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尽头》


 第一回 雷吉斯坦斯

    晦暗潮湿的地下室，周遭瀰漫混和着铁锈气味与化学物品的霉味。地板上四散诸如药罐、枪械，以及废弃的机械造物。
    室内唯一的光源便是外观带着混浊绿色的天花板灯，像个聚光灯般照向中央一具蛋型，约莫得装下两名成年男性的舱型容器。此时一名戴着厚重圆框眼镜的灰发男子，他穿着宽大得与之瘦弱躯干极不相衬的白实验服，正站在蛋型舱前头，对其施作最后调整。
    轧──
    后方铁门遭推啟，只见一名身材健硕高大，身着黑色运动背心的棕发女性生化改造人，用她的机械右臂持着雷射枪慌忙奔进。她无视地面积洼，踩踏上去，水花登时四溅。
    白衣男子侧身望去，一片视线不清的阴暗中，女人左颊上那抹怵目惊心的透亮疤痕正不住颤抖。
    「他们来了，肏！他们刚又杀了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我、我没能来得及救她。」健壮女人气喘吁吁地一边快速收拾必需品，一边急促地说道，「特雷弗勒，你那该死的时空机器到底搞定了没？」
    「可能搞定，可能没搞定。」特雷弗勒摸了摸镜框，「我也不确定。」
    「你他爸的帝国军现在就在外面随时都会衝进来，事到如今才讲这种话？」健壮女人眼露凶光，布满血丝的眼白如今更显潮红。她用正常的人类左臂一把揪住特雷弗勒的领口，将之狠狠按上舱壁，「是你跟我们说这么做可以瓦解帝国军的残暴统治，我们雷吉斯坦斯才会拚上无数的血和钱，帮你这疯狂科学家製造那台狗屁时光机！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不行也得行！」
    「蕾渥露萱，雷吉斯坦斯的末代领袖，我敬重你为那些遭到帝国压迫人民而战的高尚情操。」特雷弗勒摆正他那摇摇欲坠的圆框眼镜，笑了笑，「至于时光机有没有用，我想只有试了才知道了。」
    「妈的，我当初一定是疯了才会相信你！」蕾渥露萱将眼前的瘦小男人放回地面。她先是将装满必需品的袋子扔进蛋型舱，自己也爬了进去，接着特雷弗勒的瘦削身躯随之鑽了进来。
    砰──
    尚未坐定，只听一阵轰然巨响，铁门处被雷射炮炸出了一块大窟窿，一时之间火花及粉尘纷飞。瞅敌人也许随时都会闯进，蕾渥露萱丝毫不敢怠慢，赶忙用机械右臂将此时受衝击影响而头上脚下的特雷弗勒给摆正于位。
    「蕾渥露萱，你的叛乱组织已被帝国军队歼灭，尽快交出你的武器投降，接受帝国公正的审判。」外头传来既是劝降亦为威胁的话语。
    「公正个屁！投降之后除了死还有什么在等着我？」蕾渥露萱忿忿地骂，然后转头对特雷弗勒吩咐：「快走！回到帝国军还没彻底击溃雷吉斯坦斯之前。我们已经清楚敌人那时的军事布置，也揪出内贼究竟是哪个混蛋了，我们可以打败帝国，将无辜的人民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
    特雷弗勒不疾不徐地盖上蛋型舱顶盖，于舱壁上的数位萤幕上一连按了多键，说道：「eye，啟动大航海协议。」
    而后舱内ai人工智慧用女声发出询问：「大航海协议即将啟动，恕我提醒，时空旅行尚未准备完善，这将无法确保您们的安全，请问是否继续？」
    「是，继续。」特雷弗勒同意，与此同时蛋型舱开始高速旋转。
    「等回到过去，我一定要踢爆帝国军那些人渣的懒蛋！」蕾渥露萱握紧拳头，指甲甚至激动到割伤了自己的左手心。
    「我可没从说要回到过去。」特雷弗勒忽道。
    「你说什么？」蕾渥露萱狐疑地瞅向身旁的男人。
