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重峦(高干)》 Chapter.1 祝重峦是17岁那年在德国海德堡大学攻读法学的,在此之前她花了近九个月的时间来重新学习一门全新的语言。她并不擅长语言类科目,为了通过TestDaF,那九个月时间里几乎除了吃饭睡觉,都是她在拼背德语单词,一度发展到她接起电话时张口一句“Hallo ?(德语:你好)” 电话那头的申楷妍一头雾水,“哈?你舌头捋不直吗?是Hello啊!(英语:你好)” 申楷妍作为祝重峦最好的朋友,是在高一时候认识的,在德国第一年时候祝重峦的第一部作品问世,那时候申楷妍瞪圆着眼睛,十分震惊,“哦,我以为你平常只是写少女情怀的。” 很显然,在这个对文学一窍不通的富家小姐眼里,很多个句子堆砌起来的只能是以前看言情剧里写的那样,写的是少女们伤春悲秋——一件可以直说的事情,非要曲折成我隔着人群,一眼就能认出你这类话。 在申楷妍看来,在人群里能认出的除了原本就认识的人,还能有什么样的人?申楷妍觉得看着大多文学作品,都是不坦率的说话方式。 祝重峦仔细想了想,发现这件事好像确实是这样。但是她又觉得,文学不就应该是把一句本该稀松平常的话,改动其间几个词汇,蜕变成思想深处最贴切的表达吗?于是祝重峦又摇摇头,否定了申楷妍这个想法的全面性。 关于和申楷妍做朋友这件事,从这里看起来好像就不是很合得来了。但是申楷妍虽然不懂文学,可她是一个在绘画方面有着可以说近乎天才的天赋技能的绘画者,艺术与文学之间从来都是相互牵扯的,所以祝重峦和申楷妍也能相互牵扯的,情怀上还是能引起些共鸣的。 反正从那之后,申楷妍就更觉得祝重峦是一个文化人,大事小事都来找她拿主意。 正因为申楷妍直截了当的坦率,所以她更不能明白祝重峦十年如一日,能把一个人天天揣在心里。 申楷妍有一次在祝家海景别墅里为祝重峦画人物肖像,她随口说起关于储氏生物医学的附属研究所和中科院联合研发出传染病毒的治疗药剂,今天在她们常住的关山市开新闻发布会。申楷妍感慨说:“终于不用害怕病毒了,夏天可以找地方避暑了。” 她是听说过的,他进中科院绰绰有余,也不意外他牵头的研究团队能办到这样的事。 当时是三月春季,沿海的地方已经转暖很久,有些暖融融、又潮腻腻的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海腥味。祝重峦正倚在阳台的玻璃栏边,长长的鬈发被海风吹拂得有些缭乱,她手中的直杯里浮着几只冰块,纯净水已经喝下一半。她白色的衬衣只扣了下面两颗纽扣,衬衣里是一件蓝白条纹的无袖t,和衬衣一起束在卡其色的复古短裤里,还系了一条深褐的小皮带。 衬映着背后初升的海平面,她微微低下的眉眼里,盛满欲诉不能,然后她撇头看向申楷妍。申楷妍捕捉到这一细微神色的时候,惊艳得只顾着笔下勾勒,全然没有注意到祝重峦一开一合的嘴唇里吐露出什么话。 时间倒退三年,那是祝重峦所有故事的开端。 在2017的年末,她正式与储时重逢。 伦敦市温度到了最低点,寒冬的大雪带来的凌冽寒气,裹在来来往往的人身上,驱使着他们加快步伐,朝各自的方向去而不复。 从大英图书馆出来的祝重峦手里握着一杯已经变温的拿铁,这个步行街的岔口人流接踵,背后的咖啡店因为阴沉天色已经打开暖黄色的灯。刚到的储时,看着她有些泛红的鼻尖,“你等了很久吗?抱歉。” 祝重峦忙否认,“是风太冷。” 储时鲜见的眼里闪过能被清晰捕捉的情绪,祝重峦说不清那是什么情绪,像动容吗?可是他却又停在原地,不再多一个动作。是难过吗?可是,他又为什么会难过?他这样一个冷淡的人,怎么会失态。 储时顿了顿,才说:“我们不合适。” 他拒绝的样子轻门熟路,好像发生过很多次这样的事了,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过。祝重峦想,他大概连她长什么样都还不记得,就轻而易举窥破她对他的心思,在她还来不及宣之于口时,就彻底拒绝。 他离开也是毫无征兆的,祝重峦以为或许他会等一等她的回答。毕竟他们上午才在大英图书馆因为拿到同一本书,才见面,才正式认识,还不是可以忽略一些礼貌的关系。