰,“死不了,别怕。” 萧凤棠没由得生起气来,那道箭那么危险,他怎么能就这样扑过来! “左晏衡!我便是死,也用不着你来出头!更不会盛你的情!”他将他的话原样还给了他。 左晏衡却笑了下,慢慢撑起身子与他对视,他目光下移,最后落在他的脖子上。 他脖子上的伤口早就挣破了,通红的血迹留的到处都是。 左晏衡半坐到地上,将他搀起来与他同坐。 他心疼的抬指替他抚了抚新浸出来的血珠,根本不在乎他刚刚说了什么,“伤口那么长,又没好好处理,若是留疤,就不好看了。” 他的声音轻柔的不似人间物,听得萧凤棠瞬间红了眼眶。 大军很快便将群匪制服,左晏衡捏了下手指上通红的血珠,才不舍的收回手来,扶着他一同起身。 萧凤棠想去看他的伤口,他却向后微撤,向着荣修命令,“荣修,带他走。” 荣修站在他身后,自然瞧得见他的后背。 从左到右,近乎一箭宽,深彻见骨的没有一点好肉,要不是他那一下扑的急,那只箭会直接贯穿他,或者贯穿萧凤棠的身子。 很明显,这个男人不想萧凤棠替他担忧。 荣修直接抓上萧凤棠的胳膊,“二弟,识时务者为俊杰,先跟大哥走。” 萧凤棠固执的不动。 左晏衡的面色近乎垂直的白下来,他不敢动作,怕直接昏死在他面前。 眼看二人要僵持不下。 荣修无法,对着萧凤棠的后背抬手一劈,了当的将他劈昏过去,半扶在臂弯里。 左晏衡几乎伴着他昏过去的瞬间半跪在地上,他用长刀撑着忍不住颤抖的身子,深皱着眉头吩咐,“带他先走。” 荣修点头,将萧凤棠带走。 鲁知徽收拾利索战局,默默走到他跟前站定。 左晏衡看着他的靴子,忍着剧痛大吸一口气,“鲁将军,也敢受朕的一拜吗?” 他能拜的人,可都死了。 鲁知徽象征性的向旁边移了一两分,“需要替你找军医吗?” “你说呢?” “我必然是不想的。” “你若不想,那就依朕令,传军医,全力配合他们救朕。”左晏衡是真的相信他能眼看着自己流干一身血,可惜铁甲营不在京都,若在,他也不会让鲁知徽带着他的旧部行动,要不然也不会出现今日的险死之局。 鲁知徽皱了皱眉,“看在你是为萧凤棠受伤的份上,鲁知徽,领命。” 左晏衡疼出来一身冷汗,他没心情与他闲聊,却也不由得一笑,“这么直白,你就不怕等朕好了给你拉清单算总账吗?” “反正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不过我们之间的账,可算不清。”鲁知徽心里虽恨不得再给他补上一脚,但还是转身命人去寻军医了。 他比所有人都知道,他还不能死。 不过他能替萧凤棠挨那一箭,确实是他没想到的。 第53章 心无大志 萧凤棠底子太差,被荣修一记手刀劈晕后一直睡到了傍晚,他醒过来时,左晏衡还昏着。 大军没回黎湾,而是回了村子,荣修带着他们住进了铁老的家里。 左晏衡的伤势实在太重,他的腿上有一记鞭伤,似有骨裂的迹象,肩膀和胳膊各有一道新旧的刀伤,尤其背上还有一道要命的箭伤和一条斜着的鞭伤,只不过那道透血的鞭伤在箭伤面前已然不怎么起眼。 军医们费尽心力,忙了大半天才堪堪给他止住血,此时的左晏衡就像个四方将倾的血桶子,稍不注意就能要了他的命。 屋里燃着一只油灯,萧凤棠撑起身子下了床。 他身上的衣服换了新的,脖子上的伤口也已经重新处理过了,只是绷带的束法他不认识,想来是随军的军医做的。 他心里忧着左晏衡,来不及细想便出了门。 鲁知徽正神色凝结的守在正门前,军医们也各自头疼的在院子里该煎药的煎药,该商议办法的商议办法 他一出来,众人的目光几乎一同朝向他。 “鲁将军。”萧凤棠脸色煞白,脚下虚浮。 鲁知徽默默低头向他行礼,“世子。” 久违的一声世子,却让萧凤棠的心沉了又沉。 左晏衡就在正屋,他疾步上前,想要进去。 鲁知徽抬手到半空,将他挡住。 萧凤棠不解,“鲁将军?” “晏衡帝有令,不准你进去。”刚好,他也不想。 晏衡帝有令,不准你进去。 萧凤棠两手微蜷,有些诧异。 左晏衡,你就讨厌我到这种地步了吗?撑着那般重的伤也不忘下这样的令。 既然如此讨厌我,那又为何要救我的命? 他张了张嘴,最后闭口不言,只是目光落寞的落进屋里,却什么也没瞧见。 鲁知徽沉默的看着他一身新衣,左晏衡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也要撑着替他换了衣裳再昏过去,他也不明白。 毕竟印象里的左晏衡性情狠厉,做事杀伐果决,不会给谁留情面,更没听过他能豁出自己的命去救谁。 萧凤棠收回目光,鲁将军和军医们能如此安然的守在这儿,想来他的命是保住了,自己进不进去,看不看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81章 他不知道花长祁和司沿也来了此处,只问道:“阿明和荣修呢?” “他们深入山洞,荣修去寻还没回来。” “他们?” “司沿,阿明,花长祁。” “阿祁也来了?” “他寻你不见,着急去了梨湾,正巧司沿前来报信,便同行了。” 萧凤棠垂了垂眸子,他走了这么远,可还是谁都没躲过,“我知道了,多谢将军。” 他向他微微颔首,转身要走。 鲁知徽看着他的背影像是下定了决心,“世子。” 萧凤棠驻足,却没转身,“我知道鲁将军想说什么,还请将军原谅凤棠心无大志,如今四国归顺,百姓难得安稳,也望将军,能早日放下。” “放下?萧凤棠,撇开国恨,家仇呢?他左晏衡可是杀了萧氏整整一门。” 萧凤棠轻叹了口气,“可允凉王,不也杀了左氏满门吗?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既然已经那么多了,也不差他左晏衡一个了。” “那将军现在就可以冲进去杀了他。”他既然选择了替他医治,心里就该明白左晏衡死不得。 “我可以先绑了他,待你上位……” 鲁知徽话未说完,萧凤棠便打断了他,“将军应该知晓他的性子,若是当真那么做了,今日他不死,来日就会拧断我们所有人的脖子。” “你就那么怕死吗?” “没错,我萧凤棠就是怕死,比你们任何人都怕。”鲁知徽虽想让他坐回那个位置,但他知道,其实在他心里,让他这身尊贵的血脉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而今他被左晏衡逐出了皇宫,他不用再为他冒生死大险,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好极好的事了。 萧凤棠将他丢在原地,独自回屋。 鲁知徽的心里翻起了滔天大浪,他看着萧凤棠的身影,依稀感觉当年那个只会吟诗作画的少年好似不一样了,他深深感慨,“怕好啊,怕才能活着。” 荣修先是回了村子,而后才折返回去将阿明几人寻出洞。 鲁知徽在这里留了马,几人骑着马一路疾行。 尤其是花长祁和司沿,二人手里的马鞭子打的震天响,恨不得立刻长双翅膀飞回去。 萧凤棠正坐在屋内出神,桌上还摆着鲁知徽派人给他备的青菜和小粥,只是明显他没什么食欲,微末的动了一两口后便搁置在了一旁。 “阿棠!” 熟悉的声音从外响起。 萧凤棠抬眼望去。 花长祁不顾仪态跌撞的闯进屋子,荣修说他了受伤,浑身是血。 “阿祁。”萧凤棠的声音带着一丝愧疚。花长祁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受伤的脖子,几乎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他凝眉上前在他面前蹲下,小心翼翼的拉过他的手含进自己的掌心。 “抱歉。”萧凤棠率先开口,他突然离开,一定吓坏他了。 “不,是阿祁不细致,若是我能早些察觉你的心思,就好了。”他就不用平白的吃这样一遭罪了。 花长祁没有质问他乱跑,只自责地紧了紧手心,心中后怕道:“阿棠以后去哪儿都告诉我好不好?”他翻遍玄京城和梁远都没找见他时,真的害怕极了 “好。”萧凤棠瞧着他眼里的担忧轻声应下,其实他从不轻易应人,因为言出就该必行。 花长祁知道他承人一诺就会重于千金的性子,稍稍放下心来。 他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故作撇嘴,“小师弟,你的‘大师兄’追了你一路,现下都快要饿坏了。”他故意强调自己是大师兄。 萧凤棠知道他在逗弄自己开心,“好好好,‘小师弟’要吃什么?” “就桌上这些吧。”花长祁的目光落在桌子上,起身坐到一旁,还不忘要求,“阿棠陪我一起吃,你要是不陪我,我可就真的生气了。” 他将筷子递给他,萧凤棠执拗不过,只好伸手接过。 “阿明呢?”他不是和他在一起吗? “那个臭小子晕马,荣修正在后面想办法呢。”花长祁命人拿了新的碗筷,不管不顾的吃了起来。 “晕马?” “就是只能坐马车,骑不了马。” 他话音才落,阿明和荣修的声音便出现在院子里。 “呕!”阿明弯腰呕得一张脸煞白。 荣修心疼的拍着他的后背,“慢点吐慢点吐。” 他将胃里的酸水都吐了个干净,缓了两下才忍不住吐槽,“修叔你跑那么快,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哪有?修叔是那样的人吗?” “你可太是了。” “长痛不如短痛,这山窝窝里去哪儿给你找马车。” 萧凤棠将筷子重新搁置在桌上,人还没有迎出去,阿明就已经冲了进来,“阿飞哥哥!你还好吗?” “好,你怎么样了?阿祁说你晕马。” 阿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嘴硬道:“我没事,反正也吐干净了。” 他不由自主的贴上萧凤棠,花长祁如画的眉头微锁,起身将阿明拽到了自己的位置。 阿明不乐意,又要贴上去。 花长祁再次伸手将他拽回来,“你不是吐干净了吗?快,先吃点补补肚子。”他不由分说的将一盘绿叶子菜移到他跟前。 “不要,不吃,没胃口。”他还想去贴萧凤棠,花长祁又一次将他摁在位子上。 第82章 萧凤棠静静看着他们来回打闹,心神却默默飘远了去。 第54章 醒来 司沿一言不发地站在左晏衡床边,鲁知徽陪在一旁。 左晏衡痛苦难当的侧躺在床上,他的身子偶尔微颤,一张俊脸血色尽失,如今苍白的同白纸一样,身上带血的衣裳也都还没换下来。 他受伤的地方都被绷带束着,司沿虽看不见,但也知道极重,他问鲁知徽,“需要传信给温太医吗?” “晏衡帝特意交代,不需要。 ”他受伤的消息要是传回,一些快要坐不住的人,可就真的坐不住了。 “好。”他没问理由,但想来主子吩咐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时间一晃,两天过去。 司沿摁着那些军医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左晏衡床前。 萧凤棠拎了个小板凳,一直等在院子里,阿明老实的贴在他身旁,出奇的没有闹着他讲故事,修叔说其实他叫萧凤棠,是大玄前朝的皇室,屋里的那个人叫左晏衡,是大玄现在的皇帝,是打败他们宁安的那个恐怖家伙,他杀了萧飞哥哥一家,然后将他关在了冷宫里,过年的时候,还险些将他掐死在龙德殿上。 阿明心疼,忍不住用双臂环上了他的胳膊,他以为哥哥已经够惨了,却没着想着,世间还能有他这般疾苦的人。 他心里还念着那嫡庶子的故事,萧飞哥哥说,他们两家最后冰释前嫌,皆大欢喜。 可事实截然不同,故事终究还是故事。 “阿棠。”花长祁给他递了一碗水,心照不宣的没多说,只是心里多少有些说不出的吃味。 他派人查过,自然知道左晏衡与他相识的不比他晚,少时的交情也不比他差,只是世事无常,才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他以为左晏衡对他做了那些事之后,阿棠会同他一样讨厌憎恶他,可从始至终,他都没从他嘴里听过一句有关他不好的话。 花长祁看着出神的萧凤棠,根本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反倒是鲁知徽,不紧不慢的上前,“他不过才救了你一次,你就忘了他对你的所作所为吗?” “是啊,他不过才救了我一次。”萧凤棠垂目,左晏衡将他丢在冷宫,不时折磨打杀,何曾半点在乎过少时的那点情谊,他这样的人,明明死一万遍也不足为惜。 左晏衡眉目深皱,浑噩的意识终于在清醒和迷糊中反复游荡。 “主子!”司沿见状,立马轻唤。 他挣扎了许久才困难的睁开眼睛,原本凌厉冷傲的一双眼,此刻只剩下了浓浓的疲惫和倦意。 一旁的军医有眼力见儿的上前替他把脉,“太好了,这么重的伤,竟然没烧起来!”亏得他身子强劲,换成旁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我去煎药,我去煎药。”军医连着念叨了两遍才大步走出去,心里忍不住暗想,太好了,脑袋保住了,脑袋保住了。 他将消息告诉给大家,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唯有萧凤棠一颗心依旧沉甸甸的。 花长祁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阿棠怎么了?” 萧凤棠摇摇头,他就是在想,左晏衡醒了,这个江山也一同转危为安了。 他会将自己抓回去,再关起来吗? 关到那个冷冰冰的冷宫里,或者是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无力感伴着一丝不甘心从心底升上来,第一次,他觉得命运不公,天道也不公。 左晏衡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理了理有些混乱的思绪,虚弱吩咐,“扶我起来。” 他口舌极干,几乎说不出话来,司沿给他喂了水,“主子还是别动了,小心伤口崩开了。” “扶我起来。”依旧还是那么一句话。 司沿无法,只好上前避着他的伤口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来。 左晏衡半坐在床上,只这简单的动作,就已经疼得他额前布满了细汗。 “我睡了多久?” “两天。” 他昏前曾吩咐不准替他更衣,所以到现在身上还是那身破烂的血衣。 “两天,这么久吗?”左晏衡小声自喃,然后忍着剧痛从怀里拿出了一截断袍和一方帕子。 白净的断袍染了血,现下已干成了暗红色,帕子上也都零星的沾染了一些。 他不死心的打开帕子,里面包着一张折的方正的红纸,上面写着标准的小楷,此生平安喜乐,诸事圆满。 只不过圆满二字现在遮上了血迹,暗暗的像个丑陋的去不掉的疤一样。 左晏衡捻着那两个字无力叹息,最后无奈的折起来,重新放进怀里。 他提气,“鲁知徽呢?” “在外面。” “召他进来。” “是。” 鲁知徽进了门,在他面前站定。 “那群土匪,可剿干净?”他神色漫不经心,说话有气无力。 “都死了,你要的脑袋已经命人砍了下来,要看吗?”鲁知徽皱着眉头,极不情愿的与他搭话。 左晏衡看向司沿,“要看吗?” 司沿重重点头,“要看。”他险些把命丢在这儿,怎么能不看呢? “好,那你先出去,一会让鲁将军带你去看。”他还没有想好怎样将当年的真相告诉他。 司沿心思沉重的退了出去,当初若是知道主子会受这么重的伤,他说什么也不会把他自己留在这儿,都怪他,行事又慢又不小心。 第83章 司沿没走远,去命人熬了些清粥。 屋里就只剩下了左晏衡和鲁知徽。 左晏衡开门见山,“萧凤棠呢?”如今他有鲁知徽撑腰,会不会早就走了? “在外面。” 他没走? 左晏衡不舒服的咽了下喉咙,“可曾进来?” “没有。”他自己吩咐的不让进,那自然谁都进不来。 “那可有,曾想进来?” 鲁知徽顿了下,“也没有。” 话题沉重的有些聊不下去,左晏衡半晌没说出话来,只是后背发凉的疼,扎心的疼。 “将军这几日心里一定纠结极了吧?” “怎么?你是想在这时候跟我算账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他还是知道的,“不,我就是好奇,你持着机弩对准朕时,一定特别想按下去吧。” “没错。”鲁知徽毫不掩饰,“只要杀了你,外面的大军自会同我归京,重奉萧凤棠为主。”他没开玩笑,他比任何人都想杀了他。 “可你还是住手了。”左晏衡对他的大逆不道视若无睹,比起与杜戈青那种人打交道,他宁愿在这里听鲁知徽说一万遍杀了他。 “也没错,四国皆靠你一身凶名震着,我自问护得住萧凤棠,却不一定能护得住大玄的百姓。” “看来,你也没有那么忠于萧允凉。”他若有心,自可绑了他,毕竟巴不得他死的人可太多了,届时细水长流将大玄拧成一股绳,等四国反应过来,早就于事无补了。 “我对允凉王的忠心,你永远都不用怀疑。” “你就不怕这样说,朕会杀了萧凤棠以绝后患吗?” 鲁知徽没回答,“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救他?” 身后的伤口疼的他有些大喘气,左晏衡皱着眉头一副烦躁样子,“你管得着吗?” 鲁知徽深谙他不讲道理,暗中肺腑,那么多血流出来,怎么就没死了他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那你倒是说说,朕什么心思?” “我在那些土匪的尸体里,翻出了一块令牌,两本账簿,还有一页详细的军刀制式,他们就是当年无故消失的长骑军。”他说的肯定。 鲁知徽跟着萧允凉驰骋<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多年,稍稍一想便能想个明白。 “只是可惜了,他们与杜戈青的勾当还没有问个明白。” “杜戈青?” 左晏衡懒得告诉他其中的弯弯绕,“扯远了,不过这和朕有什么关系?” “允凉王颠覆严氏皇朝,是他们的血仇,你故意在他们面前喊出了萧凤棠的名字,他们自然会将重点放在他的身上,如此一来,我就不得不出手对付他们。”若不是他搜到了那个令牌,还想不出那么些。 “至于你后面救他,大抵是有什么事还需要利用他吧。”他这种无利不起早,原本就恨不得萧凤棠去死的人,怎么可能真心想救他。 左晏衡的脑子停滞了一下,困难的梳理了一下他的想法,“朕倒是没发现鲁将军的脑子能想得这么长远。” 他护他不及,又怎么会害他? 反正在他眼里,他左晏衡就是个黑心肝儿的,“将军有这等心思,倒不如想想自己,若非是你剿匪不力,你的萧世子又怎么会陷入到如此危险的境地,自领三大鞭,出去吧。” 鲁知徽巴不得不与他待在一起,索性应下,“鲁知徽,领命。” 左晏衡瞧着他利索出去的背影,忍不住想,他跟着萧允凉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狗脾气吗? 鲁知徽的话像一记重磅砸进他心里,他尚觉得自己要利用萧凤棠,那萧凤棠呢?他会不会也这样觉得? 第55章 故事 “主子。”司沿端着清粥从外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吃点东西吧。” 身上各处疼得他不得闲,左晏衡简单吃了一些,然后便撑着身子疲惫的侧躺了下去。 “朝中可有消息?” “有,温大人传信,说久不见主子上朝,大臣们快压不住了。” 快压不住的意思就是还有一力压着。 “嗯。”知道萧凤棠没走,左晏衡简单一嗯,带着一丁点的满足闭目睡了过去。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没换,司沿从跟着他回京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狼狈,像是回到了边疆,他拼命在暗中拿下胡契国的那些年。 他给他找了床轻柔的薄被,小心盖在身上。 “主子,多谢。”他不会说客气话,只在心里一个劲的跟他道谢。 左晏衡养了七天的伤,鲁知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辆马车。 司沿恪尽职守的在上面铺了厚厚的被子,也是第一次敲响了萧凤棠的房门。 花长祁和荣修还有阿明正欢快的围在桌边耍着小纸牌。 只有萧凤棠自己,无聊的坐在一旁。 “萧公子,主子说今日要移步梁远。” “梁远?”萧凤棠有些诧异,“不回京吗?” 自从左晏衡受伤醒来,他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他的面,他还曾担心他会放不下朝中之事着急赶回去。 “不回,先去梁远养伤,鲁将军已经备好了马车。” “好,我知道了。”此一行,刚好合他的意。 司沿还没走,花长祁就笑的跟朵花一样,“阿棠,我们可以回家了。” 第84章 萧凤棠久提的一颗心慢慢向下落了一点点,“嗯,回家。” 只是他们还没开心多久,司沿便没眼力见的继续开了口,“主子说让我跟长祁公子商量一下,让大家都暂住在你的下江别苑。” 花长祁闻言收笑,“大家?晏衡帝也去?” “是。” “没得商量,烦请司公子回去转告他,草民的下江别苑不欢迎也招待不了他这尊大佛,当然,除了他其他人都可以。”救了阿棠又怎样,他们之间的债,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抵消的。 “主子说你若不答应,那他就带着萧公子回京,二选其一。” 花长祁的目光随着他的话逐渐变冷,“那小皇帝都将阿棠逐出来了,他去哪儿还用着他的恩准吗?” “主子说了,他可以重新颁旨。” “你!”花长祁还真的是见识到了他的不讲理,“好,下江别苑是吧,想住是吧,欢迎,你告诉他,住到死都行。” 司沿并不生气他说话大逆不道,只微微颔首,颇有礼貌的回道:“麻烦了。” “赶紧滚。” 司沿没走,反而看向了一旁的荣修,“荣公子,主子召见,跟我走吧。” 荣修老老实实的躲了几天,终究还是没躲过去,“只召见了我一人吗?” “是。” “修叔。”阿明知道他们的身份暴露了,一脸担忧的看他。 “没事儿。”荣修宽慰了他一句,便跟着司沿一同离去了。 萧凤棠也是才知道,之前虽觉得他们不是一般人,却怎么都没想着竟是宁安国人。 “宁安国荣修,拜见大玄陛下。” 左晏衡着了一身宽松的白色新衣坐在桌子旁。 荣修打眼向他看过去,虽然脸色苍白,但精神气显然好了很多。 左晏衡抬起没受伤的胳膊自顾倒了一杯茶,“坐吧。” 他的茶没给荣修。 荣修听命坐在了他对面,伸着胳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倒是不拘束。” “不过是仗着知道陛下不会杀我罢了。” “这么笃定?”他擅入大玄,可是死罪。 “对,旁人说你弑杀暴戾,可我觉得他们说的不对。” “奉承对我来讲最是没用,你不用如此。” “你打了宁安,却没伤那里的一个百姓,我那样骗你,错使你与萧凤棠失之交臂,还害他误入险境,你没第一时间找我算账,无非就是两个原因,你不重视他,或者就是我将功折过了,你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责怪我。” “随意揣度圣意,也是死罪。” “要不然这样吧,我用一个故事换我和阿明的两条命,你让我们去梁远拿到一种半步蛇的蛇胆,然后放我们安然离开,也不追究这次宁安的冒失之举。” “一个故事,换两条命,搭一个蛇胆,还得保你们安然,荣修,做人可莫要说大话,你的故事若是朕听了不满意,你和公明泰的脑袋朕可就都要了。” “陛下会喜欢的。”荣修坦然自若。 左晏衡洗耳恭听。 “阿明曾吵着萧凤棠讲过一个故事。” “萧凤棠?他还会讲故事?”左晏衡表面不以为然,心里头却不怎么平静。 “没错,一个嫡子与庶子的故事。” “嫡,庶子吗?”左晏衡的指腹来回摩挲着杯沿,饶是他再笨,也知道这个故事的主角是谁,只是他浅浅嗤笑,“这个故事,朕可比你清楚多了。” “是吗?那我先讲来,陛下听一听。” “萧凤棠说玄京城里有两处挨着的人家,他们都是商户,一家卖纸笔,一家卖墨砚,他们的势力极大,几乎垄断了京城里所有笔墨纸砚的生意,原本他们可以齐头并进,将生意做的更好更大,可现实是,他们是不死不休的对家……” 第56章 故事 荣修一五一十的将萧凤棠所讲的故事讲给他听。 “他说他们在那段时间里因为一只犬成为了彼此很重要的朋友。” 左晏衡捏着杯子的手不断用力,并不是很从容的重复念着他嘴里的朋友。 “他怎么可能,将朕当成朋友?” “荣修不才,这双眼睛还算毒辣,能瞧得出他不是在撒谎。” 左晏衡沉默良久,“然后呢?” “他说两家争夺,逐渐败落,庶子和嫡子携手控制住了局面,最后家族冰释前嫌,嫡子也将那只犬接了回去,皆大欢喜。” “冰释前嫌,皆大欢喜?”萧凤棠,这真的是你心中所想吗? 左晏衡的心底随着他的话音酸作一团,久违的怨念也从中不受控制的升了起来。 没有机会了。 萧凤棠。 从他为了那什么所谓的家族所谓的权势将他背弃,将阿飞允旁人将它剥皮拆骨时就没机会了。 “那只犬叫阿飞,可惜啊,它死了,再也没有接回去的可能了。” 从左家满门人头落地,再到玄京城破,萧氏覆灭,他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阿飞呢。 他是真的怨他,怨他心狠,可他痛的,其实是这个人可以说放弃就能毫无留恋的将他放弃。 左晏衡在心里挣扎了许久,“你的故事,朕满意,一同跟着去梁远吧。” “还有,多谢。” 说到底要不是那日他赶去的及时,他和萧凤棠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可能早就没了性命,去阴曹地府里做一对苦命的彼岸鸳鸯了。 第85章 荣修闻言,蓦地一怔,“陛下客气。” 所以哪怕今日他不讲这个故事,他也不会为难他。 左晏衡的目光向着门外落去,萧凤棠收拾好行李,正准备上马车,花长祁虚扶着他的背,恰似要将他揽进怀里。 “走吧。”去梁远,去他萧凤棠想去的地方。 荣修行礼退下。 左晏衡坐在正堂里,手里还捏着那只茶盏。 萧凤棠敏感的察觉到背后有一道强烈的视线,他强撑着没转过身,率先进入马车。 左晏衡瞧了眼一动不动跟个木头似的司沿,不死心的问:“朕昏迷的时候,他萧凤棠,就真的没想进来看一下吗?” 他只是怕吓到他才下令不让他进来,又没有让他不想进来。 司沿仔细想了想,最后摇摇头,“萧公子只是搬了个凳子,一直坐在院子里,属下一直守在这儿,没有见他进来过。” “那他就没有问过什么吗?” 司沿又摇了摇头,小心斟酌才跟他开口:“属下,没见。” 左晏衡将有些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他的这种心肝,怎么可能会想着冰释前嫌,皆大欢喜呢?” 也是,他们之间的恩怨打断了骨头都得连着仇,他只是无聊的时候浅救了他一下而已,怎么敢指望他能担心他。 左晏衡嘴上不相信,心里头却莫名的轻快不少。 他能给阿明讲这种故事,是不是说明,他萧凤棠后悔了,他想和朕好? 第57章 守株待兔 土匪村子距离梁远很近,只不过这里都是山路,得绕行梨湾,大军才好开拔。 有小皇帝的命令在前,鲁知徽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穿过小镇,直奔梁远而去。 左晏衡这一路上一直盯着萧凤棠,但凡他出现,他的目光就会落在他身上。 只是萧凤棠似是察觉不到,老实简单的出现没一会便会将自己重新塞进马车。 他特意敞着马车帘子,就算是半道休息都没和他对视上一眼,再加上花长祁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粘在萧凤棠身上,左晏衡颇有些心急的对司沿吐槽,“你看看他,心肝肺都是硬的,你说朕若是不小心死在了那儿,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大抵,不能吧。”司沿回他。 “你也觉得不能?” “依着鲁将军的性子,他会马不停蹄的掉头,带着萧公子和大军回京,光复萧氏指日可待,到时候他可就是这大玄新的主人了,哪能像现在躲在一方小小的马车里。” 左晏衡惯是不喜欢听他讲话,冷哼一声,“信不信回京就封你做朕的大太监,到时候让温青亲自动手,以他的手艺,必然给你刮的干干净净。” 司沿毫不担心的一笑,“好啊,主子下令,小的就去。”反正他这辈子,就只守着他。 左晏衡忍不住叹息肺腑,“你说萧凤棠若是有你一丁点的觉悟该多好。” “其实萧公子守在外面的时候,属下能看出来他在担心主子,只是他脾气倔强,什么都不肯说也不肯问。” 左晏衡懒得理会他的安慰之语,兀自侧靠着马车烦心去了。 京城 温青脸上盖着一块怕子半躺在贵人椅上,疲惫的听着洪公公的来报,小八没有人伺候,他将新竹差了回去,自己独自挡在这寝殿前,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一次后宫妇人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憋屈日子。 “温大人,他们又来了。” 温青头疼的甩甩手,“打发走,打发走。” “打发不走了,这次不光是右相来了,郁太师,柳大人,七八九十位大臣都在外面候着呢。” 他凝着眉头不太置信的将帕子从脸上拿开,“你说谁?郁太师?” “昂,郁太师。” “他不是都被我搪塞走了吗?还来掺和什么?”温青不知道他又耍哪门子疯,只在心里疯狂暗骂,左晏衡你特娘的真清高,你留这么个烂摊子给我,早知道老子当初就跟你一起跑路了,也好过天天和这么一群迂腐老头打秋风! “开门,迎战。”他心如死灰的从贵人椅上爬起来,后悔当初由着左晏衡的性子让他离开,就他那种放开绳子连个消息都不知道回的人,死了都不知道他死哪儿去了。 温青一出来,杜戈青便强势搀着郁山海上了前,“温太医,给个准话吧,陛下到底怎么了?若有事,我们就不烦扰了,若是没事,这整日罢朝也不像话啊,您说是吧,郁太师。” 郁山海默默抬头和温青对了一眼,杜戈青这厮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好心眼,拽着他胡乱说了一堆江山重社稷重的大义话,若不是他不小心,让他三言两语绕糊涂架在了那儿,怎么可能跟着他再来这里找麻烦呢。 杜戈青嬉笑着脸,自从上次左晏衡受伤,到现在也不曾见他露面,太医院的医药记录也都是些治疗外伤的,尤其郁山海这个老狐狸看到那些竟也能坐得住,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这才想办法拉上了他。 郁山海被杜戈青轻轻推搡了一下胳膊。 郁山海张了张嘴,支支吾吾,“嗯,对,陛下久不露面,确实不是那么个事。” 温青不用想就知道,必然是杜戈青给他下了绊子。 纸终究包不住火,左晏衡南下的消息早晚都会传出来。 看着众人一副今天不讨出个说法就不走的架子,温青愧疚的看了郁山海一眼,决意开口,“陛下心忧民情,下南,下南剿匪去了。” 第86章 “什么!温家小子,你骗老夫!” 郁山海闻言眦目,他还以为左晏衡去了边疆讨媳妇,亏得他这些日子老实本分的没给他添麻烦! 杜戈青同样心中一凛,什么!?他竟然亲自去了。 这人瞒了他们这么多天,今日却如实相告,难不成是南下有进展了? 温青一脸赔笑,“太师别气,晏衡帝交代,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回头他回来了,您再好好参他,好好骂他。” “胡闹!他去剿匪大可直说,何必这样躲躲藏藏,还随便乱诌借口!” “不关小臣的事,那都是陛下吩咐。”温青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丝毫不担忧左晏衡回来同他拉清单算总账。 “哼,你也是,你就这样陪着他胡闹!”左晏衡故意没开口自然有他没开口的道理,郁山海不是傻子,故作生气的将温青也带了两句,最后罢袖离去。 走的时候还放下狠话,他势必会好好斟酌参他们的折子应该怎么写。 温青一直弯着腰赔补,“小臣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郁山海走了,剩下的人自然没有一直赖在这里的道理。 杜戈青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便带着大臣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温青看着扬长而去的大队伍长吐一口气,伸着懒腰感叹,“终于!重见天日了!” 若是再守在这儿,那群大臣不疯,他都要先疯了。 等不及收拾行李,“麻烦洪公公替我收拾收拾包裹,差个人帮我送回温府。” “温大人这就走吗?” “现在还不走,难不成要赖在这里发霉长毛吗?”他可真的是迫不及待的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那温大人慢走。”洪公公弯腰恭送。 “好,洪公公也帮看着些,若有不对,及时去温府通知我。” “是。” 杜戈青和众臣一起出了宫墙,皇帝不在,温青虽是他的心腹,但也作不得他们的主,大家心思各异的上了自家马车,唯有柳州和杜戈青等到了最后。 “柳大人,随我去长鹿阁喝杯茶吧。” “好啊,杜大人请客吗?” “这是当然。” 两辆马车慢晃晃的驶向目的地,温青从侧门驾马而出,同样直奔长鹿阁。 杜戈青这个老匹夫知道左晏衡南下一定坐不住,小祁曾说他在长鹿阁见过他与柳州见面,想必是觉得那里安全,今日他就要当那守株待兔之人,看看到底能待出来一场什么把戏。 “哟,温大人,许久不见啊。” 长鹿阁的小二命人接过他的马,颇有眼力见儿的将他迎进去,“大人,还是碎金香吗?” 温青摇头,“不了,给我开间四楼。” “四楼?久日不见,温大人这是去哪儿发财了?” “就你会说话,一会儿若是杜大人和柳大人来了,你可闭好了这张嘴,只管将他们引进去。” “这……”小二犯难,“这不合规矩啊温大人。” “小祁可是我朋友的小师弟,他把画放在这儿给你们拉了多少名声,你们可小心我回头跟他嚼舌根。”他威胁的光明正大。 “温大人,这真的不合规矩。”若是让掌柜的知道,还不得扒了他一层皮。 小二哪里知道花长祁与长鹿阁的关系,鹿幽幽捏着帕子扭着腰走过来,轻声吩咐道:“按照温大人说的做。”主子很是感激这位大人的所为,他所求长鹿阁自然答应。 “是。”有鹿幽幽发话,小二自然不再顾忌什么,点头领了吩咐。 “还是掌柜的会办事。” 鹿幽幽跟他点头一笑,“长祁公子在这儿给您付了一年的茶钱,温大人喜欢什么,随便喝。” 温青受宠若惊,不由感叹,“有钱真好,真真好,那我以后可就不跟掌柜的客气了。” “那是当然,温大人随意即可。” 第58章 下江别苑 杜戈青与柳州不甚察觉的被小二引去了四楼,房间早已备好了茶水,杨飞云替他们关好门守在外面。 杜戈青斟了一杯茶递给柳州,“柳大人,岸英如何了?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劳烦杜大人挂念,那逆子好多了。” “那便好。” 二人没有太多家常,“陛下南下,你怎么看?” “陛下心思万千,瞒着大家伙也要过去,必然有他此举的由头。” “我还当他真的是在养伤,没想到他早就算计好了,要以此来降低老夫的防备。” “怎么?我看杜大人的脸色不是很好,南边莫不是还有什么牵连?”柳州这话问的仔细小心。 杜戈青面色无虞,“哪能啊?一群匪徒能成什么气候?”他便是再没脑子,也不会指望着他们成事。 “那杜大人心思重重担忧什么?” “柳大人之前与鲁知徽最为交好,老夫斗胆想请柳大人搭条线。” “鲁知徽?”柳州一顿,“柳某之前确实与他不错,可陛下上位后,一直将他关在大理寺,谁都探望不得,除非外出征战,如今他去南方剿匪,陛下又跟在身侧,大人说的这条线,不太好搭啊。” 杜戈青笑意盈盈,“喝茶喝茶。” 柳州不得不端起来轻抿一两口。 他极力拉拢柳州,为的就是他身后的鲁知徽。 第87章 只要鲁知徽有心,他手里的兵将会成为此行最好的一柄利刃。 “柳大人应该知道,鲁将军同我们不一样,他若是早早的屈于左晏衡,也不会三年了都还被他关在大理寺的牢狱里,只要告诉他我们愿意奉萧凤棠为主,自然不怕他不动心。” “萧凤棠?” “怎么,柳大人不想吗?大人有今日,当年也没少亏了萧乘云啊。” “杜大人是真的想推他上位吗?”柳州熟知与他行事无异于与虎谋皮。 杜戈青笑而不语,“反正柳大人也没得选了,在陛下那儿,你可早就是老夫这边的人了。” “也罢。”柳州知道自己上了贼船,“杜大人想让柳某做些什么?” “那就麻烦柳大人手书一封,老夫会派飞云亲自南下,与鲁知徽交涉。” 柳州深知杜戈青的本性,再三思索后,“这封手书,恕柳某不能写。”一旦事情败露,这封手书会直接变成要他命的证据。 “怎么?柳大人不信任我?” 柳州心里自然没底,“这样吧,我给你一句话,鲁知徽听到,自然会知道我的立场。” “好,什么话?”杜戈青不怪他谨慎,反而对他的这种小心甚是欣慰,他越小心就说明他越认真。 柳州思考了一番,终究道:“不笑花贱负,莫愁雨横生。” “老夫记下了。” 他没了喝茶的心思,起身辞道:“我应了岸英今日早回,就不在此叨扰大人了。” “那好,柳大人慢走。”杜戈青没起来,只向他颔首。 送走了柳州,杨飞云开门进了屋。 “义父” 杜戈青的面色渐渐变沉,他变相安慰了自己一句,“左晏衡亲自南下,也不一定就是奔着长骑军去的。”萧凤棠不是也往南去了吗? “你亲自去,去瞧瞧什么情况,顺便找一下鲁知徽,打探打探他的立场。” “是。” 杜戈青更是没了喝茶的心思,索性起身离开。 直到他们彻底走远,温青才推开柜门从里面爬出来,他大口大口的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拍着胸脯感慨,“这守株待兔的把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 杨飞云会武,自他进屋他便一直没敢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暴露自己,把小命都交代在这里。 赤心报国,存亡既绝,左晏衡留下的字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杜戈青想光复萧氏是假,拿着萧凤棠当靶子,用他萧氏的名声拉拢人心才是真。 温青忍不住肺腑,真的是人老了心大了脑子也敢想了,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便是给他那个皇位,还能在上面坐多久? 左晏衡自边疆归京,便在暗地里培养了一些人。 他久久没有消息,温青无法,在长鹿阁借了纸笔,也来不及喝上两壶好茶,便匆匆的去了原本的左将府。 他一路上悄悄摸摸的万分仔细。 最后将那封信裹着一个石头,丢进了左将府的后院里。 左晏衡身上带伤,鲁知徽的队伍走的又慢又稳当,原本两天多一点的路子,硬生生的让他拉扯着走了四天还要多。 等队伍赶到梁远时,夕阳都落下去了一大半。 花长祁的下江别苑极大,这里四面环水,翠竹成阴,脚下的青石板都用漂亮的雨花石铺了起来 “阿棠可喜欢这儿。”花长祁带着萧凤棠入了门。 四周白墙黛瓦,百花争艳,遥远看去,院内竟是亭榭廊槛,尤其中庭处还有一方青色方池,里面架着一块姿态玲珑的奇石,上面有水不断流湍,再加上远处传来的鸟鸣声,瞬间便让萧凤棠一颗有些烦躁的心静了下来。 “喜欢,这样的景致,我只在画里见过。” 他以为画中已是仙人境,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能亲临,和北方的院落一点都不同,这里处处透着温婉之气,只看着便觉得舒心。 左晏衡被司沿搀着下了马车,他腿上的旧伤不易行走,鲁知徽派人做了个步撵。 他坐在步撵上,犀利的目光依旧紧紧落在萧凤棠身上。 鲁知徽不知道他又打的什么主意,“你若无事,少盯着他看。” 左晏衡稍稍皱眉,“朕只是看看还能要了他的命吗?” “谁知道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朕打鬼主意和鲁将军有什么关系,当好你的将军就够了,再多言就再去领三鞭子。” “你不讲理。” “朕本来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人,鲁将军是第一次与朕打交道吗?”左晏衡看萧凤棠要走,连忙示意,“跟上去。” 鲁知徽嫌弃的摆摆手,示意手下的人抬着他赶紧走。 花长祁将萧凤棠安排在了自己隔壁的院子里,将左晏衡安排到了一个距离萧凤棠十万八千米的小边角。 左晏衡出奇的没生气,他命司沿打了一盆水,不顾伤口的撕扯,一点点的搓洗着那方了染血的断袍。 “主子,我来吧。”司沿担心他的伤势,忍不住开口。 左晏衡难得轻快,他手下没停,认真的将断袍抹上皂角,只是上面的血印子底怎么搓都搓不掉。 第59章 祭师 “再去打盆水来。” 司沿认命的去给他换了水,“主子,你有问过萧公子有关这截断袍的事吗?” “没有。” 第88章 “为什么不问问?” 左晏衡丝毫不怕丢脸,也不看他,“不敢问。” “不敢?”司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天底下还有主子不敢的事?” 断袍上裹满了沫,留底的印子搓的都发了皱,左晏衡不死心,“你主子怂着呢,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这块去掉?” 司沿想了想,不靠谱道:“剪掉它。” “……”左晏衡皮笑肉不笑的瞥了他一眼,“再不正经,就滚回玄京城。” “用盐?”他说的小心。 “盐?” “听军营里的老前辈们说过,不过盐在军中是稀罕物,大家伙可舍不得用它洗衣裳。” 印子看的人窝心,左晏衡也不管这个法子管不管用,“去找一点来。” 司沿认命的去找了盐来,心中忍不住暗想,“这块破布要是跟主子没关系,以他现在的劲头,到时候发起火来可不得翻了天。” 一想到左晏衡的暴脾气,他就忍不住打寒颤。 断袍终究还是没洗干净,白净的小布上带着一块极浅的印子。 左晏衡没了折,心里头越想越乱越烦躁,索性眼不看为净的甩手丢给司沿,大动作扯得身后的伤口一疼,“拿走!给朕丢了,丢的远远的!” 就跟他萧凤棠一样,也远远的! 司沿双手啪的接过,一脸不相信的试探,“那我可真丢了?” “丢!” 司沿作罢要走。 “回来!朕说让你丢,你就真的丢啊!” 他就知道,司沿耸肩,抬脚给他晾在了床头,“知道主子舍不得,我要是今日给你丢了,过不了这个夜主子就得给我丢了。” 左晏衡头疼的揉了下太阳穴。 “主子,你去找萧公子说清楚不行吗?” “说什么清楚?” “就说说当年,说说那些旧事,也好过你们现在这个样子。” “你懂什么?”他萧凤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与他讲明白,只怕还没开口,他就要被他气疯了。 司沿看他倔的跟个驴一样,悄悄叹了口气。 花长祁能答应左晏衡住在下江别苑,也不是随便答应的。 左晏衡愿意住,那就让他住,反正他花长祁也不是只有这一处宅子。 他在梁远三年,早就派人将老林里的废墟重新打理了,小路也直直铺了过去,那里林深静谧,不比这里差多少。 花长祁要带着萧凤棠去给他师父扫墓,左晏衡自然没有拦着他当恶人的道理,他不能动,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花长祁像个胜利者一样将他带走,“花长祁要画多少画才能买得下这样的宅子,甚至在京城,他还动了紫青园的念头。” 左晏衡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从他醒来到现在,萧凤棠甚至连气都没有气过他一句,见了就躲的样子搞得他像个活阎王,看一眼就能死似的。 “司沿,你去,去跟着他们。” 半步蛇就在老林里,公明泰和荣修只给他打了句招呼便同花长祁一路走了,偌大的下江别苑就剩下了他和司沿,还有个一点都不贴心的鲁知徽。 鲁知徽瞧他一副焦急待不住的样子,“不劳烦了,世子那儿我已经安排好了,宁安小皇子身边也跟了人,司沿还是在这儿伺候你吧。” 司沿若是也走了,谁来伺候他这么个难缠的。 “对啊,主子让我留下吧。”鲁知徽从没避讳过要杀他的心,他实在不放心放任他们二人在一起。 左晏衡自然知道他的担忧,“罢了,先让他快活去吧。” 老林里的树苍翠挺拔,绿枝成荫,两辆马车悠悠的从外往里驶去,萧凤棠和花长祁一辆,荣修和阿明一辆,还另外跟了两个仆从和一个医师。 仆从都是有捕蛇经验的师傅,医师是给萧凤棠准备的,他脖子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不随身带个医师给他瞧看,花长祁实在不放心。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在了一处山头上,花长祁率先跳下马车将手支在半空,萧凤棠轻巧的扶着他的手腕下了车。 四周入目净是大片的红白凤仙花,此刻花开的正盛,浅风拂过都会惹得一两处花苞砰的炸开,同一团小小的火焰般好看。 萧凤棠看着这片耀眼的花骨朵并没有很开心,他默默向着四处巡视,阿祁曾说师父爱上了一片凤仙花,想必就是这里了。 大片的凤仙花中间立着一个极其干净的冢。 花长祁知道他在想什么,命人从马车里拿了新鲜的贡果长香还有酒。 他隔衣握上萧凤棠的手腕,“阿棠,跟我来。” 萧凤棠看着那个冢,脚下的步子不由得沉了又沉。 花长祁却边走边笑,“臭老头,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是阿棠。” “你快看看,他是不是又俊俏了?” 萧凤棠近前,失神的看着冢上刻着的吾师花宿之墓六个字,他缓了老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抚,就像年少之时这样去摸他的胡子一样,只是墓碑滑滑的,不似他的胡子扎手。 花长祁将贡果重新摆上,又燃了三支香递给他。 萧凤棠接过来,对着墓碑跪了下去,他重重磕了三个头才开口:“师父,不孝徒儿阿棠,来晚了。” 花长祁转身从后面折了一只凤仙花放到冢前,“看,阿祁没骗你吧,阿祁说要将阿棠找回来,就一定能将他找回来。” 第89章 萧凤棠将香仔细插到香炉里,恍惚在那瞬间看见了花宿同旧日那般在同他们笑,不过只一刻,眼前就又剩下了这个不会说话的冢。 此时此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感知到,哪怕他闯了祸,哪怕他再不上进,他的身前,也再没有一位长辈能唠叨、叮嘱、教训他了。 他饿了,就只能饿着。 渴了,就只能渴着。 疼了,也就只能疼着。 家,没了。 人,也都没了。 他难过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一个劲的说对不起。 “对不起。” “我替大伯,跟你们说声对不起。” 他的这声对不起含着浓浓的歉意。 花长祁本想劝他,转念一想后,便从冢前将那只折了的凤仙花拿起送到他跟前,“我替花老头,原谅了。” 他没说原谅谁,只眼尾红红的笑着。 他还怕他心有负担,轻柔地补了一句,“师父从来没有怪罪过谁,他喜爱这片凤仙花喜爱的不得了,如今得偿所愿葬在这里,想必心里是开心极了的,你可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徒弟。” 他的安慰像一把刀,割开了萧凤棠这些年所受的阴暗与交杂的难过。 他心里酸酸的,涩涩的,暖暖的,只是有一口气顶在了嗓子口,顶的他一丝一毫都说不出话来。 “好了,起来吧。”花长祁丁点看不得他这个样子。 萧凤棠固执己见的跪着,仿佛这样心里就能好受些。 “阿棠,别这样。”他心疼的将他拽起来。 “现在跪也跪了,拜也拜了,原谅也原谅了,是不是该随我回屋吃饭了?” “我可是特意派人从京城买了梨子酿来,阿棠可不准跟我抢。” 萧凤棠看着明明同样难过却依然在强撑着安慰他的花长祁,心疼的将一腔酸涩压进心底,“好,回屋,吃饭。” 第60章 柳州的人 萧凤棠醉了,梨子酿度数不高,可他就是醉了。 “阿飞哥哥这样喝,身子能受得住吗?”阿明固执的还是叫他萧飞,他总觉得如此,他就能像他故事里那样过得好一些。 荣修没说话,就只有花长祁撑着胳膊,一脸认真的瞧着他,“他若能开心,就由着他去吧。” 萧凤棠一连喝了五坛小酒,率先将自己撂倒在了桌子上。 花长祁什么都没再说,小心伺候着将他送回屋。 荣修拿着筷子,一点一搭的审视着,“花长祁性格好,有钱,还会疼人,长的也不错,晏衡帝呢,脾气暴躁,阴晴不定,虽然有钱有权,但保不齐哪天就被他要了小命。” 他轻啧了一声,“遑论他们之间还隔着那么一大堆的恩恩怨怨,这怎么看都没什么胜算在里面啊。” “阿明。” “嗯?”他吃的正欢快。 “别吃了,你去,去替长祁公子伺候伺候你的阿飞哥哥,就跟长祁公子说我找他有事商议。” 荣修丝毫不觉得以他的身份去伺候萧凤棠有什么不妥。 “好。”阿明往嘴里塞了一口,放下筷子屁颠的去了。 花长祁给萧凤棠脱了鞋子,正湿了毛巾小心给他擦着手,眉眼认真的像是在对待稀世的珍宝。 “阿祁哥哥。”阿明探着脑袋,小声的搅扰他。 “怎么了?”花长祁回头看他。 “修叔说找你有事商议,你去忙吧,阿飞哥哥这里我来看着。” “好。”花长祁给他擦完手,看着睡熟安静的萧凤棠由衷的笑了下才出去。 荣修等在桌前,无聊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梨子酿。 “久等了。” “不久,长祁公子说有法子捕蛇,可是真的?”荣修心里忧着公明良,索性开门见山。 “当然。”当年花老头就是死在了半步蛇的口下,他自然比谁都清楚,“我已命人拿了捕蛇的工具,不过半步蛇现在在这里并没有特别常见,所以遇不遇得上,什么时候能遇上,都还是个未知数,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好。”他既然已经来了这儿,就一定能带着蛇胆回去。 “虽然不清楚你要蛇胆做什么?不过你放心,你帮了阿棠,我心中感激,总会有法子帮你找到的。” “那就多谢长祁公子了。” “不用客气,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带着公明小皇子转一转,这周边有凤仙花,蛇虫不敢靠近,不会有什么危险,或者也可以跟着他们去捕蛇,都是有经验的老师傅,也不大会出什么乱子。” 荣修点头应下,心中不免长叹,这等细腻的心思,晏衡帝得拿什么跟他比? 山林的日子过得极为轻松欢快,萧凤棠也没有因为一次醉酒而太觉得失态。 花长祁只浅浅的在阿明面前画了一手凤仙花,便惹得这个小子五体投地的要拜他为师。 大玄的消息没有错,他喜欢听人讲故事,但最喜爱的绝对还是丹青,只是这一路上实在没有条件让他将这个喜好露出来,如今看到花长祁,就像渴久了的鱼儿遇到水一样。 “阿祁哥哥,你教教我,教教我吧。”阿明像个烦人精一般围着花长祁打转。 花长祁玩闹似的将他推开,“我可教不了你,你去找阿棠哥哥,他比我画的好看。” “不嘛不嘛,阿飞哥哥的画我见过,还是阿祁哥哥的更胜一筹。” 第90章 荣修在一旁连忙向萧凤棠赔补,“这小子不会说话,你别介意。” 萧凤棠少有笑的这么开心,“他如此夸赞阿祁,我高兴不及,怎么会介意?” 看他言语坦然毫无芥蒂,荣修由心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除了公明良,萧凤棠真的是他唯二见过君子一般的人物了,他感慨的问:“你就不想争一争,抢一抢吗?”他若在位,必是个同晏衡帝不一样的明君。 “争什么,又抢什么?” “比如皇位,晏衡帝受了那么重的伤,这可是天赐良机。” 他这话说的太过大胆,萧凤棠目光微转,“今日我若真的杀了左晏衡,明日你能保证宁安的大骑不会马踏我大玄的边疆吗?” 荣修笑笑没回答,“二弟啊二弟,你也太聪明了。” 两人心有灵犀的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反倒是阿明跑过来半扑在萧凤棠身上,撅着嘴一脸的不开心,“阿飞哥哥。” 他在花长祁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荣修忍不住奚落,“这么大的人,有问题不知道解决问题,就只会哭鼻子吗?” “谁哭鼻子了?”阿明反抗,“等回到宁安,我一定要好好的跟哥哥参你一本。” “参我一本?你知道折子怎么写吗?” 二人吵吵闹闹,好不热闹。 萧凤棠一连走了七天,一直待在下江别苑的左晏衡像个望妻石一般再次问向司沿,“他们还没回来吗?” 司沿被他问的有些麻木,“主子,这已经是你今天问的第二十三遍了,没有,没回。” 左晏衡不觉羞耻,心里的失落叠了满满一堆,“朕就不该妄信鲁知徽那老儿的话,放他的人守着萧凤棠,朕连指甲盖大小的消息都得不到。” 鲁知徽正在院里练着刀,他突然收势,闷声连着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杨飞云悄悄隐在暗处,那些长骑军几乎尽数歼灭,他连寻两日都没找到任何踪迹,事情远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鲁知徽不舒服的捏了捏鼻子,不着痕迹的用余光扫了一眼他的方向。 他将手里的刀颠起来转了两下,借着腕力猛地打了过去。 长刀直逼杨飞云身前,他自知暴露,又不能太过放肆,只好抬手一个横劈打到刀把上,将他的刀送还回去。 大刀在空中转了几圈,鲁知徽一把接过后警惕的指向他,“报上名来。” 杨飞云没动,而是在原地给他行了个将军礼,“有人让我给将军带句话。” “什么话?” “不笑花贱负,莫愁雨横生。” 鲁知徽闻言诧异的皱了皱眉头,“你是柳州的人?” 第61章 深疑 “不错,确受柳大人所托。” “他柳州如今混的风生水起,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有一些小事需要将军。” “小事?”鲁知徽才不信柳州忽然找他能有什么小事,“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小辈姓杨,名飞云。” “杨飞云…”鲁知徽从脑子里不断的搜索着这个名字,“你就是杜戈青的义子?” “正是。” “柳州什么时候和杜家又扯上了关系?” “今日飞云前来,只是想告诉将军一声,杜家愿唯萧凤棠马首是瞻,护他入主大玄江山。” 杨飞云开门见山,将他不满的情绪压在萌芽里。 杜戈青性子狡诈,从年轻时便不讨人喜,但允凉王信他,也乐意重用他。 鲁知徽眉头皱的能夹死两只苍蝇,杨飞云看他不说话,“义父说了,鲁将军可以仔细斟酌,时间还长,他在京城等您,不过义父还说,昔日允凉王最重视的便是鲁将军,希望将军还能记得这份恩情。” 他利用允凉王,三言两语的便将他架在了此处。 鲁知徽默不作声的收了刀,他心里自然比任何人都希望萧凤棠能挑起这个大担子。 若是杜戈青和柳州能真心待他,倒也能免了他的后顾之忧,可问题是柳州可信,杜戈青呢? 前几日左晏衡的话还萦迹在耳,他话中意思明显在说杜戈青与那群土匪尚有勾结。 只是他不明白,他堂堂右相勾结这群土匪做什么?或者他勾结的其实是长骑军? 鲁知徽深知自己拿捏不住杜戈青,只回了他五个字,“我考虑考虑。” 他没直接拒绝,就是也有这个心。 杨飞云恭敬地向他颔首,有意试探,“将军还要忧心剿匪一事,飞云就不多叨扰了。” 鲁知徽吃过的盐比他走过的路都多,“那群土匪早就被我剿干净了,怎么,京城里面没有消息吗?” “原来如此,难怪这一路过来这么安生,是飞云消息闭塞了,大将军莫怪,不过那群匪徒可是全都没了?” “你是在质疑我吗?”鲁知徽面上冷凝,不是很开心道,果然,他们竟真与那群土匪有勾结。 “非也,他们曾抢过一道义父的笔墨,鲁大人剿匪途中可听他们说过?” “本将杀人从不留余地,生死关头若是他们还有闲心说这个,那也太小瞧老夫了,不过杜大人的笔墨怎么会落到他们手里?”鲁知徽并不打算实言相告。 “意外,意外。”杨飞云打着马哈一笔带过,“既然没了踪迹,那飞云就退下了。”他观他的神色并没有太过厌烦,想来那群人也没吐出来什么消息。 第91章 鲁知徽摆摆手,巴不得他赶紧走。 直到周遭彻底没了生人的气息,他拿起大刀仔细用指腹摩挲了几下刀刃,才向着一处紧闭着的房门走去。 左晏衡坐在正堂,手里捏着一封来的无比及时的信,狗啃般的草书一眼就能瞧得出写信之人的着急。 鲁知徽前近关门。 温青传信说,杜戈青与柳州勾结,要假意推萧凤棠上位,还要拉拢鲁知徽,并附上了那句只有柳州和他才知道的暗语,信中还提了长骑军,说他南下的踪迹已然暴露,让他千万小心。 左晏衡只是思考了一两番,便将这封信甩在了鲁知徽面前。 鲁知徽看着那句熟悉的暗语陷入沉思,他与柳州自小相识,当年他还只是个小小的提笔官,而他也只是允凉王身前不值一提的小人物,那时候雄心未壮,一同结伴游玩,柳州曾亲言,不笑花贱负,莫愁雨横生,前路迢迢,自有功成名就的一日。 鲁知徽不信杨飞云,对这封信也同样深疑。 左晏衡并未弯绕,他将一切摆在了明面上任他抉择。 也把自己和他放到了同一场赌局里,当了一次彻彻底底的赌徒,一旦鲁知徽选择反水,他的处境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安稳。 鲁知徽沉默许久,“我谁都不信。” 左晏衡将信缓缓折了起来,这样,大概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过。”他话没说完,“如果你能将这批兵交给我,另外保证不杀萧凤棠,我可以应你,不动那些歪心思。” 他在跟他谈条件,“你这是在向朕要兵权?” “是。”只有将兵权牢牢的握在手里,他才能有保护萧凤棠的筹码和资格。 “为什么选择朕?”他出乎意外。 “萧凤棠便是死,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左晏衡若对他动手,他尚有能察觉的余力,可换作杜戈青,那才是真的防不胜防,比起为了允凉王报仇,他更想作为萧氏最后血脉的萧凤棠好好活着。 “好,我答应你。”他若真心想护萧凤棠平安,小小兵权给他便是。 “你就不怕我今日要了兵权,来日就和杜戈青合谋杀你吗?” “将军入仕,便一直跟着萧允凉了吧?” “二十四年。” “虽然我痛恨他,但不可否认,他能深信你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 鲁知徽并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感动,只暗骂了他一声狗屁不懂得小崽子,复杂的就要往外走。 “等等。”左晏衡喊住他,“萧凤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鲁知徽,朕才答应放兵权给你。” “我会传信给他们的。” 他态度敷衍的不像话,左晏衡一时后悔,“萧允凉什么狗目光,看人的水准这么差。” “……”他刚还不是这么说的。 鲁知徽强忍住砍他的冲动,大步离开了。 司沿从落在门口的白鸽身上接了消息,只看了一眼便急匆匆回屋跟他道:“不好了主子,京城消息,温大哥遭遇刺杀,危在旦夕。” “你说什么?”左晏衡目光微眯,“他前脚才传了信来,后脚就惨遭刺杀?” 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杨飞云能找到这里,就定然能寻去老林,“朕同鲁知徽回京,你去老林,保护……”左晏衡顿了下,“保护公明泰。” “公明泰?”司沿一愣,“是只保护公明泰吗?” “你说呢?” “我知道了,都保护,都保护。” 深林中的花长祁同荣修和阿明一起去捕蛇了,萧凤棠不喜欢掺和这样的热闹,索性留在了山上。 他闲来无事,正在屋里执笔画着外面的景色,大片的凤仙花铺在纸上,旁处是交错的玉树琼枝,虽不同于花长祁笔下的惊艳,但瞧着便让人舒心静气。 “世子。”杨飞云悄无声息地入了他的房间。 萧凤棠被他一声突如其来的世子吓得歪了笔,原本静美的画上兀得多了一处不和谐的走向。 他凝眉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杨飞云?” 上一世杜戈青每次来寻他,他都会跟在他身后。 萧凤棠看着他的那张脸,后背开始说不清的发麻,他将毛笔仔细的放置在案桌上,“萧氏江山已去,杨公子这一声世子,凤棠担不起。” “世子永远担得起。” “我知道你今日所行的目的,但烦请回去告知杜大人,他所求,我办不到。”上一世杜戈青便是如此,他同鲁知徽一样想让他坐上那个位子。 只是他和鲁知徽又不同。 起先左晏衡也和现在一样,只是将他关到冷宫里,偶尔折磨。 而今他好好想想,好似就是在杜戈青第一次找他之后,事情才开始变得愈发不可控制。 左晏衡是在三遭刺杀后将他打入的地牢,他一直以为他是因为阿飞和他们一府之人的性命才对他久怨不满,却从没想过他为何会突然对自己恨之入骨。 尤其他还曾不止一次的质问他说:“萧凤棠,你就那么想让朕死吗!?” 而那时他也确实恨他,便总是应承下来,“没错,我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杀之后快!” 左晏衡几遭刺杀,性命几近垂危,而杜戈青又每次都恰好出现在他面前。 第92章 那时他不懂,冰天雪地的一颗心看着还能有人来瞧他一眼尚觉得感恩。 可左晏衡行事周全,固若金汤的地牢又怎么会容他轻易来回? 所以,杜戈青的刺杀在左晏衡眼里,非是什么谋逆的大臣,而是他这个亡国灭门的罪人所为? 是他想步步逼他入绝境? 也是他,想招招取他性命? 第62章 回京 杨飞云看他出神,忍不住出声轻唤:“世子?世子?” 萧凤棠的血色几乎褪尽,他收敛心神,“杨公子说什么?” “世子的面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萧凤棠浑身一僵,迟疑道:“抱歉,今日有些乏了。” “那世子先休息,义父心忧世子安危,如今看世子无恙,多少也能放宽心。”杨飞云并不知道杜戈青的心思,他只当他是真心感念允凉王的恩情,这才不顾安危要光复萧氏,推他上位。 如今萧凤棠拒绝的干脆,生怕他生出更多的抗拒扰乱义父的大计,杨飞云也不敢贸然多说。 萧凤棠点头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失魂落魄的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司沿皱着眉头隐迹在门外的一颗老树上,他来晚一步,杨飞云已经提前上了门,此人武力不差,害他没敢靠近。 外面的骄阳肆意的撒在地上,萧凤棠失了魂一样坐在案桌前,他的手紧紧攥着,身子骨只觉得凉了又凉,冷了又冷。 司沿利索的下树走向他的门口,他抬手敲门,“萧公子。” 萧凤棠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一颤,听到是他的声音才收拾了下自己的情绪,“进来吧。” 司沿推门而入,向他简单作了个礼。 “有事吗?”左晏衡不喜欢他,能派司沿过来,大抵是有什么要紧事。 “温大哥遭人刺杀,主子和鲁大人已经赶回京了,他派我来……”司沿停滞了一下,“派我来保护公明小皇子。” “你说什么?温青受伤了?”萧凤棠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他紧张的问:“可严重?” “具体不清楚,但信中说危在旦夕,情况不是很好。”司沿如实相告。 虽然温青是左晏衡的人,但不可否认他待他的上心程度不比旁人差,萧凤棠心中感念他次次相助。 “他不争不抢的,又是左晏衡的救命恩人,杀他一个太医做什么?”他一颗心牵了起来。 司沿摇头,“温大哥之前传了一封信过来,主子怀疑和那封信有关系。” “信?”信是给左晏衡的,萧凤棠没多问,“阿明去东面捕蛇了,一会儿就应该回来了。” 他起身将桌上的笔重新拾了起来,心乱如麻的改着那笔不和谐的走势。 司沿看他不再说话,上前将一枚白色刀坠放在桌前,“这是鲁将军留给公子的,他在这边留了人马以备不时之需。” 萧凤棠依旧不说话,司沿索性退到了门外,悄悄守着他。 温青危在旦夕,左晏衡忧心他,甚至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也要着急回京,这原本是一件最不过稀疏平常的事,可萧凤棠的心里就是忍不住发苦发涩,说不清也理不清。 那笔不和谐的走势被他越改越乱,最后彻底没了原本的风味。 萧凤棠看着桌上的画,捏着笔的手逐渐用力又逐渐松开。 他末了一叹,半晌才自喃道:“挺好的,这样,就挺好的。” 他没将自己强势带回京城,就已经很好了。 自此之后,左晏衡有温青相伴,新竹也有他护着,他们江山两隔,再也不牵扯纠缠。 他也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他的人生。 他在心中一声声的劝慰自己,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荣修单手拎着一只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笼子,笑的极其开心。 阿明也在他旁边蹦蹦跳跳,“太好了,太好了,哥哥有救了。” 半步蛇蜷缩在笼子里,它视力极差,乌黑的环境下会异常老实。 花长祁也算是全了自己的承诺,“回去之后记得将笼子拿远点,别让阿棠看着。”半步蛇长得极丑,他怕阿棠看到不舒服。 “知道了,今日真的多谢长祁公子了。”荣修小心捏着笼子,像是捏着公明良的半条命,花长祁也是才知道他要入药用,捕蛇的时候特意没当场要了的这条蛇的命。 “不用客气。” 阿明不吝夸赞,“想不到阿祁哥哥画画那么好,捕起蛇来也有一手。” “我会的东西多着呢,你小子且学着吧。” 众人会很快回了山顶。 “司沿?” 花长祁看着突兀的出现在萧凤棠门口的司沿,神色瞬间警惕了起来,一时间众人也全都顿住了脚步。 萧凤棠的房门紧紧闭着,花长祁担忧的问:“左晏衡在里面?” “你当称他为陛下,不过主子不在里面。” 左晏衡受伤,司沿恨不得寸步不离的守着,“那你来做什么?” “陛下派我来保护公明小皇子。”他是外臣,派他来保护他的安危极其正常。 “无缘无故,派你来保护他?” 司沿自然没有向他禀告的道理,索性闭嘴不再理会。 花长祁开门进去,“阿棠!” 萧凤棠已经恢复了平静,他重新捻了一张纸,正细致画着。 第93章 看到左晏衡真的不在这里,花长祁才松了一口气,“阿棠画什么呢?” “凤仙花。”他将之前的那张画折起来压在了最底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不如阿祁画的漂亮。” “哪有。”花长祁看他心情不错,自然而然的也就没有再提起外面的司沿,“这多漂亮,和外面的凤仙花简直一模一样。” “怎么,蛇捕到了?”他们一连蹲了七八天,才在今日找到了半步蛇的踪迹。 “捕到了,还不小。” “没人受伤吧?” “没有,捕个蛇而已。” “那就好。”萧凤棠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只是花长祁擅画,他看着漂亮的找不出什么瑕疵的凤仙花,又不着痕迹的撇了一眼门外的司沿,“那阿棠先画,我去洗一洗。” “好。”萧凤棠没有留他,反而催促,“快去吧。” 花长祁默不作声的回到自己屋,招了下人过来,“去打听打听,下江别苑可有异常?” “是。” 左晏衡身上的伤也才只是到了刚刚结好疤的程度,大点的动作依旧能扯的生疼。 鲁知徽给他安排了马车,一路上不紧不慢的往京城赶着。 他不仅暗想,如果他不是左晏衡,他可能真的会敬他一两分,如此重伤下都没听他哼过一声疼,是个汉子,也是个狠人。 左晏衡将自己闷在马车里,他没有刻意想着萧凤棠,只是不经意间他的那张脸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在他眼前。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绑了他一起离开。 可杜戈青虎视眈眈,现在让他回京太过危险,“鲁知徽。” 鲁知徽慢下马来,与他齐平。 “你说朕直接回去围了杜府,一刀杀了杜戈青,可能行?” “……”鲁知徽沉默了老一会儿,杜戈青也算得上三朝旧臣,若是无明故被左晏衡杀了,那他暴君的头衔,就永远都别想摘下去了。 “能行。”反正也不是他的名声,鲁知徽不在乎。 左晏衡却换了个姿势,他想到了杜戈青的那句话,赤心报国存亡继绝。 什么赤心报国存亡继绝,如今萧氏只剩下一人,他想用萧凤棠做障眼法来掩饰自己的一己私欲,手段卑劣的像藏在地下的老鼠让人不耻。 “可杀人不能只杀人,还得诛心。”他毁了他和萧凤棠,就也别怪他,毁他杜戈青。 鲁知徽后背冷嗖嗖的,他自然知晓左晏衡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亲耳从他嘴里听到杀人诛心这四个字,还是不免有些不适。 第63章 弟弟 此刻玄京城里的温青正哼哼唧唧的半躺在床上,指示着的新竹再一次给他上好药。 那日他才把消息丢到左将府的后院没多久,人都还没来得及回去,就被一群人黑衣人堵在了路口。 若不是左晏衡的那些人来得及时,他这条小命怕是已经交代在那了。 只不过杀千刀的杜戈青尚未露面,一群小打手身上又什么痕迹都没有,便是指证他,都没有证据。 他被那群小人用刀伤了腿,正疼得要命,“新竹啊,给我泡点茶来。” 他的碎金香还没喝上,就又要憋在屋子里了,温青心里那个悔呀,早知道他就不去什么长鹿阁了,老老实实的回来多好,省的还要受这么一遭皮肉之苦。 “好,新竹这就去。”温青拖着半条血的腿回来时,险些没把他吓死。 “长鹿阁的人听说大人受伤了,遣人送了点碎金香过来。” “行行行,就泡那个,再给我备点干果,日子太苦了,得吃点甜的。” 他一遍遍虚喊着哎呦,仿佛这样疼痛感就能少一些。 等左晏衡急急忙忙赶回来时,新竹已经将他伺候的胖了一两斤。 他没隐迹行踪,而是大摇大摆的进城直奔温府。 鲁知徽率军将这里围了起来。 左晏衡咬着后槽牙看着半躺在太阳底下自在无比的温青,“这就是信中所说的危在旦夕?”他的伤还没有他的重,怎么就危在旦夕了? “陛下?”新竹慌忙跪下,“陛下万安。” 左晏衡的身后并没有萧凤棠的影子,温青从贵人椅上爬起来,“萧凤棠呢?” “死了。”左晏衡心情极差。 新竹闻言吓的面色一白。 温青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吓唬你呢,起来,去沏壶茶来。”萧凤棠若是有事,他才不会这么平静。 “是,是。”新竹面色惨白的起身去沏茶。 左晏衡烦心的从一旁的石桌前坐下,温青伸着鼻子嗅了两下,“你受伤了?” “属狗的吧。” “你真受伤了?”他瘸着一条腿就要去翻他的伤口,“伤的重不重?让我瞧一瞧。” 左晏衡一把打开他的手,“死不了。” “说话这么冲,确实死不了,不过我这老身子骨可就难受了,你是不知道那天有多危险。” 温青添油加醋的将那天的情景描述了一番。 “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杜戈青的墙角你也敢去听。” “这不是事发突然嘛。” 左晏衡没矫情,“多谢。” 他的这声谢来的突然,“哎呦呦,陛下说什么?臣没听清?” “蹬鼻子上脸。”左晏衡冷哼一声没理他,“我在南边见到杨飞云了。” 第94章 “然后呢?” “如信中所言,他想拉拢鲁知徽。” “结果呢?” “你的这封信来的很及时,鲁知徽不信他。” “还好还好,这伤没白受。”温青想的极开,稍作衡量后给自己找了个宽心的由头。 新竹泡好了茶水,仔细给他们端了上来。 温青看他来了才絮絮叨叨,“凤棠不回来吗?” “他有花长祁做伴,在梁远待的舒心着呢。” “我都受伤了,他就没有个三言两语让你带回来?” “朕都快死在他跟前了,他眼皮都没耷一下,你说呢?”消息传过来的时候,萧凤棠还在老林,他能有什么话给他。 “……”温青摸摸鼻子,“好吧。” “说说吧,为什么着急喊朕回来?”他不是小题大做的人,以受伤为借口传消息给他,就必然还有旁的事。 温青抬抬手,新竹扶着他在左晏衡对面坐下,“那什么,嗯……” 他支支吾吾,听得左晏衡不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好好说话。” “左晏衡,你有弟弟吗?” 他听着一愣,“弟弟?哪个弟弟?” “就是,弟弟啊。” “整个左家就我一个儿子,无缘无故,问这个做什么?” 他自然知道整个左家就他一个儿子,“我的意思是说别的弟弟,比如同父异母。” “……没有。”他父亲就娶了他母亲一个妻子,哪来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你查到什么了?” 温青左右为难,“我可能,查到你弟弟了。” “……同父异母的弟弟?” “对!” “胡扯呢?谁啊?” “你认识,小祁。” “……” 左晏衡瞬间沉默了下去,“温青,你是在跟朕开玩笑吗?”花长祁怎么可能是他弟弟? “前些日子你不是让司沿去查小祁吗?他临走前叮嘱了我,我闲来无事,就派人去探查了一下。” “他们说左大将军在婚配前曾与一个女子有过一段缘,那个女子你应该也听过,叫花语,是花家花言的庶出姐姐。” “因为是庶女,左老太太便没满意,逼着左大将军同你母亲成了亲,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花语离开了花家,有人亲眼看见她被左大将军养在了城西一处宅子里。” 温青说的极慢,时刻观察着左晏衡的动静,生怕一个不察被他利索的削了脑袋。 “你还记得当年的容正吗?” “翰林院掌院,记得。” “花语的宅子就在他旁边,容正府邸遭劫,连累了她。” “不过这和花长祁有什么关系,他姓花,就一定是花语的孩子,就一定是我父亲的儿子?” “当年花语从南边带回来了一名画师,那人画工卓越,被左大将军引荐入了宫,花语出事后他便消失不见了。” “他们最后出现,是在城西的一处医馆里,那个画师背着病的奄奄一息的花语,旁边还跟了个不大点的孩子。” 温青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块翻云佩,“我打听过了,当年给花语看病的老医师已经去世了,他们身上没钱,抵了这块玉佩。” 这块玉佩他曾见左晏衡戴过,左晏衡看着那熟悉的花纹,慢慢开口:“继续。” “这块玉佩后来被左将军大价钱买了回去,因为出价实在太高了,老医生的孩子才记住了玉佩的模样。” “后来他们就彻底不见了,但提供这个消息的人说,背着花语的那个人左手只有四个手指,没有小拇指。” “而我三年多前南下,曾在小祁的书房里看过一幅画,画中有大片的凤仙花,还有一名老者和两个孩子,而那名老者只有四个手指,没有小拇指,他叫花宿,我派洪公公查了一下当年的卷宗,恰巧那名消失的画师,也叫花宿。” 所以花长祁如果是花语的孩子,那就只可能是左大将军的儿子。 左晏衡心思细腻,其中关系一想便知,温青没再细说。 “我怕这个消息外传出去,只能先寻你回来。” 左晏衡揉了下阵阵发疼的太阳穴,他能这样告诉他,大概率就是已经确定了。 可依着父亲的性子,当年花语若真是有了身孕,怎么可能不接回府里,就算是父亲不接,依着母亲的性子,也不会放任左家的子嗣在外面吃苦。 除非,他们都不知道…… 可惜这桩往事早就随着三年多前的变故一同埋了骨,他便是想确认,都没有人能问。 “几成概率?” “九成。” 突然多了一个弟弟,左晏衡疲惫的叹了一口气,“这个江山已经小到这个地步了吗?” 温青还以为他会生气。 左晏衡拿起茶盏转了转,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这个世上有没有弟弟,相反,他孤身一人惯了,如果有,他也一定不希望是花长祁那个烦人精。 左晏衡想着他的模样,“他那么丑,跟朕一点都不像。” 温青同样执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怎么南下一趟,感觉你脾气都变好了。” “什么话,朕的脾气很差吗?”他那么跟他赛脸子,他都没要他的命,还不够好吗? “不差不差。”温青打着马虎。 “朕走的这些天,可还有什么大事发生?” 第95章 “没了吧。”温青想了又想,“哦,对了,那个长骑军是怎么回事?”他听杜戈青提过一嘴,很是迷惑。 左晏衡一五一十的将原委道给他听。 “什么,那群土匪就是当年消失的长骑军?杜戈青还与有他们勾结?甚至当年的那场祸事也与他有关系?”信息量大到让人有些震惊,“他疯了吗?” “没关系,他不喜欢过好日子,朕就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都是些小事,左将府不安全了,我怀疑杜戈青对那里已经有了防备,已经命兄弟们换了地方。” “好,朕知晓了,你好好养伤吧。” “怎么,陛下这就走了?” “朕没回宫直接来了这里,想必那群人已经知道了我的踪迹,明日参朕的折子该比龙德殿都要高了。” “不让我给你看看伤再走吗?我伤的是腿,不是脑子,可以给你看。”温青不信那群庸医。 左晏衡看了眼他半瘸着的腿,起身慢慢向外走,“不用了,朕伤的不重。” 温青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他不开心。 左晏衡被鲁知徽护送回宫,召太医重新处理过伤口后便去了御书房,房里早已堆满了折子,他拿起笔来一个个看着,偶尔写写。 洪常戏恭敬地站在一边。 直至半夜,他才稍稍提醒,“陛下,该歇息了。”他身上还有伤,明日还要早起上朝。 左晏衡又一次揉了揉太阳穴,“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子时了。” 他放下毫笔,“洪常戏。” “老奴在。” “朕想喝酒。” “是,老奴去准备。” “要烈酒。” “陛下,您的身子……” “无碍。” “是。” 洪常戏并没有给他备最烈的酒,只选了个中等醇香的给他摆在了御花园的小亭下,还特意让人准备了几个下酒的小菜。 亭子四周都放了风灯笼,照的此处昏黄昏黄的。 左晏衡坐在亭下,洪常戏又命人拿了一个薄大氅给他披在身上,“更深露重,陛下小心着凉。” 他没动筷,只满心倦意,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好似今日若是没有这点酒,就过不下去了。 第64章 被绑 竖日。 天子回京,却依旧没有上朝,左晏衡喝的烂醉,洪常戏在外安慰着一众暴躁眦目的大臣,“陛下昨夜处理一夜政务,各位大人还是先回吧!” 郁山海请了假没来,他在府邸里正琢磨着怎么参他一本,反正左晏衡归京的第一天,自有杜戈青那样的显眼包在前。 众人皆以他为首,好生热闹的聚在龙德殿前。 杜戈青挽着袖子,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模样,“洪公公,陛下不顾圣体南下,罢朝已久,如今好不容易回京,臣等实在是着急。” 他根本没想到那日温青也会在长鹿阁,杜戈青不确定他见了什么,更不确定他听到了什么? 但以左晏衡的性子回京后没有第一时间杀去杜府找他麻烦,想来还算安全。 “大人有要事自可递折子,咱家自会禀明陛下的。”洪常戏在宫内老油条惯了,自然知道怎么说合适。 “公公,宁安国的小皇子已经在驿馆里待了快一月了,陛下虽命臣全权负责,可总归还是要召见一面的。”他还不知道驿馆里的小皇子是假的。 洪常戏也犯难,“容咱家说句不好听的,小皇子既然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等这一天了。”陛下和别国的小皇子哪个重要,他一个奴才都分得清,他这么个大臣又怎么不知道。 杜戈青明显依依不饶的还想再说。 远处急急忙忙的跑来一个小太监,他弯腰对着洪常戏,“洪公公,陛下醒了,说上朝。” 洪常戏正愁打发不走他们,连忙道:“那就请诸位大人们快快进殿吧。” 左晏衡一身没醒的酒气,正支着胳膊坐在龙椅上。 众人进殿看他,连忙噤声跪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左晏衡冷眼瞧着他们的身形,一丝一毫都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 直到众臣们忍不住搓着膝盖来回看才开了口,“众卿,平身吧。” “谢陛下。” 有他的下马威在前,大殿上一时安安静静,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朕刚还听着众卿在外面好生热闹,怎么,当着朕的面就不好意思说了吗?嗯?” 他的目光冷飕飕的落在杜戈青身上,点名道姓,“杜爱卿,听说,你着急寻朕?” 杜戈青冷不丁的被他一点,“陛下突然南下,宁安国小皇子尚未召见,如今还等在驿站。” “怎么?杜卿的意思是在怪朕南下?” “微臣不敢,陛下亲去南方剿匪,虽有不顾圣体之嫌,却是大玄百姓之福。” 左晏衡冷笑一声,奚落道:“朕带兵收服邻边四国时,你怎么不说一句朕不顾圣体呢?天下都是朕的,南下怎么了?若是哪日开心,迁都南方也未尝不可。” 众人不觉得他在玩笑,只慌忙跪下,“陛下三思。” “起来吧,有事快奏,朕很忙。”左晏衡面若冰霜的想着该怎么要了杜戈青这条老命。 有了他的先例,众人都默默的将参他的折子压在了袖子底,老老实实的跟他禀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 第96章 最主要的无外乎还是宁安的小皇子。 一个假皇子,左晏衡自然没有召见的必要,更何况真的他又不是没见过,和萧凤棠一样不讨人喜。 懒得跟这群人道明原委多生事端,直接给了一句不见,便退朝了。 众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杜戈青叹了口气,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率先离去。 杨飞云从梁远赶了回来,正等在书房前,看他回来连忙迎上去。 “义父。” 杜戈青摆手,“进去说。” 二人进了书房,“怎么样,南方情况可还好?” “不好,那群长骑军都被鲁知徽剿杀净了,我寻了两日也没什么收获,不过我打探了鲁知徽的口风,看他的模样应当是不知道义父与他们有关系。” “也罢。”当年他借萧允凉的手挑拨严帝对自己的私生子痛下杀手,最终让他弃车保帅自断一臂。 那群笨蛋倒也还算忠心,严帝虽然没了,他们就将主意打到那名私生子身上,什么严氏子还活着,这不过是当年他用来搪塞他们的胡诌之语罢了,可笑这群人还想着有朝一日能让他推严氏子上位。 “这样也好,省的他们以后忽然反水,再出现些什么不可把控的场面。” 鲁知徽和左晏衡此行,倒是给他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他的态度如何?” “他没拒绝,说考虑考虑,我还见了小皇帝和世子,小皇帝受了挺重的伤,倒是世子他让我转告您,说您所求他做不到。” “左晏衡受伤了?”今日他瞧着那张脸,也不像是受伤很重的样子。 “千真万确。” “萧凤棠现在在哪儿?” “在梁远的一处老林里。” “派人将他请回来。”他不回来,他要如何拉拢鲁知徽? “请回来?”杨飞云没想到,“世子不从怎么办?” “那就绑,总之,他必须得回来!” “是,飞云这就去办。” 公明泰和荣修所需要的蛇已经捕到了,他们忧心公明良,着急赶回宁安。 只简单跟萧凤棠和花长祁作过别后便登上了启程回京的路子。 司沿奉命保护公明泰,自然没有在梁远继续留下来的道理,便只好将鲁知徽的人马安排到山顶各处,才放心同他们一起离开。 花长祁看着瞬间恢复到宁静的山顶,有些莫名的不太相信。 “阿棠。”他轻唤着萧凤棠的名字。 “嗯?” “真好。”他还在,他不会走了,他永远都不会离开他了,花长祁像是吃了蜜果一样开心,“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他脖子上的伤才刚刚好利索,上面的疤还没掉全,正扭扭曲曲的扒在脖子上,花长祁生怕留了印子,让医师给他用了最好的药。 “好。”萧凤棠难得清净,心里头也舒爽的紧,“去哪儿?” 花长祁带着他下了山,左拐右拐的拐到了一处小涧前,水从高处的山石上飞流而下直入小涧,扑面而来的水气出奇的沁人心脾。 “怎么样?”他小心护着萧凤棠,让他离那方小涧远了一些。 “好地方。” “这是师父生前带我来的最后一个地方,他说他以前很喜欢在这里睡觉打懒。” 