    只瞧特雷弗勒露出几近癲狂的笑容，瞳仁闪耀着异样的狂喜，喃喃说道：「我要到文明的尽头。」
    「我肏你的！」
    蕾渥露萱仅听见自己暴怒的粗口，周边视野愈转愈快，紧接眼前一白……。

 第二回 过去未来

    「呕──！」
    瘦小男人与粗壮女人恢復意识后第一件事，便是强忍着噁心感爬出蛋型舱，趴在地上不住呕吐着。
    直至二人呕到吐不出腹内任何秽物，他俩才终于能稍稍歇口气，环顾四週，好好看看眼下身处的环境。
    他们被传送到了一间看起来已废弃许久的高级医院三楼内部，奇怪的是此间遗留的医疗仪器似乎还挺原始，居然仍使用旧时代的机具，而非当下普及的ai系统……也对，他们现在已经不在「当下」了。
    朝落地窗外望去，这是个尘土飞扬，漫天黄沙的炎热世界，遑论人影，就连隻猫狗的踪跡都没见着。
    「这是未来？这就是文明的尽头？」蕾渥露萱讥讽道，「我看倒像是回到过往的传说年代。」
    「我不、我不懂，怎么会？」特雷弗勒抚着额，眼神极度空洞，接着驀然回神，旋身朝着蕾渥露萱怒吼道：「一定是你那时候对eye说要回到过去，而eye接受到错误的指令，才会带我们来这！」
    「你还敢对我鬼叫？」蕾渥露萱满脸地不可置信，「我们仅剩的能源只够一次穿越时空的机会，你居然利用我，利用我们……那是我们雷吉斯坦斯最后的机会，是最后的希望啊你懂吗？」
    生化改造女人脸上的疤痕隐隐生疼，她一屁股坐上病床，双手掩上自己的脸蛋，肩膀遽抖，胸腔不断起伏。
    见状，特雷弗勒心生愧疚，他坐立难安，来回不断踱步，口拙的科学家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素来壮硕独立，如今却像个小女孩啜泣般的可怜女子。思来想去，仅挠挠头吐了句：「至少你还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对吧？」
    「你给我闭上那张狗嘴！」蕾渥露萱由悲转怒，恶狠狠地瞪向特雷弗勒，「希望早在你瞒着我把我们送到这里来就已经破灭了！是你亲手掐死了它！」
    闻言，特雷弗勒紧抿住唇，不敢回嘴。
    就这么静静地过了约莫半小时，两人依旧一声不吭，外头仍旧黄沙滚滚，活像个地狱似的。特雷弗勒动也不敢动，深怕又遭生化改造女人的责罚，犹是蕾渥露萱率先打破这份寂静，问道：「时光机还能运作吗？」
    「呃……如果是要再一次时空跳跃的话，不行。」特雷弗勒耸耸肩，「不过如果只是载着我们四处间逛，倒是可行的。」
    「那就带我出去晃晃吧，我需要离开这个压抑的环境。」蕾渥露萱瞄了眼眼前的弃置医院，满脸嫌恶。
    「遵命，我的指挥官。」
    特雷弗勒与蕾渥露萱一前一后进入蛋型舱坐定，前者说道：「eye，带我们四处绕绕。」
    「收到，请问确切打算造访什么地方或……」
    「随便，不然就环绕这个星球一圈吧，时速1000公里。」
    舱内ai语音未尽，蕾渥露萱便打断其话语。
    ai遵照指示，操控蛋型舱浮空，撞破窗户开始飞行。可说来奇怪，无论怎么飞，这座星球似乎毫无生机，没有动物，没有森林绿地，连海洋……甚至都不能称做海洋了，因为海面上堆积了无数油污、垃圾，及五顏六色的丑陋废水。
    「这是什么鬼地方？别说是人了，连隻鸟都没看到。」特雷弗勒张大嘴，瞳孔间尽是迷茫。
    「这里是潟德星。」ai回答。
    「废话我他妈当然知道这里是潟德星！」蕾渥露萱忍不出爆粗话，「这到底是什么年代？」
    「侦测失败。」ai答道。
    「我们不是在过去吗？康克偌人的歷史你没有办法侦测？」蕾渥露萱疑竇丛生，她转头盯着特雷弗勒，可对方的表情与己同样惊愕。