甚至祝重峦还没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 书是意大利政治家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 她在2017年的年末与他重逢,或许应该说分开。 然后等申楷妍对自己的大作心满意足时,祝重峦已经安排好剩下半天的行程了,看都没看一眼她画了一上午的画。申楷妍大失所望的看着祝重峦进门去换衣服,然后祝重峦的助理进来帮她收拾桌上的资料档案。 申楷妍一面看着画,向杨舒唯幽幽开口,“你说我把她这幅画挂到我画展,再捐给慈善机构拍卖了怎么样?” 杨舒唯怀里抱着一沓下午祝重峦要用的资料,认真考虑着可行性,然后小心又慎重的说:“我觉得你可以背着重峦姐试一试。” 祝重峦喜欢海景,但不喜欢住在海边,海边这么湿漉漉的空气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这次她会回来,也只是因为这边有一个七国的文学研讨会,她的文学导师是国内受邀的重要嘉宾之一,所以她也顺理成章的跻身出席人之一。 正好这边有很早前家里置购的地产,就拎着整天赋闲在家,哭喊灵感枯竭的申楷妍一起过来了,想着研讨会结束后还能和她一起领略沿海风光。 关于她修完德国法学后回国没有从事法律相关行业,反而重新攻读关山大文学硕士这一点让她的父母很不理解。在她父母眼里,这是一项不会有什么太大前途的事情,这就像她一意孤行本科不肯读商科相关专业,不回来接手祝氏地产那样不可理喻。 ———————————————— 公主们记得给我投点珠珠,不然我上不了新书榜呜呜 Chapter.2 于是每当祝重峦母亲念叨她的时候,她就会“哼”一声,带着轻蔑口吻说:“夕阳产业。” 祝重峦的导师行事很凭心情,他三年前只收了三个学生,现在带来的只有祝重峦一个学生。今天是研讨会的最后一天,研讨会很官方,也很无聊。 在确信摄像机镜头只会来回扫前面的主要发言人后,祝重峦在桌下悄悄打开了手机,正好收到一条短信,是易衡的。易衡告诉祝重峦,他今天回国,刚到关山市了。 易衡是祝重峦最好的一个异性朋友,好到两家差点以为他们两情相悦,给他们订婚那种。连申楷妍也觉得易衡和她的互相照顾好到不可思议,幸好纵观易衡的女朋友们,没有一个是祝重峦这一款的,所以祝重峦才放心大胆,断定别人只是不懂她和易衡的关系。 祝重峦懒懒的敲着屏幕,告诉易衡她还在开会。这个时候场上突然响起雷鸣般的一阵掌声,吓得她一把将手机塞进兜里,抬起头来发现原来是到尾声,正要散会了。 她站在人群外等记者采访完她的导师后,她的导师告诉她,明天在关山市有一个慈善酒会,很多人都会出席,其中就有几家主流报社的社长,和几位国内知名作家,祝重峦的作品刊发出版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但参评奖项显然还需要一些人力推动。 于是这也代表,祝重峦五天前下午到这里,连开五天会,今天晚上又要飞回关山市。她掏出手机的手颤颤巍巍,不敢拨出电话,她几乎能想象出申楷妍即将在电话那头的咆哮。幸好电话拨通后,申楷妍先惴惴的告诉她,自己在法国的画展落实了,关山市美术馆这几天的展览里有几幅画是她要带走的,现在要开始准备了,要赶紧回关山市一趟。 于是祝重峦调整声音,压抑住激动,使之听起来尽量平静,“哦是吗?好,那今晚回去,你记得欠我一个大人情。” 临时订到的机票是最晚的一班,大概三个多小时的航程,大概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乘务为了方便乘客休息,调暗了机舱里的灯光。 祝重峦身上盖着一条小毯子,她靠着舷窗,看到地面整齐划一的城市规划下亮着的灯光璀璨,一如在地面仰望夜幕时的星辰。四周过于寂静,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钻入耳朵里,但并不足以达到打扰的程度。 祝重峦想起了她正在撰写的第二部作品里的主人公,那是一个很清冷而寂静的人。 真是像极了她。 