萧凤棠似是看到了花宿的模样,“是师父能干出来的。” “还有那边,那边还长了一棵晚樱树,不过现在应该已经败没了。”花长祁给他指了一个方向,眼睛里面多少有点遗憾。 “等来年樱花再开,我再带你去看。” “好。” 只是萧凤棠的话音才落,花长祁就猛地将他拉到了身后。 一道箭矢擦着他的衣角射在了原地。 萧凤棠被拽了一个趔趄,险些跪倒在地上。 “谁!?” 四周突然围了一圈身着黑衣的蒙面刺客,花长祁看着他们来者不善的样子,“你们是谁的人?” 鲁知徽留下的人马要不然就在下江别苑,要不然就在山顶之上,此处人烟稀少,他不是对手。 花长祁没犹豫,从怀里掏出一颗手指那么大小的信号弹打入空中。 上头命令,要带萧世子回京。 来人一句话都不说,直直的拿着刀砍向他和萧凤棠。 花长祁只得拽着他闪躲。 刺客们的目标是萧凤棠,他们有意切断二人之间的联系,明晃的刀身抬到半空就要对着花长祁的手落下去。 眼看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萧凤棠生怕他那拿笔的手有什么闪失,只好一个用力将他扯开。 “阿棠!” 刺客们顺势将他们分作两团。 花长祁心里担忧,抬起掌来劈到一个人的身上。 只是来人的武力值都是顶好的,而他身旁又没了萧凤棠掣肘,刺客们自然而然的觉得他是障碍对他下了死手,不过两三个回合就将他打的有些败退之势。 花长祁本就不善这个,被人划了一刀一脚踹进小涧里。 “阿祁!” 花长祁的身子直直沉下去没了踪迹。 萧凤棠不顾危险,闯向水边。 黑衣人伸手拦住,无甚怜惜的抬刀将他劈晕。 等花长祁的人赶过来时,四处早已风平浪静。 第65章 传信 萧凤棠的脑子辗转了几个来回才慢慢醒过来,他被人塞在一个昏暗的马车里,双手被绳子束在后背,嘴巴也塞上了布条。 第97章 马车里除了他之外还坐着一个满嘴胡腮的汉子。 大汉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萧凤棠不敢动,就那么半趴在车厢板子上。 只是一想到被踹飞到水里还不知生死的花长祁,心里的担忧就疯涨似的。 那群人觉得他没什么威胁,只束了一些简单的绑法。 萧凤棠挪动着胳膊,小心解着束死在腕上的绳子,心里也在不断思量,左晏衡没有这种马后炮的习惯,他若是想带自己走,当初就绝不可能留他在梁远,尤其司沿前脚才刚离开。 这些人没杀他,只是将他绑了起来,除了左晏衡之外,萧凤棠能想到的就只有前些天突然出现又无故消失的杨飞云。 他要做什么? 身后的绳子被他悄悄松开,萧凤棠怕惊动大汉,只将压在身下的胳膊慢慢移到胸前。 阿明之前给他的天珠被他放在了胸口,珠子同一块玉坠缠到了一起。 他无法,只好将坠子一起攥进手心。 外面的情况尚未可知,他一个人远不是他们的对手,萧凤棠没冲动,将手臂又移回了原位。 马车摇摇晃晃的驶向京城方向。 司沿和荣修各自牵着一匹马,其中一匹上挂着一个笼子。 公明泰慢悠悠的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偶尔从路边拽个野花野草叼进嘴里。 司沿回头瞧了他一眼,“真就一点马都骑不得吗?” 他给他准备的马车横木坏了,这小皇子金枝玉叶的又晕马,说什么也不肯骑。 没办法,就只能先这么牵着马走到下一处地方再重新换买。 只是这样走着实在太慢了,一直入了夜,三人都还没赶到下一个地方。 阿明走累了,吆喝着喊饿。 司沿和荣修找柴生了火,三个人靠在火堆前烤着饼子,荣修问:“大概还得多久才能到下一个地方?” “照这样的走法,我们得走到天明了。”司沿认真回他。 “啊,还有这么远?”阿明垂着发酸的小腿肚子,撇着嘴不是很开心。 “梁远距离梨湾其实不远,只是走着比较慢。” “天啊!”阿明长叹一口气,“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也有,我骑马先行去梨湾,买了马车再回来接你们。” “也不失是一个好办法。”反正荣修是没什么耐心走下去了。 “只是陛下有令,要保护小皇子的安危。” “他有我保护,你不用担心。”荣修就差把不想走着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只是司沿还没继续开口,远处便遥遥的传来一群马蹄声。 两人的耳朵几乎同时一动,“有马车?” 赶车的队伍逐渐从远方靠了过来,人不多,二十左右,是正常走马商队的数量。 二人对视了一眼,荣修拍了拍阿明的肩膀,“天无绝人之路,你小子有福啊。” 队伍里的领头人看着远远的火堆,眸光瞬间就警惕了起来。 司沿主动上前摆着手,大声喊着:“喂,大哥,捎我们一程行吗?” 领头人骑着马在他身前停下,向着四周打量了几眼才道:“你们不是有马吗?” “这个孩子骑不了马,只能坐马车,大哥您看帮我们一段路,回头到了地方我们重金酬谢可好?” 司沿,是司沿! 他的声音不小,萧凤棠趴在马车里听得一清二楚。 车里的汉子也被他的声音惊醒,他小心地盯着萧凤棠,生怕他突然醒来再搞出点什么动静。 领头人拒绝,“抱歉,我们车里有病人,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了。”队伍里就一辆马车,里面藏着萧凤棠,他自然不可能同意他们的要求。 “没事,让他坐在车外面也行。”荣修退而求其次。 “真的抱歉。”领头人再次拒绝。 司沿还想再挣扎挣扎,“我们重金酬谢,要多少钱都行。” “真的抱歉。”领头人不再理会他们,拽着缰绳率先驾马离开。 队伍跟着他的动作重新动了起来,大汉看萧凤棠依旧闭目一动不动,才松了口气坐回原来的位子上。 萧凤棠依着记忆里阿明交给他的天珠使用方法,默默的打开将它丢向马车的一小角。 碎骨散连骨头都能融,如今只是一辆木头的马车而已。 粘到碎骨散的地方很快融出了一个小洞。 萧凤棠趁着胡腮汉子不注意,也不管会不会暴露,猛地蹬腿扑向那个地方。 胡腮汉子被他吓了一跳,慌得抬掌拍向他的后背。 萧凤棠被他猛地一拍,脑袋咚的撞在马车的车璧上。 他忍着眩晕将手里的坠子顺着小洞丢了出去。 汉子没注意,只当他瞧着人声想吸引他们的注意。 马车从他们三人前面经过,司沿和荣修以及阿明眼尖的看着地上忽的多出来的天珠和坠子,心有灵犀的谁都没再说话。 直到车队走远了去,他们才匆匆上前。 司沿捡起坠子,“是鲁将军当日留给萧公子的。” 阿明也找了块石子左右翻了下那颗尚未用完的天珠,天珠四周都被融成了焦黑色。“这是我留给阿飞哥哥的珠子。” 荣修几乎确定,“那马车里的,是萧凤棠?” 来不及思索什么,司沿趁着阿明还在翻动天珠,反手就要劈下去。 第98章 荣修眼疾手快的将他一把挡住,“你要干什么?” “小皇子晕马,劈昏他睡一觉还会晕吗?” 他被他的灵魂一问搞了个猝不及防,同样疑惑的看向阿明,“是啊,晕过去还晕吗?” 阿明瞧明白了他俩的意思,捂着后脑勺起身就跑。 只是他没跑两步就停了下来,“哎呀哎呀来吧!”劈晕他也好过让他吐一路子。 阿明视死如归的闭上眼,他不娇惯,事情的轻重缓急和主次也分的极清。 荣修下不去手,“你来吧。” 司沿毫不犹豫,在他喊着轻点的时候,再次抬掌劈下去。 两人将他架到马背上,一路不近不远小心翼翼的跟在车队后面。 直到二半夜,看顾萧凤棠的胡腮汉子才从马车里探出身子,“停一会儿,我去方便方便。” 萧凤棠被他拍晕了,没一两个时辰醒不过来。 领头的人抬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修整。 司沿将马交给荣修,“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荣修点头,阿明昏着他不敢移步,只对他叮嘱道:“小心为上。” “好。” 司沿像个猫一样毫无动静的摸了过去,队伍里的人大多都去方便了,周边并没有太多人看守,只是右边有两个,二人也正说着话。 他悄悄绕到左边,掀开马车帘子猫了进去。 萧凤棠正躺在车里一动不动,他脑袋上红肿着一大片,身后的绳子也被重新绑了起来。 司沿一个人带不走他,他不敢说话,怕打草惊蛇,只蹲在他身边轻轻晃动着他。 最后看他实在没有醒来的意思,才小心退了出去。 队伍里的人都陆陆续续的回了来,荣修瞧着一脸凝重的司沿,“怎样?” “是萧公子。” “这个方向是京城方向,京城里有二弟的仇人?” “若说仇人,萧公子最大的仇人就是我家主子,但主子不会这样对待萧公子。” “我又没点名道姓说是晏衡帝。”荣修屈指抵在下巴上,“这群人只是将他绑了起来,暂时没有杀他的意思,所以性命还算安全,两个法子,第一,我们两个人一起冲进去将他抢出来,第二,传信晏衡帝,咱们前后包抄。” 司沿跟着左晏衡许久,自然知道哪个法子更保险些,“我去传信给主子。” “那好,此处我先盯着。”荣修从地上拿了一个石子,刻在地上画了个两长一短的符号,“他们伪装成商队,应该不会随便走,你传完消息往回来,有意外我会给你留记号。” “好,那就多谢荣公子了。” “不必,凤棠也是我二弟,怎么能让旁人欺辱了去?” 远在梁远的花长祁此刻也才刚刚转醒,他呛了一口水,差点淹死在那方小涧里。 花长祁迫不及待的从床上爬起来,着急问向一旁的人,“阿棠呢?” “世子不见了。”他们都是奉鲁将军的命令留在此处守护他的人,只不过他们二人出事的位置偏远,赶过去的时候就只找到了他。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我们查了四周,没什么特别的痕迹,世子应该是被人带走了,现下已经传信给了鲁将军。” 花长祁自责的跌坐在床上,要不是他心血来潮带着阿棠出去,又怎么可能会给他们可乘之机? “是谁?到底是谁?他们要把阿棠带去哪儿?” 花长祁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那些人的刀锋对着阿棠时,显然不是奔着要他命的目的来的, 如果他们只是想将他带走,那会将他带去哪儿? 京城? 对,没错,一定是京城。 阿棠这辈子都没有离开过那里,一定是。 花长祁攥紧了拳头,左晏衡,是你吗? 是你将阿棠带走的吗? 带走就罢了,可为什么要用这么肮脏龌龊的手段!? 左晏衡自从回了皇宫,就再也没有踏足过温府。 温青担心他的伤势,就自己拄着拐去翻太医院的记录。 之前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只是浅浅的被砍了一刀,就疼得要了命。 而太医院的记录中他伤势骇人,还能留着这条命回来,就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尤其他不仅在那样的地方来回奔波,还在伤没养好的时候就赶回了京城。 温青心里悔的肠子都要青了,早知道他受了如此重伤,说什么他都不会给他传消息让他归京的,最起码那样还能在南边安稳的多养几天。 他将他的药单子翻出来,仔仔细细地给他重新换了药才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只是人还没出宫门,就被洪常戏拦了下来,“温太医,陛下有请。” 温青又一瘸一拐的跟着他来了御花园。 左晏衡面色铁青的拿着一封信。 “怎么了?”他看他心情极差,不由伸手去拿那封信。 “萧凤棠被人绑了。”他才在这里想着花长祁是他弟弟一事会不会是杜戈青给他下的套,没成想转头萧凤棠就出了事,鲁知徽给他留了那么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谁干的,杜戈青?” 左晏衡还没说话,一旁的洪常戏就弯腰道:“陛下,鲁将军求见。” “见!” 第99章 左晏衡给了他兵权,自然没有再让他去大理寺待着的道理,索性好人当到底允了他回家陪伴亲人。 鲁知徽手里同样拿着一封信,他大步流星的往这儿赶,直到上前看着温青手上同样的信件才顿在那儿,“你也收到消息了?” “怎么?鲁将军以为这是朕干的要来找朕兴师问罪吗?”他再不讲理,也断不会让人那般粗鲁的将他绑回来。 没来之前,他确实以为是他干的,鲁知徽看他明显不知情的模样,“我要出京。” “出,带上你的人,跟朕走。”他要亲自去将那些绑了他的人碎尸万段。 温青没阻拦,“也带我一起。”万一有什么危险,有他在也能保险一些。 “备一辆马车,朕同鲁知徽先行,你在后面跟上。”他的腿伤骑不了马。 “那你呢?你要骑马吗?你不要命了?”他的伤又哪里受得住马背上的颠簸。 左晏衡不予理会,将信拿回来揣进怀里起身就要走。 “左晏衡!”温青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凤棠不是冲动之人,更何况有司沿在暗中跟着。”他厉声劝他,“不是你一身伤的去救他才能显得他重要!” 第66章 是我 “凤棠有危险,大家都很着急,可今日你若是就这样离开皇城,走漏风声打草惊蛇才是真的会害了他。” 他的话醍醐灌顶般地砸醒了他,左晏衡强迫着自己一颗乱糟糟的心冷静下来,他闭了闭眼,心里万分担忧,“备车!” 温青知道自己这是劝住了他,才默默松了口气。 马车从皇宫出直奔温府,而后又回了皇宫,像是极其日常简单的将受伤的温青送回府邸。 而左晏衡和温青坐在一辆毫不起眼小马车里,兜转着正往南方去。 鲁知徽也换成了普通百姓的装束,手下的兵也都四散着小心出了京。 司沿说绑走萧凤棠的队伍也就二十来人,他没多带,只点了六七十个善战的军骑。 日子普通的和之前一模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马车摇摇晃晃,温青坐在其中的一角仔细整理着药箱,他抬眼看了下正神色凝结的左晏衡,“在想什么?” 消息过来最快也要两天多,左晏衡双眉紧蹙,缓缓开口:“在想萧凤棠。”他停滞了一下,“在想他现在,会不会在害怕?” 温青将药箱整理好,生怕到时候出现什么不可控的意外,“凤棠可是大福之人,别担心。” “哼!”左晏衡听着他的话冷笑一声,“他明明就是个选什么错什么倒霉蛋,朕才放他过了几天远离朕的好日子,却连这丁点的福气都消受不了,还让人绑了起来,生死都没个定数。” 他的话里有浓浓的埋怨,也有浓浓的担心,温青知他心情不好,索性闭了嘴。 萧凤棠强忍着胳膊上因为久压而传来的痉挛,浑浑噩噩的半蜷在马车里。 四周不似有人要来救他的动静,就只有那个胡腮大汉一直在马车里盯着他,萧凤棠一双眼睛无力的睁开,复又无力的闭上。 这些人以防他像之前那样,极其警惕的给他下了一路子迷魂散,但凡他醒了,就会重新给他下药让他昏过去。 马车里面昏昏暗暗,窗户都被封死了起来,萧凤棠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都听不清,几日连续赶路,甚至都不知道司沿和荣修有没有看到他丢下的东西,甚至都不知道现在走到了哪里。 如果绑他的人是杜戈青,那么此行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京城。 他倒是没有想过杜戈青扯开面子会做到这个地步,不过也是,毕竟上一世就利用他的人,怎么指望这一世没有这种心思。 又要回去了吗? 他才刚刚逃离那个地方。 他才答应阿祁来年要陪他一起去看那颗晚樱。 萧凤棠在心里默默念着花长祁的名字,只求他能平安,希望他能无事。 四周树林里透露着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息,领头的人轻轻抬手,警惕的一拉缰绳。 他身下的马一停,整个队伍也都同他一起停了下来。 载着萧凤棠马车忽的顿住,他努力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最后又疲惫不堪的再次阖上。 远处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小马车晃晃悠悠的闯进了队伍的视线。 驾马的长了一副白弱书香气的模样,看着无甚威胁感。 领头人的目光不自觉的和他对上,手也慢慢握住了腰间的刀。 温青手里拽着缰绳,直到跟前才勒马停下。 “敢问这位小兄弟,可是有事?” 温青什么都没干,只笑笑,大声向他自我介绍,“鄙姓温,名青,初次与各位见面,想向诸位讨些东西。” 他大声的自报姓名,就是为了告诉马车里的萧凤棠,他们来了。 “讨东西?讨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人,几条命罢了。” 四周的树林随着他的尾音落下齐刷刷的站满了人,仿若一个要命的口袋将众人围在了其中。 不好! 对方早就等在了此处,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领头人一把抽出自己的刀,“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也没有你想要的命。” 司沿在后面跟了他们一路,队伍里有没有要找的人,他们还能不清楚? 第100章 “没关系,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如果误杀,那么温某可以先跟你们赔个不是。”温青厉害的不只是他的医术,还有他这张能说会道的嘴皮子。 没有再给这些人带出萧凤棠威胁他们的机会,温青抬手一挥,和隐在暗处的鲁知徽一同发出了示意,“杀无赦!” 四处的人疯一般似的扑上来,马车内看管萧凤棠的胡腮大汉连忙拿起刀对准了他。 萧凤棠依旧闭着目一动不动,他听见了,是温青,他来救他了,他来了,那左晏衡呢? 胡腮大汉将他拖出马车,“别动!都别动,再动我就杀了他!” 他手里拿着刀抵住萧凤棠的脖子,整个人也被他毫不怜惜的拽起来挡在身前。 一直没有露面的左晏衡隐在树林里,他从侧面看着萧凤棠惨淡的脸色,看着又一次抵在他脖子子上的刀刃,眼里的怒火和杀意疯涨似的控制不住。 他抬手一召,早已与他们碰上头的司沿有眼力见儿的将身旁的弓箭递给他。 左晏衡执了两根箭羽,眸子一眯对准了那个身影。 他将弓腔拉的满满当当,毫不顾及背上的伤口因为大力而被重新扯开,只目光狠厉的盯着大汉的一举一动,静寻着破局的时机。 大汉背靠马车,时不时的抓着萧凤棠这边挡挡那边挡挡。 温青冷目瞧着他的动作,“用他当挡箭牌,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闭嘴,都别动,往后退!” 大汉的手一点都不稳,他的刀贴着萧凤棠的皮肤来回颤。 “世子!”鲁知徽攥紧了刀柄,只得命令大家停下往后撤。 气氛一时僵持起来。 温青淡定的摸了摸马屁股,好心提醒,“不妨先看看你的右后侧再说。” 大汉被他说的心里一惊,惯性的转身向右后方看。 他才露出身子,左晏衡便见机松手,两只箭羽要命的向着他破空而去。 大汉惊恐的睁大眼睛想往后撤,只是人还没来得及躲回去,两道长箭便一同噗的打穿他的脖子,毫不留情的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大大的血窟窿。 随着箭尾穿透带出的血也同样毫不留情的喷射在了萧凤棠的脸上和身上。 大汉惊恐的弃了萧凤棠和手里的刀,他努力用双手捂住自己脖子上的血窟窿,大张着嘴却憋的一张脸通红,最后挣扎着从马车上下来,摔倒在地。 左晏衡手里的弓箭还在不断回弹发出声响,他执起了第三支箭羽,继续冷目瞧着瞬间乱作一团的局势。 萧凤棠顾不及撒在自己脸上的血,他浑身酸软无力半靠着马车坐下去。 “萧凤棠!” 眼看他要倒向一旁,地上还有那名大汉弃了斜插在地上的刀,左晏衡猛地将箭甩给司沿,急速地向他靠拢奔过去。 萧凤棠听着他的声音一恍惚,虽然意识有些模糊,却还是努力侧目望了过去。 “萧凤棠!”左晏衡几乎滑铲式的跪在地上伸手将那把刀打到一旁,才堪堪在他落到地面时将他接进怀里。 背后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瞬间撕扯开来,左晏衡疼得顿了一口气。 萧凤棠的下颌侧卡在他的肩颈上,温热的气息也若有若无,他声音极弱极轻,“左,晏衡。“ “是我,是我,我在我在!”左晏衡慌乱的环着他瘦的不像样的腰肢。 萧凤棠彻底没了意识,无尽黑暗来临前,依稀瞧见了一个凝眉无策的身影。 “萧凤棠!萧凤棠!”心里不安与担忧仿佛要将左晏衡侵蚀殆尽,“温青!温青!” 他打横将他抱起来,大步送上温青的那辆小破马车。 四处的绑匪早已伏诛。 温青熟练的给他把着脉,“别担心,凤棠无事,就是迷魂散的计量多了,等药效过了再开些药吃一吃就好了。”他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膏药,“活血的,给他敷上吧。” 萧凤棠额间的碰伤早已发了紫,确定他性命无忧,温青便识相的从马车退了出去。 鲁知徽看他出来赶忙迎上,“温大人,世子怎么样?” “无碍,睡醒开些药就行,鲁大人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鲁知徽知他没事,一颗心才放进肚子里。 萧凤棠毫无意识的靠坐在马车上,左晏衡贴着他坐在一旁,他努力止了下自己忍不住发颤的手,后怕的拿着药一点点的给他涂抹,原本满是杀意的眸子在点点触碰下开始变得柔情。 他将他有些凌乱的碎发抿到耳后,目光也认真的从他的左脸移到右脸,又从右脸移到左脸,“萧凤棠,你这个笨蛋。” 左晏衡不知道说什么,只小心的将他脸上不属于他的血迹抹掉,“你要吓死朕了知不知道?” 他贴近了他将他重新揽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不断用下颌轻轻柔柔的蹭着他的头顶,每蹭一下,心中久积的不安和担忧才会慢慢少一分。 第67章 尝尝? 知道鲁知徽就守在外面,左晏衡怕扰到萧凤棠压低声音向外吩咐,“将这些人的尸体带上,回京,召杜戈青入宫。” 他们从京城往南走了一日多点就和绑匪的队伍遇上了,再次归京后已然入夜。 左晏衡才安分几日就又罢了朝,他与温青两日不曾露面,就连鲁知徽都莫名没了踪迹,杜戈青心生不好,连忙派杨飞云去打探消息。 第101章 左晏衡没放萧凤棠去温府,也没带他回皇宫,而是命人重开了左将府的大门,将他一路抱了进去,还派人死死守住了这里。 温青唤了新竹过来伺候,新竹瞧着昏迷不醒的萧凤棠,心疼的恨不能自己能代他遭这场罪。 荣修和阿明是宁安国人,如今回到玄京城,手里又拿着公明良的救命良药,自是没有同萧凤棠一样去什么左将府,而是悄悄去了驿馆,混回了朝拜使者的队伍。 “阿俞!”公明泰一回来便直奔假皇子的屋子而去。 阿俞听到他的声音连忙迎出来,“阿泰!” 他知自己失礼,又连忙改口,“荣俞见过阿泰皇子,见过师父。” 阿俞是荣修的小徒弟,这段时间朝拜队伍没出任何意外,荣修不吝夸赞,“做的很好,你们先进去说,我去喂蛇。” 他没吩咐人将蛇拎走,而是拿回屋自己守着自己伺候。 阿明拉着阿俞的手欢快的进门,唠叨的跟他讲着这一路的所见所闻,“阿俞你没有见过阿飞哥哥也太可惜了,他真的同哥哥一样都是顶好顶招人喜欢的。” “等回到宁安后,我定要上书哥哥,让哥哥给他送许多许多好东西,最好给他置办个宅子,让他不愁吃喝的住在里面。” “还有还有,我还遇见了一个画画特别特别特别厉害的人物,我叫他阿祁哥哥,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画师都要厉害。” “只不过他似乎不是很想收徒,我说不过他,拜不了他为师。” 阿明叽叽喳喳,眉头一会儿松了又皱,皱了又松。 阿俞听的安静认真,“贵在坚持嘛,你可以多多书信于他,或许等以后有机会再回来,也能得他指点一二呢。” “你说的对,长祁哥哥简单指点一两下就已经够我用了。” 二人久未见面,如今得见,自然是都开心的不得了。 只是打探消息的杨飞云还没回来,杜戈青就已经跪在了龙德殿上。 左晏衡将那二十余人的尸体碎成渣送去了右相府,什么都没说便命人将他直接绑了过来。 杜戈青不用动脑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泪涕着跪在大殿上喊冤。 “陛下,臣不知所犯何事,劳烦陛下这样对臣啊。”他双手半举在空中,一副心寒的模样,“臣冤啊—” “冤?”左晏衡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走到他跟前慢慢蹲下,“杜戈青,你觉得自己冤?” 杜戈青近距离的看着他仿佛看透一切的表情,手上喊冤的动作也慢慢顿住。 左晏衡冰冷的看着他那只右手,“我记得杜大人喜欢写字是吧?” 杜戈青微微一愣,还以为他意有所指当初的那八个字,“陛下,陛下提这个做什么?” 左晏衡面无表情的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你,冤吗?” “臣……”杜戈青不安的咽了下喉咙,“臣,冤……” 他掰着他的腕不断用力,再一次问:“你,冤吗?” “陛下,臣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杜戈青疼得冷汗直冒,却依旧嘴硬。 “杜大人是在试探朕的底线吗?” “听闻大人有一爱女,正是花俏的年纪,还听闻大人还有一义子,对她喜爱的甚是不得了,朕后宫匮乏,各缺一名洒扫的婢女和太监,哦,对了,怎么能忘了杜大人的爱妻呢,我记得杜夫人曾坠贱籍,不若再打回去?” 他目光渐沉,说出口的话让人不寒而栗,杜戈青大惊失色,“左晏衡,你想干什么?” 左晏衡的手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往后猛地一用力,生生将他的腕掰折了去。 “啊——” 杜戈青的身子骨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他大叫着挣扎。 “字面意思,杜大人不懂吗?” “陛下是要用私刑吗!?” “你以为朕是萧允凉,万事会跟你讲道理?” 左晏衡松手,眼神轻蔑的厉害。 杜戈青疼出了一身冷汗,他强忍着手腕断裂的剧痛,看着他一副我要杀你,你且受着的不讲理模样,默默咬牙闭上了嘴。 司沿派人将那名胡腮大汉的尸体抬上来丢在他面前,尸体上什么都没盖,鸽子蛋大小的血窟窿赫然暴露在杜戈青眼睛里。 那名大汉惊恐的眼睛还没闭上,杜戈青被吓了一大跳,他瞳孔骤缩,顾不得手上的疼痛,下意识害怕的跌坐在地上。 左晏衡不带温度的拽着他的脖颈将他拽回来,像个魔鬼般把他摁在尸体前,“杜大人瞧瞧,认不认识?” 杜戈青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他面色煞白大力挣扎,“不认识,不认识,真的不认识。” “是吗?”左晏衡的眉宇厌恶的凝了起来,他用另一只手的中指从尸体的血窟窿里抹了些快要凝干的血,通红的指尖像个索命的恶鬼递在他眼前,“大人不若尝尝?” 左晏衡向来说到做到,杜戈青多年来的仪态和教养瞬间崩塌,他拼了命挣扎着往后爬。 左晏衡摁死了他,狠厉的将指上的那抹血色一点点的擦在他唇边。 杜戈青狼狈用那只完好的手擦拭,心中愤恨至极,“左晏衡,你欺人太甚!” 左晏衡不容抵抗的再一次抓住他的脖子将他摁向大汉的尸体。 “朕欺的便是你!” 杜戈青害怕的深皱眉头闭紧眼,生怕再次看到那双眼。 第102章 “杜大人还没见过自己手底下的亡魂吧,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看看!”左晏衡狠厉的将他的脸摁到尸体上的脸上,让他同大汉来了个接触。 杜戈青感受着脸上冰凉瘆人的触感,半口气没提上来生生吓昏了过去。 左晏衡将他丢下,任由他倒伏在尸体上。 “来人!” “主子。” “给杜大人备一副棺材,明日一早,敲锣打鼓的将他送回杜府!” 司沿听着他的话额前青筋一跳,领命道:“是。” 左晏衡蹲在那里缓了许久,他将手上的血迹在杜戈青身上擦干净,无情的攥上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再次生生给他掰断了才缓缓起身。 只不过他双眉依蹙,不见任何快感与开心。 司沿派人将地上的二人拖了出去,温青看他完事才拎着药箱一瘸一拐的进来。 “给我瞧瞧你的伤。” 左晏衡没拒绝,他们去了御花园,洪常戏在一旁掌着灯。 温青磕磕绊绊的给他退了上半身的衣裳,虽然心有准备,但亲眼看到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一惊。 他背后的一条大疤像蜈蚣一样牢牢的扒在那里,多处撕扯挣开的地方血迹斑斑,看的骇人,而且肩上和胳膊处的情况也不比后背的好多少。 温青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这个场景,倒豆子般没忍住,“左晏衡,你以为自己是猫有九条命吗?我才那么一段时间放任你不管,你就能将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左晏衡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这顿骂跑不了,“萧凤棠怎么样了?” “好多了,新竹贴身伺候着呢,你别转移话题。” “这不是都快好了吗?” 温青没见那个场面,但看他伤成现在这个样子,就知道一定很危险,“好什么啊好,你自己看看都伤成什么样了,我就不理解了,怎么?你左晏衡是对活着有仇吗?” 左晏衡听着他念叨,心里的不舒心意外的好了许多,“谁说朕跟活着有仇?朕要是活不到七老八十必拿你温青是问,整日养着你们这些太医是白养的吗?朕腿骨也疼,快给朕瞧!” 温青听着他话里重新起来的活气,不由气笑,欠骂的玩意儿。 “快给朕看!”左晏衡忍不住催促。 温青欠欠的学着他的模样,“快给朕看,也不知道前几日是谁,不用了,朕伤的不重!” “再敢多言,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温青嘴上玩闹,手上却极其利索,“是是是。” 二人心有灵犀的谁都没有提起让人晦气的杜戈青,一个老实的给看,一个一边看一边念叨。 第68章 生路 左将府 萧凤棠夜半醒来时,新竹正捏着他的衣角守在床前,好看的眉头皱的深深的。 温青给他配了安神的药草放在床边。 萧凤棠浑浑噩噩的睁开眼。 “主儿,主儿你醒了。”新竹看他醒来,万分欣喜的起身,“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萧凤棠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又看了看四周有些陌生又不是很陌生的房间,困难的收敛了一下心思。 他这是,回京了吗? 命里仿佛有一根绳子,绳子的这头是他,绳子的另一头是天意,无论他走多远,都终会回到这里,困在这里。 萧凤棠努力抬起发软的手,“新竹。” “在,新竹在呢。”新竹忙不迭的去接,“主儿别怕,没事了,都没事了。” 他依稀记得自己晕过去的前一息被左晏衡抱在了怀里。 他又救了自己吗? “扶我起来。” “好,主儿小心。” 怕他坐着不舒服,新竹贴心的在他后面靠了床被子,端了茶水给他润好喉咙,才匆匆忙忙去端小粥和药过来。 萧凤棠看着四周和年少记忆里一模一样的摆设,这是左晏衡的房间,他在左将府。 他慢慢摸着身上的被子,真的是左晏衡,他没记错。 “主儿,吃点东西把药喝了吧。”新竹毫无怨怼,眼里的担忧依旧同之前一样。 “抱歉,我不该不告而别的。”他走的这些日子,他一定很自责很难过。 新竹摇头,“温大人都跟我说了,主儿离开其实是不想牵连新竹,可新竹想告诉主儿,只要能跟着主儿,新竹什么都不怕。”就算是要他这条命也不怕,而且若不是心里不好受,谁又会选择离开呢? 萧凤棠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值得他这样一腔真意,他酸酸涩涩没接话。 “新竹给主儿备了许多干果,主儿喝完药记得清清口。” 他没去禀告,就说明左晏衡和温青不在左将府。 “鲁将军呢?” “新竹不知,不过将军在这里留了人,主儿有要事的话可以吩咐他们。” 阿祁生死未知,他实在担心。 “对了,晏衡帝走的时候特意叮嘱了,说长祁公子无事,让主儿不必忧心。”鲁知徽的信他看过,自然知道花长祁虽受了点小伤,但性命无忧。 “左晏衡?” 萧凤棠心里杂乱不清。 他是闲来无事才去救的他吗? 可他一个皇帝,又怎么会闲来无事呢? 萧凤棠替他找了许久的借口,都没寻到一个合适的,更遑论他还有那么重的伤在身。 第103章 “他,还好吗?” “陛下吗?”新竹提的小心,他还记得若不是他提了晏衡帝,可能他就不会吐血,也不会离开了。 “嗯。”萧凤棠没逃避,“他身上,还有温大人的伤,还好吗?” “陛下不清楚,不过温大人的腿伤挺严重的,当时流了很多血。”新竹如实道来。 萧凤棠心事重重的喝了两口粥,又将药一饮而尽,“去休息吧。” “主儿。”新竹不放心。 “安心去吧。” “是。” 新竹转身离开,只是没走多远便又蹑手蹑脚的折返回来,他小心翼翼的守在门外,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 萧凤棠坐在床上想着那把弩箭,想着左晏衡将他扑在身下的种种场景。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他伤的很重,特别重。 他替自己找借口找理由,说他只是不想自己死在旁人手里罢了。 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他便真的是他身边的一条狗,也不会任由旁人动得。 这个借口很好。 他两次救他,也都说得通。 甚至他不让自己近身,他也能心安理得的躲他避他。 可萧凤棠心里就是怪怪的,好似有一颗希翼的芽不断往外冒,顶的人痒痒的。 像他这般痛恨自己的人,怎么会带他来久久封尘的左将府呢? 左晏衡,你是不是,其实心里,也还记得我们少时发生的一切? 而你救我。 也不只是单单的为了折磨我。 如果左晏衡上一世那般对他皆是因为杜戈青。 那是不是说明,如果他避开这个人,或者让左晏衡避开那些要命刺杀,事情就不会往那种糟糕的情况下发展了。 萧凤棠珍重的拽着被子抱进怀里,他好像又在万难中找到了一条生路…… 天大亮,一座黑色的棺材从皇宫侧门出,敲锣打鼓的送去了右相府邸。 杜府突然多了二十多具碎尸,杜戈青也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带走。 李昭哭的两眼通红,整夜未眠。 棺材入府时仅仅听了个消息就吓的昏死了过去。 龙德殿里站满了人,此刻却安静的一根针掉下去也能听见。 小皇帝罢朝两日,却突然派人掳了杜戈青入宫。 众人什么都还没打探出来,棺材板便送去了杜府。 大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棺材里躺的是谁。 只是众人心思各异,也实在不知道杜戈青到底犯了什么大错,能让他直接要了他的命。 郁山海心思沉沉,虽然他不喜欢杜戈青,但还是要说一句,“敢问陛下,右相到底所犯何错?能让陛下不顾三司法制,不经审讯直接杀了他?”此等行径和暴徒戾帝有何区别?以后谁还遵守法令,谁还敢忠心于他?他这是要毁了自己,毁了大玄! “怎么?没了杜戈青,诸位就没有主心骨了吗?” 他这一顶帽子盖的极大,郁山海只好道:“陛下应该清楚,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郁太师若是想知道杜戈青做了什么,不如问问你身旁的柳大人。” 柳州闻言慌得跪下,“陛下,臣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啊,杜大人做什么,臣怎么会知道呢?” “柳大人?”郁山海疑惑地看向他。 柳州疯狂摇头,“臣真的不知道。” 柳州虽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但本人确实比杜戈青好太多,郁山海只当是左晏衡说不出正当理由胡乱攀咬,“陛下虽是天,可生杀予夺,却也不能万事都随心所欲。” “生杀予夺?朕只是送了他一副棺材而已,诸位莫不是都想要?” 此话一出,众人这才知道杜戈青没死。 相较于直接要了他的命,只送一副棺材板以示警告,左晏衡的行为突然间就显得没那么荒唐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连于山海都没了话说。 杜戈青被人从棺材里捞了出来,除他之外,里面还有一具早已凉透的尸体。 花长祁也几乎马不停蹄的入了京。 他被人拦在左将府门前,还是新竹来领,那些人才放他进去。 花长祁自责的看着萧凤棠一言不发,果然是左晏衡,他不仅将他劫了回来,还将他囚在左将府,他就知道这个人不会轻易放过阿棠。 看到花长祁安然无恙,萧凤棠才算真的放下心来,他还记得他被那些人划了一刀,“阿祁你的伤如何了?” “无事,阿棠不必担忧,只是浅浅的划了一道不打紧,倒是你,如今身在这个鬼地方出都出不去。”花长祁的目光藏着浓浓的担忧。 萧凤棠以为他都知道,自然而然的没再提更多的糟心事,“放心吧。”如果左晏衡真的会对阿祁不测,他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想办法将他护下来。 他已经逃避的够久了,不能再逃了。 花长祁入了左将府,从皇宫出来的左晏衡看着那方大门久未进去。 萧凤棠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寻鲁知徽确认花长祁的安危,他才受了那么一丁点的伤…… 左晏衡心中不忿,就他那个根本就不关心朕的死脑筋,怎么可能想跟朕好呢? 他不开心,更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个突如其来的烦人弟弟,更不想去看着他们二人你侬我侬,索性命令,“回宫!” 第104章 马车在左将府门口呆了小半日,最后什么也没惊动,安静离开了。 杜戈青气急攻心,昏了大半日才醒过来,他的右手手腕中指食指都打上了夹板和绷带,知道左晏衡将自己装进棺材的所作所为后,险些一口气又没上来。 李昭给他喂了药,杨飞云好说歹说才劝动她离开。 手上的疼痛一丝未减,杜戈青脸色极其难看的躺在那儿。 他在心中暗骂,左晏衡断的又哪里只是他的手腕和两指,他断的,是他在万千学子里的千秋万代。 他要他再也写不出能影响他们的字,他要亲手将他在引以为傲的领域里拽下来。 杜戈青心里发恨,恨不得现在就将他除之而后快。 杨飞云垂头站在一旁,“抱歉义父,都怪飞云。”他没想到手下的人会直接绑了萧凤棠,还这么不谨慎。 他若是再小心些,他就不会遭此一劫了。 “不怪你。”杜戈青叹气,“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收到消息,萧凤棠人呢?” “被晏衡帝关在了左将府。” “左将府?”自左家出事,左晏衡上位,这左将府关了三年有余,上次温青从那边出来时他就应该想到左将府里不简单。 左晏衡用棺材将他送回来,不就是想把他这张老脸踩在脚下吗?他杜戈青这张脸又不是没被踩过。 不过都到这种地步了,左晏衡也没把那张字拿出来指正他,看来他所赌的没有错,只要拉萧凤棠下水,让他顶在前面,他便拿他没有办法。 第69章 严氏子 左晏衡此举的威慑不比当年将萧允凉风干来得轻。 杜戈青请了病假,谢绝了一切上门探望的客人,小皇帝在大殿上特指了柳州,杜戈青将他也一同拒之在了门外。 只是他像个受害者本本分分躲在杜府的行为越发让人觉得是左晏衡没事找事,真真假假的流言传了一大堆,反正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主子,还不进去吗?”马车又又又一次停在了左将府门前,司沿忍不住提醒,“您都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左晏衡掀起帘子,又又又一次看着那方大门,胡诌着开口:“朕不想看见花长祁和新竹。” “不是陛下怕萧公子不适,才允他们进去的吗?” “朕后悔了还不行吗?”他比谁都想进去看一眼萧凤棠,可他生怕他看见自己就又要躲,又要害怕。 “那您下令,让他们走开,把他们逐出京城。”司沿看戏不怕事儿大。 左晏衡忍不住想赏他一个脑瓜崩,“你真把朕当戾帝了啊。” “那这要是不行,属下就进去将萧公子带出来,明的暗的都行。”司沿继续出着馊主意。 “滚!” “不是,主子您到底图什么啊?您之前为了救萧公子险些身死,这次又为他与杜戈青撕破脸面,司沿能瞧出来主子心里待萧公子不一般,您要不就进去和萧公子说说清楚?” “说什么?说说当年他是怎么害了阿飞?萧允凉怎么害了左将府?朕又怎么害了萧氏满族吗?”。 “那说不清楚,见一面也行啊。” “见什么见,回宫回宫回宫!” 眼看他要急,“好好好,回宫回宫,这就回宫!”司沿一拍马屁股,马车又又又一次什么都没惊动,安静离开了。 左晏衡被他说的心烦意乱,“杜戈青在干什么?” 司沿想了想,学着温青的模样,“休养生息,暂避锋芒,等着回头咬主子一口。” “……”左晏衡瞧他跟温青学着大了的胆子,“从今天开始你就去给朕亲自盯着杜戈青,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回来。” “别啊主子,我不在您怎么办?” “你不在朕只会更开心。” 星星稀疏地挂在天上,杜戈青站在院子里,用那只完好的手拿着一个花浇,正淅沥的给院子里的花草浇着水。 李昭从远处赶来,仔细接过他手里的花浇,“都怪我,一着急,竟忘了打理它们。” “夫人说的什么话,这等小事让下人去做就行了。” “既是小事,怎得老爷还站在这儿亲自给它们浇水。” “闲的闲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都没有质问过他一句,杜戈青心中愧疚,“让夫人担心了。” 李昭摇头,没有再说些什么。 杨飞云从后匆匆赶来,“义父。” 知道他们有事,李昭安慰,“去吧,早些回来休息,我命人备了银耳羹。” “好,夫人等我。” “怎么了?”二人一同向书房走去。 “回义父,有人来了,正在书房。” “谁?” 杨飞云面色严肃,“他自称,严氏子。” “你说什么!?”杜戈青稍惊,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些许。 来人一袭黑衣,脸上带着一方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杜戈青忍不住上下打量,“你说你是严氏子?”难不成,他真的没死? 来人任由他打量,轻轻道:“是,大人可以称我严澍。” 杜戈青不信,“怎么证明?” “需要证明吗?如今情势,谁乐意去冒充一个亡国两世的皇子呢?” 他销声匿迹这么久,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的突然出现在他杜府,杜戈青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你想做什么?” 第105章 “杜大人不用知道我想做什么,我知大人想做什么就足够了,严某可以助大人一臂之力,不过事成之后,大人要应我一个要求。” 他的话说的直白,好似胸有成竹。 “帮我?”杜戈青将他看了又看,此人若是知道当年是他挑拨,严帝才对他痛下杀手,还能说的出这种话吗?“什么要求?” “大人暂时还不需要知道,你只说应还是不应?” 杜戈青没回答,只问:“你想光复严氏?” “大人多虑,严氏有无和我有什么干系?严某只姓严,和严氏可没什么感情。”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晏衡帝派来试探我的,又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帮我的能力?” “杜大人这两个问题放在一起,不觉得有些怪异吗?晏衡帝如果想杀你,还用得着试探吗?”他没暴露自己,只将左晏衡推了出去。 杜戈青敏锐,“你跟他有仇?” “一点点,及不上大人想杀他的心思多。”严氏子的目光落在杜戈青受了伤的手上。 左晏衡当日字字句句的威胁就在耳边,杜戈青惯性的将手藏到身后,“好,我答应你!” 风来的快,去的也快。 晏衡帝始终没召见宁安使臣,荣修和阿明派人递了折子,上告回国。 只是他们不仅递了折子,还悄悄去了左将府。 负责看守的人不认识他们,说什么也不让进,最后还是荣修带着阿明翻了墙头才进去。 二人跌跌撞撞的绕迹在左将府里。 “修叔,阿飞哥哥到底住在哪儿啊?咱们这么进来,不会被抓起来吧?” “不会吧,这不是迫不得已嘛,二弟回京后咱俩也没来探望探望,今日这一走,回头再见面可就难了。” 荣修熟知左晏衡心意,只要不是来伤害萧凤棠,自觉还是能保一命的。 只是他话音才落,就被人围了起来,侍卫们手里都拿着刀,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本来他们就没太想躲,荣修率先举起手来示意自己没有危险,“我找萧凤棠,我是他大哥。” 阿明学着他的模样,同样举起手来,“我也是,我也是,我是他小弟。” 二人被别着手,不怎么客气的带去了海晏居,阿明一路嚎叫,“哎呀,轻点轻点轻点!” “荣公子,阿明?”萧凤棠诧异的看着他们,“快,将他们放了。” “是。” 确定是他相识之人,那些守卫才肯松手将他们放了,临走时还不忘叮嘱,“下次记得走正门。” 荣修阿明揉着发疼的胳膊,“都说了认识,还用这么大力气。” 一直陪着萧凤棠的花长祁好笑道:“谁让你们不走正门的。” “是我们不想走吗?明明是进不来好不好?” 新竹不认识他们,奉了茶后便去了一旁。 萧凤棠给他们斟上茶,“你们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要走了,过来给你道个别嘛。”荣修端起来闻了一口,“这茶不错。” “这么快就走了吗?” “嗯,要走了。”他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久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阿明不舍得贴在他一旁,“阿飞哥哥跟我一起回宁安吧。” 萧凤棠揉了揉他的脑袋,他连这个门都出不去,何况是去宁安呢。 阿明也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那要不然阿祁哥哥跟我走吧,我们宁安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很有意思的。” 花长祁将他拎到一旁,“你个小鬼,算盘珠子都要崩我脸上了。” “哼,等哥哥没事了,我就回来。” “你当大玄是你家呀,想回来就回来,乖啊,别打哥哥主意了,你阿飞哥哥在哪儿,阿祁哥哥就在哪儿,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宁安待着吧,哥哥们以后去看你也说不定。” 二人临了了也吵吵闹闹安静不下来,倒是搅的离开前的那点不舍少了许多。 黑夜缓缓爬了上来,左晏衡憩在衡湘殿里像个咸鱼一样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在想萧凤棠嘴里那声轻柔细雨的“左晏衡”,耳朵边也老是回荡着司沿的那句“见他一面也是好的。” 他心里越想慌,越想越缠,最后忍无可忍的从床上爬起来。 不行,他都多日没有见他了。 司沿说的没错,说不清楚见他一面也是好的。 看一眼,就看一眼。 就看看他现在好不好,舒不舒心,还有没有难受。 左晏衡迫不及待的穿衣往外走,恨不得一脚就迈进左将府里去。 萧凤棠坐在院子里,荣修和阿明走了,他们回家了,就只有他像个浮萍一般,还害得阿祁有家都没法回,“阿祁还没回来吗?” 花长祁去了长鹿阁,说要替他备点礼物,让人追上给荣修送过去。 新竹守在他身旁,“没呢主儿,我再去瞧瞧。” 院子里就剩了他一个人,荣修走之前说了这么一句话,“萧凤棠,有时候往前一步,可能等着你的,也并非只有深渊。”他这话说的又明白又糊涂,好似意有所指,尤其是他说这句话时极为正色,不像是在玩闹。 萧凤棠想不明白,打算起身回屋。 一阵小风从旁处袭来掀起了他的一丝衣角,空荡的院子里也忽的多了两个人影。 萧凤棠看着人影猛地站了起来。 第106章 来人却认认真真的给他作了个揖,“世子。” “杜大人?杨公子?” 第70章 崩塌1 萧凤棠手扶着桌面,心中一紧。 杜戈青像个无事人一般,“世子瘦了。” “杜大人此行,应该不只是来瞧凤棠瘦没瘦吧。” 从三年多前的那场变故算起,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每年群臣宴结束的时候,他都会借口离开。 “世子惨遭左晏衡折磨这么些年,是臣有罪,是臣对不起允凉王。” 他的话说的真诚,却听的萧凤棠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镇静开口:“大人言重,凤棠与大伯并不亲近。” 若是放在上一世,看到他这么一把年纪还如此模样,他都该心怀愧疚了。 “可你是萧家的孩子,萧家于我有恩。” “萧家于你的恩,只是大伯的恩,和凤棠毫无关系,我想杨公子应该已经把话带到了。”他率先堵住他要开口说的话,提前表明了立场。 还是那句话,他不欲掺和其中,更不想成为他反事的借口。 “为什么?世子难道不想左晏衡死吗?难道想一辈子困在这小院里吗?” 他的这句话和上一世一模一样,上一世他在冷宫,而这一世,萧凤棠看着四周熟悉的布局,少时他没少翻墙来这里,那时左晏衡出不去,他们就在这里打陀螺,踢毽子,折纸,耍叶子牌。 “这里很好,我很喜欢。”相较于冷宫,相较于地牢,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里了。 “世子!”他在外面奔走三年,绝不是想听他说这样一番话的。 “杜大人难不成还想说,能为了我,为了萧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吗?” “是。” “好。”萧凤棠忽的自嘲轻笑,“三年前,大伯寿诞,我画了一幅山河图送予他,还特意命人寻了南水桉木做画杆,可惜这幅画只在他书房里挂了一天就被人盗去左将府,再找回来时,那封可以指证左将勾结外族的信件就藏在了画杆里,南水桉木极其特殊,质同水玉,那画杆是我亲自打磨,做了半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我比谁都清楚,一指粗细的桉木想在不毁坏画杆的情况下凿出缝隙,便是当年的小十九都没有办法轻易做到,又怎么可能夹带信件?而左将再愚蠢,也不可能将如此致命的东西放在一副偷来的画里。” 萧凤棠的声音颇有些不平静,“杜大人是大伯心腹,可曾知道那封信是真是假,又或者到底是谁的手笔!?” 他在大殿前跪了整整三天,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真真假假的现在再去探讨还有什么意义?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允凉王虽去,但他的旧部足以支撑世子坐到那个位置,大局之势,众望所归!” “众望所归!?”萧凤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大人又可知,我画那幅画的真正目的,就只是想讨大伯开心,想让他下令放远在西北的左晏衡归京!”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幅画最后会成了要他命、要他一府之命的东西。 萧凤棠久积在心底的酸涩不受控制的浮上心尖,连同被他狠狠压制在心底的欢喜也在一点点侵蚀着他的思绪。 “萧氏没人了,凤棠就成了那个众望所归的,那凤棠还想问问大人,大人觉得那个位子上坐的真的应该是我吗?” 萧凤棠的那双眼睛好似看透了一切,他直视着杜戈青,一字一句道:“我不想他死,三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若我这般说,大人会为了我,罢手吗?” 他的话直白,问的杜戈青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看,大人连这等事都做不到,那所谓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是不是就显得有一些可笑了?”他不过是想让他当那个拨乱反正的由头,当他行事的替死鬼罢了。 不可否认,他萧凤棠这两辈子实实在在的亏欠了两个人,一个是鲁知徽,上一世他应他会好好的活着,最后却那般难看的丢了命,还有一个就是左晏衡。 “杜大人,回吧,你若成事我恭喜,但请大人以后莫要再唤凤棠世子了。”他再不想吊死在一棵树上,也不想在一个地方摔倒两次,更不想将这条老路走到黑,再一次落一个难堪、丑陋的下场。 萧凤棠拒绝的干脆,淡淡的声音里也夹杂着浓浓的疏离。 杜戈青并没有太过放肆,依旧给他作揖,依旧道:“那臣先退,世子保重。” 直到杨飞云带着杜戈青离开,萧凤棠才不安的重新跌坐在石凳上,他垂着眸子久久都没缓过心里的那口气。 杜戈青谋划了这么些年,他自知自己的三言两语拦不住他。 左晏衡呆愣的隐在暗处看着那一抹身影,他眉头微微凝着,面上还带着一丝不相信。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萧凤棠亲口说,不想他死? 心里那点指甲盖大小的感情炙热滚烫的想要将他焚尽,往日的罪过在此刻也如同过眼云烟不再重要。 “萧凤棠。”左晏衡忍不住轻唤了出来。 萧凤棠听着他的声音浑身一僵,他心慌意乱的顺着声源看去。 左晏衡从黑暗处缓缓出来,他的步子走得又慢又小心,直至行至他身前才慢慢站定。 “你拒绝他,真的是因为不想我死吗?” 第107章 他若是萧凤棠,站在他的角度,必然会应了杜戈青,亲手杀了自己才过瘾。 他以为他该恨他入骨的…… 萧凤棠不知道他听了多久,又听到了什么,垂下眸子不敢看他。 左晏衡张了张嘴,思量许久才继续开口:“你画那幅画,真的是为了讨萧允凉开心,为了,让我归京吗?” 藏在那画里害得左将一府之人的谋逆信他知道,只是他心中明白,萧凤棠再绝义,也不会罔害他们一府的性命,他知道那是萧允凉的手段,故而从来没在这件事上怨恨过他,只是他不明白,“你都与我断情绝义了,又为何会想让我回来?” 萧凤棠将眼睛垂得更低,是啊,他都与自己割袍断义了,自己为何还想让他回来呢? 他自问,也不过是自作多情的想见他一面罢了。 他不说话,左晏衡就伸臂弯腰扶向他身后的桌子,他没碰到萧凤棠,而是将他虚空禁箍在自己怀里紧紧看着他,一双眼睛探究似的企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萧凤棠,为什么不说话?”他质问的又轻又小声,生怕他一个不乐意起身逃了。 “你知道我看着那封信时,有多心疼吗?” 断情绝义,追权逐利,他在他面前,还没有那点虚无的权利重要。 “你能明白,我知道阿飞被旁人吃肉喝汤时,这颗心到底有多疼吗?” 他在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时候,生生用刀子将自己剜了出去。 二人不过咫尺距离,萧凤棠不自觉地绷直身子侧过脸避开他。 左晏衡胸口揪痛的看着他的动作,隐忍着声音,“萧凤棠!朕求你了!说句话好不好!?” 萧凤棠一直以为他在说那封他亲自写给他的道歉信,沉默不言的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没了法子,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呼出来,只得抬手从怀里摸出那方巴掌大的断袍,煎熬的递到他眼前,“这是朕的吗?阿飞你尚都打杀,留着朕的衣角做什么?” 萧凤棠看着突然出现在他手中的断袍,终于凝起眉来看向他。 二人久久僵持不下,“这断袍……” “这断袍不是你传信给我的吗?” 萧凤棠终于开了口。 “我?”左晏衡微微一怔,“朕给你这个做什么?” 他的表情不似参假,萧凤棠迟疑许久,才小心试探,“你,不记得了?” 左晏衡生怕打断他,只眉目深皱的盯着他,不敢说一句话。 “当年阿飞吓的阿赢兄长发了热,父亲要宰了它赔补,我,没护住它……”事及阿飞,萧凤棠喉咙里好似有一口刀堵着,他顿了两顿,“不是你恨我没护好它,要与我割袍断义吗?” 他为此折磨他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记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左晏衡失了魂一样愣在原地,他不可置信,“不是你杀了阿飞?” “我?”萧凤棠听得迷糊,眼里满是疑惑。 左晏衡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他艰难的将目光移向一旁,“不是你来信要与我断情绝义吗?你说你已然成了萧家世子,你说追权逐利是人之本性,你说你要权你不要我,还将阿飞送予了旁人,最后却允人扒皮拆骨,你答应离京之日要来送我,你答应我要照顾好阿飞,你说要给我传很多很多的信,萧凤棠你说要与我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你一个都没做到,到头来却说是我要与你割袍断义!?” 他的话灼的人生疼,萧凤棠周身血液都在瞬息间退了个干净,他错愕的跟着起身。 “那封割袍断义的信,不是你写的?”信是左将亲手给他的。 “我写的?”他强忍着心底决堤般涌上来的难过,紧紧攥着那块莫名成了与他割袍断义凭证的断袍,挣扎了好久才开口:“我左晏衡,我左晏衡又怎么舍得,与你割袍断义?” “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萧凤棠不断摇头,“我没有杀阿飞,也没有将他送予旁人,我想去送你的,可是那天阿飞出事,我急火攻心昏了过去,我给你写了很多很多信,你没收到吗?” 左晏衡听着他的话维持不住的向后又退了一步,“怎么可能?萧凤棠你在说谎,你又在骗我!?” “阿飞出事,我心中亏欠不及,又怎么会说要与你断情绝义!?” 眼睛酸涩的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雾,左晏衡垂眸看着那方断袍,他就给他传了一封信,信中更是从未怪过他,更别提什么割袍断义。 而他明明也只收到过他一封绝义信。 事实好像有些不对劲,特别不对劲。 左晏衡衡摇头后退,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固执的觉得一定是他又在骗他,又在骗他,可心里的坚持却控制不住的开始寸寸崩塌…… 第71章 崩塌2 花长祁久未归来,新竹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等到他,“长祁公子终于回来了。” “怎么等在这儿?阿棠可休息了?” “主儿不放心您,遣我过来瞧瞧,现下应该还没休息。”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这天上的云阴的厚实,一会儿睡觉的时候,记得将他的窗子落下去。” “是。” 二人聊着天正往海晏居去。 左晏衡仓皇的从里面出来,吓了他们好一跳,新竹忙不迭地跪下,“陛下万安。” 第108章 他没理会他们,径直走了过去。 花长祁看着他的身影暗想不好,不等他走远,便一时一刻都等不及的飞奔回了海晏居。 萧凤棠黯然欲绝的站在院子里,他一双眼睛通红无光,似有落泪的迹象。 “阿棠!”花长祁紧张的上下将他扫了一遍,着急问:“他是不是?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萧凤棠看着他说不出丁点话来,他慢慢捂上发疼的胸口。 两世,整整两世。 他一直以为他是真的恨他,一直以为他恨不得将自己同阿飞一样剥皮拆骨永坠地狱,却从来没想过,从来没想过事实远非他以为的那样。 他比谁都清楚左晏衡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而那封装着断袍的信却是左将亲手给他的,他还说天高路远,此信来的珍重。 “珍重。” “珍重……” 萧凤棠酸涩的念着这两个字,犹如被命运操控的困兽,无力的屈膝蹲了下去。 “什么珍重?阿棠你在说什么?”花长祁万分担忧的跟着他蹲下。 萧凤棠痛楚难当的用双臂环抱着自己,耳边字字句句遍遍的回荡着左晏衡的那句他舍不得,舍不得与他割袍断义…… 左晏衡从海晏居出来后直接去了馨得院,那里是他父亲的书房,自三年前出事就被封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皇宫,只浑噩的抱着酒坛子在御书房里喝得烂醉。 入夏的雨来势汹汹的从天上浇了下来,像鞭子般急骤的抽打在这片土地上,要命的势头仿佛要这块大地和黑夜一起淹没吞噬。 御书房的案桌上点着一盏不算亮堂的莲花烛灯,左晏衡颓废的将自己藏在阴影里,靠着案桌半躺在地上。 他的四周全都是散落的信件,昏黄的封面上无一不写着“左晏衡亲启”,旁处还有一件早已坏了的白色衣衫。 左晏衡双手执着一封信,笑得开心又难过。 [ 阿衡,久未见面,近来可安? 辞别时未能如应折柳相赠,却不想今日阿棠背上又增一命。 实是抱歉,阿飞吓得阿赢兄长发热,父亲大怒,害它命丧刀口,身死刀下。 是我无能,护不住它,甚至连它的尸骨都没能留下,到最后也只是寻回了那方你亲手做的玉牌。 阿棠自知亏欠,无脸提笔请求阿衡原谅,听闻西北风雪甚大,现已折枝寄思,唯愿卿安。 待君归来,阿棠定负荆请罪,再行歉礼。 ] 他没有杀阿飞,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却将他囚在冷宫里生生折磨了三年,怨恨了三年。 外面的雨线大的好似要将二人仅剩的那点纠葛切断。 风也浩大的卷着砸在地上溅起来雨沫顺着窗子往屋里灌。 他摸着上面的卿安二字,自责如烈火燎原般侵袭了他的所有感官。 左晏衡沉重的伸手又拿起一封。 [ 阿衡,久未见面,近来可安? 今日在天桥下偶遇一名老翁和幼子,老翁画技卓绝令人钦佩,阿棠欲拜其为师却惨遭拒绝。 若是你在,应该会大不敬的揪着他胡子,质问他为何不愿吧。 阿棠望月,祈愿阿衡定要平平安安。 ] 左晏衡忍不住蜷起身子,将信紧紧的贴在胸前,他缓缓执手又拿了一封。 [ 阿衡,久未见面,近来可安? 今日瞧见了两只南飞的大雁,好似同队伍落了单,阿棠不敢相喂,怕它们心生眷恋。 大雁相伴向南让人艳羡。 如今天气渐凉,愿望阿衡吃饱穿暖,时绥平安。 ] 他的每一封信里,都在愿他平安。 左晏衡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他一笔一画的看着上面好看的小字,崩溃窒息的将信再次贴在心前,然后一封一封的继续去翻去看。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分依旧磅礴。 小皇帝又一次罢了朝。 左晏衡将自己关在御书房里,洪常戏搞不定他,只好派人传信温青。 温青撑着伞顶着雨火急火燎的入宫来了御书房,他将伞收起来递给洪常戏,半身衣赏湿了个透彻,“怎么了?这么着急喊我过来。” “温大人,您快进去看看吧。”他着急的将门推开请他入内。 温青拧着衣尾上的水甩了甩一脚踏进门里,“这么大的雨,他又搞什么幺……” 他嘴里的蛾子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便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 左晏衡双目通红浑噩的躺在地上,他被撕烂的衣裳碎布和摔烂的酒坛瓷片围在中间,全无往日的狂傲嚣张,只狼狈的蜷在那里,像是被什么人摁着生生的磨平了棱角。 “他这是,怎么了?”大作的狂风没能吹散御书房里的酒气。 洪常戏摇头,“昨夜明明伺候着陛下睡下了,谁成想今日就……大臣们都还等在侧殿里,老奴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怀里凌乱的抱着许多信,只有一封被丢的远远的,温青遣了洪常戏出去,弯腰将那封信捡起来,上面写着五个字,“萧凤棠亲启”。 字迹他很熟悉,是左晏衡的。 温青将那封信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蹲在他跟前,“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他伸手捏起两块被他撕的粉碎的衣裳,“这料子和花样……” 第109章 左晏衡万念俱灰,一动不动。 温青将两块碎衣拢进手里,把四周的碎瓷片清理干净,在他身侧平躺了下来。 左晏衡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就这样躺在地上陪着他。 温青心里明白,除了凤棠,这世间再也无人能让他变成这副模样,而那碎衣,明显和那块断袍同出一处。 地板极硬,硌的人后背生疼,直到许久后,左晏衡才沙哑着声音开口:“温青。” “嗯。”他轻嗯,也不问,只表示自己在。 又是许久。 左晏衡才打起一两分精神,“我,错了……”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掺杂着许多绝望。 温青静静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看,这些全部都是,全部都是萧凤棠写给朕的信。” 他将那些信往怀里紧了又紧,紧了再紧,“是我当年,最殷殷期盼,最梦寐以求的东西。” 左晏衡话音轻颤,却凝眉轻笑,只不过笑得逞强,笑得难看。 “他从未背弃过我,从未。”他艰难的重复着从未二字,脸上的笑意也控制不住的被难过和悔恨替代。 “他应下朕的,全都去努力做了。” “甚至阿飞,也是那群萧家下人胆小怕死,诌来骗朕的。” 温青的眉头随着他的话一起皱了起来。 他的话断断续续,偶尔才沉重的道出一两句。 “萧凤棠说,朕给他写了封信,信上,要同他割袍断义。” “那可是,割袍断义啊。”左晏衡心如刀割,浑身痛苦的痉挛着。 “那信,是假的?”温青几乎可以确定,真正的那封就是他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所以你收到的,也是假的。” 他痛苦万分的将头埋进臂弯埋进那些信里,“朕同京城的一切往来只经父亲,他大概是早就洞悉了一切,料想萧家有心,若是登位,左家早晚会有一劫,这才任由他们用手段将我调去西北。” “而他,更不想萧凤棠成为我的牵绊和软肋,就出了,这样的下下之策。” 一个是他的父亲。 一个是萧凤棠。 他像个易碎的娃娃一般脆弱的躲在这里,一遍遍的看着那些信,每看一遍,心里的绝望自责和痛苦就多一分。 温青极其聪明,跟着他的话脑子一动就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有误会,解开,是好事。” 左晏衡眉间黯淡无光的闪过那些过往,他茫然摇头,“没有机会了。” 这之前,他尚能心安理得的将他囚在身边,这之后,就再也没可能了。 “枯木尚能逢春,我同他,却早已支离破碎。” “没了。”他脆弱无力的回答自己,“再也没有,没有转圜之地了……” 温青静默了几个喘息,慢慢坐了起来,他看着毫无生气的左晏衡,“我回头,再来看你。” 他也比谁都清楚,左晏衡曾给过萧凤棠一颗毫无保留以及炽热坦诚的真心,那道绝义信和阿飞的下场也几乎如利剑要了他的大半条命,他一边痛恨他的所为又一边控制不住对他心生欢喜。 他给这个执念画死了圈,连着自己也被困在了原地。 如今得见真相,事实又远非他坚持的那样,别说是左晏衡,他一个身在局外的人,都觉得是老天给他们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可没办法,他温青最不擅长的就是劝人,与其他在这儿说一万句,都不如让他自己待着,仔细想开。 温青起身,将他独自丢在御书房。 洪常戏看着他出来,“温大人,陛下他?” 温青贴心的给他阖上门,从他手里接过伞来,他抬头看着灰蒙不见底的天际,伸出空闲的手截了几个厚重的雨滴,“这雨下的如此干脆,可为什么不见丁点酣畅淋漓的感觉呢?” “大人说什么?”洪常戏没听清。 “让他待着吧,就给那些大臣说他旧伤复发,近几日都不能上朝了,有要事就写折子递上来,给他备些吃的,还有上次开的伤药也都备好,他若不吃,你就替我问他。”温青顿了一下。 “问什么?” “问问他,甘心吗?” 他若是甘心,死这儿也罢了。 第72章 崩塌3 时间一晃过了半月有余。 左晏衡成日成日的将自己锁在御书房里,天一黑就饮酒,醒来就批阅奏折,折子批完了继续饮酒,然后继续批阅奏折,循环复始。 大臣们见不着他虽心中忧虑,但也就只能疯狂的写了折子往上递。 只是幸好,他人虽然罢了朝,但上书的奏折多少还能有个回音,不至于石沉大海,耽搁国事。 他的案桌左边被洪常戏收拾的干净利索,规整的摆着三沓高高的折子。 就只有右边层层叠叠凌乱的搁置了许多书信,左晏衡不让动,他就老实的没打理。 温青每隔两日就会来看看他还活没活着,今日也不例外。 他也不与他说话,就在旁边看他批批改改。 那日被他捡起来的书信还在原地放着,“这个,便是当年你写给他的那封信吗?” 左晏衡的笔一顿,没说话。 “那看来是了。”温青拿起那封信反复观摩,上面的封漆还好好的,打眼一瞧就知道从来没有人看过。 左晏衡对他并不责备,他对这封信毫不在意,只失神的看着旁边的其他信件,终于在许久之后才沉沉开口:“我不甘心。” 第110章 这是他自温青走后,半月以来第一次说话。 “我不甘心。”左晏衡重复,他紧紧的捏着手里的毛笔,任由上面的墨水顺着笔触沾染到折子上,“温青,我不想穷其一生,都和他当个无甚关系的陌路人,也不想深夜梦回想起他时,总是心疼。” 他真的,很不甘心。 温青把玩着那封信,“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不甘心就去追回来,你在这里苟延残喘的躲着,和他那些理不清的过往恩怨,就能烟消云散了吗?” 左晏衡艰难的将笔重新提起来,他无力的看着手下染花了的折子,懦弱的未再多言一句。 温青在心里长叹,暗骂了一句他真怂,便又一次离开了。 自左晏衡从左将府离开,萧凤棠便一直情绪低沉,闷闷不乐。 花长祁找了许多办法逗他开心都无甚效果。 新竹也没了法子,他实在怕他这样一直憋着再憋出病来,便悄悄给温青传了消息。 温青一路跌宕的牵着小八来了左将府,“哎呀小八你慢点,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小八一直养在温府久未出门,今日来了个新奇的地界,这边要闻闻,那边也得嗅一嗅。 “过来,过来,这边走。”他拽着它的绳子往海晏居去。 小八似是闻到了萧凤棠身上的味道,猛地撒开脚丫子开始往海晏居的方向跑。 温青一个步子尚未落下去,就被它拽了个大大的趔趄险些趴倒在地上,他忙得松开手里的绳子任它去,才稳住身形揉着腰歇了口气。 萧凤棠坐在院里出着神,花长祁正在一旁为他临摹,小八脖子上戴着一根长绳子,兴奋的跑进来立起两个前爪扑跳在他腿上。 “小八?”萧凤棠异常诧异的看着它。 小八摇晃着尾巴激动的伸着舌头不断舔他的手,哼哼唧唧的也一个劲儿的用脑袋往他身上蹭。 花长祁侧目看向院门口,温青这才扶着老腰走进来。 “温大哥?” “哎呦呦,快快快,快扶我一下。” 新竹从屋内端着茶水出来,连忙放在桌上去扶他。 “这个小八啊,一点都不听话。”他叨叨抱怨着,毫无不自然的在萧凤棠旁边坐下。 自他归京后,他就来过一次左将府,还是在他昏迷的时候。 萧凤棠摸着小八的脑袋看他,“温大人……” 他话音里有些歉意,温青故作嫌弃的凝眉,将桌上的一个茶盏拿起来放在他面前,“怎么,这就温大人了?才出去一趟,你这生分得也太快了,我不管,给我倒茶。” 他一句不管就将二人间的气氛活络了起来,“我这一路拽着小八过来多不容易啊,它可五十多斤,五十多斤沉啊。”温青用手给他比了个五。 萧凤棠提着精神气拿起壶来,“好好好,这就给大人奉茶。” “这还差不多。” 他手上揉腰的动作没停。 “怎么了?” “没事,之前在西北雪山里冻出来的老毛病,揉揉就好了。” 他有意无意的提起西北,萧凤棠沉默不言的给他斟好茶,没再接话。 温青将小八身上的绳子拽过来,拍拍它的脑袋递给新竹,“带它出去逛一逛。” “是。”新竹稍有些迷惑,却也听话的接过绳子。 “小祁,你也去。”温青转头看向花长祁。 花长祁放下毛笔,起身与他对视了两眼,他不喜欢小八,温青能用这个借口将他支开,显然是有话要与阿棠说。 他善意提醒,“温大哥可莫要欺负阿棠。” “不会不会。”他怎么可能欺负他?这话叮嘱的没点意思。 花长祁和新竹离远了去。 温青也不着急,他拿起茶盏品了品,“嗯?碎金香?” “是,阿祁在长鹿阁买的,他和你一样,都喜欢这茶。” “品味不错,眼光也极佳。” 他不说来意,萧凤棠也不催促,只是一双手稍微蜷了起来,似是有一股说不清的情绪下意识的逃避着不想让他提那个人。 直到一壶热茶下去,温青才放下杯子,“萧凤棠。”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正色的唤他。 “凤棠,在。”他没敢看他,只沉声回应。 温青笑了笑,同样也没看他,“我温青,不喜欢劝人,因为有些事我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都开解不了自己。” “可今日,我想和你聊聊。” 萧凤棠将目光移向一旁,“温大人,想聊什么?” “聊聊左晏衡。”温青重新拿起那个茶盏把玩在手里。 萧凤棠听着从他嘴里脱口而出的名字,心底不由得一疼。 看他不说话,他便自顾自言的慢慢回忆,“我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胡契国,那时候两国关系紧张,他被胡契人敲断右腿绑在一个柱子上,打算等夜幕降临塞进羊肚子里一起烤,而我,是胡契人抓的奴隶。” “那时候他才不大点,很凶,特别凶,我喜欢他那股子狠劲儿,就趁人不注意悄悄在他手里塞了一柄小刀。” “他割断了绳子,却没自己逃,而是冒着危险翻遍奴隶营找到我,说要带我一起走,大家都以为是我救他,但其实,他也救了我。” “胡契人大都野蛮,为了躲开他们,我们就被迫进了雪山。” 第111章 他话语缓慢,像是故意给萧凤棠留下消化的时间。 “雪山太大了,人眼望过去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那些人不敢跟进来,就守在外面,我们出不去,也就只能顺着一个方向顶着风雪往前走。” 第73章 崩塌4 温青顿了顿,“三个月,我们用一层布蒙着眼睛走了三个月,好几次都险些死在里面,尤其他还瘸着一条腿。” “他说他要回去,他给阿棠写了信,信件从陶城慢慢悠悠的过去,再从京城慢慢悠悠的回来,差不多要三个月,他得回去,必须得回去,他说阿棠会给他回信,他若是没有再修书回京,他一定会担心,他还说,不能让那个叫阿棠的人替他担心。” “我这腰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这些年也总是不经意的就会酸疼,中间试了很多法子都不管用,而他那条腿,却好像从来都没出现过什么问题,不酸、不疼、不痒,也不难受。” “后来我就跟着他去了陶城,我就想,一定要看看他那么拼命等来的信件,到底都写了什么。” 他缓了一下,“里面的内容我记不是很清了,总之就是什么断情绝义,老死不相往来之类的。” “那天他哭了,哭的跟个孩子一样,他问我为什么,我哪儿知道为什么?” “我没地方去,手上能用的就这点医术,他就把我偷偷带回了军营,我这才知道他是为了给那个叫阿棠的人传信,私逃出营,才被魏长晋丢到了胡契人的地界上。” 温青低了低头,从怀里拿出那封他从左晏衡书桌上顺来的信封。 “看看吧,这才是他当年传给你的那封。” 信封上写着萧凤棠亲启,封漆完好,有些老旧,一看就有了年头。 萧凤棠的目光早就不知何时移了过来,他抬手微颤的蜷了蜷指尖,珍重的接过了这封早在几年前就应该看到的信件。 [ 阿棠,久不通函,至以为念。 京城离别已有一载,知道你素爱城西的梅头干果,我在掌柜那儿留了银子,不知阿棠可否发现? 掌柜说那些银子够你吃五六年,等你吃完我就回京,到时候同阿棠一起去逛长街,放花灯,游花船。 阿飞呢?它还好吗? 是不是脾气还那么大?还是那么不听话?它太凶了,你素日里与它玩耍时仔细小心。 还有你,有没有生病?有没有磕绊? 左将府的墙头也莫要再爬了,被你父亲抓到又得挨罚,要记得晚上少出去玩耍,走路的时候注意看着脚下。 西北各处已经开始落雪了,大雪叶漫天飘的极美,每每看着都恨不得让人将它们拢进手心送回京城,让那里也给阿棠下一场这样漂亮的大雪。 不过阿棠,别离有期,你等我,等我回京,把其他稀罕玩意儿都带回去送给你。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我在这里吃得饱也穿得暖,大家又知我是左将之子,更是从不为难。 愿阿棠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平安,勿念,阿衡。 ] 萧凤棠捻着这张纸,眼角的泪水终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温青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自顾慢慢的继续道:“其实他在那儿过的,具体怎么说呢……” “那时候还是魏长晋当权,他是萧允凉的人,与左将颇不对付,左晏衡又对自己左将之子的身份闭口不提,铁甲营里便不乏有人看脸色办事。” “那里不方便,想吃肉就得去打猎,他小,那些人就带着他,让他去当引诱猎物的饵,甚至有两次那些人抓不到猎物,就割破他的胳膊,用他的血来吸引那些牲畜,西北嘛,以狼居多,有时他吸引来的非是那些能吃的。” 温青的话开始变得有些沉重,“甚至于他受伤了,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找我,他怕魏长晋发现,怕给我引祸上身。” “这样的日子我们过了很久,后来他亲自在角斗场上给魏长晋下了战帖,生生在众将面前活撕了他,写给朝廷的折子上写的是他失足落崖,这才开始,开始过上一点点的好日子。” “我跟了他那么久,他就总是一个人,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手里还拿着那封绝义信,我知道他一个人的时候都在想那个叫阿棠的,甚至于重伤昏迷时,嘴里呢喃着的也是阿棠,就连给魏长晋下战贴,也是因为他意外撕毁了那封绝义信。” 温青垂了垂首,将那盏杯子拿近身前,似是盯着杯子,又似是透过杯子盯着他们在西北的那几年。 “后来玄京城破,萧允凉不想你们萧氏子弟在左晏衡手里当一辈子的贱奴,一杯鸩酒赐死了很多人,只是因为他攻了城上了位,所以所有的人命和错误就都算在了他身上,左晏衡以为你也死了,跪在萧府大院里翻了许久的尸体,最后才在你父亲的房间找到了昏迷的你。” “几个险活下来的下人们说,是你杀了阿飞,还允他们吃肉喝汤,那一刻甚至于我,都觉得你萧凤棠一点都配不上他左晏衡的那腔真意。” “让我想一想,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让我好好想想。” 温青皱着眉头,一副沉思的模样,他并不喜欢将他的苦难搬出来说与人听,“对,还有,三年前你吃了他三鞭子,他就赏了自己六鞭子,你在我太医院躺着,他就在衡湘殿躺着,我在太医院和衡湘殿来回奔波,累的腰疾复发成宿成宿的睡不下。” 第112章 “两年前,你在雪地里跪了一夜,他就在后面守了你一夜,你昏过去了,他也倒下了,甚至去年你落水,他就把自己同样沉到池底。” “我,温青,自小长在边疆的旱鸭子,想救他我都下不去,真就他娘的,欠他的。” 他不会劝人,就只会将自己知道的讲给他听,全然不顾萧凤棠能不能听进去,更不管他能听进去多少。 温青又缓了一两刻,继续解释,“小八是左晏衡醉酒后在路上捡的,他把它错认成了阿飞,大半夜的在街头抱着一只狗哭的稀碎,后来他就把它放在了我这里,也鲜少来看它,当初之所以没给你解释,是看你实在欢喜,更何况那时你才有了点活气,我是生怕,搅了你不开心。” “今日说的有些多了,就到这吧,小八也留在你这儿,我这几日有事,实在没办法看顾它。” 也不管他拒不拒绝,温青起身将茶盏重新放置在桌面上,“萧凤棠,大家总说他脾气差,可有谁能在经历了这些后还能继续当个圣人?” “左晏衡说他不甘心,不知道你,会不会同样不甘心?” 自始至终,温青都没有看向他。 海晏居里就剩了他一个人,萧凤棠像个木偶般空洞的坐在那里。 他垂着眸子再次去看那封信,只是简单的眨了下眼,泪便如涌泉一样疯狂的糊住了视线。 纸上满满的,不似他当时,封封只有那么一两句。 他怕泪水砸到信上,花了眼就擦掉,再花了就再擦掉,只是怎么样都止不住它们肆流。 “阿衡……” 萧凤棠酸楚悲痛的呢喃着他的名字,任由温青的话伴着这封信汹涌的碾在他要炸开的心头…… 第74章 崩塌5 他沉默了许久,忽的疯也似的起身往外跑,将往日的规矩仪态全部抛到了脑后。 温青尚未走远,正叮嘱新竹照顾好小八。 花长祁沉默不言的观察着海晏居的动静,只才侧目向小八身上看了一眼,便见萧凤棠拿着一封信全然不顾的跑了出来。 “阿棠!”他一颗心瞬间牵到了嗓子眼,焦急的大步追上去。 “主儿!”牵着小八的新竹也担忧的想要跟过去。 温青抬手将他拦住,“不用担心,你就在这儿看顾小八,他不会有事的。” 那些守卫意外的没有拦他,萧凤棠顺着记忆里的路子,一刻未停的穿过人群跑向城西。 他挥之不去的想着他们二人的曾经,心疼的想着左晏衡是如何一遍遍的看着那封以他名义写给他的绝义信,想着他是不是也会同他一样,恨不得将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嚼透了嚼烂了,猜想可否还有其他的含义。 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他的侧脸不断翻滚着滑下去,原本如墨的长发凌乱的披在身后,束发的木簪也早已不见了踪迹。 直到跑那个熟悉的铺子前,萧凤棠才狼狈的站定。 干果铺子的掌柜未变,还是多年之前的那一位,只是岁月鲜少饶人,原本乌黑的头发上也平添了几丝白,此刻正摆弄着最新晒好的梅子。 他手里捏着一封信,双目通红站在铺子前,任由眼泪一粒一粒地从眼眶里掉出来。 “哎呦,怎么了小公子?这是,这是受什么委屈了?”掌柜的并没有因为他是个陌生人便冷清待他,相反,他提起眉头,像个老父亲看儿子一般担忧。 掌柜的转手挑了一只品相极佳的干果,“梅头干果,店里的招牌,小公子来尝尝,吃了就不难过了。”他像哄孩子一样将干果递到他面前。 萧凤棠看着那枚催泪的干果,遏制着不让喉咙里的那口气顶出来,他艰难张口,“一个,不够。” 阿衡说,他能吃五六年。 “好好好,一个不够有的是,你看这么多,随便吃随便吃。”掌柜的是个爽快人,转身并着双手给他捧了一大把。 新竹和温青给他买了许多干果,每每都有这个,只是数量不多,他便从没放在心上。 左晏衡,是你吗? 萧凤棠好像在破碎之后被人粘了起来,他含着泪从里面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干果酸酸甜甜的,却一点都压不住他心里的苦涩。 一颗不够,萧凤棠就又抓了一颗,两颗不够,就抓了一把,他什么都不顾的往嘴里塞着,似乎只有这样,心里才会好过。 “哎呦哎呦,慢点慢点,这还有核呢,公子小心噎着。”掌柜的心疼看着他的样子,左右打量了好几下才不确定的问:“你,是当年的阿棠小公子吗?” 