    「喔不，」特雷弗勒哑然失笑，「这是未来，我们的确到了未来。」
    「怎么又成未来了？」蕾渥露萱瞇上眼。
    「这就是文明的尽头。」特雷弗勒指了指地表的污秽海洋，「这是个物种灭绝的世界，没有人、没有动植物、没有ai，所以eye才侦测不到这个年代。」
    「完了，肯定是帝国榨取完潟德星的能源后，又要胁迫所有康克偌人离开这座星球，出发侵略殖民下个星球，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竟然失败了。」言及至此，蕾渥露萱浑身开始颤抖起来，气息逐渐紊乱。她用机械手臂抚摸着脸上的长疤，断断续续说道：「我们失、失败了……呼……呼……这就是……呼……这就是终结，一切、一切都毁了！」
    「放轻松放轻松，来，深呼吸。」特雷弗勒试图缓解蕾渥露萱那难以自抑的负面情绪。
    「我没办法放松！你看不出来吗？」蕾渥露萱歇斯底里地用机械手臂朝舱壁砸了一拳，「除非你有办法再把时光机重新蓄能，让我们再穿越一次时空，好让我拯救世界！哦贝斯特神哪！这都是我的错。」
    她的手仍不停地抖动。
    「重新蓄能？」特雷弗勒灵光乍现，似乎从对话中得到了灵感，说道：「eye，侦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能够吸收的能源足够我再啟动一次时光机，有的话就开始吸取。」
    「侦测中……」舱内ai回答，「此地大气拥有对人体虽不致命，但浓度不寻常的辐射能，可转换为时光机器的动能。已开始汲取。」
    「辐射？」特雷弗勒眉头紧蹙，「核能辐射？」
    「我想是的。」ai回答。
    「帝国军爆发内战，核战争毁了他们自己，不知道已经多久了？」蕾渥露萱自言自语着，「为什么康克偌人总是这样肤浅，肤浅到要自相残杀？」接着痛苦地闭上双眼。
    「或许这就是我们，」特雷弗勒静静地说，「这就是我们康克偌人自私自利的劣根性。」他顿了顿，轻轻拍了拍蕾渥露萱的肩膀，「但我们还有机会，现在利用这些核辐射，我们能回到帝国军还没彻底击溃雷吉斯坦斯之前……」
    「我们能拯救所有人。」蕾渥露萱与特雷弗勒异口同声，注视着彼此。
    「是的，是的。」特雷弗勒点点头，慌乱地避开视线。
    「我以为你只是个疯狂科学家。」蕾渥露萱难得微微一笑。自从父母惨死在眼前，原先娇柔尊贵的她不得不成为反抗军领袖后，似乎就不怎么笑过了。
    「我是，不然我也不会为了一己之私，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而把我们带来这个时代。」特雷弗勒摸了摸后颈，难为情地说，「但我现在明白了，有些事情比那更重要。」
    蕾渥露萱定定地凝视着特雷弗勒，说道：「或许等事情大功告成，等我们推翻帝国后，我们能成为朋友。」
    「朋友哈？」特雷弗勒尷尬地连续点头，「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了。」
    「那得取决于我们能不能成功穿越回去。」蕾渥露萱眼神逐渐坚定。
    特雷弗勒笑了笑，随即问道：「eye，重新蓄能到能够让我们时空跳跃还要多久时间？」
    「预计尚需要一天又九小时十七分鐘四十八秒。」ai完整回道。
    「那就找个安全的地方降落吧，我们愿意等。」特雷弗勒说。

 第三回 巨型蜘蛛

    左面是一片污浊的海，右面则是一望无际的砂尘，于此黄土之中，矗立着一座巨大岩石，其上分岔出七根尖长的石柱朝天高耸。定睛一瞧，观来挺像顶皇冠。