下飞机后已经是凌晨,本来导师要让司机顺道送祝重峦和申楷妍回去,但是祝重峦在出口看到了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的易衡。他一直很怕冷,所以在关山市还有些冬季料峭寒意的情况下,他穿着一件深色羊绒大衣,眉眼间有浓重的倦意。 祝重峦觉得他比前几年要瘦很多,变得更像个衣服架子了,站在那里时,竟然有些长身玉立的意味。 申楷妍困得不行,头发有些乱蓬蓬的,已经不想顾外在形象了,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用手肘拐了拐祝重峦,“站着干什么,你小竹马接你来了,还不快走。” 易衡看到祝重峦时,面上的倦意一下都不见了,他迎上来接过祝重峦和申楷妍的行李箱,然后朝祝重峦笑着说:“怎样?是不是更加好看,你都不好意思相认了?” 机场里穿过一阵风,祝重峦顿了顿,冷得一激灵,“怎么是你来?你怎么知道我的航班?” 易衡走祝重峦身边,“这还不简单?一问你的助理,什么都知道了。” 祝重峦回头看,申楷妍和杨舒唯相互搀扶着,两人睡眼惺忪,恨不能站着睡,显然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祝重峦就决定明天再跟杨舒唯探讨行踪的问题。一上车,两人就躺得歪七八斜,占了一整个后排,祝重峦无奈,只能坐到副驾驶位去。 机场隔祝家的别墅有近三个小时的路程,祝重峦打了个哈欠,抱着手臂靠着车窗,意识已经有些迷蒙的时候,感觉车停了下来,然后身上盖了一件厚厚的外套,想也不用想就是易衡的,她迷糊着道谢,然后就彻底睡过去了。 她醒来时后排的申楷妍和杨舒唯已经不在,应该是被易衡送回家了,车停在祝重峦家门口,而易衡靠着方向盘闭着眼睛。 这时候天色还有些暗沉,路边晕黄的灯光从挡风玻璃洒下,车上的暖气没有关,烘得祝重峦脸有些发烫,她身上还盖着易衡的外套,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坐直了身想将大衣披回去。这么轻的窸窸窣窣的响动,也使易衡坐起来了,他偏头看着祝重峦,“醒了?” 祝重峦点头答应着,看着易衡困倦的眼神,又想到他下午刚到关山市,更加过意不去了,“要不……要不你去我家睡?” 易衡也没有拒绝,点点头就和祝重峦一起下了车。 阿姨平常会整理客房,以备不时之需。祝重峦进门后就去了客房,打开客房的空调,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没等易衡从洗手间出来,她就回房间了。 易衡与祝重峦熟悉极了,也不是第一回住在她家里,这就跟申楷妍在她家里睡一觉一样。 祝重峦第二天醒来下楼时已经接近中午,她父母都坐在客厅里,而易衡早就醒来跟他们打过招呼离开了。祝重峦觉得易衡真是沉稳礼貌了不少,去国外几年,连做事都绅士多了,昨晚上还记得给她盖衣服,换成以前,别说给她开足暖气,说不定还想从她身上扒拉外套下来盖在自己身上。 祝重峦慢悠悠的沐浴,猛然想起晚上的酒会,匆匆冲干净,又上楼去给杨舒唯打电话,让她准备一件礼服送来,顺带着告诉她自己的行踪要有神秘感,不可以随便谁问都说。 杨舒唯显然还没起,告诉她礼服昨天就准备在车里了,然后战战兢兢地答应下后半句话。 于是祝重峦又风风火火的下楼出门,却想起昨天坐的是易衡的车回来,掏出手机准备拨出电话时,她才看到了易衡早上的短信,礼服放在了客厅。 Chapter.3 祝重峦顶着一头湿漉漉、乱糟糟的头发,在沙发上看到了礼服的盒子,回了短信道谢。 抱起礼服正准备上楼时,却发现父母都盯着她,眼神怪异,祝重峦的妈就先一步开口,别有深意,“还说跟易家那儿子没关系,有什么害羞的,礼服都给你送,家里从小到大都来住。” 祝重峦只觉得自己满头黑线,撩一把头发就上楼了。 这种学术性的场合显然不合适平常参加酒会时那种浓妆艳抹,杨舒唯为她准备的是一袭长及膝盖的黑色无袖礼服裙,从腰下的裙褶微微蓬开,祝重峦个子不矮,但是也不高,为了不将视觉拉短,只能再踩一双高跟鞋。