当年他铺子新开,总是有两位小公子来光顾生意,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就知道是泼天富贵家的孩子,他记得清楚,二人关系极好,叫着彼此阿衡、阿棠。 萧凤棠听着他的话忽的怔在那儿。 掌柜看他的神情,“真的是你啊,小公子可真的是让我好等,当年阿衡小公子在这儿留了银子,小公子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我这就去给你取来,你等着,等着啊。” 萧凤棠呆愣的看着死命抓在手里的干果,当年左晏衡初走,一封信都没有回音,他自觉难过,便总是刻意避着与他的一切。 若是他早些来此,若是他能早些来此…… “十载,不,十五载,整整两世……” 十五载乞尽相思,求而不得,舍而不能,若是没有这来世,岂不是到了九泉之下,他们也还在彼此误会着? 第113章 “阿棠!”花长祁手里攥着一枚捡到的木簪,心中惶恐的从后面追来。 他小心走到他跟前念着他的名字,“阿棠……” 他的眼泪落得汹涌,看得花长祁心肝肺都牵了起来,他温柔的抬手去替他擦泪,却不想越擦越多,越擦越多,“怎么了?怎么哭成小花猫了?都不好看了。” 萧凤棠的嘴里塞满了干果,他才想张嘴,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气便控制不住的呕了出来。 他连忙蹲下身子用袖子去捂,却依旧止不住腥红的血顺着嘴角涌出来。 “阿棠!”花长祁着急唤他。 萧凤棠生怕弄脏了铺子,尽数将那些干果混着血吐在了自己衣裳上。 他心如刀绞的将那封信颤抖的执起来给他看,“阿祁……” “我在,阿祁在。” “他没有,他没有不想和我当朋友。”萧凤棠痛苦的想着他们初识的场景,想着阿飞被他父亲一刀穿肠的模样,“西北临行前,我满口答应了等他回来,满口答应了会照顾好阿飞,满口说会给他传很多很多的信。” “可是,可是阿飞没了,信,信也没能交到他手上。” “他……” “他……”萧凤棠崩溃的顿了又顿,“他受了那么多的苦,却还逞强说他平安,说他无事,说他,说他未曾遭人为难。” 花长祁知道他说的谁,只囫囵无措的安慰,“嗯,逞强,他在逞强,走,我们去医馆,去医馆。” 萧凤棠疯似的摇头拒绝,“不走,不能走,他在这里给我留了银子,我却一次,一次都没有来过。” “那我们回头再来好不好?或者我们带走?带走也行。”花长祁心疼的将要同他一起落泪,第二次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见他如此难过了,他害怕的去扶他的胳膊,“来,阿棠起来,我们回家,回家好不好?” 他不明白,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可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为难他? “没有家了,没有了,家也没有了。” 萧凤棠跌坐在地上往后退,一只手摁在了一块刚才因为混乱掉落在地上的干果,他看着那枚干果,毫不犹豫的捡起来就往嘴里塞。 “阿棠!不能吃了,这个不能吃了!”他嘴角噙着血,花长祁慌乱的去抢,生怕他再出现点什么意外,“有家的,有阿祁的地方就有家,你看看阿祁,我是小师弟,我是小师弟啊。” 他悲痛欲绝将干果放进嘴里死命的嚼,恨不得连核也嚼碎了去。 “阿棠听话,吐出来,吐出来好不好?” 萧凤棠什么都听不见,他双眼涨血,血丝同蚕茧般不可言喻痛苦的交织着,依旧倔强的用力去嚼,恨不得连牙、连这两世的悲苦都一起嚼碎了。 花长祁生怕他囫囵着核咽下去,他不忍的抬手到半空,然后犹豫着落下来,最后还是抬起胳膊对着他的后背心疼的劈了下去。 萧凤棠被他一记手刀劈昏,身心俱疲的倒进他的臂弯里,花长祁扶抱着他缓了老一会儿,才用一只手捏住他的下颌让他张开嘴将里面的干果吐出来。 掌柜的托着一个红木盒从后堂回来,他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小,公子……” 花长祁将自己束发的羊脂簪摘下来放在地上,将捡到的木簪塞进怀里,这才后怕的冷冷开口:“麻烦掌柜的帮我装些干果,再自己收拾一下这里。” “使不得,这簪子使不得。”掌柜的赶忙给他装了两袋大大的干果,连同簪子和那红木盒一起递向他,“若是没有当年阿衡小公子留下的银子,我这铺子早就开不下去了,阿棠公子喜欢就随便吃,以后也随便吃,不要钱的。” “拿着吧。”花长祁言语冷漠的只接过了干果。 他不再说话,而是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萧凤棠,最后将他打横抱起来,一点点的向外走。 他没带他回左将府,而是将他带回了长鹿阁。 萧凤棠躺在床上,他就坐在床边静静守着,哪怕医师说他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 花长祁慢慢从他手里将那封攥的很紧的信抽出来,他漠然地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最后抑制住自己撕了这封信的冲动,重新折好放回他的枕边,然后才将他的碎发一点点的轻轻的向耳后抿了又抿…… 第75章 秘密 萧凤棠彻底留在了长鹿阁,左晏衡闻言什么都没说。 反倒是鲁知徽怕他不安全,派了一部分人手守在这儿,来听曲子玩乐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少了许多。 柳州的面子大不过萧凤棠,杜戈青三请他过府一叙都被拒绝,鲁知徽整日一副除非萧凤棠亲口跟他说他对那个位子有意,否则谁的话他都不会听,谁的面子更都不会给的模样,饶是杜戈青都没想到他的态度会如此坚决。 日子似乎就这样僵持在了这儿,左晏衡再也没去见过萧凤棠,萧凤棠也再没见过左晏衡。 反倒是人才走了没多久的宁安,又一次送入了拜帖。 宁安的小皇子公明泰想再入大玄,欲拜花长祁为师。 这个世界小的似乎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大,左晏衡执着那张拜帖反复看了许久,才仔细在上面写了个允字,公明泰能在此时抽出身来,想必公明良的身子已经见好了许多,他记得这小子嘴甜,萧凤棠喜欢,“来人,快马加鞭,送回宁安。” 第114章 天要见热,太阳落在地上像裹了层厚被子,开始让人透不过气。 杜戈青久久没拿下鲁知徽,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严氏子也没了消息,他坐在书房里固执地拿着一个毛笔,几次三番的试图在纸上写上两笔。 他的手还没恢复好,手上的夹板还得带着,顺着指尖传过来的酸痛无力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左晏衡的刀就悬在他的脖子上,时刻都能落下去要了他的命。 他重重地将毛笔放下,闭上眼欲要冷静。 杨飞云腋下夹着一柄长刀,手里端着一碗银耳羹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他将粥搁置在桌上,“义父,这是夫人亲手熬的,今日放了蜂蜜。” “是吗?”杜戈青睁开眼睛打起精神,“辛苦夫人了。” 杨飞云将勺子执起来双手递给他,杜戈青还没接过去,门外面就响起了声音,“杜大人的银耳羹,可喝的安心?” “谁!?”杨飞云夹在腋下的刀几乎瞬时瞬刻移到了手上。 严澍依旧一身黑衣带着面具,他从门外漫步进来,“杜大人莫不是将严某忘了,若真是这样,严某可是会伤心的。” “你突然销匿,老夫便是想着,又该去哪里寻你?说吧,什么事?” “给你送个消息。” “什么消息?” “宁安国小皇子公明泰,要再入大玄。” “再入?”杜戈青眉头一皱,“他不是才走?还有,这等要事你又如何知晓?” “具体的情况严某就不清楚了,至于我怎么知晓,杜大人还是不清楚的好。” “无缘无故,严公子应该不会提他吧?” “大人聪慧,公明泰有一哥哥,名公明良,二人亲如手足,若他死在这里……”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杀公明泰,他怎么敢这样想? “大人莫气,公明泰一旦出事,以他哥哥对他的情谊,少说也会对左晏衡恨之入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这是在帮大人。” “你这是要害我大玄!”宁安虽是小国,实力却一直不容小觑,当年左晏衡收复四国时,费了天大的劲儿才啃下这块骨头, 他欲杀左晏衡,却不想毁了大玄江山。 严澍听着他的话中意思不由嗤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大人不懂吗?大人若是持着这种心态做事,严某可就帮不了你了,反正左晏衡要的是大人的命,不是我的。” “只不过到时候大人一朝身死,你那贤惠的妻子和貌美娇俏的女儿不知道是随你一起下去,还是要留在这世上过什么不为人知的苦日子,严某可就不清楚了。” “像这银耳羹,大人也小心是最后一次喝。”严澍字字珠玑的给他添着最后一把火。 “放肆!”杨飞云的长刃应声指上了他的脖子,严澍却看都没看他。 杜戈青脸色铁青地听着他一番话,“飞云,退下。” “公明泰大约在三日后入京,入京前是你最好的机会,毕竟大玄不乱,大人手里的那张王牌就永远没法用在这里。” 藏在暗地里多年的秘密就这么被人轻易说了出来,杜戈青闻言再也坐不住,他蓦地起身,“你还知道什么?” 严澍笑笑,“我很好奇,若宁安压境,左晏衡是会派鲁知徽前去,还是真的会调回远在西北的铁甲营,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大人到底是如何跟胡契国牵上的关系?还有大人这心里,真的如表面那样钟爱这大玄江山吗?” 他点到为止,没有再说太多,却听得杜戈青浑身惊悸。 “不过大人还是要小心,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保不定那胡契人打了什么主意,到时候大人引火烧身马失前蹄,可就不好了。” 他的话不轻不重,却引得杜戈青心如山崩。 “言尽于此,严某告退。” 严澍第二次出现,依旧打了杜戈青一个措手不及。 “还是没有查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吗?”他到底从哪儿来,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么多事情? 杨飞云摇头,提议道:“义父,要不要我去杀了他?” 杜戈青罢手,“现在杀他已无意义,我们对他毫不知情,若是一击未中,以他这种性子,保不齐会做出什么疯事来。” 他只庆幸他不是左晏衡的人,若不然这场豪赌早就没了意义。 “去查一查,公明泰几时入京?从哪入京。” “真的要这么做吗?”杨飞云有些迟疑,一旦他们成功行事,大玄同宁安的关系就会瞬间紧张起来,到时受难的便会是两国的百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虽然义父也不想看到那个场面,但飞云,我们没有选择了。” “严澍说的对,铁甲营只要一直固守西北,胡契国就一天过不来这玄京城,我们就得多过一天提心吊胆的日子。” “可他还有一句说的没错,万一那胡契国打了别的心思,义父又该如何应对?” “他们不会。”杜戈青说的斩钉截铁,好似一点都不担心,也不怀疑。 杨飞云不再劝阻,“那飞云现在就去查。” “去吧。” 三日后 萧凤棠站在那个雨夜曾站过的窗子前,失神的遥望着外面,他一身身骨消瘦的不成样子,脸上更是肉眼可见的没有一点气色。 花长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好像在那次悲痛中将自己锁了起来,虽然也和之前那般没有太大的区别,可他就是觉得他在有意的抗拒着向他奔来的一切。 第115章 他凑近他身前,“如今郊外的景致正好,阿棠若闲,跟我出去走一走可好?” 他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也明白他不是他的心药,可能做不了医他的那个人,可他就是固执的还想再试一试。 萧凤棠一瞬静默,他不想言语,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还是提起精神看向他,“好,都听阿祁的。” “既然都听我的,那就开心点,你再这个样子,我可就打包把你带回梁远了。” 他像往常那样没大没小微俯着身子贴近他。 萧凤棠默默向后一倾将二人的距离拉远了些,若是真的能回梁远,该有多好,他故意轻轻提笑不让他担忧,心中却止不住的叹息了再叹息。 “那阿棠可有想去的地方,东郊?西郊?南郊?北郊?” 花长祁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感到伤心,相反,他心疼,他心疼明明他这么好的一个人却要经历这般多的苦楚,他也恨,恨老天不公,恨自己无力将他在这摊烂泥里拽出来,更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左晏衡。 萧凤棠沉思。 花长祁自顾先否掉了一个,“不要,南郊就算了,那边不好玩,东郊西郊北郊,阿棠选一个?” “东郊吧,那边有一处山谷。” “山谷?” “嗯,叫含情谷,从远处看去,像是一对璧人在嗔情含目。” “阿棠对那里这么了解,是不是去过?” “没。”他去过西郊,南郊,北郊,可从来没去过东郊。 “好,那就去东郊,我现在就差人去准备东西。” “这么着急?” “那当然,阿棠想去现在就得去,再说那东郊又不是什么离的特别远的地方。”花长祁一副恨不得现在就带他飞过去的样子,“阿棠等我。” 他很警惕,不似上次在梁远一样,什么人都没带就单独带着他出去,他带了鲁知徽的人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着东郊出发。 第76章 还敢动他 荣修此行并没有同阿明一起入玄,公明良的身子才才见好了一点,他心中担忧,索性就派了阿俞随他一起。 反正这次入玄同上次的情况不一样,左晏衡认识他,萧凤棠也喜欢他,只要他没掀了大玄的天,性命无忧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他去意明确,只是拜师。 公明泰和阿俞一起坐在马车里,他们来的隐秘,随行队伍也没带太多的人。 阿俞同往日一般叮嘱他,“这次师父没来,阿泰你可要长些心眼,各处行事要周全,万不能同在宁安时随着性子来。” “是是是,我知道了知道了,修叔那么多优点,像唠叨这种,以后大可不必再跟着他修习了,你可知道上次我随他南下,被唠叨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怕他还要说他,阿明连忙转移话题,“你说阿祁哥哥原本那么抗拒收我为徒,怎么我前脚才走,他就不远万里传信,要收我为徒呢?” “是不是左思右想后觉得不收我这么个徒弟太可惜了?” “嗯,一定是这样。” 阿明自问自答,听得阿俞在心里一阵摇头,师父临走之前特意叮嘱,他说之前瞧着长祁公子不乐意收徒的模样不像是假的,阿泰缠他许久,都没让他在拒绝的时候有一点含糊,又怎么可能在他离开后心回意转? 只是阿泰的期望甚高,他不忍扫兴。 “于爷爷,到哪儿了?”阿俞向外问道。 马车前坐着一位赶马的小老头,小老头戴着一个斗笠,一副笑嘻嘻的和善模样,他叫于孟,是荣修特意派来保护公明泰和荣俞的。 “回阿俞公子,到含情谷了。” 含情谷一过,便是大玄京城。 “好,注意周围。”他总觉得事情有些怪异。 阿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对,“怎么了?” 他不想他心生担忧,“没什么,谨慎些总是好的。” 司沿是一路急奔着回宫的,左晏衡还在御书房里批着折子,他毫无章法地闯了进来,撞的两扇门砰的一响。 左晏衡被他吓得眉头一皱,“司沿,你最好有要事跟朕说。” 他捂着胸口气喘吁吁,“不好了主子,要出事了。” 能让他这么失态的,一定不是什么小事,左晏衡慢慢放下毛笔,“仔细说。” “杨飞云秘密召集了一批人手,带着他们往东去了,鲁将军的人说,萧公子和花长祁也去东边了,说是去东郊含情谷了。” 左晏衡的手随着他的声音蜷了起来,“杜戈青呢?” “在杜府。” “在杜府—”他面若冰霜的重复着他的话,起身走到挂剑台。 挂剑台上挂着一柄长剑,剑长三尺三,剑体肃穆威严,剑柄处金雕着一朵睡莲。 左晏衡伸手将上面久未见血的晏衡剑拿了起来,“来人!” 大军什么招呼都没打,直闯右相府,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这里围了起来。 杜家一干人等尽数押扣在正院里,杜戈青正将李昭虚揽在怀前安慰着,“别怕别怕。” “老爷,到底发生什么了?” 杜戈青没回答,他上前呵斥,“这是老夫的私邸,你们这般行事,可还有王法!” “王法?”左晏衡提着晏衡剑一步步的出现在人群里,好笑的听着他口中的王法,“朕就是王法,爱卿可有异议?” 第116章 “左晏衡?”杜戈青诧异的看他他,手上也默默将李昭扯到身后。 左晏衡面无表情的站定在他身前,剑未出鞘的抬剑指着他的脖子,“直呼朕名,乃是大不敬的死罪,你说,朕应该用什么样的手法杀了你,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他气息阴沉,看着让人不寒而栗,杜戈青知道,他若是想杀自己,便是不出鞘也能轻易办得到。 “让陛下来访,是老臣招待不周。”这里的动静闹得极大,外面又都是些伸头打量的百姓,他颇有些不适的看着他的那张脸,强迫着自己镇静下来。 “哼!”左晏衡冷哼一声,手上的长刃抵上他的喉咙。 司沿有眼力劲儿的上前,要将李昭拽过来。 李昭不从,一边拽着杜戈青一边还失态的喊着“老爷。” 杜戈青不顾自己死死护着她,最后忍不住大声呵斥,“左晏衡,你要干什么!?” “爱卿看不出来吗?自然是以牙还牙,以怨报怨,有仇报仇了。”他不耐的开口,仿佛随时都能将他这条命拿走,“相夫人若是不想杜大人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还是老老实实放手的好。” 李昭闻言一怔,她害怕左晏衡真的说到做到,只能缓缓的放开抓着他的手。 杜戈青还想挣扎,左晏衡的长剑下移,隔着剑鞘不留情的打在他的肚子上。 “唔——”杜戈青被他这样大力一捅,霎时捂住肚子倒吸一口气。 “老爷!”李昭看他受伤,人还没来得及扑回去就被司沿一把拽到了远处。 他忍不住蹲下身子,“左晏衡,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眼底的杀意渐露,“你那好儿子今日怎么不见踪影?” “什么?”他诧异的抬头望他,飞云才去不久,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对公明泰出手的? “杜戈青,你还敢动他?” “还敢?” 任由他装傻充愣,“今日萧凤棠和花长祁若不能安全归来,哪怕只是少了一根头发,你这一府之人,就都去给他陪葬好了!” “萧凤棠?花长祁?”杜戈青更怔了。 “来人,将他带上,出城!”左晏衡一脚将他踹到地上,执剑转身。 “你要带我去哪儿?左晏衡!左晏衡!” “老爷!”一旁的李昭心中忧甚,气急攻心的昏了过去。 司沿将她交给旁人,特意当着杜戈青的面吩咐,“若日暮十分主子还未归来,大家不用客气,杜家的性命随便取,就从杜夫人第一个开始。” “司沿,你敢!”杜戈青被人双手负在后背捆了起来,眦目欲裂的大喊。 “照办便是!”他跟着主子,别的没有,就是一身胆子。 左晏衡一言不发的策马带人离开,虽看似稳当,手里的马鞭子却挥得又急又密。 第77章 救人 含情谷两处高峰如人形,一处较高的恰似在深情垂眸,一处较矮的又如在娇语含羞,两处高峰相依,低处隔了一条不宽不窄的峡谷。 马车摇摇晃晃的从谷下穿过,阿明正在那里欣赏着花长祁邀他再入大玄拜师收徒的信件,嘴里头念念叨叨,“阿俞,到时候我拜了阿祁哥哥为师,可就是有师父的人了,不过你说阿祁哥哥会跟我们回宁安吗?”他老觉得不会。 阿俞心里藏着事,老实回了他三个字,“不知道。” 只是他话音才落,泼天的箭雨便对着他们的队伍落了下来。 “不好!”于孟猛地一拉缰绳,右手从屁股后面抽出来一根铁棍,不由分说的移到车厢上面。 他一把棍子耍的简单利索还快,将那些要命的长箭根根打了出去。 马车忽然一停,诓的阿明和阿俞两个人双双跪在车厢里。 “怎么回事?” “阿泰小心!” 阿明刚想探头去看,就被阿俞手疾眼快地抓了回来,一道箭穿过车厢从侧面射到了原地。 于孟的长棍虽能挡得住落在马车上的箭,却挡不住落在马上的箭。 马被长箭射中,几近失控的拉着他们向前奔去。 阿明刚后怕的将那封信塞进胸口拍了下胸脯,就又被马车的惯力猛地甩向后面。 二人又双双砰的撞到车厢上。 “哎呦喂——”他被撞得有些懵。 阿俞着急爬起来,“阿泰,你怎么样!?” 他将他扶坐起来,阿明揉着后脑勺,“撞到脑袋了。” “我看看。” 于孟落到马车前,打算拽着缰绳顺势带他们离开。 那些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一部分人的长箭对准了那匹马打算射死它,一部分人从高处下来打算截杀。 阿明的侍卫能拦的几乎都在拦着,却还是有那么一些人追了上来。 最后马匹中箭,于孟赶着马车散架前进到里面抓住他们二人的胳膊,“快跟我走!” 阿俞还没来得及给他瞧看,二人就被一同拽出了马车。 那只马命竭的抬起半个身子然后重重倒在地上,后面的车厢靠着惯力继续向前,却被束在马身上的绳子猛的拉紧扯回来,车厢不堪重负,砰的一下炸裂开。 于孟将他们挡在身后,棍子生风似的耍着,只是这群杀手训练有素,遇事冷静,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多少有些分不过心来。 幸好阿明和阿俞还算有些底子,不至于让他太过吃力。 第117章 众人的攻势明显都侧向阿俞,阿俞避开一刀,聪明的脑袋瓜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群人在此蛰伏许久,若他们是从宁安赶来欲杀阿泰挑起两国纷争,万不可能将他和阿泰认错。 没错。 他曾代替阿泰在大玄京城待过一段时间,阿俞几乎可以确定,来人是大玄的人手。 他们确实要杀阿泰,只不过却误认成了他。 入玄之旅瞬间变得危险起来,是谁? 大玄之中是谁要杀阿泰? 阿明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替他挡住要命的攻势,“这个时候还出神,不要命了吗!?” “于爷爷!”阿俞只看了他一眼,便果断的将阿明推到他身边。 他头也不回的奔着一条路就跑。 “阿俞!”阿明喊不住他,他被推了个趔趄倒在于孟脚边,“你去哪儿!?” 来人的任务是杀公明泰,是画像上的人,如今目标逃离人群,杀手们几乎都追着他一起离开。 于孟喘息了一口将他扶起来。 “于爷爷,快,快去保护阿俞,快啊!”阿明脑子转的极快,稍作思索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忍不住担忧,急切的让他去追。 于孟没说话,一副要抗命的模样。 毕竟这里所有人的命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个人重要。 即便那是荣修的人,即便他是荣修的亲传徒弟也不行。 “于爷爷!”阿明大怒,“若阿俞出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再说你不追过去,他们自然会觉得阿俞不重要,自然还会反应过来,再回来要我的命!”他知道怎样说才能说服这个倔强的老头,故而毫不犹豫。 于孟左右纠结后才吩咐侍卫,“你们带小皇子藏起来,我去追阿俞。” 花长祁寻了一处静谧之地,另人备了两个写生架子,还周全的带了梨子酿和碎金香。 他在一旁煮着茶,目光时不时的落在萧凤棠身上。 谷中风景甚好,萧凤棠站在架子前认真的在纸上一描一绘。 仿佛只有这样,他的脑子里才能安静一会儿,才能不想起那个令他揪心的人。 花长祁看他画的入神也不打扰,只端起一杯茶默默起身走到他身后。 他的画极其纯粹,和他这个人一样,看着便爽心悦目,心生欢喜。 身后不是很陡的高山上忽的传来一阵淅沥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滚下了山坡。 花长祁和萧凤棠顺着声音一齐望去。 一个同阿明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正趴在那里。 萧凤棠放下毛笔就要过去,花长祁却抬手将他挡住,“阿棠小心。” 阿俞缓着身上的疼痛,挣扎着半爬起来看向他们,“救救我!” 他敏感的察觉出萧凤棠和花长祁的主次,也敏感的察觉出萧凤棠有想救他的意思。 阿明一定还在担心他,他不想死在这儿,也不能死在这儿。 阿俞使着全身的力气起身向萧凤棠跑来。 花长祁不知他好坏,同样敏锐的想要出手拦住他。 阿俞心思玲珑,在他出手前一脚绊倒在地,忙不迭的跟他示意自己没有危险。 他身子小,若是一直顺着那条路跑早晚会被追上,就只能一直窜向难跑的地方,若不是看这里有人,他是怎么都不可能选择从上面直接滚下来的。 身后的杀手也穷追不舍的追了过来,鲁知徽的兵迅速挡在萧凤棠和花长祁身前,连着阿俞也一起围到了里面。 于孟也才追来,他看着还活着的阿俞深深松了一口气。 “于爷爷!”阿俞看他独自出现,想必是已经安顿好了阿明,心里的石头不由下落了几分。 于孟特意没有站在杀手身后,他站在距离阿俞不是很远的一侧,“放肆之徒,为何要围杀我等!” 听他的口音不是京城人,花长祁在萧凤棠上前扶起阿俞前率先将他扶了起来,他很清楚的记得阿明说话就这么个调调,“你是宁安国人?” 阿俞点点头。 花长祁看着围了大半圈的杀手,“二选一,这个娃娃今日我保了,是打是退,各位请便。” 鲁知徽派来守着萧凤棠的人都是一等一的精兵,显然局势对这群杀手很是不利,领头的人左右思顾,只好下令,“撤。” 花长祁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就让鲁知徽的兵去卖命,他们是用来保护阿棠的,如今能不动兵戈的将他们呵退,显然是最好的结果。 待他们彻底离开,于孟才上前抱拳作揖,“多谢诸位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前辈不必行此大礼。” 阿俞也同他一样,“两位哥哥大恩,阿俞必会谨记于心。” “阿俞?”萧凤棠听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不由一顿,“你可认识阿明?” “阿明?”他们口里的阿明可是阿泰? 阿俞心中疑惑,却因为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同样对阿明不利,故而谨慎的没有说出来。 “阿俞!阿飞哥哥!阿祁哥哥!”阿明站在高处,身后跟着侍卫,正兴奋的向他们摆手。 “阿明?” “阿明?” 萧凤棠和花长祁双双诧异,他不是才走没多久吗? 阿明从高处跑着下来,来不及与萧凤棠和花长祁寒暄,他紧张的抓着阿俞从上到下检查了个遍,“阿俞你没事吧,是不是受伤了?” 第118章 他浑身滚的脏兮兮,脸颊上还有划破的痕迹,却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儿,我跑得快,他们没追上。” “吓死我了。”他看他一个人冲出去的时候魂都没吓没了。 阿俞笑得开心。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两位就是我一直说的阿飞哥哥和阿祁哥哥。” “这是阿俞,这是于爷爷。” “小公子敬畏长辈,这才称一声爷爷。”于孟连忙补了一句。 萧凤棠和花长祁颇有礼数的回敬了他。 “两位哥哥怎么在这儿?”他还没有行过拜师礼,故而还不能喊花长祁师父。 萧凤棠心有余悸,“你怎么回来了?刚刚那群人是冲着你来的吗?” “阿飞哥哥不知道吗?”阿祁哥哥要收他为徒,怎么可能不告诉他? 萧凤棠一脸疑惑,“知道什么?” “是阿祁哥哥写信让我来的啊,阿祁哥哥在信中说要收我为徒,我这才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我?”花长祁一脸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你说我给你传信,要收你为徒?”他莫不是疯了才干这种事? “对啊。”阿明从怀里将那封信掏出来给他,“你看,信还在这儿呢。” 花长祁将信将疑接过去。 纸上只有八个字,“欲拜师礼,速回大玄。” 他将那张纸展示在萧凤棠面前,“让你阿飞哥哥说,这把丑字,怎么可能是我的。”他可从来没有收徒的心思,谁家办事这么缺大德? 萧凤棠却凝着眉一言不发,有人假扮阿祁传信阿明,又在他来玄的路上设伏,阿明是宁安的小皇子,一旦在大玄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是杜戈青吗? 马蹄急踏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他的思绪,大家都还以为那群杀手去而复返,全都警惕的执起刀来。 左晏衡驾马一点点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双腿夹紧马腹,一手持剑一手勒住手里的缰绳,那匹马惯性的抬起前蹄急刹着嘶鸣一声然后落回地上。 萧凤棠仿佛在蹄铁与地面相碰的声音里溺了进去,他双耳嗡响怔然的看着来人。 左晏衡第一眼就在人群里寻到了自己想找的人,他安稳的站在那里,没有受伤,也没有性命之危。 他捏紧缰绳稳住马匹,将他笼进眼底深深打了个对视,只是双目交融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便汹涌卷荡的袭击上了他的心扉。 又瘦了。 他怎么能,又瘦了呢? 他杂乱不堪的想率先移开视线,可那双眼睛里像是穿了根线将他们二人连了起来,线的这头净是愧疚和难过,哪怕一丁点的目光都移不开。 第78章 离他远一些 花长祁自能瞧得出左晏衡的目光都在萧凤棠身上,他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将二人的视线一同断开。 人群之中多了两个不认识的生面孔,阿明知道他是大玄的皇帝,拉着阿俞和其他人一起行了大礼,“宁安公明泰见过大玄皇帝。” 左晏衡的目光未动,默默落在他露出来的衣角上,“起身吧。” 于孟没起身,“宁安入玄的一切礼数流程都是按照大玄规矩办的,如今我国的小皇子却在这里遭伏遇险,实望陛下明察,将那贼人抓出来。” 公明泰遇险?左晏衡闻言终于不舍的将视线移开,他们要动的人,不是萧凤棠? 所以他刚在杜府提他们二人时杜戈青眼里的那股子怔意不是假的,他要杀人,而真正要杀的其实是公明泰…… 他记得当初有一个代替公明泰入玄京城的假皇子,如今公明泰身上干净利爽,另一人却一身狼狈。 左晏衡思绪回转间便将事情串了个大概,他嗤笑下马,“遭伏遇险吗?” 司沿跟在他身后毫不怜惜的将快颠散架的杜戈青从马上薅下来丢在地上。 “好,那朕,便给你一个交代。”左晏衡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来人,先把萧公子和花公子请开。” “是。” 萧凤棠久久伫立在原地,司沿不敢动他,静等着他自己动身。 “左晏衡。”他不仅没走,反而还开了口。 不似之前,这声左晏衡清清淡淡,喊得他拿着晏衡剑的手都不由得轻轻一颤。 萧凤棠从花长祁身后出来,他就是想问一问他,“你来这里,是因为谁?” 他们之间的误会太多了,多到他这颗心有些放不下,多到有些话必须要从他嘴里说出来才能置信。 一个是宁安的小皇子。 一个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还有一个,便是他千思万想的萧凤棠。 左晏衡攥紧了手里的长剑再次看向他,他疯了一般的想告诉他,是为了他,他来这里,只是为了他。 可是一想到自己曾经对他的那些践踏和嘲弄,话到嘴边便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他欲言又止的张了下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萧凤棠便神色涩然的将目光移向一旁,“好,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他的迟疑和沉默落在他的眼里无异于否认,无异于在告诉他,他来这里,和他丝毫没有关系。 萧凤棠未再纠缠,如同青枝白露般离开了原地。 二人擦肩而过,再无一句多言。 左晏衡追随着他的身影转过身去。 不,他该跟他说一声的,该跟他说一声抱歉,不论原谅与否,都该说一句的。 第119章 他得告诉他,他是担忧他才来这里的。 对,他得让他知道。 萧凤棠走得极慢,脚下的步子似在等一个转机,仿佛只要他开口,他就能立刻驻足停下。 左晏衡将想喊他。 “左晏衡,他之苦,皆拜你所赐,你若有心,以后就请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 花长祁轻声的一句话震耳欲聋的砸进他心里,再次打断了他将要开口说出的话。 他平白受苦,皆是因为他。 除了跟他说抱歉,还有什么资格说一句其他呢? 左晏衡心乱如麻的将唇瓣抿起来,若是这句抱歉说完,他们之间又还能剩下什么? “阿飞哥哥,等等我。”晏衡帝气场强大,阿明不欲在这里待着,索性抓着阿俞的手追过去。 花长祁也起身离开。 左晏衡强忍下心中的冲动,他好似就只能这样看着旁人追上去,再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一同消失,而自己,却无能做什么,也无力去做什么。 他将心里不断外溢的柔情强势的压抑回心底,阖目捂了下发疼的心脏,片刻后才认命的缓缓睁开眼睛。 杜戈青面色煞白的半趴在地上吐着,左晏衡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走到他跟前。 他言语冷窒,目视前方,“杀公明泰,毁两国安邦,这就是你堂堂相国想出来的不入流的下作手段吗?” 晏衡剑出鞘抵在他的头上,“大人刚刚可听清楚了?他们管朕要一个交代,你说怎么交代,宁安的人才能满意?” 宁安的小皇子还好好的站在这儿,杜戈青心知杨飞云动手失败,他行事谨慎,应当不会有什么大把柄留给他们,只油盐不进的喊冤,“陛下,可冤枉臣了——” “又冤枉你了?”他说的是臣,他在警告他,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臣子。 冰冷的剑刃上反着几束带有寒意的光,左晏衡顺着他的声音将晏衡剑指向他的脖子,“朕的这柄剑,久未见血了。” “不如就请大人给它喂一喂,只是你再说,从哪儿开始好呢?” “左,啊——” 杜戈青甚至还没来得及接话,锋利无比的剑刃便已经毫不留情的卸了他的整个右臂。 鲜血从切口处喷涌而出,杜戈青愕然了两个喘息才惊恐的回过神来,他看看切口,又看看掉落在一旁的右臂,“你—你!!” 疼痛这才上脑,杜戈青瞬间疼得五官错位,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他用另一只手虚捂着伤口蜷在地上,额前的青筋也根根爆了起来。 晏衡剑上一滴血都没粘,左晏衡冷目的将他的断肢挑到他眼前,抬脚碾了上去,“今日不开心,暂留大人一臂。” 杜戈青刺目的看着他靴下的右臂,脸色无比难堪,“陛下无凭无据,怎敢如此施刑!!!” “爱卿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朕只是久不杀人,可不代表朕不杀人,你忘了吗?朕是疯子,疯子做事又怎么可能讲证据。” 左晏衡将他那块断肢踢到于孟身前,“此事,就此罢过。” “是。”于孟颔首起身,断没有拒绝的可能。 他一直听闻晏衡帝狠辣果决,如今亲眼看他毫不留情的处置自己的重臣,心底多少还是翻起了一层层的浪花。 “司沿。” “主子。” “准备回宫。” “那杜戈青?” “生死由命。” “是。” 萧凤棠的画尚未画完,左晏衡将晏衡剑插入剑鞘,拿起毛笔小心替他补了几笔。 少时他曾答应过他,要陪他去四郊写生,他们一起去过西郊,去过南郊,也去过北郊,只是尚未来得及陪他来这东郊,就被迫离京远去西北了。 含情谷上的伊人依旧,可他,怕是这一辈子都要再难实现此愿了。 第79章 去见见他吧 二人短暂的见了一面,便又回到了以往平静的生活。 以花长祁的名义引得阿明来玄的这件事似乎也没再有人提,就只有阿明每日叽叽喳喳的,“师父师父阿祁哥哥,你就教教我吧。” 花长祁态度坚决,“真的不是我不教,是我教不了。” 阿明虽然天赋极佳,但他心里的桎梏实在太多,落墨向来讲究一个心境,随心所欲才能不被世俗束缚,他自认教不了这样的徒弟。 阿明偃旗息鼓的撇撇嘴,“哼,等回头我要通通告诉哥哥。” “怎么?搬出宁安国的太子来就想吓到我啊?” “才不是,我要让哥哥将阿飞哥哥带去宁安!”他才不信到时候他还能在大玄待的住,等他追过去,就把阿飞哥哥再藏起来不让他见,才不怕他教不出个所以然。 “阿飞哥哥。”阿明转头寻他。 萧凤棠心不在焉的靠在长鹿阁的那个窗边,“阿祁,我们走吧。” 没开玩笑,他想离开这里,离开左晏衡,离开那段怎么梳理都乱糟糟的过往。 “走?”花长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梁远吗?” “去哪儿都行。”只要不在这玄京城,去哪都行。 “好,那收拾一下,这两天就启程,我们回梁远。”只要他想走,他就带他走。 “哎哎哎,我也要去我也要去。”阿明伸着胳膊生怕他们二人遗漏了他。 “嗯,带上你。”花长祁心中有事,敷衍道。 第120章 “还有阿俞和于爷爷。” “嗯,也带上他们。” 杜戈青命大,被去而复返打探情况的杨飞云救了下来,只不过他那条胳膊永远都别想再接上了。 比起上次只断他一腕两指,这次的教训要远远重的多得多。 他不是很能接受自己只剩下一臂的事实,躲在书房里面大发脾气,将笔墨纸砚丢了一地。 “砰,砰—” “爹爹,在忙吗?”杜文儿一身浅色锦衣,手里拎着食盒,敲响了书房的门。 杜戈青失血过多,他面色惨白的看着一地的狼籍,只好颓然的隔门跟她讲,“回去吧,文儿。” “母亲做了银耳羹,爹爹不吃一些吗?” 杜戈青没给她解释这伤的由来,杜府又极少有嚼舌根的丫鬟,杜文儿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外出公干才受得如此大伤。 “今日不吃了,让爹爹一个人待一会吧。” 杜文儿知道他心情不好,索性将食盒放在地上,自己也坐在了原地,“文儿不进去,文儿就在外面陪着爹爹,爹爹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出来陪文儿一起,我知道爹爹很疼,但是还请爹爹不要放弃。” 他的右臂没了,那把引以为傲的字也就再也写不出来了,杜文儿知道他肯定在难过,也不出声打扰他,就老老实实坐在门前等着。 杜戈青憋的两眼通红,强忍住捶胸顿足的冲动,左晏衡,这都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 阿明要去梁远的折子上书到了左晏衡那儿,他拿着这个折子不断出神,公明良已经不再需要药引,阿明无故不会去梁远,花长祁又死守着萧凤棠,所以此行,是他想走吗? 左晏衡翻来覆去的看着那折子,末了叹息一口,心思复杂的在上面写了个允字。 温青的腿已经好利索了,他斜挎着药箱还没出宫门,就被左晏衡一句话召了过去。 左晏衡在御花园里摆了一桌小菜,还特意差人去长鹿阁买了他最爱的碎金香来。 温青不是很置信的看着他,“左晏衡,你没事儿吧?你是哪里不舒服吗?”他抬手就要去摸他的额头。 左晏衡一把打掉他的手,“之前南下,朕说过要陪你去长鹿阁喝茶,这里也不必那地方差,凑合喝点吧。” 他亲自给温青倒上茶,然后将满壶碎金香搁置在他身前,自己却拎了坛子小酒,细细品着。 温青也不扭捏,立马放下药箱从他对面坐下,“左晏衡啊左晏衡,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喝上你斟的茶。” 左晏衡笑笑没说话,只拎着那坛子小酒往肚子里灌。 温青大咧咧的拿起筷子戳着自己喜欢吃的小菜也不管他。 他知道,他就是想找个人陪陪他,说话与否,并不重要。 左晏衡喝了许久,直到温青喝完了那壶碎金香,他才艰难开口:“他要走了。” 温青一顿,没说话。 “他又要走了。” “又一次,要消失在朕的生命里了。” 左晏衡眼中尽是萧凤棠同他擦肩的那一刻,他那一走,好似便已经将二人的命数走没了。 温青看着他的模样深思了一下,“去见见他吧。” 他没接话,而是仿徨的向亭边的花海看过去,好似这样就能透过那些花骨朵遥望到那个怎么抓都抓不到的人一样。 “你看,这些花尚能嫣红的拥簇在一起,朕心中,实在羡慕。” “左晏衡。” “嗯?” “你信我吗?” 他这话问得极其没意思,“这世间若是你都不可信了,我左晏衡这一生,得多么悲哀啊。” 温青伸了下懒腰,“既如此,那就去见见他,把你想说的话,都去说给他。” 他在中间说一万句,其实也没有他亲口说一句好用。 左晏衡没动静,抬手给自己灌了一口酒进去。 “你在这里羡慕一株花,除了徒增难过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只羡慕它们现在拥簇,可待花期一过,不还是要各自凋落成泥吗?” “生能同衾,死能同穴,好像,更羡慕了。” “左晏衡,是你自己亲口说不甘心的。” “真的能,说给他听吗?” “若其他不得言,抱歉总能说得出口吧。” 左晏衡挣扎了许久,才摇晃着酒坛子起身,“你说的对,朕应该跟他说一声抱歉,这是朕,欠他的。” “总不能待他走了,到最后想起来,还要心怀遗憾的恨着朕。” 温青并没有随着他一起离开,相反,他坐在这里盯着那壶碎金香看了许久,直到夜色极深才叹了口气慢慢起身。 第80章 就这样吧 长鹿阁里落了灯,萧凤棠闭目躺在床上。 他在等,等第二天的太阳东升起来,他就可以离开这坐囚了他两世的牢笼,以前万般好坏皆过,那都是命。 左晏衡轻车熟路的开窗翻进了他的房间。 “谁!?”他并未睡着,刚想起身查看。 一个厚重的身影带着浓烈的酒气几乎不容抵抗的将他压回床上。 萧凤棠感受着身上的重量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他大力的隔着被子将他环紧,强势的将脑袋埋在他颈下。 二人相拥无言,好似谁都不舍得出声打破这样的僵局。 直到许久,左晏衡眷恋的往他颈里埋了又埋,才轻颤着开了口,“阿棠。” 第121章 少时他最爱的,便是他那一声声的阿棠,声声细腻,声声好听,声声入心,声声让他念怀至今。 十五年了。 这声久违的阿棠,他有十五年没听到过了。 萧凤棠的双目在他这声阿棠里悄然变红。 “阿棠,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他在叫他阿棠。 他在跟他道歉。 萧凤棠鼻尖一酸,双眸不受控制的噙满了水雾。 左晏衡自责的埋在那里不敢动,明明少时磕拌一下都吆喝着喊疼的一个人,如今却被他遍体鳞伤的折磨了三年。 那不是三个时辰,也不是三天,是整整三年。 他不敢抬头看他,生怕从他眼里看到一丝厌恶,更生怕自己会没了勇气,支撑不下他想说的话。 “是我,是我没心没眼,害了阿棠,伤了阿棠,负了阿棠。” 逆龙鞭上的倒钩只是轻轻剐蹭一下便能扎的肉生疼,他却用它在他身上狠狠打了三鞭。 京城盛雪本是他最想送他的礼物,可他却在那场漂亮的大雪里,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还看他沉进池底,险些将他掐死在龙德殿上。 桩桩件件的混账事重现眼前,左晏衡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得到他的原谅,才能让他留下。 “万般过错都在我,阿棠,能不能,不要走?” 他在叫他阿棠。 他在跟他道歉。 他在叫他不要走。 萧凤棠张了张嘴,原本强忍的眼泪蓦地顺着眼尾滑了下去,他没推他,就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 “左晏衡。” 左晏衡依旧不敢动作。 他沉寂许久才言,“你喝醉了。” 左晏衡摇头死死地抱紧他,“没有,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阿棠。” “我是真的,很想你。” “真的,很喜欢你。” “我没醉,没有骗你。” 他心中千言万语,话到嘴边也只剩了那么一两句。 “你信我,信我一次,一次,就一次,别走,留下,留下来。” 左晏衡原本冰凉桀骜的声音此刻变得无比卑微,他乞求着他,一遍遍的重复着大家随意便可称谓的阿棠,借着酒的麻意用着最俗气的表达终于说出了深藏在心底的话。 萧凤棠一滴滴的泪往下滚,湿润冰凉的堆积在耳边。 左晏衡感受着那摸湿意,惴惴不安的撑起身子小心看向他。 萧凤棠就穿了一件里衣,此刻斜斜的漏了小半块肩膀。 他的泪滚烫的落尽他的眼底,霎时疼的他喘不过气。 “别哭,别哭。” 他心慌意乱的用另一只手去擦他顺着眼角滑下来的大泪珠,心里的爱意杂然着难过像野草疯长一样横冲直撞。 他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 不甘心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不甘心他以后也这样屈于别人身下。 他想同他冰释前嫌,想同他皆大欢喜,更痴望那嫡庶子的结局能够成真。 “我不说了,我什么都不说了,别哭,别哭阿棠,我错了,错了。”他错的离谱,错的不能让人原谅,错的恨不得将自己拆骨嗜血,他该离开,该离自己远远的。 萧凤棠凝着眉透过夜色看他,泪水依旧同倒堤一般不受控制的下滑。 左晏衡心疼的俯过身去含住一滴,他疯了似的去吻他的眼睛,一路向下吻上他的脸颊,直到他的唇边才戛然而止的停了动作。 “左晏衡。”萧凤棠缓缓开口。 左晏衡还停在他唇边,他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心中惊恐的只求他别说话,不原谅也别说话。 “你……”他才将继续。 左晏衡便带着一股攻略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将他要说的话也一起压了下去。 他头脑昏涨的撬开他的牙关,用着舌尖用力往里探。 萧凤棠欲躲,被他一只大掌攀上脖子将他禁锢着拉近了一两分。 左晏衡的力道越来越深,他游离进他唇腔的角角落落重重舔舐,格外疯狂的渴求着与他纠缠交织。 萧凤棠被他的深压引得颤栗了一下,理智也在他的深舔慢咬下溃不成军,滑润软糯的任他撷求取索。 二人滚烫的呼吸交替在唇齿之间。 左晏衡心里的欲火越演越烈,泛着情欲的双眼似要滴出水来,他本能的搂过他单薄的肩膀呼吸急促的往下压,放纵着自己同他在这乍见之欢中殊死缠绵。 直到许久,浓厚的酒味和他不断摩挲在肩上的灼热大掌才刺激着萧凤棠清醒了一两分。 他感受着左晏衡渐沉的呼吸,还有恨不得将他揉碎了与他融为一体的感觉,终于还是对着他的舌尖酸涩一咬。 他咬的不重,却瞬间惊醒了身上的人。 左晏衡僵硬的停顿了一下,他舍不得放开,动作开始变得温柔缱绻,依旧痴醉又克制的占据着他。 直到萧凤棠将要窒息,他才苦涩着慢慢与他拉开距离。 唇上的水痕早已分不清是谁的,左晏衡缓缓抬手趁着月色轻轻给他擦拭干净。 萧凤棠酸涩开口,声音暗哑,“你,该起来了。” 他无力的蜷起指尖,隐忍着将他脱落的衣衫重新给他提回肩上,才落寞的起身坐在床边。 萧凤棠随着他坐起身来,他双手攥着被子,试图将心底不断四溢的柔情压下去。 第122章 “左晏衡,天一亮,我便走了。” 虽误会一场,虽心中欢喜,可他就是没法子替上一世的自己说一声原谅。 他释怀不了。 哪怕知道错在左将,错在杜戈青,错在天意,可心里就是还有一个怎么打也打不破的屏障。 “抱歉。”从当年应约,却未送你出城开始。 “也,谢谢你。”到你两次,救我性命结束。 “左晏衡,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他停停顿顿,“如果我们不在一起……” 左晏衡似乎已经料想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不等他继续开口,便仓皇起身从窗户翻了出去。 萧凤棠看着那扇因为突然落下而回弹又落下的窗子,兀自难过,艰难继续着刚才的未尽之言,“如果我们不在一起,是不是彼此就都可以,好过一些了?” 他默默捂住自己疼的要窒息的心脏,一点点感受着它跃动的频率,仿佛在告诉这一世和上一世的自己,“结束了,到此,终止了。” 阿棠,我错了。 阿棠,我真的,很想你。 阿棠,我真的,很喜欢你。 萧凤棠耳边不断回荡着他的话,他抱着被子将自己蜷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不断往下砸。 第81章 心似已灰之木 夜已极深,路上早没了行人的影子,左晏衡一个人失魂落魄毫无目的的走着。 萧凤棠的那句就这样吧仿佛一刀切断了与他有关的一切。 他的步子慢下来,似乎散尽了一身的气力站在原地,心如死灰的深深望着这片夜色。 左晏衡,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他在他的世界里纠缠了这么久,怎么能,就这样呢。 他目光空茫的落在头顶的长空,无助的想要同它寻一个答案。 四周窸窸窣窣,人影窜动。 左晏衡默然半响,有气无力的开了口,“出来吧。” 来人有四五十人,前后左右犹如铁桶般全方位的将他团团包抄了起来,他们一身夜行衣,手里拿着长剑,一看就是干惯了这样的勾当。 左晏衡无动于衷的看着他们,“又是,杜戈青的人吗?” 来人全都没说话,利索的一股脑冲了上来。 与之前的不同,他们目标明确,招招狠厉,一上来便直奔要害。 有人的长剑前攻心脏,有人的长剑后指脖子,还有人的长剑专攻下盘,直击他的右腿。 左晏衡向后弯腰躲过上半身的致命之击,他左手支地,当胸一脚踹飞右腿边的来人。 他们一击未中,迅速后退。 左晏衡立回原地,心不在焉的弹了下指上的尘土,“他倒是少有的清明,挑了个好时候。” “废话真多。”一个黑衣人持剑率先从他身后袭来。 左晏衡眸光一暗,侧身躲过利刃。 那人擦着他的身子直奔前方,他抬起右手抓住他的脚踝强势打断他的动作,却不想此人将长剑横斩,不顾自己也要反借着他的力气刺向他,一副不要自己命决计也得要了他命的模样。 左晏衡浑身上下只带了一只匕首贴在右腿的锦靴上,他来不及拿它阻挡,满不在乎的用左手握住了那柄刺向他的长剑。 他一手握剑,一手趁着那人下落的重量使力一转,利索的卸位了他一条左腿。 那人闷哼一声重重跌在地上,手里的长剑也禁不住疼痛松了手。 左晏衡左手的伤口见骨,鲜血不断沁出顺着指尖滴滴滑落,余外的黑衣人们看他受伤索性大喊:“一起上!” 他们又一次蜂拥向他劈来。 左晏衡将长剑随意往身前一丢,右手握住剑柄,剑气横流不落下风的将身前之人扫了回去。 只是来人并非什么简单的虾兵蟹将,他手腕反转将剑抵在背上,剑刃呛啷四响的才挡住了身后的攻击。 “攻他右腿!”黑衣人们一时拿捏不住他,便全都加剧攻势刺向他右边小腿。 左晏衡足尖点地,不讲道理的主动冲入一个方向,他一把挑掉一柄长剑,满是鲜血的手捏在刚刚说话之人的脖子上。 他的手逐渐用力,目光也越发冰冷正色。 右腿。 知道他右腿有伤的。 只有温青。 他只当这些人的第一招攻向他的右腿是意外。 却没想到。 没想到…… 一股弥天的怒火夹杂着失望缓缓充斥着左晏衡,杀意也汹涌沸腾的浮上了他的眼睛。 天上的月色开始变得稀薄,甚至映不太出众人的影子。 左晏衡好似成了被人一把捏住命脉的小丑,他竭力稳住自己发怒到有些颤抖的手,毫不犹豫的捏断了手里的脖子。 事情发生不过电光火石间,黑衣人们并没有因为两个人受伤身死而退却,相反,他们一击比一击有力。 左晏衡眼里没再有一丝温度,他愤怒的将匕首勾出右靴,狠厉的攥进受伤的左手用它堵住不断留着的血,怒火中烧的冲入人群。 温青弃了一直以来的白色衣衫,鲜有的穿了一身黑色劲袍,他默默隐在暗处,神色晦暗的看着那个倔强生气的男人。 左晏衡,暴戾恣睢、肆意妄为。 这样一个恣性之人,却任由杜戈青三番两次的触碰他的底线。 第123章 明明以他的性子,大可以先千刀万剐凌迟了他,再用自己的凶名镇压一切。 可他一直没有动手,不就是在等着自己上钩吗? 温青苦涩一笑,他给他布了一场局,他又何尝不是也给他布了一场局呢。 当年那个在雪地里挣扎要活着的孩子,如今都强大成这副模样了。 如果没有杀父杀母之仇,他倒是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和他做一辈子的朋友。 可惜啊,他们的命运从十六年前就注定了。 十六年前,铁甲营还是左公木的兵。 胡契国与大玄争执不休,那个叫左公木的人夜半偷袭,一刀杀了胡契王扎那尔别,然后燃了大帐。 左晏衡,你一定想不到吧,我其实是扎那尔别的儿子,扎那尔青。 那天晚上还死了一名奴隶,是大玄医女,姓温,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温淑,她就同他的名字一样,温柔淑慧,美丽大方。 那是,他的母亲。 那天晚上,母亲给他起了好听的大玄名字,叫温青。 她把他丢在了奴隶营,自己却毅然决然的冲进了火场。 那场火烧的极大,一度烧变了他的天。 左公木一朝功成,被调回玄京城。 他本以为报仇无望,可大玄内讧,直到左晏衡被魏长晋丢在了胡契国的地界上。 其实当年他并非有意救他,他给他塞那柄刀子,也不过是想让他逃,等他逃了便再让人将他抓回来严刑拷打,甚至后来带他入雪山,也是想亲手杀了他的。 却没想到会因为他那点求生的欲望生了恻隐之心。 而这一隐,便是十年之久。 杜戈青其实也是有一半胡契血统的胡契国人,那一夜,他也双亲尽亡。 他来找他,让他帮他。 帮他杀了左晏衡。 毕竟人活一世,该报的仇总不能一直拖着,若不然等到阴曹地府,会无颜面对他们的。 温青冷漠的瞧着杜戈青这次找的人,思量着再死几个才能杀了他。 左晏衡凝目不置信的看向四周双双要杀他的眼睛。 他饮了酒,动作自然没有平常那般稳健,再加上他情绪不稳,一个不察就被人剑划破了手臂。 左晏衡深深的看着那道狭长的口子,无比苦涩的自嘲一笑。 他不懂,也不明白。 不懂他和喜欢之人为什么可望不可即?不明白他最推心置腹的人,又为什么要负他杀他? 为什么? 为什么? 左晏衡手里的长剑变得尤为沉重,他招架不住的踉跄后退。 锋利的刀刃划过空气终是不客气的刺上他的右腿前胸和后背。 左晏衡再次抬手一剑横档在身前,却被他们合力重重踹飞,他倒滚着趴在地上,不甘的将喉咙里冒出来的腥气咽下去,擦着嘴角的血努力爬了起来。 怒火好似一瞬间将他焚烧了个干净,余下的只有麻木彻骨的凉意,左晏衡平静了一两息,便像个疯子一样控制不住的笑了出来,只是他的心中,却再无半点涟漪。 第82章 足够了 他们依旧执着于他的右腿,左晏衡收笑躲过一击,冷冷的踩上他们的剑身落在一个黑衣人的肩膀上。 他双脚用力绞动,那人来不及反应,脑袋便伴着咔嚓的骨裂声响歪斜到一旁。 左晏衡旋身下来将他踢飞,借势将他们固若金汤的站位撕了一个口子。 “哼,你不过一人,如何抵抗我们?”黑衣人嗤笑他负隅顽抗孤身一人。 “是吗?”左晏衡又一次将欲吐的那口发腥的血咽下去,不管不顾的向他扑杀而去,他一剑挑破他的手筋,又快又狠的用短匕划过他的那双眼睛。 那人没想到他的动作会如此迅速,才想大声痛喊,左晏衡便反转剑身狠狠的扎入他的喉咙将他要发出的声音堵了回去,他将长剑拧了半圈,狠厉的一剑横切开他的脖子,任由喷射出的粘稠红液打在脸上。 血色几乎在他身上晕开成河,左晏衡毫不在意的单手扣住他的脑袋,犹如铁钳用力一扯,无情将他的头颅扯了下来。 他拎着那头站在那里,短匕和长剑交映着就同索命的恶鬼一般。 “朕,素来讨厌说话难听之人,他,该死。”左晏衡将头颅随意丢在地上,一脚踩上去,虽早已受伤深重,却依旧有一股难以忽视的压迫。 杀手们不再说话,生怕挑起他更强的战欲。 他们一同挥剑袭向他,左晏衡未闪躲,反而横扫上前抓住一人一把将他摔到地上,手里的匕首如同夺命的阎王一刀抹上了他的脖子。 只是对方人多势众,又配合的完美,他杀一人,便会有另一人源源不断的补上来。 那些杀手用长剑推着他向后滑行,左晏衡一招不慎被他们合力一剑掀飞,他重重落在地上,五脏六腑火辣辣的跟着移了个位。 温青看着那个已然受了重伤却还在强撑的左晏衡,双拳慢慢握了起来。 他的冷漠有些皲裂,并没有特别坚定。 “温青,朕给你选了址,距离酒水街不远不近,想热闹了就出去热闹热闹,疲了也不会有人吵着你,你看看怎么样?” “知道你嫌人烦,就不给你温府派人了,至于吃喝,让御厨采买时顺道也给你备一份吧。” 第124章 “哝,上好的银炭,你那腰不好,如今天冷,回头冻着又要大不敬的责骂朕。” “落子无悔,也就是跟朕手谈才一次次让着你,这都再一再二再三再四再五了,总不能再让你一子吧,算了,朕认输,再下下去你这张老脸都要丢没了。” “四国进贡的好东西,听说里面有温爱卿想要的伥因草,还有很多好茶,回头自己去挑去选。” “温青,别仗着自己年长朕就不敢杀你啊,拿着朕试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温青一遍遍想着左晏衡一边埋怨一边毫不迟疑的将药接过去塞进嘴里的场景。 “这世间若是你都不可信了。” “我左晏衡这一生,得多么悲哀啊。” 够了,已经足够了。 当年在城墙外同他一起看着萧允凉一刀刀砍下他父亲的头颅时,就已经够了。 他这辈子,已经很不顺了。 泊泊流出的鲜血逐渐让左晏衡的意识模糊起来,他爬起身来将剑斜压在身侧,晃了下脑袋使劲让自己更清明些。 那些人趁他不备,一膝盖抵在他肚子上。 左晏衡捂着肚子后退五六步,力道极重的单肢跪在地上,他咬牙用长剑撑住身子,如同一根一吹即灭的残烛一样。 “他快不行了!” “上!” 黑衣人已经少了大大半,零星的还剩几个。 左晏衡强势提气起身将手里的匕首丢了出去,他的力气小了很多,速度也慢了下来,那把匕首被一剑挡住,并没能再替他解决一个。 他昏眩的晃了晃身子,最后支撑不住仰面朝天的颓然后倒在地上。 头顶的苍穹无边无垠,沉郁漫长的看不见天亮。 左晏衡眸底如淤泥满塘的死水,丁点光彩都没有。 他开始不在乎置他于死地的是谁,也不在乎自己这辈子甘不甘心,只遗憾的努力用染血的手捂在胸前,一点点,一点点的隔着衣物摩挲。 那里放着的,是萧凤棠曾写下的小字。 平安喜乐,诸事圆满…… 左晏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点小字捂紧,一动不动的躺在断肢残臂里,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那群杀手慢慢向他围过去,似要给他最后一击。 温青眼里冷漠消失不再,他从怀里拿出一张极真的人皮面具戴在脸上,抬指对着暗处挥了一下。 早就随他一同隐在四处的人纷纷冲了上去。 突然而来的支援猛地打断了那群杀手,他们无比警惕的看着四周来人。 温青将一根极细的银针不动声色的插在颈下,才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朕的这场戏,可还好看?”他压住心里的不平静,开口的声音同左晏衡一模一样。 “两个晏衡帝?”那群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身影。 “糟了,被骗了,快撤!” 看到又一个晏衡帝好好的站在身前,那群杀手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冷静,他们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他给他们设好的圈套。 “动了朕的人,还想走吗?”温青一点手指,冷冷吩咐,“解决他们。” 原本配合的极好的杀手瞬间乱作一团的争先逃命。 直到场子彻底肃清,他才收了那副冰冷的模样,大步跑到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左晏衡身边。 “左晏衡!左晏衡!” 他身上零散的有十几处伤口,一手摸下去都是殷红的血迹。 左晏衡听着模糊的声音虚弱的睁开眼睛,他眼神失焦,慢慢的眨了一下又一下才渐渐驱散其中的空洞,恢复一点点清明。 他仔细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困难的辨别着来人。 温青将脸上的面具扒下来。 左晏衡渐渐红了眼眶,心里冰川般的死寂因得他眼里的那点着急开始点点融化。 他难看一笑,虚弱开口。 “真好。” 他最终,还是不想他死。 “好什么好,就知道好。”看他没死,温青才酸涩的放下一口气,他悔恨交加,“当初就不该给你塞那柄刀子,就不该带你进什么雪山,就不该跟着你来什么大玄,当什么朋友!” “南下时上百人都困不住你,而今却被了了几十人伤成这样,左晏衡你可真衰,真就特娘的欠你的!” 竖日 天子遭伏,危在旦夕。 鲁知徽派人围了整个玄京城捉拿贼子,谁也出不来,谁也进不去。 阿明作为他国人士首当其冲被困在了驿站里。 萧凤棠离京的计划也被暂时搁置,担忧的等在房中来回踱步。 花长祁面色不是很好的从门外进来。 萧凤棠着急问他,“怎么样?可有消息?” 明明昨夜他来此时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今日就危在旦夕了呢? 又是杜戈青所为吗? 他眼里的担忧不似假的,花长祁心思沉重的摇摇头,“城门还在封着,暂时没什么消息。” 没有消息…… 对,温青。 他若受伤,温青一定有消息! 萧凤棠不顾仪态着急的跑了出去。 花长祁默默从后看着他的背影,“阿棠,那左晏衡对你,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自萧凤棠从左将府离开,新竹便被温青接回了温府照看小八。 第125章 “主儿?”新竹看着突然来此的萧凤棠一怔,“主儿,你真的回来了!新竹就知道温大人不会骗我。” “骗你?” “对啊,温大人说主儿早晚会来温府,让我在此等着。” “他还说什么了?” “没了,就只说让新竹候着。” “他人呢?” “不在府里,昨夜夜极深的时候温大人回来过一次,匆匆在屋里拿了点东西就走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温青一夜未归,左晏衡真的出事了。 萧凤棠往后踉跄了一两下,他才跟他说了那么重的话…… “主儿怎么了?”新竹忙不迭的去扶他。 萧凤棠摇摇头,“他是何时寻你回来的?” “主儿去长鹿阁的第二天。” “第二天?”那时他才去长鹿阁,温青又是怎么确定他一定会来温府的? 萧凤棠压下心底的疑问,“你在此处守着,我去寻鲁将军,若是温大人回来,立刻知会我。” “好,主儿注意安全。”新竹点头应下来,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他这么着急,心里也跟着一同正色担忧了起来。 玄京城内乱糟糟的,衡湘殿里却静谧非常,左晏衡昏睡不醒的躺在床上。 温青沉默的给他处理好伤口,司沿心疼的站在一旁,“温大哥,主子还好吗?” “你先出去吧。”殿里净是血腥味,温青没回答,将他支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他坐在床前深看着他一身伤,最后轻轻一笑。 余生太长了,他果然还是不想带着对他的愧疚去活。 “我让人封了城,萧凤棠应该是走不成了。” 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温青将一旁的人皮面具拿在手里一点点撕开,自顾自言。 这本是杜戈青做的,要在他杀了左晏衡之后,让他替他登位大玄帝位的遮掩品。 “希望你醒来,能少些怪我。”他将撕碎的人皮面具通通丢在地上,像是将这些年的恩怨恨意也一同丢掉了。 杜戈青知晓温青半路反叛,连夜便命杨飞云将杜文儿和李昭送出了京城。 他气急的将书房里的笔墨纸砚砸了个通透,“温青!你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都要葬送到你的手中了!那可是杀父杀母之仇啊!当年的那场滔天大火你都忘了吗!?” “棋差一招,只差一招啊!”杜戈青想不明白,就差那么一点,只待左晏衡身死,他们就可以入主大玄,就能一统大玄和胡契,大仇得报,江山在手。 “你知不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颤抖着身子,比左晏衡斩他一臂都要生气。 “来人,来人!” “去,给我把萧凤棠抓来,把他给我抓来!” 左晏衡只要不死一定会来杀了他,“既然我的路绝了,那就一起吧,左晏衡你不是重视他吗?那我就杀了他,杀了他!哈哈哈哈哈都去死,一起死!” 第83章 鸟尽弓藏 新竹知晓萧凤棠着急,来来回回的踱步等在温府门口,只希望能早些看到温青的身影,第一时间同他递个消息。 花长祁知道他来了此处,也慢慢寻了过来。 “长祁公子。”新竹见他连忙鞠礼。 “嗯,阿棠呢?” “主儿去找鲁将军了,不在这里。” “鲁知徽?”也是,左晏衡受伤,这个时候温青应该守在衡湘殿里,除了他,大概也就只有鲁知徽能让他打探到一两分消息了,“好,我知道了。” 没有什么寒暄多言,花长祁转身漫步离开,只是依稀能瞧出来神色很差。 左晏衡已经醒了过来,他失血过多,面容如今苍白的跟张纸一样,眼里的锐利也被浓浓的疲倦的覆盖,此刻正虚弱的半靠在床头。 他听到了,听到温青说希望他醒来时,能少些怪他。 二人沉默不言的僵持在这儿。 温青叹息,“你是从什么时候,猜到的?” 伤口处涨热着发疼,左晏衡浑身无力的阖上了眼睛,说起话来也迟迟缓缓,“许久了,大概是在我南下,你着急传来的那封信时吧。” “那封信,不正常吗?”可笑他当时还想用受伤撇清自己的关系。 “你太确定了,太确定杜戈青是假意推萧凤棠上位了。” “他那样的人,只会让我一点点的相信,相信是萧凤棠更有登临帝位的意思,他会像三年多前,像十二年前一样,片叶不沾身的得到他想要的。” 只是他下意识的不想相信,自己一直信任的人还是会有朝一日背弃他,他宁愿,是自己猜错了。 他阖着的眉目因得伤口的不适稍稍凝了起来,只是这样似乎并不能缓解一两分疼痛,左晏衡复又疲惫的睁开眼睛。 温青看着他左右受不住的模样慢慢垂下了眸子,“所以,你一直在等,等我出手,验证你的猜测。” 他不出手,他总归是不相信的,左晏衡思绪沉沉的,“其实南下时,我便决意要替阎王收了杜戈青的那条贱命。”只是后来他心中有疑,便一直没有动手。 “左晏衡。”温青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你可真是个疯子。”如果昨夜他没有恻隐,此刻的他就已经是一具发凉的尸体了。 也不对,司沿不是一直没有动静吗? 第126章 自己不出现,可能他也不会死。 温青将地上的面具用脚稍稍踢了踢也不看他。 左晏衡瞥了一眼被他撕碎了丢在地上的人皮面具,“这面具,做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乍一看,朕还以为自己去了阎王殿,三魂七魄离了体。” 他原本,就真的只是想对付杜戈青而已。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温青没再解释,做了的事他从来都认,只是他不敢看他,怕每多看他一眼,心里的愧疚就会多一分。 左晏衡将目光随意落在他身上,“你怎么比朕都蔫?” 温青沉默许久。 他无奈一笑,“你素来不爱肃穆之色,昨夜却一身黑衣,想必早就替我想好退路了吧。” “没有。”温青嘴硬。 “你若真的想杀我,又何必等到现在,随便一根针一粒药,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置我于死地,温青,朕有眼睛,会看,也有脑子,会想。” 温青依旧沉默。 “心结,打开了吗?”左晏衡一直知道他有郁结在心,只是从没想过那个心结会是自己。 “好像,打开了吧。”他觉得自己应该肆意,而不是因为父辈们的恩怨,束缚自己一辈子。 “那以后,还会想着杀我吗?” “应该,不会了。” “那我,会依旧信你,依旧记着是你在雪山里保住我的一条腿,依旧记着你点灯熬油替我治伤的那些日子。” 他说这话时丝毫没有迟疑,温青终于蓦地抬头看向他,“你不怪我?也不生气吗?”他平生不是最恨人背叛了吗? “怎么不气,昨夜没被那些人杀了,却险些被你气死。” 左晏衡缓缓吸了口气吐出来,“阿飞,是在我离京当日出的事,当年父亲伪造了那封绝义信,却只是提笔说它被阿棠送给了旁人,因为他知道我的性子,他知道我看到那封信虽伤但不会相信,知道我回京后定会寻根问据,他故意如此,就是为了让我在知道阿飞其实已经身死的消息时,被愤怒冲昏头脑,不会再顾及同阿棠往日的牵绊和情分,就不会被他拖累,甚至那些下人,可能也是他早早安排妥当的。” 他落寞的将目光移开,“温青,朕身边,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有些坑,栽过一次就够了。” “往日落子无悔都能让你五六回,今日,又为何不能让了?” “那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吗?” 左晏衡轻轻摇头,“不了,不是我的恩怨,无非就是左家的恩怨,还是别问了,省的以后朕没死,却像欠了你一样,既你郁结已开,昨夜之事,就烂到肚子里吧。” 他毫不在意,甚至都没问他缘由,只默默承受着这一身的伤,感受着心中的庆幸和难过。 温青沉默不言,没再说话。 杨飞云送李昭和杜文儿还未回来,杜戈青命人将半道劫来的萧凤棠绑在一处地牢的十字架上,愤恨的拿着骨鞭一鞭鞭的抽打在他身上。 他的手腕和脚踝处都用绳子死死束了起来,嘴巴也塞上了布条。 杜戈青老脸狰狞,手里的鞭子越挥越乱越没有章法。 他看着萧凤棠衣衫近烂,一身鞭伤透血,才满意兴奋的收手停下。 阴暗的地牢里仅有一盏巴掌大的烛台托着一枚两指粗细的烛火,昏昏暗暗摇摇曳曳的照着他们二人。 杜戈青将鞭子丢到不过一米远的台子上,上面随意摆放了各种各样的刑具,刑具上还有沾染的血迹没擦干净,斑驳的到处都是血渍。 他歇了口气将他嘴里的布条拿走,单手对着他弯腰行礼,装模作样的轻轻作揖,“世子。” 萧凤棠虚弱嘲讽,看了眼他不见的右臂,“杜大人此举,有些没必要了吧。” “当然有,世子永远都是世子。” 杜戈青没错过他的眼神,他将右边的衣裳掀开给他看,“没了,左晏衡干的。” 他言语压抑,不是很平静。 萧凤棠强忍着伤痛,任由四周潮臭腐朽的腥味刺激着鼻腔,“你不触怒他,他又怎么会这样待你?” 左晏衡虽脾气暴躁不讲理,但更多时候也就言语威胁不说人话而已,能让他做到这地步的,想来他也没做什么好事情。 “闭嘴!”杜戈青心中不忿,抬起仅剩的左臂又给了他一巴掌。 萧凤棠被他扇的头脑有些混涨,却也嗤笑,“看来杜大人还没有适应好事事都用左臂的习惯,才这么一点点力气。” 他知道左晏衡受伤定然与他脱不了干系,如今他将他掳来左将府一番折磨,不正是说明左晏衡虽伤但未死,他鸟尽弓藏,没有退路了吗? 知道他没有性命之忧,萧凤棠提在嗓子的心慢慢落了下去。 “萧世子是真的不知道吗?我这条胳膊可是拜你所赐啊,你这么说风凉话,老夫可就不开心了。” “我?” “能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日城外,他若不是误以为被劫杀的人是你,又怎么会直闯我右相府邸险些要了我一府老小的命,又怎么会要了我这条胳膊,这难道,和世子没关系吗!?” 萧凤棠微微凝眉,不是很置信。 “其实老夫真的不想杀你,如果左晏衡不喜欢你,或者喜欢的不是你,老夫也就不用再欠萧家一条命了。” 第127章 “再欠萧家?”萧凤棠敏锐的察觉了什么,他正色着看他,“杜戈青,什么叫再欠萧家?” “你还不知道吧?”杜戈青声音渐厉,“当年若非左公木杀我父母,谁又会背井离乡的来这玄京城束缚自己一辈子,我杜戈青可是当朝一品状元,那严皇帝却有眼无珠的将我打发到了萧府当什么狗屁的幕僚!我没办法,就只能一点点的挑拨萧允凉,我给他下了胡契国的大叶子草,那草还有个别名,叫疯人草。” “我本来就只是想控制他,可是他不争气,他瞧着左晏衡兵临城下气急攻心自己先疯了,他把左公木摁在城墙上,一刀又一刀的砍在他的脖子上,我开心,我快意,他要是不疯,左公木可能还死不了呢。” 杜戈青像个疯子大笑,“就是可惜,他一疯这玄京城就守不住了,就只能白白便宜了那左晏衡!” “对,还有你父亲,他看出来萧允凉不对了,但是被他一刀刺穿了肚子,肠子都扯出来了。” “杜戈青!”萧凤棠随着他的话不断挣扎,绑着他的架子却纹丝不动。 他双目通红恨入骨髓的盯着他,“是你,玄京城事变是你一手造成的!” “是我,当然是我!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已经欠了这么多了!”杜戈青疯也似的用手摁上他的伤口,“萧凤棠,你要是听话一点,让鲁知徽同意同我合作,可能事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可你不识抬举!”温青是现任胡契王的侄子,他临时反水,胡契王定然不会再同他继续交易,若左晏衡昨日死了也就罢了,可他没死! 萧凤棠双拳紧握,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疼痛声来,“大人待箫氏,还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客气!” “你作恶多端,心思歹毒,活该鲁将军不支持你!” “没有关系了。”杜戈青摁在他伤口上的手逐渐用力,他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栽在这里,“反正你也要死了,萧凤棠你就记着,记着这一切都是左晏衡造成的,以后下了地狱,你去恨他,去怨他,去找他索命!” 第84章 含情谷 “陛下,陛下,不好了。” 洪常戏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打破了二人间的安静。 他是宫里的老人,一般不会如此失态慌张。 “怎么了?” “鲁将军派人来报,杜大人携人出了东城门,如今正驾马往含情谷去呢。” “携人?”左晏衡暗觉不好,“谁?” “萧公子萧凤棠,杜大人乃右相,守城的将士不敢不从便开了门,鲁将军得了消息正在追。” “你说什么!”左晏衡失了冷静,挣扎着要起身,温青上前一把搀住他。 “给朕更衣,给朕更衣!” 他受伤深重,根本不适合任何颠簸,但温青知道凤棠出事他绝不会干等在这儿,“找身松快的衣裳,快。” “是。” “司沿呢?” “在这儿。”司沿手里拿着晏衡剑着急从外进来。 杜戈青驾马来了含情谷的最高峰,他独身一人,将浑身是血的萧凤棠从马背上拖拽下来,他给他喂了迷药,在二人的腰间系了一根绳子,绳子上打了死结,中间仅有不到半米长的余量。 “杜戈青!”鲁知徽和花长祁从后紧紧跟了过来。 “别过来!”杜戈青用仅剩的一只胳膊环住萧凤棠的脖子将他拎起来,手里还拿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随身匕抵在上面。 他身后就是含情谷,距地面百米有余。 二人中间连着绳子,鲁知徽和花长祁不敢冲动,只能在六米外停下。 鲁知徽刺目的看着萧凤棠一身伤,“杜戈青,你要干什么!?” “鲁知徽,我三邀你入府都不来,如今倒是跟的紧。” “萧凤棠比你的女儿也才大了不过几岁,于你的年龄他就是个小辈,就是个孩子,你疯了吗!?” “没错,我就是疯了。”若有机会活,他何至于去死。 “左晏衡不是重视珍爱他吗?那我就带着他一同离开这个鬼京城,我要让他在悔恨和痛苦中难过挣扎一辈子!” “只因为一个区区左晏衡吗!?当初你初入萧府……” “住嘴!别再给我提那段经历了!所有人都觉得我入萧府得萧允凉重视再走到如今是一件幸事,放屁,那都是我,我自己一步步替自己谋划来的,萧允凉生性如何你不是不知道,他怎么会轻易信赖一个初出茅庐的书生!” “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你说我忘恩负义?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萧允凉待你不好吗?你不还是做了左晏衡的狗,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你又有什么脸面指责我?” “我如今,也还是板板正正的跟他行礼,尊称他一声世子,你说是吧,萧世子。” 萧凤棠浑身布满伤痕,衣裳破败处依稀都是密麻交映深浅不一的鞭伤,如同摇摇欲坠的枯枝,下一瞬就能倒下去。 已经许久没有人说过,他还是个孩子了。 他虚弱的提目看向鲁知徽,又稍稍侧目看向花长祁,却因为迷药和伤势昏沉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花长祁隐忍着心里的杀意,“杜戈青,你若现在收手放了他,或许,我可以救你一命。” “你?你又算什么东西?” 第128章 “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救,虽没能杀了左晏衡,但也算间接杀了左公木,替父母双亲报了血仇,我杜戈青死而无憾。”他现在只希望飞云能带着她们娘俩安全离开这个地方,走的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大军将含情谷高峰围了个彻底,左晏衡拿着晏衡剑一脸杀意的出现在人群里。 他一身宽松的黑金色衣裳,因为怕伤口挣开渗血特意穿了两层。 虽然面色惨淡如霜,每迈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但却依旧稳稳的走在最前方。 杜戈青看到他的身影下意识的拽着萧凤棠往崖边退,手里的匕首也因得他来回不稳当的动作在他脖子上划了几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站住,停下!停下!” 左晏衡没停,依旧往前走,他心惊胆战的看着被他架住的人儿,心中的怒火开始如燎原一般烧了起来。 “停下!左晏衡,我让你停下!” 直到仅剩三步,杜戈青几乎靠在了崖边,他才驻足停下。 他凝目望着萧凤棠,攥紧的手背蹦出一条条青筋,许久才柔声开口:“疼吗?” 萧凤棠没有力气说话,只艰难摇了一下头。 温青就站在他身边,杜戈青心中甚凉甚苦,“当年我同你传信,说左家势大,还想劝你莫要冲动,现在想想真是可笑至极!” “温青,你可还记得你姓什么吗?你姓扎那尔,你是胡契国尊贵的王室,你的父亲扎那尔别被他的父亲一刀毙命!惨死在扎那大帐甚至尸骨无存!那把滔天的大火你都忘了吗!?” “你竟然这么轻而易举的选择了他,长生山的天神不会护佑你的,你不忠不孝,死后都要下三层地狱!” 他是扎那尔别的儿子? 左晏衡闻言一怔,他的父亲,杀了他父亲? 温青淡然的伫立在原地,“杀了他,我就是孝子了吗?” “杜戈青,收手吧,今日你放了萧凤棠,我可以跟你保证,你的妻子女儿和义子,现在包括以后,都可以好好的过日子,没有人会为难她们一丝一毫。” 杜戈青双目眦裂,“今日我不放了萧凤棠,温青,你也要护好她们仨儿,当年淑夫人为保你性命将你藏身在奴隶营时,在你险些被那些大玄奴隶打死的时候,是我护住了你,你不是素来不爱欠人情吗?那一命之恩既然昨夜没报,那就现在就报了吧,要不然我死了也不会原谅你的。” “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执着?”若是没有昨夜那场失败的刺杀,或许他就不用这么执着了,可成王败寇万事已定,以左晏衡的性子是决计不给他活路的,比起像萧允凉那样被烤晒成人干,他宁愿自己去死。 “此地高百米,下面全是山石,没有水,石壁上更没有任何能将人挂住的灌木,跌下去必死无疑。” “左晏衡,不得不承认,你确实要比允凉王果决的多了,他虽暴戾,却是个君子,当年若不是给他用了胡契的大叶子草,他可能也不会这么快就疯魔,而你,你是个小人,同我一样的小人,你所在意的看中的,都不配拥有,大严皇室的遗孤已经出现了,这个位子你坐不安稳的。” “我就是要让你看着,亲眼看着他从这里下去,亲眼看着他死在你面前,任你如何挣扎都抓不到他,得不到他,这是你,是你们左家,应得的。” 第85章 含情 左晏衡幽冷的眼底带着一抹不平静,“放了他,换朕。” “你不是一直都想杀了朕吗?放了他,朕任你处置。” “若今日我活,一定会亲手抓回你的妻女,再亲手削去他们的四肢,挖掉他们眼睛,将他们做成人彘,放在玄京城的入口任人指点,任人观摩。” “杜戈青,朕说话向来算话你是知道的。” “所以放了他,换朕。” “也是,杀他哪有比杀你来的痛快。”杜戈青看着他手里的晏衡剑,“你自断一臂,自断一臂我就信你。” 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饶是知道所言是假,左晏衡还是毫不犹豫的抽出晏衡剑来。 “左晏衡。”温青一把摁住他的胳膊,“他在骗你。” “我说了,放了他,换朕。”左晏衡抬起晏衡剑对准了自己的左肩,依旧重复这一句。 杜戈青兴奋的等待着看他一臂掉落。 “左晏衡。” 萧凤棠终于蓄出一点力来,他开口打断他的动作,心疼的望着他那张苍白到病态的一张脸轻浅一笑。 第一次,他亲口听到左晏衡要为了他将旁人做成人彘。 虽然话不入耳,听着让人恶心,可他心里就是暖暖的,说不出来的开心,那张坚固的屏障好似也要跟着那话开裂。 左晏衡看着他这抹笑意莫名的开始害怕。 他的声线有些哽咽,微黯的眸子里泛着化不开的难过,“你看,含情谷上苍松夹道,夏意盎然,你当……你当也如这里一样。” “萧凤棠,你要做什么?” 如果再有来世,他一定主动抓住了他。 死皮赖脸也好,不知羞耻也罢。 他一定主动抓紧了他,跟他说一句,重新开始吧。 杜戈青害他萧家一府之人,害左家满门,此仇,当报。 萧凤棠将笑容加深,“好好活着。” 他决然的抓住杜戈青的手猛地往后一撞,任由抵在脖子上的随身匕扎入肉里。 第129章 杜戈青不察,被他撞的整个身子倾斜着往后倒,他一脚踩空控制不住的跌下悬崖,连在二人之间的绳子瞬间绷直将他一同拽了下去。 “萧凤棠!”左晏衡惊愕的扑上前去,他的衣衫从他手中擦过,却什么都没抓到。 他想都没想便义无反顾的纵身随他跳了下去。 “阿棠!” “世子!” “左晏衡!” 事情发生不过瞬间,花长祁鲁知徽和温青一同扑跪在悬崖边。 他们落下的速度极快,杜戈青看着他一同跳下来,心满意足的疯狂大笑,“左晏衡,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啊。”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一定会不要命的跟着一起下来。 杜戈青根本不在乎自己会被摔成几瓣,如左晏衡所言,他死了,他的妻儿才能活下去。 “萧凤棠!”左晏衡怒着劲伸着手去抓他,却无论如何都抓不到。 