    蛋型舱降落于巨岩之上，舱内设备虽能转化大气中的氧与氢原子造水，但两人为了暂且充飢，遂决定下舱觅食。
    蕾渥露萱从袋中拿出毛巾供二人掩住口鼻，接着他俩戴上护目镜，以免风沙进入呼吸道或眼睛。特雷弗雷更戴上了ai手錶，让eye陪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走着走着，不觉间天色渐暗，原先的万里晴空如今呈现诡譎的紫红色，宛若正告诉他们，此处不欢迎外人。而两人终究是一无所获，只得掉头返程。
    太阳逐渐隐没于地平线的另头，猖狂的紫红亦逐步化为阴鬱的黑。两人靠着ai手錶的照明与指引前行，不自禁紧紧挨着。
    「太晚了，我们早该听我的放弃。」蕾渥露萱埋怨着，「你就坚持要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康克偌人留下来的遗跡，结果倒好，遗跡没见着，什么食物也没找到。」
    「如果能找到一些古物上记载着的歷史讯息，这样我们回去原来的时代就能够避免重蹈灭亡的覆辙。」特雷弗勒急着解释。
    「喔得了吧，你只是想满足你的好奇心，就像你自己说的，你果然还是那个疯狂科学家。」毛巾面罩下的蕾渥露萱撇了撇嘴。
    「随便你说，反正我也厌倦了听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责怪我。」也许是因为飢饿，又或者是由于疲累，特雷弗勒竟对蕾渥露萱沉下脸，「反正你就是觉得全部都是我的错，不管我再怎么……」
    「嘘！」蕾渥露萱突将机械食指置于唇前。
    「喔不给我说话是吧，我偏要继续……」特雷弗勒吊儿郎当地摇头晃脑，紧接着嘴巴被蕾渥露萱透过毛巾给牢牢按住。
    「看在贝斯特神的份上哪拜託闭嘴！」蕾渥露萱悄声说道，眼神极度不耐烦，「有听到什么吗？」
    此刻特雷弗勒方才意会到事情不对劲，他静下心仔细聆听周遭动静，窸窸窣窣的声响于黑暗中离他们愈来愈近。
    这时迟，那时快，硕大的八颗猩红色圆珠已在两人跟前。一隻拥有八隻脚的漆黑巨型生物正舞动着獠牙，猛然朝他们扑来。
    「超超超超超……」特雷弗勒结结巴巴地尖叫，「超大蜘蛛！」
    「我肏你妈的！」蕾渥露萱立即将瘦弱男人护到身后，并用机械手臂朝怪物的其中一颗眼珠狠狠揍上一拳。
    该巨型蜘蛛吃疼，窜跳着朝后退了一步。蕾渥露萱拔出腰间雷射手枪，正待射击，却遭蜘蛛一脚打落。
    蕾渥露萱满脸窘迫，转头对特雷弗勒说了句──
    「逃！」
    这对男女拔腿就跑，而巨型蜘蛛于后头紧追不捨。
    「我们要跑去哪？时光机的位置离我们还太远了！」特雷弗勒瞪大双眸，惊恐地问。
    「你不是科学家吗？就没有什么科技小道具可以用？」蕾渥露萱无奈地回应。
    「怎么可能有哇？又不是在写小说或拍电影？」
    跑姿怪异的特雷弗勒奔着奔着，怎知竟被地面的石块给绊倒，逕直扑向沙地。
    「肏！净给我添乱！」蕾渥露萱见状，立即打住脚步。
    「别管我了，继续跑，回去拯救你的人民！」倒卧于地的特雷弗勒仰头嘶吼着。
    「你也是我的人民！」蕾渥露萱从腰间包中拿出了一颗手榴弹，这是她非到万不得已不想使用的武器。
    只见蕾渥露萱扑向特雷弗勒，将这瘦弱男人一把扔飞老远，紧接朝巨型蜘蛛掷出手榴弹，而她紧紧抓住先前绊倒特雷弗勒的石块。
    倏忽间，手榴弹爆裂，特雷弗勒瞅见一座微型黑洞驀然展开，一瞬间将巨型蜘蛛连挣扎都来不及便给吸了进去。
    岂料蕾渥露萱原以为紧握的石块实则并非石头，而是一台不知埋在尘土里多久的笔记型电脑。笔记型电脑支撑不住强大的吸力，下一刻遂将蕾渥露萱连人带电脑一同遭拽向重力坍缩之点。