她化了一个很干净的淡妆,拿着手包下楼跟爸妈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七点的酒会,这时候已经五点多,开车过去是高峰期,但是也应该能够不迟到。祝重峦在心里这么计算着。 千想万想没有料到,居然在酒会看到了易衡。他端着一杯威士忌,走过来看到祝重峦时似笑非笑,“祝大小姐这套老气横秋的礼服,原来是为了这个酒会准备的。” 祝重峦差点就把手包往他脸上招呼,“你懂什么,这叫学术!”然后就撇头尾随导师去认人了。 作为导师学生里目前看起来最有前景的一位,祝重峦导师在向别人推荐她时几乎可以用不遗余力来表示。祝重峦已经胸有成竹,险些喜极而泣,文坛未来的曙光在向她招手。 酒会的主旨还是慈善,慈善拍卖开始后,易衡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位置坐到祝重峦身边。祝重峦捏了一把他胳膊,低声问:“你家一个搞酒店的,你怎么也能来?” 易衡抻了抻西服外套,神态怡然,“祝重峦,你别忘了,我也是留学归国的医学人才。” 祝重峦差点憋不住翻出一个白眼,坐正了直视前方,不再搭理易衡。她转着手腕上的手镯暗自出神,直到连纹路都已经熟稔于心时,突然听到台上的女拍卖师念出了“申楷妍”的名字。 祝重峦一下子竖起了耳朵,想不到申楷妍的作品都上了慈善拍卖会来,实在是脸上增光。屏幕上投影出申楷妍这次的作品时,祝重峦惊异得瞪大了双眼,想下一刻就出现在申楷妍面前,然后把她扔到祝家的后山上。 申楷妍的作品,是昨天早上在海边别墅里为祝重峦画的油画肖像。画像上她的侧脸低眉间宁谧静淡,被海风缭乱的长发,和散落在白衬衣上的长发相映,竟增添了风情意味,背景是一片与天相接的海平面,灰蒙的云层中破出几块曙光,色彩的择取搭配基调非常合宜。 祝重峦觉得觉得脸红透了,又庆幸这里并不是很多人认识她,知道这幅画的渊源。一边的易衡也看得咋舌,“这是你?这居然是你?你什么时候有过这种神情?” 他一开口,周围少不得有人听到,转过头悄悄打量。 祝重峦恨不得双手捂住脸,钻进桌底,“求你闭嘴。” 申楷妍是新秀,作品最近的反响越来越高,这么一幅画的起拍价居然是十万。 听着水涨船高的价格,祝重峦神色幽怨,“我怎么有种他们在拍我的感觉?这种感觉真不好……” 易衡挑了挑眉,“是吗?”然后他笑笑,举牌加价,“一百万。” 场内一下哄然,毕竟这幅画刚才还只是四十万左右的价格。 祝重峦震惊到立刻将手收到腿上,坐直了身体,“干什么?你干什么?我活生生坐在这里,你拍我画像回去干什么?” 易衡把头向她偏了偏,“挂在玄关,镇宅。” 他的笑意有着势在必得,祝重峦却看得心里发毛。但转念一想,被易衡拍回去也是好事,省得哪天不知道这画挂在谁面前,想想都不自在。她叹口气,深以为然。 “两百万——” 祝重峦在尚且还有一些哄闹的场内,听到一个深沉的声线。她突然觉得被一盆凉水浇到头顶,从座位上起来了一点点,张望着想知道是谁为了这么一幅破画出手这么阔绰。 然后她看到的面孔主人,他一身深色的双排扣礼服,衬衣上系了领结,灯光打下来时都觉得是他身上能流出光来,他的英俊面孔微微仰起,看着高台上的拍卖师。 一如从前,一如从前的好看,祝重峦想,上一次见他是三年前。而此时他在她的斜前方,她只能看到侧脸,但只是侧脸,她也能准确辨认。 祝重峦明显感觉心跳漏拍,千万种词汇也不足以准确描述出她隔着间歇攒动的人影看到他时心里涌起的感受,仿佛潮起潮落,踩在松软而洁净的沙滩上,日日与流转的月华相伴。 祝重峦后来郑重其事的感谢申楷妍,“我觉得你简直是我命里的贵人,是我生命里的提灯者。” 她上次见到储时,也是因为去英国探望当时留学的申楷妍。 申楷妍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听到这句话也不肯向她挪动,唯恐她因为画像这件事真的把她拎到祝家山景别墅后面的深山里,听说还是会有很多蛇虫鼠蚁的。 那天的后来,在祝重峦脑海里闪过千万张片段暗自出神时,易衡毫不犹豫的加价,“二百五十万——” 易衡的话音才落,那边就接着,“三百五十万。” 场内一下更加闹哄哄的了,申楷妍虽然近两年声名鹊起,但在行业内不过是一个新秀而已,她的画值钱,但是到不了随手一幅都能这么值钱的地步。