杜戈青身子沉,拽着萧凤棠下落的极快,霎时间便已经到了含情谷中央。 萧凤棠眼眸轻颤,目露无奈的看着在这个时候也不愿放弃他的人,心里阻碍的那块屏障也在此刻寸寸炸裂,崩成无数碎片,消失不再。 陡峭的山壁仅有一处凸起,那是两处含情峰相拥的地方。 左晏衡反转晏衡剑大力向下丢过去,晏衡剑瞬间斩断两人间的绳子,直奔那处凸起而去。 萧凤棠消瘦,没了杜戈青坠着的束缚,下落的速度暂缓了一下。 “阿棠,抓住我!”他伸着手无比的想碰到他,丝毫不在乎以这样的速度跌下去会如何。 抓住他,他也想抓住他。 萧凤棠心中涩然,聚着全身的力气努力向他抬手。 左晏衡顺着他的动作一把将他死死地拽进怀里,他的身子有些颤抖,颤的萧凤棠心里的缱绻疯狂肆溢。 青山峭壁的景色飞速倒退,夏风呼呼吹啸。 杜戈青撞到了那处凸起,瞬间撞没了半个下巴,翻滚着继续落下去。 二人贴着峭壁急速下坠,左晏衡一把握住刚刚斜插入石壁上的晏衡剑,借着重力往里一插。 身上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几乎全部炸开,一股难以言喻的刺痛感犹如滔天巨浪侵袭了全身,他咬紧牙关一声未吭,只决然的揽紧了萧凤棠的腰身。 晏衡剑切着山体直直向下,阻挡着二人迅速下坠的趋势。 浓厚的血腥味几乎扑面而来,萧凤棠困难张口,“阿衡。” 他唤他阿衡。 左晏衡蓦地红了眼眶,“别怕,阿棠别怕。” 杜戈青重重砸在了地面,浑身抽搐的涌出血来。 长剑在峭壁上划了一道近十几米的口子,在距离地面不到十米的地方划开了那点仅有的凸起。 二人再没有借力的地方,左晏衡牵强的反转身子垫在下方,抱着他嘭然落在距离杜戈青不远的地方。 四处空气涌动,卷携着他们的衣裳凌乱的铺散开来,最后同掉落的晏衡剑一起静止在地面上。 萧凤棠失去意识趴在左晏衡怀里。 左晏衡喉咙滚动了两下,憋闷的涌出一口血顺着嘴角滑出来,他心中惊悸,艰难的动了动手指唤他想要查看他的情况,却只能发出一声含糊不清微微弱弱的嘶哑,他的眼底慢慢浮上了一层混浊的雾气,终是撑不住身子的倦怠,环着他无力的昏死了过去。 众人心急如焚的从含情峰上往下跑。 二人一动不动,任由穿谷的风轻轻柔柔的扬起他们的发丝不断缠绵着上下…… 第86章 性命之危 萧凤棠在落下的时候被左晏衡卸掉了极大部分的冲力,身上除了杜戈青造成的鞭伤和脖子上几道伤口外并无其余的致命外伤。 只是左晏衡就不一样了,他原本就有伤在身,如今又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情况简直差到了极点。 他右小腿的旧疾处再次断开,左臂也严重骨折,肘筋撕裂,当然最严重的还是那些尽数崩开的伤口。 太医院里有着大玄最上成的药,温青确定他们能够移动后便迫不及待的带他们回了皇宫。 二人各自躺在太医院的两张病榻上。 萧凤棠并无性命之危,早在路上就已经止住了血,剩下的自有其他御医来处理。 左晏衡紧闭着眼静静的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吊着一口微弱的气,如同失尽生机将要完全枯萎的花草。 温青将他身上满粘鲜血暗红的不像话的衣裳一点点剪开丢在地上,粘稠的血液粘连着衣裳,偶尔还会将伤口的肉粘起来一两分。 一盆盆的清水从外面端进来又变成血水从太医院端出去。 许多老臣闻讯赶来守在门外面,生怕和此事沾染上一丁点关系,一群人心思沉沉的谁也不敢开口说第一句,毕竟大家同朝多年,多少都说过几句话共过几件事。 郁山海沉步走到柳州身前,“柳大人。” 柳州身子微躬,“微臣在。” “陛下曾说,杜戈青所为你心如明镜,此事可是真的?” 左晏衡虽行事张狂,但绝对不会把没把握的事情讲出来,只怪他当时气上心头,没有多想。 柳州沉思了一会不再避讳,“是,臣知道。” “柳州!”郁山海大怒。 “太师放心,柳州只是奉君令行事,并无不妥。” 第130章 “奉哪门子君令!”郁山海一怔,“奉君令?” 柳州望着紧闭的房门叹息一口陷入沉思。 其实他跪在龙德殿前的那一夜,并非只有司沿一人在场,岸英坚信是萧凤棠害了他母亲,他犟不过他。 “柳岸英,当年你母亲一事,或许朕可以替萧凤棠证明。”左晏衡手里拿着一副画卷,缓缓从黑暗里走出来。 “陛下?”柳州一看是他连忙跪下。 柳岸英刚被他狠狠惩戒,见了他的面自然害怕,他颤着身子不敢抬头,哆哆嗦嗦的缩在担架上。 左晏衡也不在意,“当年宫宴,萧凤棠去那个方向,是为了喊萧赢回去,他礼数周全,见了宫里的婢女都会主动让路,怎么可能去撞你的母亲?” “那是谁?萧赢吗?”说到母亲,柳岸英也不怕他了,不顾疼痛的抬起头来要同他对视寻个明白,只是左晏衡身量高大,头顶的夜色又黑,他根本看不到什么。 “也不是。” “也不是?” “柳夫人确实是自己摔倒的,不过……” “不过什么?” “朕差人找出了当年宫宴与柳夫人同处一桌的记录,差人去她们的府邸问了问,有人跟朕说,提议她出去走走的,是杜戈青的夫人李昭,杜夫人行事我不知,不过杜大人行事想必柳大人应该是清楚的吧。” 他的话并没有明说,柳州却凝起了眸子,“是杜戈青要害我?”他想不明白,“那时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提笔官,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时你虽是提笔官,却已得萧乘云青睐,更何况大人与鲁知徽又关系匪浅,你有萧乘云和鲁知徽保驾护航,他杜戈青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他只能牢牢的抓住萧允凉,而你,将会是他通天路上最大的对手,我想柳夫人出事之后,柳大人的心态也就没那么上进了吧?” 柳州听着他细细道来,心如死灰的红了眼睛,“这只是陛下的一厢猜测,如何能做真?” 左晏衡将手里的画丢给他,“宫廷盛宴,一般都会安排画师将盛宴的场景画下来,朕特意命人找出了收录的那幅画,大人可以自己看看。” 柳州颤着手去解画上的绳子,却因为手抖解了三两下才解开。 刘岸英伸着头想看,他将画向他倾斜了几分。 司沿也顺势将手里的莲花灯往前递了下。 柳州翻了又翻,才在画的一角找到了思念多年的那个面容,她正因为有孕在身不舒服的蹙眉扶额,却还是笑着同身旁的女子细语。 她的身旁,正是李昭。 李昭正抬指与她指了个方向。 “那个方向,就是母亲出事的方向。”柳岸英对当年的方位记得极其清楚。 画还很长,并非仅有一张,柳州忙不迭的再去扯开剩下的。 同一个位置,此时他的妻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就只剩李昭坐在那儿盯着她原先指着的方向。 他继续往下扯,一直找到最后都没有再找到关于她的一丁点画面。 “后面出事,剩下的画就没收录,或许是朕想错了也未可知。”左晏衡少有解释。 柳州跌坐在地上,“陛下如此大费周折,是想臣做什么?”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平白的替他究查此事。 “朕要你答应杜戈青的一切要求,包括他要反了朕。” “什么!?” “这副画,大人可以留着做个纪念。”他没再解释,也没让他起身,转身便走了。 柳州缓缓从沉思中收回思绪,“确实如此。” 郁山海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来他也不敢在这样的事情上扯谎,只伸手抓住从里面出来换水的小婢女,“里面如何了?” 温青命洪常戏叮嘱过,所有人等不得向外宣肆晏衡帝的伤情,婢女的手打着哆嗦,“回,回太师,温太医在看了。” 没问出来什么消息,但那一盆盆殷红的血水怎么都能看出来里面的情况一定极差。 温青用夹板小心翼翼的将左晏衡骨折断裂的地方重新固定好,才着手去处理那些模模糊糊看着便骇人的伤口。 司沿紧攥着双手,双目通红的就要往外走。 “做什么去?”温青见他要离开,开口问道。 他步子顿住,“去把杜戈青的家人全部抓回来,做成人彘!” “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吗?” “主子若是有事,他杜家的人死一万遍都不足惜!” 他作势要走。 “回来,不准去!” “你是要保他们吗?”司沿转过身来不理解的盯着他,“昨夜主子遭袭,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他质问的大声,温青清理伤口的手颤了一瞬。 “是。” “真的是你?”司沿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所以杜戈青说的都是真的?你是胡契国先王的儿子?” “是。” “主子的父亲,杀了你父亲?” “是。” 他毫不犹豫的三个是险些打破司沿强装的镇静,“我们从边疆就在一起,数不清一起患难了多少次,更数不清把后背交给彼此了多少次,在西北的时候他夜半不睡次次溜出去帮你找草药,吃肉不易分到好的也总会包起来让我悄悄送给你,回京后更是亲自给你选址造府,生怕你过得有一点不如意,他待你的每一件事都真真切切,你待在他身边难道就只是为了寻仇?” 第131章 温青没再说话。 “为什么不回答?你知不知道昨夜你若不收手他就真的死了,他就真的死了!” “他把我支走了,你知不知道他把我支走了!?”司沿越说越激动,心里的怨气也不受控制的升起来。 “我总觉得这个世上旁人甚至于我都可以不理解不懂他,但唯独你绝对不会,因为许多话他只会跟你说只乐意跟你说。” “十年,整整十年他那般待你都还化不开心里的怨结吗?你明知道他最在乎什么……”他红着眼睛吸了两口气,心里无比替左晏衡委屈,“可他又做错了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温青看着左晏衡的一身伤,心中止不住翻江倒海的替他难过,他以为他留有后手的,他以为即便昨夜自己不收手他也能活的。 他闭上眼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才又继续稳着心神一点点的努力给他重新清理伤口。 司沿将眼里的泪花擦干净,“主子说杀谁,我拼了命也不可能让他们活着,如今我还乐意叫你一声温大哥,就不要拦我。” 温青停滞了两下,“听着,我房间进门左手第二个靠桌的柜子顶上有一个紫色的檀香盒,里面有一颗棕黑色的药,如果不想你主子死,就用最快的速度把它取来。”杜戈青的妻女,又怎么能比得上左晏衡重要。 他话音才落,司沿便瞬间没了身影。 可能是从来没有见过左晏衡这副模样,又可能不想他真的因为自己而丢了命,一向以这点医术自诩的温青在此刻没了一点自信,他给他清理伤口的手不断颤抖,抖到需要另一只手去抓着才能继续。 他不明白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明明已经看透猜到了一切,却总是因为这么点蝇头小情不断将自己置身险境,就非得撞个头破血流才能强迫自己接受那点事实。 温青侧目隔空看了眼同样受尽苦难的萧凤棠,心中无比苦涩,“左晏衡,他在等你,你一定要,给我活下来……” 第87章 梦魇 左晏衡底子再好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他失血过多,没等温青重新处理好伤口就烧了起来。 司沿从温府取来的药已经被碾成粉兑进了两碗水里。 这颗药是温青按照温淑曾留下的方子自己炼制的,连个名字都没有。 他只记得母亲说这药能让人在九死里找回那一生,只是所需要的药材实在太过金贵,便是太医院也找不齐能炼制第二颗的,尤其是里面的伥因草,举国之力难寻。 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就攒了这一颗。 他抬手将其中一碗药端给被司沿一同带回来的新竹,“将这碗喂给凤棠。” 新竹双目红红救命般的小心接过来。 萧凤棠并没有很抗拒,一碗药虽撒了不少,但也喂下去了一大半。 反倒是左晏衡,一碗药撒了一半却一点都没喂进去,他身下的病榻上早已腥红一片,后背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 因为左臂无法承压,右臂上也有伤口,温青只好招呼着其他太医一同将他小心扶起来侧倚在司沿身上。 他将伤口给他处理完善,继续将剩下的半碗药喂给他,只是左晏衡的意识太过涣散,便是靠在那里也依旧喝不进去分毫。 尤其这药仅此一颗,他不敢继续浪费,只好停了下来。 司沿一动也不敢动的站在一旁当真人形柱子,报仇的心思也被压在了心底。 温青垂目想着那张方子细剖着里面的药材。 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杆戥秤又放下,拿起来再放下,最后还是拎在手里走到药柜前左边称一下右边抓一下,偶尔左右把握不准的再拿出来重新称量放进去。 他在找,找一切能代替那张方子里最主要的几味药效的药。 直到在那儿凌乱的配了许久,才猛地放下戥秤,“洪常戏。” “奴才在。” 他着急的将那些挑选出来的药材仔细包起来递给他,“将这方药仔细熬,你亲自去。” “是。”洪常戏接过来抱好,着急小跑着出了门。 左晏衡的温度越升越高,温青继续压抑着心里的不冷静,拿了银针一根一根的给他扎在重要的穴位上。 太医院里乱作一团,左晏衡却沉沉的坠入了漆黑的梦境。 梦境之中弥散着白雾,迷迷蒙蒙什么都瞧不见,就只有地上依稀出现的点滴红色能看的清楚。 他分不清这是哪里?也似乎迷失在了无尽的迷雾之中,就只能自己扶着左臂拖着右腿沉重难行的跟着地上的颜色一直走,疲惫不堪的一圈又一圈的寻找着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脚下的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暗稠,才终于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一丝光亮。 左晏衡继续寻着那方光亮往前,他走得慢,每迈一步碎骨就在腿里交叉碰撞,叫嚣的刺痛必须要让他停下来缓之又缓,缓之再缓。 直到近前,白雾开始从他眼前退却,光源处才逐渐清晰起来。 那里竖着一个布满污渍和血痕的十字架,有一个人背靠着十字架瘫坐那里,干枯消瘦的手腕被铁链束缚近乎扭曲的垂在地上,乱发披面垂首遮掩着面容。 空气里都是酸臭糜烂腐朽的味道,左晏衡莫名心慌的捂上了心口,他甩了甩有些浑噩沉重的脑袋,再次定晴。 第132章 那人的双肩陷了下去,十指的指甲已经不见了踪迹,浑身遍布了锁骨要命的长钉,腿上坑洼不平的皮肉都已经溃烂生疮,斑驳的衣襟和皮肉开着裂,甚至还有蚂蚁在爬。 他呆怔看着那个沉溺在血泊的身影喘不上气,“那是?”阿棠? 地上的人儿正是萧凤棠。 左晏衡神情窒息,几若惶恐的迈步上前,却因为腿骨的刺痛和酸软无力重重跌倒在地上,他狼狈的爬跪着匆匆往他身边去,“阿棠,是你吗阿棠?” 萧凤棠垂手在那里一动不动,压抑的血色以他为中心,铺天盖地的蔓延在四周,甚至有些已呈干涸之色。 左晏衡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心脏。 他跪在他身边手足无措不敢碰他,生怕将他一身伤口扯得更加厉害,“阿棠?阿棠?” “是谁?” “是谁干的!?” 萧凤棠身上的血早已流了个干净,他合着眼睛,脸上净是死灰色,没了任何生命的迹象。 “谁来救救他?” “谁能来救救他?” 左晏衡无助望向四周,“阿棠……谁能来救救他?” 许是他的呼喊太过强烈起了作用,一个人影背着一方药箱不紧不慢的后面向他走来。 左晏衡听见声音连忙转头去看,“温青?” “快,你快救他!” 温青从他身旁站定,神情冷漠的同往常判若两人,“可他已经死了。” 左晏衡跪着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开位置,“不,没有,他没死,温青你救他,我求你,救救他!” 他慢慢在左晏衡身边蹲下看着他,“左晏衡,你告诉我死人应该如何救?” “没有,他没死。”左晏衡疯也似的伸手去拽他的衣摆,“他真的没死,你救救他,救救他,试一下,试一下也好啊!” 温青嗤笑着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你真的确定,让我试一下吗?” “你救救他,就只有你能救他了。” “好,那我就如你所愿,救他。”他将药箱放在一旁打开,抬手从中抽了根银针,缓缓对着他的心脉扎了下去。 左晏衡还没来得及放下心,他手里的银针就瞬间变成了一把要命的匕首,重重的插在了萧凤棠的心脏上。 左晏衡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他一把将他推开,慌乱的跪过身去歇斯底里,“你在做什么!?做什么!?” 温青被重重推了出去,他跌坐地上冰冷凉薄的笑得同魔鬼一样,衣衫染血也不在意,“如你所愿,救他啊,毕竟只有他死了,才能彻底解脱。” “你既然不信,那我就帮你亲眼看着他再死一次。”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左晏衡伸出去的手束手无策的停滞在他心脏旁,他将他薄的仿佛没有厚度的身枝痛决的揽紧怀里,“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第88章 别怕,对不起 许是那颗无名药的药效起了作用,往日里受伤便会昏睡很久的萧凤棠意外的拧起了眉,一直守在他身边的新竹看他有了动作担忧轻唤,“主儿,主儿?” 萧凤棠紧闭着眼睛模糊不清的呢喃。 他的声音太小听不清晰,新竹着急的看向温青,“温大人,温大人。” “温大人快来瞧瞧,主儿好像是醒了。” 温青快速走到他身边抬手摁上他的脉。 他虽受伤极重,但脉搏却不同往日那么虚弱无力。 他的心里生出一丝希望,“药是有用的。” “凤棠,凤棠?” 萧凤棠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好似在用力挣扎。 温青急忙从旁拿了根银针,抬起他的食指指腹上一下一下的扎在上面。 清晰的点点刺痛不断刺激着萧凤棠的大脑,他像是冲破了什么桎梏,慢慢恍惚的睁开了的眼睛。 “太好了,药真的是有用的。” 萧凤棠看着他熟悉的面庞一点点收拢着思绪清醒过来。 他没死,他还活着,他的这条命,又一次续了起来。 “左晏衡呢?他如何了?”他同他一起落下了悬崖,还垫在了他身下。 温青没有瞒他,“现在不是很好,身子发热,药也灌不下去。” 能让温青说不好,那想必情况一定极差,萧凤棠静默了两个喘息,“扶我起来。” 杜戈青并未手下留情,他身上的鞭伤其实很重。 新竹生怕碰到他的伤口,小心扶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他起身坐在床上,隔空望着侧靠在司沿身上的左晏衡,倏地红了眼睛。 左晏衡惨白的脸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身上都是看着便疼的伤口,身前还有半碗没吃完的药。 “除了司沿,全都出去。” 温青似是知道他要做什么,直接转身离开,新竹虽担心却也跟着一同走了出去。 守在外面的大臣们看他出来瞬间围成一圈,“温太医,陛下怎么样了?” 他情绪不是很高的靠在门口,“诸位大人还是先回去吧,陛下他,无事。” 他的话并没有什么底气,听得人心渐渐不稳了起来。 “慌什么!?”郁山海大袖一挥,“臣不走,臣就在这儿守着,我郁山海是个老辈,于陛下一算得上是他的师公,二算的上他的臣子,于大玄,也算鞠躬尽瘁了一辈子,谁也不准乱,有事的就去忙,乱生事者,格杀勿论。” 第133章 柳州跟他鞠了一躬,“臣也不走。” 如今朝上的两个重磅人物都表了态度,更何况还有鲁知徽的兵在一旁死死守着,就是真有心也无力,索性都安静下来,安稳待着了。 萧凤棠强忍着伤口的撕裂从床上下来,一点点走到他身前端起药碗轻抿了一口。 入口的药水苦涩非常,同他的那颗心一样。 司沿这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慌的侧目闭眼不敢去看。 萧凤棠伸手轻抬起左晏衡的下颌,一点点笨拙的喂了上去。 他一边喂,一边忍不住落泪。 滚烫的泪珠顺着他的眼角划过鼻尖,最后滴落在左晏衡的手背上。 他喂的小心仔细,直到那半碗药水全都喂进去,才在他身旁慢慢蹲下。 困在梦境中的左晏衡痛正苦不堪的将萧凤棠抱在怀里,他的下颌抵在他的头上,不断用手茫然地摸索着他的身体,低语着他的名字。 温青从药箱里又拿出一把一样的匕首丢到他身边,“他如今落个这样的结局,可都是拜你所赐。” 左晏衡蓦地停住了动作,他深深地看着那把匕首,又看了眼怀里的萧凤棠,慢慢将它捡起来握在了手中。 “你误会了他这么久,折磨了他这么久,就不想知道他那颗心到底有多疼吗?” 是啊,他一定,很疼吧。 左晏衡用疼痛难忍的左臂将怀里的人儿环紧,他抬起右手,锋利的匕尖随着他的话正对着自己的心脏。 梦境外的萧凤棠看着他的那张脸,左晏衡的脸色白中泛青,双唇毫无血色,眉头也皱成一团。 他的双手慢慢握上他的大掌,一字一句,苦涩非常,“前缘多风雨,别离多遗憾,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左晏衡的耳边好似响起了他的声音,他不是很置信的看向怀里的人,“阿棠,是你在说话吗?” “阿衡,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不想走了。” 梦境里都是萧凤棠的声音,他怀里的人儿和一旁的温青都开始逐渐变得透明、消散,最后就只剩了那把匕首。 “所以撑下去,醒过来,好吗?” 萧凤棠的声音又轻又颤,左晏衡慌乱的四下去寻,他将那把匕首丢的极远艰难的爬起身来,“阿棠,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梦境忽的天旋地转,仿若要将他狠狠甩出去,左晏衡控制不住身子目眩着头朝下倒栽着沉下去。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格外凌乱,额间净是细密的汗。 萧凤棠屏息凝视,“左晏衡?左晏衡?你别吓我。” 司沿也被他这句话吓得睁开了眼睛,他看不到左晏衡的情况,只能连忙问:“主子他怎么了?” 左晏衡神思痛苦着睁开了眼,他眼里的恐惧未散,迷离又愕然的看着蹲在自己身前正着急的人儿。 萧凤棠看着他竟然真的醒过来,心头止不住的委屈一酸。 左晏衡心有余悸的将目光下落,心疼地看着他脖子上的绷带许久。 这,不是梦。 阿棠没有死。 他的手上,有他的触感。 他努了努沉重的胳膊无比想要将他揽进怀里,只是胳膊沉软无力抬了几抬也没抬起,最后就只能挤出一个轻笑安慰。 他笑得牵强难看,“温青,温青!”萧凤棠大声向外喊。 温青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急忙跑了进来。 “他醒了!” “他醒了!” 他进来时左晏衡的笑还挂在脸上,“我就知道,就知道。”他要是就这么死了,还不如让他一刀劈了。 左晏衡努力抬眼看了下温青,又将目光后怕的移回到萧凤棠身上。 温青将萧凤棠扶起来坐在他身侧,洪常戏端着药从外面跑进来,他接过来仔细检查确定各处没有问题才蹲下一点点的喂给他。 “左晏衡,三个时辰内一定不能睡,你要是睡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到时候我就把凤棠送给小祁,把小八剥皮吃肉,再做一个人皮面具坐在你的位子上祸乱天下。”只要他人是醒着的,精神不是涣散的,他就有信心,一定能将他安安稳稳的拽回来,完完整整的还给萧凤棠。 左晏衡再一次扯了一个难看的笑,他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定想说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的,所以你最好,千万别给我这个机会。” 一碗药尽,他才起身又一次站到了药材柜前。 左晏衡身上又疼又热,每一口呼吸都似乎在吸呐着巨大的痛苦,他怕自己躺着会松懈,索性一直侧靠在司沿身上。 哪怕情况极差,但却依旧强撑着温柔的同萧凤棠对视。 虽不确定那句重新开始是不是他说的,但此刻看着他眼里的担忧,莫名其妙的,左晏衡心里就有一股喷薄欲出的力气不断支撑着他。 只是他伤势太重,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看他目光越发疲倦,支撑不住的要闭上眼。 萧凤棠凝着眸子唤出声来,“左晏衡,不准睡。” 他渐将眼皮睁开,虚弱不堪的开口安慰,声音暗哑无力,“不睡,不睡。” “左晏衡。” “嗯。”他回应的小声,对着的视线不断往下滑。 “看着我。” “好。”他努力将视线升回去,意识模糊的看着他,疲惫的眼睛尽是难掩的情愫和喜欢。 第134章 萧凤棠心中酸涩,“你,听好了。” “城西的梅头干果我才吃了一次。” “东郊的画也尚未作完。” “我还想去看看西北的雪。” “还应了阿祁陪他去看一棵晚樱。” “我还有很多事想做,要做。” 他话语简单,却听得左晏衡瞬间红了眼睛,心里难过的也似要炸裂开来。 “别怕。” “我绝不会,再丢下你了。” 他努力抬手用大掌覆盖住他的手,以后,他想做什么,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都陪他,全都给他。 “阿棠,别怕,对不起……” 第89章 疼吗? 暮色渐浓,一炉子一炉子的药从外面入了房,左晏衡握着萧凤棠的手终于在三个时辰后撑不住的睡了过去,他的体温降的明显,稍见了些好。 司沿已经一动不动的在那儿站了几个时辰,温青将病塌清理干净,同他一起扶着深睡的左晏衡让他向右侧斜着躺回塌上,旁处莲花烛台上的烛芯摇摇曳曳散着微黄的光。 “萧公子,你也去休息休息吧。”他身上有伤,面色也苍白的不像话,司沿心里同样忧甚,“别主子醒了,你再又倒下了。” 温青点头附和,“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刚给他灌了一肚子药,多少还得睡一会儿,我在这儿守着,放心吧。” 萧凤棠疲惫的点头不再执拗。 温青刚搀着他坐回自己的病榻上,人还没躺下,便听着外面火急火燎的一声,“世子!” 鲁知徽急急忙忙从外进来,他近前到他身边,左右不安的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才放下心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怎么样,可觉得哪里不适,是不是疼得厉害?” 他的右臂见了红,被一条布带随意绑了起来,萧凤棠抿了抿唇,“不疼,将军怎么也受伤了?” “我没事,皮糙肉厚不怕疼,杨飞云从城外潜了回来,被我捉住丢到了狱里,早就听他们说你醒过来了,就是一时没抽出身过来。” 萧凤棠并不在乎什么杨飞云,“辛苦将军了,不过还要麻烦将军帮我跟阿祁说一声平安。”他无御令,进不来宫,现在定要急坏了。 “世子放心。” “温…”萧凤棠还没来的及说完,温青便心有灵犀的接了上去,“没问题,我现在就帮将军包扎伤口。” 鲁知徽对着温青弯腰一躬,他知道他的身份是胡契先王的儿子,也知道他藏身左晏衡身旁有其他心思,却还是跟他以礼致谢,“鲁知徽是个粗人,不会打什么官腔,世子如今能安然的坐在这里同我说句话,还是要多谢温大人。” 他并没有什么埋怨,“温青惭愧,不敢接这声谢。” “还要麻烦温太医多给世子开些止疼的药,他细皮嫩肉惯了,不跟我这种粗人一样,不抗伤。” “自然,将军放心,我先给将军疗伤。” “不用不用,我找其他太医就行,外面还守着一众老臣,现下天色已晚,是时候打发走了。” “也是,那将军随意。” “好。” 温青未再多言,转身离开。 鲁知徽揪心的看着萧凤棠,“世子有想吃的吗?我去给你准备些。”其实他比他儿子也大不了多少,却不知道吃了大他儿子多少的苦。 “麻烦将军了,再等会吧。”他喝了一肚子药,现下什么也吃不进去,又不好说没食欲让他担心。 “那世子躺下吧,躺下睡一会儿也行。” “好。” “我扶世子。”他只记得他哪哪儿都是血,鲁知徽小心翼翼的碰着他的胳膊试探,大老粗的心思开始细致了起来,“没碰到伤口吧?” “没。”萧凤棠慢慢躺回床上。 “慢点慢点,别挣着伤口,你看看胳膊细的。”鲁知徽凝着眉头碎碎念,“来,盖上被子,虽然天热了,但你这身子骨实在太弱了,千万得仔细着些。” “将军快去包扎伤口吧,凤棠无事了。” 鲁知徽懊悔极了,若不是他第一时间没守住他,也不能让杜戈青那小人钻了空子。 “好,我这就去。”他将一旁的小薄被子小心给他盖上,又将被角给他打理整齐,“世子要是睡不着就唤我,我不走,就在外面守着你。” 一股特别的暖流从萧凤棠心里不断划过,第一次,他没再继续客套的让他也去休息,像个孩子一样点点头。 看他闭上眼睛,鲁知徽才蹑手蹑脚的离开原地向外走去。 温青跟那群一直等在外面的老臣报了平安,“陛下无碍,但要静养,最近一段时间的国事就要暂时麻烦郁太师操心,柳大人帮衬了。”他按照左晏衡的吩咐传达,“要辛苦二位大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 郁山海是三朝元老,有他镇着,倒是也能让人心安。 “陛下可醒了?” “太师放心,陛下已经醒了。”左晏衡的伤情,他们还是不用知道的那么细致的好。 “那就好,那就好。” “诸位大人都散了吧,回去之后还要麻烦各位谨言慎行,杜戈青虽伏诛,但保不齐还有什么余党,不过大家放心,鲁将军会派人保护诸位大人的安全,不会让大家有事的。” 谁都知道这是监视他们的托词,却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拒绝。 第135章 哪怕对方只是个五品还没实权的小官。 “陛下既然醒了,那我等就不在此处候着了。”郁山海是个知礼的,这样的关头更是拎得清。 “好,太师慢走。” 众人沉默不言跟着他一同散去,温青看着他们洋洋洒洒的背影,庆幸着长舒了一口气…… 长鹿阁五楼的房间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画,既有山峦起伏烟波浩渺的仙境,又有野岭娇花虫鸣相织不绝的乡野,更有市井里巷熙熙攘攘的繁华喧嚣,甚至还有一些看一眼便觉得诡异瘆人的奇珍异景,比如血淋淋的双手捧着骄阳,花苞里长着眼睛。 总之万象森罗绘列其中,妙至毫巅如临其境。 花长祁站在这些重新寻来的画中间,抬手一幅幅的细摸着,想象着阿棠看见它们时会有多欢喜。 房间的最中是一方空荡荡的接地大挂屏,原本是打算用来悬挂那幅醉人舞的,只是那幅画好似消失了一般,寻迹许久也没有结果。 其实那画算不上他的巅峰之作,不过是排解忧虑时胡乱提笔所作,他甚至想将那副醉人舞一模一样的复刻下来,只是画的再一样,也不是阿棠口中喜欢的那一副了。 如今挂屏上空落落的,花长祁心思复杂的背靠它坐在地上。 鹿幽幽的从四楼上来,急匆匆地敲响了他的房门,“公子,宫里来消息了。” 花长祁并没有出去,只是提着一口气隔门问道:“如何?” “消息说大公子已经脱离了危险,晏衡帝还在观察,但情况见好。” “嗯,我知道了,退下吧。”他的目光停滞在那些画上许久,才同提在嗓子眼的心脏一起慢慢落下去。 左晏衡一觉睡了五个时辰,虽然身上还有一点余热,但那点热度显然不会再危及性命。 萧凤棠浅眠了三个时辰,鲁知徽给他备的清粥勉强喝了半碗,他哪也不去,就在左晏衡床塌边守着。 温青拧不过他,说了无用也便随他去了,他乏困的厉害,趴在药材桌子上眯着睡了。 萧凤棠单手撑着太阳穴坐在左晏衡身边,垂眸欲笑的一点点细看着他的眉眼,他的眉眼比之少时更加好看,只是多了些凌厉在里面。 左晏衡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与他目光交汇,说不出的安详和满足不断充盈着心扉,“好看吗?” “好看,特别好看。” 左晏衡知道自己的德行,更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他动了动胳膊想去握他的手。 萧凤棠没有避讳,反而主动抬手迎上。 左晏衡感受着透过指腹和掌心传过来的温度微微一怔,眉俏眼角凝了又松,松了又凝,最后红着眼睛被笑意替代,“身上有伤,怎么坐在这里?” “想看看你,那边太远,看不清晰。” 他这话勾的他心里又酸又悸动,“那下次,换我过去。” “好,下次换你。” “左晏衡。” “嗯?” “你,疼吗?”他曾三次问他疼吗,如今,他也想问一问他。 他问的认真,问得左晏衡再次一怔,“阿棠想什么呢,这点小伤怎么可能会疼到我?” 他故作轻松的用力抓了抓他的手,“不疼,有阿棠在,一点都不疼。” 第90章 欲大伤身 其实他身上疼得厉害,只是怕引得眼前的人儿担心,左晏衡不动声色的呼了口气将痛意压在心底。 “阿棠。”他固执的还想为之前的种种所为再一次跟他致歉。 “我都知道了。”萧凤棠主动打断他,温青在左将府跟他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他都记得,他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他的指腹,温温热热的触感蹭的他一痒一痒的。 萧凤棠一边摩挲一边轻弯着眼睛笑,“阿衡。” “我原谅你了。” 他其实很想跟他说一句这不是他的错,却又怕他心中执拗,久久不肯放过自己。 “温大人早就将一切都告诉我了,我看见了你写给我那封信,还去了城西的梅果铺子,铺子里的果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甜。” 左晏衡眼里的水色几乎随着他的话瞬间浸满,他将头侧向一边往上抬。 萧凤棠再次重复,“我原谅你了。” “嗯,原谅我了。”他回眸看他,重复着他来之不易的原谅,好似这一刻下来,什么都值了。 “那我帮你吹吹伤口。”少时他受了伤,他就是这样帮他吹的,“吹一下,就不会那么疼了。” 血淋淋的刀口又怎么可能因为一口气而止住疼痛,萧凤棠比谁都知道这个道理,可他还是愿意帮他吹一吹,总觉得这样他就不用那么强撑,就能稍稍舒服些。 左晏衡忧心他的伤势下意识想要避开,他抽动了下手,萧凤棠便已经俯身吹在了他手臂上的伤口绷带处,纱布很薄,清凉轻柔的触感有些不切实际。 他身上只薄薄的盖了一层缠丝锦,细滑的锦布顺着他的吹拂轻轻软软一下一下的蹭在他的腰肢上。 左晏衡腰间酥麻一紧,整个人停滞在了那里。 他面色怪异,眸中的某些情绪开始翻腾,“阿棠,别……” 萧凤棠根本意识不到他的这种触碰对左晏衡意味着什么,他心疼的看着他的伤口,凑上前隔着缠丝锦在他的腰腹上落下一吻。 第136章 一旁的新竹暗呼着捂上了眼睛。 左晏衡随着他的动作浑身一僵,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的另一只手攥紧蜷起,“阿棠你……”。 萧凤棠在他诧异的目光下羞赧着直起身,“怎么?不喜欢吗?”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但选择直面自己的心,就会毫无保留,义无反顾的坚定下去。 “喜欢。”左晏衡一颗心砰砰直跳,他稳住呼吸,结讷回答:“特别喜欢。” 温青早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醒了过来,撑着下巴笑得一脸愉悦开心,“世风日下,世风实在日下。” 萧凤棠的双颊在他突如其来的打趣下迅速染上烫意,颇有些羞涩的埋头在原地。 温青起身,一只手端着一漆盘药打着哈欠过来,“早知道陛下的良药是凤棠,臣又何苦在这受累。” 左晏衡红着耳廓,嘴角止不住翘起弧度,“温青,你可真讨厌。”醒的也太不合时宜了些。 “讨厌?”他笑得开怀,“我饶你一命又救你一命,你要是这么对救命恩人说话的话,信不信臣现在就把凤棠支走。” “不信。”左晏衡的右手握紧了萧凤棠。 温青举着漆盘示意,“新竹别偷着乐了,快来把你主儿扶回塌上,该换药了。” 新竹一点点移开手指,笑着睁开眼睛,本着养伤大过一切的原则忙得上前,“我扶主儿回床上休息。” 左晏衡无奈着松开他的手,“去吧。”还是换药重要。 萧凤棠本就被打趣的不好意思,索性起身由新竹搀着慢慢移步回旁边的塌上。 温青得意耸肩。 左晏衡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背影,他瘦的一把骨头,好似一捏就能断开,身上的白色衣衫也宽宽大大的不合身。 换药势必要解衣衫,新竹怕他不好意思,只扶着他躺好便守在一旁将目光侧向其他方向。 左晏衡躺在那儿也默默闭上了眼睛。 萧凤棠向他看来时,他一副疲惫着睡着了的状态。 温青皱着眉给他上好药重新包扎,“不能再走动了,你就在这儿躺着。”他身上的伤口并没有见好的迹象。 作为一个负责的医师,他实在看不得自己的病人待自己不仔细,一个左晏衡已经让他很头疼了。 温青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开口:“抱歉,此一事,是我之过。” 他没想着杜戈青会累及他,更没想着自己半路收手会将他逼到这个份上,宁愿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拉着左晏衡喜欢之人垫背。 萧凤棠记得,杜戈青之前说过,他是扎那尔别王的儿子,左公木杀了他的父亲。 他不傻,转转脑子就能大概猜测着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不说他在左晏衡身边这么多年心里参杂什么心思。 只看他同他一起受过的那些苦,看他次次都在危机时刻帮他,看如今他依旧能站在这里费劲心力救他,这就足够了。 左晏衡拿他重要,想来他心中也看他不一般。 所以在温府那些孤寂的日夜里,他定然也曾深深纠结,深深难过过吧。 “凤棠喜欢听竹院里的竹子,以后去小憩时,温大人可不能赶我,毕竟京城,我可就你一个说的上话的朋友。” 他与左晏衡的恩怨,自有他们二人解决。 他不怪他,也不打算去评判什么。 他只庆幸,庆幸能通过这件事彻底看清自己的心。 左晏衡似乎又睡了过去,他侧躺在床上远远望着,“我同他已经错过一次又一次了,凤棠不才,没有大志,却万望能和他有一个好的结果。” 温青回头看了眼左晏衡深深感慨,“他小子,真是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萧凤棠收回目光,“温青,谢谢你。” 他不仅没怪他,还谢了他。 温青似乎知道了,知道为什么左晏衡会一直执着于他,深念着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了。 “以后他要是欺负你,我就代表胡契国,跟他讨说法。” “还有阿明,他是宁安的小皇子,我稍微撺掇,应该也不会放过他。” 萧凤棠轻轻一笑,“说起阿明,他现在还好吗?” “被鲁知徽关在驿站呢,知道你受伤了,整日叽叽喳喳的要见你,放心吧,过两日你们状况好一些,我就带他来。” “麻烦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温青心中前所未有的释然,他有幸是他们的挚友,更有幸他们将他当作挚友。 凤棠不才,没有大志,却万望能和他有一个好的结果。 左晏衡并没有真的睡过去,直到萧凤棠换完药,呼吸变得匀称,他才细细品着这话睁开眼睛。 温青毫无讶异,他揉着腰过来坐在他病榻边,“聊聊吧。”他攒了一肚子话想跟他说。 左晏衡的目光轻轻落在萧凤棠身上,将他呼之欲出的话憋了回去,“他的伤怎么样了?” “杜戈青用的应该是短的骨鞭,这种鞭子打在身上不只会简单的造成外伤,伤口有些发炎,似有些化脓的迹象,我给他重新换了药,不过便是这样,情况也比你好很多。” 左晏衡的眉头不出意外的凝了起来,“有什么需要,就让洪常戏去各处调配。” “知道,放心吧。” “你刚才,想聊什么?” 第137章 “算了,现在又不想聊了。”他的状况才刚刚稳定,精神头又差,还是晚些再让他忧心吧。 他不想说,他也不强求。 “温青。” “嗯?” 左晏衡犹豫了一下,“朕有些热……” “热?”温青心下一紧,连忙正色着摁上他的脉,“温度已经降了,怎么会……” 他话未说完便戛然止住,两个人尴尬的对了一眼。 温青清了下嗓,起身从药材桌上拎了个白色的小瓶罐递在他鼻下让他闻,坚挺了三十年的脸皮第一次觉得火辣辣,“瞧你那点出息。” “养伤的这段时间,注意点分寸,欲大伤身……” 第91章 逃狱 这里安安静静,外面却已经乱翻了天。 杨飞云天不亮便从大狱里逃了出去,鲁知徽派人把守住了各个城门,还命人将右相府团团围了起来。 刺杀失败,事情败露,此乃死局。 杨飞云隐迹在人群里看着被围的密不透风的府邸,拖着一条半残的腿转身隐回了巷子。 鲁知徽很强,他们的路子虽然一样,自己却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才几个交手,他就被他掀飞出去摔折了一条腿。 他背靠墙面席地而坐,用力扯下一块衣摆撕成布条,咬牙用它们把捡来的木板固定在腿上。 他还以为义父让自己将文儿和夫人安全送出去会等他回来,却怎么都没想到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杜府严封死锁,府中的仆人丫鬟更是都被控制了起来,他找不到他的尸身,就只知道他劫杀萧凤棠带着他从东城门闯了出去,就只知道他从含情谷摔了下来。 文儿和夫人还在城外等着他的消息,杨飞云心中焦急,拖着腿起身离去。 天才刚亮没多久,郁山海坐在马车里正摇摇晃晃的驶向皇宫。 他将手里的折子打开,杜戈青已死,以往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党羽如今都恨不得夹起来尾巴做人,一个个的难得安分。 里面并无大事,都是些打眼看过去就知道掀不出什么浪花的小事情。 只是他想借此机会去宫里一看,毕竟不亲眼见到左晏衡无恙,多少还是放不下心。 他还没思量完,一柄冰凉的匕首就已经贴在了脖子上。 “别动。” “杨飞云?”他不是在大牢里吗? “我不欲伤你,但烦请大人送我一程。”他压低声线,并不想惊动旁人。 “哼!”杜戈青那小人养出来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人? “老夫若是不从呢?” “大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杜戈青染指帝位,图谋不轨,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染指?那晏衡帝就清白吗?他又何尝不是个半路子皇帝。”义父就只是想光复萧氏而已,又有什么错? 当日事发时的消息都被封锁了起来,其中许多细节都不为人知晓,郁山海只当他是垂涎皇位,“允凉王待他器重又有何用?萧氏子嗣仅剩一脉他都不放过,如此畜牲和不知廉耻的忘恩负义之辈,哪里来的脸面敢自己肖想帝位。” “什么意思?”杨飞云没听明白。 “怎么,你是他儿子,你还能不知道?” 他还不清楚杜戈青到底都打了什么算盘,杨飞云心中有疑,难道义父不是要推萧世子上位? 他虽疑惑,却依旧护他,“太师历经三朝之久,深受严帝和允凉王喜欢,夜深人静时就不觉得愧对他们吗?太师不妨也看看自己,官袍依旧,权利滔天,难道就不是忘恩负义?” 他将匕首往前一递,“烦请大人,送我离京。” 郁山海吃痛却冷哼,“你休想!” 放他离开等同放虎归山,他虽是文臣,但斩草除根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我说过了,我不想伤害大人,还请太师不要逼我!” “加速!”郁山海大声向车外驾马的人命令。 马夫不明所以,听着他厉声吩咐还以为他是想早些进宫,手里的鞭子毫不迟疑的加重力道打在马屁股上。 眼看郁山海油盐不进,杨飞云浅浅收刀,强势将他拽起身来拖向车外,一边拖一边向外命令:“停车!” 车里突然多了个不认识的人,还挟持了郁山海。 “吁~”马夫来不及思索,立刻着急的收拢僵绳。 “大胆贼子,你知不知道你劫持的是什么人?” 杨飞云不等车子停稳,便不管不顾的挟持着他下了马车。 郁山海被他拖的险些趔趄崴脚,“今日你便是杀了老夫,老夫也绝不会放你离开!” “哼,那你就跟我走!”他不在乎自己的命,自然有人在乎他的命。 为了缉拿他大街四处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杨飞云的匕首重新贴在他的脖子上,毫不避讳的拖拽着他挪向东城门方向。 消息飞快地入了皇宫,洪常戏弯着身子从外进来,看到一旁的萧凤棠睡着,主动压低声音上前,“陛下,温太医,杨飞云从大牢里逃了出来,如今劫持了郁太师,正在东城门那儿呢。” 温青将他鼻下的药瓶移开,“鲁将军呢?” “在东城门口,正和杨飞云僵持着,他派人传话,说杨飞云要出城,不然就要杀了郁太师。” 第138章 温青沉默不言,当初他被母亲丢在奴隶营混淆其中逃命时,那些奴隶知道他的身份,因为心里对胡契人的怨恨和不满险些将他乱棍打死。 杜戈青,不,其实他叫隶戈,他拿着一把大刀冲进了奴隶营,吓退了那些欺负他的人。 他们两个一同躲在奴隶营里,这才避过了左公木的追杀。 草原上有一个传说,所有不孝的人死后都会下三层地狱,那是长生山的天神对他们的惩罚,他们会被削去脸面,无颜面对先祖,就只能孤寂的游荡在阴暗里,不得超脱和转生。 他说他要报仇,便同那些被解救的奴隶一起来了大玄,而自己心灰意冷,便留在了胡契。 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他成了大玄可以摆弄朝堂的大臣,而他也一步步的变成了左晏衡的心腹,阴差阳错的在这里重逢。 杜戈青临死前让他护住他家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温青轻轻一叹,“老天爷如果是个人,那一定是个特别爱开玩笑的人。” 东城门口 杨飞云同郁山海被一群兵围在了正中间,“我说了我不想伤人,鲁将军只要给我一匹马,等我安全自会将郁太师放到城外留他性命。” “鲁知徽,别听他的!”郁山海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大声执拗,“今日你若是开了这个城门,老夫还不如撞死在这儿!” 杨飞云深受杜戈青恩惠多年,头脑聪明武力又不弱,谁知道这样的人日后不留意时会翻出什么样的乱子? “郁太师!我义父便是再不济,也从未顶撞不敬过你,你又何必如此逼人?” “鲁将军,你来选!”杨飞云手里的匕首不客气的抹了一下,瞬间在郁山海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红丝。 “住手。”一道不是很中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众人顺声望过去,一个四周遮掩了纱帐的轿撵正慢慢的向此处靠近,依稀能看见里面坐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这个声音,是晏衡帝? 杨飞云抓紧郁山海挡在自己身前。 鲁知徽知晓左晏衡的伤势有多重,他猜疑的看向轿撵正中,却还是带着众将士向他行了礼。 步撵从五米外停下落在地上,里面的声音虽然虚弱,说出口的话却依旧霸道难压,“给你两个选择,自戕,或者,受伏。” 二择其一,没有离开这个选项。 第92章 假的 杨飞云嗤笑,“郁太师可听见了,你在为他担心,可他高高在上,根本没将你的性命放在眼里。” “杨飞云,你还不知道我郁山海是什么样的人吧?这种挑拨对老夫来说毫无用处,别白费力了。”他根本不在乎左晏衡在不在乎他的性命,他守着的,永远都只是大玄的这片江山和生活在这里的子民百姓。 扰乱江山者,该诛! 轿撵里的人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或许,也可以放你离开,顺藤摸瓜找到李昭同杜文儿的藏身之所,好像这样也不错。” 他在用夫人和文儿威胁他,“你……!” “你在这里,想必李昭同杜文儿也跑不多远。” “她们一介妇人,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了,给你两个选择,自戕,或者,受伏。” 杨飞云眸中挣扎的拽着郁山海一步步往轿撵的方向移动,“倘若我留下,你会饶她们一命吗?” “杨飞云,杜戈青将你教的有些幼稚了。” 他在仅剩轿子还有两步的地方停下,“那若是,我选择伏诛呢?如郁太师所言,我死了,杜家就不会有任何后患了。” “你?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是那后患无穷之人?真正的杜家血脉,永远只有杜文儿一人。” 从来都听人说左晏衡狠厉非常,杨飞云这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的感受到,他的目光紧盯着撵中的身影,“那你——” “就去死吧!” 他将郁山海猛地推向鲁知徽,抬起匕首冲向轿子。 “小心!”鲁知徽只顾得接住郁山海。 杨飞云起跳俯冲,一直装作左晏衡的司沿迅速拔掉插在脖子上的银针,抬手将双刃交叉叠在胸前与他的匕首做了个对碰。 四周的纱帐在他们的对冲下砰的炸开。 “司沿?”杨飞云看着眼前的人一怔乱,“左晏衡的小侍卫?” 司沿上半身身体后倾,趁他不留神的瞬间抬脚踹上他的胸口,一脚将他从撵内踹飞了出去。 杨飞云重重倒摔在地上退出去三四米,受伤的腿骨再一次遭受撞击,他微微颤抖着试图起身。 鲁知徽迅速挥手命人上前将他摁回地面。 司沿一脸不开心的起身站到轿撵上,“若不是怕温大哥往后心有负担,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不过也不着急,等将李昭和杜文儿全都抓回来也不迟。” 杨飞云恨不得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罪魁祸首是我!是我撺掇义父这么干的!同夫人和文儿无关!” 他趴在地上大声挣扎,“同夫人和文儿无关,同她们无关!” “带走。”有没有关系,自有主子评判。 司沿从轿撵上下来,对着郁山海和鲁知徽行了个小礼,“麻烦将军,将他看好了。” 鲁知徽并没有推责,“是我大意了没看住他,还害得太师受伤受惊。” 郁山海摆摆手,“不妨事,小伤而已。” 第139章 “太师要进宫吗?”他脖子上那道细致的小血纹渗出了点点鲜血。 “原本是要去的,现在还是算了,老夫还是先回府一趟,将自己收拾利索了再说吧。” “既然如此那就不叨扰两位大人了,司沿先行一步,回宫复命。”他作势要走。 “等等。”郁山海喊住他,不放心的问道:“陛下如何了?” “太师放心,主子已经无碍了,温太医一直守着呢。” “那……”他欲言又止,“那萧凤棠呢?”听说他被杜戈青折磨的不成样子。 “萧公子的伤势没危及到性命,现下也在太医院养着。” “那就好,麻烦司沿公子帮我跟陛下带句话。” “太师请说。” “萧左两家恩怨复杂,老夫不欲掺和其中,但如今萧家势弱,凤棠那孩子文不成武不就的,陛下若是真不欢喜,但还请看在老夫的面上留他一命,自可将他丢到太师府,臣会小心管教的。” 郁山海哪里知道他们之间的小九九,他只知道左晏衡厌恶他厌恶的要死。 不欢喜?丢到太师府? 司沿抿嘴沉默了一下,他需要替主子解释一下吗?解释的话应该说什么?如果实话说,以这老头的性子会当场气撅过去吗? “好,太师所言,司沿定会原话传达。” “那就多谢司沿公子了。” “太师不必客气,二位大人可还有其他事?” “没了。” “那司沿就告退了。”他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鲁知徽看他走远,默默后退对着郁山海鞠了一礼。 “将军这是做什么?” “鲁知徽,代允凉王谢过太师。” “什么话,按照辈分,凤棠也应该唤我一声师公。” 鲁知徽心思杂然,他曾亲眼看着左晏衡在土匪窝里替世子挡那一箭,又亲眼看他屡屡撑着伤势救他于危难,尤其在高余百米的含情谷面前,也是丝毫没有犹豫的随他跃下,“还是要谢过太师。” 如果左晏衡真的对世子憎恨至极,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他说这样的话,无异于自断前途,说严重些,甚至还可能危及到整个太师府。 郁山海笑笑,“我老了,其实能做的不多了。” “那我派人送太师回去。” “好。”他是被杨飞云生拉硬拽着走来的东城门,马夫因为担心他也将马车撇在了半道上。 鲁知徽重新给他找了辆马车,派了些人手在侧,才安心的将他送走。 郁山海坐在马车上不由想起了杨飞云的那句话。 那晏衡帝就清白吗?他又何尝不是个半路子皇帝。 半路子皇帝,他历经大玄三世,又何尝不知道这五个字都代表了什么。 只是他年纪已大,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想在有生之年,看着这个跌跌撞撞的江山有一个好的结果。 而左晏衡,还不错。 虽然说耍性子就耍性子。 但最起码比起一肚子坏水的杜戈青,要直白得多。 只是他也没错过司沿最后对杨飞云说的话,若不是怕温大哥心有负担,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他嘴里的温大哥必是温青无疑。 只是他这样说,难不成温青和杜戈青杨飞云还有什么牵扯吗? 郁山海压下思绪,收回心里的疑虑,慢慢拿着帕子碰了下脖子上的伤口。 他能察觉得到杨飞云确实没有要杀他的心思,甚至到最后也只是将他推到一边。 杜戈青啊,你养了一个好儿子,最起码比你要强太多。 罢了,善恶终果,还是让左晏衡自己承担吧。 第93章 聊一聊 早上的天还没那么热,温青不喜欢左晏衡身上的血腥味,捏着鼻子给他换好伤药后便将屋子里的窗户都支了起来,“你说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左晏衡不明所以。 “为什么你身上的血就是臭的?而凤棠就不会呢,他是香的。” “……不是温青你有病啊,你能不能有点医德?” “实话实说关我医德什么事?你就是臭的。” “你就是看朕受伤治不了你,还有你以后离阿棠远一点,我警告你他再香那也是朕的。” “你的你的你的你的,都是你的,你既然精神头那么好,那就聊聊吧。”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 “聊什么?” “杜戈青。” “不想聊。”想起他来就觉得晦气。 温青才不管他,“他同我一样,身上一半的血来自胡契,另一半来自大玄。” “……”左晏衡晦气叹气,“之前只知道他与胡契国有联系,再具体些的就不清楚了。”他一直没有将铁甲营从西北回调京城,甚至重用鲁知徽,有极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不过自他说从奴隶营护你一命时,我就已经猜到了。” 他是真的不想聊他,“可笑萧允凉那个笨蛋还重用他这么多年,眼光真差。” “……”温青听着他的话一连三息沉默,“你这眼光,又能好到哪儿?” “朕的眼光好着呢,少拿着他同你相比,更少拿着萧允凉同朕比,他们没资没格,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你是好人?” 左晏衡的认知难得清明,“比他们好一点。” 第140章 “得了吧。” “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朕倒是很想问一下杜戈青为什么如此痛恨左家?”单单为了那个位子吗? “他的父母同我父母,一起葬身在了那场大火里。”温青淡然开口,眼中毫无任何不适。 左晏衡沉默了一下,“抱歉。” “那又不是你所为,何用你来道歉,他们立场不一,都是为了护卫自己守护的国家,遑论对错,如果真要说抱歉,我们之间明明是我对不起你。”他待他纯粹,他却一直因为放不下心里的仇恨和执拗待他不真诚。 “喂,我都想开了,你不会还想不开吧?”温青挑眉戏弄他,“你要是想不开的话,就给胡契国送些粮草种子吧,我背井离乡多年,什么都没为他们做过,反倒是为你拼了不少命。” “好,一言为定。” “我开玩笑的。” “朕没开玩笑。” “打住,不说我了,还是继续杜戈青吧。” “其实让司沿过去并非没有私心,我还有些疑问,想再弄明白些。” “疑问?” “你初登帝位时他曾找过我,说他报了父母的杀身之仇,心里从未有过如此轻松,那时看他功成名就幸福美满,又怎么会突然对帝位,对杀你起了兴致呢?单单因为你是左公木的儿子?” 温青摇头,自问自答:“胡契十四部,他属于排行第四的隶第族,叫隶戈,他的父亲在隶第部落的地位不高不低,大小事说不上话,但也都有参与,他经常跟着他父亲一起来扎那尔族,那时我同他,算熟识。” “你想说什么?” “可能是我想多了,杜戈青手握权势多年,有野心也不足为奇,不过,我让人查了李昭。” “李昭?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左晏衡警觉的想起来,柳州的夫人出事,好似也和她有莫大的联系。 “她本是礼部侍郎的千金小姐,你父亲从西北初回京城,替严皇帝查办的第一个贪污案的涉案人就是她的父亲李鸣奉,她还有个哥哥叫李央,一家子男丁都因此掉了脑袋,她同母亲被人发卖,李母受不了这个巨变生了一场大病,听说死之后连个棺材都没买得起,是萧乘云看在以往与李鸣奉的交情将李昭买回了府中,后来杜戈青入萧府当幕僚,二人这才结识。” 左晏衡很想抬手揉一揉自己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所以你怀疑,李昭与这件事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怀疑。” 左晏衡睨了他一眼,“朕记得杜戈青死之前,让你护好她们。”他这样做,心中可会难受? “人各有择,总不能什么不如意的事都要怪罪自己。”他想的很开。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不说,你就会放过她们吗?” 他的话让左晏衡一顿,“不会。” 一切伤害过阿棠的人,都应该付出代价,包括他自己。 温青耸肩,他知道他的性子,所以杜戈青开口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毕竟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两全。 “群臣宴时,父叔的人找到了我,他们说杜戈青想让我暗中协助,若我有心,就待成事后上位大玄,后来杜戈青就给了我那个面具,他想让我神不知鬼不觉的药死你。” “我接了面具,没拒绝也没答应。” 左晏衡阖上眼睛,“那朕还要谢过温爱卿的不杀之恩了,看来朕在爱卿心里,还是有些份量的。” “少自作多情了,说直白些,我只是不想成为别人的刀子,更不想一辈子心不安理不得的活在一张面具下。” “再说,若我真的对你动手,以你睚眦必报的小人性子,可不得化成恶鬼纠缠我一辈子。” “什么纠缠一辈子?”司沿从外进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他转头看了眼正在休息的萧凤棠默默捂住嘴巴。 “如何了?”左晏衡睁开眼睛。 司沿降低声音,“杨飞云被鲁知徽押回大狱了,郁太师受了点小伤,他让我跟主子带句话。” “什么话?” “他说萧左两家恩怨复杂,老夫不欲掺和其中,但如今萧家势弱,萧凤棠那孩子文不成武不就的,陛下若是真不欢喜,但还请他看在老夫的面上留他一命,自可将他丢到太师府,臣会小心管教的。” “这个小老头。”左晏衡感慨一笑,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还能为了阿棠说这样一番话,“你亲自去太师府,替朕告诉他,阿棠温柔贤惠,七窍玲珑,我,满心喜欢。” “是。”司沿还是第一次没见他嘴硬,就是可惜,萧公子睡着没听见。 “那就下旨吧。” “下旨?什么旨?” “杜戈青祸乱朝纲,罪孽深重,现已伏诛,处其妻李昭,其子杨飞云,于三日后,斩之断头台。” “其妻?”司沿不懂,“我们手里不是只有杨飞云吗?” “他是想用杨飞云引李昭出来。”温青替他解释,却也疑惑,“不过她会来吗?毕竟杨飞云只是她义子。” “杜戈青的尸体呢?” “在杜府。” “那就再加一句,杜戈青,曝尸荒野。” 司沿领命,却愧疚的看向温青,他自己便身负家仇,更深知有多痛苦,可那日却不过脑子的说了很多伤他的话,“温大哥,抱歉。” 温青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欣慰他不似前几日那般怪他,“不用道歉,倒是我应该谢你点醒了我。” 第141章 “去吧。”他也想知道,杜戈青到底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还是因为她? “嗯。”司沿转身离开。 左晏衡看了眼他的背影,“怎么?背着我说悄悄话了?” “你都多余问。”温青提起眉头,“还有一事。” “什么事?” “那日杜戈青所说的严氏子是怎么回事?”他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在。 左晏衡没回答,反而看了眼依旧沉睡的萧凤棠,“花长祁可能,不是我同父弟弟。” “不是?”温青诧异,“怎么可能不是?” “不对啊,这和那个严氏子又有什么关系?”他迷迷糊糊,问的小心,“他不是你的同父弟弟,总不能是那个严氏子吧?” “这些日子司沿一直在暗中跟着杜戈青,曾几次见他出入杜府,包括出事的那天晚上。” 左晏衡刚恢复的一点精神头消耗殆尽,“再等等吧,等过几日召他入宫。” “如果他真的是严氏子,那你?” “你半道侧隐收手,杜戈青又对我的性子心知肚明,他知道只要我活下来,就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他走投无路,想利用阿棠再拉我一把,给他的夫人和女儿创造一个逃出生天的时间和机会,花长祁大概也没想到他会鱼死网破至此。” “虽不知道他存了怎样的心思与杜戈青合作,但想来不是奔着伤害阿棠的目的去的,而且不管他是谁,他都是阿棠放在心里的小师弟。”他不想自己还没来得及补偿他,就又在他的心口上横插一把刀子。 左晏衡收回目光,“要去见见杨飞云吗?” “还是不了。”如果救不了他,倒不如就此停下,省的以后他想起来这件事时满脑子都是见他的这一面。 就像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杜戈青最后跌落山崖的场景,甚至于到最后他都没说一句怪他,恨他。 “对了,小八谁照顾呢?” “鲁将军,他无事时就带着小八满城溜达,听说腱子肉都溜出来了。” 左晏衡笑笑,然后小小犹豫了一下,“那个,能不能帮朕个忙?” “最好是对你伤势有助的,要不然就别开这个口了。” “当然有助,阿棠可是朕的灵丹妙药,你将朕的床,移得离阿棠近一点。” “出息。”他还以为他又要作什么死,“等凤棠睡醒,我就直接将你们送回衡湘殿,少在我面前腻歪。”这里药味太重,不是什么养伤的圣地。 “阿棠也去衡湘殿吗?”那里只有一张床。 “想什么呢?你就老实的躺在这儿,回头连床一起搬过去。”温青不客气的挑破他的龌龊心思。 小九九破灭,左晏衡深叹一口气,“那记得帮阿棠多铺两床被子,小心别硌着他,再去西城帮他买份干果和糖。” “左晏衡,我就是个看破病的小太医,不是打杂的。”他一天天的累死累活,还没他俩睡得多。 “提醒朕了,记得给朕用些祛疤的药,最好一点印子都别留。” “大哥,陛下。”温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知不知道你都快成个四处漏血的破烂筛子了?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不是什么大罗神仙转世,能从阎王爷那里把你抢回来就已经很不错了,还一点印子都不留,要不然你回娘胎里重新投胎转世得了。” “你小声点,一会把阿棠吵醒了,对了,记得给郁山海安排个太医去瞧瞧。”他依旧毫不客气的吩咐。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温青压下声音敷衍接下,心中忍不住肺腑怎么不死了他呢。 他一边念叨一边起身,带着疑虑往萧凤棠身边去,他浅眠惯了,怎么这次睡得比左晏衡还要沉。 温青不放心,小心翼翼的抬手触上他的额头。 手里的温度不高不低,确定他没发热,他才伸伸懒腰慢慢走向往外吩咐人去了。 左晏衡心满意足的瞧着萧凤棠的侧颊,他忍不住抬手,用食指一点点虚空描绘他的身形。 真好,他的阿棠,就睡在他两米处。 他的指尖在他鼻尖处隔空点了点,好似怕这样也会吵醒他,左晏衡轻轻收回手指,悄悄躺着笑开了花。 第94章 你更甜 知道左晏衡性命无忧,萧凤棠一觉安心的睡到了夜里,充足的休息让他的伤势减轻了许多。 左晏衡躺在塌上瞧了他许久,最后精疲力竭才捂着被他吻过的地方不舍的睡过去。 萧凤棠再次醒来时,他还沉沉睡着。 温青连着病榻将左晏衡从太医院一起送回了衡湘殿,他将塌搁置在龙床左侧不过一公分。 萧凤棠面红耳赤的躺在里面,二人齐平的像是躺在同一张床上。 “温青,这样,合适吗?”四周都是龙涎香,都是左晏衡的味道。 温青看戏般眯了眯眼睛,“怎么不合适?他后宫空虚,其他地方经久未修不安全,你就安心在这儿躺着,等回头收拾利索再换地方好了。”既然来了这里,左晏衡又怎么可能放他去旁处。 萧凤棠还没做好直接同他这般同床共枕的准备,一双手羞赧的抓着薄被子不再说话。 温青跟个老妈子似的,“洪常戏,干果呢?”左晏衡交代的事情要是不给他办妥了,等他醒来可是要吃人的。 “瞧奴才这记性,都备好了,这就去拿。”洪常戏弯腰出去。 第142章 “左晏衡特意吩咐,还是城西的那家。” 萧凤棠在他说干果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是他准备的,亲耳听到温青解释后,心中更是止不住暖暖的。 左晏衡睡的并不似第一觉那么安稳,他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清浅,眉头也偶尔凝着。 萧凤棠侧目去看,主动抬起左手将他的手指勾进手心,“有什么办法能帮帮他吗?” “人越清醒的时候疼痛感就会越强烈,他越疼,越说明没有性命之危,药里之前没加止疼的,刚刚换了新方子,司沿已经去熬了。” 似是察觉到了手上的温度,左晏衡颤了下眉峰,慢慢睁开眼睛。 萧凤棠与他的距离近的有些不真切,他目光温柔,里面还有浓浓的担忧。 左晏衡忍着清晰要命的刺痛轻轻一笑,反手将他的手握进自己掌心,“他就是医术太差,在这里找借口呢。”他动脑说起话来比上一次醒来吃力得多。 温青虚张声势的对着他伤口隔空拍了一下以示抗议,“你都疼到这个份上了,嘴巴怎么还是这么硬,疼死你算了。” 左晏衡没理他,“阿棠再这样看我,我可就要害羞了。” 萧凤棠目光一软。 洪常戏端着漆盘回来,贴心的放在他们一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上面盛着梅果和糖,“萧公子需要什么,直接吩咐老奴就行。” 他没唤他世子,只唤了一声萧公子。 虽不知道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他在宫里摸爬打滚了一辈子,眼力见还是够用的。 “好,多谢。”萧凤棠看着熟悉的干果和糖心头又是一暖。 “公子客气。”洪常戏轻轻弯腰,默默退远了几米。 “药来了药来了。”司沿端着药欢快的从外跑进来。 “臭小子这么开心。” “主子见好当然开心,只是可惜了,主子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反正他是每每想起来都要替他高兴一阵。 “朕能错过什么?”他如今什么都有了。 “萧公子那句情深深意绵绵的重新开始,主子没听见吧?”他好像不知羞,也不知道别人会害羞。 左晏衡的笑意随着他的话渐渐染上眉梢,他听到了,听得特别清晰。 司沿将药往前一递,“当时你一点药都灌不下去,我同温大哥束手无策的都快吓死了,还是萧公子有办法,乐意‘那样’喂你。” 萧凤棠被他突如其来的打趣羞红了脸。 温青不合时宜的一清嗓,好奇问他,“哪样啊?” 眼看萧凤棠迅速抽走压在自己掌心的手,左晏衡连忙止住有些放肆的二人,“再多言就给你们打出去。” 哪样? 还能哪样? 他心里给抹了蜜饯一样,笑得合不拢嘴的斥责他们。 司沿轻微晃了晃手里的药,“要不然麻烦萧公子再喂喂?” 他家这个不值钱的主子,心里可不得开心坏了。 “温青,拎出去打他十板子。”阿棠也是他能随便开玩笑的,“少一板子都不行。” “错了错了,主子我错了。”司沿立马陪笑,“萧公子救我,下次不说了,我保证不说了。”反正已经说完了。 “阿棠打不打?”左晏衡眉梢的笑意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他转过头来认真征询他的意见,一双眼睛又似在同他确认真假。 萧凤棠羞得无地自容,默默拉起薄被子盖住自己发烫的脸,“他又没有做错什么。” “还是萧公子好。”司沿赶在左晏衡发话前连忙堵住他的嘴。 温青笑着回头找了根管状的药材摁在碗边。 待左晏衡一碗药尽,他才一碰司沿,偷着乐的一起离开衡湘殿。 洪常戏也跟在他们身后一齐退了出去,只是走到门口后便停下来守在了一边。 偌大的衡湘殿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左晏衡歪着脑袋一点点帮他把被子拽下来,“天要热了,小心把我的阿棠闷坏了。” 他不好意思,他便不再提,只是将他的手缓缓拽过来松开握住,松开握住,再松开再握住。 萧凤棠羞态看他,“怎么了?不舒服吗?” 这种触手可及的感觉,更好,左晏衡眼巴巴的看着他脸上的绯红,“阿棠。” “嗯?” 他目光明亮,清澈如秋水,眼底的喜欢直白没有纷杂,看的萧凤棠的颊上不自觉的再次染上红晕,他故作的镇定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阿棠你看看我。”左晏衡喜欢他看着自己的样子,那种温柔缱绻眼里只有他的模样,以往在梦里甚至都不曾见过。 “刚刚看了。”他害羞的偏过头去,耳根酸酸的惹上热度。 “那就再看一眼,一眼。” “不要。”萧凤棠慌乱的闭上眼睛。 左晏衡嘴角噙笑,柔弱不能自理的跟他胡搅蛮缠,“阿棠,阿棠,阿棠。”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萧凤棠被他喊得心里软了又软,只好轻轻睁眼,“小点声。” “好,小点声,那你快快看我。” 二人距离极近,左晏衡只要抬起胳膊就能将他揽进怀里,他听话的降下声音静等他侧目过来。 萧凤棠抬起空闲的手捏了块没核的梅果羞答答的塞进他嘴里,目光也飘然落进他的视线,“左晏衡你是小孩子吗?” 第143章 他同之前吻他腰腹时的感觉全然不同,那时他直接大胆,好似在宣示主权,而今却宛若一副害羞的画卷。 左晏衡找不到任何词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含着那块酸酸甜甜的梅果笑着怔乱在那儿,心脏窜跳的厉害。 萧凤棠也不害羞了,他脸颊红红的看着他的模样故意逗弄,“怎么,梅果这么甜吗?” 他点头。 “那是它甜,还是我甜?” 左晏衡哪里被人这般挑逗过,他腾的红了脸,笑出一口白牙来,憋了好几下才说出口来,“它甜,你更甜。” “笑得真傻。” “阿棠若是喜欢聪明的,那我以后笑得聪明点。”左晏衡拢起嘴巴。 萧凤棠打小看话本子长大的,勾人心弦的话张口就能来,“可是我更喜欢你刚才笑得傻傻的。” 他才拢了没两秒的大白牙忽的又露了出来,心痒难耐的忍不住乐出声音,“你调戏我。” “天地良心,我没有。” “你有。” “真没有。” 左晏衡嚼着那块含在嘴里许久的干果,拧拧歪歪,“反正我喜欢阿棠的调戏,很喜欢。” 第95章 监斩 萧凤棠瞬间失语,不是很自然的将目光收回一边,“不知羞。” “嗯。”左晏衡理所当然一嗯。 “这次怎么不说,阿棠若是喜欢知羞的,那我以后便知耻知羞?” “不一样。”他聪明着呢,才不会给自己挖这样的坑。 “左晏衡,等你好起来,我们去把做过的,没做过的事情,都再做一遍吧,去逛长街,放花灯,游花船。” 萧凤棠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有这般同他相处的机会,总觉得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梁远的深林里,照顾照顾那些凤仙花,给师父扫扫墓,等阿祁偶尔来看看他,再或者,死在含情谷下。 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被老天爷从泥潭里拽了出来,洗洗干净摆在了那儿。 “好,到时候我们去把做过的,没做过的,都再做一遍。” “洪常戏。”左晏衡知道他没走。 “哎。”洪常戏赶忙弯腰进来,“陛下吩咐。” “去将朕的匣子拿来打开。” “匣子?”他一迷糊,忽的反应过来什么,“是,老奴这就去拿。” 左晏衡有一个极其金贵的匣子,谁都没让碰过。 他迈着碎步快速走向梳妆屏风后,从里面费力抱着一个一米还要长的棕木盒出来。 “那是什么?” “可以让阿棠不出门,也不会特别无聊的东西。” 洪常戏将盒子放置在一旁打开,盒子之中有许多隔板隔出了单独的空间,每一个空间里都放置了不同的稀罕玩意儿,他将第一个玩意拿出来举在萧凤棠面前。 那是一个只有一巴掌长短但却由无数个极小的怪异榫卯衔接而成的木制机锁,“这是在西北时,机缘巧合下遇到的一个物件,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就叫它八卦锁,它和鲁班锁原理相似,各相连处都能打开,能组装成任何你想要的物件,之前我就用它拼出过阿棠一样的人儿。” 萧凤棠伸手接过来,八卦锁入手轻巧,并不沉重,上面的榫卯有些松垮,稍稍用手指一摁还会轻弹出来。 “还有如此稀奇的玩意。” “阿棠可喜欢?” “喜欢。” “洪常戏,下一个。” 他将第二个物件仔细拿出来。 那是一个白色的圆球形,上面仅有一个比指甲盖还大一点的洞,萧凤棠将八卦锁放在一旁接过这个。 “听说这是胡契国祀其族的东西,叫神关,会发光,顺着孔往里看,能瞧见他们落雪的长生山,很漂亮。” 萧凤棠试探去看,他惊奇的眨眨眼,里面的雪山并没有很大,但却犹如一条神圣挺拔的玉龙盘伏在那儿,“是真的有。” “听闻长生山高六千米,终年冰天雪地,它坐落在胡契国的最北方,是一座好看又很危险的山峰,胡契的百姓认为那里有天神临宿,能护佑他们,不过我没去过,不知道里面看到的是不是它。”其实第一次遇见这个东西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他看见时会有多开心。 萧凤棠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移不开眼睛,“原来雪山,是这个样子。”若是这样的雪山坐落在自己眼前,想必那种感觉要比这个还要震撼。 “盒子里还有许多好玩的东西,”都是许久许久前给他搜罗了却没能送出去的,“阿棠可以一件件挑选自己喜欢的。” “都喜欢。”他将放置在一旁的八卦锁拿起来,“我也要拼个小人,同你一样的小人。” “那若是拼不出来怎么办?”当初他拼那个小人,用了一月还要久。 “小看我?” “喜爱不及,不舍得小看。”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天,左晏衡除了捏捏他的手,便是静静的看他摆弄八卦锁,偶尔心思上来就同他碎碎念,以往这里冷清,一堆话说出来也没有人听,如今有人听了,他就莫名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天南地北的没了忌讳。 衡湘殿里温馨异常,温青却领命坐在了监斩台的侧位上。 他懒洋洋不规矩的斜坐在那里撑着下巴,看着断头台上被反束双手,嘴巴塞着破布的杨飞云。 这一面,终究还是没逃了。 第144章 杨飞云呜呜咽咽的跪在那里,不断看着围在四周的来人,生怕李昭带着杜文儿如他们所愿出现在此。 监斩官陈牡抬头看了下头顶的太阳提醒他:“温大人,时候快到了。” “嗯,知道了。”温青抬眸扫了眼攒动的人群,他双手一合,一个四方棺材就被人缓缓抬上断头台,重重放在了杨飞云一米外。 人群之中并没有李昭和杜文儿的踪影。 “呜——”他看着那棺材呜咽更甚,不管不顾的跪着往棺边爬。 一直守在旁边的刽子手不留情面的将他一把拖拽回来。 “陛下说了,怕大家不适,先借用此棺送杜戈青一程。”温青好心解释。 陈牡陪了个笑,他监斩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将死人抬上断头台的。 陛下的旨意是监斩杜氏李昭同杨飞云,如今断头台上仅此一人,鲁知徽又一身便衣藏守在暗处,陈牡再傻,也知道这不是一场普通的监斩。 “温大人,时候到了。”他又一次看了下太阳。 温青并没有再次看向人群,他浅浅一嗯,“行刑吧。” 陈牡从竖着的篓子桶里抽出一个斩首令,犹豫了一下丢向台子,“行刑。” 右相之位几乎一人之下,杜戈青要权有权,要钱有钱,尤其他那一手好字更是万千学子的楷模,受人敬仰的日子不过,非要大逆不道的行违背之事,最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实在让人唏嘘。 杨飞云的嘴还被一块破布塞着,他拼了命狼狈的往那处木棺的方向爬。 刽子手拽不回来他,索性直接在他身后扬起大刀,打算将他就地斩首。 温青一副还是不要给自己留下什么阴影的模样默默闭上眼睛。 陈牡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认真盯着那处马上就要落到杨飞云脖子上的大刀。 “住手!”一道女声从远处忽地响起。 刽子手闻声顿住。 “住手。”温青暗松一口气睁开眼睛向声源处望去,重复着添了一句。 李昭着了一身素雅的白衣,浑身上下只挽了一根桃木簪子,极其平静的站在人群中凝视着那副木棺和一旁的杨飞云。 她的身旁并没有杜文儿。 杨飞云不可置信的转头,红着眼向她呜咽摇头。 左晏衡的旨意里并没有有关杜文儿的处置,李昭知道这出戏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她现身。 她抬步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步步走向断头台。 鲁知徽暗暗示意那些守在一旁的人放她过去。 她走到杨飞云身前蹲下,心疼地把他口中的破布拿掉。 杨飞云控制不住的哭出声来,“夫人,义父死了,义父死了。” “我知道。”李昭压抑着心里的难过替他抿了下有些散乱的头发。 “夫人你不该回来的。” “你是我的义子,他是我的丈夫,我得回来啊。” “那文儿呢?文儿怎么办?” 李昭没说话,起身看向温青。 温青同样从位子上起来,给她作了个礼。 “温大人的礼,李昭不敢受。”温青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同鲁知徽对了一眼。 鲁知徽点头,开始命人遣散一众看热闹的百姓。 她将一切看在眼里,“鲁将军如此行事,同傀儡何异?” 鲁知徽并没有很想搭理她,或许在外人看来,他的确选择了左晏衡。 但只要萧凤棠能活着,傀不傀儡又如何?手里有兵,才是能护住他的底气。 他得允凉王信任半辈子,就要做一些值得这份信任的事情,便是以后真的下了地狱,他也相信他不会怪他。 四周的百姓都被肃清,“温青,你可有一丝后悔吗?” 李昭知道他的身份,若不是他临时反水,她的丈夫不会死。 温青叹了一口气,“杜夫人可能,不太了解我。”他这个人其实最是心狠。“我心有疑,如今引你出现,也不过是为了三个事情,需要你一解疑惑。” “问吧。”他们用飞云作局,又岂会是简单的答疑解惑,只是今日她来,原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第96章 以死相谢 “第一件事,三年多前,京城事变,杜戈青在其中所为你知不知情,可曾参与?” “夫君疼爱,事变前什么都未曾言语。”直到成功后才同她在一次醉酒里推心置腹。 “那柳州的夫人出事,可曾与你有关?” “有关。”李昭并没有隐瞒,“是我提议让她出去走走的。” “你是故意?” “我只是看她不舒服而已。”她也没有想到她会失足落胎。 “那好,第二件事,杜戈青今日所为,你可知晓?” 李昭蜷起手来,她不过是在那次醉酒后说了一句不甘心,“知晓。” “好,那他突然联系胡契国,其中真正的原因,可是因为你?” “当年严皇帝开设科举,我父李鸣奉被人栽赃说他从中贪墨受贿,左公木仅凭一笔莫须有的银子就认定了他的罪,为了稳住自己的位置不惜让李家满族男丁葬命,我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 “最后一件事,所以杜戈青后来做这一切,其实是为了你。” “是。”他说过,有仇不报者,无颜见亲属,只是她没想到,他真的会为了她一个心结做到这个地步。 第145章 李昭侧目看着那副木棺,若知道那日离开是见他的最后一面,说什么她都不会走的,而今她回来了,便是死也要同他死在一起。 她收起了自己唯剩的那点不甘心,提裙弯膝对着温青跪了下去。 “夫人这是做什么?” “大人可能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但心中免不了愧疚几分,李昭恳请问大人,看在往日曾与夫君有一点交情的份上,帮忙同晏衡帝求份情。” “文儿还小,飞云虽能文善武,却心思良善,夫君更是从未让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坏事,若温大人能保他们二人性命,李昭,愿以死相谢。” “不要,夫人不要!”杨飞云挣扎大喊。 温青从袖口掏出一个字条,这是左晏衡在临行前给他的,他说让他问她两件事,问完后可依据此中所言执行。 前两件事是他让问的。 而最后一事是他自己想问的。 每答一问,可保一命。 只是回答,便可保命。 左晏衡事没做死,给足了他面子。 “都是我做的,温大人你放过夫人,她只是一介妇人而已!”杨飞云疯狂的给温青磕头,他的额头咚咚地撞在地上,三两下便磕出了血,“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 温青将纸条蜷进手心,对着李昭慢慢开口:“如你所愿,杜文儿和杨飞云,可活。” “温大人,温大人!” 李昭如释重负,她轻笑着看向杨飞云安慰他,“夫人总不能将你义父一个人丢在这儿。” “夫人,不要。” “文儿调皮,要麻烦云儿以后多多包涵她了。” 杨飞云摇头,“她已经没了爹爹,若是您也……她会受不了的。” 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我的女儿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理,心地善良,你将这封信给她,我相信早晚有一天她会想开的。” “她被我藏在了郊外十里的城隍庙,记得帮我和你义父跟她说声对不起。” 杨飞云哭的两眼通红。 李昭抬手给他擦掉眼泪,将那封信塞进他怀里,“温大人说话,可算话?” “晏衡帝密诏,自然作得了数。” “好,如此大罪下,尚还能保全他们二人,李昭无憾,此生能遇夫至此,李昭更无憾。” 她从袖中掏出一把灰红的匕首。 “不要!”杨飞云崩溃大喊,“夫人你要做什么!?”他双手被束,拦不住她。 李昭不敢看他,只最后叮嘱,“云儿,我同你义父,生要同寝,死该同穴,照顾好文儿,照顾好自己。” 她手上攥紧刀子,毫不犹豫的对准自己的心脏用力刺了下去,坚定的好似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心生牵挂和留恋。 “夫人——!” 李昭用力将插入心口的匕首拔了出来,鲜血从伤口处不断沁出,腥红的液体渐渐迸裂喷涌出来染在她雪白的衣襟上。 她撑不住倚靠在木棺的一侧,一只手努力抬起来抚摸着棺壁。 杨飞云手腕处勒的出血,他猛地挣开绳子爬跪到她身边,束手无策的看着她身前的血窟窿,“温太医,你救救她,要死的人应该是我,我是义父的儿子,我是他儿子,虽无血脉,却堪比亲子。” “傻孩子。”李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云儿你,这辈子,可千万要待文儿好。” 杨飞云没了办法,他满眼含泪的跪在那里跟她保证,“承蒙义父不弃,将我捡入府中,又劳烦夫人照顾多年,飞云虽是孤子,却从未受过冷眼,更未曾受过什么苛待,我会照顾好文儿的,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我发誓,我杨飞云发誓。” 人做错了事就要为错事付出代价,她不死,他就要死。 温青沉默了一下,李昭既然选择了,他便不会再干预,“抱歉,我救不了她。” 她的手开始从棺木上下滑,最后砰然落在地上。 “夫人——!” 温青不忍,却还是擅自做了主,“他们二人的尸骨,你带走吧。” 以防李昭还有什么后手才藏身在暗处的鲁知徽默默走上台子,“杨飞云,想让杜文儿活命,以后就改头换姓,换个地方生活吧。”他虽厌恶杜戈青,却也不想将事情做到绝地。 “杜戈青设计杀害荣正一家,给允良王用疯人草,还借口萧凤棠光复萧氏,实则暗中引诱胡契国入主大玄,重伤了萧凤棠和晏衡帝,他的桩桩罪过都够要了你们的命,能还尸于你,已是大慈了。”若是他,单他害允凉王这一条就足够他要了他一府之人的性命,左晏衡那么残暴,他还以为此次他决计不会心慈手软。 不过也对,冤冤相报何时了,如今萧凤棠活着,对他来说才最重要。 “鲁将军,回宫复命吧。”温青不欲多说。 “你先回,我换身衣服,随后就去。” “好。” 温青心思沉沉回宫时,刚巧碰上洪常戏端着一漆盘的书从旁过来,“这么巧,洪公公这是又准备了什么?” “温大人,”洪常戏跟他弯腰见礼,“陛下特意吩咐,给萧公子寻来解闷的话本。” “话本?”温青提着好奇伸手,他也想解解闷。 洪常戏将漆盘整个往下,下意识不想让他触碰。 “这有什么不能看的?”他一眼就瞧出了他的不对劲,手上不依不饶捏了一本的拿到身前。 第146章 只是才翻开瞥了一眼,便瞳孔一震啪的合了回去,话本里的插图是两个正在旖旎的男人,温青不是很置信的问他,“这是左晏衡,特意吩咐的?” 三十六春宫图,他已经玩那么花了吗? 洪常戏尴尬瞧他,“陛下说,让奴才寻些会调戏人的话本来。” 宫中调教人时确实会有那种册子,只不过里面的主人公大多是和女子的,和男子的极少极少,这几本还是他费了大力才搜罗来的。 “凤棠看见这个,真的不会想逃吗?”温青烫手似的将话本给他放回原位,很想问他一句是不是会错意了,但转念一想这确实是左晏衡能干出来的事,便又将话咽了下去。 “那,进去吧。” “温大人先请。” “嗯,好,我先请,我先请。” 他尴尬的搓了下手指头,走在了前方。 第97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萧凤棠正半躺在那认真的摆弄八卦锁,左晏衡一脸喜欢的躺在旁边,温柔的盯着他反复瞧看。 洪常戏按照常例将话本子搁置在萧凤棠床头边的柜子上,“陛下,您要的话本。” “嗯,放那儿吧。”他泰然自若不以为然的跟个正直的君子一样。 温青像往常那般给他瞧了瞧伤口,目光戏谑道:“且说凤棠是你的灵丹妙药呢,恢复起来就是快。” 左晏衡不知他意思,“那是自然,朕还有万万件事要同阿棠一起做。”当然要恢复快一点。 “嗯~”温青带着拐音一嗯,“我懂,万万分之三十六。” “什么万万分之三十六?”左晏衡是真有些迷糊,“温太医妙手回春,朕若是恢复慢了,岂不是会砸你的招牌?” “别,这可不是我招牌。” 二人相互打趣,心有灵犀的谁都没主动开口谈论杜戈青一事。 萧凤棠放下手里的八卦锁,“温大人怎么老是拿我打趣?” “错了错了。”温青识时务者为俊杰,分寸掌控的极佳。 他虽言语轻快,但萧凤棠玲珑心思,一眼能瞧出来他心情有些低落,“若不然就允我出去晒晒太阳?”若他在此不便,倒是可以出去转转。 温青心细如发,自然明白他的想法,“也别,某些人还需要你续命,别出去转一会你的伤牵扯了他也蔫了。” “是有关杜戈青吗?”这些日子他们从未当着他的面讨论过这件事情,萧凤棠知道,他们是不想让他多忧心。 他既然主动问了,左晏衡自是不会再瞒他,“说说吧。” 温青索性开门见山,“李昭死了,我将她同杜戈青的尸骨还给了杨飞云。” “李昭?”萧凤棠一怔,“这同她有什么关系?” 温青大概解释,“在我们草原上,不孝之人会不得天神庇佑,李昭的父亲李鸣奉曾涉及一桩贪墨案,惨遭左公木查封,李家满门男丁被斩,李昭却说李鸣奉根本没有贪墨,总之十几年前的事情我不清楚,虽不知道杜戈青动手有几分是为了替她报仇,但确实免不了有她的这层原因。” 左晏衡点头,“我曾见过杜戈青和李昭的相处,能觉得出他们之间的情谊。” “所以你提那两个问题,就是想故意饶了杨飞云和杜文儿吧。” 他猜到李昭会选择保下杨飞云和杜文儿,所以不论结果如不如人意,杨飞云和杜文儿都能活下来。 “朕只是知道双亲皆失的日子有多难过,如此行事,不过是对他们的另一种处罚罢了。”他虽嘴硬,却也说的是实话。 其实他是真的想杀了他们的,杜戈青坏事做尽,这是他罪有应得,只是一有温青欠债,二怕阿棠不喜欢他乱造杀虐,杨飞云和杜文儿不过两人,活,也就活着吧。 “再说了,你表面不在意他们的死活,心里不也是想让朕饶了他们吗?” 温青并没有被戳破的不自在,他确实是有那么点私心想救他们一命的。 “阿棠是不是没听明白?”左晏衡贴心的没忘了他。 萧凤棠点点头,“是有些迷糊,但能串个大概。” “那我一会仔细讲给你听。” “好。” 鲁知徽换了一身干练的官服,手里拎着一包用油皮纸包裹着的东西从外面进来。 温青大方问他:“如何了?” “给他找了辆板车,现在已经出城了,希望以后他能好自为之,别再掀出什么血雨腥风。” 左晏衡沉默了一下,“可有派人盯着?” “有。” “撤了吧。” “撤了?那万一他……” “撤了吧。”他坚持己见,“既然选择放他们一马,就彻底放过吧。” 鲁知徽没再说话。 萧凤棠知道他什么意思,他这是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牵扯了。 “也罢,看那杨飞云和杜文儿,心肠也不算太差,回头我就安排人撤回来。” 气氛似要陷入僵持,左晏衡将目光落在他手上,“大人这是拎的什么?” “梨子酥。”鲁知徽拎起来,用另一只空闲的手不太自然的挠了挠头,“这是用最新下的早梨做的,小儿江白说好吃,买来给世子尝尝。” “梨子酥?”萧凤棠微睁大眼睛,想当初他同阿祁在长鹿阁时就缺了这么一碟子梨子酥,“日子过得可真快,眨眼就到了该吃梨子的时候。” 第147章 “将军有心,多谢。” “世子不用同我客气。” “鲁知徽,朕的呢?”有人待萧凤棠好,他乐得开心。 鲁知徽很想说一句他还没到配吃他买的梨子酥的地步,但又转念一想他这身伤,索性敷敷衍衍应和,“下次。”下次再说。 左晏衡脑子无故空滞了一下,“你刚刚说,小儿江白?”他记得他儿子今年科考。 “是,小儿江白。” “你儿子,为什么姓江啊?” “……” “……” “……” “……” 屋里五个人沉默了四个,唯鲁知徽最甚。 他颇有些无语的睨了他一眼,“小儿姓鲁,名江白,不知晏衡帝听到这个解释可否满意?” 左晏衡后知后觉,他总觉得这次受伤之后脑子转起来没那么灵活了,果然。 “当初你用小儿威胁我替你办事时,就没查查吗?” “哎,打住,休要当着阿棠的面污蔑朕,是你自己觉得朕是在威胁你,朕当时可什么都没说。”左晏衡给洪常戏使了个眼色。 洪常戏心会神领立马上前,“鲁将军,将梨子酥给奴才吧。” 鲁知徽递给他,“你还需要说吗?你就差把要小儿的命写脸上了。” 他不依不饶。 洪常戏连忙将梨子酥拆开递到萧凤棠身前,“萧公子,尝尝。” 萧凤棠喜欢看他们拌嘴,却也从中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鲁知徽也不在乎左晏衡了,他一副老父亲得偿所愿的快感油然而生,“怎么样?好不好吃?” “是城东酿饼的那家。”他一口便吃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是,不知道他家的酿饼味道如何,就只买了这个。” “好吃。” “好吃就行,好吃就行,回头我再问问‘鲁江白’,还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你买来 。” 萧凤棠还没来得及拒绝,左晏衡便开口替他应下,“好啊,鲁将军说到做到。” 鲁知徽惯是看不得他这副厚脸皮,“那什么,温大人,有些事想请教一下。” “将军请讲。”五个人都一同瞧着他。 “世子伤重,之前不想劳烦温大人两头看顾,这才一起来了衡湘殿,可也没有一直待在这儿的道理不是?这不合适,您看什么时间能成,我带世子回家。”左晏衡这小崽子打了什么主意他可太清楚了。 无缘无故他怎么可能待他这么好,无非就是垂涎他的美貌,觉得他性子单纯,和他这种连羊皮都不披的狼不一样。 反正只要有他鲁知徽在的一天,他想都别想拘着他。 “回哪儿?”左晏衡越听越不对。 “回家啊,回我家,屋子都收拾好了。” “鲁知徽!” “在呢。”他越过左晏衡,一脸真诚的看向萧凤棠,“真的收拾好了,添了许多新东西,等你伤势一好,咱就回家。” 他句句回家落在了萧凤棠的心坎上,像一场夏雨落在了久旱的地面,争相扩散着渗进去。 左晏衡咬咬牙,他是真的看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鲁江白不是要科考吗?” “不耽搁,小儿他自己一个小院子,再说世子又安静,吵不着的。”鲁知徽坚持。 温青虽看戏不怕事大,却也笑了下打断他,“将军好意,怕是要再等等了,这里离将军府的距离不近,凤棠如今的伤势还不太合适颠簸这么远的路子。” “没说现在,过两天,等他好一好。”反正萧家就这么一个孩子了,左晏衡已经祸害了他大半辈子,总不让他继续祸害他下半辈子吧。 “你很闲吗?”左晏衡要是能动,一定起来将他踹出去。 “不闲。”鲁知徽知道他想干什么,“外面还有事,就不打扰世子了,我先去忙,还要麻烦温太医多多费心,告退。”他油盐不进,根本不给左晏衡发火和拒绝又或是坦白的机会,噼里啪啦一通说完就走。 左晏衡从后看着他两步并一步,快步流星生怕被他喊住的模样,“鲁知徽,三年的牢饭没吃够是吧!?” 第98章 琴瑟和鸣 鲁知徽翻完浪花拍拍屁股走了。 留下左晏衡小心翼翼的,“阿棠,你合适的,鲁知徽那顽固就是在瞎说。” 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他是真的害怕他会因为旁人的一句不合适就与他再次渐行渐远。 “别跟他走。” “那他要是非要带我走怎么办?” “那朕就跟你一起,去将军府气死他。” “说什么呢?”萧凤棠被他的模样逗笑。 “如果你不喜欢衡湘殿,那我们就换个地方,换一个你喜欢的,但绝不是因为不合适这里。” 萧凤棠没想到他会那么谨小慎微,他愿意给他找一个喜欢的这就足够了,“为什么要换,我喜欢这里。” “真的?” “当然,鲁将军说我不合适,那温大人说,我合适吗?”上次他也问过这个问题,自是知道他会怎么说。 看戏的温青突然被点名,左晏衡要命的目光直接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合适,当然合适,再没有比凤棠更合适的了,你就安心在这住着,住一辈子才合适呢,那什么,我太医院也有点事,就先退了。”他在这掺和他们两口子的事,那才叫不合适呢。 第148章 温青起身就走,丝毫不作停留,这才几天凤棠学会坏了,以后还能有他的好日子过吗? “温大人走的真快。”他可没忘记他刚刚拿他打趣。 萧凤棠顺手将一旁的话本拿起来,“给你讲故事听啊,想当初阿明可是费了很大劲腻着我才讲的。” 左晏衡心里的阴霾和担忧被他的主动一扫而空,“那我想听你给阿明讲的那个故事。” “那个啊?”他抿唇思考了一下,“那个故事是小孩子才听的。”那么羞赧的结局,他才不好意思跟他讲。 “那我是小孩子。”反正他就是想亲耳再听一听,听听他心中期盼的冰释前嫌和皆大欢喜。 萧凤棠羞于启齿,直接避开他期望的目光。 他将手里的话本举了举,“下次,今天讲这个。” 他两只手将话本打开,入目便是两个赤/条/云/雨的男子。 他们一个身下垫着被子双腿大开趴在床上,一个伏跪在他身上抚摸着他的后背,旁边的注解小字写着三十六春宫图之琴瑟和鸣。 萧凤棠愣怔一瞬,默默合了起来。 眼看他双颊不受控制的涌上两片红潮,左晏衡左右端看,“怎么了?” 他面红耳热的低埋下头,“这是你,让洪公公准备的?” 他还特意叮嘱洪常戏找些调戏人的来,左晏衡乖乖点头,“怕你无聊,就想着找来让你解解闷。”他扭扭捏捏,声音越说越小,“我还让他寻了些有情趣,调戏人的,想着若是阿棠能学来待我,就最好不过了。” 萧凤棠脸上的红晕随着他的话越发鲜艳,他含羞欲语,像潋滟动人的美玉,勾的左晏衡心里翻天覆地。 “里面写了什么?阿棠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萧凤棠维持不住的看了他一眼,“又不知羞。” “给我看看嘛。”左晏衡被他这副模样撩拨的心痒难耐,“阿棠若是不好意思,那我学了待阿棠便是。” 一股子羞意伴着他的话直逼萧凤棠的大脑,“什么都没写。”他头昏脑热,作势要把话本放回去。 “看一眼。”左晏衡来了兴致,抬起伤势较轻的右手就要去拿。 萧凤棠迅速收回手来捂在怀里,“不准看。” “就一眼,一眼,阿棠,一眼。”他跟个膏药一般拧拧歪歪。 “阿棠~” “阿棠~~” “阿棠~~~” 萧凤棠被他腻歪的头脑一热,直接翻开第一页置到他眼前。 左晏衡冷不丁的看着上面的插画,恍若一道晴天霹雳,“三十六春宫图之琴瑟和鸣?” 三十六春宫,万万分之三十六? 他慌张的抬起右臂腾的将他手里的话本夺走,死死的摁向身下藏起来,“阿棠,你听我解释……” “一定是温青那小人干的!”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刚刚还口出狂言要他学了待他,“我就只是让洪常戏找些有情趣的,不是让他找这样的,就是上次阿棠说更甜的那种。” 他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耳根也艳的滴血,“我喜欢阿棠调戏我,就想着你看到了指不定又能……真的不是这种。” 左晏衡捂着那话本越解释越心虚,“而且这个不用阿棠学,这个,这个。” 他一连两顿,最后支支吾吾羞赧开口,“这个,我,我学。” 萧凤棠诧愕到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默默躺下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盖住,“又说浑话。” 左晏衡身上跟点着了一般滚烫,他虽心虚,却也没忍住偷着一笑,“那我自罚,罚我把这些话本子都看完。” 萧凤棠闻言将被子拉的更高了些,乱人心弦的气氛悄无声息的在他们之间疯狂弥漫。 他实在害臊,转移话题问道:“新竹去哪了?怎么这几日久不见他?” “被司沿拽去扎马步了。” “扎马步?” “他跟我求了情,说想跟着司沿习武,想跟着温青那坏蛋学医,说以后谁再敢欺负你,他就把对方打的满地找牙,药也药死他。”左晏衡将话本悄悄抽出来搁在身上。 “你允了?” “嗯。” 萧凤棠虽担心他受累,却也知道跟着温青和司沿确实能让他学到一技之长,只是他更希望有朝一日,他想做的这些都是单纯的因为他喜欢,而不是为了他。 他沉默在那儿不说话,左晏衡仔细翻开刚刚的那页,“你放心,我有叮嘱他们二人,不会把他教坏了的。” 萧凤棠听着他翻页的动静抓紧了被子。 “琴瑟和鸣。”他小声读着上面的四个小字一笑,然后将话本合上放回一旁,小心伸手替他将被子掀开一角露出半个脑袋和耳朵。 “阿棠,我之前,做过一个梦。” 萧凤棠并没有接话。 左晏衡认真的看着他的耳廓,“我梦见你成了我的帝后。” “梦见你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红妆延绵十里。” “梦见满朝文武为我们祝词,天下百姓替我们欢呼。” “梦见你就像现在一样,躺在我身侧。” 之前他总觉得这个梦不真切,还不止一遍的笑话过自己。 萧凤棠依旧没有动静。 直到许久,左晏衡甚至以为他睡了过去。 第149章 他才一点点拉下被子回看他,“背着我做那么好的梦,罚你将这些话本子都看完。” 第99章 抱住 他这话说的软软糯糯,夹着一些娇羞感。 左晏衡听得心花怒放,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那我好好看。” 他眸子闪着炯炯的亮光,一副春风拂面的得意的模样,“届时阿棠考我,必科科满分。” “谁要考你了?” “那总不能让旁人考吧。”他哼哼唧唧的跟他打赖,“自古被罚者挨罚后都是要被惩戒者检查的,阿棠哪能只罚不检查?” 他一副阿棠罚我就是想检查我的模样。 “左晏衡你羞死人了。”萧凤棠不好意思的将被子再次拽起来,害羞躲避的意味明显,“我要休息了。” “那阿棠先睡,阿棠睡完了我再睡。” “左晏衡!”他话里有话,简直没脸听。 “不说了不说了不说了。”眼看到了他的底线,左晏衡抓紧安慰,“我闭嘴,我现在就闭嘴,阿棠你快睡,晚膳前唤你。” 他身子底差,衡湘殿里夏凉的厉害,盖着薄锦被并不觉得多热。 左晏衡用一只手将被子又一次给他仔细往下拽了拽,直到觉得他会舒服了,才晕晕乎乎激动不已的躺在那里傻笑。 他刚刚,反调戏了阿棠。 萧凤棠强装镇定的感受着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他强制着自己平静,慢慢侧卧正对着他才阖上眼睛。 只是脑海空空,一丁点点睡意都没有。 他羞燥的浑身发热,表面小白兔却一点都不正经的家伙,谁要检查他,谁要跟他行那种颠鸾倒凤的羞耻之事了。 左晏衡心中雀跃,乐得跟吃了蜜一样不断的扫视着他的面庞,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欢喜。 萧凤棠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回想着那幅琴瑟和鸣图,最后气急败坏的将羞意抛到脑后。 直到许久许久许久,躺在身侧的人儿呼吸慢慢开始变得匀称,左晏衡才抬手来来回回虚空落在他身上,好似在隔空抱他,又好似在打比量。 洪常戏端了一盘新的梅果从外面进来,静悄悄的给他们搁在旁边替换掉之前剩下的。 左晏衡招了下手小声吩咐,“扶朕坐起来。” “陛下,温太医叮嘱这个时候您还不能动,小心挣着伤口。” “听朕的还是听他的?” “是,听陛下的。”他拿了两床软被,细心的将他扶起来靠在被子上。 “去拿盆水,朕要净手,再去拿个干净的新剪刀和盘子。” “是。”洪常戏也不过多问,仔细去办了。 左晏衡左手有伤沾不得水,他净完右手,拿着毛巾仔细将左手反复擦了个遍,才把一旁的梅果拿到身边搁在空塌上。 洪常戏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守在一旁端着空盘子。 上次阿棠喂他梅果时,入口有些酸。 左晏衡用右手拿了一个果子放在左手,勉强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 他右手握着剪刀在上面剪掉一小条塞进嘴里,品了品点点头,“嗯,这个甜。” 他将干果放进空盘子,然后继续拿着梅果剪掉一小条放进嘴里,甜的就放进空盘子留下,不甜的就丢回去,周而复始。 洪常戏忍不住感慨,“陛下如今同往日里看着变了许多,萧公子大能。”他伺候他三年多,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开心,也是第一次见他待人这么上心。 左晏衡心情好,他将确认好的甜梅子递到他眼前,“赏你。” “哎呦。”洪常戏连忙伸过去盘子,“奴才惶恐。” “这有什么好惶恐的,让你吃,又不会要你的命。”他坚持没往盘子里放,“话本子找的好,回头去自己库房里挑个喜欢的。” “多谢陛下。”洪常戏没再推辞,他将手里的盘子放在一边,双手接过他给的梅子,然后才又将盘子端起来。 左晏衡掩饰不住的愉悦一笑,“不必谢。” 他笑的由衷,“若是搁在往常,陛下心情再好也不会同奴才说不用谢,得亏了萧公子奴才今日才能得陛下相谢。” “朕往日有那么不堪吗?洪常戏,你也敢打趣朕了是吧,小心罚你吃板子。” “奴才不敢,托了萧公子的福。” 左晏衡喜欢这样的话,他不惩他,“去查查鲁知徽的梨子酥是在城东哪一家酿饼店里买的,阿棠能一口吃出来,想来很是钟爱他家的口味,派个厨子去跟学,银子不是问题。” “是,一会儿奴才就去安排。” “嗯,学仔细点,也派人个出去打听打听都有哪些好吃的,阿棠嘴细,自己学来也好随时准备着。”他才不给鲁知徽屡屡献殷勤抢他的机会。 “是。” “噢对了,再给阿棠找些正经的话本来,下次再有今天这种,直接送来给朕就行了,当然也别太光明正大了,悄悄的,阿棠看见会害羞。” 洪常戏入宫多年,虽早已习惯了这些,却还是被他的叮嘱逗笑,“好,奴才一定给陛下仔细留意着。” 左晏衡收回心来看了眼熟睡的萧凤棠,满足的未再言语。 萧凤棠并没有睡着,他安静的躺在那里听着他用剪刀咯吱咯吱剪梅子的声音,最后装成熟睡的模样抓着他的衣角往他身边靠了靠。 左晏衡还以为自己吵醒了他,忽的顿在那里停住了呼吸。 第150章 萧凤棠摸索着环上他的小腹,最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小脸埋到了他腰间。 他无声惊呼,诧异的看着环在小腹上的胳膊不敢说话,高兴的指给洪常戏看。 洪常戏并未扫兴,他跟着点头,异常有眼力见的将他手里的剪刀和搁置一旁的梅果拿走。 左晏衡手足无措,轻咽着喉咙一点点试探着用胳膊拢住他的背。 他又软又娇的再一次往他身侧靠了靠。 左晏衡脸上泛起了红晕,快乐的僵在那里垂眸看着他,左脚脚踝也不由自主的转着圈慢慢扭动起来。 “阿棠,这可是你自己抱上来的。” “既然抱了,可就没有再让你松开的机会了。” 第100章 赌 两个人腻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干日子也过得飞快,眨眼间半月就过去了。 花长祁久久未见萧凤棠实在担忧和思念的紧,他主动找到鲁知徽,让他给左晏衡捎了信,说要见他。 左晏衡心里顾及着萧凤棠,再加上他也有话问他,思索两下便允了。 只是等他收拾利索进宫后,衡湘殿里就只剩下了左晏衡一个人。 他身着贵重宽松的黑色龙袍,特意让人撤了自己的病榻,一副男主人处处宣示主权的模样。 花长祁并没有向他见礼,反而向四处扫了一眼,“阿棠呢?”鲁将军说方便温大哥看顾,阿棠随他一起住在这里。 “赏花去了。”他没瞒他。 “赏花……”能出去赏花,想来他的伤势好了很多,花长祁一颗心放下了一多半。 “说吧,你故意将他支走,想问什么?”他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阿棠,现在阿棠不在,就只能是被他故意安排出去了。 左晏衡开门见山,“你到底是谁?” “我?”他沉默良久,声音沉沉的回答,“我是花长祁。” “那朕换一种问法,你是花语的孩子,还是参云的孩子?” 花长祁的眉目随着他口中的参云二字凝在了一起。 “你知道她?” 左晏衡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大概有了定数。 “看来,你就是当时严氏流落在外的那个儿子。” 当时南下在那个山洞,那些土匪信誓旦旦的,他还以为严氏没死的那个孩子真的掌控在杜戈青手上,可后来转念一想,他若真的把持着这么大一柄利器,早就不安分了。 三年前就可以使些手段将严氏遗孤送进左将府,污蔑他一个洗都洗不掉的谋逆罪名,这可比伪造信件的手段高明多了。 花长祁没否认,更没有被识破的窘态和害怕,他故作轻松,低眉看着手上的手串自嘲,“见不得台面的私生子而已。” 当年荣正府邸遭劫,花语阴差阳错地将他救了下来,若不是花宿死前将全部事实和盘托出,他又哪里会知道,自己自出生就是个不招人喜欢的,这个手串,便是参云留下的。 “公明泰,是你故意引来的吧?”亏得他还以为他是自己留落在外,困苦受罪不知亲人的弟弟,故意压下此事替他遮掩。 花长祁并不避讳,“是。” 他再问:“那你同杜戈青联手,是为了杀朕?” “是。” “我以为是你将阿棠从梁远绑回来囚禁在左将府,他不开心,他每一天都不开心,我用尽了办法都不能让他由心笑一下,我是真的生气,愤恨,厌恶你,甚至一度比杜戈青都想杀了你。” 他想带阿棠走,走的远远的。 只是他没细查,没想到绑他回来的是杜戈青,更没想到杜戈青走投无路会拉阿棠下水,还害他险些丢了性命。 “我是不对,可你呢?你就配得上他吗?”都是人,谁又猜不到谁的心思呢。 “左晏衡,你忘了自己对他的种种所为了吗?你有去茶余饭巷里听一听世人待你的评价吗?我不明白,你既然于他有意,为什么要那么折磨他,你的喜欢就这么一文不值,就那么比不上你们萧左两家的恩怨吗?” 花长祁只要一想到他受的那些苦,就止不住的替他心疼。 “萧氏与严氏就没有纠葛吗?萧允凉不也杀了严氏一族吗?可左家灭门与阿棠又有什么关系?无罪者连坐才能显得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不可侵犯吗?” 左晏衡被他质问的说不上话。 花长祁不受控制的攥着拳头,他心里疯了一样的替他委屈,替他不甘,“我是真的不明白,不明白阿棠那个死心眼怎么就偏偏认定了你,怎么就非得是你,他在你身上栽的跟头还不够吗?怎么就非要吊死在你身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看着他为这个人伤神时心里到底有多疼。 左晏衡什么都没解释。 花长祁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他一直告诉自己,告诉自己这个人那么伤害阿棠,只要自己一直陪在他身边,也许有一天,他就能回回头看到他。 可阿棠性子执傲,若他不愿,又怎么可能同他住在这里这么久。 “你这种人,真是不知道修了几辈子,才有这样福气。”他不想太过失态,也不想失了体面,“罢了,你没当着阿棠的面戳穿我的身份和那些错事,算我欠你,只是我依旧喜欢不来你,你要杀了我也好,囚了我也罢,但让我见一见阿棠。” 左晏衡的情绪并不高涨,他没什么兴致的开口:“朕支开阿棠,只是不想他糟心,半点为你打算的意思都没有,你不喜欢朕,同样朕也不喜欢你,亏欠阿棠的,我会用一辈子弥补。” 第151章 “至于你这条命,朕不想收,你暂留着,同阿棠叙旧去吧,他在御花园。” “你不杀我?”他知道了他的身份,又怎么可能饶了他。 “怎么,你一个前前朝的人物,还想翻起什么浪花不成?这个皇位是朕付了大代价一步步坐住坐稳的,你若垂涎,就放马过来试试,也让你看看朕真正的手段到底有多骇人。”这个世上,多他一命不多,但少他一命,阿棠就会忧心,就会难过。 花长祁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直奔御花园而去。 其实他早就猜到了,他若真心待阿棠,又怎么可能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随便将自己打杀。 毕竟自己,是阿棠唯一的,最疼爱的小师弟。 他将一切坦白,用这条命替他一赌,成功了便永失阿棠,失败了,无非就是一条命。 届时能让阿棠看清他,也好过再搭上一辈子同他纠缠受苦。 御花园里有个四方凉亭,这个凉亭旁原本有一处深池,萧凤棠坐在亭下,再次不确定的问:“你说自我去年出事,他就将这处深池填上了?” 原本的深池如今成了一片花海,阵阵清香不断扑鼻,安抚的他一颗心静了又静。 “是啊主儿,第二天就填上了。”新竹记得十分清楚,“这些花种子,还是陛下特意吩咐种上的。” 大伯上位后,钦天监曾为了稳固大玄国运,在皇宫里以水为引挖了两处深池和一方长塘。 一做龙头,二做龙尾,三做龙身,望护佑大玄百年安稳,而这方深池,便是那处龙尾。 “主儿不知道,钦天监的监官说,龙运蕴养需要时间,陛下此举必会震怒上天降罪大玄,当时不只是钦天监的人,一水的大臣全都跪在了龙德殿外,求陛下收回成命,您猜陛下怎么说?” “他大概,将那群人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 “主儿猜的真准,陛下说他们迂腐,什么都不做只故步自封的求神拜佛,大玄就能昌隆?百姓就能有米吃有衣穿吗?还说成事在天,但谋事在人,说他既然是大玄的主子,就按照他的心意,他说的话办。” 萧凤棠似乎想到了那等场面,淡淡一笑后吐了两个字出来,“昏君。” “要新竹说,陛下还真不像个昏君。” “何以见得?” “他就是,就是气场强,有些吓人,然后脾气大,像我们之前服侍在他跟前的时候,若是惹了他不开心,陛下就会说把我们拉出去腰斩,拖出去分尸,碾碎了喂狗,听着特别吓人,可转念想想也没谁被腰斩了,被分尸了,被碾碎了的。” “最主要的是主儿喜欢他,主儿喜欢的人肯定不差。”新竹并不是对左晏衡有信心,而是对萧凤棠有信心。 “好啊你,现在也学会打趣我了。” “新竹实话实说,可没有打趣主儿的意思,再说主儿不是也没反驳?主儿不反驳或者不说话的时候就说明新竹的看法没问题。” “这才跟着温大人和司沿学了几天,就伶牙俐齿起来了。”他喜欢他的这种变化。 新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主儿不怪我僭越就好。” “不怪,当然不怪。”萧凤棠由衷替他开心。 第101章 愿他顺遂 花长祁站在远处看了他许久,才忍不住轻轻出声打断他们,“阿棠。” 新竹说阿棠喜欢左晏衡,而阿棠并未否认,他下意识想拒绝这个事实,心里头却又控制不住的发苦发涩。 萧凤棠欣喜回头,“阿祁?快,过来坐。” 亭下有石椅石桌,花长祁将一腔难过拢在心底,提起心思近前,挑了个离他近的坐下。 “那主儿先聊,新竹去沏茶来。” “好。” 新竹转身去了,整个御花园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阿棠瘦了。” “有吗?”这些日子药加补品当饭吃,萧凤棠不仅没觉得自己瘦,反而精神头都比之前好了许多。 “嗯,瘦了。”花长祁心里憋了许多话想同他说,只是话到嘴边却没了勇气。 萧凤棠敏锐,“阿祁不开心,可是外面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就是许久不见阿棠,心里想的慌。” “阿棠,你,你和他,你们俩……”他吞吞吐吐。 萧凤棠知道这个他是指左晏衡,他没避讳,也没不好意思,“我和他,重新开始了。” 虽然还没有想好从哪一步开始,但确实是重新开始了。 知道是这个结果,但亲口从他嘴里说出来,花长祁还是会觉得心疼。 他仔细同他对视,企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到一丝被胁迫的意味,最终却什么都没寻到,只能落寞的败下阵来。 “阿祁在想什么?”萧凤棠看着他眼里浓浓的担忧和难过,忍不住开口。 他虽担了一声大师兄,但自相遇来,好似一直都在依靠这个小师弟,一直害他担心,害他奔波,害他过不了一天安生日子。 如今又没皮没脸的跟他说,他同一个男人重新开始了。 可他没办法将两世的经历全都讲给他听,更不知道如何说才能让这份心意在他眼里显得没那么怪异。 花长祁摇摇头,人的出场顺序太重要了,他只是比左晏衡晚了那么一点,他们的人生就整个都错过了。 第152章 如果他能早些遇见他,是不是现在所有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我就是在想,师父没了,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阿棠可不能因为喜欢他就不要我了。”他言语有些低落和委屈。 “怎么会呢?我就是怕……” 他话未说完就被花长祁打断了去。 “阿棠什么都不用怕,你只管顺心,只管做你想做的,我花长祁一天是你的小师弟,一辈子都是。” 他从不想,更不会做那个让他为难的人。 重逢的那天他就说过,他要他快乐安康,万事如意。 这句话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哪怕他的喜欢永远都没了机会再说出来,但只要他能顺遂,便都无所谓了。 “阿祁。”萧凤棠心中亏欠,他这个大师兄当的半点没有大师兄的样子。 花长祁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塞进他手里,“我在城内买了一处私邸,距离酿饼铺子也就几条街,这是家里的钥匙,你拿着。” “家?” “对,家,我们家,阿棠的家,阿祁的家。”花长祁心中刺痛,又补了一句,“我们师兄弟的家。” 萧凤棠紧紧攥着钥匙说不出来话。 这种感觉同左晏衡在一起不一样,阿祁是亲人般的存在。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 “我在这里给花老头立了个牌位,以后你想他了,就不用再跑去梁远了。” 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虽然有些东西到最后也没想明白,甚至可能想更久依旧想不明白。 花长祁从腕上将那串曾害得他半道落水的手串摘下来给他戴上,“以后你就带着它好不好?不管去哪都带着。” 他从来没有提过这样的要求,萧凤棠警觉不对,“你呢?” “我……”他张了张嘴,“我想我可能,需要暂时离开一阵。” “你要走?去哪儿?” “我答应了阿明收他为徒,想着带他到处走走看看长长见识,可能哪里都去,到时候遇见好玩的就都派人给你捎回来解闷,如果你在这里不开心了,就带着这个手串去长鹿阁跟鹿幽幽说,她会在这里替我好好守着你。” “鹿幽幽?” “对,鹿幽幽。” “她曾是个极大家族的死侍,因为自己喜欢的人说了一句要娶她,受了很多非人的折磨才从那个泥潭里脱离出来。” “却不想那人只是利用她,把她从死侍变成了一个不分好坏没有感情的杀手。 “要杀的人死了,目的达到了,就一碗药散了她的内力,最可笑的是那个人说她不忠,说死侍不忠是大忌,以后也不会待他真诚,还说这样的人不适合搭伙过日子。” “我救她时她就只剩了一口气,后来报了仇便一直跟着我。” 不用明说,萧凤棠也能大概猜到他与长鹿阁的关系,“是个苦命的姑娘。” “是,也是个很好很不错的姑娘,有她在这儿我很放心,所以阿棠你若受欺负不开心了,千千万万的别忍着。” “准备什么时候走?” “那自然要等阿棠的伤好了,刚好我还有些事要做,等走的时候会提前跟阿棠知会的。” 他情绪一般,花长祁有意活络,“阿棠要怪的话,就去怪阿明,是那小子非要我给他当师父的,你知道我本是不想的,可实在耐不住他软磨硬泡,跟个烦人精一样讨厌。” 其实阿明一直被鲁知徽以看护之名囚在驿馆,只能偶尔出来,是他主动,收他为徒的。 他曾设计杀他,虽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会在最后留他一命,只营造个他被杀的假象,虽然到最后他也安然无恙,但他心中的确亏欠,收他为徒也是想着让自己心安理得一点。 “说起来阿明,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在驿馆待不住,又来不了你这儿,跟个小霸王似的烦着鲁将军,这两日管的倒是不怎么严了。” 新竹端了上好的碎金香来给他们倒上,花长祁不敢问萧凤棠的伤,只和他天南地北的聊着家常,聊他是如何救下了鹿幽幽,聊他是如何用金钱开道让长鹿阁在京城立足,聊他和花老头这一路上都遇见过什么样的人,恨不得一股脑的将所有事都讲给他听,他们从晌午聊到了傍晚,眼看夜色要起才住了嘴。 “你看,碎碎念念的一下午就过去了,我这个没深浅的都忘了,阿棠身上还带着伤,不扰你休息了,我该走了。” “阿祁来看我不叫打扰,我开心你同我说这么多。”他是真的高兴,听着他的那些过往,像是自己也陪着他经历了一遍一样。 “那好,下次我再继续讲给你听。” 他话里少带了些落寞。 “不留下用过晚膳再走吗?” “我约了人,一会还得去赴约呢。”花长祁笑着拒绝。 “那我送你。” 他身上的伤还没痊愈到可以自如行动的地步,“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去哪儿都要人送。” “我去吧。”新竹抢道:“我去送,然后唤个步撵来。” “也用不着你,你就在这好好伺候他,回头再来阿棠要是瘦了,我可拿你是问。” “都别动啊,我自己走。”他起身离开,没再回头,直到远处才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 萧凤棠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回想着他们这一下午说过的话,却又没发现是哪里不对。 第153章 第102章 离开 花长祁心思沉重出了御花园。 左晏衡静坐在步撵上等在那儿。 他顿足停下,“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你问。” “你身处高位,以后可会三宫六院,妻妾成群?” “左晏衡和晏衡帝,此生都会只他一人。” “好,你既然只他一人,可会给他名分,将他昭告天下?” “必八抬大轿,凤冠霞帔,迎他入门。” “那群臣如何?子嗣如何?江山又如何?” “贤能者居之,足矣。” “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若有朝一日你待他厌倦了,就派人传信给我,我会亲自来带他走,但你依旧不能伤他分毫,我若在任何一处知道你伤了他,便是拼了阿棠伤心难过,也会想尽办法取你性命。” “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希望如此。” 花长祁大步离开,没再停留。 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 看他如今笑得开心,这就够了。 左晏衡看了眼御花园的入口,“回衡湘殿吧。” 他不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却也不想此时进去让阿棠多想。 “是。”洪常戏打了个手势,步撵应势起来掉转了方向。 眼看他情绪低落,“陛下,派去学习酿饼的御厨已经回来了,酿饼师父做的酿饼也带了些回来,要尝尝看吗?” “嗯,准备吧,若味道一致,便做给阿棠尝尝。” “是。” 花长祁并没有约人,他直奔葭霜河,就在他们曾放花灯的河边静静站着,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他们重逢后发生的一切。 衡湘殿里备了满满一桌子精美菜肴,左晏衡特意退了一身龙袍装作不在意什么都没发生的半躺回床上。 萧凤棠心情舒畅的回来,“今日的饭菜怎么如此丰盛?” “温青说你要补一补,但得注意,不能太过油腻。” 桌上有个盘子里盛着酿饼,他眼尖道:“还有酿饼?你差人备的?” “不知道你喜欢哪个口味,就让人都各自备了些,尝尝看,喜不喜欢?” 新竹主动端了水盆让萧凤棠净手。 他捏了其中一块儿走到左晏衡旁边,掰下一小半递在他嘴边,“你也尝尝,这个酿饼还是在你去西北之后,阿祁带着我去吃的,味道很是不错。” “那时候他还是个每天摸得灰头土脸的小乞丐,想吃什么了就会跟我说,不给买还会有小脾气,生气了就冷着脸不说话,得哄上半天才理我。” 萧凤棠眼睛发光的跟他念叨着那些事。 左晏衡将酿饼含进嘴里,心里稍稍吃味,言语却笑道:“那他小子可真有福气。” “他要走了。” “走?” “对,没说走哪儿,也没说什么时候走,只是跟我说要走了。” “他要走了,你……”左晏衡没问出来,生怕他会因为他的离开伤心难过。 萧凤棠知道他想说什么,“自从我们师兄弟重逢,他就一直围在我身边为我奔走,讨我开心。” 他是个聪明人,不会看不出来花长祁的情意,只是他什么都给不了他。 “如今他能离开,愿意去过他想过的日子,想想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再说我都想好了,以后想他了我就去找他。”再也不会同上一世一样,想见的人永远都见不到。 “那到时我陪你一起,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好啊,到时候你跟我私奔,看那些大臣会不会指着鼻子骂你昏君。” 左晏衡从没想过私奔二字能从他嘴里这么自然的说出来,“他们一个个的惜命的很,才不敢跟我作对。”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敢误我同阿棠打情骂俏,我就赏他们携夫人去长鹿阁看花戏,这要回到府里,可不得挨个大收拾?” “哪有你这样不讲理的皇帝。” “有啊,我,我还能更不讲理,但如果阿棠替他们求情,我倒是可以考虑饶他们一命。” “昏君,用膳吧。” 左晏衡被他昏君二字哄的服服帖帖,“那阿棠能不能喂我?” “不能。”他拒绝的利索。 “真的不能吗?”左晏衡挣扎。 “不能。” 花长祁在葭霜河岸整整站了一夜,天蒙亮时才一身水汽的离开直奔驿馆。 驿馆开门时阿明还没睡醒。 花长祁不客气的掀了他的被窝,“起来收拾收拾东西走人了。” “走哪儿啊?”阿明睡的迷糊,坐起来迷迷瞪瞪的拽过被子再次倒下。 “回家。” “噢。”他脑子没转弯,以为他要回梁远。 “公明泰!” “还要不要拜师了!?” “要!”阿明瞬间被拜师两个字激灵醒,他利索的起身跪在床上给他磕了一个,“师父在上,徒儿错了。” 花长祁给他立下规矩,“从今往后,亥时睡卯时起,不准懒床。” “卯时?这起的比鸡都早。”他稍微抗议,然后自己说服自己,“卯时就卯时吧。” “咱们什么时候走?萧飞哥哥呢?他也一起回吗?”阿明自然而然的把梁远也当成了他自己家。 “山高水长,他身上有伤,自然不和我们一起,你收拾收拾,我们午时就走。” 第154章 “这么着急?” “嗯,记得给晏衡帝上个折子。” “我上了啊,上次说回梁远的时候我就已经上书了,还需要再写一次请他允准吗?” “梁远?这和梁远有什么关系?”二人驴唇不对马嘴的搭着话。 “不是师父你说要回梁远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我说回家是回你家,回宁安啊。” “回宁安?”阿明诧异,再次不确认的问他:“师父你要跟我回宁安?” “嗯,大玄暂时没有我想去的地方,想去你们宁安看一看。” “真的!?”他惊喜地从床上站起来,“那我现在就收拾。” “哎,不对啊。”阿明反应过来,“师父我还没有见萧飞哥哥呢?确定午时就走吗?”回了宁安,他可就没法再这么轻易的回来了。 “为师替你见了,他很好。”若是放任他去见阿棠,岂不是会暴露他要离开? “这个怎么能替呢?萧飞哥哥怎么样了?是不是好很多了?他现在身上还疼吗?什么时候从宫里出来?我们要不然等他从宫里出来再走吧。”阿明叽叽喳喳一连串。 “按照辈分,你应该唤他师伯。” “那我想去见见师伯。” “不行。”花长祁拒绝,“午时就走。” “师父师父师父,就让我见一面嘛。”阿明继续挣扎。 “拜师第二天就不敢听为师的话是吧。” “徒儿没有。”他就是单纯的想萧飞哥哥了。 “允你写封信,我派人半个月后交给他。” “为什么是半月后?” “他如今身上带伤,如果听到你我离开肯定忍不住伤怀,半个月已经是师父能接受的极限了,不打商量。” 阿明努了努嘴,委委屈屈的叹了口气,“知道了,我写,我写还不行嘛。” “这还差不多,快点收拾。”他说完就走,也不给他再缠闹的机会。 阿明不开心的摊回床上,没过两秒便鲤鱼打挺起了身。 他急急忙忙穿好鞋子跑到桌前,从一堆无聊闲散时画的画中找了一张空白纸,捻起笔认真的在上面写起来。 “凤棠哥哥,不,其实我还是喜欢叫你萧飞哥哥。 萧飞哥哥,阿明走了,很抱歉没能亲自跟你说再见。 他们都说你和晏衡帝受了很重的伤,我不知道要多重才能称得上很重二字。 我想见你,可鲁知徽那个油盐不进的老顽童非是不让,萧飞哥哥回头看了信,记得好生教训一下他,跟他说以后再有机会要待我和气。 还有还有,跟你说个天大的好消息,阿祁哥哥收我为徒了,我已行了拜师礼,以后要唤他师父了,他还说让我唤你师伯,但我觉得师伯二字有些老气不适合你,以后私下我就唤你萧飞哥哥,明里我得听话唤你师伯,我们拉勾,记得不要告诉师父。 其实阿明不想走,萧飞哥哥你要怪就去怪师父,是他非要着急走,还不让我去见你,等回头你再见到师父的时候,也教训教训他,他让我以后亥时睡卯时起,睡得比小八晚起的比鸡早。 萧飞哥哥你等我,等来日我再来大玄,再来拜会你,你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或者你来宁安,我一定用宁安国最高的礼仪接待你,到时候将皇兄介绍给你,你们一定投缘,一定会有很多话说。” 一张纸被他写的满满当当,阿明不死心,又捻了一张。 “虽然不知道晏衡帝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但修叔对他的评价很高,他眼光毒辣应该不会出错。 我知道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里的嫡庶子是你和他,也明白你心中定是希望与他冰释前嫌,皆大欢喜的。 萧飞哥哥你那么好,所以你的愿望也一定能成真的。 以后他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就往宁安跑,或者给我来信,虽然我喜欢画画,要当一个大画师,但以后我也还是要当一个大将军的。 可能宁安打不过大玄,但我以后一定能打得过他,阿明会当一个能拿得起笔,也拿得动刀,知善知恶,同哥哥,同修叔,同你,同师父一般的人。 萧飞哥哥,祝你安好。 阿明亲笔。” 阿明放下毛笔,仔细吹了下上面没干透的墨汁,他将纸一点点折好,才找了个信封塞进去。 好吧,不见就不见。 阿明将信封放在一旁,才开始着手准备递给左晏衡的折子。 他们走的急,只能先递完折子再留个人在这儿走后面的流程。 郁山海驰骋官场一辈子自然明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应该怎么做。 他知道左晏衡的伤势不轻,为了不叨扰他养伤,往来事物都尽可能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实在有特别重要的,也会提前想好应对之策供他选择,听他补充。 如今杜戈青和李昭身死,他那一派同党都怕惹祸上身极其老实,大玄一没有天灾,二百姓安居,倒是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 如今阿明的折子递到了他这里,郁山海左右纠结了下,便吩咐人正常走流程去了。 第103章 无耻 左晏衡拿着郁山海递来的折子思索许久,他看了眼正一遍遍尝试着用八卦锁拼小人儿的萧凤棠,轻轻对洪常戏招了招手。 “陛下。” “拟旨,封花长祁为异姓王。” 第155章 “异姓王?”古往今来,大玄就只有一个异姓王,那还是因为跟着大玄初代皇帝,有着开国之功,洪常戏乍一听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去吧。” 萧凤棠停下手里的八卦锁疑惑看他,“封阿祁为异姓王?” 前脚他还说花长祁没跟他说过什么时候离开,后脚他就已经悄悄离开了玄京城,左晏衡没敢多说,“自由王爷,不拘着他。” 其实封花长祁为异姓王这件事他想了很久,那时候他还以为他是自己弟弟。 如今真相大白,他又刚好是严氏遗留,更是没有动摇过这个心思。 眼看萧凤棠一副不是很理解的模样,“我高兴,想封谁就封谁,想赏谁就赏谁。”大玄这三世太杂乱了,他需要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 “好~那随你开心。”知道左晏衡不会无故这样做,他不想过多解释,萧凤棠就没再追问。 花长祁已然离京,长鹿阁是他的地盘,洪常戏索性宣了鹿幽幽代他领旨,昭告天下。 一时间许多人都不理解,还以为他在暗中做了什么丰功伟绩的大事,竟能得到这样的奖赏。 知道此事的花长祁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没有惊喜,没有难过,没有高兴,也没有拒绝。 他本来就是王爷,当严氏的和左氏的,没有太大区别。 只是他不知道,在封他为王这件事上,到底是因为他的真实身份,还是因为左晏衡想替萧氏弥补自己?又或者说是因为自己放弃了阿棠?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半月,萧凤棠早已恢复了个大概,左晏衡身上的夹板也已经拆了下来,除了被撕裂的肘筋偶尔会使不上力气外,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鲁知徽也入了宫来,他捎来了两封萧凤棠半个月前就应该见到的信件,一封写着公明泰亲笔,一封写着花长祁。 阿祁若在京城,不会无故跟他写信。 萧凤棠似乎想到了什么,信件还没拆便急着问向鲁知徽,“阿祁走了?” 鲁知徽认真一嗯,“他怕你忧心,没敢提前告诉你。” 他急忙拆开那封写着花长祁亲笔的信件。 [阿棠,我走了,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实在是我太喜欢阿棠,生怕分别之时你稍稍凝眉,我便舍不得走了。 少时离别后,我最期待的便是与你重逢。我无时无刻的想知道你快不快乐,安不安康,我怕你找不见师父和我,会一直着急难过,与你重逢好似已经成了我骨子里最执念的一件事情。 还好上天待阿祁不薄,让我重新找见了你。 老头子曾经说过,这个世上最让人幸福满足的事情就是去做自己想做的,最好不过事事顺心,事事顺意。 我习惯了在外面走一走,也想到处再看一看。 我走了。 家里的宅子埋了两坛梨子酿,若阿棠生气,就等我回来,同你负酒请罪。 阿祁在此,万望师兄平安喜乐,诸事圆满。 也万望,我们再次相见。] 萧凤棠端着这封信怔愣在那儿。 左晏衡刚拆了夹板,从外面走了几步回来,“怎么了?” 萧凤棠仔细将信又端详了一遍,“阿祁离开了,你封他异姓王,他离京时可有什么消息?” 他抿抿唇,老实坦白,“其实颁旨那天他就已经离京了。” “颁旨那天?岂不是他从皇宫离开的第二天?” “是。”他没瞒他。 萧凤棠自责的捏着信站在那儿,“他都要走了,我竟然什么都没发现,他说走之前会知会我,我竟然,也就那么信了。” “阿棠不是都说了吗?他愿意去过他想过的日子,这是好事。” “我知是好事,可这心里总还是舍不得的。” 左晏衡哪里舍得他难过,“那我现在就下旨,让他立刻滚回来跟你好好道别,他可是大玄的异姓王,不听召可是要杀头的。” “无理,让他回来就只是跟我道别?” “那当然,他走的远远的我才开心呢。” 左晏衡三言两语便让他的情绪回暖起来。 一旁的鲁知徽呲牙咧嘴的皱着深眉听他们打情骂俏。 “我看世子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要不然咱们也商议一下,看看什么时候回家?”他出言打断他们。 “回头别管想谁你说一声,我就给他请过来,咱不跟他一样张嘴闭嘴掉人脑袋。”左晏衡越精明,他就越替萧凤棠担心,就越怕他被吃干抹净。 鲁知徽话里话外指向明确,拉踩也明确。 左晏衡当着他的面一把抓住萧凤棠的手,与他五指并扣抬到他跟前晃了晃,直白道:“鲁将军是看不明白吗?嗯?” “你让他跟你回家,那朕呢?那朕也跟你回去吗?” 他不走寻常路地挑破在他面前,两只紧扣的手差点看红了鲁知徽的脸。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他不由分说,上去便扒着他的手指头要将他俩扯开,“松开,你给本将军松开。” 左晏衡哪里想着他会和自己一样没皮没脸,他拽得紧紧的,“鲁知徽你知不知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的道理?” “我呸!我只知道你小子心怀不轨,浑身上下没一个好心眼子。” 左晏衡身上有伤,暂时不是他的对手,只好双手并用,说什么也不放开,“放肆!大胆!你才没好心思!” 第156章 “世子他以后可是要娶妻生子的,你撒手!” “娶妻生子?他的良人是朕,便是娶也只能娶朕,便是生也只能同朕生。” “左晏衡。”鲁知徽臊的一张脸通红,“你无耻。” “你信不信朕还能更无耻。” “撒手!” “不撒!” 鲁知徽掰的他一根手指头都快撅到了天上去,萧凤棠生怕他一气之下给他掰断了,又怕他这样努着劲儿扯到伤口。 “二位,要不然都松开吧。”他的手被他们来回拉扯的极红,“不通血了。” 两人闻言都是一顿,左晏衡冷哼一声,率先放手,“朕可不是因为你才松开的。” 鲁知徽也不纠缠,立刻嫌弃地松开他,嘴里还不忘念叨他小人。 “你带他回去小住,朕是准的,但若是想在我们之间横插一杠,我劝将军还是早早死了这条心吧。” “朕喜欢他,朕钟爱他,朕这此生都要同他在一起。” “可,可你是个男子,他也是个男子,你们!你总不能藏他在这宫里一辈子吧?” “朕不会藏着他。” “你是皇帝,是整个大玄的表率,你有想过结果吗?你让世人如何看他如何评他,他会被推到众矢之的的位置,会被人狠狠戳着脊梁骨说他祸国,作为男子,他将再无任何声誉。” 鲁知徽不傻,能瞧得出萧凤棠对他有意,可是,可是他作为一个长辈,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他往火坑里跳呢? 若左晏衡只是个常人也就罢了,可他身居高位,影响甚大。 萧凤棠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的当着旁人的面听左晏衡说钟爱他,而鲁知徽的话也不单单只是为了他的那一身血脉了。 “朕不会,让他再受任何委屈了。”左晏衡看向萧凤棠,“朕说话,从来算数。” 第104章 不禁逗 鲁知徽没再给萧凤棠开口的机会,一旦他亲自开了口,他就真的没有机会将他再接出这个皇宫了。 他抬手,“鲁知徽还有事,就先退了。” 眼看他背影落寞,萧凤棠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如果今天换个人在这儿,他可能就会像左晏衡一样,直白且坚定的告诉他自己的选择。 可他是鲁知徽,一个为了萧氏血脉努力了两辈子的人。 衡湘殿里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左晏衡小心看着他,“阿棠。” “嗯?” “我想抱抱你,特别想,可以吗?”他身体的每一寸地方,都极度渴望着将他拥在怀里。 左晏衡怕极了,他怕鲁知徽的那些话在他心里扎根发芽,怕他会再跟他说一次就这样吧。 萧凤棠没接话,但张开胳膊。 左晏衡小心珍重的将他揽进怀里,他记挂着他的伤,没太敢用力,只在心里不断抵抗着自己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的想法。 “阿棠。” 萧凤棠的下颌抵在他的脖颈,双手扶在他腰身处,“你说。” 他不敢说,也不敢要求他,只觉得这些日子平静幸福地同假的一样。 左晏衡久不说话,只一点点的侧脸靠向他。 他们的双颊碰在一起,萧凤棠恍惚知道了他在害怕,他慢慢将胳膊伸出去,虚空着揽在他腰上。 “我不走。”他也想同他好好过下去,“鲁将军说那些话,本意是待我好,你别怪他。” “我不怪,我怎么可能怪他呢?”他巴不得能有人待他好。 “其实世人如何看我,如何评我,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不过了了数人,鲁将军算其中一个,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怎么告诉他,让我想想怎么才能让他释怀,阿衡,我也喜欢你。” 左晏衡听着他最后一句话愣在了原地,“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也喜欢你。”他的声音轻轻柔柔,“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了。” 左晏衡鼻尖一酸,揽着他的手稍稍用力,他开心他能跟自己表明心意,可一想到过往种种,他就比针扎的还要疼。 萧凤棠脸颊侧转,伏在他耳边,“左晏衡,我能,亲亲你吗?” 他声音轻细,左晏衡不可置信的侧目看他,“阿棠?” 萧凤棠眼睛羞红,整个埋进他颈窝,“上一次你喝醉了,记得住滋味吗?” 上一次,在长鹿阁…… 左晏衡止不住嘴角上扬,眼睛笑出月牙来,他耳廓红红,“我只记得,阿棠的唇瓣软软的,很是馋人。” 萧凤棠别别扭扭的不讲话,消瘦的身子贴在他怀里。 他的唇划着他的脸一点点的移向他。 萧凤棠被他蹭得发痒,身子骨不自觉的向旁边一缩。 左晏衡不依的追过去,他一只胳膊护在他的腰身,让他与自己贴紧,另一只胳膊上移揽住他的后背,“阿棠不是说想亲亲我吗?怎的又躲了?” 萧凤棠被桎梏的牢牢的,“我……我就是看你情绪低落,想逗一逗你的。” “可我不禁逗。”他的声音越来越沉,含着丝丝隐忍,“阿棠想要的一切,我可都是当了真的。” 萧凤棠不好意思的整个埋进他怀里,娇羞的动作惹得人心痒难耐。 左晏衡耳根子红的滴血,喘出来的气都是热的,他迫不及待的抬起他的下颌覆了上去。 第157章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好似失去了五感,就只有唇上温热的触感,酥酥麻麻的让二人一颤。 左晏衡允着他的滋味,轻舔慢咬着他软软的唇瓣。 他拿捏着分寸用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朝思暮想的的滑进去深探,温柔的轻吻逐渐转为唇齿间的交缠。 萧凤棠不自觉的抬头闭眼,嗓子眼里不受控制的压出了一声轻唔,听得左晏衡小腹一道酸流淌过去,恨不得连同他一起吃干抹净。 他的腰身越来越向后弯,身子骨也越来越软。 左晏衡臂膀越收越紧,气息凌乱的拉回仅剩的一丝神志,点到为止的收回舌头与他分离开,交融的口水在空中牵出了一条细短的线,然后嘭的炸开。 萧凤棠白净的脸蛋早已涨成了一块红布,他喘息的伏他在怀里攫取空气。 羞红的眼尾仿佛存了一万个勾人心弦的钩子。 “左晏衡。” “嗯?” “你…唔。” 他看着他的唇瓣上下阖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又一次俯下身盖住。 萧凤棠轻呜一声,和未尽的言语一起淹没在了他的狂风浪潮里。 直到许久,他浑身酸软无力的贴在他身上,左晏衡才强忍着要了他的冲动不舍的将他放开。 他大喘着气将他羞红了的脸蛋摁在自己怀里,眯眼笑得跟个偷完腥的猫儿一样。 他珍重地抱了他许久,身上那股子邪火也丝毫不见要熄灭的迹象。 左晏衡打横将他抱起来,惊得萧凤棠连忙喊:“你的伤!” 他将他放回床上,仔细替他脱了鞋,萧凤棠以为他要做什么,身子骨直往床后面缩。 “你先歇着,我出去一趟。” 他凑上前吧唧啄了他一口,立刻起身往外走。 又急又快的步子看得萧凤棠一阵害羞,他拽起被子蒙住脸,直到洪常戏从外跟着他离开,才重新放下被子拆开鲁知徽交给他的第二封信。 萧凤棠仔细看着阿明写下的每一句话,不舍得将两封信重新放进信封捂在怀里。 左晏衡寻去太医院,温青正在里面整理着医书册子,“左晏衡?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让你走走就去歇着吗?” 他的额头竟是大白汗,吓得他连忙去身去迎,“怎么了?不舒服吗?不舒服你让洪常戏来知会我一声不就得了。” 洪常戏守在了门外面。 左晏衡主动把胳膊伸过去,“给我扎一针。” “胡闹,这哪是随便能扎的?”他说着话便摁上了他的脉。 二人一同沉默了几个喘息,温青尴尬的收回手凭空捏了一下几个指头,“出息,去那边坐着吧。” 他转身从架子上熟练的拎了个小瓶子,打开盖子递到他面前,“清心静气安神的。” 左晏衡接过来递在鼻下闻着,只是一想到萧凤棠羞涩的模样,便心花怒放的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温青清咳了下嗓,“回神了,还品呢?” “你懂什么?” “是是是啊,臣不懂,臣哪能懂你能怂成这样?”他晃了晃手里的银针,看着他的某处意有所指。 “找打是吧?”左晏衡依旧笑着一口大白牙。 “还威胁我呢?小心我这一针下去废了你,让你以后在他面前抬不起丁点头。” “那可不行。”他笑着闭了嘴,只是还没个两秒,便又开口问:“你刚刚做什么呢?” “整理医书,等回头走了,好给新竹看一看。” “走?” “是啊。”温青将针消了毒,扎在他大姆指上,“我本就是胡契国人,离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胡契人的身份并没有公开,不过几人知道,左晏衡稍稍拧了下眉,“已经决定了?” “嗯,之前没机会,也不好偷偷回去,如今有时间了,就想着回去看看,我答应了新竹要教他医术,留下些东西,也不算言而无信。” 左晏衡说不出话来,他们二人跌跌撞撞吃了那么多苦,不是为了现在分别的。 “别这样,我都一把年纪了,总不能还老是这样待在宫里不成家也不立业吧,眼看你同凤棠修成正果,我是真心替你们开心,也是真心羡慕了。” “再说,胡契国离这里又不远,马车慢走也就一个月,不跟通信一样那么慢,等你和凤棠想我了,我立马就能坐着车回来。” “还立马坐着车回来,就你那腰吗,十天的路子就能走废你,胡契国常年温度都比大玄低,你在那住久了受得了吗?” 他还记挂着他的腰疾,温青心里一暖,“那就分开住,那边冷了我就回来,等这边热了我就回去,想想就美哉。” “一定要走吗?” “一定。” 第105章 礼物 他想了很久,以前他过不来心里的那个坎,甚至因为那点仇一度将自己锁在他身边。 如今他想开了,放下了,自然也不该老是将自己束缚在一个地方。 他的家远在西北,远在胡契。 离家多年,他得回去看看。 “好。”左晏衡沉默了几下,“若你要走,就等我和阿棠的伤好了再走。”他说的没错,他有自己的生活,虽心中不舍,可他还是更希望他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那是自然,不亲眼看着你们好了,我哪能放心离开,到时候我就把温府的钥匙交给凤棠,他若是在宫中待倦了,你就放他出去走走去,去温府小住也是好的,至于小八,等来日我就给你牵到宫里,这样凤棠无聊时也能有个玩伴,噢对了,我这些日子无事多给你们制些跌打的药放在这里,回头写上用处,需要什么让司沿来拿。” 第158章 “还有你这伤,两处骨折还好说,毕竟已经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但是左臂撕裂的肘筋可得好好养养,那位置特殊,不比其他伤来得简单,留下后遗症使不上力就不好了。” 他事事想得周到,左晏衡点点头,“好,那我让人给你备足一年的碎金香。” “怎么只有一年?”温青表面稍稍不满。 “一年后,要么你回来,要么朕再派人给你送过去。”茶这东西,还是喝点新的好。 “行,一言为定,你要是忘了我就写信骂你。” “你才出息,朕是大玄天子,小心朕的铁骑直入胡契将你绑回来吊在长鹿阁三天三夜,不要命了敢骂朕。” “是是是,臣的陛下可是暴君,臣不敢。”他将银针拔出来。 “不过你就这样回去,你那叔父可能容你?” “当然,叔父是个好人,他统领胡契十四部,心中自有丘壑,我在你身旁这么多年,他也只是说若我过的不开心了就回去,唯一一次找我,还是那次问我愿不愿意替代你,他事事比我分的清。” “可他不在意,不代表其他人就不在意,你同你父母杀身仇人的儿子混迹多年,你父亲的旧部一定不满于你,而且胡契素来认定武力才是王道,你这么弱。” “喂喂喂,该住嘴了啊,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你才弱呢,你要是不会说话就去拜拜郁太师,让他好好教教你。” “朕这是在替你考虑,你别不识好人心。” “我知道,但你想想,我同你这般交好,只要大玄不乱,谁敢动我?” 左晏衡素来说不过他的歪理,“那好,你要是受了委屈就保住小命滚回来,朕自会替你去讨回公道。” “行行行。”温青敷衍应下来,他可是胡契人,哪有带兵打自己家里人的道理。 他转身从桌上拿了个一尺长的锦盒,坏坏的塞到他手里,“喏,送你同凤棠修好的礼物。” “礼物,你能送我们什么礼物?”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肯定是给你们助力的好东西啊。” “铁公鸡拔毛。”左晏衡毫不在意的打开盒子,然后嘭的阖了起来。 盒子里装了五根通透圆润,由细渐粗的巴掌长玉,旁边还放了各种油膏。 他话本子看了一沓又一沓,自然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温青你!” “感谢的话就不用多说了,我懂。”他一副你看我多贴心的欠揍模样,“你这整日抱着那三十六春宫图左瞅右看,身上的夹板又拆了下来,凤棠窈窕之姿,早晚都会有把持不住的一天,身边有个趁手的好工具,回头也小心伤着人家。” 左晏衡恨不得将手里的锦盒丢在他脸上堵住他那喋喋不休羞死人的嘴。 “使用方法总不用我教你吧,那里面的玉容就给凤棠含……” “打住!”左晏衡起身就走,一刻也没停留,只是手里的锦盒捏的紧紧的,直到最后也没丢回去。 他面红耳赤的回来衡湘殿,萧凤棠早已恢复了正常,他坐在贵人椅上看着新寻来的话本,“拿了什么?” “没,没什么。”他不好意思说,将锦盒塞给洪常戏,示意他放起来,“温青送的,说是给我们添个彩头。” “温大人?送了什么?” “不值钱的东西,回头找他要个好的。”他才不好意思给他看。 “温大人会送你不值钱的礼物?不值钱的礼物能让你从太医院亲自拿回来?” 左晏衡摆着手让洪常戏藏起来。 “洪公公。”萧凤棠喊住他,“拿来我瞧瞧嘛。” 洪常戏顿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左右为难的看向左晏衡。 左晏衡浑身燥热的从他手里拿回来,“出去候着吧。” “是。”洪常戏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他松了口气迈着小步子转身出去。 左晏衡捏着盒子走向萧凤棠,在他身旁蹲下,“这可是阿棠要看的,若是看完后悔了,可不关我的事。” 萧凤棠只是看着他的面色就已经后悔了,“我……我不看了,你拿走吧。” “真的不看?” 他犹豫了下,“这么神秘,到底送了什么?” 左晏衡把盒子放在他腿上,目光飘向一旁,“是对阿棠,身体好的东西。” “对我身体好?”萧凤棠满是怀疑的打开了盒子,几根巴掌长的玉容和情趣油膏瞬间入目。 他手忙脚乱的将盒子塞回给左晏衡,“温青他,他怎么会送这样的礼物?” 左晏衡抱住盒子,“其实送的,还挺和我心意的。” 他将盒子放回地上,“等阿棠身体都好了,再用也不迟。” “左晏衡,你又不知羞!” 一个半月后 左晏衡的伤早已痊愈,就只有很多伤口印子零零散散七七八八的贴在身上还没消完全。 他嫌丑,更怕萧凤棠以后看到会触目生情难过,闹着温青费了不少功夫才勉强让这些印子没有特别明显。 日子已到深秋,天气热的人心浮气躁,萧凤棠坐在衡湘殿里看书,左晏衡贴心的命人在一旁搁置了两桶冰块给他祛暑。 原本一直负责衡湘殿的洪常戏被调去了御书房,这里负责伺候的也换成了新竹。 温青写了许多医书册子,不识字总是不行的,萧凤棠命他找了个小学桌,摁着他在一边学习识字,偶尔遇上不会不懂的就教他那么两句。 第159章 萧凤棠才将给新竹讲了几句,洪常戏便从外弯腰进来,新竹看到他立马收起书来起身。 洪常戏瞧看了他一眼,对萧凤棠恭敬道:“公子,陛下请您移步月牙阁。” “月牙阁?”他知道那里,是一处依着温泉建造的殿宇。 “是,里面的温泉自陛下登位后一次都没有用过,这两天刚修善翻新了下,陛下说天气燥热,想着您去泡一泡也舒服舒服。”洪常戏惯是个会说话的。 “好,有劳公公了。” “无事无事,月牙阁里都备妥了,公子只管去就行。” “好。”刚好他也想好好泡一泡。 “阿衡呢?”左晏衡伤好后就开始整日忙得不得闲,倒是给他落得个好清净。 “还在忙。” “好,我知道了,麻烦洪公公。” “不麻烦不麻烦,没其他事的话,奴才就先退了。”萧凤棠向他颔首,洪常戏轻轻退出去。 新竹看着他的背影也跟了出去。 “洪公公。”他喊住他。 洪常戏停下转身,“有事?” 衡湘殿原本是他的作值,作为一个小辈,如今无故抢了他的风头,新竹心里总是怀有歉意,“洪公公我……”他结结巴巴,还将手里的书藏向身后。 洪常戏笑了笑,“能着主子喜欢,于我们这种人而言,是天大的幸事。” “萧公子又断断不是个会欺负人的,你跟着他好生伺候,可万万不能仗着那点恩宠就怠慢了去。” “我知道你的性子,是个细致人,多少也些知道你同萧公子的情谊,你如今能习字学医,强身练武,便已然能看出来公子是个能替你着想的明主,如今你得他们重视,以后的目光自当放长远些,不要拘泥于这小小的当值地界,这样才能跟得上主子们的想法,不至于当个什么都看不懂看不明白的无用之人。” 小新子也算是在他面前长大的,他的心地能在这乌烟胀气的皇宫里保持纯良已是不易,洪常戏在皇宫里历经三世,蹉跎了一辈子,到了这个岁数更是早早就看开了。 “是,新竹记下了,多谢洪公公。” “行了,不多说了,去伺候萧公子吧。”洪常戏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新竹拿着书回到殿里,心情明显同刚才不一样。 萧凤棠看在眼里,笑笑没再说话。 第106章 严丝合缝 月牙阁也非是简单的依泉而建,里面的汤泉以白玉作壁,四处还有布置的小山石,杂七杂八的交相错落,烘托的此处极具氛围。 泉池是一处不规则的圆形,有深水位也有浅水位,水面铺着红色的花瓣,池边还有一处屏风,后面都是新备好的衣裳和梳妆台。 萧凤棠脱了鞋坐在浅水位的池边,两只手正解着衣带。 左晏衡从一处山石后悄悄现身过来,从后面一把将他抱住。 萧凤棠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阿衡?” “嗯,是我。”他身上只松散的披了一件微湿的大袍子,拧拧歪歪的环着他,嘴巴也不安分的往他颈窝里啄。 萧凤棠痒的微微往一旁撤,“你怎么在这儿?洪公公说你在忙。” “当然是忙着在这里等你。”他不依不饶,直到啄到他脖子上才心满意足。 汤泉氤氲着热气弥散在四周,“一起洗?” 萧凤棠对他的心里的小九九清亮,“你不是已经洗完了?” 他从身后摸出温青送他们的锦盒,“我帮阿棠洗。” “左晏衡……”他还没做好这个准备。 左晏衡打横将他抱起来走进去,水里倒映的眸光温柔旖旎。 萧凤棠忙得双臂揽上他的脖颈,“衣裳湿了。” “换新的。” 他将他小心放在池边的浅水台阶上坐着,自己的半个身子随之压了上去。 泉水浸到半腰处,衣物都贴在了身上,拉拉扯扯间便将萧凤棠本就解了一半的束腰带扯了开来。 他面红耳赤,“左晏衡,衣裳……你先老实些。” “好,我老实些。”他言语答应,手上却一点都没闲着,温热的大掌抚住他的腰身,不着痕迹的扯着他的衣裳。 萧凤棠的腰肢越来越僵,他伸手去挡。 左晏衡将他挡在身前的双手拽起来强势挂在自己脖子上,俯身向他吻过去。 池边的温度本来就高,萧凤棠被他亲的七荤八素头脑发胀,原本僵硬身子骨渐渐软塌下来。 “阿棠。”他目光火热的看着他软糯馋人的模样,额头抵在他的眉前,声音沉沉道:“我想要你,阿棠。” 这些日子他顾及两人的伤势,又怕自己操之过急让他心生不适,甚至连龙床都没敢太过逾越,最过分的也就是亲的他喘不开气。 萧凤棠知道,只要今日他拒绝,他就会立马收手,然后再一次抱着他平复自己。 “你的胳膊,撑得住我吗?” “便是用不上力,阿棠也是能撑住的。”他摸了摸他腰间的肉,“太瘦了,以后让洪常戏多给你备些补品吃。” 萧凤棠没再开口,只环住他的脖子贴了上去。 左晏衡还以为他多少还会再思虑几分,错愕的睁大眼睛愣在原地,萧凤棠手指挑弄的在他背上画着圆圈,他羞涩的不好意思看他,“怎么,阿衡不是想要吗?” 第160章 左晏衡听着他的声音心都要化了。 他将要去扯自己身上的袍子,一道厚重的声音便遥遥打断了他的动作。 “世子?世子?”鲁知徽站在门口,生怕萧凤棠听不见似的大声嚎喊。 新竹着急在后面跟了他一路,“将军小声点,可莫要吵到主儿啊。” 洪常戏回了御书房,司沿抱着剑守在月牙阁门前,“将军有事吗?若是有事,还请将军稍微等等,若是无事,将军就请退吧。” 司沿在这儿,左晏衡必然也在里面。 二人共浴一池,鲁知徽不是很能接受的蜷起拳头,他面上镇定,“本将军自然是找世子有事,你让我进去。” “世子在泡温泉,将军还是再等等吧。”主子和萧公子二人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都不知道,他哪能此刻放他进去搅扰。 “是鲁将军。”萧凤棠稍微失措。 左晏衡笑着安抚了他一下,“别怕,他又吃不了朕。” “我不是怕,只是每次寻到鲁将军,只要一谈论此事,他就会立刻借口离开,根本没有我多余说话的机会。”他到现在都没能让他释怀接受,萧凤棠看着左晏衡,似是下了决定,“让他进来吧。” “进来?” “嗯。” “与其一遍遍的告诉他让他接受,倒不如让他直面我的态度。”他不想总那么拖着,这对左晏衡不公平,“大不了事后,我就让他打一顿出出气。” “我怎么可能让阿棠受欺负呢。”他朝外吩咐,“司沿,放他进来。” 司沿让开位置,“那将军请吧。” 鲁知徽一把推开月牙阁的门,深吸一口气大步迈了进去,只是山石摆放的凌乱,入目什么都没瞧见。 他心里存着希望,能放自己进来,想必场面还能把持的住,不会太过过分。 他的脚步越来越近,左晏衡一把扯掉身上的袍子,控制着时间丢在池边。 鲁知徽刚巧看到这一幕,他脚下跟生了刺似的一顿,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没再敢继续往前。 “鲁将军,看到不该看的,可是会长针眼的。”左晏衡笑着捏捏萧凤棠的小脸,隔空同他对话。 阿棠好不容易才应下他,他怎么可能让到嘴的美人媳妇就此跑了。 “左晏衡,你休要过分!” 左晏衡笑笑,毫无顾忌的压到萧凤棠身上,重重亲了上去。 鲁知徽就站在假山石的后面,萧凤棠不自觉的一唔,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羞的一双眼睛通红通红。 左晏衡抬手退掉他身上的衣裳甩在一旁,伸手就要去拿锦盒里的东西。 萧凤棠一把摁住他的手,示意自己不想用它。 激烈的水花声听得鲁知徽一张老脸发红发烫,他气愤的攥紧拳头,恨不得一拳打烂这块山石,恨不得进去捏死那个不知好歹没分没寸的始作俑者。 左晏衡才不管他,他将萧凤棠往下抱了两阶玉梯架在自己身上,让水漫过他的胸口。 气雾蒸腾的盖在他们周边,麟麟的水面也跃动起了规则的小波浪。 二人严丝合缝的连在了一起。 萧凤棠隐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挺着身子抓住他的后背,任由他攻城掠地的不断同他索求。 第107章 鲁知徽爆锤左晏衡 鲁知徽早已从阁里退了出去。 左晏衡怕他第一次作痛,动作轻了又轻柔了再柔。 萧凤棠难受的紧抿下唇,“阿衡。” “阿棠放心,罚我看的话本子,都已经研究透了。”他轻柔的安慰着他。 ********************** 宝子们自行脑补一下“‘1’探风情之失控版本”的场面吧。 快乐消失术之真的不过审…… ********************** 直到许久许久,水面渐渐恢复平静,左晏衡才环着他停在那里。 “阿棠……”他埋在他耳边一边喘息一边用脸颊蹭他。 萧凤棠浑身酸软无力,小声赞他,“话本子研究的不错,没白罚你。” 左晏衡哪受得了他这样的撩拨,“只是还不错吗?那看来还不够。”他心满意足的环着他在那儿安抚了许久才抱着他坐回玉阶上。 他将一旁的浴袍拿过来给他遮住身子,伸着手往下探。 萧凤棠一把抓住,羞羞赧赧,“做什么?” “话本子里说,要清理一下。” “不用你。” 左晏衡揽着他的腰身贴紧自己,被他抓住的手依旧往下探,“我帮你。” “真不用。” 二人嬉闹了好一会儿,萧凤棠终究还是没抵住他的热情。 他的脸上净是玩闹时溅到的水珠,左晏衡拿了毛巾仔细替他擦拭。 他将毛巾接到手里,羞涩的不敢看他,“鲁将军他……” “我先出去,让人重新给你备些热水。”他没接话,小啄了他一下。 萧凤棠知道他出去是要做什么,“还是我去吧。” “这种事情当然要为夫处理,你就只管放宽心好生歇着。” “鲁将军不会跟你客气的,他此时肯定正在气头上,还是我去吧。” “阿棠都能拿下,他一个鲁知徽算什么?” “又大言不惭。” 左晏衡抬起他的小脸连着嘬了五六下,“等为夫回来。” 第161章 鲁知徽双手交叉抵在额前,两个胳膊肘撑着腿,颓坐在阁前的台阶上。 左晏衡穿好衣服,心情极美的开了门从中出来。 “主子。” “陛下。” 司沿和新竹守在一旁。 他点头吩咐,“新竹,进去替阿棠备些新的热水。” “是。”新竹转身入内。 司沿偷偷一乐,默默替他关好了门。 左晏衡站定在鲁知徽跟前,故意刺激道:“阿棠现在不便,将军刚刚找他,可是有什么要事?” “左晏衡,你无耻!”鲁知徽心里憋着一口滔天大气,额前交替的双手瞬间化成拳头,气急的轰向他。 左晏衡眼疾手快的迅速向后一退,躲过他这重重一击。 司沿抽剑刚想上来,却在他的余光示意下退了回去。 他一拳没打到他,不死心的起身继续向他攻过来。 左晏衡不再闪躲,索性抬手接下这一拳,同他毫无章法的扭打在一起。 “左晏衡,你个卑鄙小儿,怎可对他行这等腌臜事!”鲁知徽一只手抓着他的领口,一巴掌重重拍到他脸上。 他打他脸?左晏衡懵了一瞬,然后一掌摁在他脸上还了回去。 二人你来我往,你一拳我一掌,从站着到滚在地上,谁也没占得个好便宜,谁也没少受了伤。 司沿生怕萧凤棠从里面出来看到这一幕,又怕鲁知徽这个暴脾气连他也不饶,只死死守着门前,想着他若出来,就再将他带回去。 左晏衡撕裂的肘筋还是留了后遗症,鲁知徽一肘子捣在他的关节处,将他强制压在身子底下,一个勾拳继续打在他脸上。 “鲁知徽,你别太过分了。”左晏衡抬掌袭向他胸前,翻身又将他压回下面。 他怕惊扰到萧凤棠,声音故意压得很低。 鲁知徽早就看他不爽了,“过分,我能有你过分?你囚了他三年,折磨了他三年,仗着救他几次就要将他的那张脸摁在地上踩,你这是想让萧氏断子绝孙,你可真够狠毒的啊你。”他双臂拽着他的胳膊,抬腿将他重重倒甩出去。 左晏衡的后背整个砸到地上,伤口处新长出来的肉震的生疼,他捏了下发疼的胳膊没停留,爬起来半跪在那儿。 “朕说过,他的良人是朕,便是娶也只能娶朕,便是生也只能同朕生。” 他思量着萧凤棠,手上多少留了些情面,但鲁知徽不一样了,他越想他心里就越气,手上招招凶狠,恨不得十足十的使上力气,一副大有今天就让大玄改朝换代的意思。 司沿在一旁呲牙咧嘴有心无力的看着左晏衡挨揍,心里头也大概知道,他是想用这种法子让鲁将军出出气。 二人乱糟糟的继续扭成一大团。 直到鲁知徽一身力气用尽,才无奈的停手躺在地上,“特娘的。”他喘着大气坚持骂他。 左晏衡鼻青脸肿的躺在他一米开外,“朕要诛你三族,不,诛你九族。”大了他的狗胆子,敢这么打他。 鲁知徽也不好过,左晏衡虽然没有用尽全力,但一拳拳的打在身上多少都是疼的,“哼,我既然打了,就不怕你要我的命。”他气没撒完,还想继续爬起来揍他。 左晏衡捏了捏发疼的下颌,抬手对着司沿一招。 司沿连忙跑过来,“主子。” “令牌。” “什么令牌?”他没听明白。 “铁甲营令牌。” 司沿二话没说,从怀里掏出来递在他手里。 左晏衡浑身酸痛疼的从地上坐起来,呲牙咧嘴的将令牌丢到鲁知徽身上。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什么意思?” “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吗?朕要把铁甲营交给你。” “交给我?”铁甲营可是他手里最大的杀器。 “是,交给你。”他没开玩笑,极其认真,“我知道将军动手是为了阿棠好,阿棠信你,朕也信,只是朕希望将军也能信我。” 鲁知徽复杂的看着那块令牌,“你愿意为了他,放弃铁甲营?”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安抚他情绪的一个手段。 “令牌不是都给将军了吗?再问这话,是不是有些没意思了?”他并没有怪罪他的大不敬,反而还要放权给他。 “要是放在以前,朕早就一刀抹了你的脖子,哪里容得下你这么大不敬,那可比让你揍一顿,还丢了铁甲营来的好看的多了,朕不追究你的过失,你就偷着乐吧。” 别说只是这点兵权,便是这个皇位,他也可以说弃就弃,左晏衡正色的看向月牙阁的门,“若有朝一日,朕待他不好,你就踏平这座皇宫,就杀了朕。” “悬暴君尸骨于天下,择日拥他为王,不会有任何人指责他的不对。” “鲁知徽,朕一诺,重千千万万金。” 第108章 为夫 鲁知徽躺了很久才坐起身来,他将令牌丢还给他,深叹了一口气,“手里头连点兵蛋子都没有,还当个屁的皇帝。” 左晏衡捏起令牌,“这可是二十五万铁甲营,比你手里的那些人真材实料多了,真不要?” “哼,要比比吗?”他手下的人,可个个都是精兵。 “不比,才不比呢。”他不要,左晏衡便诚心将令牌丢给了司沿,“将军自己不要的,回头后悔了可别哭鼻子。” 鲁知徽怅然,“三年多前,不,快四年了,四年前你杀了允良王,又在城墙上杀了萧赢,我恨不得一刀杀了你,可再细想想,你又有什么错呢?那左公木又有什么错呢?” 第162章 他沉默了下,“错的人,是杜戈青。” “当年允凉王一杯毒酒赐死了许多萧府人,我都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又何况是他,我不信,直到现在也不觉得这是他能做出来的。” “后来杜戈青说他中了胡契国的大叶子毒,我就想,这杯毒酒真的是允凉王的意思,还是杜戈青趁乱所为?” “只是后来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若是杜戈青,留着萧家与你作对不是更好吗?不过他现下已死,其中原由再也无法对症了。” 左晏衡没接话,揉着发疼的左臂默默听他讲。 “我知道,你同萧凤棠少时有交情,但我不管,不管你们之间到底都发生过什么,他萧凤棠是萧允凉的侄子,是萧氏最后一个孩子,我尊重他的选择,可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待他不好了,我一定踏马直入皇宫,百姓也好,大玄江山也罢,通通都赶不上他。”他是允凉王带出来的兵,他的心,永远只会向着萧家。 鲁知徽爬起身来,“当然,如果你待他真切,我不介意自己当你手下的一把刀,当你一辈子的傀儡。” 左晏衡不知道他同萧允凉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情,才能让他如此傲骨的人做到这个份上,他也起身,“朕从来就没想着让你当个什么屁的傀儡,你乐意守着阿棠,就好好守着他,朕的刀,也永远都是朕自己。” “司沿,送他去太医院。” “是。”