    千钧一发之际，微型黑洞忽然消失，原来该手榴弹所持续的时间仅为一秒鐘。由于强大引力解除，特雷弗勒看着空中的蕾渥露萱重重摔在地面，翻了多圈，滚进了一个幽暗的石穴之中。
    「蕾渥露萱，你没事吧？」特雷弗勒强忍痛楚慌忙起身，一瘸一拐地奔近，接着滑入地穴，查看生化改造女人的伤势。
    「死不了。妈的核辐射把那该死的蜘蛛变得这么大，鬼知道还有多少像那样的夜行怪物在晚上出没？」蕾渥露萱吃力地撑起身子，手里仍拿着那台笔记型电脑，她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特雷弗勒欣慰地说，而后仔细观察，说道：「这应该是笔电，据我所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在用的。」
    「笔电？是用来做什么的？」蕾渥露萱依然不解。
    「是用来……」特雷弗勒眼眸一亮，「这就是我要找的遗跡呀！」
    特雷弗勒接通笔记型电脑，命令ai修復笔电完成后，从其存储记忆体中找出关于这个时代的资料。未耗费多少时间，ai便将相关资讯投影在两人面前。
    「他们不是康克偌人，而只是个原始且野蛮的种族，他们把潟德星称作地球。」特雷弗勒惊奇地说。
    「我们康克偌人也没文明到哪去。」蕾渥露萱翻了个白眼。
    「他们居然称自己为『智人』，那该是多么自大啊！」特雷弗勒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个还在运用石油作为主要能源的种族居然自称『智人』？太滑稽了吧？」
    「所以灭绝的是智人？那我们康克偌人呢？」蕾渥露萱歪头好奇地问。
    「要不这是我们康克偌人灭绝后，才诞生而又灭亡的全新智慧生物，要不……」特雷弗勒扶正了他的护目镜。
    「要不？」
    「没事。」特雷弗勒勉强地笑了笑，眼神却带着惊惧，「这里不会被风沙侵袭，与其出去冒着被其他夜行生物追杀的风险赶路，现在还是先待在这休息吧。明早天一亮我们就回时光机那，然后我们去到我们该去的时空。」
    蕾渥露萱点点头没有追问，却是奇怪着眼前的瘦削男人，其脸孔上突然涌现出的违和表情，究竟正意味着些什么。

 第四回 终结与新生 【完】

    次日清晨，犹为星明月稀时分，鱼肚白渐现，两人已然动身，准备返回原处。
    行至半途，忽然间天摇地动，他俩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又眺远处的黄土山峦竟是开始崩裂。
    「糟了，居然是现在。」特雷弗勒訥訥地说。
    「什么意思？」蕾渥露萱抓住瘦小男人的肩膀，「特雷弗勒，你知道些什么……你隐瞒我什么？」
    「搜寻成功，今日是康克偌人登陆潟德星首日，正开始改变地貌为适宜康克偌人的居住环境。」ai女声突地从腕表中发出。
    「我知道，我昨晚就知道了。」特雷弗勒阴沉着脸，「所以昨天是文明的尽头，而且对这颗星球来说，今天又是新文明的开端。」
    「你的意思是，这里是过去，是智人文明在地球的终结，但是却是康克偌人在潟德星的新生。」蕾渥露萱恍然大悟。
    「是的，而且恐怕这个时间点并不安全。」特雷弗勒试图保持镇定，可颤抖的声线出卖了他内心中的恐惧。
    「你指的是帝国改变星球地貌的过程对吧？过程中什么生命都不会剩下。」蕾渥露萱既愤怒又失落地说，「康克偌人总是不愿意好好对待自己的星球，就只想着榨乾一切资源，将星球破坏殆尽后再逃到别的星球就好，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像智人一样灭亡。」