祝重峦忙死死摁住易衡要抬起的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别加了,这就一幅破画,再为了慈善也不要这么破费,你可以直接把钱捐出去的。” 易衡皱眉想挣开,但是想不到祝重峦下了十足的力气,只差在大庭广众下捂住他的嘴了,“再不济你让申楷妍也给你画一幅,很快的!” 这片刻的时间,祝重峦还利落的替他答了一句,“不跟价。” 台上的拍卖师笑得眼睛快眯成一条缝,小槌一敲,“感谢储时先生,这幅画归您了。” Chapter.4 申楷妍事后还因此在行业内提高了声名,别人是这么传的,申家女儿一幅低于最高水平的画,在慈善酒会上引得储氏和洲立的少帅争拍,最后十万的起价,拍出来三百五十万。 申楷妍拍着胸脯,受宠若惊的感叹,“想不到我的画也能拍出这个价格,早知道我把我的画们都挂去拍卖了。” 祝重峦诧异的看着她,“你不应该觉得,那幅画的重点在于画的是谁吗?”她煞有介事的说:“是因为你画了一个这么好看的人,画赏心悦目,才能有这么高的价格,不然你想,你要是画一个大胖福娃,谁会花这么多钱拍来挂在玄关镇宅?超市十块钱就可以买到了。” 申楷妍想了想,觉得好像也很有道理,“哦……哦?哦——”虽然她不懂为什么画要挂在玄关镇宅。 祝重峦压抑住心里觉得她这么说话像一只老母鸡的想法。 “那你说储时花这么多钱拍这幅画是为了什么?”申楷妍又疑惑问出口。 祝重峦就想起那天拍卖散场后,易衡上前去和储时打招呼,他先一步伸出手,“你好,我是刚才和你竞拍的易衡。” 储时显然一愣,也很礼貌地跟易衡握了手,“你好,储时。” 祝重峦怂得很,跟在易衡后两步就不敢上前了,她双手握着手包放在腹前,站得笔直,几乎可以说是屏息听着两人的对话了。她听到储时说话平易近人,“抱歉,夺爱了。” 申楷妍听到这里,觉得不可思议,打断问道:“你从哪里听出来的平易近人?” 祝重峦瞪一眼申楷妍,她马上又缩成一团不敢说话了。祝重峦心里供在神坛的人,是开口说一句话也会让她觉得,原来神仙如此平易近人。 然后易衡笑笑,“原本想商量,不知道储先生能不能让爱,看来无望了。” 储时不置可否,“这幅画的意境很好。” 易衡点点头,转身将祝重峦拉到身边,“这就是画上的人。” 祝重峦稳住喉咙里差点溢出的尖叫,低了低头示意,“你好,我是祝重峦。” 储时伸出手,“你好,祝小姐。” 祝重峦已经很尽力的保持冷静,申楷妍问她手有没有发抖,祝重峦矢口否认,“怎么可能!”她认真想了想,“我记得我稳住的。” 但是伸出手回握时,祝重峦极其确定,储时根本就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了。 易衡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拖出祝重峦就是想告诉储时他对这幅画的需要,他还来不及开口,下一秒就被祝重峦抓着手臂拉走,祝重峦还向储时笑,“抱歉,抱歉,希望不打扰储先生赏画。” 她拖着易衡远离的力度不由分说,易衡不解,“你不是不希望你的画像挂在别人面前吗?” 祝重峦语塞,这要怎么说出口,怎么跟易衡解释? 告诉他这不是别人,这是她想了十年的人,她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三年前,今天却还能准确认出他,想想自己的样子挂在男神家里,光是想想,都已经足够令祝重峦立刻跳起来了。 于是她抚平了裙上不存在的褶皱,一本正经告诉易衡,“我为慈善奉献微薄的一份力量。” 祝重峦这十年里第三次见储时是在这场慈善酒会上。 她有讶异,有惊喜,但她也几乎在同时想到,事不过三。 夜晚祝重峦推翻了第三次修改的旧稿,为新书写出了很长的新篇,在停止键盘敲击后,她靠在椅背上,轻微的动作使桌上的笔滚了几圈,深夜里,一切细微的响动都显得那样突兀。音响里传出温柔而宁静的声音,“The look your smile can’t disguise.” “How long I have waited.” 她怎么会没有憧憬,怎么会没有按捺的渴望。 在又闭门半个月后,新书的终稿终于全部完成,在和出版社约定期的前三天成功交稿。 