司沿领命。 “用不着他,本将军还没虚弱到这个地步。”鲁知徽打眼看着他的狼狈模样,忍不住笑了下,“一起吧。” “朕跟你没话说,才不同你一起。”他伤的明显比他重,温青一看就知道自己没打过他,要是一起去了,他这天大的面子往哪儿搁? “嘁,说的本将军跟你有话说似的,不去拉倒,省得看着心烦。”鲁知徽转身就走,原本沉重的心情也轻快了不少。 直到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左晏衡才面色一变,呲牙咧嘴的收起那幅从容的姿态,他摸着疼得发麻的嘴角肺腑:“这个老顽固,下手可真狠。” “司沿。”他扶腰揉额,瞬间虚弱的走向月牙阁,司沿没眼看的扶上了他的胳膊,“主子小心台阶。” “哎呀,疼,疼疼疼。” 萧凤棠已然收拾利索,正坐在旁边的屏风后束发,他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除了膳食外总是事事亲为。 新竹拿着毛巾守在一旁,“主儿再擦擦吧。”头发不干就束发会生病的。 “不用。”萧凤棠简单拿了个玉钗拢起来,只是一想到他同左晏衡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一刻心就砰跳个不停,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左晏衡看着他的身影自然而然就装不下去了,他屏退司沿,示意新竹一起出去。 萧凤棠沉浸其中还没发现异常。 左晏衡走近屏风拿了块新的毛巾,伸手将他束发的手止住,“阿棠。” 他应声转身,诧异的看着他这一身伤,“你们动手了,怎么伤的这般重?” 萧凤棠着急站起来,好看的眉目瞬间凝在了一起,“疼不疼?” “疼,要阿棠吹吹。”他故意把脸凑过去,“吹一下就不疼了。” “左晏衡。”都这个时候了还开玩笑。 眼看他目光担忧,“哎呀不疼,我故意的,故意跟你吆疼的。” “鲁知徽就打了我脸上这几拳,我都打回去了,一点便宜没让他占到。”他要面子的跟他胡诌。 “再说我这张俊脸挨多少下不都属于锦上添花?这多让人怜惜啊,阿棠没见他那张老脸,可比我难看多了。” 他哄着他让他坐下,将他束了一半的头发重新散开,一点点的替他擦拭,“那老顽固让我打发走了。” 他能被他打发走,想必事情已经说开了。 “挨了一顿打,他便答应了?”鲁知徽的执拗性子萧凤棠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他心思沉沉的抬眸看向他的脸颊。 “当然。”左晏衡心虚的将他的小脸别回去,转移话题,“阿棠以后若是不喜欢擦头发,就我来给你擦好不好?” “又转移话题,你可是大玄天子,以后忙着没时间的时候怎么办?” “天大的事也不及你重要,怎么可能没时间?”他拎起他的发尾闻了一下,像对珍宝般亲了一口才继续擦。 “去找温青上些药吧。”萧凤棠在镜子里看着他脸上的拳头印子不是很放心。 “不急,鲁知徽去了太医院,等他走了温青自然会来,我可不想再在太医院里同他打一架。” “他伤的严重吗?” “那当然是没我严重,阿棠不准担心他,担心我就够了。” 萧凤棠莫名想起来那时在温府,他也是这般给他擦头发,只是他的动作不像上一次那么暴躁,生怕扯坏了他发丝一样,“左晏衡。” 他没叫他阿衡,左晏衡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小心问:“嗯?怎么了?” “那时在温府,你给我擦发,是在担心我受凉吗?” 左晏衡被他问得一怔,“那时天凉,晚上风又大,我实在是怕你风寒,就,就不由自主的进去了……”他没忘记那天晚上他吐了血,说起话来丝毫没有一点底气。 “原来真的是这个样子。” “阿棠。”他着急蹲下,拦腰环住他,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埋着脑袋在他肚子前蹭了又蹭,“我是混蛋,你骂我吧。” 第163章 萧凤棠替他理了理因为与鲁知徽缠斗而发乱的头发,“说什么糊涂话呢?你不是说是怕我风寒才替我擦发的吗?怎么又混蛋了?” “我就是,我就是。”他不讲道理的跟他腻歪。 “起来了。” “我不起。”他可劲贴在他肚子上,“我就不起。” “无赖,不是你说给我擦头发的吗?这就不管用了?” 左晏衡这才慢登登的抬起头,他委屈巴巴撇撇嘴,“为夫才不是无赖,为夫一诺好多金。” 萧凤棠笑出声来,“真该让那些说你是暴君的臣子过来看看,你这哪里还有一点暴君的样子。” “他们才不敢,为夫一个目光扫过他们的脖子都能给他们吓死。”左晏衡起身重新给他擦拭。 他一口一个为夫,听得萧凤棠没好意思再接话。 第109章 贴着 “阿棠,我们去西北看雪吧。” “去西北看雪?” “东郊含情谷的画为夫当时补了几笔,收在了御书房里,温青说那里春转夏的时候最好看,我记着日子,等来年一定去画一张完整的重新挂起来,到时候我们再南下去看阿棠想看的那颗晚樱,西北的雪落得早,不似京城只有深冬才会降那么几场雪,咱们现在出发,一路赶到西北,应该能碰上那里的初雪。” 他记挂着他说的话,萧凤棠感动之余又有些犹豫,国事繁杂,远去西北又不是简单几天。 “正好温青也准备离开了。”左晏衡补充。 “温大人要走?去哪儿?” “他是胡契人,若是离开,自然会回胡契,正好胡契在西北之北,我带你去吃他们烤羊腿怎么样?”他知道他心里思虑什么,“朝中自有郁太师和鲁将军,阿棠不用担心。” “真的,能去吗?” “当然能去,咱们去陶城转转,再带你去看看胡契的草原,没记错的话,他们年冬还有拜天神。” “拜天神是什么?” “胡契的祭祀仪式。” “祭祀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吗?能允许有外人参加?” “观礼还是没问题的。” 除了南下梁远的这条路,萧凤棠还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他心里希冀,“听着好像还不错。” 左晏衡将他的头发擦干,直到晾透了才一点点的帮他束起来,“阿棠若是喜欢,咱们没事儿就多出去转转。” “天天撂挑子,郁太师可不会饶了你。” “为夫才不怕他,文人一个,一把年纪打不过我更跑不过我,没法子了就参为夫一本,跟挠痒痒一样。”左晏衡一副趁着他这把年纪还能用就多用用的模样看的萧凤棠连连叹息,“你这个样子,回头他就得参我了。” “他参你我就把他招进宫来洗地面,从龙德殿洗到御书房再到衡湘殿,让他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又说胡话。” 二人玩闹的回了衡湘殿,温青早已等在了里面,他坐在椅子上左瞧右看,“啧啧啧,鲁将军下手也太痛快了吧,瞧这给打的,轻了,太轻了。” “信不信再多言,朕就赏你几拳。”左晏衡伺候着萧凤棠先坐下。 他看热闹的挑挑眉,“发生什么了?你们两个怎么能打起来呢?我问了鲁将军老一会儿他都不跟我实话。” 左晏衡不客气的将他拽起来自己坐下,“朕脸疼,快给朕瞧。” “你倒是给我说说啊。”他不说话,温青就心痒痒的看向萧凤棠,“凤棠你肯定知道,来来来,给我讲讲讲讲。” 萧凤棠哪里好意思道明原尾。 左晏衡接过他的话,“他看朕不爽,朕看他也不爽,不打一架更不爽,怎么,朕跟旁人打一架还得跟你报备吗?” “他看你不爽?他不是一直都看你不爽吗?可之前也没有到跟你打一架的地步啊?”温青自动忽略他最后一句话,上次鲁知徽就说要带凤棠出宫,他就是不长脑子,也能大概猜出来个一二三来,只是他乐得看戏,才故意问他,“再说鲁将军也不是个特别冲动的人,你做什么坏事了?伤的比他可重多了。” “谁伤的比他重了,你哪这么多为什么,他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朕就应该定他个死罪,跟他打一架算便宜他了,再蹬鼻子上脸,朕就把你叉出去。” 温青笑着正色,他将搁置在桌子上的药箱打开,一本正经的从里面拿了消菌的棉布开始给他看伤,“给你看完这次,我就启程要离开了。”他没瞒着他们俩,言语轻松的开口,“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喝一杯吧。” 左晏衡并无难过之色,“谁要跟你喝一杯,一个小小的五品太医,也配跟朕同吃同坐。” 温青不客气的将棉布摁在他发青发肿的脸上,咬牙切齿,“左晏衡,你个没良心的,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稍微表现的不舍一点,一点点也行。” 左晏衡疼的一眯眼睛,“那朕直接将你下到大理寺多好,这样你就不用走了,朕就用不得伤怀了。” “凤棠你快听听,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要不然你跟我一起走吧,咱们两个出去吃香的喝辣的,才不跟他这么无聊的过。” “你有鲁知徽几分功夫,也敢同他一般说这样的话。” 温青手上的力气一点没轻,嘴里头嘟嘟嚷嚷,“疼死你算了。” 左晏衡没怪罪他,他看向萧凤棠,“两天后怎么样?” 第164章 “什么两天后,一起喝酒吗?”温青没多想。 萧凤棠看着他们拌嘴格外开心,他点点头,“你若安排妥了,那便两日后出发。” “什么出发,不喝顿酒就让我走吗?还两日后,有必要走这么着急吗?”他有一种过河被拆桥的感觉,“不是,你们什么时候这点良心都没有了?” “你这什么都不知道就乱接话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朕同胡契国主递了帖子,两日后出发。” “你们要入胡契?”温青睁大眼睛,“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干什么?那当然是一起去送你这个不省心的回家。” 温青拒绝,“胡闹,我可用不着你们送啊。” “朕是在通知你,不是跟你打商量。” “那你朝中之事怎么办?”温青依旧不同意,“凤棠,你可不能随着他胡来,如今大玄的局面才刚见好,他怎么能又搞长时间罢朝这一套。” 萧凤棠同左晏衡对视了一眼,“听说西北的雪极美,凤棠早就想去瞧一瞧了,更何况他乐意抽出时间陪我到处走走,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阻他?” “看雪也不一定要去胡契对吧,我久未回去,谁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万一有危险怎么办?你带着凤棠去西北没问题,入胡契还是算了。” “不过你们放心,我身上本就流着胡契一半的血,现任胡契王是我叔父,我是胡契皇室,身份比在大玄尊贵多了,不会有事的,真的。” “行了,啰啰嗦嗦的像什么话,谁说你回去就一定有事,朕就是单纯的想同你叔父叙个旧还不行吗?” “我叔父能有什么旧同你叙?谈你当年是怎么连着三夜把他从军营偷到狼群里吗?”温青实在不想他俩去。 “朝中自然有人可以把持,倒也不必太替他担心。”萧凤棠自然知道左晏衡这一阵一直没闲着。 “凤棠。”温青还想再挣扎挣扎。 “大人总不会觉得我也在祸国?” 他给自己扣了一顶天大的帽子,吓得他连忙摆手,“没有,绝对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这么定了。” 左晏衡虽然什么都没有多说,但萧凤棠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自己,弥补温青,他不想拒绝,不想让他总是困在过往里,总是觉得过意不去。 “行吧。”温青挡不住,“愿意去就去吧。”他虽然表面一副无奈的严肃样子,可打心眼里觉得开心。 “能得大玄皇帝亲自送我归家,这样的殊荣,足够我在胡契耀武扬威一辈子了。”哪怕再有人看不惯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说什么。 温青没再说什么感动的话,只简单给他消消菌留了点跌打的药便离开收拾东西去了。 左晏衡从椅子上起来半蹲在地上,萧凤棠手里拿着用布包好的冰块,轻轻给他消着肿,“还是阿棠仔细,温青那破手劲摁的我生疼。” “谁让你跟鲁将军打架了?” 左晏衡腻腻歪歪的往他身上靠,“我要是不让他打一顿,他能把自己气死,虽然这个老顽固脾气暴躁了点儿,但人还是不错的,是个良将,也是个好长辈,最主要的他满心满眼都是阿棠。” “早知道挨顿打就能同阿棠羞羞,为夫早就安排着让他打我一顿了。” 萧凤棠一想起来那个场面就臊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欲躲还羞,面色通红,手里的冰块轻了又轻。 左晏衡故作虚弱地往他腿上趴,轻轻拽着他空闲的手压在脸下,在他推开自己之前提议,“阿棠,我们晚上出去转转吧。” “出去转转?你想去哪儿?” “酒水街怎么样?”上一次他同花长祁一起放花灯,真的要给他嫉妒坏了。 “你这脸……” “小伤,旁人又不认识我,噢不对,阿棠会不会累?” 眼看他又要不正经,萧凤棠连忙去捂他的嘴,“左晏衡,不准再说了!” “唔……”他一着急捂在了他的伤口上。 左晏衡倒吸一口气,慌得萧凤棠连忙放开。 “不说了,不说了。”他点到为止。 “快起来,我再给你敷一敷。” “不要。”左晏衡没起身,只瞎摸着将他手里的冰块拿走放到桌上,“太凉了,小心冰着。” 他就喜欢贴着他,以前贴不到,缠得他心痒,如今哪怕是一场梦,他也想贴着他一起做。 第110章 喜爱的不得了 暮色才见沉时,酒水街就已经极其热闹了,这里依水而建,夜里的温度舒爽宜人,小商小贩们不断吆喝着吸引生意,路上来往的行人或独行,或三两结伴。 萧凤棠着了一身梅染色的锦衣,同深月里的梅花一般惊艳悦目,他拽着左晏衡的手腕目标明确的一直往前走。 左晏衡还是那么一身黑金色的劲装,鼻青脸肿的跟着他的步子,他也不问他要去哪儿,就开开心心的任由他拽着,只是目光偶尔落在他脚下,不时叮嘱他小心,“阿棠,你走慢点。” “是你走的太慢了。”他早就有心思想来这里逛一逛了。 “好,怪为夫,为夫走太慢了。”左晏衡一脸笑意,一双眼睛恨不得粘在萧凤棠身上。 四周路过的行人时不时奇怪的瞅着他们。 “柳岸英?”萧凤棠看着眼前的人步子忽的顿住。 第165章 柳岸英一身素雅衣衫,不似之前那般看着就觉得张扬,他手里正拎着一个油纸包,诧异的看着他们。 左晏衡上前将萧凤棠揽进怀里,“见朕不拜?” 他下意识瞥向他那张脸,上前小声作了个站礼,“柳岸英,见过陛下。” “嗯。”左晏衡不喜欢他,带着萧凤棠不说起身就离开原地。 他们擦肩而过。 柳岸英紧了一下手,站直转身开了口,“萧凤棠。” 萧凤棠诧异停下。 “对不起。” 柳岸英将那包油皮纸递过去,“小酥鱼,打算买了回去让臭老头子下酒的,不嫌弃的话,拿去尝尝。” 萧凤棠没想到他会同自己道歉,他转身看他,看着那包递在身前的小酥鱼。 “是我执拗,是非不清,之前多有得罪,对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一直都想找个机会跟你说声抱歉,对不起。” 他同之前判若两人,萧凤棠停留再三,还是伸手将小酥鱼接了过来,“是张记的吧,我也喜欢他家的小酥鱼,味道很不错。” 柳岸英看他没拒绝,高兴点头,“是,是张记的。” “君子不夺人所爱,你我过往之事,此此化作前尘,以后不用放在心上了。”他将小酥鱼又递了回去,“作为小辈,又怎么能夺爱柳大人呢。” 他接了,但没要,只是想借此告诉他,前尘事过,他已释怀。 萧凤棠目光坦诚,里面毫无他意。 柳岸英并非事事蠢笨,他点点头,将那包小酥鱼重新拿回来,并没有拿乔的再同他推搡,“那好,小酥鱼是老头的,既然你不要,有空的话就来家里喝茶吧。” “好。”萧凤棠没拒绝。 “那我就先走了。”柳岸英率先告辞,有分寸也有眼力的不再搅扰二人。 “看来之前的那顿打没白挨。”左晏衡看他离开才出言,“刚刚为夫还以为他又要讨打。” “人都是会变的。” “柳州他可上赶着谢我吧,儿子都知道给他买小酥鱼下酒了。” “你打了人家儿子一顿,还想着人家谢你。”萧凤棠不知道他的脸皮是什么做的,愉悦的拽着他继续往前走,“是不是你,又背着我做什么了?”柳岸英一直坚信是他害了他母亲,若是什么都没做,又怎么可能会突然跟他道歉? “没有,是阿棠风采迷人,他柳岸英就该跟你道歉。” “真没有?” “真,比真金白银都真。”左晏衡才不惜得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扰了他开心。 二人一路路过许多小摊,最终在一处铺子前停下,铺子不大,但门面各处都极其精致。 “玉器行?”左晏衡看着门上的牌匾,“阿棠想买玉?” “进去再说。”他拽着他进门。 “两位公子想看点什么?”小二有眼力见的上前问,看到左晏衡脸上的伤也没什么异样的表情。 萧凤棠这才回答:“要玉佩,最好的。” “好嘞,左边请,咱这店里最好的玉佩都在这里了,公子们看看喜欢哪一个?” 整一排的玉佩都放置在精致贵气的盒子里,成色看着也都不是什么凡品,多的是飞天、花鸟的样式。 萧凤棠走到第三个盒子前,里面的玉佩只是简单的祥云纹,它不似旁的那般大,但小巧素雅,看着就别有风味。 左晏衡看他喜欢,“类似样式的还有吗?” “真是不巧了公子,铺子里有的都在这儿了。” “那阿棠就先拿着这个,等来日我再派人给你多制些。” 萧凤棠把玉佩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跟他解释,“不是给我自己买的。” “不是?” 阿棠不是给自己买的,难不成,是给他买的? 左晏衡嘴角一扬,越看那玉佩越喜欢,“买,阿棠喜欢就买。” “触手温润,色泽细腻,是上好的羊脂玉。”萧凤棠把手就摸了出来。 “哎呦,公子一看就是行家。”小二连忙称赞。 “就要这个。”萧凤棠没把玉佩放回盒子,他拢进手心,目光明亮的看向左晏衡,像少时那般指使他,“你来付钱。” “好~”他特意让司沿给他装了一大兜子钱才出的宫,左晏衡心里乐开了花,倍儿开心的掏了银子。 萧凤棠捏了下手里的玉佩,他没当场送他,塞进了怀里,“好了,我要做的事情做完了,你呢,你有想做的吗?” 左晏衡看着那玉佩并不着急,“当然有,跟我来。” 他一把握上他的腕,带着他穿过人群直奔当时的那个花灯摊子。 “阿衡原来想放花灯?” “嗯,想。”左晏衡从摊子上拿了个同他当时放的一模一样的四方花灯,“想放这个。” “好。”萧凤棠没多想,挑了个一样的,然后从摊子的一旁捏了跟细毛笔递给他,“阿祁说有愿望的话,可以在上面写下来。” 左晏衡接过那根细毛笔,认真地在上面留下了十二个字,他护着不让萧凤棠看,又将毛笔递给他。 “小气。”萧凤棠当着他的面写下了十四个字,“年年岁岁如今日,岁岁年年如今朝。” 他的小楷清秀工整,只看着便就有种想让人满足他的冲动。 “你写了什么?快让我看看。”他想去瞧。 第166章 左晏衡却轻巧地将花灯藏向身后,“阿棠想知道?” “你莫不是写了些什么不正经的话?”萧凤棠真诚发问,一副他真的能干出来的模样。 “果然,知我者莫若阿棠,上苍佑我,能天天和阿棠一起吃饭睡觉洗澡泡温泉。” “左晏衡!”他最后五个字一出来,萧凤棠忍不住就要去捂他的嘴。 “来来来,阿棠瞧瞧,瞧瞧嘛。”他将花灯拿出来故意逗弄着递向他。 萧凤棠连忙羞耻地闭上眼。 左晏衡笑着压低身子,“阿棠知道溃坝的缝隙吗? 他的声音清缓,“一条大坝只要有一处缝隙,里面的水就会不遗余力的流向此处,以前你我相望,被一条大坝分隔两地,如今大坝已倾,我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告诉你,为夫喜爱阿棠,喜爱的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 萧凤棠顺着他的话慢慢睁开眼睛。 左晏衡将花灯举在他面前晃了晃。 “唯愿阿棠,平安喜乐,诸事圆满。”萧凤棠念着上面张扬的小字,心里似是翻了天,“你怎么知道?” 此愿原本是他为阿祁所写,却实实在在的是他心中期盼。 左晏衡哪好意思跟他说当初自己三番两次去而复返,还偷偷跟在他们后面偷看,“什么知道?阿棠在说什么?” 他一副没听懂的模样,努力转移话题,“你看为夫这字,是不是比花长祁那把丑字写的好看?” “……” 萧凤棠又不傻,他突然来了兴致,“你是不是看到我和阿祁放花灯了?” “没有。”他嘴硬摇头,想到那个场面心里头就跟浸了一坛子醋一样。 “那你怎么写的和阿祁的愿望一样?你们两个也心有灵犀?” 左晏衡被他一句也心有灵犀激的头昏脑热,“谁和他写的一样了,为夫明明和你……” 他忽的住嘴,反应过来。 萧凤棠眨着眼睛看他,“和我怎么了?和我写的一样?” 河边的风轻轻柔柔的吹过他们,带着丝丝暧昧和甜蜜。 左晏衡将他手里细毛笔拿走放回摊子上,教训式的轻轻拨了下他的耳垂,“为夫是你的人,阿棠怎么能说我同旁人心有灵犀?为夫吃醋了,得阿棠哄哄才能好。” 第111章 心心覆心心 “好了好了,我们去放花灯。” 如今天热,大部分人都在河边暇息闲聊,他们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将花灯放进了河里。 烛光在盈盈波动的葭霜河中泛着涟漪,两处花灯俏皮的转着圈,缠缠绕绕的往深处去。 萧凤棠席地而坐,双手合起来默念了几句。 左晏衡贴着他坐在地上,“阿棠在念什么?”他将他的手拢进手心。 “保密,不告诉你。”他还记得温青跟他说的话,“给我讲讲西北的故事吧。” 左晏衡张了张嘴,脑子转了一圈也没想起来能有什么好故事讲给他听。 “军营里面,伙食好吗?”他主动问。 “还行,军营里有固定的打猎队伍,狩到猎物,就能吃上一顿好的。” “那你去过吗?” “偶尔会跟着去打下手。” “会有危险吗?” 左晏衡还以为他心血来潮,怕他多想,索性摇头否认,“大概率不危险,只需要事先布置好陷阱,等着猎物上钩就行了,很无聊的。” “那小概率呢?” “小概率就得自认倒霉了,可能会碰上狼群,或者成年雪豹子什么的,就得多费些力气。” “很凶?” 他停顿了一下,“有的凶,有的不凶,有时候群狼状况不好,头狼若是发现了什么,会选择绕道而行,等到了西北,我让封将军给你逮两只看看。” “封宁将军?”他知道他,左公木手下的大将。 “对,封宁将军。” “阿棠还想看什么吗?” 萧凤棠摇头,他对西北的印象仅仅来源于书上。 “那我带你去看雪莲花开吧。” “它常年生长在高山上,花瓣薄的跟蝉翼一般,有些透明,开起来的模样和莲花几乎一样,每次我想京城了,想你了,就会想办法从军营出去,运气好了就能寻见。” “它们有黄绿色,白色,还有红色的,听那边的老人说甚至还有紫色的,不过我没见过。” “那难寻吗?” “三次能寻到一次吧。”他没说实话,雪莲珍贵,雪山又大,十次里能找到一次就已经很不错了。 “三次才能寻到一次,其余没找到的两次岂不是会很失望?” 左晏衡只是想随口给他说一下雪莲的珍贵程度,没想着他会想这么多。 “雪山上又不止有雪莲,我就是出去走走,等来日我带你亲眼去看。” 生怕他再多想,“到时候阿棠可不能喊累,小心爬到半山腰,还要我抱你上去。” 他嘴上嬉闹,心中却涨热的说不清也道不明,“不过也不错,到时候阿棠亲我一下,我就往前走一步,让我算算阿棠得亲我多少下咱们才能到山顶。” 他装模作样捏着指头假装在算。 萧凤棠不好意思的扫视了一下四周的人群,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又在胡乱说话。” 清爽的风根本压不住心里的燥热,左晏衡抬手给他顺着背上的发,“阿棠的头发都吹乱了。” 第167章 他不着痕迹的对着远处招手。 司沿得到示意,踮着脚尖悄悄上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萧凤棠还没发现什么,遥遥的看向河面,“阿衡,我们去游花船吧。” “好。”他将他的头发顺好,再收回来时,手里头就多了一支深粉色的芙蓉花。 “哪来的花?”萧凤棠心中惊喜,回头寻望却谁都没瞧见。 “阿棠还不知道吧,为夫会变戏法,喜欢吗?”左晏衡将木芙蓉送到他身前。 “喜欢。”萧凤棠笑得眉眼弯弯,抬手接过来,“你还会变戏法?” “当然,为夫会的可多着呢,只是可惜现在不是芍药花开的季节,要不然,高低给你变一条葭霜河出来,那个才是最衬阿棠的。”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说什么花都很配我吗?” 左晏衡摇头,坚持己见,“芍药最配。”他在御花园里栽了许多芍药,不过开花时他还不在。 “阿棠收了我的花,以后就能让我同你一起睡了吧?”他的小塌到现在都还没撤走,每次他赖上龙床不过一会儿,就得再退回去,跟个分界线一样。“那个卧榻又小又硬……” “不准,你就睡在卧榻最好。” 左晏衡努努嘴久没说话,抬着眼睛往天上看。 “在想什么?” “在想我是听阿棠的话,还是不听阿棠的话?”他自顾自答,“当然,我这心里自然是不想听的。” 萧凤棠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那摆驾回宫,今夜我来翻牌子。” 他的声音柔柔淡淡,说出来的话却总能勾的人心思昏乱,左晏衡几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阿棠当真?” “若是伺候得我不满意,就把你打到冷宫去。” “那我得努力了。” 他抓着他的手与他五指并扣,带着他往河岸更里面走,“这不是回宫的路,我们去哪儿?” “游船啊。“他心里高兴他能那般说,却更担心他会累着,“阿棠不会迫不及待了吧?” “左晏衡你讨打?”他将花递到鼻下闻了闻,“香,你也闻闻。” 他低头去嗅,“嗯,但是不及阿棠香。” 司沿送花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萧凤棠想游船,早早租好了船只在岸头等他们过来。 他邀功似的跟他们摆手,“这儿,主子,这里。” 左晏衡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扶着萧凤棠进了花船。 司沿租的船不是最大的,但却是最精致的,这船名叫雨花船,船檐小巧,风窗占了船舱的四分之三,能最大程度的观赏到两岸盛景。 左晏衡亲自烹茶,“阿棠一会饮了茶,小心回去睡不着。” “那就不睡,你陪着我,一起不睡。”他趴在窗檐往远处看,两岸红灯高悬,璀璨的像条星河。 “真美。”他已经许多年没看过这样的景致了。 “阿棠坐在这里,就是美景一副。” “以前怎么没有这么会说话?” “以前就是因为吃了不会说话的亏,害得阿棠伤心,现在自然是事事都要说出来。” “那多说两句我再听听。” “阿棠想听什么样的?” “随便。” “好,那我就多说两句。”左晏衡思索了两下,如梦似幻的给他倒了茶。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今有萧氏凤棠,娉娉袅袅,花羞玉颜,朕心甚爱。 皇天上帝,后土神祗,愿与他长心相印,朝夕相聚,共治天下万事,永期繁祉之绥。” 他一字一句将自己想了许久的诏书说与他听,萧凤棠怔愣在那儿,不是很置信,“再念一遍。” 左晏衡再次降下速度,“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今有萧氏凤棠,娉娉袅袅,花羞玉颜,朕心甚爱。 皇天上帝,后土神祗,愿与他长心相印,朝夕相聚,共治天下万事,永期繁祉之绥。” 萧凤棠随着他的话红了眼睛,他不看他,转目望向窗外,耍着小性子,“就只有娉娉袅袅,花羞玉颜吗?那待我老了,不好看了,是不是就不喜欢了?” “朝朝尔尔。”他恨不得将他的好通通都藏起来。“心心覆心心。” 萧凤棠忍不住一笑,他回头看他,“那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重比性命。” “鼻青脸肿的,看着总觉得没那么正色,你要是说话不算,我就让鲁将军再打你一顿。” “好,让他朝死里打。” 葭霜河的风款款的吹进船舱,裹着那杯茶的热气摇摇坠坠的撞进二人心里。 第112章 两件小事 二人并没有游太久的船,择了个灯火正热的时间点回了宫,司沿还不理解,正是烟火鼎沸时,趁这个机会再玩一会多好。 左晏衡摇头,真正的盛景,应该是万家灯火相聚时,再继续下去,便到了商贩收摊,行人归家,烛火下落的时候了,那样的景致,不看也罢。 竖日 萧凤棠一觉醒来时,太阳都已经到了正空。 左晏衡早早上完了朝,一笔一画的亲自在圣旨中写下了昨夜的诏文,他不满足,又在末尾添了一句。 “天令相合,此意长命不绝。” 一直等在旁边的郁山海看了眼鲁知徽,又看了眼左晏衡,“陛下,鲁将军,你们这脸?”刚才上朝他就看见了,只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好问。 第168章 左晏衡收笔吹墨,“朕,不小心摔了一跤。” 鲁知徽更不可能同他详说,“巧了,臣也,摔了一跤。” “嗯,巧,巧了,不知道陛下单独召我们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郁山海找补着转移话题。 “两件小事。” “陛下请讲。” “给胡契国准备的东西可运过去了?” “十万担粮食,三万担草料,还有各种粮食种子,都已经送去了胡契国的边界。” “好,那就传信运粮的队伍,让他们在边界线上等着朕。” “什么?陛下要亲自去?” “嗯,明日出发。” “明日?”郁山海不是很淡定,“陛下这么着急去胡契国做什么?”他才老实了没俩月,就又要闹腾了。 左晏衡知道他不好稳,“胡契来信,求朕帮援,有人不是很老实。” “陛下是得了什么消息吗?”郁山海一听他这话颇有些急。 他从一众折子中翻出一个不起眼的推到案桌前,“部分部落有些小心思,但若是平不好,过了这个年,可能我们就得费些心思了。” 鲁知徽安稳的待在一旁,他知道温青的身份,心里清亮的很,甚至觉得折子上的内容指不定都是左晏衡瞎编来糊弄他的。 “先去看看,这段时间的国事就麻烦太师和将军了。” 郁山海沉沉的看完折子还没发话,鲁知徽便不可思议的开口,“我?让我留在京城?” 他若离开必然是要带上世子的,鲁知徽才不放心他跟着他们深入胡契。 “将军想同朕一起?” “想。”他也不别扭了。 “京城里需要武将坐镇,你资历最老,留在这里帮衬太师刚好。” “不行,此事没得商量,或者你把世子留下,我就也留下。”反正他去哪儿,他就得去哪儿。 “世子?凤棠?”郁山海这才听明白,“陛下远去西北,带上凤棠做什么?”宫里都是知根底不嚼舌根的人,他还不知道他同萧凤棠的事情。 “这便是第二件事了。” “什么事?” 左晏衡将诏书拿起来递给他,“朕要策萧凤棠为后,娶他为妻。” 他毫不犹豫的跟他摊开讲,丝毫不怕这个小老头接受不了给他来一出当场罢官的戏码。 郁山海挠了下耳朵顿在原地,“陛下再说一遍?” “朕说,朕要策萧凤棠为后。”他一字一句,生怕他听不清。 郁山海是个地道的读书人,他愣了老一会儿,“陛下在跟老臣开玩笑吧?” 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跟他开玩笑,左晏衡笑笑没说话。 郁山海目光皲裂,身子撑不住的往后一退。 鲁知徽连忙伸手扶住他。 他拍拍鲁知徽的手,“鲁将军,老臣这耳朵好像有点问题。” 鲁知徽抿抿唇,“太师的耳朵,没问题。” 他虽担心萧凤棠,却也想看看左晏衡到底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郁山海是当朝文官之首,不搞定他,便是强行立了他为后,也只会适得其反让天下嗤笑他的人更多。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老臣先去寻个医师瞧一瞧,等臣瞧完了,再来见陛下。”他转身就要跑。 “温太医就等在外面,太师若真的听不清,朕随时都可以传他进来。” 他无奈的站在那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朕知道。”他站起身来,目光坚定的同他对视,“朕左晏衡,要策萧凤棠为大玄江山的帝后,唯一的帝后,从此之后,后宫封禁,只他一人,诏书,就在太师手里。” “你!你!”郁山海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他打开诏书看了一眼,又颤着手阖起来给他放了回去。 “陛下以前,不是最厌恶他了吗!?” “以前朕错了,现在朕知错了。” “你,昏庸!” “朕比任何时候都清明。” “鲁将军,你不说两句吗?”不是说凤棠那孩子不好,只是他…… 鲁知徽将目光侧向一旁,“太师以为我们这脸,真的是跌的吗?”他同他打了一架都拦不住他。 “男子成对,本就违了伦理纲常,遑论你还要封他为后,你这是想当个被万人咒骂的昏君!” “朕不在乎,朕是不是昏君,自有时间衡量。” “可皇帝失仪便是江山失仪!你没了威信,如何再让百姓归顺众人臣服!?” “太师忘了吗?忘了一直以来你们都是怎么称呼朕的吗?你们称朕暴君,那个时候又可曾不归顺又曾不臣服?” “朕驭下从不靠假把式,不需要理解,只需要遵从,更何况你口中的威信和阿棠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郁山海突然没了话说,他双目憋的通红,“老臣,不同意!” “陛下若执意迎娶萧凤棠封他为后,便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这个江山才刚见好,他不能看着它再次飘摇。 “可朕不想杀你!”郁山海同鲁知徽不一样,他不会同他那般暴躁的跟他打一架,“朕想要你的祝福,不是为了大玄皇帝而是为了左家小子,父亲师从太师,你,不该祝福我吗?” “可我也还是个臣子!”他又何尝不想他能找个心爱之人,“大玄无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大玄注定要再经历一次改朝换代,你让我,让我如何祝福你!?” 第169章 “所以朕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要活该不能顺心如意吗!?” “欲享其容,必承其痛!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欲享其容?必承其痛?萧左两家的结局还不够痛吗!?为了让旁人少说一句话,为了那所谓狗屁威信,为了你嘴里江山大义,就要将自己的心爱之人推开!?来,你告诉朕,我要如何明白!?” 他反问的他说不上话来,郁山海久久捂着胸口。 “太师饱读圣贤书,一人不爱何以爱天下的道理总该知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死谏,但朕依旧会策阿棠为妻,世人皆可随意谩骂,朕不在乎当他们的饭后谈资,二,祝福朕和阿棠,想办法让世人接受,稳住你心里无比重要的江山。” “至于无后,太师也说错了,大玄人才辈出,又怎么会无后?这个位子,百年后朕自会交到合适的人手中。” 御书房里瞬间静了下来,左晏衡叹息一声后软下态度,“鲁将军都信了我,你就非要那么倔,就不能也信一信吗?” 郁山海慢慢看向鲁知徽。 鲁知徽哪里想到他会如此果决,他被他一席话震的同样不知道说什么,只给郁山海点了点头,“太师还不知道他的臭脾气吗?你再不应下来,他现在就能下旨退位,立刻让大玄乱起来。” 郁山海沉默了老一会儿,“臣,先退了。”他得回去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说服自己。 左晏衡坐回椅子上,将那些不顺心压入心底,明日若走,未批的折子势必要今日处理,他一句都没再多说,执笔沾墨继续批改了起来。 郁山海回头看了他一眼,一颗饱经风霜的老心也多了丝丝不该有的情绪在里面。 少年十岁离父远赴西北,十七岁归京目睹亲人惨祸,如今二十一岁身居高位,整整十一年都是孤身一人,他不过是想同一个人在一起而已,好似,也不是什么天大的要求。 再想想,再想想如何,才能更好的说服自己。 他肉眼可见的没了精神气,任由鲁知徽扶着默默离开。 第113章 玉佩 温青和司沿站在门外双双对视一眼,转身进去。 “主子,该收拾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左晏衡没抬头,他手上不断写着,“好,记得队伍里带两个自己的橱子,阿棠爱吃的那些,一路上不能少了。” “是,我现在去安排。” “对了,再多给阿棠备些厚衣裳,西北这个天已经凉下来了,外面买的总不如宫里的精致舒服。” “是。” “洪常戏。” “老奴在。” “你去找点好看的话本子放在车上,阿棠无聊时不能缺了这个。” “是,老奴这就去。” “等等,将封后御旨封好给郁山海送到府上,告诉他,西行回来,左家小儿会亲自去他府上替他烹茶煮酒,另外派两个御医一起过去,让他们从明日开始住在太师府,若太师气急攻心或者头疼脑热病了不舒服了,就劳烦他们给他治好,总之朕走的这两个月,断不能少了他出力。” “遵旨。” 他井井有条的将他们安排了出去。 温青将身上的药箱拿下来放置在一旁,“小人一个,自己跑去谈情说爱,连人家头疼脑热偷个闲都不准许,他都一把年纪了,回头看到那两名御医,没病都要气出毛病了。” “朕有的是吊他命的药,不怕。” “胡契出事了?”他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 “假的,朕胡诌骗他的。”左晏衡没说实话。 “吓死我了。”温青松了一口气,“那你给胡契国准备粮食和草料了?” “送你回家总不能空着手去吧,那边马上入冬了,粮食和草料是最急需的。” “我上次是说着玩的,你不用如此。” “此乃两国交邦,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朕还等着他们向大玄进贡良驹挑一匹送给阿棠呢,粮食和草料不白给,他们好好伺候,别过了个冬再把朕的良驹饿瘦了,到时候再挑不出来个好看的就坏了。” 他准备的那些粮食和草料,足够胡契百姓挨过这个冬天了,“那我替胡契十四部,感谢陛下。” 左晏衡停住笔,“你的这声陛下,朕可是好久都没听过了。” 温青将药箱重新拿起来,“不跟你说了,我也去再收拾收拾,你记得将答应给我茶带上。” “出息,长鹿阁的库存都被朕清空了,放心吧。” 温青快快乐乐的离开了。 左晏衡独自一人待在御书房里,只想着自己马上就能同萧凤棠一起出行,日日夜夜都可以待在一起,就一扫了所有的不开心,连下笔批折子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他在御书房批了整整一天的折子,临近天黑才放下毛笔转了转酸痛的手腕。 洪常戏早就完成安排守在了他旁边。 “阿棠呢?” “刚才出去的时候,听说萧公子去了冷宫。” 左晏衡瞬间就坐不住了,“冷宫?他去哪里做什么?一个人吗?” “还有新竹。” “去准备些酒菜放到御花园里,朕一会带着阿棠过去。” “是,老奴这就去。” 左晏衡接连起身大步流星的奔向冷宫方向,丝丝毫毫不敢耽搁。 冷宫里点着一盏不是很亮的烛火,萧凤棠坐在床头上,将一直压在枕下的四方玉牌拿了起来。 第170章 他放在手心仔细观看,小心抚摸着上面的阿飞二字。 “看主儿这么喜欢,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新竹有些自责,当初替他收拾东西时根本没想着枕下还有东西,“是新竹不细致了。” “和你没关系。”萧凤棠递给他看,“是阿飞的玉牌。” “阿飞?” “嗯,之前在萧府养过的一只犬,叫阿飞,它同小八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新竹没问阿飞如何了,只看他如今拿着这块玉牌相思便已经知道了。 “可惜。”他同左晏衡冰释前嫌皆大欢喜了,而阿飞却永远都回不来了,“不知道阿飞九泉下,有没有怨我……” “主儿那么好,阿飞不会的。” 萧凤棠起身将玉牌拢进手心,一点点的看着这里的点点滴滴,他抬手抚过屏风,桌子,毛笔,最后站定在门口。 “新竹。”他认真看他。 “新竹脸上,是有东西吗?” 萧凤棠摇头,“特别干净。” “那主儿为什么,这么看着新竹?” “我想抱抱你。”萧凤棠半张开胳膊,平静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期望。 “抱抱,我?”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抱抱你。” 新竹看着他的动作,笨拙的抬了抬手想去迎合,却在触碰他的瞬间不适应的收了回来,他连忙往后一退,“主儿还是不要了吧。” 萧凤棠往前一步主动环住他,“真好。” 他没丢了腿,也没丢了命,他还在他身边同他讲话,陪他来去,真的很好,特别好。 新竹像是被人点住了穴一般不敢动弹,他附和,“嗯,真好。”看他如今开心肆意,他也觉得极好。 萧凤棠点到为止的放开了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精致素雅的玉佩问:“喜欢吗?” 他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不喜欢,主儿是又要离开了吗?” 上次他送完他那块玉珏人便不见了,他知道他要去西北要去胡契国,下意识觉得他要将自己留在宫里。 萧凤棠像上次一样强势给他系在腰上,“是要离开,但是这次要带新竹一起走。” “之前说过等条件好了便送你一块更好的,你看它同你多合适。” “主儿……” “好了,阿衡现在应该快忙完了,我们回去吧。”萧凤棠将阿飞的四方玉牌塞进怀里满足的拍了拍。 二人回了衡湘殿,左晏衡早就等在了里面。 他不说话也不迎接,闷头在那儿看着他的话本子。 萧凤棠还以为他看得入迷,没多想的坐在一旁,“什么时候回来的?” 左晏衡憋着一股酸涩的劲整理了下衣裳,“才回来,阿棠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点心。” “小心饿着,我让洪常戏在御花园备了饭菜。” 新竹端着两碗补药和果干像往常一样从外面进来,“陛下,主儿,该喝药了。” 他将药搁置在他们中间的桌上,萧凤棠笑得开心,“辛苦新竹。” “不辛苦,不辛苦。” 左晏衡幽怨的看着那块玉佩在他腰前晃来晃去,“新竹!” “陛下吩咐。” 阿棠待他亲近,左晏衡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气鼓鼓的咬咬牙,“滚!” 第114章 玉牌 他喊他一声,就是为了说一声让他滚,新竹懵了一瞬,“是,陛下。” 萧凤棠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才同他做了那样的事,他就转身抱了旁人! 他还把那块精心挑选的玉佩也送给了旁人! 左晏衡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不开心的耍着小脾气不说话。 “怎么了?心情怎么这般差?”他面色也不好,萧凤棠起身走到他身边弯腰看他,手背触上了他的额头,“不舒服吗?” 左晏衡一把将他拽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吃药!” “药得罪你了?” “萧凤棠,你这个榆木脑袋!”他吃醋了!看不出来吗!? “我得罪你了?” “你!”他顿了三顿,也没说出来什么狠话,“喝药!” 他抬手端起其中一碗药闷了一口,强势的将萧凤棠禁在怀里向他喂过去。 “唔……” 他心里有气,吻的强势又混乱,萧凤棠没走两个回合身子就软了下来,被迫咽下他喂过来的药,嘴里头苦的瞬间皱起了眉。 左晏衡昏胀的头脑清明了不少,他从他唇边离开,伸手从桌上拿了块梅果塞进他嘴里,才将脑袋直直垂下去闷在他胸前,“阿棠以后能不能就只抱我?” “抱你?”萧凤棠似乎知道了他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你是不是看见我抱新竹了?” “嗯,看见了,抱的可紧了。”他将胳膊紧了紧,浑身冒着酸水。 “你吃醋了?” “嗯,吃大醋了,这要是放在以前,朕早就摘了新竹的脑袋将他打杀了,一声滚太便宜他了。” 萧凤棠笑出声来。 “你还笑?”他委屈抬头,“我不管,你得补偿我。” “想让我怎么补偿你?”萧凤棠的双臂环上他的脖子,“要不然这样?” 他主动近前贴上了他的唇,笨拙的在上面啄了两下。 左晏衡心里的气性瞬间消匿了个干净,他心花怒放的抿了下唇,哼哼唧唧的埋进他颈窝,“阿棠,我饿了。” 第171章 “饿?那我们去用膳。”萧凤棠将想起身。 左晏衡将他束住,揽在腰上的手开始不安分,“那个饿了。” “……” 他饥渴的跟他撅着嘴,“不吃阿棠,晚上会做饿梦的。” 御花园里备着的酒菜也没吃上,新竹在小灶房里给他们浅浅备了几个小菜,正忙忙碌碌的给他们摆到桌子上。 萧凤棠正在洗漱。 左晏衡看着他腰间的玉佩一摇一晃痒的难受,他起身在妆奁盒里找到自己的那块翻云佩,“新竹。” “陛下。” 他走到他跟前将那块翻云佩递过去。 新竹慌得跪下没敢接。 “此佩朕自十岁那年便戴在身上,见此佩,如朕亲临,朕用它换你腰间的佩玉,如何?” “陛下……”新竹一双手默默捂住了自己腰间的佩玉,“新竹不敢染指陛下的坠子。” “你不愿意?” 他的玉佩是主儿送的,珍贵无比,心里自然是不愿意,“陛下,此佩对奴才来说意义非凡,实在是不可随意换人。” “违抗朕,你就不怕掉脑袋吗?” “怕。” “怕你还违逆朕?” 他不敢接话,沉默着跪在地上,一副宁可丢了性命也不会将坠子换给他的模样。 左晏衡心塞的捏了捏自己手里的翻云佩,最后直直丢在他身上。 新竹生怕佩子摔到地上摔碎,慌乱的接进手里。 “以后,你再佩戴此佩时,便同朕的翻云佩一起戴着。” “什么?”他被他的话一惊,“陛下要奴才戴着?” “那朕总不能真的杀了你吧?”左晏衡看着他就来气,“哎呀滚滚滚,赶紧滚。” 生怕他反起悔来强势将自己的玉佩要去再砍了自己的脑袋,新竹双手拿着他的翻云佩连滚带爬的溜出了衡湘殿。 阿棠送他的玉佩没要过来,自己反倒还搭上了一个,左晏衡空落落的坐在桌子边摸着自己的腰间,无比羡慕,“阿棠什么时候能送我件礼物?” 凭什么新竹能有,他就没有。 凭什么新竹能有……他就没有…… 萧凤棠将自己洗干净,清爽利索的坐在桌边,左晏衡移着凳子恨不得贴在他身上,“阿棠。” “怎么了!?”他语气不对。 “我也想要礼物。”他也不害臊,“你都给新竹备了礼物了,什么时间也给我备一件,让我也显摆显摆。” “哪有人这么直白要礼物的?” “哎呀我要嘛,别人有的我也要,堂堂天子都开了口了,我不管,阿棠必须送我。”他不讲理的在他身上使劲拧歪。 “好好好~送~现在就送。” “真的?”左晏衡喜出望外。 萧凤棠站起身来走向龙床,弯着腰在床上一阵摸索。 他等不及跟了过来,“阿棠准备了什么?” 他从最里面翻出了一块玉牌,神神秘秘的捂进他手心里,“猜一猜。” “有些凉,质感像玉,也是一块玉佩?” 萧凤棠将手移开,“看,是阿飞的玉牌。” 左晏衡微微一愣,目光下移看向手心里的四方玉牌。 “阿飞出事后,只找到了这块玉牌,后来我就一直将它戴在身上,不过之前出宫时落了在冷宫,刚才过去就是去寻它的,比起其他礼物,我想你应该更喜欢这个。” 他攥紧这块玉牌,不是很置信的看着上面的阿飞二字,“阿棠。” 萧凤棠将他的手覆上去,同他一起将玉牌捂在手心,“这样也算,另一种圆满了吧。” 左晏衡抿着唇将他揽进怀里。 “怎么,堂堂天子,要因为一件礼物感动的哭鼻子吗?” 左晏衡摇着头将他揽进怀里,这块玉牌还是他亲手做的,他们因为阿飞相识相知,自己又因为那点执念苛责了他三年之多。 “阿棠有心。”如今还能得他在身边嬉笑,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干了什么泼天的幸事。 “小八怎么办?我们出去这么长时间。” “温青上次还说要把它送来宫里,可能是走之前不舍得就没送来,这里有洪常戏,或者鲁知徽也行,让他们瞧看着就可以,不会委屈了的。” “嗯,那我饿了。”怕他理解偏差,萧凤棠又补了句,“是肚子饿了。” 左晏衡勾嘴笑得开怀,“那我们用膳,吃完早些休息,明日起来还要赶路。” 第115章 西北篇_陶城 竖日 整装出行的队伍已经准备好了,两人才起来没多久,鲁知徽就已经等在了门外,他身上背着包裹,一副要了他的命也得跟着走的架势。 司沿劝不动他,只好禀告上来。 左晏衡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驴脾气,他怎么比朕还要犟?” “鲁将军说了,主子若是不带他,他就去找萧公子。” “这个老东西,罢了,让他跟着吧,京城之中留好人手看着,既然他要跟着去,想来也不会什么都撒手不准备。” 鲁知徽如愿以偿地跟到了队伍里。 一行人并没有太多,左晏衡萧凤棠,温青司沿鲁知徽新竹,还有一些简单的护卫兵御厨等,统共加起来也才三十人。 司沿坐在一侧赶车,新竹坐在另一侧跟着他学,鲁知徽骑着马走在最前面,温青闲他们烦,自己坐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上。 第172章 马车掀着帘子,萧凤棠见新竹腰前又是空空的,探着脑袋往前,“新竹,你的坠子呢?”之前的坠子便不见他戴。 “走的时候太开心了,一着急就忘了戴。”一人两佩太张扬,而且翻云佩又是血色的,他再笨也不会在晏衡帝面前造次,直接说自己将玉佩忘在了玄京城,便是以后不戴,也不用再找什么理由了。 萧凤棠不知道他同左晏衡发生过什么,“那等去了胡契,再买点小玩意儿送你。” 新竹提心吊胆的回头看了眼左晏衡,“主子不用费心,新竹什么都不缺。” 鲁知徽骑着马慢下速度,他走在萧凤棠一侧同他齐平,从腰上取下来一个极其普通的水囊递向他,“新鲜的蜜水,特意在家中给你带的,世子尝一尝。” “多谢将军。”萧凤棠伸手接过来。 “世子客气,里面放的蜂蜜还是我现掏的,你先喝着。” “好。” 马车里可坐可躺,左晏衡一副吃味模样,抬手将各处的帘子扯下来。 鲁知徽也不生气,毕竟以左晏衡那死性子能改变自己的决定容忍着他跟来就已经很不错了,他又不是全然不知趣。 反正宫里的事全都交给了柳州,那家伙做事靠谱,再加上前面有郁山海顶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鲁知徽放了一万个心,双腿一夹马腹走向最前面。 倒是萧凤棠拿着水囊不明白的看向左晏衡,“怎么了?” 左晏衡懒巴巴的靠在他身上,一只手环在他腰间,一只手把玩着阿飞的玉牌,“抱一下。” 他心里轻快的不似真的,一切顺当的也不似真的。 萧凤棠拧开水囊盖子闻了闻,“鲁将军竟然还会掏蜂蜜,你闻闻,里面还放了赤豆。” 他把水囊递到他鼻尖前,“以前一到这个时候,大伯就会安排人经常熬些这样的蜜水来喝,我还因为这个和萧赢哥哥打过一架呢。” “你输了还是他赢了?”左晏衡不想也知道他打不过萧赢。 “都输了。”萧凤棠大度,不与他计较, “那时候就剩了一碗,萧赢哥哥不让我,我也不让他,我们两个就拧到了一起,打的鼻青脸肿的,你猜是谁将我们分开的?” “鲁知徽?”他抬起眸子不确定的看他。 “嗯,鲁将军,我甚至还以小人心夺君子腹,觉得他定会偏帮萧赢哥哥。” “然后呢?” “然后他谁都没帮,他把那碗蜜水喝了,喝完就将我和萧赢哥哥一起捅了出去,然后我就被父亲训斥了一顿,萧赢哥哥被大伯训斥了一顿。” “像是他能干出来的。”左晏衡有些心疼,心疼他一杯蜜水还要同人争抢,“回头为夫定要寻个机会,帮你报了这一碗蜜水的仇。” “怎么?你要再同鲁将军打一架吗?” “为夫的脑子看着就那么笨吗?伤人伤己的事可从来不干。” “是是是,你聪明。” “反正以后阿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了,就都说出来。” “心疼我啊?” “心疼,都心疼坏了。” “想多了,我虽不受宠,但父亲从不会在吃穿上克扣什么,更没到了一碗蜜水都喝不上的程度,来,你也尝尝。”他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感受着里面的蜜香。 “好,我也尝尝。”左晏衡没接水囊,巡身覆上他的嘴巴。 “唔…”萧凤棠睁大眼睛,连忙将嘴里的蜜水咽下去。 左晏衡撬开他的牙关后也只尝到了一丝甜甜的滋味,他委屈起身,“阿棠不是让我尝尝吗?怎的一点都不给我留?” “左晏衡!”他将水囊递到他嘴巴前,侧目羞赧,“是让你尝这里面的,不是让你尝我……” “不都一样吗?” “怎么一样了?” “那我让你尝回来。”左晏衡闷了一口蜜水再次向他俯过身去,萧凤棠被他压倒直接躺向了后面。 他一手拧上水囊盖子,一手揽住他的脖颈将唇瓣凑过去。 萧凤棠笑意晏晏的捂住他的嘴巴拒绝,脸色红的诱人,“左晏衡,别闹。” 左晏衡整个人斜斜的跪伏在他身上,他将他的手移开,趁着玩闹时将蜜水咽了下去,故意装着样子继续喂给他。 二人就这般拉拉扯扯,玩玩闹闹的走了一个半月。 从京城的深秋走到了初冬,刮骨的风都已经遍布了整个西北大地。 天不遂人愿,他们的初行并没有碰上这里的初雪,看天的样子,还要比往年来的再晚许多。 不过萧凤棠不在意这些,有左晏衡陪着,看不看得到,什么时候能看到这场雪,都没那么重要。 铁甲营营长封宁早就等在了陶城门口。 马车摇摇晃晃的在他面前停下,封宁一身铁甲,手上缠了绷带,从马上下来,“封宁见过陛下。” 左晏衡掀开车帘率先下来,“封将军快起身。” 当年就是他及时赶来此地将左家满门下狱的消息告诉了他,若不然以那时候的情况,他早就被鲁知徽带回京城葬身在萧允凉的手里了。 封宁一脸慈父笑意地看着他站起来,“陛下来的时间比臣预想中的晚了些。” “一路上感受了不少的风土人情,走着走着就玩起来了。” 封宁听见他这么说,打心眼里替他高兴,“玩玩好啊,放松放松。”他还乐意玩,就说明没在那个位子上失了性子。 第173章 “出门在外,就唤我晏衡吧。” “好好好,公子,左公子。” 萧凤棠从后面跟出来,左晏衡转身抬手熟练的扶着他,“凤棠见过封大将军。” 封宁并不意外的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萧凤棠。”他之前在京城跟随左将的时候见过他很多次,“既然一起来了西北,就一起好好放松放松。” 他拿捏不准的同左晏衡对视了一眼,一时想不明白他又在耍什么花招,毕竟萧凤棠是萧家人,他往年又最是不待见他,再没人性也不能将人带到西北来折磨。 左晏衡体贴的扶着他下马,仔细将他身上的衣衫整理整齐确定不会冻着才放下心。 封宁看着这奇怪的一幕压下心里的疑问,先给个枣,再给一巴掌? 不对啊,这也不是他的性子啊…… “那公子,咱们进城?我在城里安排了接风宴,给大家伙洗洗尘。” “好,进城。”他没错过他手上的伤,“将军受伤了?” “小伤小伤,那些军医小题大做而已。”封宁将手藏向身后边,他来信说让他们抓两只活狼,他山上守了三五天才在昨天晚上套住两只,往回运的时候不小心被抓了两下。 “回头让温青给你看看。” “没事儿,咱们行伍之人不受点伤才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温青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跟他打招呼,“封将军此言差矣,行伍之人才更应该注意,别受了伤才是。” “我说不过你们一群文绉绉的人,进城进城。” 他才想转身,便看到了跟在一侧正在牵马的鲁知徽。 “封将军,好久不见。”鲁知徽面无表情。 封宁不待见他,“是很久不见了,鲁将军。” 他们二人一个是萧允凉的兵,一个是左公木的将,两人立场不同,原本就相互看不顺眼。 左晏衡主动牵起萧凤棠的手,带着他往城里走。 封宁在后面皱着眉头,一双眼睛炯炯的盯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哎,不是……” 他一把薅过来司沿,“小子,什么情况?这怎么还还还牵在一起了呢?” 鲁知徽看他明显慌乱的模样忍不住暗爽,对,就这样,他不好受,最好他也别好受。 司沿初回陶城,心里难过的张不开口。 温青从后面上前主动将他拽到自己身后,“就是将军看见的那样,鹣鲽情深,爱意绵绵。” “鹣什么情深?爱什么绵绵?胡说什么?”封宁不再管他们,急忙跟上他们的步子。 鲁知徽笑得开心,“看看看看,有人急了。” 温青默默的瞧看了一眼他的脸,意有所指的跟着笑了笑,“你说封将军会不会拽着凤棠打一顿啊?他可不比左晏衡抗揍。” “他敢,他封宁要是敢动我家世子一根汗毛,我就摘了他脑袋。” “将军威武。”他跟他竖了个大拇指。 “走走走,进城进城。” 众人这才全都动身往城里去。 第116章 西北篇_红绳 这里的风土不同京城,路边小摊子卖的东西都比较冗杂,有胡契的制式,也有大玄自己的制式。 萧凤棠没见过,左晏衡就带着他四处走走停停。 “公子许久没回这里了,赶明再好好逛一逛。”封宁心里装了一万个问题想问,却还是憋着什么都没开口。 “是许久没回了。”虽然他在这边长大,但其实心里装着的一直都是玄京城,只是不想让他扫了兴,“接风宴定在了哪儿?” “雪安楼,我在那里让人备了烤羊腿,简单吃点垫垫肚子。” “好。” 左晏衡带着萧凤棠停在一处红绳摊子前,他从摊子上拿了两个用绳子绑的红结,顺手将其中一个系在了他腰间,“这边接近胡契,风俗杂糅,外地人来此带个红绳是有好寓意的,说是天神会保佑他平平安安。” 他给他系好,转头看向司沿,“司沿,过来。” “主子。”司沿上前。 左晏衡亲手将另一个系在了他的腰间,他左思右想,也没个头绪如何告知他当年信馆被屠的实情,“回家了,开心点。” 陶城习俗,回家的人带一个红结,能将在外面沾染的坏气运禁锢在里面,天神会护佑他事事顺遂。 司沿看着那红结噔的红了眼眶,“谢谢主子。” “去吧,回去看看,记得别待太久,封将军给咱们在雪安楼里准备了接风的宴席,有你喜欢的烤羊腿。” “好。” 司沿点头,迫不及待的转身离开奔向信馆。 萧凤棠心疼的看着他的背影,“他自陶城十里外就不开心了。” “这个臭小子,藏不住丁点事。” 他没再接话,伸手在摊子上拿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红结也给左晏衡系在腰上,“既然是好寓意,大家都要有才对。” 左晏衡满足的捏了下挂在腰上的结子,“那好,封将军,人手一个。” “好。”封宁从怀里掏出银子递给小摊老板,包圆似的将一堆红结都买了下来。 “来来来,分一分,分一分。”他拿着红结往后分。 鲁知徽一副不稀罕的模样伸手等着,封宁看不见的将他跳了过去。 他无语掐腰,“不给本将军,本将军还不稀罕呢。” 第174章 鲁知徽嗓门大大的故意说给左晏衡听,好似让他好好瞧瞧,这就是他手下之人办的事。 左晏衡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眼儿,不过他还没说什么,封宁就从后面折返了回来,他将一个红结故意丢在他身前直直的头也不回,“若不是公子说人手一个,你不稀罕,我还真不想给。” 鲁知徽慌乱接住,看不惯的对着他的背影虚空挥了两拳。 “不管他们,阿棠饿了吗?”左晏衡重新牵起萧凤棠的手。 他看着热闹,“刚才吃了不少糕点,现下一点都不饿。” “那咱们再转转?” “还是去雪安楼吧,让大家伙休息休息。” “好,阿棠说去我们就去。”他来来回回的捏着他的手指。 “一会儿力气紧,一会儿力气松,怎么了?” “没怎么,阿棠手软,攥着舒服。”左晏衡将莫名其妙出现的低沉藏到心低。 “真的没事?”萧凤棠有些担心。 “真的,可能就是太馋阿棠的身子了。” “又不正经。”他嘴上有责怪之意,手里却认真地回握了他,心有灵犀的没再开口。 封宁看着二人毫不避讳彼此相扣的手,又看了眼四周攒动的人群,最后磕碜着脸思量着那句没羞没臊的馋人身子,便是再不开窍,也能想象得到发生了什么。 他束手无策的挠了挠头发,“这是打着打着爱上了?”那挨打的怎么,怎么也能动心呢? 他不理解,更不明白。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雪安楼的方向去,就只有司沿穿梭在小巷子里。 他手里拎着一堆东西在一处小拐角停下,双目通红的看着自己身前紧紧闭着的房门。 门上挂着一块老牌匾,上面写着司家信馆,字迹走势工整,是他父亲亲手所提。 司沿在屋檐下移开一块小砖,从里面拿出钥匙打开门。 屋子并没有因为久不住人而变得破败,相反,里面干干净净,甚至连丝朽木的味道都没有,一看就有人来此常常打扫和通风。 以往满满盛放着书信的架子如今空落落的,上面零星还有被刀砍的痕迹。 司沿不在,接风宴没开始,左晏衡开了间房,带着萧凤棠正在休息。 他熊抱着他拧在他身上叽叽歪歪,“阿棠。” “别蹭了。”萧凤棠被他蹭的耳根子通红。 左晏衡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我不,我就蹭。” 远在西北的那些年,他无一不在渴望着回京同他见面,无一不想亲口问他一句是否真的要同他断情绝义,那种执念日夜的蛰伏在他心尖不断叫嚣,可后来真的回了京,他却没了亲口问他的勇气。 他自责,若是当年他能多问一句,就一句,可能他就不会做那么多的错事,让他受那么多的伤害,吃那么多的苦了。 “阿棠。”左晏衡将他抱得紧紧的。 “嗯?” “你说当年我若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凤棠打断了去,“既往之事,既往不咎,这世上哪能事事没有遗憾,落子无悔,此亦相同,何况我们现下不是好好的?” 左晏衡听着他的话心都要化了去,心里莫名其妙的低沉也开始消散,他不再拧歪,安静的抱着他,“嗯,既往之事,既往不咎。” “好了,快去吧。” “去哪儿?” “去找司沿啊,你不是有话同他说吗?” “还是什么都瞒不过阿棠的眼睛。” “他不开心,你多劝劝。” “好。”左晏衡抓着他的脸亲了一口才爬起来,“那你先休息,为夫一会儿就回来。” “嗯。” 司沿难过的摸着架子上的刀印,简单转了一圈后便直奔后堂,他从后门出去,穿过一片密林又爬了一个小坡,才最终在一处坟前停下。 司沿什么都没说,默默的将酒和胭脂摆好,香都还没来得及燃上,眼泪就已经开始没出息的接连往下掉了。 他没有像左晏衡那样可以万事自己消化的本事,有些事情可能一辈子都接受不了,有些情绪也可能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三年未归,儿子不孝,今天给爹买了最爱的酒,给娘买了最好看的胭脂,爹娘看看,喜不喜欢?” 他将长香燃上,跪在碑前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爹娘的仇,主子已经替我报了,只是我没护好他,让他在那天受了很重的伤,他待我特别好,从来都不会欺负我,像哥哥一样,不,比亲生的哥哥还好。” “父亲说过有恩要报,我得跟着他,所以以后可能也没办法常来看望爹娘,爹娘若怪,就来梦里好好骂骂我一顿,好不好?” 他跪在那里忍不住摸着墓碑上的小字,像他母亲少时摸他的脑袋那样。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司沿回头,“主子?” 左晏衡上前蹲在坟前燃了三支香。 他连忙躲着擦掉脸上的眼泪,“主子怎么来了?” “来陪你聊聊天。” “我没事儿,就是乍一回来有些控制不住,主子不用担心。”他当没事人一样强撑着笑给他看。 “不想笑就别笑了,笑得难看。” 司沿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有一件事,藏在我心里许久了,朕左思右想,都不知道该不该说。” 第175章 “犹豫可不是主子的性子。” 左晏衡席地而坐,也不怕弄脏了衣裳,“如今当着伯父伯母的面,朕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告诉我?这么正色?” “当年孙介带人闯入信馆,其实是为了寻找严氏血脉的踪迹。” “杜戈青曾言,严帝血脉未死,尚有一子活着,被他藏了起来。” “那时候众人都不知道他是胡契人,他朝边关送了一封信,孙介曾是严帝的长骑军出身,才带人寻信而来。” “不过那封信上并没有严帝血脉的踪迹,只是一封普通的书信罢了。” 司沿听着迟来的真相张了张口,他僵硬的看着墓碑,确定又不确定的接受着这个事实,“严帝血脉,是,是花公子。” “那封信,那封信是,是传给温大哥的?” 仍至现在,左晏衡依旧不确定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他迟疑点头。 司沿瞬间视线模糊,他一直以为是那群人干惯了打劫要命的营生,却没想过是信馆里的信出了问题。 “怎么会这样?”他难以置信的抱头啜泣。 直到哭够了,长香也燃尽了,才控制着平复自己。 左晏衡不会安慰人,“抱歉,现在才告诉你,至于……” 司沿摇头,“我知道主子在想什么,你放心,温大哥只是收信人,他控制不了旁人给他写信,花公子自小受苦,浪荡多年,那时候可能连饭都吃不上,又有什么错呢,冤有头债有主,错的人是杜戈青,不是他们,主子能将这些告诉我,司沿已经很开心了。” 他不知道他的想开是真的想开还是说来让他安心的,索性提议,“一会回去了,你悄悄踹上温青一脚怎么样?揣狠点,至于花长祁,他如今是异姓王,回头朕帮你揣了出气。”左晏衡一脸认真,“不行不行,让阿棠揣,我踹了他阿棠会收拾朕的。” “主子。”司沿看着他不像说笑的那张脸,沉默许久才唤他。 “嗯?” “遇见你可真好。” “这不是废话吗?朕堂堂天子,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谁遇见我不好?好了,别哭着脸了,一会回去你爱吃的烤羊腿都要被他们啃干净了。” 第117章 西北篇_接风宴 封宁隔了两个房间站在走道里嘬着牙花子看着那个紧闭的房门。 “吆,这不是封将军吗?怎么站在这儿啊?”鲁知徽特意从远处过来笑他。 “怎么哪哪都有你,三年牢饭好吃吗,鲁将军?”他不痛快的瞥了他一眼,上来就把话聊死了。 “那房门呢,房门好看吗?” “你……”封宁强撑着嘴硬,“公子喜爱,是谁都也无所谓,不过本将倒是没想到鲁将军竟能想的这么开,萧家所剩不过这么一个独苗苗,你也舍得。” “这左家不也是吗?”鲁知徽跟着左晏衡没少长进,“我家世子孑然一身,一没皇位,二没责任,他开心我就开心。” “巧了。”他惯是不想看他得意的模样,口是心非道:“陛下开心我也开心。” “这样啊,我还以为以封将军的小心眼这会子心里要炸了呢,开心就好,开心就好。”鲁知徽看着他心口不一还强装接受的模样心里头简直爽快翻了。 “你要是没事就离我远点。”他烦着呢。 封宁迫不及待的上前敲了敲房门,支着耳朵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公子,准备准备,一会开宴了。” 鲁知徽欠欠的在后面一啧,学着他的模样,“公子,准备准备,一会开宴了。” 他回头骂骂咧咧的剜了他一眼 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封宁心虚的往后撤了一步。 萧凤棠从里面出来,“阿衡出去了,现下不在。” “不在?”他眼睛不由自主的往里面瞥,“不在啊,不在好,不在好,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不在,我这就再去好好安排。” 萧凤棠哪里会看不出来他的心思,“那就麻烦封将军了。” “不麻烦不麻烦。”封宁在心里疯狂替自己的找补尴尬,他搓搓手,“公子一个人出去的吗?” 左晏衡带着司沿刚巧从一楼上来,“怎么,找我有事?” “公子去寻司沿了啊,那刚好,咱们开宴,雪安楼的掌柜刚通知说饭菜已经备好了。” “好,那就开宴。” 温青刚巧从他房里出来,“怎么了,怎么都聚在这里了?” “没事儿,开饭。” 左晏衡跟自己人向来没有尊卑之别那一套,大家坐在一个桌子上,也不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太拘束。 封宁利索地用刀子剃了羊腿,将一块上好的肉片成片放到他跟前,“公子尝尝。” 他二话没说,抬起筷子夹了一块递到萧凤棠面前,“阿棠尝尝,这边的烤羊肉和京城的不同,有炭火香。” 萧凤棠没拘谨,当着封宁的面将那块肉含进嘴里嚼了嚼,“味道更重,但入口更鲜嫩了些。” “这可是司沿最喜欢的,多吃点,小心一会抢不过他。” “哪有,主子这样说好像我多能吃似的。”司沿强迫着自己提起兴致,他眼睛还是红的,“若是萧公子喜欢,都让给他。” “不错,觉悟良好,那你别吃了,都拿过来吧。”温青控制着氛围,作势就要去拿他身前的烤羊腿。 第176章 司沿一把捂住,“萧公子可以,温大哥不行。” “嘿,你这臭小子怎么还区别对待呢?”温青不乐意,“你要是这么说的话,今日这羊腿我可是抢定了。” “不给,今天的羊腿一口都不给你吃。” “哎你个臭小子,今天温大哥就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二人打打闹闹,左晏衡乐得看热闹,安安稳稳的在一旁伺候着萧凤棠吃饭。 “公子什么时候出发去胡契,要在这儿多待几天吗?”封宁哪里见过他伺候旁人,心里酸叨叨的不是味儿,不过他隐藏的很好,虽然看在眼里,但也就仅仅限于看在眼里了。 “后日出发。” “这么着急?” “还得赶回来过个年关。” “那我同公子一起。” “不用,你将押粮的队伍换成铁甲营的人,派一个信得过的领头就行了。” “这怎么能行?你深入胡契,押粮队不过才八千余人,我要是不去怎么能放心?” “打住打住,你把我鲁知徽当什么人了?” “就是因为有你我才不放心。”万一他心眼子一歪再搞点什么幺蛾子…… “封宁!比划比划!” “比划比划就比划比划!” 二人谁都不服气的撸起袖子,“小二,上酒!” 温青和司沿因为一块烤羊腿吵吵不休,封宁和鲁知徽也拼起了酒量,就只有新竹在那儿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的吃饭。 左晏衡伺候着萧凤棠吃饱喝足才简单吃了两口,偶尔垂过身子点评两句,“鲁将军喝的太急了,慢点,小心撑不过三巡就倒了。” “封将军也是,一口可以分两口嘛,来来来,吃点肉垫一垫。” 他看戏不怕事大给他们浇着油,萧凤棠拽了下他,“一会真的喝大了。” “没事儿,喝大了就住这儿。”军营里面都是不精细的糙汉子,他才不想阿棠去那里,“小二,再来两坛酒,给他们都满上。” 七个人喝趴了五个,就连新竹都没躲过。 封宁和鲁知徽也没相互不服了,两个人搭着膀子在哪儿哥俩好的嘲讽着温青和司沿。 “我不行了。”温青摆摆手,“我一个喝茶的人可喝不过你们,让我吃点东西。”他扒着桌上的菜往嘴里送。 司沿心里不得劲,不服气的一拎酒坛子,“来,哥哥们继续。” 屋子里燃了炭,热的人暖洋洋的,气氛又好的不像话,萧凤棠主动给自己斟了酒,端起来碰了下左晏衡一直把玩在手里的酒杯,“喝一个?” “这酒辛辣,后劲足的很,阿棠小心一杯倒。” “小看我?”他一饮而尽,“来了这里,怎么能不尝尝这里的酒呢。” 左晏衡说不过他,只宠溺的摇头,抬手将酒灌进嘴里。 萧凤棠又一次给自己和他满上,“再来。” “阿棠莫不是想灌醉为夫,想做些什么吧?” “油嘴滑舌,我能做什么?”他不像上一次一口闷,而是端在手里,偶尔抿上几下,“左晏衡。” “叫我阿衡。” “阿衡。” “嗯?” “你说的没错。” “什么没错?” “这酒真烈。”入口就上头。 “有我烈吗?” 萧凤棠早就习惯了他偶尔那么一句羞言羞语,他将喝了一半的酒放回桌上,笑着摇了摇头。 左晏衡捏了捏他的脸蛋子,伸手将他剩了一半的酒拿回来喝进嘴里,又将自己的一杯闷了个干净。 “烈上加烈,阿棠受得住吗?” 大家喝得正尽兴,根本没人关注他们俩。 萧凤棠移近椅子,双手揽着他的胳膊,身子骨也半靠在他身上。 “阿棠醉了?”往日他极少会当着旁人的面主动碰他,克己复礼的模样同个小君子一样。 “没,就是有些乏困了。” 左晏衡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头顶,从桌子上拿了杯水递在他唇边,“西北的酒和京城的不一样,这边天气冷,都是标准的烧刀子,喝不惯很正常,来,喝口水压一压,喝完我们回屋。” 萧凤棠象征性的喝了一口,“我真没醉。”他睁了睁有些疲惫的眼皮,靠在他身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你说是鲁将军酒量大一些,还是封将军?” “阿棠觉得呢?”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是封将军。” “为什么?” “因为封将军整日待在边关,喝得多了酒量自然就大了,而鲁将军一直待在京城,拼起边关的酒来,自然就少了些优势。” “阿棠真聪明。”他柔声哄他。 萧凤棠慢慢闭上眼睛,“那你一会可得帮衬着点他。” 他声音渐渐变低,一副要睡过去的模样。 左晏衡另一只手虚托在他脸颊旁边,小声回应,“好,阿棠放心。” 第118章 西北篇_好好待他 温青吃了没几口就趴在桌上睡了,司沿抱着酒坛子过来认真踹了他一脚,又抱着酒坛子跑到了一个角落坐下。 封宁一阵急酒喝懵了鲁知徽,自己个也酿酿跄跄的来到了左晏衡身边,他看着亲昵的靠在他身上睡着的萧凤棠,终究还是降下声音,“公子想好了?” “想好了。”他回答的干脆利落。 “那以后,就好好待他。” 第177章 封宁拽了个椅子从他身边坐下,“我知道你的性子,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放心,我不是什么死板人,能找个你喜欢的就知足了,如今公子帝位坐的安稳,用不着拿着感情作赌。” “封叔。”他还以为他会不支持。 “叫什么封叔,都是一国天子了,我是臣,你是君,照着规矩你就称我封宁,或者封将军。” “之前传信,你说萧左两家的恩怨是杜戈青一手挑起来的,如今旧事已去,你们误会皆除,臣话不多,也没什么太多叮嘱的,两个人在一起,你有你要面对和失去的,他也有他要面对和失去的,你身居高位,离了他也还有无数选择,可他孤身一人,没了你就什么都没了。” “左家的男儿没有孬种,既然坚定选择了,最起码这一辈子,不能辜负他,左晏衡,你可知道我的意思?” “晏衡明白。” “明白就好,其实凤棠这孩子的性格我还挺喜欢的,之前萧允凉在位的时候,有一个小太监失手打翻了一对琉璃盏,我亲眼见他将自己的送了出去,看那模样,像是他。”封宁指向新竹,“没差多少,不过时间太久了,记得没那么清楚了。” 左晏衡这才知道之前别人避他不及,而新竹却为何要屡屡帮衬阿棠了,“善因,善果。” “话到此处,我倒是还有一个疑问想请封叔解答一下。” “你说。” “我父亲和花语,是什么关系?” “怎么想着问这个?是,你父亲和花语之间是有一段感情,不过花语是花家庶女,以她的身份是进不了左家大门的,她心里清楚也知道这个事实,所以主动离开了你父亲,后来你父亲去了花府好几次都被她撵了出来,再之后,她就定了人家,你父亲便按照你祖母的意思娶了亲。” “可花语最后为什么会离开花府?” “她自己走的,不想嫁人,也不想去打扰你父亲,就选择了南下,和她接亲的人家不乐意,花府出了大钱息事宁人,这才传到了你父亲耳朵里,他派我将花语寻回来安置到了城西的一处宅子,再后来宅子遭乱,便不见了踪迹,我同你父亲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她,再再后来,就得到了她病故的消息。” “她身边,是不是还有一名画师?” “是,叫花宿,是花语从南方一片深林里带出来的,他画技不错,你父亲就托人将他送入了宫,宅子出事的时候,也不见了。” “原来如此。” “不过你别多想,你父亲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你母亲,而你母亲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她甚至想过接花语入府,但被她拒绝了。” 左晏衡听着这段往事久久沉默,他垂目看向萧凤棠,“差一点,我就和他也错过了。” “这不是没错过吗?有什么好惋惜难过的。”封宁倒了口水喝,“脑子有点晕,真的不需要我跟着去胡契吗?” “不用。” “好,那就注意安全,鲁知徽是个不错的将士,你能将他收入麾下,其实我还挺意外的,回头我将押粮队换换人,有他带着也能放个三四成的心。” “若不是为了阿棠,他才不乐意正眼瞧我。” “他打年轻就是这个死性子,骨头傲的跟擎天柱一样,但一旦认准了某个人,就能为了他豁出命去,反正凤棠也是你的人,多用用也无所谓。” “确实如此。” “等明个睡醒,看我不嘲讽死他的,这才几杯酒就倒了,都没尽兴。” “那我陪封叔喝。” “别,你带凤棠回去休息吧,我安排人将他们送回屋,也洗洗睡了。” “也行。” “噢对了,你来信要的狼我抓到了,在后院的柴房里用笼子关着呢。” “好,多谢封叔。” “客气,快回去休息吧,赶了这么久的路了身子骨受得住吗?听说你之前受了很重的伤,看我这个长辈当的,也没能赶回去看一看你。” “伤的一点也不重,封叔也知道,谣言嘛,都喜欢添油加醋。” 封宁没再说话,拍拍他的肩膀,率先出门吩咐人去了。 左晏衡摸了摸萧凤棠的脸颊,慢慢将他环着的胳膊抽出来,用膳和睡觉的房间隔了一个长长的悬空露天过道,他从身后拿了大氅整个盖在他身上,才打横将他抱起来往外走。 萧凤棠捂在大氅里哼哼唧唧的摸上他的领口,确定是熟悉的触感和味道,便安心的窝在他怀里继续又香又甜的睡了。 西北风呼啸的穿过过道,左晏衡抬眸望了下圆月半挂的夜空,加快步子带他回了房间。 谁都没注意到远处不过十几米的一个房间正开着半扇窗户,露着两个脑袋。 公明泰戳了戳花长祁的胳膊,“师父,我们就这么一直跟着萧飞哥哥吗?” 他们才赶到宁安边疆没多久,花长祁反手就又带他回了京城,阿明心里一万个不理解,“咱们都跟了一路了,就不能出去见一面吗?”他已经从刚开始迫不及待要冲上去同萧凤棠叙旧聊天变成了如今可以理智的待在这里看他了。 第119章 西北篇_还是不见了 左晏衡早就抱着萧凤棠入了房间,他在他怀里小小一只,花长祁落寞的放下窗子,“赵掌柜,阿棠的房间,可燃了炭?” 雪安楼掌柜赵长茗恭敬道:“公子放心,一早就燃上了。”他是鹿幽幽的人。 第178章 “嗯,一切事宜都按照最好的来安排。” “是。” “他们定了几日房间?” “大公子一行人一共定了三日的房间。” “就只有三日?” “对。” “怎么了师父,三日有什么不对吗?”阿明更不解了。 “胡契今年风不调雨不顺,左晏衡又筹备了大把粮食放在边关,他们早就臣服,此时开战是不可能的,所以这批粮食一定是送往胡契的,赵掌柜,这批粮食大概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一个半月前吧。” “是左晏衡出发来这里的时间,他们要去胡契。”花长祁几乎可以肯定。 “去胡契?他们去胡契干什么?不行啊师父,咱们没有胡契的国令,后面岂不是跟不了了?” “我还以为他只是带阿棠来西北散散心,赵掌柜可知道胡契如今的情势?”左晏衡不可能无故入胡。 “回公子,胡契那边的消息从入秋后便停了,不过在这之前,确实听说过他们的隶第族心有异样。” “可有法子入胡?” “暂时没有。” “好,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公子有事唤我。”赵长茗关门退下。 阿明叹气的坐在凳子上,“师父,真的不能去见一面吗?” 花长祁心里放心不下,“你在这里等着。” “别啊,带我一起带我一起。”他腾一下站起身来,“我也想见见萧飞哥哥,师伯,萧师伯。” “阿棠睡了,我是去见大玄天子的。” “那还是算了。”他蔫的坐了回去,“他凶凶的,看到我没回宁安,再给我抓起来就坏了。” 屋子里暖洋洋的,左晏衡将萧凤棠放回床上,三下五除二的给他脱了鞋子和衣裳,他打了热水,正沾着毛巾一点点给他擦去身上多余的酒气。 “砰砰砰。”敲门声砰然响起。 左晏衡放下毛巾,给萧凤棠盖好被子塞好被角才打开门。 他并不意外的看着花长祁,“终于舍得出面了?”他在他们身后跟了整整一路子。 花长祁望向屋内,只是什么都没瞧见,“他睡了?” “嗯,饮了一杯酒,睡的很沉。”左晏衡并没有邀他进屋的意思,他出来将门一起带上,“有事?” “你们要入胡契?” “是。” “能不能保证他的安全?” “能。” 花长祁沉默的点点头,转身就要走,他知道他能护他,可还是忍不住来这里问了两句废话。 “不见他一面吗?” “不了。” “见一面吧,阿棠若是知道你在这里,一定特别开心,你心里不舒服是因为我,总不能就这么一直躲着避着他吧。” “你想多了,年关的时候,我会回去的。” “都跟到这里了,要不然一起去胡契?” “你能受得住我整日黏着他吗?如果能,我就跟你们一起去。”花长祁心里再明白不过,“我不知道你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但你能带着他想来也不会太危险,保证好他的安全,今日见面一事,就不要同他说了。”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他怕当着他的面,控制不了自己伤怀。 “那你注意安全,有空的时候给他来封信,报个平安吧。” “嗯。” 两人没有太多话要聊,花长祁转身离开, 左晏衡也没再逗留,转身进了屋子。 萧凤棠伸着手正迷迷糊糊的四处摸寻,他大步上前握住,弯腰在他脸上庆幸一啄。 花长祁驻足在走廊里,回头翻江倒海的看着那扇再一次被关起来的门。 阿明抱着一个大氅从隔壁房间出来,“师父,回屋吧,外面太冷了,你都没穿厚衣服。” 花长祁摸摸他的脑袋,看着他手里的衣裳莫名红了眼眶,“那年我还小,跟着你师公住在桥洞底下,冬流还没过去,你师伯也是这样,他拿了两个厚厚的大氅,带了许多自己的厚衣裳,还拿了新被子。” 他从来没跟他讲过他们之间的故事,阿明将大氅塞进他手里,“然后呢?” “他的衣裳我穿着大,拖地弄的脏脏的,后来他就带我去了裁缝铺子量了尺寸,用他的月银给我买了一身合体的。” “他还给我们找了间住处,只是你师公太犟,不乐意住。”花长祁将大氅披上,带着他去了那个露天过道。 “师公为什么不乐意去住啊?” “不知道。” “那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没有了?师父你又诓我。”他才不信。 “后来京城平乱,我和你师伯失了联系,我们是在今年重逢的,就在他南下认识你前不久,我还以为自己将他寻回来了,但其实我早就将他弄丢了。” 阿明的小脑袋瓜转的飞快,他悄悄贴近,“师父你是不是和晏衡帝一样,也喜欢萧飞哥哥?” “不是。”花长祁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了他,既然当初的喜欢没有说出来,那以后,也就不必再说出来了,“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叫喜欢吗?” “我懂的,察言观色修叔都教过我的。” “他教的不对。” 阿明不跟他争执,“那我们之后怎么办?” “去宁安。” 第179章 “又去宁安?我们从这里赶到宁安,年关可就赶不回来了。” “那你随我在大玄好好转一转吧。” “那我的年关怎么办?要在大玄过吗?不回去祭祖,父皇会提刀杀了我的。” “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父皇可凶了。” “因为到了年关,你父皇或者你皇兄,总会有一个入玄。” “为什么?” “你这么聪明,猜啊。” “群臣宴?” “恭喜你,猜错了。” “那到底是什么啊?” 花长祁伸了下腰,“不告诉你。”