    「我认同你的观点，」特雷弗勒耸了耸肩，「但我想我们现在该跑了。」
    地面又开始轰隆作响，而后分裂、崩塌。两人不敢逗留，用尽全身力气奔跑，亦不知跑了多久，视野间已看得到时光机的踪影。
    可就在此刻，特雷弗勒累瘫了。他好似再也支撑不住，一时间双腿痠软，随即扑倒在地。
    「走吧，留我在这没关係的，你还有使命要完成。」特雷弗勒喘着粗气喊道。
    蕾渥露萱未有搭理特雷弗勒，仅是回身，弯下腰，将瘦小男人公主抱起，然后狂奔。
    「我不会放弃我的任何一个人民和部下，」蕾渥露萱高吼道，「更别说是一个朋友！」
    特雷弗勒内心大受触动，他瞅着蕾渥露萱将其身躯抱至时光机旁，内在决心更加坚定。
    「谢谢你蕾渥露萱，我们雷吉斯坦斯永远敬爱的指挥官，放我下来吧。」特雷弗勒半开玩笑似地奉承，「你先进去，我检查一下有没有状况需要排除。」
    「好，动作快，别耽搁了。」蕾渥露萱微笑着放下特雷弗勒，接着攀入蛋型舱内坐定，并将护目镜与毛巾面罩卸下。
    「eye，关闭舱门，带蕾渥露萱离开到我先前设定好的时间点，抵达之后再放她出来。」
    特雷弗勒突如其来的话语，令蕾渥露萱着实措手不及。
    「好的。」蛋型舱内的ai女声回道。
    「特雷弗勒你背叛我？」蕾渥露萱厉声怒喝。
    「指挥官哪，到现在只过了大约十八个小时，时空机蓄积的能源只够我们一个人离开，忘了吗？两人都走需要一天又九小时十七分鐘四十八秒。」特雷弗勒笑着，眼里尽是坚决与温柔，「我没办法拯救所以人，但你可以拯救世界。」
    「不准，我绝不允许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葬身在这！」蕾渥露萱激动地说，「跟我回去，这是命令，快给我开门！eye，快把门打开！」
    「我恐怕没办法遵照您的要求，这违反了我的协议。」ai女声回答。
    「你刚刚应该把我留在那，我是故意跌跤的，但你还是坚持把我抱过来了。」特雷弗勒悲壮地笑了，「雷吉斯坦斯需要你，康克偌人需要你。」
    「那你怎么办？」蕾渥露萱脸庞显露出从未出现过的徬徨。
    「你知道底下这座岩石是什么吗？」特雷弗勒释然地说，「智人叫它自由女神像，我昨天看到的资料。」
    蕾渥露萱蹙紧眉头未答，继听特雷弗勒说道：「答应我，推翻帝国，让康克偌人明白究竟呼吸到自由空气的感觉会是如何。」
    「我会的，我答应你。」蕾渥露萱紧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或者什么都不做，别忘了我是个疯狂科学家，我才不在意那些事。」特雷弗勒一边大笑着，一边摆弄鬼脸。
    蕾渥露萱眼角噙着泪珠苦笑，同时时光机开始高速旋转。
    下一瞬，蛋型舱已然消失，而地表迎来更为剧烈的撼动，黄土层继而坍塌。
    特雷弗勒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正在坠落，失重的感受令他无法思索任何事物。护目镜上铺满了黄沙，什么也看不清，可他耳边彷彿仍回荡着适才两人的细语。
    「谢谢你，我的朋友。」
    「建造一个更好的世界，但，请别忘了我。」
    霎时间，特雷弗勒看清了，他看清了沐浴在阳光下的蕾渥露萱一把拔掉帝国国旗，并插上雷吉斯坦斯旗帜的雄壮英姿。
    她似乎正对着时空另一头的自己露齿而笑。
    「我们成功了，特雷弗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