这期间祝重峦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虚脱晕过去了,于是在申楷妍来时,她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的哭诉,“你差点见不到我了。” 申楷妍一巴掌拍在祝重峦脑门上,“醒醒!我跟你男神相亲了!” 祝重峦惊讶得脑子里一下转圜不过来,她低头沉吟半晌,然后抬头一脸凝重的看着申楷妍,“所以你背叛了我,是吗?” 申楷妍嫌恶地摆摆手,“你男神档位太高,我够不到,不敢够。这只是家里安排的。”她又长长叹口气,“不过他跟我吃顿饭,坐下没多久就被打电话叫走了。全程就共五句话,真的好冷淡啊,让我怀疑我这二十五年来对自己的审美是不是错了。” 祝重峦舒口气,一幅认为理所应当的样子,“男神嘛,跟常人怎么会一样。” 然后她听到申楷妍又说:“他主动跟我问了你。” 祝重峦猛地抬起头看向申楷妍,申楷妍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大牡丹,祝重峦觉得很吉祥。 “他告诉我他拍了我那幅画,问我是不是认识祝重峦。” 男神记得自己的名字,祝重峦觉得受宠若惊。 申楷妍笑眯了眼,等着祝重峦接话,祝重峦长出一口气,“成书后大概两个月,我会去瑞士一趟,我带着你一起出去玩行不行?” 申楷妍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我每天都觉得自己灵感枯竭,这一定是需要人陪我散心的兆头。” 然后她又说:“储时说他在拍卖会上见到了你。” “没了?”祝重峦追问。 “没了。”申楷妍摊手,“总共说了五句话,三句有关于你,另外的两句一句是见面打招呼,一句是告别。” 不过只是这样,祝重峦也可以兴奋很久了,这真是一个好兆头,储时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名字,叫做祝重峦,即使他们的命运不会交迭,她的名字却能映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在以后看到时能想起,这是他花了三百五十万拍回的画上的人。 祝重峦激动地难以言说,差点就要像天线宝宝那在空气里用手横劈两下,踮起脚尖转圈圈了。 ------------------------- 今天的公主们也麻烦投珠珠~ Chapter.5 下午她躺在床上,收到出版社编辑的消息,书稿已经通过,会尽快校对送审,正式出版前,会先印刷五百份,用来提前办一个小型见面会。祝重峦更加激动了,于是在祝重峦的妈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祝重峦抱着手机泫然欲泣,她惊呆在了房门口。 然后祝重峦的妈告诉了她一件更大的事情。 储家的老太太请祝重峦在今晚用餐。 祝重峦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储家的老太太?” 祝重峦的妈抱着手站在房门口,也觉得很不能理解,“储家房子也不是在我们家买的,他家大业大的,为什么要请你吃饭?”然后她妈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不是听说你出了几本书,想让你为她家写本传记什么的?现在那些顶层高门大户不都喜欢这样吗?” 祝重峦沉思了几秒,觉得祝太太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储家的老太太约祝重峦吃饭,这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祝重峦翻爬起来,就开始打电话预约美容院,挑选衣服,祝夫人吓了一跳,“你还真要去?” 去!当然要去!这可是储时的奶奶约饭,万一饭后遇到储时来接他奶奶回去,那不是又赚了一眼吗? 然后祝夫人叹口气,“去就去吧,虽然我们家不比储家,你也千万不要丢脸。” 