他转身回房,“等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往东南走,师父带你多出去长长见识。” “真的不见萧飞哥哥一面了啊。” “叫他师伯,等年关回到京城,自然会见上的,如今我们两手空空,都不好跟他负荆请罪。” “还不是要怪你,不打招呼就走,反正留给师伯的信里我都说了,他到时候肯定不会怪罪我的。” “臭小子,说什么了?” “不告诉你,猜去吧。”阿明摇着脑袋快速跑回了房间,花长祁嗤之以鼻,“阿棠肯定也舍不得怪我。” 他漫步回了另一个房间,在进门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往萧凤棠房间的方向望了过去。 他站在那儿摸黑看了许久,才不舍的收回视线,慢慢关上了自己身前的那扇门。 第120章 西北篇_狼 温青命人给大家伙一人准备了一碗醒酒汤,不过他们喝的太多,脑袋该疼的还是在疼。 众人一起吃了早饭,封宁清空了雪安楼后院,从柴房里拎了两个笼子出来。 笼子外面遮着一层黑色的布,温青双手抱在胸前,“封将军这是弄的什么稀罕物件?神神秘秘遮的这么严实。” “嘿嘿,公子不是前些日子来信说要看狼吗?我前个晚上才抓的。” “笼子遮成这样,成年狼?” “是,两只都是,凶得很。” 左晏衡可没什么闲情逸致去看狼,温青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为了谁,“行,这笼子关结实点啊,可别逃出来了。” “那是自然,你身上有迷魂散吗?” “将军要那东西做什么?” “公子说让我给它们喂上,可能也是怕太凶,以防万一吓着凤棠。” “这法子不错,在房里,我去给将军拿。” “行,多谢啊。” “将军客气。” 温青将仅有的两瓶迷魂散都给了他,封宁脑袋沉沉的摘了遮布,伴着肉块尽数喂进了两只狼肚子。 左晏衡久等他也没见个人影,索性带着萧凤棠寻了过来。 一群人围在笼子边上抓耳挠腮,鲁知徽弹了两下笼子,“这是,死了吧?直接扒了皮做狼裘吧。” 如今两只灰白色的狼各自关在笼子里一动也不动,断气了似的平躺在哪儿。 “去去去,死什么死。”封宁也没想到温青的迷魂散这么好使,他没了法子,“温大人,有什么办法弄醒它们吗?稍微醒一点也行。” 温青摇头,“总不能煎一副药再灌下去吧。” “怎么了?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左晏衡突然出现。 封宁听着他的声音尴尬回头,“公子……” 他身后笼子里的活物安静的不像话,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萧凤棠反而蹲在笼前,“这就是狼,和书里描绘的不是很一样。”比小八也大了许多。 “怪我不胜酒力,脑子也不清明,一不小心把药下狠了。” “能摸吗?” “啊?”封宁猝不及防,“能,能,不伤人了,都睡死了。” 萧凤棠顺着他的声音摸上了狼爪子,触手并不似小八那般柔软,从狼毛到爪尖都极其坚硬。 他不适的收回手来,低声念叨,“这么硬挺的爪子抓到身上,该跟刀剑划一下那般疼了。” “阿棠说什么?”左晏衡没听清,弯腰凑过来。 “没。”萧凤棠站起身来,“这两只狼真大,比小八都壮上不少。” “封将军费心找的总是好的。” “凤棠开开眼就好,后面就麻烦封将军处置吧。” “那这样,算是用不上了?那我可真处置了啊?”他抓的时候格外注意,这样的狼,能出两张上上好的皮子。 “将军随意。” “那敢情好,封宁,送我一张。”鲁知徽直接开口讨要。 “就你脸大,搭手帮忙。” 大家伙该撤的撤该帮忙的帮忙,谁也没有注意到萧凤棠的异样,左晏衡带他离开去了街上,“阿棠不开心?” “这么明显吗?” “因为那两只狼?” “我明知道将那两只狼交给封将军,它们会落一个怎样的下场,却还是交给了他,感觉自己有点,坏坏的。” “那要是这么说的话,好像我已经坏的没边了。” “我就是,喜欢不来。”他想象不到左晏衡小小一只却被那些骇人的狼围在中间的模样。 “阿棠喜欢我就行了,喜欢狼干什么?你便是不说,回头为夫也要让封宁宰了它们做袄子的。”早知他不喜欢,他就不让封宁抓给他看了,左晏衡心里自责,“走,带你去吃点好的。” “什么好的?” 第180章 “京城烧饼。” “?”萧凤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京城烧饼?”他们才打京城离开没多久。 “骗你的,咱们去斋记铺子,那里的甜食是整个陶城做的最好的,然后再带你去逛一下这边的长街,阿棠不是想给新竹添些新鲜玩意嘛,刚好挑一挑,噢对了,南边还有一家奶酥铺子,也不错。” “好,可以多买点带回去,温大人也喜欢甜食,等他回了胡契可就吃不上大玄的口味了。” “温青要是听见尾巴都得翘到天上去了。” 二人顺着左晏衡记忆里的路子一路兜转,整逛了一天才回来,萧凤棠畅快又疲惫的倒在床上就睡了,不过他零散的吃了一堆东西,左晏衡舍不得唤他,也便随他睡去了。 第二日天才亮,封宁就已经将押粮队的人换成了铁甲营的精兵,他不放心,又加了两千人进去,还给铁甲营前去的将士们下了死令,唯天子安危是命。 “鲁将军。”他在他面前少有正色,“麻烦看顾好陛下和凤棠。” 当年他跟随着左公木一举杀入胡契大营,助他拿下扎那尔别的首级,有他领着大军站在后面守着,胡契国便不敢随意动作。 封宁也是明白这一点,才没有强求跟着,毕竟有后招在手的时候,远比将所有底牌都亮出来的威慑大得多。 鲁知徽最烦抒情那一套,“等我回来,狼皮子记得送我一张。” “两张都送给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队伍里有我们自己养的信鸽,我安排好了人,一天一封回传,若哪天我没收到,第二日就带兵压境,剩下的,就全交给将军了。” “放心,我们几个,惜命着呢。” 第121章 胡契篇_入胡 队伍一路西行,才走几个钟头,外面的景致就开始与大玄不同了。 一目望去近处皆是平原,极远处巍峨的白色高山又曲折连绵千姿百态,这里整体地貌简单,甚至连风都要比陶城的刺骨。 温青久未回家,裹着厚厚的衣裳骑马跟在一侧,认真享受着四下的景色。 胡契国早就接到了消息,早早的派人等在边界三里处。 为首的是一位青年将领,他叫僢里契,身量高大,头发微弯高束身后,右耳有一只形似鹰形的挂耳银饰,目光不羁的同天上桀骜的鹰隼一般,一身黑紫色的胡契装穿在身上显得尤其野性。 僢里契坐在马背上静默的看着大玄洋洋洒洒来的队伍,只是来来回回捏在手里的缰绳并没有显得他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直到队伍近前,他才下马,单手作拳放在胸前,“僢鹰部僢里契受扎那尔孜王命,恭迎晏衡帝。” 左晏衡只是撩开车帘看了一眼,“继续走吧。” “是。”僢里契起身,没有任何异样的领了命。 温青才想抬手同他打招呼,僢里契便已经转身驾上马,走在前方开道去了。 他尴尬的放下手臂,吃瘪似的抿抿唇。 “温大哥认识他?”他身份显贵,认识也不奇怪,司沿好奇的问。 “他是僢鹰部首领僢乌的弟弟,比我小三岁,和我自小相识,那时候还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要糖吃,不仅嘴馋,还可恶,要是有糖不给他吃,他就去告我的黑状害我受罚,没成想现在也是能支撑一方,成了部族里的左膀右臂了,我同十年前变化很大吗?你看看他刚才那副模样。” “不大。”司沿认真打量,“更有成熟男人的韵味了。” “回头让左晏衡寻个机会好好收拾收拾他。” 他嘴上叭叭,眼睛却不断的瞄着那个背影。 “心口不一。”司沿实话实说,“明明笑得开心。” “离开胡契多年,如今得见旧友,心里头自然还是更加欢喜亲切的。” 左晏衡亲临胡契,僢里契作为僢乌的弟弟,第一时间就能知道这样的消息。 而他作为左晏衡眼前的红人,又是胡契王族,不管身份暴不暴露,总归都是要跟着一起来的。 温青心里门清,如今他冷脸相待,不肯相认,大概率也是生了他的气。 “算了,还是不要让左晏衡收拾他了,这人下手没个轻重,起了反作用就坏了,毕竟这次回来是打算长长久久的待着,得罪人的事还是少干些吧。” “怕什么,如果这里实在待不住,大不了就回大玄。” “说的对,反正大玄有左晏衡撑腰,万事也不会有人来找我的不快。” 萧凤棠掀着帘子的一角向外瞧,“听闻胡契十四部里有个部落叫祀其部?” 左晏衡接过他手里的帘子挂在一旁,将他有些发凉的手揣进自己怀里,“胡契国有十四个部族,皆奉扎那尔部为主,除了扎那尔部,僢鹰部和祀其部是最强大的,僢鹰擅战,一直把守着胡契最重要的几个地界,祀其部擅天术,这两个部族对扎那尔部可以说是极为忠心。” “再除此之外,便是隶第、藩笯二部,不过最近不怎么安分,扎僢祀三部若是牢牢的绑在一起,应该也翻不出太大的浪花来,其他部族就更不足为惧了,甚至有些小部必须依赖扎僢祀三部才能生存,毕竟这里的环境比不得大玄,而他们又大多游牧而生,一年到头储存下来的粮食和草料都极为有限。” “不过阿棠怎么想起来问祀其部了?” 第181章 “书上看过,那温大人?” “他是上一任扎那尔别王的儿子,他的父亲死在我父亲手中,僢鹰部和祀其部对他父亲忠心耿耿,胡契又向来重孝,所以在那些人眼里,与我多年交好,无异于背叛他们,哪怕胡契依附大玄,但终究还是两码事。” “虽然现在的胡契王是他叔叔,性子没那么狠辣,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他总要把他的面子给的足足的。 “其实这一任的胡契王还不错,并没有因为我父亲杀了他哥哥就对我心存怨怼,说他看的开是抬举,这里崇尚以武服人,拳头是王道,这一点他不行,但他哥哥没了,他便是下一任的王,而且相比扎那尔别,他更清楚胡契国需要什么,也更清楚自己要什么。” 萧凤棠一点就通,“他们需要粮食和草料,所以你便将这些带来了。” “温青才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让朕出这么多的粮食,胡契今年风雨不顺,他们不擅长种粮,可牛羊马人却都需要吃食,这个冬天不好过,尤其隶第现在逐渐势大,我同他们部族的首领接触过,他叫隶因,一个心府极深的人,相较于扎僢祀三部的首领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统治者。” “你是想帮扎僢祀三部一把?” “扎僢祀好比一柄锤子,锤子虽疼,却不一定会致命,而隶第就是一把刀子,刀刀都能见血。” “可这些粮食只能解胡契一时之困,若是明年依旧风雨不顺,岂不是要一直烦忧?” “阿棠真聪明,给粮不过是个缓急之举,胡契的百姓有东西吃,最起码不会轻易受人挑拨,毕竟大多数人活着也只是为了求个安稳。” “那破局的关键是隶第?” “是,他们虽游牧,但每个部族的游牧区域都差不多是定死的,隶第南部有一块特别肥沃的土地,那里又挨着一处天湖,水源也丰富,还有西边,那里有一座极高的山,能将肆虐的风雪阻挡大半,所以那处山脚下也是个好地方,他们就靠着这两处地方发了家,一举成了胡契排名第四的部族,尤其是这两年,势头快的要将祀其部都甩在后面了。” “他们势头这么猛,那此局如何破?” “隶第西临扎那尔,南临僢鹰,东临藩笯,藩笯不同于僢鹰有头脑,但却和僢鹰一般善战,按照现在的消息,必然已经和隶第联手了。” “若我是扎那尔孜,前两年在他野心暴露的时候,就会寻个由头武力镇压,趁机捏住他的命脉夺过那两处好地方,只是他们一联手,此局便不好破了。” “而且我们身份特殊,不宜主动插手,先坐观看看。”左晏衡悉数将胡契的情况给他道明,“委屈阿棠了,跑这么远还要陪我冒这种险。” “我来这里是为了四处走走,你只需注意安全,其余万事都随意。”家国之事,有他头疼就够了,他就只想和他这样伴着走走停停。 “隶第不过一小族,扎那尔孜再无用也不可能什么动作都没有,咱们就去吃吃喝喝,带你好好尝尝这里的风味,他们的烤羊腿和陶城的还不一样,而且这里的酒就更烈,到时候阿棠若是醉了,可得记得是往为夫的怀里钻。” “好,那你记得看紧我。” 左晏衡低头对着他的手亲了两口,“一定一定。” “咳——”鲁知徽夹着马腹长咳一声,他从后面跟上,“把帘子拉下来。” 左晏衡俏嘻嘻的当着他的面儿贴近萧凤棠将他揽进怀里,“大人跟了这一路,还不习惯吗?” “德行,还有一大把外人在呢,多少收敛着点,别整日里跟个色狼似的垂涎我家世子。” “迂腐,难不成到了胡契,还要朕躲躲藏藏不成?当初同朕打架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鲁知徽虽然表面嫌弃,但看着他日日巴不得昭告天下的模样,心里头还是很畅快的,“你是天子,注意点言行,回头让胡契王看到你这副色令智昏的模样,指不定怎么编排我家世子。” “他只会祝福朕。” 鲁知徽说不过他,索性驾马追上温青,懒得再搅扰二人。 萧凤棠同左晏衡双双对视一笑,“你少欺负他不会说话。” “阿棠偏心,都是他找为夫的事,为夫哪里主动欺负过他。” 左晏衡左右思考,抬手将帘子落了下来。 “落帘子做什么?” “他说我色令智昏,怎么能让他白说。” 第122章 胡契篇_僢里契 扎那尔部族的大城距离大玄边境不远,约莫往北两天的距离,中间所穿插的便是僢鹰部的地盘。 队伍里带着整个胡契救急的粮食,怕旁族多事再给僢鹰族留下不必要的麻烦,僢里契避嫌似的择了一条远离僢鹰大营的路线慢慢行进。 隶第的野心早就摆在了明面上,他们恨不得各部族能早早乱起来,而大玄这次带来的粮食却能支撑胡契安稳的过完这个冬天,冬天一过,来年的情势又未可知,以隶因的性子,绝对不会任由这样一个天时地利的机会错过。 他走的不快,一切以安全为主,这里黑的晚,挂黑后的风又比白日肆虐,天还没入夜队伍就停了下来,开始搭支睡觉的帐子。 僢里契在大帐中间生了火,搭了个桌子摆上了吃食和奶酒,他不活络,收拾利索后拿了一大串羊肉坐在火堆前慢慢烤着,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身前熊熊的大火,看着便不是个好惹的。 第182章 温青时不时的看他一眼,最后耐不住性子端了杯奶酒坐在他身侧,“记得你小时候也没这么沉默寡言,怎么如今一句话也不说?” 僢里契没看他,“你是温青还是扎那尔青?” “若我是温青,你如何?” “若你是温青,那就是胡契的客人,我有明令,不得私交外臣。” “那我若是扎那尔青呢?” “那你就是王族,我该行礼跪拜,不得逾矩。” “你分这么清?哪个不都是我吗?” 他一走就是十多年,连个信件都没有,僢里契冷着脸,“如果都是你,也可以,胡契王族从臣大玄,按胡契律,当诛。” “你别太过分啊。”温青拿着奶酒赶忙起身远离了他,“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十年不见怎么长成榆木疙瘩了?”当诛?他还没到家这人就要诛他,真要回去那还得了。 僢里契将手里的肉反转了个方向,忍不住嘴角轻弯偷笑了下。 “温大哥又碰钉子了?”司沿看戏般打趣他。 “何止,要不然回头我真跟你们回去吧,省得哪天小命突然就不保了。” 他们距离不远,僢里契听着他的话,才勾了没多点的嘴角瞬间落了下去。 “主子巴不得你回去呢。” “你呢?” “我当然也巴不得你回去,胡契离我们这么远,万一有个情况,等我赶过来你人都凉透了。” “呸呸呸,乌鸦嘴赶紧闭上。” 押粮队里有后勤,左晏衡怕萧凤棠吃不惯,更有随身带的御厨,其实也用不太着僢里契在这伺候。 温青将手里的奶酒放置在桌上,从一旁挑了几块精致的糕点给司沿使了使眼色,让他给他送过去。 “温大哥你这也太殷勤了些?” “懂什么,草原上的野蛮人,脑子一般都不好,稍稍使些手段就够糊弄他们了,我又何必斤斤计较给自己寻条死路呢,这位毕竟是僢鹰部首领的弟弟,能交好还是要交好的。”温青想的极开,“快去。” “好好好。”司沿任劳任怨的接过糕点,自来熟的靠向了僢里契。 “来,尝尝。” 僢里契并不理会他的好意,只是看了那糕点一眼,“不了,多谢。” “听说你是僢鹰首领的弟弟。” “有事?” 僢鹰首领的弟弟,这个身份在胡契国几乎已经到了可以横着走的地步,温大哥既然之前同他相识有交情,这人若是能在他们走后还能护他几分就最好不过。 “我叫司沿,是主子的侍卫,没有官职不算外臣,在你们嘴里充其量也就叫大玄人,尝一尝吧,大玄的口味肯定同你们草原上的不一样。”司沿心里打着小九九。 “真的不了。”大玄人花花肠子多,僢里契本着不理会就不麻烦的原则,依旧拒绝。 他起身将手里烤好的肉放在桌上,“都是鲜杀的羊,陛下尝尝。” “好。”左晏衡没客气,拿了一串递给萧凤棠。 “陛下不远万里带着粮食来此,僢里契替胡契百姓,先行谢过。” “粮食啊,粮食是大玄百姓省吃俭用省下来的,也是温青死缠烂打不择手段同朕求来的。” “如果真的想谢,最先谢的应该是我大玄百姓,第二是他,第三个才是朕。” 左晏衡并不居功,将一切名声推给了温青。 他这话不仅仅是说给僢里契听的,也是说给整个胡契听的。 温青同他的关系是那种可以蹬鼻子上脸,死缠烂打的,也是简简单单便能从大玄陛下的手里要来大把粮食的人,“你知道我这话什么意思,希望诸位待他为礼上宾,莫要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温青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他心头暖暖的从桌上拿了串肉尝了尝,“烤的不错,继续。” 僢里契不动声色,重新拿了肉去烤。 待他在火堆前重新坐下,他才偷偷给左晏衡比了个大拇指。 “凤棠尝尝,这里的烤肉会先加一种狼草腌制,味道清新特别,不会发腻,试试能不能吃得惯?” “狼草?” “对,大玄没有,只有草原上才有,锯齿状的一种草,晒干了研磨成粉包起来,能吃到来年狼草再生。” 他没那么娇贵,走到哪都能入乡随俗,萧凤棠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刚入口时有丝丝发苦,然后越嚼越香,没两下那股子苦味就淡没了,然后便是一股特别的清香味。 他说不出来那种味道,便点着头拿了一根递给左晏衡。 左晏衡看他能吃惯,才抬手接过来。 “我也尝尝。”司沿将手里的糕点放置在僢里契身边,也不管他拒不拒绝,“这个世上能让他低着态度相处的人可不多,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 僢里契不为所动,草原上的汉子耳力都是极佳的,他知道这是扎那尔青让那个叫司沿的人给他送来的,也没忽略他嘴里的那句野蛮。 除此之外,一顿饭下来也算吃的平顺自然。 这里风大,大家吃完简聊了几句便各自进了大帐。 僢里契命人将残局收拾利落,又安排了人守在旁边,确定各处没有什么火光和能吸引活物的,才拿着那几块糕点放心进了帐子。 第123章 胡契篇_扎那尔孜 他的帐子右侧便是温青,那个没心没肺一走十多年连个消息都没有的人。 第183章 “草原上的野蛮人?” “脑子一般都不好?” “稍稍使些手段就够糊弄他们了?” 僢里契蹲在油灯前仔细看着那几块糕点,不忿的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才去大玄十年,便忘记自己也是个草原人了吗?” 他越想越气,抬手对着糕点虚空劈了一下,恨不得将那个没良心的人一起斩成两截。 “这个世上能让他低着态度相处的人可不多,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僢里契想着司沿这话,“第二个?”他竟然只排第二个。 他将糕点推远坐在一边,生气的望着右侧的大帐一夜未眠。 这里虽是草原,但也不全靠大帐过活,他们有自己固定的城池,尤其像扎那尔部这样的王族,建造的城池不比大玄差多少。 队伍赶到扎那城下的时候,已经落了日头。 扎那尔孜早就带着各部落的首领等在了那儿。 左晏衡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待在马车里,他一身黑金大氅骑在高马上,目光睥睨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前端。 温青随他在左,鲁知徽在右。 “扎那尔孜携胡契各部恭迎大玄陛下。”他才走近,扎那尔孜便带人同他行了大礼。 左晏衡一拉僵绳停下,“胡契王客气,都起身吧。” 大玄的押粮队伍长的看不到头,十四部的首领也都心怀各异,开心的是真开心,有鬼的也是真有鬼。 他不在意,率先下马,一旁的人也都跟着他下了马,鲁知徽主动接过他手里的缰绳,也不刺头似的不服了,毕竟出门在外,总不好让旁人看了笑话。 扎那尔孜的身量并没有特别高大,相反,他文质彬彬,身上的气质同温青有些像,一副君子模样。 “陛下远道而来,一路可还安生?”扎那尔孜亲眼看他安然无恙,不安的心才缓缓落了下来。 “无事,胡契的草原风光甚美,朕也算大饱眼福。” “陛下过誉,这个时间的草原可比不得大玄。” “各有各的特色,胡契王不用菲薄。” 二人来回打着太极,“那陛下进城?今日十四部齐聚,咱们也好好乐呵乐呵。” “好,入城。” 众人让开路等他先行。 左晏衡却转身走向马车,“阿棠,要下来走走吗?” 萧凤棠掀开帘子弯腰从里面出来。 他自然的抬手将他扶下来,从头到尾从上到下都透露着一股为人夫的滋味。 扎那尔孜面上一片平静,心里却忍不住的翻腾起来,大玄的封后大旨早就传了过来,他还以为多半是开玩笑的,甚至谁也没告诉。 温青看他出神,“扎那尔青,拜见王叔。” 他给他行了大礼,上前一步俯在他耳边,“这一位便是大玄未来的帝后萧凤棠,王叔待他更要仔细才是。” 胡契的民风多少没有大玄开放,但这里追求自由,扎那尔孜也只是愣了两下,便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明白,放心。” 众部落的首领都不明所以的看着两个人,左晏衡并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他将萧凤棠身上的大氅系紧,“你身子弱,这里风大不比京城,可要小心暖着。” “在宫里吃了那么多补药,都快吃出火来了,这一路上也没闲着。” “那我们走。” “好。”他一副昭告天下的模样抓起他的手,“萧氏凤棠,朕的帝后,烦请诸位认仔细些。” 众人寂静一时无声,扎那尔孜连忙接着话盘子,“欢迎,也望萧公子在我胡契玩的开心,那我们,入城吧?” “胡契王请。” “请,陛下请。” 其实胡契也不乏有好男色之人,只是大多不会将这种事情摆在表面,尤其那些身份尊贵的人,更是藏得严实。 直到他们入城,各部族的首领才反应过来。 这里并没有像大玄那般到处都是买卖交易的铺子,甚至比陶城还要冷清些。 扎那尔孜解释,“今年情况不好,索性固定了互市的时间,三天一热闹,今天不巧,不是日子,咱们先直接去大殿吧,那里已经准备好了。” “好。”左晏衡没有多说。 扎那大殿距离城门口并不远,一眼就能望见,大殿也并非同大玄那样,他们的形状同大帐一般,还有些扁圆,殿顶为尖状,尖中间有一处金碧辉煌的图腾,分别刻着苍狼和白鹿。 胡契附属大玄,左晏衡自然而然的带着萧凤棠坐在了首座。 根据规矩,鲁知徽作为大玄赫赫有名的战将,居右侧第一,而后便是温青。 司沿和新竹没有位置,他们两个知道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不敢距离两位主子太远,早就在入城前就塞满了肚子,打算一直守在他们身侧。 扎那尔孜坐在左侧第一,他的旁边是僢鹰首领僢乌,很是高大年轻,往后便是祀其族首领祀时,隶第首领隶因,藩笯首领藩塞,反正都是按照部族地位往后延续。 每个首领身后都坐着一两位少年,要不然就是各部族的天之骄子,要不然就是各部族下一任的钦定首领。 萧凤棠向下看去,僢乌的身后桌子空荡荡的,大玄的押粮队驻扎在城外三里处,僢里契根本没进城,他安排足了人手,亲自跟在队伍里盯着粮食。 扎那尔孜身后更是连桌子都没有。 第184章 左晏衡顺着他的目光落过去,压低声音,“胡契王曾有一个儿子,几年前醉酒倒在了雪地里,被两只雪豹子拖走了,如今膝下并无儿女。” “雪豹子?” “嗯,尸骨无存。” “可有隐情?” “具体的不清楚,只知道和隶第族有些关系。” “年轻丧子,看着旁人热闹,心里也一定不好过。” 这里喝酒不用杯,用碗,扎那尔孜端起酒碗,“这里不比大玄昌盛,吃食也不比大玄花样多,晏衡帝可莫要嫌弃。” “胡契王过谦。” “来,我先敬陛下一杯。” “胡契今年风雨不顺,陛下携粮万里助我们共过难关,胡契各部,不胜感激。” 其他首领也都端起酒碗随着他的话。 左晏衡伸手将酒端起来,他没再说什么客气话,默认了这句不胜感激,率先将酒一饮而尽。 “爽快!开宴!” 第124章 胡契篇_祀云 萧凤棠的目光被一个青年吸引了去,“旁边那个白色衣衫的是谁?”那个青年一身不同于其他人的白衫,白衫带着帽子,将他的大部分身形都遮掩了起来。 他长了一副极好看的脸,只是一双眼睛的瞳孔与眼球都是白色,清冷神秘的想让人多看两眼。 “他叫祀云,是祀其部手首领祀时的儿子,祀其部又叫长生族,之所以战斗力不强却一直占据主要地位,甚至一度赶超僢鹰,就是因为胡契信奉天父地母,他们一能沟通天神占卜解厄,预知机运,二能治病救人于危下,而祀云是近年来最优秀的一位长生者,是个很强的人。” “极少听你这么夸赞别人。” “因为我也曾找他占卜过。” “你?” “那时候刚拿下胡契国,我本不信这些,但还是多嘴问了一下。” “占卜了什么。”萧凤棠好奇。 “自然是问他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左晏衡将手里的酒用无名指轻点了下弹在地上,然后又轻点了下点在萧凤棠的额头。“他说能。” “又来诓我。” “天地良心,为夫怎么敢诓骗阿棠?” 祀云感受到了他们的视线,他将目光移上来与他们打了个对视,然后默默向萧凤棠颔了下首。 萧凤棠同样颔首以示尊重。 “他的眼睛能看见?” “能,听说他以前和我们一样。” 祀云将目光收回去,坐在那里遥遥的看向温青。 温青提起酒杯与他隔空打了个招呼,他同祀云和僢里契,是一起长大的交情,他最大,祀云比他小两岁,僢里契比他小三岁。 祀云笑笑,起身走了出去。 温青看着一桌熟悉的菜肴,才深觉自己真的回来了,他看着祀云旁边的空位置,兀自灌下去那口酒,坐在那里没出去。 祀云似乎知道他不会跟出来,静静让人领了马,顺着肠道出了宫墙,出了扎那城。 僢里契正拎着一坛子酒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远处。 祀云勒马在他身前停下。 “祀云?你不是在大宴上吗?怎么出来了?” 祀云并未下马,他看了眼他身前早已空了的两个酒坛,“他第一次回来,你总不好缺席,跟我回去吧。” 他知道他在刻意躲着,僢里契摇头,“你回去吧,大玄陛下亲临,若是你我都不在,回头又得挨训了。” “没人敢训我。” “可他们敢训我。”僢里契不想回去,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点也不想他这个时间回来。” “他是别王的儿子,别王死在了左公木的手上,他跑去大玄数十年,知道的都以为他忍辱负重是在替父报仇,可如今他却同那人如此要好,待晏衡帝一走没了靠山,该如何?” “隶因又虎视眈眈,正愁寻不出孜王的错来,万一挑起事端……” “既然如此担心他,为什么还要装作不想理他的模样,得知他要回来的消息,你不是高兴的三天都没睡着吗?” “我是高兴。”僢里契将酒坛子放在地上,“他能回来我比任何人都高兴,可祀云,我就是控制不住的想生气,他以前是个同君子一般的人物,更不会想着去讨好别人,可他竟然想讨好我,就是为了以后能帮他一两分,他将我们之前的情谊忘了干净,就觉得我也会同他一样是个没良心的人。” “就因为这个?”祀云摇头一笑,掐起指头一算,“他讨好你,只是因为你是僢里契,他心中清醒,更知道他便是什么都不做你也会护他,他想让你开心才故意近身,故意给你送了糕点,故意试探你是否真的生气。” “真的?” “真的,跟我回去吧,他在里面喝闷酒呢。” “不去。”僢里契坚持,“我才不去。” 祀云掐指又一算,“真的不回去吗?” “为什么这么执着让我回去?”他抬头看他。 祀云捏着指头在马上跟他比量了一下,“你不回去的话,来日后悔了,可莫要跟我伤心。”他话落下去,便一拽缰绳驾马离开了。 僢里契静默了几个喘息后蹭的站起来,这人说话一向准的没边,他心慌的召了一匹马直奔扎那宫,生怕自己去得太晚再莫名因为些什么开始后悔。 扎那宫里热闹非凡,扎那尔孜命人准备了各样的节目,如今一群营燕的少女正在大殿上跳着草原舞。 第185章 祀云回宫才入座没多久,僢里契便跟着进来了,他在胡契王和僢乌身前低语了两句才坐在后面的空位置上。 温青在他斜对面喝的两眼发沉,偶尔对着那些少女们叫声好,一副浪荡子的模样看的僢里契气不打一出来。 他烦躁的闷了一口酒,跟祀云吐槽,“你看看他那不长进上不了丁点台面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如果不来会后悔什么,但现在他很后悔自己听了祀云的话过来。 “他一自在人,要长进做什么?”祀云才话闭,坐在另一侧的人便开了口,那人同僢里契的装扮极像,是隶第子弟,叫隶苌,是个极其优秀的旁系,“是啊,扎那王兄如今看着,可真是同十年前不一样了。” 僢鹰不喜欢他,冷着脸别到一旁。 反倒是祀云接过来,“十年后你也会不一样的。” “是吗?如何不一样?” 他没再回答。 隶苌对他什么都只开一半的口很是习惯,“罢了罢了,不说就不说吧。” 再往旁处,坐着一位身量更加高大些的男子,他叫隶勐,是隶因的亲儿子,与隶苌处处看不对眼,更觉得他一个旁支的身份根本不配来这样的地方,只是耐不住他父亲喜欢,走哪儿都带着,他故意嗤笑,“十年后,隶苌大概率娶了妻不知道窝在那个角落里哄孩子呢吧。” 隶苌瞥了他一眼,“怎么,你不生孩子吗?”他对他并没有太恭敬。 “你!” 再往隶勐旁处,坐着一位有些憨状的男子,他叫藩佯,是藩笯首领藩塞的儿子,“隶勐哥哥别理他,他回回都这样。” “哼!”隶勐也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下同他吵起来,索性不再说话。 隶苌捏了块肉放进嘴里,也没再开口。 左晏衡一如常态的伺候着萧凤棠吃喝,熟练的把他下一口要吃的东西摆在身前,偶尔拿起水递到他嘴边,时不时的叮嘱他细嚼慢咽,总之一顿饭下来,目光就没移到过别处。 能得大玄陛下这么尽心伺候,各部族的首领才终于开始正色起来。 僢里契深瞧着他们,又看了眼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温青,烦躁的给自己闷了一口酒。 第125章 胡契篇_贞洁不保 温青喝的迷糊,燥热的坐不住,他摇晃起身跟左晏衡和扎那尔孜鞠了一礼,慢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左晏衡不着痕迹的动了下手指,司沿心神领会,转身跟上。 萧凤棠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左晏衡压低身子主动附过来,“可是乏了?” “没。”他虽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但半路离场总是不好的。 “出去转转喘口气吧。” 他抬手招了鲁知徽。 鲁知徽起身上前,“怎么了?” “带阿棠出去走走。”新竹就跟着司沿学了一点没眼看的假把式,让他陪着出去实在不放心。 “好。”屋里闷燥,鲁知徽正巴不得出去吹吹凉风。 “那你呢?”萧凤棠不想将他自己丢在这儿。 “新竹留下就行,放心,没事儿。” “好。”他有些闷,也不想继续坐在这里引人注目,索性从新竹手里接过大氅同鲁知徽一起离开。 大殿上就剩下了左晏衡和新竹二人,新竹生怕有什么状况,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外面的风凉的刺骨,一出门便激灵的人清醒了几分。 温青没走远,瘫坐在一块石阶上,一只手抬向夜空,偶尔对着夜星抓两下。 司沿站在他旁边,“你不是说看着旧人开心吗?怎么喝成这样了?” “司沿。”萧凤棠慢步过来,“新竹三脚猫功夫,殿上没其他人我不放心,这里我来照看,你回去吧。” “好。”司沿没多说,转身进了大殿。 萧凤棠这才挨着温青坐下,他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真美。” “美,特别美,这里的星星不似大玄,远的什么都看不清。”冷风吹得温青的酒意褪了一两分。 自从相识,萧凤棠好像从来都没听他吐露过自己的不开心,他永远善解人意,知道旁人最需要什么,永远把控着分寸,不远不近。 他不会劝人,“要不然,我再跟你说一声谢谢吧,谢谢你,温大人。” “都说了别叫我温大人,叫温青,你小子故意气我呢。”温青用胳膊支着身子没规矩的往阶梯上躺,“谢过一次就够了。”他知道他是故意逗他开心的。 “凤棠啊凤棠,你同左晏衡能走到今日,不是因为有我,而是因为你们心里都住着对方,是因为你们想在一起,而有情人早晚都会终成眷属。” 他喝的有些大,“不怕你笑话,我这心里啊,也曾住过一个人。” “你知道吗,他刚开始,也是个同左晏衡一样,是个小没良心的人,他欺负我,害我受罚,抢我东西。” “那时候我父母身死,王叔上位,可笑吧,我没长大,他倒是一夜长大了,我讨厌待在扎那城里,他就带着我到溜达讨我开心,突然之间变得比我还不爱说话。” 身子下面的阶梯又凉又硌人,温青重新坐起身来,“我,温青,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一个比我小的,男人。” “多可怕啊,我这心里难受,那时候就在想,自己怎么能这么不是个东西呢,这要是让旁人知道了,可不得指责死我,笑话死他。” 第186章 “然后,我就逃了。” “直到看到你和左晏衡,看到你们两个受了那么多苦,我又觉得若是这样都不能在一起,那就真的没有天理可言了,是我,是我该谢谢你,要不是因为你们,可能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常人。” “你不知道,我耻笑了左晏衡数不清多少次,我说他怂,万事只敢藏在身后,再深的心意都只敢憋在心里,可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 “十年,也是十年,时间久得我自己都以为他不再重要了,可如今回来看他不理我,我这心里就跟针扎的一样难受。” “醉了,又醉了。”他将脑袋垂下去,“凤棠,我现在又想回大玄了,咱们,回去吧。” 萧凤棠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 “你又准备,十年不归吗?”僢里契立在他们身后,忽的开口。 温青愣在那里,听着他的声音浑身僵硬的未有一丝动作。 萧凤棠转头去看,祀云和僢里契正站在他们一米外,鲁知徽没好意思的挠挠头,“听迷了,没注意。”他可想不到一本正经的温太医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萧凤棠起身跟他们颔首打了个招呼。 僢里契直勾勾的盯着坐在台阶上的那个背影,他迈开步子往下去,一步步的走到他身前蹲下,“扎那尔青。” 温青不敢看他。 僢里契质问的话卡在嘴边,“你,喝醉了。” “是,喝醉了,喝醉了。”他起身仓皇要逃,却被僢里契一把抓住手腕。 他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不容抗拒的将他打横抱起来。 温青猝不及防的揽住他的脖子,不知所措的同他对视着。 “既然醉了,那我送你回屋。” 僢里契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没再多说,只抱着他一阶一阶的往下走。 “他这…”鲁知徽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 萧凤棠看的清亮,“若是一般人这么碰他,想必早就挨了挠了,让他去吧。” 祀云也没有跟上去,他看向萧凤棠,“公子果真俏人,怪不得晏衡帝愿倾尽机缘,也要换一个同公子长相厮守的机会。” “倾尽机缘,长相厮守?” “萧公子不必多想,公子非凡人,也是受尽了苦楚,才得了这来之不易的安稳,以后定能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他好像知道什么一般,萧凤棠心中波澜,“多谢。” “祀云还有事,就先行告辞了。”他颇有礼貌的跟他告了辞,才转身离开。 萧凤棠默默攥紧手指,清明的一颗被他几句话搅的糊了起来。 倾尽机缘? 长相厮守? 难不成重来这世,是他做了什么吗? “世子?” “嗯?”萧凤棠回神。 “这里风大,换个地方透气吧。” “好。” 扎那宫里有专门的地方留宿客人,僢里契更是早就在得到消息的时候,亲自打理好了一切。 他抱着温青去了扎驯院,一脚踹开了屋门。 他没关门,径直走向床边,冷冷的将他搁置在床上,话都没说俯身就重压了上去。 “僢里契,你要做什么!?” 僢里契重重撕扯着他的衣服,丝毫不顾他的抗拒。 “僢里契!”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他压在他身上捏住他的下颌,不容抵抗的将他接下来的话堵在嘴里。 “唔——!” “唔———!”温青捶着他的胸膛,咬住他顶进来的舌头。 僢里契舌头被咬破了也不在意,他吻的用力,强硬霸道的将他搂腰撞向自己。 温青勒的直喘不上气,他被他身上那股子疯劲搞的身子渐软,再加上弥漫在嘴里的血腥味,终是恻隐发作的稍稍松了口。 僢里契一整个鱼儿入水,摁着他便是一顿欺负。 直到许久后,他才喘着粗气停下来起身看他,“扎那尔青,住在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我僢里契,对不对!?” 温青一身衣裳被他撕的零零散散,气息紊乱的瘫在他身下,“不是,你听错了。” “你还嘴硬。” “你放开我。” “放开?你休想。” 他是僢鹰族的未来,不能耽误在他的身上,温青平复了下呼吸,“僢里契,我不喜欢你。” “怎么?又想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说些丧尽天良的话?天神不会保佑违心之人的,王兄。” 他叫他王兄,而不是扎那尔青,扎僢祀三族之所以关系极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都以兄弟论处。 温青被他一声王兄喊得心底发颤。 “左晏衡一国之君都不在意那些虚名,你觉得我在意吗?若是王兄在意,那我不介意生米煮成熟饭,帮王兄破了那道在意的屏障。”僢里契将他压在身下,一只手迅速向下探去。 他的手摁在他小腹,再往下一点点便是禁处。 温青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惹得浑身一颤,他噔时睁大眼睛,羞得面红耳赤,“僢里契,你放……” 僢里契的手逐渐下压。 二人原本激烈的动作早就引得温青体内的酒上了头,他嗓音压抑克制,咬着牙一字一字,“你放肆!” “放肆?”他的手毫不顾忌的隔着亵裤抓在那里慢慢揉搓。 第187章 温青被他搞的又僵又硬,仅剩的理智羞得他说不出一点话来,甚至想推他起来的胳膊都没了力气。 “王兄若真的不喜欢我,硬什么?” “僢里契。”他的声音几乎是在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你疯了吗?” “反正王兄说有情人早晚终成眷属。”僢里契不再与他言语,转手撕扯掉他的衣物,一副今天绝不可能放过他的模样。 “你!” “这门没关,若是有人听见动静进来了,就怪不得王弟了。” 烈酒上头,温青彻底没了脸皮,他挣扎着想逃,却反被他将一身衣物退了个彻底。 僢里契利索的堵住他要破口大骂的嘴巴,一边吻着他一边去脱自己的衣裳,就这么连屋门都没关的要了他。 第126章 胡契篇_苍狼白鹿 相比这里,扎那大殿上就客气了许多。 远道的客人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不能逾矩灌醉的,更何况左晏衡身份贵重,大家虽都畅饮的开怀,多少还是讲礼数的。 萧凤棠早就回了殿内,这里的酒烈,喝进嘴里辣得舌头喉咙生疼,他就干坐着,听他们说着各种场面话。 眼看他无聊至极,左晏衡提起碗来,“连日赶路有些乏困,现在夜色已深,喝过这酒,朕就不陪诸位了。” 他一饮而尽,众人跟随。 扎那尔孜主动起身,“本王已命人安排好了住处,望晏衡帝住的舒心。” “好,麻烦胡契王了。”左晏衡起身握住萧凤棠的手,“诸位继续。” 直到他们穿过大殿从正门离开,各部落的首领这才缓着气坐下来。 主客都走了,他们哪还有继续吃喝的道理,索性寒喧两句,也都各自回去休息了。 左晏衡和萧凤棠被人引着去了长生院,一个只有胡契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入住的地方。 院里各处都有苍狼和白鹿的标识,就连部分茶盏上都有,左晏衡饮了酒,用胳膊支着下巴斜坐在椅子上。 萧凤棠坐在一旁贴心的给他倒了杯茶水,“这里没有醒酒汤,喝点水去去酒吧。” 他将杯盏移到他面前,左晏衡酒意不深,拿起那杯子观看,“这是他们从大玄带来的茶盏。” “这边的烧瓷器不如大玄精致,之前进贡时,扎那尔孜特意上书跟我求的。”他看着杯上的苍狼白鹿突然起了兴致,“阿棠想听故事吗?苍狼和白鹿的故事。” 眼看他不怀好意,萧凤棠笑笑拒绝,“我又不是阿明,不听。” “那朕偏要给你讲。”左晏衡抿了口茶。 “传言许多许多年前胡契其实只有两个部族,一个是苍狼部落,一个是鹿族,两个部落画地而居,摩擦不断,那时候的苍狼部落更像现在的僢鹰,而鹿族更像祀其。” “这里有一个习俗,叫拜天神,每隔十年举行一次,需要两个部落各出十二位少年,分别由他们的天之骄子带领着去往长生山上祭拜天神,祭拜结束,天神就会护佑他们风调雨顺。” “长生山高三千三百米,在扎那尔族北面,不属于任何一个部落,虽然不是胡契最高的山,却是这里最神圣的地方。” “苍狼部落的天之骄子叫苍来,鹿族的天之骄子叫白钦,他们带足了祭祀之物,带着两个部族的二十四位少年,向着往年一样去往长生山。” “然后呢?”萧凤棠听得入迷,直觉告诉他此行不会这么简单。 “然后,他们遇上了雪崩。” “雪崩?” “是,长生山上的雪经年不化,一旦崩塌,便如山体溃裂一般。” 萧凤棠的眉间随着他的话微凝了起来,苍来白钦和那些少年是两个部族的未来。 “幸运的是,祭拜天神的队伍并未在雪崩中心,而是身处边缘,虽然只是边缘,但还是有不少人被埋进了雪里。” “白钦和苍来被冲到了一起,他们二人合力护住了部分祭祀之物。” “白钦有通天之能,他便用自己的秘术,将那些人一一确定了位置,从雪里扒了回来。” “但是雪崩之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夸口,他们也不敢胡乱走动,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下脚的地方是不是万丈深渊。” “然后呢?” 左晏衡故意卖关子似的将茶盏递上前,“嗓子有点干。” 萧凤棠利利索索的给他倒满,安静等着他的下文。 “画地为牢,无所动作,就只能等死。” “苍来觉得他可以回不去,但是跟着他出来的这些少年得回去,所以主动担了探路的职责,巧了,白钦也这么觉得,他们二人就开始利用各种法子找寻出路。” “白钦负责掐指算,苍来就负责探,后来那些少年便一起加入了其中,他们用绳子系着负责探路的苍来,要是不小心落到了雪堆里,就及时把他拉回来,没有路了就换个方向,总之走的很艰难。” “可是鹿族能沟通天意,就没有算出来此行有危险吗?” “算出来了。” “算出来为什么还要去?” “因为天神不得不拜,他们觉得这是考验。” 萧凤棠沉默了一下,“那他们?” “出来了。” “都出来了?” “对,自那之后,两部落的少年们长大成人就变成了一族,有苍狼的地方就有白鹿,有白鹿的地方就有苍狼,长生山也再没雪崩过,久而久之,苍狼和白鹿就成了胡契的信仰。” 第188章 “真好。”萧凤棠喜欢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几日,刚好是十年一次的拜天神,阿棠可以看看。” 左晏衡将茶一饮而尽,起身走到他身旁蹲下。 “阿棠。”他将脑袋闷进他怀里,胳膊环上他的腰肢,“能抱着你可真好。” 他没说全,出来了,只是那些少年们出来了。 苍来探路受了许多伤,他是主心骨,一直撑着看到长生山底才倒下。 也没有人知道白钦算的每一次方向,都是用自己的寿数换的,其实他还是能活的。 只是苍来爱上了白钦,白钦更动了凡心,拜天神未完,他就用自己最后的寿数拜了天神,和苍来一起留在了长生山。 他心疼这两个少年,就像心疼他和萧凤棠一样。 “怎么了?喝醉了吗?” 左晏衡摇头蹭着他胸前,然后又点了点脑袋。 “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醉了,需要听阿棠说喜欢才能起来。” “阿棠喜欢阿衡,特别特别喜欢。”他并不拘泥。 “再说一遍。” “阿棠喜欢阿衡,特别特别喜欢。” 左晏衡心满意足的抬起脑袋,然后一只手去抄他的腿将他抱了起来。 萧凤棠揽上他的脖子,“就说你是醉了。” “朕没醉,朕就是肝火旺盛,需要阿棠败败火。” 第127章 胡契篇_他竟然强我 竖日 温青是被僢里契压醒的,他疲惫的睁开眼睛躺在那里,不是很美妙的将昨晚的事情回顾了整整三遍。 他被强了。 被一个男人强了。 被一个比他小的男人强了。 温青每想一遍,眼里的皲裂就多一分。 他将压在腰上的精壮胳膊小心移开,悄摸起身爬到床尾,轻了又轻的捡起两件能蔽体的衣裳面红耳赤的往身上套。 “王兄穿的,是我的。”僢里契半坐起来。 温青听着那声音顿在那里,他苦哈的抿了抿下嘴唇,视死如归的提起裤子往外冲。 僢里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拎住拽了回来,“王兄就想这样出去吗?外面的风凶的很。” 他的皮肤摸着滑滑凉凉的,很难让人忍得住。 温青被他一摔,眉头凝着扶上了自己险些折断的老腰。 “怎么了?” 怎么了?他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昨晚若不是他不顾死活的要他,他哪至于一回来腰疾便犯了。 “腰疾犯了,疼,松手。” 僢里契可不傻,“我怎么不知道王兄还有腰疾。” 温青绝口不提昨晚的事,他将想起身,便被他整个放平压在身底。 “你又要干什么?”他惶恐要逃。 僢里契将被子拽过来盖在两人身上,大掌覆上他刚刚揉着的地方,“早说你腰不舒服,昨夜我就收着些了。” 他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吗?有吗? 温青窒息,“十年不见,你这办事的风格,真的很让人大开眼界。” “是你自己说喜欢我的。”他只是不想给他逃避的机会罢了。 “酒后胡言那能当真吗?” “你承认心仪之人是我了。” “……”温青哑口无言。 僢里契手上的力气不轻不重,揉得他舒服。 “我们不合适。” “大玄的风土这么差吗?” “什么意思?” “王兄在那儿十年,身上的风骨都待没了,说出口的话不都敢认了。” “僢里契。” 僢里契无比庆幸自己昨夜听了祀云的话,他手上用力,温青腰上吃劲的一酸痛,止住了嘴里的话。 “王兄既然将我放在心上,其余的话就别开口了,我不想听,以后你多说一次,我就像昨夜待你一次,就是不知道王兄的腰受不受得住。” “打住。”温青将他揉在腰间的手移开,“你去,给我备衣裳。”这个床他是一分钟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再等会儿。”他重新给他揉上,“腰是怎么回事?晏衡帝欺负你了?” “你欺负我了!明明之前还对我不理不睬!”他将他的手再次移开,“去,给我备衣裳!” 眼看他要急,僢里契见好就收,“好,王弟这就安排人来。” “你疯了喊旁人?” “我的衣裳在王兄身上,王兄是先脱下来给我,还是想让我赤着出去?” 温青听着这话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里。 僢里契摇头不再打趣他,翻身从床头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套,“早就给你备好了,快穿吧。”他怕他穿不喜欢胡契的服饰,特意给他备了大玄的衣服。 温青久久不动。 僢里契轻轻一笑,躺下用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我不看你,总行了吧。” 感受到他真的老老实实躺在那不动弹,温青才试探的爬起来。 “王兄。” “别喊了,闭嘴。” “王兄要去哪儿?这刚办完了事,不再歇歇吗?我去给你备水洗一洗吧。” “……” 温青连滚带爬的出了门,直奔长生院。 左晏衡和萧凤棠早就起了来,扎那尔孜派人来请,说要带他们去扎那大营。 他气闷闷的进来,凄凄惨惨,“什么时候出发回去,我们一起。” 第189章 “?”二人不明所以。 “不是你要回来的吗?”左晏衡给萧凤棠整理好衣裳,亲自给他装了个暖炉塞进手里。 “我改主意了,这里除了风就是雪的哪有什么好待的,回去,回大玄,什么时候走?” 萧凤棠还没见过他这副狼狈又迫不及待的样子,“昨夜你被僢里契带走,发生什么了?” 温青如鲠在喉,“什么都没发生。” “他被僢里契带走?” “嗯,昨夜困的厉害,回来后便忘记同你说了。” “他欺负你了?你放心,一会朕就告诉扎那尔孜,让他将他大卸八块。” “不是,我……”温青实在没脸说,咬着牙破罐子破摔,“行,八块太少了,最好将他大卸十八块!” 扎那大营是扎那尔族的军营,按理说以左晏衡的身份来此是极其忌讳的,虽然是附属国,暂时依赖于它,但将自己的兵力尽数展现在外人面前,还是极其危险的。 只不过现在正巧是十年一次的拜天神,需要提前预礼,各部落挑选出十二位少年都在扎那大营,又不能将大玄皇帝独自丢在扎那城,索性便将他一起邀上了。 温青没回扎驯院,在长生院里将自己收拾一番后,左右都紧跟在左晏衡和萧凤棠的屁股后面,生怕被僢里契找到一丝机会撸走,再对他做些非人的事情。 左晏衡同扎那尔孜留在了大帐里说话。 温青带着萧凤棠慢行在军营里,鲁知徽和新竹跟在身后。 上百个少年穿着统一的服饰齐聚,热闹的不像个营地。 萧凤棠依着昨日左晏衡跟他讲的故事,“以僢里契的本事,应该也会在这次的拜天神之列吧。”他如此小心翼翼,反倒是更让他好奇僢里契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谁知温青摇头,“他已经拜过一次了,按照拜天神的规矩,是不能再去第二次的。” “还有这样的规矩?” “拜天神的规矩不亚于大玄祭天地的繁文缛节,很是耗费心力。” “胡契这两年不好过,以往的拜天神就只需要各部落出一个领头人将少年们和祭祀之物带来此地就行了,昨夜席间十四部落的首领齐聚,应该是对这次的拜天神格外重视,我看着连那些祭祀之物都是往年的几倍。” “那他们要去到长生山上吗?” “长生山已经进不去了,只在长生山脚下就行。” “进不去了?” “对,记不得是多少年了,长生山进去了一名男子,后来进山的路就塌了,拜天神便改在了山底。” “不入山,就会少很多风险。” “是,总归比山上安全,走吧,带你到处转转看看。”反正有萧凤棠在,僢里契定然不敢冒犯。 第128章 胡契篇_言语侮辱 扎那尔孜同左晏衡对坐在大帐里,司沿守在外面。 他给他斟了杯茶,“大玄素爱品茶,军中大帐,也没什么特别好招待的,晏衡帝别嫌弃,请。” “朕若嫌弃就不来了。” “如今隶第蠢蠢欲动,这批粮草来的很是及时,多亏了陛下。” 左晏衡反问:“杜戈青是隶第族的人吧?我知道他联系过你。” 扎那尔孜起身同他行了个礼,“晏衡帝不计过往得失,还愿意对胡契出手相助,本王真的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人往高处走,胡契王有此心思实属正常。” “杜戈青原名隶戈,是隶第族旁支,其实本王原本是不想答应他的,只是你也看到了,胡契风不调,雨不顺。” “可他为什么联系了你,而不是隶因?”按道理他是隶第族,应该联系隶因才对。 “哪里是联系了我,他就是联系的隶因,只不过被本王的人半道拦截了消息,胡契诸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亲自出面,他还以为是隶因的意思。” “我知道你待我那侄子好,若不然他也不会在你身边待这么久,便是不对你出手也该早早离开了,所以我本也没指望他能成什么大事。” “那说说隶第吧。” “我得到消息,隶因原本是想对这次拜天神出手的,不过我一直压制着你们来这儿的消息,这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如今也已加强了人手,想必这次的拜天神应当不会出什么乱子了。” “拜天神不是你们胡契最重视的礼节吗?他便不怕?” “隶因小人一个不会在乎这些,按照他的性子,肯定会先想办法废了我扎那尔族,所以陛下的安危应该还好,毕竟只凭他一族,肯定是承受不住大玄怒火的。” “应该?扎那尔孜,麻烦你下次换个词,朕一点事都不想有,被一个小族欺负成这样,也好意思开口。” “总归是胡契的子民,真动起手来伤的死的又不是隶因,我这里心里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左晏衡听着这四个字有些想笑,“这可是胡契王你的家事,你跟朕上书求粮,粮食朕带来了,总不能因为朕凶名在外,就好横插一手帮你处理他吧。” “主要如今胡契的情势是真的开不得这场局了,陛下你就帮帮忙吧,那当年你把我抓进狼窝险些害死我一事本王不是也没怪你吗?你帮我这个,咱们扯平。” 当年他收复胡契,曾三入扎那大营将他绑进狼窝里谈天谈地,害得两个人险些一起命丧狼口,要不是左晏衡机警敏慧,早就没了性命。 第190章 “那朕最后不是也好好将你带出来了吗?” “这哪能一样?” “麻烦,找人闷一棍子,利索砍了脑袋不就得了。” “师出无名,这样只会激的隶第族百姓对我一族越来越不满,你当我不想一闷棍子杀了他吗?” “那朕要两头最好的马驹。” “六头,本王亲自给陛下送去大玄。” “胡契人大都直爽,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狐狸?” “陛下喝茶,喝茶。” 他才将茶水给他添上,外面便传来了一道声音,“孜王,隶因族长求见。” 二人对视一眼,“既然如此你先忙,我去寻阿棠。” “好。”扎那尔孜没再留他,“陛下慢走,噢对了,少借此机会偷看我大营的军力,人本王都藏起来了。” “小气。” 温青带着萧凤棠穿梭在各个部落的营帐间,偶尔看到了祭祀之物,便会跟他讲一讲,“扎那尔族秉承上天,求的是胡契风调雨顺百姓安稳,祭祀之物大多是粮食,猎肉,兽皮,你再看那边,僢鹰族担着护卫国家的担子,所以大多祭祀之物都是自己打造的兵器。” 萧凤棠听得新奇,“那祀其族的是一些祭祀之物?” “对,一些钟啊旗啊龟壳书啊什么的,在那边,走,带你去看看。” 这里阶级分明,按照各族的地位大概就能知道哪个部族在哪边,尤其祀其族的衣裳同旁族都是不一样的,他们都穿着一身白,外面套着带斗篷的衣裳,手腕处都绑着一根半米长的白色飘带。 温青带着他直奔祀其族的地界而来,那些少年们正挨个搬运整理他们的祭祀之物。 “他们手上系的是什么?” “长生带,祀其族人自出生时就会带着这东西,不过具体做什么的我也不清楚。” “可昨夜见祀云,并未见他腕上有带此物。” “你可别被那小子的外表骗了,他长的乖巧,实际上却是一位不听话的主儿,素来最喜欢的就是在不相识的人面前装腔拿调,扮一副神秘样子,不过他确实有些本事,打小就被大家叫做算神子,族中人更是管不住他,我猜他那根飘带早就丢了,不过你倒是可以与他多多接触接触。” “那怎么不见他在?” “你怎么对他格外关注?” “长的好看。” “小心让左晏衡听见这话,寻个机会就给他打杀了,祀云可是我们胡契的宝贝,他是这次的主祭祀人,现在应该已经去往长生山做准备了。” 祀其族与隶第族相邻,温青带着他继续往下走,只是没走两步,一旁的帐篷里便传来了几声碎语。 “哎,听说大玄皇帝身边带了一个男子,还在城门口宣称是大玄帝后,你们可瞧见了?” 一隶第小辈好奇的蹲在隶勐身边问他。 “瞧见了,长得白白净净,有点狐媚样子,倒是很衬他们大玄的那句话,叫什么小白脸,听说他可是大玄的前朝皇室,允凉王的侄子。” “怎么如今干起了这样的勾当?” “怕死的软骨头吧,听说允凉王可是被晏衡帝晒成了人干片成了人肉,不好好讨好是会没命的,反正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脔尔玩物。” 隶苌束好自己的衣裳,不客气的接上他的话,“有些话还是少说些吧,昨夜他们没见到你没见到吗?晏衡帝亲手伺候着他用膳,目光几乎就没从他身上落下来过,他还在城门口亲自说那是他的帝后,禁脔?玩物?他那种高高在上的人需要给一个禁脔玩物正名吗?小心这话被他听见割了你的舌头。” 隶勐霎时气不打一出来,“隶苌,你什么意思?我看没骨气的软东西是你吧?他一个甘愿当人家的玩物的低贱人还不能让人说吗?” 这里靠本事吃饭,他虽是隶因亲儿子,但隶苌并不怕他,“吃亏是福,祝你福比长生山。” “你!” 二人将要打起来。 温青在外听得生气,“鲁将军,揍他,出了事自有晏衡帝兜着。” 鲁知徽本就有这个想法,二话没说冲入了帐中。 他进来的突然,帐里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鲁知徽看着被人围在中间的隶勐,“刚刚出言不逊的是你吧?” “大玄人?”隶勐记得他,一直跟在小白脸身后的大将军。 “敢言语侮辱我家世子,找死!”他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鲁知徽上前拎住他的衣领,毫不客气的将他拖拽出帐子。 “撒手!”隶勐是个土生土长血气正方刚的的草原人,他双手抓住他的手腕,抬起膝盖抵向他的肚子。 鲁知徽果断松手,大巴掌蜷成拳头重重砸到他的膝关上,一拳将他砸的退出去三四米远。 “鲁将军。”萧凤棠出声打断他们。 他见过他,坐在隶因后右侧的一个,叫隶勐。 第129章 胡契篇_惩戒 隶勐身上穿的衣裳夹杂着一丝蓝色,服饰也明显同其他人不一样,萧凤棠一看便知他是此次隶第族拜天神的领头人。 拜天神是胡契极其重要的仪式,“饶了他吧。” 鲁知徽被迫停手,“你该庆幸我家世子心软不爱见血,再敢乱说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他的名头在胡契这块虽然没有封宁响亮,但也都听过他随晏衡帝征战其他三国的故事。 第191章 隶勐不清楚鲁知徽和萧凤棠的关系,“好好一个大将军却压低姿态保护这样一个人,不嫌臊的慌。” 他话才闭,一柄长枪便从僢鹰族的地方直直的向他叉来。 隶勐迅速后退,长枪重重插在了他脚前。 “口出秽言。”左晏衡丝毫没有犹豫,“司沿,割了他的舌头。” 隶勐是隶因的独生子,虽然隶苌不错,但终究不是隶因亲儿子,以后免不了还是隶勐承袭首领之位。 隶因远远和扎那尔孜赶来,“陛下饶命。” 左晏衡此举要的可不是他的舌头,这是要废了他,废了他的首领之位。 隶因连忙上前,连扯加拽的将隶勐拎过来甩了一巴掌,“竖子!怎敢对谁都口不择言!” “小儿不懂事冲撞了将军,今日出发拜天神,将军大人大量,还请看在我的面上饶他一次。” “他冲撞的不是我,是世子。” “隶勐说话不知天高地厚,惊扰了萧公子不开心,我代他跟晏衡帝赔个不是,望晏衡帝饶他一次,隶因回去一定好好管教。” “他是你儿子?”左晏衡面色难看。 “是。” “司沿,割了他的舌头。”他并没有给他面子。 “小儿愚钝,我代他给萧公子赔罪,烦请萧公子饶他一命。”他一脚踹在隶勐腿上让他跪下,自己也捶手弯腰跟他行歉礼, 左晏衡当着众人的面抬手将萧凤棠的揽进怀里,“你替他赔罪,那不然割了隶首领的舌头?” 扎那尔孜也不再看热闹,虽然他巴不得左晏衡真的废了隶勐,割了隶因的舌头,但还是象征上前,“隶勐还小,我也代他跟萧公子赔个不是,望公子海涵。” “司沿,还不动手?” 他一副不诚心就不要开口的模样看得扎那尔孜嘴角一抽。 司沿弹指从腰间抽出匕首,“萧公子可是主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拼了性命才追来的,主子都不舍得质他一句,你又是什么东西!” “萧公子,你大人大量,饶了他这一次吧。”眼看他要来真的,隶因二话没说对着他屈膝跪了下去,左晏衡若真要追究,以他们的身份铁定是抗衡不了的,他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隶勐被割了舌头。 “司沿。”萧凤棠缓缓开口,“饶了他吧。”深在他国,还是少招惹些祸患的好。 司沿犹豫了一下,“公子既然开了口,我就勉强饶了你这只舌头。” 不过他依旧上前拽过他的右手。 “你干什么?”隶勐深觉不好。 “天威不可触,这是规矩。” 他的手腕处顺着司沿的声音溅出血来,“啊—” 司沿手起刀落,利索的挑了他手筋。 隶勐捂着手腕痛喊,“你,你!” 他话未出口,就被隶因一记手刀利索拍晕,隶因扶住他,“多谢晏衡帝饶小儿一命。” 左晏衡没接话,“鲁知徽。” “本将在。” “竖起你的耳朵,再敢有人不敬,就摘了他的脑袋,一切后果,朕来承担。” “好。” “听闻隶喀山上最不缺的便是雪莲,过两日朕想入山赏莲,那是你们的地方,准备准备吧。” 隶因憋了一肚子气,却不得不垂首称是,“晏衡帝大驾光临,隶第族一定好好准备。” “那便退下吧,省得碍眼。” “是,是。” 隶因将隶勐带去了大帐,“快,来人,去唤医师,快点!” 藩佯才将族中祭拜物资清点完,“隶叔,隶勐哥哥这是怎么了?” “去,快去唤医师。” “是,是。”藩佯看着隶勐手上的血转身往外跑,才到帐门口便遇上了扎那尔孜派来的待命军医。 军医叫扎那尔结,是扎那大营里最有资历的一位老先生。 “隶公子呢?”扎那尔结着急的问。 “快,快进来。”藩佯拽着他进帐,“隶叔,军医。” “快,麻烦医师帮我儿看一下。” “好。”扎那尔结将药箱搁在坐在床前,忙活好一番才止住了血。 “怎么样医师,他这手还能不能保得住?” 扎那尔结犹犹豫豫,“回隶首领,这被划破的是筋不是肉,肉尚能长上,这筋可就难了。” 隶因不傻,一下就听出了他话中意思,“你是说,他这手废了?” “只能说,难好。” 他是扎那尔孜的人,隶因不好当着他的面发火,更也不信他是真心为了隶勐诊治,“那麻烦医师了,来人,送送军医。” “不用不用,是我医术不精,帮不上隶首领。” 扎那尔结给隶勐包扎好,没再停留的离了帐子。 “这个不孝子,什么祸事都敢闯!”隶因端了杯凉水,生气的浇在了隶勐脸上。 藩佯上前去阻,“隶叔你这是干嘛?那人医术不精,又不是隶勐哥哥的问题。” 他那记手刀不重,隶勐慢慢转醒,手腕处疼得明显,“手,我的手,我的手。” 他抬起胳膊,却无论怎么使劲右手都没了反应。 隶因气息阴沉,“你糊涂!” “我,我错了父亲,求您帮帮孩儿。”隶勐慌乱爬起来,“这手不能动了父亲,不能动了。” “你也知道不能动了!” 第192章 “父亲,父亲我错了。” “现在说错有什么用,晚了!扎那尔结都没法子了。” “扎那尔青,还有扎那尔青,听说扎那尔青在大玄当了许多年太医,寻他帮帮忙吧父亲。” “扎那尔青,那是扎那尔孜的亲侄子,他又怎么可能帮你!?” “那隶孝长老,还有隶孝长老。” “那鲁知徽是什么人?那萧凤棠又是什么人?你怎么敢在他们面前造次,便是再不济他们也是晏衡帝的人,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想一想!”隶因怒斥,“滚,滚回族地去养伤,去找隶孝长老救你这手,快滚!” “是是,我这就回去,那,那拜天神怎么办?” “你还有心思关心拜天神,给我滚!” 藩笯首领藩塞着急从外进来,“隶兄,听说小勐受伤了?” “还不滚!” “是。”隶勐没敢再打招呼,直直离开。 藩佯才想追上去,就被藩塞拦了下来,“回头还得拜天神,你留下。” “可是隶勐哥哥他……” “拜完天神,准你去隶第玩几天,这总行了吧。”藩塞哄孩子似的将他留下,“我和你隶叔还有话要说,你先回族中大帐,再去检查检查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 “那好吧。”藩佯心中担心,但还是回了族中帐子。 藩塞这才空下来,“怎么生这么大火?” 隶因冷静了好一会儿,“来人,小勐受伤,拜天神者不得仪态有失,告诉黎苌让他顶替小勐,带领隶第子弟去拜天神,至于隶苌的空缺,就再随意找个人来。” “扎那尔孜这两年都得夹起来尾巴做人,那大玄皇帝来此不过才带了万余的押粮人,竟如此肆意妄为,为了一个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人这么佛大家的面子。”藩塞肺腑。 “面子,我们有什么面子?那是大玄皇帝,做事需要给我们一小族首领面子吗?” “他能稳坐那个位子这么久,做事怎么可能丝毫不留后手,我让人去查了,他们的队伍驻扎在城外三里地,伙食通通自己负责,那等谨慎的架势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押粮队伍。” “铁甲营?” “而且能这么毫无忌惮的来这里,带的人手必然也都是精英。” “可即便是精英,不也才万人,我们……” “你也糊涂,晏衡帝入了胡契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就是杀光那万人,也脱不了胡契的罪名。” “可他一死大玄必然会乱,其他三国肯定会趁机脱离摆控,他们自顾都不暇了,再将此事栽赃到扎那尔族身上,大玄总不能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皇帝出战胡契吧,真要出战,到时候也有扎僢祀前去迎战赔罪,玉蚌相争,坐收渔翁,岂不快哉?” “扎那尔孜会这么笨的让你栽赃陷害吗?僢鹰族是吃干饭的吗?那祀云掐指头算算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真到时候就得强硬的捆了你我送到阵前祭旗了。” “如此行事倒不如等他离开,咱们再按照计划行事,毕竟看着锅里的远不如先吃着碗里的。” “话虽如此,这原本各族的存粮不够,扎僢祀三族的粮食也接济不了这么多,正是咱们出手拉拢他族,灭他们威风的好时候,可晏衡帝一下子就把粮食带来了,还出手这么大方。” “哼,藩弟慌什么,再多的粮食不过一把火,到时候晏衡帝总不会支援第二次,只希望他能早日从胡契离开,别妨碍了咱们的大事才好。” “说得对,还是隶兄思虑周全,那小勐?” “冲动易怒没脑子,就活该让人杀杀他的脾气。” “可他的手怎么办?” “这笔账,早晚有一天会再拿出来跟他们讨一讨。” “那拜天神?” “罢了,取消计划,来人,告诉隶勐,让他准备准备晏衡帝入雪喀山赏莲一事,以作赔罪。” 左晏衡面色不悦的将萧凤棠带回早就安排好的大帐,“真就该挑了他的舌头。” 萧凤棠拉着他坐下,转移话题,“血淋淋的看着多吓人,来,喝杯水平平心静静气,温大人说那边正在套马,一会儿就准备出发去长生山了。” “你啊你。”他说他有理,左晏衡慢慢收下不快,在心下默默给隶因隶勐记了一笔。 第130章 胡契篇_拜天神 中间的插曲并没有太过影响到什么,确定好各族的祭祀之物没有问题后,一群少年按着规定的时间,出发去往了长生山。 因为今年格外特殊,各族的首领也都随行在后。 长生山上的雪经年不化,山里的温度也格外低,马车里放了两盆炭火都觉得少了些温度。 左晏衡给萧凤棠裹得严严实实,他哼唧抗议,“哪有这么娇气?” 他给他手里塞了一个暖炉,“冬天的长生山和夏天的不一样,要是给你冻着,回头朕可是会派人平了它的。” “又大言不惭胡乱说话。” 左晏衡觉得一个暖炉不够,又塞了一个给他,“朕是天子,百无禁忌,走,一起瞧瞧去。” 长生山一眼望过去雪茫茫一片,甚至白的刺眼。 萧凤棠下意识眯眼,一只手就已经挡了上来,左晏衡虚空替他遮着,“长生山上的雪都化成了冰晶一样的东西,太阳落下来会格外刺眼,阿棠先眯着眼睛适应一下。” 第193章 “好。” 直到他适应了,他才放下手来。 萧凤棠在神关里看过许多次长生山,却还是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折服。 它高的直入云海,披云戴雪的蜿蜒到极远极远处,素白里甚至看不到一丝嶙峋的岩石,冷峻圣洁不惹尘埃的坐落在此。 长生山下有一个长宽约百米的大型祭台,中间有一处圆形凸起,祀云正一身白袍的站在上面,胸前别了一个类似刀剑的小银饰。 他的左腕系着十四根极长的白飘带,每根白飘带上都写满了看不懂的祭文。 飘带的另一端各自系在了以圆形布落在祭台边上的十四个石祭桌的立柱上。 而每个石祭桌的壁面上都刻着苍狼白鹿,摆着各族的贡品。 各部落的首领也都亲自上前,在各族的祭桌上燃上长香,斟满美酒。 那些少年们依序挨着白飘带席地而坐,他们划破手指,将指尖的血滴在飘带上。 直到血落,祀云才闭上眼睛,他右手放在胸前,嘴里念叨着不知名的祭语。 左晏衡看着这一幕,莫名其妙的感到熟悉,他不似旁人那般在祭语下越发平静,相反,他心里翻江倒海,一股子不安稳的苦涩感由心而生。 四处杳无他声,左晏衡的呼吸越来越重,萧凤棠侧目看他,“怎么了?” 他故作没事的摇头,“穿太多了,有些喘不开气。” “真没事?” “真没事。” 那些少年们也同祀云一般念起了祭语,传诵的声音越来越大。 他笑给他看,四肢白骸却不受控制的酸软无力起来,“真的,不骗你。”他一只手在袖下攥紧,不想扰了他开心。 僢里契没来,守在大营里以备不时之需,温青自然而然地扒开他的袖子摁上了他的脉,“凤棠安心,他这个大体格子,一点事没有。” 看他真的没什么,他才放下心继续远望,“还是第一次见这边的祭祀仪式,和大玄的很是不同,祭祀仪式要多久?” “全都准备完毕一两个,两三个时辰就够了,咱们看一会就回马车,天太亮了,坏眼睛。” “也好,祀云手上系的飘带也是长生带吗?” “是,不过和他们平常手上系的不一样,每次祭祀之后,祀其部就会准备下一次祭祀用的长生带,搁置在他们族地里熏香授火,用来写祈福语,祭祀时落了少年们的血,天神就能瞧见这些祈福了。” “原来如此。” “这要是让钦天监的来了,非得和祀云他们打一架不可。” “是啊,在大玄来说,祭祀见血可是件很不吉利的事情。” 远处的一根飘带随着他们的诵语开始从石桌上自己解开落在地上。 萧凤棠还以为是半途出了岔子。 温青安慰,“这就是天神看见了。” “悄悄告诉你,其实是祀其族用了专门的系绳手法,这里风大,不一会儿就会全部吹开,直到十四根长生带全部解开,祀云手上的也全都解开,祭祀便成了。” “你再多说一会儿,这祭祀都该没看头了。”左晏衡嫌弃的瞥了他一眼。 温青才不理会他,“等长生带落到第三根开始,就要三跳大巫了。” “那又是什么?” “围着祭台跳祭舞,不能停,是个力气活。” “要一直跳吗?” “中间会有人更换,其实以前入山祭拜时没这么多规矩,只有祭台上的那群就够了,如今山路没了,祭祀改在山脚下,就想着再正式些,别让天神老人家觉得懈怠了。” 不止今年的雨雪要比往年来的晚,祭祀也比往年时间用的长,他们等了许久,第三根长生带依旧牢牢固定在那儿,丝毫没有松落的意思。 各族首领都退了下来,不少人都开始议论纷纷,扎那尔孜心中焦急,匆匆走向祀其族首领,“祀时,可是有什么异样?” 祀时观了观天象,“暂时没有,只是不知道为何这长生带久久不落。” 温青也心中颇急,“长生带不落,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快看,祀云动了。” 坐在祭台中央的祀云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看了下腕上的长生带,抬指划过胸前的刀剑银饰,用带血的指尖虚空描了两下,然后从上到下竖着抹在了自己额间。 他动作才闭,便有一根长生带从祭桌的石柱上松了下来。 “松了松了,快,请大巫。” 祀其族的十四个大巫早就在长生带落在地上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在祭台边跳起了祭舞。 左晏衡眨眼间好似看到了自己坐在那祭台中间,那个叫祀云的人也是这样在他面前划破手指,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血不是抹在额头上,而是抹在了眼睛,那双眼睛也不是白色的,他脖子上还有一道不断往外渗血的血纹,四周也是有这样的大巫,念念叨叨的围着他跳了又跳。 等他再次定睛,一切就又恢复了正常。 他轻甩了下额头朝着祀云看过去,祀云已然重新闭上了眼睛。 “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怪冷的。”萧凤棠看向左晏衡,心里忧他,“回马车吧。” 左晏衡还没来得及接话,温青便点上了头,“回吧,后面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他率先搓着发凉的手离开。 “走吧,回去找个笔墨纸砚将这场景画下来,到时候寄给阿祁。” 第194章 “好,那为夫帮你画。”左晏衡再次看了眼祀云,才带他离开走向马车。 这次的拜天神一点不同往日那般顺利,直到夜半,祀云一连划破五根手指,在额前点了五次血才将长生带全都解开。 拜天神结束的时候,险些晕死在祭台上。 就连那些参与祭祀的少年,但凡身子羸弱一点,也是当场热了起来。 这里距离扎那尔族最近,队伍连夜反营,忙得不可开交。 温青更是没闲着,不是被这个叫过去就是被那个喊走,好不容易停下来,便拽着萧凤棠出去走走,饶是僢里契想动一点歪心眼都没留给他的时间,“不是说腰疼吗,看着钢筋铁骨一般,哪里疼了?” 第131章 胡契篇_天命自有定处 祀云一觉睡了整整三天,人才起来,还没见上扎那尔孜他们,就被司沿带到了左晏衡这儿。 他面色煞白,不卑不亢,“祀云见过晏衡帝。” 萧凤棠被左晏衡遣去和温青一起逛集市去了,他借口去见扎那尔孜留了下来,左晏衡没让他坐,反而掏出一钿金子,“在大玄,求神拜佛,卜卦吉凶都是要付香油钱的,此金,算是朕补给你的。” 祀云点头,不见外的从桌上拿起来攥进手里,“其实陛下送来的那些粮食,已经是很好的香油钱了。” “那你还收这个?” “陛下赏的,自然要收。” “真真是跟温青一起长大的,简直一个德行。” “陛下找我来,只是为了补个香油钱吗?” “你能掐会算,倒不如自己说说今日朕找你来是为了什么?” “祀云如今身子弱,算不出来。” “是真的算不出来,还是知道但不想说。” “算不出来。” “那便朕问你答,除了上次占卜,我们可还曾见过?” “不曾。” “说实话。” “真的不曾。” “可朕好像见过你。” “在哪?” “长生山下。” “陛下记错了。” “朕差人问过了,大家只知道你眸子是后天才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可没人知道是因为什么,也没有人记得它原本的颜色,印象里,是一黑一棕,朕可说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凭空记得那样一幕。 祀云面色无虞,找了个位置坐下,“上次占卜,陛下曾说你有一人,愿为他耗尽一生机运,问我可否能换一个与他长相厮守的机会,我答了,陛下可记得我是怎么答的?” 左晏衡沉默一瞬,他只回了他六个字,“你拒绝了朕,说天命自有定处。” “可陛下又问我,天命如何定,我也答了,陛下可还记得我是怎么答的吗?” “阳春见暖,多在严冬肃杀后。”那时他不信,只当他乱诌,便没放在心上,如今再想想,到底还是小瞧了他。 “那如今,我还想跟陛下说几句,有道是黄粱一梦终须醒,镜花水月总是空,陛下大吉,此非梦,不会空,可若陛下非要纠它个一二三出来,便是耗尽一生机运,祀云也没有第二双眼睛能为陛下再参一参了。” “可朕上次见你时,你的眼睛已经是这样了。” “在这儿之前,陛下的确见过我。”说了如上次一般的话,做了如上次一般的事。 “什么时候?为什么朕一点印象都没有?”左晏衡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脑子里除了在拜天神突然出现的一幕,再也没了其他有关此事的痕迹。 “万事皆过,此正相宜,还请陛下原谅,祀云只能说到这里。” 左晏衡被他一番话搅的心里不安宁。 “陛下如今同萧公子珠联璧合,同心同德,以后也定会始终如一,生死不渝。” “好,既然有你这番话,那既往之事,朕会抛之脑后,从此不再过问。” “我还以为要废上一些功夫才能劝陛下想开。” “这有什么想不开的,原本朕就是为了心中疑虑才请你过来,现在虽有疑虑,但心中也更加清明,我要的,只是阿棠而已。” 祀云站起身来,“陛下可以多来点香油钱,天神定会护佑二位和和美美的。” “狡猾。”左晏衡向司沿吩咐,“笔墨纸砚伺候,让算神子把想要的东西都列下来。” 祀云展眉颔首,“多谢陛下。” “那祀云就再多说一句。” “说。” “近日小心。” “你又算到了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罢了罢了,领你的赏去吧。” 祀云退下,左晏衡细想着他说过的话,最后释然一笑,“始终如一,生死不渝,不错,不错。” 司沿自小混迹在行伍里,下手都是不见伤也能要命的法子,他给隶勐那一匕首用了巧劲,就连族中擅长医术的隶孝都没了法子。 隶因大怒,索性遣了他跟萧凤棠再行赔罪。顺便找找温青,看看他能不能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扎那集市就在正对城门的那条街上,整整一条街全都摆满了摊子,来回买东西的人也格外多,相较于他们刚入城的那日可谓是极其热闹了。 萧凤棠同温青不急不躁慢悠悠地闲逛着,鲁知徽和新竹紧紧跟在后面,生怕哪里来个不长眼的冲撞了他们。 第195章 温青顺手从一个摊子上拿了块鸽子蛋大小的光滑石头掂了掂又放下,“许久没逛过这里的集市了,乍一回来还挺亲切的,来一趟不容易,咱们多转转。” 他话里并没有太开心,萧凤棠敏感,“怎么?温大人有心事?” “嗯,我决定了,跟你们回去,回大玄,以后,就都不回来了。” “好啊,我同阿衡心里一万个想你回去,要是没有温大人,以后的日子得多无聊。”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他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温青被他些许敷衍的态度噎了一下,“这里温度低,对我腰疾不好。” “其实是因为僢里契吧?”萧凤棠这话说的肯定。 温青纠结的点点头,“我是不是太怂了?” “他,对你无意吗?” “有,有意吧。”他都那样对他了,怎么可能没有意思呢? “那你心里,可曾放下过他?” “没有。” “那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或者他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 “没,没有。” “那看来是有了。” “真没有。” “那逃什么?” 温青别扭着不说话,对啊,他逃什么,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不该是这世上最值得庆幸的事吗? “自那晚之后,温大哥凡事都要拽上个人陪着,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你在躲他,凤棠话不多,大玄是你的家,这里也是你的家,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全在温大人自己。” “不过你放心,若真的选择跟我们走了,待来日你不开心郁郁寡欢的时候,凤棠不介意当温大人的酒搭子,开解你一二。”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都跟着左晏衡那厮学什么了?竟也开始打趣我了?” “凤棠不敢。” 温青心情好了很多,“不提他了,说点开心的。” “叔父那里新得了两株上好的补药,我给讨了过来,左晏衡是个能疼人的,回头配成药丸送给你,对身体好。”他话里有话,笑得也一脸深意。 萧凤棠面皮发热,“温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吧,我看僢里契身强体壮,想必也是个能疼人的。” “怎么又扯到他了?” 他不依饶,“再说温大人这腰也不好,可得更注意着些才是。” 温青从脖子红到了脑袋顶,“我才用不上。” “是吗?”萧凤棠忽的顿住脚步转身回看,“那有人有难了。” 温青顺着他的目光回望,僢里契就在他身后不过半米处,他霎时间僵在原地,“凤棠,你卖我?” “冤枉,人家一直在后面跟着,是大人自己没注意。” “你也看到了,我和阿衡吃了多少说不开的亏,就算最后依旧决定回大玄,我们二人自然也是不希望你带着一腔心事回去。” 温青看了眼僢里契,“他,他,不行,我不能跟他说。”这要是单独在一起,还不得再一次被他吃干抹净,他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他转头抬脚就跑。 “小心!”僢里契还没来得及抓住他。 温青就同寻他而来的隶勐迎面撞在了一起。 他被撞得往后一趔趄,直直撞回了他身边。 第132章 胡契篇_捡着听 隶勐身后跟着藩佯,僢里契抬手扶住温青的胳膊,面色不悦的看向他们二人,“又在讨人烦?” “不,不是的。”隶勐伸了伸手腕看向萧凤棠,态度恭敬,“萧公子,我有眼不识泰山,对你出言不逊是我的错。” 事出反常必有妖,温青警惕,紧着上前一步远离了僢里契,顺便把萧凤棠挡在了身后,“你是这么毕恭毕顺的人吗?” “我真的知道错了,晏衡帝和萧公子不是要赏莲吗?我都已经差人准备好了,择日就能去,只希望萧公子千万别怪,我保证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隶孝长老说他治不了我的手,青王兄,他们说你医术高明,帮帮我吧,我知道你同萧公子要好,我真的错了,我跟萧公子道歉,我跟他赔不是。” 温青这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来,“不是我不帮你,这伤真没治。”司沿那小子下手毒辣着呢,他要是打定了主意要废了他这手,那就别想着还能再有什么余地能治好它。 “青王兄!” “别!别叫我王兄,担不起。” 他一万个不想给看,萧凤棠上前问道:“温大人能看吗?” 温青睨了他一眼,“就你心软。” “给他瞧瞧吧,一两句话,也不至于要了他一只手。” 隶勐一看有戏,连忙弯腰道歉,“我真错了青王兄。” 温青没了法子,“那这样吧,我先给你看看,但是不保证结果是好的。” “好,好,多谢青王兄。” “那回扎那宫吧,这也不是能看病的地方。” 集市没逛多久,一行人便折返了回来,众人聚在扎驯院里,僢里契也不着急,他就坐在旁边陪着他,偶尔低头笑两下。 温青本着医者仁心的想法,认真给隶勐好生检查诊治了一番。 “怎么样?”隶勐着急问他。 “司沿留了一手,没全将筋跟你挑了,以后这手要切记不能大动,好生养护个一两年,或许不至于全废。” “真的?”他还以为没治了。 第196章 “嗯。”他给他包扎好伤口,捻了张纸写了张方子,“按照这个去抓药,一天一副,一副两顿。” “多谢青王兄,多谢青王兄。”隶勐激动的拿了方子去抓药。 待他同藩佯走了,温青才对着萧凤棠开口,“隶第父子俩是出了名的小人,这时候指不定存了什么心思打算怎么撺掇呢,你倒大方,也不生气,还让我给他医治。” “温大人这么聪明,怎么今日犯了糊涂?你不给他瞧,他若是想不开回头再把这件事赖在你身上怎么办?” “是是是,就你思虑周全,不过也不妨事,反正他这手是好不了了。” “你刚刚不是说有望吗?” “假的,手筋全断,就是修养个十年也好不了,刚刚那么说是怕他找事故意骗他的。” “那以后漏了馅怎么办?” “放心,等以后穿帮就说他自己用了大力气,惹不到我身上来。” “温大人……” 温青将药箱阖上,一副我才不傻的模样,“我又没问他要诊金。” “亏我还怕温大人吃了亏,那这样的话,凤棠就不打扰了。”萧凤棠起身要走。 “不打扰,你就在这儿待着。”笑话,旁边还坐着一位要命的呢。 “一会阿衡该寻来了,”萧凤棠看向僢里契,“僢公子。” “萧公子请讲。” “僢公子一会可别欺负了温大人。” “不会。” “那就好,温大人告辞。”他们两个的事,他还是不要多掺和的好。 萧凤棠放心离远了去,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温青叹了口气保持安全距离的坐到了僢里契对面的位置,“凤棠说的对,有些事确实应该说开。” 僢里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嗯,你说,我听着。” “我们不可能,正如你听见的,我会随着晏衡帝一起回玄。” “嗯,我知道了。”他面色平静。 “你不生气?” “回来的路上,萧公子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你舌灿莲花,让我捡自己想听的听,我觉得他说的对。” “他又卖我?” “你中意我,心里有我,我听到了,也记下了,无关萧公子的事。” “你要是不喜欢我唤你扎那尔青,我就唤你温青。” 僢里契起来走向他。 “你干什么?站住,你就站在那儿,不准过来!” 他停也没停,“王兄心里别扭,是因为那天晚上。” “叫什么王兄?”温青炸锅似的站起来要逃。 僢里契根本不给他逃离的机会,他拽住他的胳膊将他带回自己身边,“那看来是了。” “什么是不是的,你闭嘴!我可是大玄太医,晏衡帝身前的红人,你要是胆敢再欺我一下,我就去告你一状。” 僢里契看着他炸毛的模样扬唇一笑,将他强硬的摁进怀里整个揽住,下巴也卡在脖颈处,“别乱动,抱一会,就只抱一会儿,小心腰又疼了。” 温青挣不开,慢慢在他怀里安静下来,他热热的闷在他身上不说话。 感受到怀里的人没那么多抗拒后,僢里契才轻声开口,“我承认那天晚上是我冲动了,可是你一声不吭撇下我十多年,还不准我生个气吗?” “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喜欢我却不告诉我,自顾自的替我做了决定然后一走了之,这不该生气吗?” “我那是去报仇的。” “报仇?好,你是去报仇,没有一点因为我的原因。” “你!” “反正王兄心里有我,这个总是板上钉钉,你自己说的。” “我还是,要回大玄的。” “回,我跟你一起回。” “僢里契!” “我没开玩笑,解决了隶因,你去哪我就去哪儿,反正王兄的身子已经是我的了,以后也只能是我的。” 二人久久僵持着没有动静,温青软下态度,“不行,僢乌首领还指望着你。” “这么半天就想了这一句?他早就知道我指望不上了,手底下培养了一沓优秀的少年郎准备接我的班。” “还是不行。” “扎那尔青,再说不行就别怪我欺负你了,上次特意给你备的热水还没洗上。” “……” 萧凤棠回了长生院,左晏衡正在同自己对弈,“阿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上前将他的大氅解开挂在一边,探着他手上的温度,“冷不冷?” “不冷,怎么自己在这儿下棋?” “孜王有事没能来,闲着无聊。” “早知道就一起出去了。”他笑得开心。 “这么开心?” “看了一场热闹。” “热闹?温青和僢里契?” “你怎么知道?” “为夫火眼金睛,温青这个人距离感最重,若他心中无异,怎么可能由僢里契胡来,怕是当时就以头枪地殉了他那身傲骨了。” “说的对,我也这么觉得。” “阿棠就等着看戏吧,胡契王膝下无子,还等着温青给他生个大胖孙子接替位置呢。” “那怎么办?胡契王身边没有其他旁支了吗?” “还真没有。” “只是可惜,被那个叫隶勐的打断了,还想着事后打趣打趣温大人呢。” 第197章 “隶勐?又关他何事?” “他来找温青看手,还说已经准备好择日就能取爬雪山赏雪莲,态度挺诚恳的。” 左晏衡动了动自己有些发酸的右腿,“我看明天是个好日子,就明天吧。” “好。” 第133章 胡契篇_出事 隶勐知道自己手腕有望见好,再加上是萧凤棠开了尊口使得温青给他瞧看,直接收起了之前一贯的歪风做派,忙上忙下的预备着赏莲一事,甚至早早套好马车备好炭火烘的车厢暖暖的,俨然一副改过自新的模样。 雪喀山在隶第西侧,比长生山还要高上两千米,是一道极好的天然防御山脉,扎那尔孜不放心,带了人与他们同去,反倒是从头到尾都没再见到温青的人影。 他们要去的并不是雪喀山的主峰,而是位于边缘,经过一小片山麓再直上的侧峰,不算太高,到峰顶也就七八百米,但又宽又长,在一群侧峰中尤其显眼,不过上面都是岩石,只有主峰高处才有往年未化的积雪。 隶勐手受伤骑不了马,和藩佯坐在一辆马车里。 直到山脚下,马车无法行进,他才从车里下来宣停队伍,“再往前是一小段肠道,马车进去出不来,还要劳烦各位下来走着了。” 扎那尔孜知道这里,是平常上山的入口之一,要经过一段峭壁小道,他率先下来马车看了看头顶忽然阴沉的云彩,转身进到车里带了帷帽,只漏着一双眼睛,“今天天不好,咱们可得早上去早下来。” 左晏衡和萧凤棠跟在他后面出来,二人裹得严严实实同样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隶勐拍了拍藩佯,“族里的长辈已经踩好点了,雪莲就在这左边峰顶,我们上去,你在下面守着车马。” “一起去吧。”藩佯不想自己在下面。 “放心吧,上面还有孜王在呢,天不好,有自己人在下面看着我安心。” “那好,我在下面守着,绝对不让这些车马丢了。” “好。”隶勐摸了摸发疼的手腕,转身吆喝,“出发。” 他走在最前方,扎那尔孜跟在第二,左晏衡和萧凤棠跟在第三,新竹第四,司沿和鲁知徽断后,再后面便是扎那尔孜带来的一些人手,不多,二十人。 一行人转转绕绕的爬了大半天,眼看天上的云越来越沉,也还没寻上一颗。 路不好走,萧凤棠累的歇了三歇,左晏衡一道给他揉了三两次小腿才爬到山顶,鲁知徽一路上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许多次。 “就在前面了,几十米,这株雪莲长的地方低,族里的长辈许久很久之前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开花,便没采摘。” 扎那尔孜跟在他后面,“那如今可开花了?” “开了,开的可好了。”隶勐一边回他一边往后看。 左晏衡有些忧心萧凤棠,他扶着他的胳膊,“还好吗?” 萧凤棠拍了下胸口,“有些喘不上气,没事,放心吧,能坚持。” “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说什么呢?这不是马上就到了。”两个人的声音不大,隶勐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照常往前走着。 前方的岩石嶙峋,布位又极其凌乱,司沿和鲁知徽警惕地拎了一百八十个心眼,“前面不好走,要不然我先跟隶公子去看看路吧。”司沿提议,“正好主子和萧公子休息一下。” 萧凤棠摇摇头,“不用,就在前面了,几十米的距离而已,继续走吧。” 他率先迈到一个石块上,却捂着胸口没力气的蹲了下来。 “阿棠!”左晏衡一把扶稳他,“怎么了阿棠?” “世子!” 萧凤棠眼里少了许多精气神,他蹲在那里摆着手说不出话来。 左晏衡也突然捂住心口,同样浑身没有力气的跌坐在那儿。 “怎么了?”扎那尔孜慌慌张张的从前面赶过来,“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隶勐看着这个场面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他拍了拍手,远处的岩石后忽的出现了许多人影。 那些人纷纷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隶勐,是你搞的鬼!?”扎那尔孜心口同样一疼,“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当然是下了毒了。” “怎么可能?扎那宫里防守严密,你哪儿来的机会下毒?” “那当然不是在你扎那宫里下的毒,你以为我忍着受伤的手来来回回都是白忙活的吗?我燃的炭,又怎么可能是那么好享受的。” “炭?你将毒下在了炭里?” “在炭盆边,只要盆边一热,毒气就能挥发出来,你忘记了吗?你们进马车时,车里暖暖的,别提多舒服了。” “你下了什么毒!?” “别白费力气的套我话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隶勐突然间变了个样子,“原本我还想着怎么避开扎那尔青,可他有事,竟然不来了,你说,这是不是上天助我?” “隶勐你疯了吗!?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当然知道,这里山高人静,刚刚适合杀人灭口,栽赃嫁祸。” “你想杀谁?又想栽赃谁?” “这里还有谁?”隶勐指向他和左晏衡,“自然是杀你,杀他,杀光这里的所有人,然后再嫁祸给你,嫁祸给扎那尔族。” 第198章 “大玄皇帝若是今日死在这里,明日封宁就能带着铁甲营马踏胡契,他们才送来供我们过冬的粮食。” “目光短浅,畏首畏尾,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打过大玄的疆域?俯首称臣有什么出息?” “是隶因让你这么干的?” “是我自己,他要我的手,我要他的命,一报还一报而已。”隶孝长老说他的手没望了,那就真的是废了,可恨扎那尔青还骗他。 “你会让胡契和大玄陷入争乱的,若是胡契不敌,你将是整个草原上的罪人!” “不,这等天大的锅我可不敢背,我就说是你杀了他,到时候把扎那尔族人供出去平息大玄人的怒火就好了。” 扎那尔孜听着他这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你就真觉得,我会放心只带这么一些人来吗?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就一点后手都不会准备吗?” 他从袖口掏出哨箭打到天上,“本王早就派人等在了这山上,还以为自己打了一手好算盘?” “那又如何?赶在他们来之前将你们杀了不就好了。”他带的人手足有六七十人,“动手!” 场面几乎没有任何意外直直乱成了一团。 左晏衡跌坐在那儿,“阿棠?你怎么样?” 萧凤棠身子弱,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左晏衡和新竹着急的一起将他扶起来,“走,我带你下山。” 他同新竹一边一个扶着他往人群外走。 隶勐目标明确,看的真切,“拦住他们,今天一个都不准走!” 鲁知徽一刀一个替他们撕开了口子,“你们先带世子下山,我和司沿断后。” 扎那尔孜也中了毒,他的人不是对手,左晏衡顿住脚步,“扎那尔孜不能死。” “明白,我去守着他,这边交给司沿。”扎那尔孜若是死了,到时候他们倒打一耙说是他们杀了他,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还想走?”扎那尔孜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支援而来,隶勐吩咐,“来几个人随我追过去,这个姓司的小子留着活口,我要亲自挑了他的手筋脚筋,其他人速战速决。” 他带人直直追向左晏衡他们。 司沿被人缠斗的脱不开身,只能干着急的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 第134章 胡契篇_失踪 扎那尔孜早就提前一天派了人悄悄上山,他的人距离这里并没有特别远,响箭一出,即刻就朝这边赶了过来。 鲁知徽一路冲杀到扎那尔孜身边,反手替他解决了一个近身之人,“你的人都在哪边?” “另,另一边。”扎那尔孜再往回看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左晏衡萧凤棠以及隶勐的身影,他不似旁的草原人孔武有力,再加上同样中了毒,用着巧劲踹翻一个人便躲向了鲁知徽身后。“僢乌首领向来利落,看到哨箭必然会马不停蹄的朝这里赶。” 他的人都一般般,鲁知徽一边抵挡一边拽着他往另一侧移动。 这里地形极差,司沿被缠的没了法子,索性同他们靠在了一起,“怎么办!?主子也中毒了,新竹三脚猫功夫,萧公子又不知情况。”他着急的有些心慌。 鲁知徽心里的着急也不必他轻,只是他更稳重,知道着急也无用。 “这毒……”扎那尔孜无奈,“你看,我,我也中毒了,我还活着,萧公子和晏衡帝肯定还没事。” “我呸,你要是没有我们护着早没了。”司沿跟着左晏衡惯了,着急起来更没了分寸,“再说萧公子又没有你那么瓷实。” 一行人就剩下了他们三个,扎那尔孜有他们二人挡在前面,极难让旁人近到身边来,那些人打圈似的围住他们,正准备殊死尽力一博。 “听,有声音。”远处稀里哗啦的声音逐渐接近,“是援兵!” 鲁知徽二话没说拽住扎那尔孜,饿狼反扑最厉害的时候,往往是因为没了一丁点希望,司沿也明白这个道理,更是一前一后的将他挡在中间。 隶勐的人听到声音,一个个瞬间跟磕了药般冲向他们。 大刀贴着扎那尔孜的身侧划下去,从他胳膊上留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司沿一匕首插在那人的胳膊上,将他踹飞出去,僢乌带着一众僢鹰子弟终于赶了过来,他手持长弓,利箭如雨一般对着他们四周射杀开来。 三人终于喘了口气,但依旧未敢掉以轻心,直到场面彻底肃清,司沿才寻上左晏衡和萧凤棠离去的方向,“快,寻人,寻人!” “好,寻,这就寻。”扎那尔孜捂着手臂,脸色煞白,“僢乌,你亲自去,去寻晏衡帝和萧公子,快!他们中了毒,隶勐已经追过去了!” “好。” 僢乌带人一道寻了下去,只是无论如何都没寻到他们几人的踪影,甚至连隶勐都不见了踪迹。 直到天黑,翻遍了整座山,回到山脚下才看到了新竹的身影。 “新竹!”司沿几乎是飞奔过来的,“主子呢!?萧公子呢!?” 新竹两眼通红,“我们走散了,我去引开那些人,所以和主儿他们走了两条路,我想着他们可能会慢一些,就在这里等着,可是都等了一天了也没见他们下来。”他急的要哭。 扎那尔孜身上中毒又受了伤,半道就已经昏死过去送回了扎那尔族。 鲁知徽头疼的扶额,“别急,指不定他们已经下来了呢。” 第199章 “对了,被隶勐留在下面的那个人也不见了,会不会,会不会他就是故意等……”新竹话说了一半没敢继续。 “也不见了……”鲁知徽越想越气,“既然如此,那就去隶第,找隶因要人,世子要是有个好歹,本将军非扒了他们一层皮不可。” “僢乌首领,我需要一匹快马。” 他要动兵,僢乌点点头,“好,这里我会派人扩大范围继续找。” “司沿新竹,你们跟着僢乌首领守在这儿。” “有了消息记得说一声。” 鲁知徽转身要走,新竹忽的将他喊住,他从怀里掏出翻云佩来,“这是陛下之前赏我的,陛下说过,见此佩如他亲临。” “好。”铁甲营毕竟不是他手下的,鲁知徽将翻云佩接过来,没敢再耽搁一分一毫。 隶因和藩塞一局沙弈从中午弈战到了晚上二半夜。 “隶兄有些心不在焉?这下棋,越到后期越忌讳心里杂乱。”藩塞捏着一个小旗,放在了一处沙谷前,“怎么了?” “没事。”隶因向外看了一眼,“几时了?小勐和小佯还没回来吗?” “没呢,回来的话肯定会有人通报的,上山下山也是要些时间的,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了,隶兄何必这么担心?” “他性子急,那晏衡帝又是个狠的,我是怕他再惹出什么祸来。” “藩佯也跟着呢,没事的。” “我这心里老是跳。” “不好了!”隶苌慌乱的从外面闯进来,“大玄的押粮队动了,扎那大营还有僢鹰的隼军全都在朝着我们而来。” “你说什么!?可看清了?” “已经派人再去确认了。” “怎么会这样?” “小勐呢?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没有,暂时没有任何消息。” “隶兄别急,万一,万一没事呢。”藩塞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扎那尔孜早就视我为心痛患了,因为没有由头,只能按兵不动,若是小勐今日做了什么,便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他冷静下来,“小勐走之前可有什么异常?” 隶苌摇头,“我们向来不对付,走之前没见过他。” “去找去查去问!” 藩塞心里有些着急,“他们不会真的出事了吧?”他就藩佯一个儿子。 “隶苌,带藩首领从后面小道出去。” “出去?” “雪喀山上情况不明,那里就麻烦藩首领去一趟了。”他儿子也在,想来会尽心。 “好,若是有什么消息,我一定派人回来通知。” “藩弟。”隶因有些犹豫,“扎那尔孜向来稳重,一击不中的事从来不干,若是扎那大营真的动了且是奔着我这边来的,今日隶第族可能就要有难了。”他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若真有异常,隶兄就退去我藩笯族,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咱们就和他们正儿八经干一仗。” “我先安排族中老弱,让他们先去你那里避一避。” “好,隶兄尽管送人来。” “隶苌,送一送藩首领,传令下去,警戒,迎敌。” 僢鹰族的隼军过来的极快,它们盘旋在隶第上空,但凡有人冒头,就会遭受攻击,或抓烂身上,或被戳瞎眼睛。 整个隶第族地燃起了大大的火把,将那些鹰隼阻挡在天上。 整整半天一夜,依旧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鲁知徽带着押粮队一路长徙,扎那尔孜身上的毒还没解干净,虽有性命之危,却还是带着扎那大军随着他一同赶到了隶第族地。 隶第族地背靠一处不是很大的山脉,但此脉背后陡峭,算是一处上佳的易守难攻之地。 扎那大军和押粮队直接堵在了城门口。 隶苌来报,“隶勐用给晏衡帝寻莲的借口带出去了六十七人,暂时没有一个回来的。” “一个都没有?” “没有,但不敢确定有没有藏起来,我问了他们的家人,都说他们走之前有些奇怪。” 第135章 胡契篇_择日祭天 “竖子!”隶因头疼的看着城下的大军,“扎那尔孜,你要做什么?” “隶勐趁赏莲之机挟持晏衡帝,隶因,你又要做什么?” “挟持晏衡帝?不可能,你这是在污蔑我儿!” “污蔑?若不是我命大,今日就死在你们雪喀山了!” “空口白话,血口喷人,我儿人呢!?” “我还想问问你,隶勐人呢?晏衡帝失踪,铁甲营不时就会迈过我们的边境,交出他来,若不然你和你儿子将是整个胡契的罪人!” “他同你们去雪喀山了,我没管你要人,你到先要上我门上了,别说晏衡帝不在我这儿,他就算在,就算我儿真的做了什么,你若真为了胡契就该想尽办法阻止他们,你的扎那大军此刻应该驻守在边境线上,而不是将隶第族,你的子民,围在这里。” “你想让我扎那大军平白替你儿子收拾烂摊子?” “再说一遍,隶勐所为我不知,我若知道,自也会拦着他,就算不拦,也不会什么都不做的任你围在此处!” “隶勐不过一小儿,没有隶因首领准许,怎敢行如此胆大包天的之事!”出了事了,还想着将自己摘个干净。 第200章 二人你来我往,鲁知徽冷哼一声,“胡契王是在这里跟他打太极吗?世子有碍,本将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隶第族,若陛下有碍,你猜封宁又会放过几个胡契人?” “本将同封宁约定,每日都会传回一个信鸽,昨日的消息已经停了,你猜他全力压境,僢鹰族能抵挡几日,再加上胡契的情形大家都心知肚明,今日隶第若是不交出世子和陛下,就休怪本将军不讲情义了,虽我万人不多,但扒下胡契王一层皮还是能做到的,传令,死战。” 他面色冷漠的拿起长弓对准了隶因的脑袋,“隶因首领若心中无愧,还请打开城门让我一搜,如此抵挡拖延,可是心中有鬼!?” 隶因骑虎难下,他若阻止,就是坐实此事,他若真的大开城门任他们进来,没搜到还好,万一隶勐真的把人带回来藏了起来,一切就都完了。 “隶苌。” “族长。” “看他们的样子,小勐即便做了什么,也应该是逃过了一劫,他还带走了晏衡帝,族中可排查过了?” “排查了两遍,守在山后小道上的也都说没见过,但是后山复杂,万一……” 小勐是他儿子,扎那尔孜定会借此一招拿死他,“你比小勐聪慧,我自问,待你不薄。” “族长。” “他们是奔着我来的。”隶因看向一旁的隶孝,“隶孝长老,我可以死,但是隶第的基业不能毁,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好。”隶孝明白他的意思,“你若有事,隶第自会交到隶苌手中。” “族长,隶勐虽冲动易怒但不傻,如果他真的行了此事,在知道败露的情况下,一定不会带晏衡帝回来作把柄的。”隶苌安慰。 “太天真了,若我是扎那尔孜,就算隶勐不想带着晏衡帝回来,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逼回来,横竖是不会帮我们的。” “那怎么办?” 鲁知徽的威名他听过,若再继续拖延,只怕他心中更加气愤,“开城门!” “可是……” “没有可是了,扎那尔孜现在巴不得我们能同鲁知徽闹起来,好借大玄的手除掉我们,便是除不掉也一定元气大伤,而且封宁的铁甲营就在后面,就算是鲁知徽今日败了,我们侥幸活下来,到时候照样无路可走。” 他做好了决定,朝城下大喊,“鲁将军,隶因愿举全族之力,助鲁将军寻回陛下,开城门。” 眼前的城门慢慢打开,鲁知徽思虑周全,本着这个时候谁都不可信的原则,“胡契王先请。” 扎那尔孜点点头,“好,本王先。”他率先驾马入城。 鲁知徽跟在身后。 一半押粮队以极快的速度进城,平铺式挨个地方搜查。 “鲁将军。”隶因上前。 鲁知徽抬刀横在他脖子前,“你儿隶勐犯上作乱,依大玄律当诛九族。” “是,是,该杀,该杀。”他一动不敢动的站在那里任由他指着。“我隶因不推脱也不推辞,只求能早日找到晏衡帝,到时候我一定带着隶勐以死赔罪。” “你最好祈祷他们没事。” “是,是……” 扎那尔孜自进城后便没再多说一句话,一行人全都焦急的等待着。 直到过了许久,天都快亮了,前去搜查的人一队一队的回来,也还没找到他们二人的踪影。 鲁知徽心下越来越没了希望。 “找到了!” “找到了!” 远处遥遥的跑来一个身影,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喊,“找到陛下了!” “找到了?”鲁知徽收回刀来,失态的迎上去,“世子呢?世子在不在?” “在,在,陛下受了伤,世子……” “世子怎么了!?快说!” “世子昏迷着。” 鲁知徽压着怒火转身睨了隶因一眼,“将他押下去,隶第族,一个都不准放走。” “陛下在哪儿?” “在后面,后山的一个岩壁下。” “带我过去。” “是。” 扎那尔孜将一干人等全都押了下去,只留下了隶因。 隶因踉跄的后退一步,他看向异常平静的扎那尔孜,“是你做的?” 扎那尔孜也平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好手段,我儿呢?” “隶首领说笑了,我怎么会知道隶勐在哪儿?” “在我面前何必再装?” “装?隶首领,当初你让隶勐将我儿灌醉,害他晕死在雪地里,被下山觅食的雪豹子拖走,以至尸骨无存,你觉得隶勐该如何呢?” “那是意外。” “意外?僢乌什么本事你应该知道,他都不敢说在你隶第的地盘上能来去自由,那两只雪豹子却可以,你跟我说是意外,不好笑吗?明争暗斗我不怪,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我儿身上!” “至于隶勐,原本就是他动了歪心思,结果如何都跑不了一死,不如我先杀了他的好。” “扎那尔孜!”隶因冷静下来,“我只恨他死的不值。” 左晏衡腿上缠了一处带血的绷带,他面色泛白,抱着昏迷不醒的萧凤棠急急走来。 “世子,世子!”鲁知徽一路小跑着迎上他。 萧凤棠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他着急的看着他怀里的人,几次伸手想探他的情况。 第201章 隶因远远跪下,“陛下,隶勐少不更事,父债子偿,隶因愿以死谢罪,恳请陛下饶我隶第族一次。” 左晏衡来不及惩治他,抱着萧凤棠匆匆越过。 鲁知徽恨不得一刀砍下他的脑袋,他没冲动,停下将球踢给了扎那尔孜,“我们带了粮来,却不想还能有这无妄之灾,此事还要劳烦胡契王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如果胡契不欢迎,我们即刻带着粮食回去。” “怪本王,将军放心,此事绝不轻饶,封将军那边……” “我家世子生死还不明呢!”左晏衡身上也有伤,他不欲耽搁,冷哼一声追了上去。 待他们离开,扎那尔孜才低目看向隶因屈在地上的膝。 隶因站起身来,“我族中探查了两遍都没找到晏衡帝的踪迹,而你们轻而易举就确定了他的位置,隶第族有你的人。” “本王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放任你肆意妄为,隶首领不如猜一猜他是谁。” 他提气不确定了许久,“隶苌?” 扎那尔孜一笑,却还是道:“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也可能变成我的人。” 听到不是他,隶因这才放了一口气下来,“但总归你是杀不尽隶第族人的,早晚有一天会有人将扎那尔族取而代之。” “好,那我就等着,也请隶首领在地下好好看着,来人,将他押下去,择日祭天。” 第136章 胡契篇_无碍 左晏衡将萧凤棠抱上马车,鲁知徽不知道他们伤重深浅,跟在后面遥遥大喊:“温太医呢?温青呢?” “禀将军,温太医不在。” “那就去唤军医,快!” 他着急的跟上马车,却在进去之后寻了位置坐下一言不发。 左晏衡和萧凤棠坐的板板正正,两两对视着不敢说话,完完全全没了刚刚的虚弱和着急。 “将军。”左晏衡率先开口。 “别叫我将军,不敢当。”鲁知徽咬着后槽牙,昨日上山时他就察觉到了不对,温青和萧凤棠个头和身形虽然差不多,甚至声音处理的都挑不出来什么异样,可那小子明显和一旁的左晏衡没那么熟,牵起手来像有刺一样。 “你们一个两个多有能耐,敌国他乡,失踪一天一夜,要不是我熟知你们的德行,知道昨天上山赏莲中毒失踪的不是你们,今天我就真的带着铁甲营撕了那隶因了。” “看吧,我就说他一定能认出来,要是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这么多年的盐算是白吃了。”左晏衡附在萧凤棠耳边窃窃私语。 虽然知道不是他们,但这二人一句话都没个交代,害得他只能按捺着性子往下走,他心里气急,尤其真的在隶第族找到他们,说一个受伤一个昏迷不醒的时候,他还以为他自己误判看走了眼,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将军,我们错了。”萧凤棠主动坐到他旁边,“隶第族中有胡契王自己的人,他知道隶勐不会安分,所以早早找了我们换了温青和僢里契过去。” 鲁知徽不想搭话,“那胡契王就是想借你们铲除隶因,还傻哒哒的觉得他是个好人,”他看向左晏衡,“不解释解释吗?” 左晏衡清了清嗓,“朕是皇帝,哪有跟你解释的道理。” “行。”鲁知徽拽着萧凤棠站起来就要走。 “哎哎哎,等等等等,也不是不能解释。” “你是皇帝,哪有跟我解释的道理,世子,我们换地方。” “是朕理亏,能解释能解释。”左晏衡能屈能伸,“扎那尔孜想铲除隶因,那隶勐又冲撞阿棠,索性朕就陪他下了场棋,隶因做事谨慎,不好主动挑错,但是他儿子隶勐就不一样了,他被司沿废了手,哪怕咽下这口气,只要有人挑拨难免不冲动,隶第族有扎那尔孜的人,你见过,叫隶苌,他同隶勐一直不对付,明里暗里嘲讽了几次,隶勐心中不忿,定然会在赏莲一事上做手脚,朕又不傻,不会胡乱带着阿棠涉险,索性就让温青和僢里契去了,反正穿的严实也认不出来,但是想牵扯到隶因,朕和阿棠就必须要出现在他们族地彻底坐实此事。” 鲁知徽还是笑不出来,“也是那隶苌领你们进去的?” “是。” “真是大了胆子,说到底扎那尔孜和隶因是一国之人,你就那么能保证他们是真的看不对眼,不是为了把你我分开,给你下个套子一刀抹了你脖子?” “不会,扎那尔孜的儿子死在了隶因手里,他想绝了扎那尔一族的皇脉,今日他不死,来日死的可能就会是温青和扎那尔孜,而且我们只入了后山,情况不对还是能跑的。” “哼,幸好世子没事,要不然我跟你没完。”眼看他心情肉眼可见的好起来,萧凤棠笑盈盈的按上他的胳膊,“我们两个机灵着呢,就是让鲁将军担心了。” 鲁知徽的语气缓了又缓,“你也是,他没个分寸,你也跟着胡闹,还不知道提前跟我通个气,刚刚他抱你出来的时候,险些没把我吓死。” “下次不会了,我保证。” “这还差不多。” 他转头看向左晏衡绑着绷带的腿,一巴掌拍了上去,“这伤呢?失踪的时间你们干什么去了?” “疼疼疼。”左晏衡呲牙咧嘴的将腿收到一边。 “真受伤了!?” “瞧瞧,这不是挺担心朕的吗?”他突然笑嘻嘻的,伸手去解绷带给他看。 第202章 鲁知徽一把摁住,“你干什么?军医还没来呢,你有多少血能流?是不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 “假的,糊弄人的。”左晏衡揉了揉因为多次骨折而酸疼的腿,没多说。 “你!”鲁知徽刚消下去的气性腾的又升了回来。 萧凤棠连忙吸引他的注意,“我们去看雪莲了,在扎那尔族地的一个小山头。” “你就向着他吧。”鲁知徽无奈看他, “温青和僢里契中了毒,这事你们知道吗?他们两个现在在哪儿呢?” “放心吧,有温大人在,他们哪能中得了毒,现在应该已经擒下隶勐藩佯还有藩塞,带着他们回族地了。” “我就说那扎那尔孜喊起话来怎么一点没有气虚的样子,隶勐没死?” 左晏衡接过话来,“我让胡契王给我留了条舌头,至于其他,还是让他们自己处置吧。” “那就好,对了,还有封宁。”他没传信回去,此刻大军该压上边境了。 “没事儿,让他多压境两日,该做的还是要做给世人看的,而且隶因废了,扎那尔孜以后独大,你就当不知道这事,顺道敲打敲打。” “狡诈,我去催催军医,看看怎么还不来。” “这个就不必做样子了,身处他国,容易军心不稳。” “好。”他想的周到,鲁知徽彻底放下心,转头问向萧凤棠,“雪莲好看吗?” “好看,巴掌大小,嫩嫩的小叶子,开的可盛了。”他笑得开心。 “鬼迷心窍,我看你是和他在一起看什么都好看。” 萧凤棠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左晏衡不让,“将军可别欺负阿棠。” “这是我自家小辈,你若不服,就找封宁来替你说话。” “阿棠快过来,不在他身边坐着。” “我不,我就在这陪着将军。”他作势离鲁知徽近了些。 鲁知徽开心的合不拢嘴,“行了,不用哄我开心,回去坐着吧,我再去外面看看情况,咱们先回扎那尔族,司沿和新竹还在雪喀山底。” “好。” 马车里就剩了他们两个人,左晏衡一把搂住萧凤棠,“阿棠。” “嗯?” “要下雪了。” “下雪?”他掀开帘子望向灰暗暗的天,“真的会下吗?” “会。”他这条腿比钦天监都好使。 “那等下了雪,你带我出去骑马。” “好,”他落下帘子,“先让我啄一口。” 一直等在雪喀山下的新竹和司沿坐在一处石块上,新竹看着着急的司沿欲言又止,司沿瞥了瞥,“有事?” 他点头,纠结老一会儿才小声附在他耳边,“昨日失踪的不是晏衡帝和主儿。” 他诧异看他,“你看出来了?” 新竹一哽,“你也看出来了?”他还以为他在担心着急。 “我是谁啊,我在主子身旁跟了多少年了,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我,看你太着急了,还以为你没看出来。” “我又不傻,只是不装的像点不好糊弄这群人。” “那我们现在就一直在这儿等着吗?” “等着,有消息了自然会传过来的。” 新竹点点头,没再多话。 远处隼鹰长鸣,僢乌抬手接过来走向他们,“晏衡帝有消息了,说是让我们先回扎那大城。” “真的?” “嗯。” 第137章 回京篇 两处的队伍都还没来得及赶回扎那城,风雪就漫卷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和京城那种温慢的雪不同,这里的雪张扬肆虐又急促,雪叶子夹在风里又大又白又密的遮满天空,一目远视几乎如同飘渺的仙雾,茕茕叠叠一整片。 左晏衡趁着地上未有积雪,派人备马携着萧凤棠一路奔驰。 萧凤棠身着淡梅色的大氅坐在前面,脸颊和鼻头冻的微微泛红,他侧身回头看他,大声问:“阿衡,那是隼吗?” 他们头顶上盘旋了两只红褐色的隼,翼尖尾长,随着他们的方向一路跟进。 左晏衡附在他耳边大声:“是,那是僢鹰族的隼军,有它们在就不会迷路了。” 他揽着他的腰肢贴近自己,含笑同他对视。 萧凤棠亮亮的眼里望着他那张佼佼出众的脸,看他黑色的长发扬在身后的雪里,抿唇笑着转向前方,“再跑快点——” “好。”左晏衡一夹马腹,马儿一声长鸣,飒沓如流星的伴着两只褐隼破雪冲了出去。 僢里契和温青早已经回了扎那城,他们将藩塞藩佯隶勐全都打晕分别关押了起来,等待着扎那尔孜回来处置。 二人僵持在扎驯院,温青趴在窗前看着外面飞落的雪。 “王兄在想什么?”僢里契挤在他旁边。 “在想这雪要落多久。” “不一定,去年的初雪落得比今年还晚,下了半天,所以今年格外艰难,但看如今这个天少说也能落个一两天,明年的日子就好过了。” “一两天?”落雪之后不好走,左晏衡还要赶回大玄过年关,“僢里契。” “你说。” “我真的,要走了。” “嗯。”他肉眼可见的平静,“你喜欢大玄,那就回去。” 温青张了张嘴,“以后,便真的不回来了。” 第203章 “嗯,那就不回来。”僢里契依旧平静。 “你……” 他伸手从窗外接了几片雪花,看它们化成水珠,“大玄的雪什么样子的?” “没有这里的大,但是雅致,浪漫。” “我想亲眼去看看。” “我跟晏衡帝说了,他不会同意你入玄的。” “给你两个选择,一,我绑着把你留下,同晏衡帝开战,二,你自己去找他说,让我跟去大玄,总之不是你留下就是我过边境线。” “你不讲理。” “跟你讲理?若你是十年前的扎那尔青,可能我就真的跟你讲道理了。”僢里契将窗子阖上,抬手将他拽到自己身边,“可你是吗?” 温青不自然的扯开他的手,忌惮似的将窗户又重新打开,“说话就说话,关窗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僢里契丝毫不惯着他的将窗子再次阖上,“王兄是想开着窗同我亲热吗?一边赏雪,一边赏我?” “说什么虎狼之词呢?”温青没耳听的掉头就走,却被他拽回来一把抗在肩上,他慌慌张张,“僢里契,你,你又要干什么?” 他像那天一样将他放在床上压上去,大掌从腿上滑一直摸到腰上,“你都别扭几天了?王兄扪心自问,听到我说要跟你走,心里不开心吗?” 只要他说一个不字,他就让他再好好感受一番那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开心!开心!!”温青没风骨的咬牙回他,“特别开心,去,去!我跟晏衡帝说让你去。” 僢里契心满意足,趴在他脖子上大力吸了一口,“早这样多好,非得说些不想听的话气我。” “我不说了,你起身。” “我不。”他将他抱住。 温青丝毫不敢乱动,“你跟我走,就代表着你要舍弃这里的一切。”他自认为他还不值得他付出那么多。 “我哥还是我哥,胡契还是胡契,去了大玄我也依旧是僢里契,舍弃什么了?若真的要说一件舍不得的物件,那我舍不得这张床才是真的,毕竟我们俩的第一次可都在这了。” “……”温青满脸通红,“你!” “再准你别扭几天,几天之后若是再这样拖拖拉拉,就休怪王弟不客气了。” “僢里契!” “王兄叫的真好听,再叫几声来听听。”他软硬不吃。 温青瘫在那里没了折子,心动又犹豫,“那好,若是你能说动王叔和僢首领,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僢里契笑开了花,手上不安分的去解他的衣裳。 “你干什么?”温青恐慌。 “不是说给我机会吗?他们早就被我说动了。”他手上没停,“择日不如撞日,就从现在开始。” 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两天,回玄的路被封了起来。 一封从京城传来的信也伴着这场雪来到了胡契,左晏衡捏着那信左右翻看,笑得开心,萧凤棠扑到他身边,“什么好事,笑这么开心?” 左晏衡将信折起来环住他的腰,“阿棠,我们回家吧。” “好啊,再不抓紧回去就赶不上过年关了。” 左晏衡同扎那尔孜在扎那大殿畅饮拜别了一番,除了隶勐的那条舌头,一切都随他处置,他做事果决,杀了隶因和隶勐,只不过放了藩塞和藩佯,这二人没什么太深的城府,一旦隶苌上位,自然能带着他们往好处走。 大雪压路,僢里契和鲁知徽带着僢鹰大营的人勤恳的清理了三天才清出一条小道来。 僢里契与胡契王和僢乌长谈一夜,不负温青所望的拿下了入玄的折子。 他们没再耽搁,启程一路疾行直奔京城方向,陶城都没再回去。 封宁似是早就知道了他们行程,早早等在了必经地亲自护送他们回京。 他们行路匆匆,一道走来甚至都没怎么入城休息,紧赶慢赶才在年关前四天回了京城。 花长祁等在城门口。 “阿祁!”萧凤棠掀开帘子遥遥喊他。 他身上看着就没什么热乎气,好似已经站了许久,他等不及,不等马车停稳探出身子就要下车,“阿祁等多久了?” “慢点慢点。”花长祁隔衣扶着他的胳膊,“知道你要回来,一直忙着收拾院子呢,才来没多会。” “马上年关了,是该收拾收拾。”萧凤棠并没有追究他突然离开一事,亲昵的同他聊着。 左晏衡并不吃味,“那阿棠先跟异姓王回家叙旧,我回宫一趟,晚点去找你。” “好。”他们师兄弟许久未见,心里挂念的紧。 花长祁馋着他的胳膊,“走,换我的马车。” “坐了一路马车了。”他还想走走转转呢。 “距离远着呢,昨日下了一整天大雪,路上都是冰,太滑不安全,坐车坐车。”花长祁力争哄着他,“我这脚丫子都快冻木了。” “那快上车,你先上。” 玄京城内的屋脊上铺着层层银霜,青柏枝头堆了簇簇白雪,雪过初霁,日头所照之处都散着明亮的光,偶尔风扬起来,还能将檐上的碎雪丝丝缕缕的吹起来。 马车内暖意融融,行在青石道上都能听到外面的轧雪声,“阿祁什么时候回的京城,都去哪里转了?” 花长祁搓着手,“就去西南方向转了转,回来半个月了,阿棠今年过年要回家里过吗?我都差人准备的差不多了。”他犹豫了下,“你和他都来,阿明也在,他皇兄和荣修也入玄了。” 第204章 “都来了?” “我没带阿明回家,来寻他问责,现在在驿馆训他呢,你呢,回吗?”他期待看他。 “回,年关当然要在家里过。” “好,那我就多准备准备,看看把能叫的人都叫来,咱们热热闹闹的,再吃顿团圆饺子。” 花长祁买的院子很大,甚至比分给他的异姓王府还要大,他像温府那般在院里种了许多青竹,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重新翻修了一遍,还挂了许多红灯笼,看着就有过年的味道。 萧凤棠去祠堂里给花宿上了香。 花长祁挖了几坛子梨子酿,早早让人备好了饭菜。 二人坐在桌前。 “阿棠不会怪我不辞而别吧?” “怪。”萧凤棠故意,“你话都不说,只留下封信就走了,我自然是要怪的。” “那我自罚三杯。”梨子酿度数不高,萧凤棠便由着他,花长祁三杯酒水入肚,把杯子倒过来给他看,“看,干干净净。” “下次若再这样,可就不是三杯酒水就能原谅的了。”他一杯跟上。 “是是是,阿祁不对,阿祁下次不敢了。”花长祁给他满上,他心中藏事,看向他的眼睛带着些舍不得,“怎么样,西北好玩吗?” “比京城有趣。” “你就是在京城呆的太久了,以后有时间多出去走走。” “你呢?阿明乖不乖?” “他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乖又不乖,有次途经一个客栈遇上两伙打架的,他蹲在那里看戏非不走,让人一把拽去险些当了挡箭牌,你是不知道他这个脾气,真真是比我小时候淘多了。” 二人今日长明日短的聊着天喝着酒。 第138章 大婚 左晏衡直直回了皇宫,宫内房檐廊角处挂着灯笼和红绸,道上的积雪也被清理了个干净,洪常戏正急急忙忙的命人铺锦,红锦毯子从宫门铺到了龙德殿前,再至衡湘殿,一眼过去根本望不到头。 礼部的官员拿着五谷碗三步一衡量的放置在红锦边上,里面盛着玉米高粱小麦大豆和水稻,大家全都侧着边边走,生怕踩到了红锦,碰倒了谷碗。 柳州正等在御书房,左晏衡连装束都没换,便等不及的来见了他。 “陛下。”他行礼。 “快起,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诸多事宜已经同异姓王定下了,钦天监请了明日之期,聘书礼书已送至花府,只等明日陛下亲自带着迎书交给异姓王就可以了,昨日下了雪,其他事情众臣都还在准备着。” “婚服呢?” “在衡湘殿,绣衣阁的绣娘们连日连夜赶出来的,都是按照最高规格置办的。” “好。” “各国来祝的使臣们也都到了,都在驿馆。” “一定注意安全。” “陛下放心,郁太师几乎抓了所有官员来置办此事,等着明日走仪式就成。” “他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他人呢?” 柳州犹豫,“郁太师怕今天来了会忍不住收拾陛下一顿,怕您破相,明天大亲不好看,所以就不来了。” 左晏衡好奇,“他是怎么说服这群老顽固的?” “这……”柳州又犹豫了一下,“陛下走后,太师拿着御旨将自己锁在书房三天,不吃不喝,出来时人瘦了整一圈,病了两天,然后又将自己锁在了书房,再出来时……” “如何?” “太师就替陛下和萧公子,写了一套好看的话本子。” “话本子?郁山海写话本子?” “是,而且以他的名义送给了长鹿阁,鹿幽幽找了京城最有名的说书人,暗中宣扬了一番,整个京城现在几乎没有一个人没听过这套话本,还找了所有大臣谈了话。” “话本都写了什么?拿来朕瞧瞧。” “陛下还是,别瞧了。” “朕可是主人公。” “无非就是写了陈年旧事皆有误会,主人公历经无数困难才走到一起,让人看了心疼,看了唏嘘。” “那朕为什么不能看?” “郁太师气你给他送了两个御医,在话本中将陛下描,描绘成了不男不女,性别不详之人。”生怕他气,柳州连忙补充,“不过太师后来可能觉得不妥,有在暗中替陛下正名的。” 左晏衡听着他的话一乐,他并不生气,“寻来,寻来给阿棠看看,郁太师的笔墨一定极佳,他定喜欢。” “陛下……” “就这么定了,阿棠明日从花府出门,今夜有的是事做,你去忙吧。” “是。” 柳州退下,司沿笑得合不拢嘴,“主子秘密谋划着这么大的事,萧公子知道吗?” “待明日就知道了,走吧,去看看婚服,叫上礼部,把明日该走的流程详说一边,万不能出了什么差子。” “好,我去叫人。” 左晏衡一学就是半夜,待带着凤冠霞帔来到花府时,萧凤棠已经醉酒睡着了。 他睡眠浅,左晏衡舍不得惊动,将那些东西全都搁置在了侧屋,按照规矩,他得回去,等第二日吉时时从宫门出来迎他。 花长祁久久等在门口,“走了?” “嗯。”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沉默了老一会儿。 左晏衡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开口:“我会好好待他的。” 第205章 “嗯。”花长祁心中酸涩,“他不喜欢麻烦旁人,凡事都委屈自己,以后行事,千千万万的多替他考虑考虑。” “好。”他应下。 “明日大婚,我就不去了。”他没那么大度,亲手替他置办,亲眼送他入轿,已经是极限了。 “好。”左晏衡知道他心里不好受。 “三日后的年关,来家里过吧,我同阿棠说好了,把能来的熟人都叫上,热闹热闹。” “我,能来吗?” 花长祁故作轻松的一笑,“这里是阿棠的家,明日过后,也是你的。” “快走吧,眼看快到夜半了,不吉利。” 左晏衡点点头,擦肩过去,他停下步子,“多谢。” 花长祁没答,直到他走远,才垂眸轻叹,“我可真是,又讨厌,又羡慕你。” 他迈步进门,回房拿了朱缎和彩球,一点一点的挂在他觉得喜庆的地方,直到天亮。 接亲的花毯从皇宫铺到了花府,萧凤棠还没睡醒就被花长祁薅了起来。 他迷迷糊糊的看着一屋子的金银物件,最后定睛到那套红色新衣上,心里砰砰乱跳,“阿祁,我在做梦吗?” “对,在做梦,做美梦,我让人备了热水,洗洗清醒清醒,一会还要梳妆打扮,送你出门。”花长祁将他拽起来,“不准再睡下了啊,晏衡帝马上就来了。” 萧凤棠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什么时候准备的?” “早早就准备着了,他说先不告诉你,想着给你一个惊喜,也算有心,怎么样,怕不怕?” 他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就是觉得有些突然。” “不突然,宫里的人已经等在外面了,他们一会伺候着你穿衣,温大哥和鲁将军他们正在外面招呼着,我也得出去看看,你在这洗漱。” 花长祁说完就撤了,萧凤棠懵懵的起身走到那套新衣前,摸着上面的凤凰金丝纹,精致的红衣上放着一张折起来的红纸,他拿起来打开,上面只有八个字,“阿棠,等为夫来接你。” 他眼睛笑得弯弯,将那张纸折了起来。 送迎书,纳吉时,龙凤呈祥,百年安和。 左晏衡一步一序了接了萧凤棠,一身龙纹红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方,他头发高高束起,嘴角挂着好看的笑意,偶尔紧张的回头望向轿子,攥着僵绳的手心满是汗意。 大红彩绸的轿子四角挂着金色的喜字,轿子用四周用了极其特别的流光帐,从外面看雾眼蒙蒙,从里面看却清晰透亮。 人群里个个都探头看着轿中的身影。 萧凤棠一身光影流转的金丝红衣,拦腰束着凤凰腰带端做在轿中,他头上没戴左晏衡替他备好的凤冠,只在身后束了只简单雅致的金簪,上面镶了一颗正红色的玉石。 纳征的聘礼装了六个院子,花长祁也给他备了无数回礼,跟在轿后的马车从街头排到巷尾,看得众人纷纷又是一顿哗然。 龙德殿前摆上了敬天孝地的桌椅,两边都是前来贺喜的自家大臣或者诸国使臣。 左晏衡和萧凤棠身后大红的长摆双双跨了十几个阶梯,两人手里牵着同一根牵巾缓缓向上走去,牵巾上的绣球挂着同心玉,玉尾上的穗子随着他们的动作一晃一晃。 喜桌长三十三米,摆着物件全是成双成对的,比如合抱如意。 郁山海领着新竹站在最上方,等着款款而来的两人,他上前引着他们去到喜桌最中间。 洪常戏在旁,大声喊:“合钗——” 新竹稳稳的从喜桌上端起一个漆盘,漆盘左右盛着两只金钗,上面分别刻着龙凤。“一愿新人鸳鸯比翼,琴瑟永阖——” 左晏衡和萧凤棠对视一眼,将两只龙凤钗合在了一起。 “并字——” 新竹放下龙凤钗,从旁端起左右盛着喜字的漆盘置在他们面前。 “二愿新人吉祥执手,福禄攸归。” 二人将喜字移到最中,并成双喜。 “换花——” 新竹放下双喜,继续从一旁端起左右盛着的红色缎花置在他们面前,缎花中间连着一条朱线。 “三愿新人花开并蒂,连枝相依——” 他们将缎花左右调换了位置,新竹稳稳将缎花放回桌面,退回一旁,只留下郁山海。 “扫穗——愿新人春赏花,夏纳凉,秋登山,冬扫雪,福满千秋——” 郁山海从桌上拿了两只荷包,荷包里装着五谷,他用荷包穗子扫过二人的手放回去摆正。 “敬天——敬地——” 二人对着龙德殿一拜。 “孝父——孝母——” 他们没有父母,只得对着龙德殿再一拜。 “拜亲——拜友——” 二人转过身来,对着众人弯腰一拜。 阿明兴奋的站在远处同他们摆手,却被一旁一个消瘦的男子制止。 温青和僢里契站在了胡契使团的位置,正看着他们聊的开心。 鲁知徽和封宁少有的拍着彼此的肩膀大乐。 左晏衡牵起萧凤棠的手,相印对视。 洪常戏笑得开心,声音嘹亮的响彻了整个龙德殿前。 “昔良缘夙缔,今佳偶天成— 意笃情深,两心相照— 既成白首之约,自享于飞之乐— 此一朝连理,启瑞天长,芝兰千载,共枕百年—— 第206章 礼成——” 第139章 卿子想说的话1 卿子的第一本书完结啦,撒花!!! 给看到这里的宝子一个用力的贴贴!!! 呜呜呜呜快让我哭一会儿,卿子工作6+n(n>=2),简单说就是一周六天班,这六天晚上至少两天加班,是每周,每周都这样,无稿直莽快给我累死个屁了。 但是!完结了!咱们完结了!特喵的终于完结了! 卿子现在只想仰天长笑!把酒问剧!横扫峡谷! 当然,在这里要特别感谢宝们的收藏评论和小海星投喂,特别特别感谢,特别特别特别感谢,ps:宝子们的评论比y先生对我说甜言蜜语都上头。 第140章 卿子想说的话2 这一章留着给下本文打广子 这一章留着给下本文打广子 这一章留着给下本文打广子 这一章留着给下本文打广子 这一章留着给下本文打广子 这一章留着给下本文打广子 这一章留着给下本文打广子 这一章留着给下本文打广子 这一章留着给下本文打广子 这一章留着给下本文打广子 第141章 卿子想说的话3 最后,咱们来聊一聊小左和阿棠,很多宝子在看到后面都会有一个疑问,小左这么喜欢阿棠,上一世到底为什么把他折磨成那个样子? 卿子在这里回答一下大家,他那么喜欢阿棠,无论如何都是舍不得那么折磨他的,折磨他的人其实不是小左。 ps:大家还记得那幅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吗? 卿子真的憋到心痒痒,但是在阿棠的视角里,至死都以为是小左杀了他,仍至现在。 番外不多,暂时只有四章,卿子想了很久,就从阿棠身死,左晏衡查清真相替他报仇开始吧。 第142章 番外一 诛杀温青 御花园中花色争艳,风卷着花香一遍遍的掠过承风亭下,亭下的石桌上摆了一壶酒,配了两个青玉酒盅。 左晏衡捏着一个酒杯,满目远望着。 “怎么,今天就只有酒,都没个下酒的小菜吗?你堂堂晏衡帝,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温青从他对面坐下,兀自倒了一杯。 他将酒杯在桌面上轻碰,“来,敬我小气的陛下,你这面色怎么这么差?没休息好吗?” 左晏衡没回答,他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目光依旧落在远处,“我们相识,有多久了?” “十五年了。” “十五年,都已经这么久了。” “是啊,”温青笑笑,“说起来刚认识的时候你才不大点。” “跟在朕身边,一定很辛苦吧。” “说的什么丧气话?吃喝不愁,我舒服着呢。” “除了吃喝,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吗?”十五年,他们两人,相伴了十五年。 “想要的?我无欲无求,哪有什么想要的。” “是吗?”左晏衡面色平静,“你还记得这里原是一片深池吗?” “当然记得,你说你不喜欢这个池子,非要填埋了它,一众老臣死谏都没拦住。” 左晏衡终于向他看过来,“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吗?” “你是在考我吗?今天怎么了?” 他不说话,温青无奈,“知道,因为前一天萧凤棠在这里沉下去了,那时候你还对他心存希望,不似现在一样相看两恨,形同陌路。” “相看两恨,形同陌路。”左晏衡眉眼微垂,低落的念着这八个字。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左将府的狗窝旁,他从萧府翻墙过来,躲在一个长长的篓筐里偷看明月夜赋的话本子,那天阳光正好,他穿了一身粉色锦衣,好看的像个小姑娘。” “那也是我第一天带阿飞回家,萧凤棠怕狗,喊叫声引来了府里的侍卫,惊动了我父亲。” “父亲他一直都不允许我养阿飞,他罚我跪在祠堂,说要将它送走,萧凤棠也被萧乘云拎回去打了十鞭子。” “我们的相识,并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父亲严厉,在那之前,我一个朋友都不认识,他给我找了专门的教书先生,甚至连去学塾的机会都没有。” “我同萧凤棠交好,不仅仅是因为他买回了阿飞,而是因为他会给我讲外面千奇百怪的故事,会给我在下学的路上带些左将府吃不到的小吃,他会陪我踢毽子,折花枝,耍叶子牌,他给我讲的,带给我的,都是我无比期望的。” “相看两恨,形同陌路,我从来都不想同他相看两恨,形同陌路,从来都不想和他走到这个份上。” 温青没立刻接话,他抬起酒壶给他手里的酒杯满上,“怎么今日想起他了?” “我将他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有多久了?” “五年了吧,从冷宫到地牢有五年了。” “五年,他一次次的想同杜戈青要朕的命,仍至现在。” “外人都说你冷清,可他们不知道你对自己人最是心软,其实这样不好,因为他们一旦入了你的心,就能随时在上面插刀子,你待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确实不好,他每一次动手,就跟真的在我心上插了刀子一样,不过你知道为什么这么久,我依旧不杀他,不杀杜戈青吗?” “他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不好杀?” 第207章 左晏衡摇头,“我舍不得杀他,就是想着他乐意杀我,也算是有些牵绊和联系。” “你忘记给自己满上了。”左晏衡拿起酒壶给他斟酒,“朕有三年没见他了吧,他还好吗?听人说你偶尔会去看看他。” 温青停滞了几分,“应该,还好吧。” 左晏衡听着他的话没停,酒水溢出酒盏不断洒向桌面,“温青,你如今也会撒谎了。” 直到一壶酒水倒着洒干净,他才重重将酒壶放在桌面,将那杯酒慢慢推至他身前,他眼里的怒火在酒盏的移动下缓缓上升跃动,“听闻扎那尔别有一个同大玄姑娘生的儿子,十五年前入雪山失踪,他没继承扎那尔别的草原血统,反而更像那个大玄姑娘,那个姑娘姓温,家族曾是宫中御医,后因犯错举族被逐到西北边疆,我是应该叫你温青还是应该唤你扎那尔青?” 温青随着他的话收起了那幅随性的样子,他正色在那儿,“你终究,还是知道了我的身份。” “十五年了,你瞒的,可真好。” “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就应该知道你的父亲杀了我的父亲。” “所以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有目的。” 温青沉默了一下,“不然呢,你觉得我心很善吗?无故会去关照一个小孩子?”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倒不如说说心里话,说实话,当年之所以想放了你,其实是想把你抓回来再打断另一条腿,一次一次,直到敲断你的四肢,敲断左将府的血脉,甚至那年雪山也是。”总归他知道了他的身份,是不会放过他的。 “当初为什么不动手?”雪山之中,机会甚多。 “该死的恻隐之心发作罢了。” “那如今呢?十五年,你有那么长的时间。”只要他有心,轻而易举就能取他性命。 左晏衡从来没有期望过能有一个人一直站在他身边,可每当这个时候,他依旧会觉得痛心。 温青没再接话。 左晏衡从怀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那这个呢?” 那是一张同他一模一样的面具,戴到脸上近乎以假乱真。 “萧凤棠死了,他被人拔去了指甲,拧碎了双肩,在身上钉了八十一道锁骨钉,我见他时,血肉模糊,早已气绝,而那里的侍卫却说,折磨他杀了他的那个人,是我。”他的声音变得冷情没有血肉,目光也止不住变红,“温青,不解释一下吗?这个面具是在你药箱里发现的。” 温青沉默了两个喘息,“你要是待我没那么真诚,可能萧凤棠就不用死了,毕竟不折磨他,我就会忍不住要杀你。” “因为我待你真诚,所以,你就要杀了他?”他听着他的话一时间有些恍惚和不确信。 “对,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入了你心的人,不杀他,我就会忍不住杀你。”他又一次给他重复。 “可能你还不知道吧,萧凤棠当年给你写了许多信,他没有同你断情绝义,你收到的那封信是你父亲伪造的,真正的信件被他放在了左将府的书房,若不是我偶然间探了一趟左将府,还不知道这个秘密,噢对,阿飞也不是他杀的。”他似乎想到了他看到那些信时心中有多崩溃,温青笑得开心,“那些信还在左将府,有空的话你可以去看一看。” 左晏衡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的眼睛同他对视,他怒火中烧,胸口似乎有一根通天长的棍子,搅动的他喘不开气。 那些信他看过了,一字不落。 一字不落…… 他强迫着自己冷静的坐在那里。 “怎么,看你的模样,是已经看过了?也对,以你的性子,知道了萧凤棠身死,必然是要求个明白的。” “不如我再跟你多说点,我捏碎他骨头时,他舌头都咬破了,满嘴的血,愣是一声都没喊疼。”温青看着那个面具,“你说那时他看着这张脸,都在想什么?” 左晏衡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极为苍白,他毫无动作,极力压抑着自己将他一招毙命的想法。 温青起身走到他旁边,“第一次动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不过我不后悔,知道为什么?” 他压低身子同他对视,好似完完整整的换了一个人,“左晏衡,你心里有他,杀了他,我就权当报仇了。” “你就时刻记着,他是因为你才死的,杀人,诛心,这也是你教给我的。” “杀人诛心……”左晏衡重复着这四个字,任由心里的怒火席卷全身烧尽最后一丝理智,他一把钳住他的脖子,“杀你父亲的人是左公木,是我的父亲,不是他的,他便是再入我心,你也不该动他!” “看,你愤怒了,生气了。” “温青!”他站起身。 温青任他掐着自己,多年的仇恨几乎压他的同现在一样喘不开气,“萧凤棠还说,说他恨你,特别恨!” 左晏衡看着这个自己完完全全不认识,或者说从来都没认清过的人,“以前,朕最喜欢听你说话,可现在朕不想听了。” “左晏衡,你怕了。” “你想用他的死打击我?你以为杀了他,朕会就此一蹶不振?” 温青根本就不惧他,他只笑,疯了一样,“动手啊。”只要他杀了他,他这辈子,永远都别想再逃出这个阴影了。 左晏衡手上发颤,他将身前的酒端起来,缓缓浇在地上,“刚才那杯酒毕,你我之间此生皆尽,这一杯,敬死人,敬你。” 第208章 烈酒溅的到处都是,左晏衡指上逐渐用力,他收怒嗤笑,“朕便也再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你曾治好我一条腿,所以今日朕也给你留一条,朕会把你这条右腿砍下来,把你其他地方剔骨剥皮碾成渣装进坛子。” “杜戈青是吧?你就在坛子里看着,看着他是怎么死的,看看胡契是怎么灭国的,朕要他们给萧凤棠陪葬,拿命,拿不相干的命,赎你的罪!” 温青被他掐的说不出话来。 “萧凤棠这个人最是怕疼,他受的罪,你得加倍来偿,所有人都得加倍来偿,他不好过,那大家就一起不好过,总归要死,我请大家早些死。”他决定不了自己,但总归是可以决定旁人的。 左晏衡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皲裂充血的眼睛,手上猛然用力。 第143章 番外二 血洗杜府 温青如同断了线一般倒在石桌上将酒盏打落,又无骨般滑到了地上。 “十五年,我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左晏衡的心几乎瞬间麻木,他拖着他一条胳膊,从御花园走到了那间地牢。 司沿遥遥赶来,“主子……”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那个已然没了气息的人,“温……” 左晏衡冷漠的拿了一沓刀剑斧头,他利索的用薄刀片划过他的腿骨,鲜血瞬间呲出来染上他的双手和衣服。 “主子,那,那是温大哥……” “他背叛我,当死。”左晏衡语气极轻,“去,拿个坛子,朕要把他装起来。” “主子……” “怎么?你也要背叛朕?” 他手里的刀片卡在骨缝里,左晏衡一言不发拎起了斧头,一下一下的砸在他右腿腿骨上。 司沿从来没见他这个样子,他猛地跪到那里抓住他手里的斧头,“他背叛你是他不对,可你不能糟践自己啊。” 左晏衡一把将他掀开,“所以你,又有没有背叛朕?” 他脑袋摇的同拨浪鼓,眼泪直往下掉,“我是主子一手带大的,怎么可能背叛主子。” “那就去封住皇宫,一个人都不准出去,整顿大军,今日朕要血洗右相府邸,他勾结外邦,也当死。” “主子……” “没有背叛,就去。” “是。” 待他走远,左晏衡才继续一下一下的砸着他的大腿骨,腥红的血肉飞溅的到处都是,他将他的右腿一整个卸了下来放到了一边,将旁处地牢里盛水的大坛子拎过来将他塞进去,直到封好盖子做完一切,才蹲在远处染血的十字架旁摸着那架子许久,“萧凤棠,你不准恨我,不准,听到没有?” 他起身冷冷拽着那坛子出去,将那只腿留了下来。 左晏衡衣物都没换,只拿了晏衡剑,率先驾马出了宫门,司沿以极快的速度整斥了大军,拉着那坛子跟在他身后带人奔向了右相府邸。 皇宫一里处按律是不允许摆摊的,这里人烟极少,摆摊也赚不了银子,鲁知徽将菜码的整齐,脸上遮着破布,照常坐在那里望着那座又高又厚的城墙。 他诧异看着左晏衡一身血的冲出来,又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身后跟随的大军,默默丢下摊子跟了上去。 大军以极快的速度包围了杜府,左晏衡冲杀在最前方,毫不手软的掀飞两个看门的。 杜戈青被打斗声吵到,他匆匆来到正门口,“陛下?” 左晏衡看他就像在看死人,“杜爱卿。” 他手里的晏衡剑抹脖子就像喝水一样简单,杜戈青害怕的退了两步,“陛下这是做什么吗?” “爱卿看不出来吗?”他一步步向他走过来,“你刺杀朕那么多次,总该也要让我杀一次,嗯,隶戈。” “你。”杜戈青面色发白的听着他嘴里的隶戈二字,“你,你怎么知道?” “你同温青,一个表面要同他合作,实则引着朕猜疑他,一个表面救他,实则要杀他。” “温青呢?” 杜府门口摆放着一个全是血迹的坛子,左晏衡回头看了一眼,“不如猜猜,他在哪儿?” 杜戈青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瞳孔骤缩,“你杀了他?” “他杀了萧凤棠,当死,你利用他,也当死。” 大军涌进来见人就砍,杨飞云挡在杜戈青身前。 左晏衡有的是拿捏他的法子,“司沿,去,杀了李昭和杜文儿,但也别一刀杀了,抹轻一点脖子,让她们窒息着,慢慢死。” “是。”司沿转向内府。 “飞云,快,拦住他!” “义父你怎么办?” “快去!” 杨飞云被迫离开,杜戈青身前没了可以阻挡的人,“我早就说过,让他下手,可他偏偏不听,偏偏舍不得杀你,如今倒好,反被你装进了坛子,害人害己。” 左晏衡不为所动,“爱卿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朕尚留了他一条腿,你又能留得下什么?” “左晏衡!我是三朝元老,你不能杀我!” “三朝元老?若不是萧允凉有眼无珠,朝堂之上又哪来你的资格,除了杜戈青,你还是隶戈,外族人。” “我,跟你拼了。”眼看杜府再也保不住了,杜戈青从一旁捡了把刀,视死如归的向他冲过去。 左晏衡抬手挑掉那刀,捏住他的手腕逼迫着让他跪下。 第209章 “爹爹!娘亲她……”杜文儿神色慌张地遥遥赶来,白色的衣衫上带着血。 左晏衡看都没看她,拽住杜戈青一剑刺穿了他的腹部。 杜文儿愣在那里。 “快跑,文儿快跑,别过来!”杜戈青双手抓着剑刃,大声向她喊。 杜文儿充耳不闻,惊恐地看着左晏衡将手里的晏衡剑拧了一个圈。 “爹爹!” 杜戈青青筋绷起,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吐出来,“快,快跑……” “跑?跑去哪儿?”左晏衡冷漠地将剑拔出来看向杜文儿,“杜家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他浑身是血,目光狠厉,杜文儿害怕的停在原地。 杜戈青跌跪在地上,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他的衣角想要阻止他,“文……文儿。” 左晏衡挥剑砍下他一只碍事的手,他蹲下用胳膊环住他的脑袋,不再浪费时间抹了他的脖子。 杜文儿崩溃的奔向杜戈青,她跪在地上,用一双白嫩的手捂着他脖子涌血的伤口。 整个右相府哀嚎遍地,血腥味刺鼻,左晏衡没有杀女人的习惯,他并没有动手,反而毫不在意的站起身来,他目光像淬了几层厚重的冰,“传令,自今日起,玄京城封,没有朕令,不得出入。” 他执剑浴血一步步从乱尸中往外走,鲁知徽愣在门口,伸手挡住他,“你说谁死了?” 左晏衡冷冷停住,没有拿剑的手紧握成拳头,“你的萧世子。” “他死了?” 他无视他的胳膊走了出去,“传令,封府碎尸,曝晒三日后,烧府。” 城门大关,右相府被屠被烧,百姓惶恐不安,左晏衡将自己锁在左将府整整三天。 他只净了手,身上带血的衣服都没换,待在书房里一封封的看着萧凤棠曾写给他的信件,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看心里都不曾有一丝丝开心。 鲁知徽翻墙进来,他寻到了书房,大刀指着他,“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左晏衡不说话,看也不看他。 “你说温青杀他,温青为什么要杀他?还有隶戈,你为什么要唤杜戈青叫隶戈?说话,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左晏衡放下手里的信,“想替他报仇吗?” “你说呢!?” “是温青,是杜戈青,是胡契,是我,害死了他。” “温青死了,杜戈青也死了,现在就只剩下朕和胡契,选一个吧。” “温青救过世子无数次,他为什么要杀他?杜戈青曾是允凉王心腹,虽心术不正,但也万万没有要杀他的理由,胡契又远在天边,害他一个前朝世子做什么!?我看就是你,就是你杀了他!” “对,就是我,当年如果不是我要逃,就不会将温青从胡契带回来,错信到现在,如果不是我兵临城下,萧允良就不会那么快要了左家一家老小的命,如果不是我,萧凤棠就不会死,是我,全都是我,所以你要杀了我吗?” “温青是胡契人?” “杜戈青也是。”左晏衡站起身,将一旁的晏衡剑握在手里,“朕还有仇没报,你得先等一等。” 第144章 番外三 马踏胡契 他从左将府出来。 郁山海带着一众老臣堵在门前,“左晏衡,你是要干什么!?杜戈青犯了什么大错要受灭府碎尸曝晒的惩罚?” “你不必知道。” “你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 “郁山海,你若不想活,朕现在就可以赐你死。” “你!” “需要朕提醒一下诸位,朕是如何做到这个位子的吗?”他言语没有一丝感情。 郁山海被他气的说久久说不上话,憋了许久才骂道:“昏庸,你怎能如此自贱?” “朕杀个人,大玄就不再是大玄了吗?自贱?你们若是都不想活,那就一起去死,大玄有的是想替代你们,能替代你们的人。” “也让朕看看,你们同杜戈青究竟有多大的情分?愿意为了他,舍了自己的命!” 他转身离开,一句解释都没有。 鲁知徽跟在他身后,“为什么不说?”若说那杜戈青是胡契奸细,这些人绝不会像现在一般闹腾。 “解释什么?解释了他们就会支持朕吗?” “这个世上不会有人乐意理解朕,朕也,不需要任何人理解。” “与其费力,不如换个方法,他们爱什么,什么就能成为把控他们的刀子。”左晏衡冷漠的不似常人,他从怀里拿出一枚特殊的军印丢给他,“拿上它,带着你的那些旧部守好这座城,不准一个人出去,也不准一个人进来。” “你呢?” “朕心大得很,只杀杜戈青,朕不满足,我将萧凤棠埋在了东郊含情谷,若此行回不来,逢年过节记得去看看他,也当是你替他报了仇了。” “主子。”司沿从远处赶来,“已经备好人马了。”他情绪并不高涨,左晏衡看着他,“那就出发。” 他丝毫没管那些要死要活的大臣,简简单单带了几个人,用车子拉上温青的尸体,从西城门出城,一路奔袭直去西北,直奔铁甲营。 封宁早就整顿好了大军,“胡契最难搞的就是僢鹰族两兄弟,扎那尔族在他们身后,很难一击即中,擒贼先擒王的办法在他们身上效果不大。” 第210章 “我们出其不意,已经是占尽先机,想要用最快的办法拿下他们,就只能让他们自顾不暇,隶第族和藩笯交给将军,祀其兵力最弱,交给司沿,至于僢鹰和扎那尔,朕亲自来,其他小族,忽略不计。” “就这么办,兵分三路,一同出发,这样他们就没办法相互支援,僢鹰和扎那大军都是硬骨头,主力你带着,我和司沿尽力而为,帮你拖住他们也是好的。”封宁尽心尽力。 “封叔,不问问我原因吗?” “原因?你既然唤我一声叔叔,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封叔都不会拧一下眉头说一个不字,攻打胡契自然有你的理由,作为将士,只管服从命令。” 他的话让左晏衡冰冷的心稍稍回温,他复杂地看着他的面容,“好,那便随我大杀一场,杀得胡契人闻风丧胆,再也不敢染指肖想大玄的一毫土地。” “凶将,我喜欢。” 整个铁甲营兵分三路,趁着月色最黑的时候摸进了胡契的边境。 左晏衡并没有选择最直接的打法,他提前出发,一个人提着晏衡剑直奔僢鹰大营。 僢乌像往常一样吹了灯打算歇下,左晏衡一把匕首丢进了他的帐子。 他没停留,转身就走。 僢乌侧身躲过,捞了把弓箭穿着中衣追了出来。 等他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个微末的人影。 他奔着人影直直追上去,一直追到营外,左晏衡忽然停下,僢乌谨慎的看着他的背影,“你是谁,胆敢夜闯我僢鹰大营?” 左晏衡转身看他,脸上遮都没遮。 “晏衡帝?”僢乌一愣,“晏衡帝不吱一声深夜造访胡契,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一言不发,提剑杀向他。 僢乌拿着弓箭挡在身前,剑刃和弓背不断碰出声响,来人身份尊贵,难免让他心有顾虑,“晏衡帝再这样,可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晏衡剑从上到下砍下来,僢乌身子一低,用弓身大力接住。 “今日朕来,就是为了要你的命,僢首领不必留情。” “要我的…”他话未说完便感觉喉间一热,晏衡剑左横抹上他的脖子,僢乌迅速向左后撤身,顺剑翻滚出去,手里的弓弦却被一剑挑断。 僢乌躲闪开他这一击,“我胡契臣服大玄多年从未有过差错,晏衡帝一言不发来到这里便罢,还要杀我?” “朕要杀的,可不止是你。”左晏衡眼眸暗黑,看不出一丝情绪。 “既如此,那就也莫怪我了。”他一手将弓炫扯开攥在手里,一手握紧弓背,抵着他手里的剑直直近身。 僢乌用手里的弦丝缠住他拿剑的胳膊,勒出血来。 左晏衡面无表情的顺着弦丝使力一拽,另一只手攥成拳头裹着劲风沉闷的砸在他肚子上 僢乌吃痛,腰腹下弯的后退了几步,左晏衡紧跟其后,带着戾气一脚将他踹飞出去,他未再动手,只在原地看他。 僢乌脖子上的伤口火辣辣的,麻木的没了知觉,“你,你在剑上涂毒?” “这剑上淬了温青亲手炼制的毒药,入体毙命,感觉如何?” “温青?”僢乌脸色极不自然,他胸腔沉闷,脸上开始冒汗,爬了两三次都没爬起来。 “噢对,应该叫他扎那尔青。” “你,你是因为他才……” “是又如何?你若心中不忿,就去下面找他,朕会一个个的送你们团聚。” 远处的僢鹰大营突然火光冲天,僢乌强撑着站起身来。 左晏衡没再送他最后一程,就让他这么看着,亲眼看着整个大营烧成灰烬再倒下。 不过一夜时间,僢鹰大鹰失守,僢乌战死,隶第族退居到藩笯,祀其族有僢里契相护,死伤大半,逃往北上。 整个队伍动作快的来不及让人反应,扎那大营尽数退进了扎那城。 扎那尔孜面色铁青地看着兵临城下一目望去黑压压的大军,铁甲营能到此地,说明僢鹰大营已经败了,而其他族地的情况更是不容乐观。 “晏衡帝,谈谈吧。”他想不到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他如此愤怒,不管不顾的杀到这里。 左晏衡抬手一挥,身后的士兵抬上了一个大坛子放在了两军对垒的中间,上面又放置了一块石板,搁上了棋盘棋子,旁边又摆了两个木制的凳子,他率先下马,坐在其中一边。 扎那尔孜也携人出了城门,那些人等在门口,他独自上前,在他对面坐下。 左晏衡捏着黑子久久不下。 “僢乌呢?”扎那尔孜明知故问。 “朕拧了他的脑袋,挂在了僢鹰大营前。” 他的话听着让人愤恨,扎那尔孜强装镇静,“陛下突然发怒,总该有个原因。” 他手里的黑子一下一下的打在棋盘上,“胡契王在我大玄做了什么,需要朕再讲给你听吗?” 他视温青重要几乎是四国都知道的事情,如今攻打胡契,温青却不在身边。 “是温青?” 左晏衡不言,等他继续说下去。 “还是,隶戈?” “胡契王这不是挺清楚的吗?” “温青人呢?” “他不是就在这里?胡契王没闻到吗?” 棋盘下密封的坛子散着一股股恶臭,扎那尔孜面色泛白,他想站起来大骂他疯子,却还是咬牙止住,“什么条件,晏衡帝才能退兵?” 第211章 “没有条件。” “总能有的。” “死。” “好,我死,我死了,晏衡帝就能退兵吗?” “朕的意思是,都死。” 扎那尔孜沉默半晌,“若是扎那尔族民愿自戕,可还能保住其他族民?” 左晏衡举起手里的黑子,“你猜这一子,朕会落在那儿?” “怪我愚钝,不知。” “没关系,下一秒你就知道了。” 左晏衡指上用力,黑子几乎同利箭一般,瞬间打破他的眼球镶进了他眼窝之中。 扎那尔孜捂着眼睛慌张失态的向后跌落在地上,“左晏衡,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他身后的铁甲营直接发动,震天的声浪直冲云霄。 “反正都要死,何必纠结早晚。”左晏衡重新捏了一枚黑子放在棋盘正中间,他站起身来,“原本朕还在想,如何才能最快的擒杀你这个王,可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司沿忧心左晏衡,分了一部分兵继续北追,自己则带着一部分来了扎那城下同他汇合。 扎那尔孜被活擒,扎那大城抵抗了不过两三日就被彻底攻破。 一望无际的城门口犹如炼狱,血腥味混着硝烟闻的人作呕,四处都是肢残体破的尸体,长矛和断剑半掩在黑红色的土里, 没了主人的隼鹰盘旋在胡契的各个角落,偶尔俯冲下来停到尸骸上,时而又受惊飞起。 第145章 番外四 白飘带 左晏衡看着这场景并不满意,他骑马带人北上,直去长生山,捣毁那里的祭坛,才算是彻底毁了胡契。 追着祀其族北上的士兵和僢里契都没了踪迹。 祀云带着三个大巫,静静的等在长生山底。 左晏衡下马,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他站在祭台中间,“陛下大仇得报,为何不笑?” “大仇?”他并未透漏过有关萧凤棠的一切,“你是如何得知?” “若我能满足晏衡帝一个心愿,当如何?”祀云并未回答。 “心愿?”左晏衡嗤笑,那又是什么东西,他以为他是谁?“朕的心已经同那个人一起死了。” “你的心没死,它还跳着,和我的一样。” 左晏衡慢慢近到他身边,抬起晏衡剑指着他的脖子,“它死了,在许久之前,而你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和它一样。” “他们都称我算神子,今日我起了卦,卦象说我不会死,但血光之灾难免,你不会杀我。” 左晏衡冷哼一声,“那朕,偏要杀你。” 他手里的晏衡剑往前一递,祀云偏头一躲,剑身擦着他的脖子划出一道血印, “萧公子,萧凤棠。”他自然而然的在晏衡剑刺入他脖子前说出这个名字。 左晏衡执剑的手一顿,停了下来。 祀云摸了一下伤口处渗出来的血,一掐指,“你杀了扎那尔青,将他封入坛中,又一路带着他的尸体屠了杜戈青的府邸,然后马踏胡契,无差别血洗十四部,就是为了替他报仇,为了防止杜戈青一事泄露,影响到你接下来的计划,你还特意封了玄京城,我说的可对?” 左晏衡没说话,他确实封了城,而这些消息他也的确不该知道。 “若我有办法扭转这一切,你可愿相信?” “你能让死人复活吗?还是说凭借你三言两语哄得朕去死?” “我刚刚又起一卦,卦象说,左晏衡与萧凤棠,确实有缘无份。” 左晏衡手腕翻动。 “但是!萧公子临死之前并未对你心死,而刚巧你对他也依旧情深,有缘无份,但非死局。” 左晏衡听着这话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眼底涩然,“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他以为是我杀了他,至死都以为是我杀了他,你知道他都受了些什么非人的折磨吗?碎骨钉肉,未对我心死?你想活命但也不该只挑些我想听的来说!” “他心有怨,但不恨你。” “他怎么能不恨我!?他必须恨我!他恨我!而且一定恨透了我!” 祀云叹了口气,他从颈上又摸了丝血,擦到了剑上,“那晏衡帝可以自己瞧瞧。” 左晏衡手里的剑突然变得极热,甚至灼手。 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致便整个一黑,他好似回到了那个要命的地牢里,萧凤棠尚有呼吸的瘫坐在那儿,他的手指微微的在地上划着,血印子乱成一团,眼睛虽有些空洞,嘴里却念叨着一个名字。 声音暗哑,但极其清晰。 “左晏衡。” “萧—!”左晏衡才想开口,眼前的景致便瞬间变了回来。 祀云面色泛白的看着他,左晏衡久久怔愣在那儿,他眼睛渐红,耳边一遍遍的回响着那句左晏衡。 里面并无任何恨意,平平淡淡,如同怀念许久未见的故人。 “他,不恨我?”温青都以他的身份对他那般折磨了,他竟然……不恨他? 一直抵在左晏衡心里的绝望和愤怒好像一瞬间散开了,痛楚和苦涩不可遏制地涌向他的四肢,他手里的晏衡剑慢慢放下,低头不语的沉默了许久许久许久。 左晏衡不知道那场景是真的还是眼前这个人使了什么手段诓骗他的。 “你叫什么?” “祀云。” “你刚刚说,能满足我一个心愿?” 第212章 “是。” “什么都能满足吗?” “或可尽力一试。” “为什么?” “人各有择,你为了萧凤棠做了一场近乎如天谴的屠杀,以致胡契的天上都飘着血色,而我自小生长在这里,我也想挽回些什么,如果不能,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你叫祀云。”他眼睛一黑一棕,亮亮的看着真诚。 “对,我叫祀云。” “主子?”司沿担忧的看着他,“别听他的。” 左晏衡没理他,依旧看着祀云,“你要什么?” “晏衡帝有什么?” “一生机运如何?” “你乃帝运,可。” “主子!”司沿拦不住他。 左晏衡将那副人皮面具塞同晏衡剑一并塞进他手里。 “主子,他是骗你的,你别听他的,别去,他就是想要你的命!” 左晏衡想着那道柔柔小小的声音,最终还是拍拍他的脑袋没说话。 他走到祭台最中间和祀云正对坐下,四周跳着三个大巫,祀云从手上解下来一根白色飘带,手指擦破,用带血的指尖从左到右划过眼睛。 “如果你能在长生山上寻到一根一模一样的红色飘带,天神或许可以帮你,只是你杀虐太重,便是帮了你,这条路也会格外艰难,或许最后付出性命也不一定能换来什么。” 左晏衡看着他手里的飘带,一字一句,“我左晏衡,在此起誓,愿以此生,此命,此运,换一个与他道歉厮守的机会,若不能,便换他来世平安喜乐,诸事圆满。” “此生…此命…此运…”祀云目视他的眼睛,“好,那我便再助你一臂之力。”他嘴里念着不知名的祭语,直到许久,整个人没了血色,才强撑着极其虚弱的身子将那根飘带系在他手腕上,“去吧。” 左晏衡捏紧了那根飘带站起身来。 司沿满目通红,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他的决定,“主子,大氅,披上吧,还有些吃的,也带着。” 左晏衡没拒绝,任他披上。 “主子带我一起吧。” 他好似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左晏衡上前遗憾的给他紧了紧衣裳,“照顾好自己。” “主子!” 他没再多言,转身义无反顾的入了长生山,黑金色的身影在一望无际的素白里格外显眼。 祀云跌坐在地上,“他可真是个疯子,为了给心中之人复仇,不顾一切做下如此之多。”他知道,他根本就不信他,但是萧凤棠的那声左晏衡他放不下,所以哪怕今日他就是故意诓骗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应下。 他心里还能支撑着他活下去的那口气,散了 。 “不是的。”司沿摇头,“他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赤城到能为了看不见的希望,轻而易举舍弃自己的生命和一切,而我,我才是疯子,若是主子回不来,你,胡契,就等着血祭吧。” 长生山上只有积雪,没有任何活物。司沿给他带的东西也丢在了一道峭谷底下,连日连夜的不休不歇的找寻几乎让他的身体直线崩塌溃垮。 左晏衡拖着复发的右腿喘着粗气,浑身脏兮的靠在一处壁岩下。 他抓了把已然成冰的雪麻木的塞进嘴里,视线模糊的看着手里的白飘带,他手上生了冻疮,生怕脓水染到飘带上,特意裹了层在衣摆上扯下来的碎衣上。 二十一天了,一尺开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红飘带,哪里?哪里能找到一根一模一样的红飘带? 他顺着壁岩艰难坐下,两只手将那根飘带紧紧捂在心口,整个长生山几乎都是白的,用不了一刻钟,他的眼睛就会全然看不见,到时候又该如何去寻? 左晏衡不明白,这个世界明明可以只有他一个人受苦,为什么还要平白再拽上他呢?他眼前竟是萧凤棠死后的一幕,他真的很怕,他怕死在这儿,他怕死在这里之前,找不到那根红色飘带。 眼睛连着太阳穴疼得不轻,喉咙里也带着一股干裂的血腥味,每呼吸一口都同刮冷刀子一般。 左晏衡歇了没两下,便扶着壁岩努力的站了起来,他抬步往前,却撑不住的跪倒在地上一阵猛咳。 一股子腥血顺着喉咙涌了出来。 左晏衡咳得心肝肺直颤,整个人蜷缩在雪地里。 圣洁素白的飘带上不小心染了血,他慌乱去擦,只是无论如何都擦不回原来白净的样子。 “阿棠。”左晏衡久不说话,声音晦涩暗哑,“对不起。” 他蜷在那里,视线模糊的几乎连那根飘带也要看不见了,只有上面染血的红色,还能依稀瞧得。 红色,红色…… 他抓着飘带,在黑暗来临前摸索着从腿上拔出匕首,疯也似的扯着自己手腕处的衣裳,一刀刀的划了上去。 长生山上白色的云彩不多时便开始红的发暗,狂风也开始四处怒吼,大地摇摇晃晃,一道破雷穿云而过,横贯天际。 “主子!”一直等在山底的司沿看着满天的异样,义无反顾的冲向长生山门,上山的路突然扭捏断裂,陈年积雪溃坝般向他砸来。 祀云望天叹了一息,嘴中默念,整个长生山的时间空间好似静了下来,只有他瞳孔的颜色肉眼可见的开始变淡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