储家老太太收到回复后,又特意让人告诉祝重峦,只是一场平常的聚餐,不用太正式。定的餐厅是“半岛广意”,那是关山市一家很有名的粤式餐厅,只对特定人开放。祝重峦不敢奉行以往的踩点到原则,足足提前了十五分钟将车在高峰期里停到了“半岛广意”的地下停车场里。 这几天入夜冷风盛行,祝重峦穿得很规矩,过膝裙加一件长外套,还将长发扎起来绾成一个丸子,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老一辈人不都觉得大脑门露出来才精神嘛。 祝重峦最后再用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长出了一口气稳定下来才下车。 侍应生在祝重峦报了储老太太名号后,引着她上楼,穿过一条小廊,她看到楼下有一条淙淙溪水,环绕着一座人工山石,溪水边是绿坪盎然,还有柳枝匝地。在小廊的尽头,侍应生敲了三下后,为祝重峦推开了门。 祝重峦整理了表情,正准备笑得乖巧温良,却在进门一抬头时,正好对上一双沉静且深邃的眼眸。她甚至来不及收起这副笨蛋才会有的表情,就惊呆在了原地。 储时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半高领针织毛衣,外套随手搭在身后的椅背,祝重峦认出那是今年Givenchy的春夏黑色刺绣外套,她就正准备买这件送给易衡当生日礼物的。 储时的位置在窗边,他的脸庞在窗外冷色的自然光下愈发清冷英俊,这时候他正直直看着僵在门口的祝重峦。 祝重峦还没想起要赶紧收起这副放在自己年龄就是笨蛋的表情,脑海里闪过三个字,赚大了。然后她看见储时站起身绕过来,拉开椅座,“祝小姐,请坐。” 祝重峦真真切切的才体会到,面前这个人是储时。 意识到后祝重峦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丢脸,忙收起笑意,端正了态度坐到储时为她拉开的座位上。接着忙将头发解散,捋了捋,以免影响颜值。 等储时也坐回了位置,祝重峦就不好意思的开口:“抱歉,我好像晚了几分钟。” 储时提起一旁的紫砂茶壶,斟了一杯茶,“没有,现在隔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是我提前了半小时到。” 祝重峦面上不解,心里却一下子跌宕起来。她接过储时倒来的茶,道谢后想开口问问别的,又想起申楷妍说的储时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说话,只好硬生生憋住。 她的思想建树才倒下,就听到了储时的声音,“抱歉,是我以奶奶的名义约了祝小姐来和我吃饭,希望你不要介意。” 祝重峦的脑子在这一刻就完全空白了,忙摆手,“不会不会。” 想想又觉得好像显得过于手足无措,忙把手收到了桌下。平时随口能表现出的揶揄和有趣这时候全都烟消云散,幸好侍应生打开门,开始上菜,才缓解了她这无所适从的尴尬。 菜式是粤菜一贯的清鲜常新,小盅里是精炖的鱼翅,还有半岛广意的招牌,深井烧鹅,白切鸡,蜜汁叉烧,甜品是一道椰汁冰糖燕窝。 储时先为祝重峦盛了一碗汤,“我不知道祝小姐的口味,如果这次不太适宜,那下次祝小姐可以提前告诉我。” 祝重峦接过汤,用汤匙喂入口中时,突然转圜过储时话里的“下次”。 她猛地一抬头看向储时,他双手交握搭在桌上,看着她的神色仍然是沉着镇静的样子。 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咽下汤时,储时又说:“祝小姐,据我所知你并没有交往对象,那我想征询你的意见,我们之间是否可以在短暂了解后更进一步?” 储时说这话的时候,口吻里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他实验中一项必然的结果。祝重峦却因为这句话呛在喉咙里,她忙用餐巾掩住嘴,把头偏向一边咳嗽起来,她想她现在咳嗽得脸红的样子一定很失态。 祝重峦余光里瞥见储时迟疑了一下,还是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递给她一杯水。 “如果祝小姐愿意认同我,那我想我们可以将结婚尽快提上日程。” 祝重峦接过水杯的手一软,差点将水杯打翻,储时将桌上的纸巾递给祝重峦,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他看着祝重峦的目光过于坦率而直接,以至于祝重峦不能分辨出半分别的神色。紧接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巍而喑哑,宛如一位命不久矣的老妪,“为……为什么……” 储时眉头微挑,想了想,随即坦诚道:“因为在综合各项指标后,祝小姐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不会在意祝小姐对文学的追求,也需要一个太太来应对人前,她不用持家,因为都有我。祝小姐不是一个想追求过于长远的人,而我甚至能够满足祝小姐更高的各方面需求。” Chapter.6 祝重峦目瞪口呆,她沉吟片刻,想反驳储时那句她的追求没有过于长远时,又听到储时毫不委婉地说了一句,“祝小姐任何想达到的目标,也一定是我的力所能及。” 这些话多好听,一个长得好看,并且有着出类拔萃智商的年轻科学家,说出你不需要持家,因为有我这样的话,他还说出,你有想达到的更高目标,那也一定是他力所能及能使你轻而易举达到的。 祝重峦想,如果面前的人早就是她的情人,那这些话当作情话来听,一定是最无可挑剔的。 其实祝重峦最开始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找她结婚。然后她就听到储时这番显然经过深思熟虑,无法挑出瑕疵的话。 恐怕以为迟迟没有回答的祝重峦还有顾虑,储时再补了一句:“我的诚意还有,不会和祝小姐签婚前协议。” 这意味着什么祝重峦太清楚不过了,于是她想了想,只好问储时:“这么好的条件,谁都可以,为什么是跟我开出?” 储时向后靠了靠,“因为我希望我们可以做到互不干涉。” 他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我听说过祝小姐在文坛的成就,家庭对能否安心做科研是根源。你我各自有追求,所以我想祝小姐应该是我婚姻最合适的人选,毕竟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听明白了,储时确实是不喜欢她的,他这样的家庭,不去联姻已经是出格,而他做科研,新生家庭是背后的支持基础。他想要一个,彼此互不干涉的婚姻。他觉得祝重峦的漂浮不定最合适,所以才借由储家老太太的名头,安排了这场甚至有些荒诞的相亲。 然后他说,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觉得没能理解,又问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储时仍旧耐心回答:“即使我对祝小姐没有任何感情,也能履行好婚姻里各项责任,甚至超越。” 祝重峦更疑惑了,“如果没有感情,那彼此的关系怎么维持?” 储时想了想,接着郑重说:“我们是要一起生活的家人,这是世上最亲密的距离,这样还不足以维持吗?” 然后祝重峦语塞,她显然还不能理解储时的意味,婚姻实在是个太复杂的社会议题,上层建筑都无法约束参透,她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或者说……长辈一定不希望我们的结合没有小孩,我们的生活也不可能完全独立在他们之外,那我们的……” “你想说我们的夫妻生活吗?”储时沉着接话。 震惊于他的坦白,祝重峦愣了愣,才点头。 “我会想要一个孩子。”储时极为坦诚,“如果你不能接受,现在的科学技术也足够先进,我们有很多办法可以拥有这个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际遇,莫名其妙要和储时这样的大人物结婚就算了,还能拥有正常的夫妻生活。祝重峦大脑一时之间接受不过这么多讯息,呆呆的看着储时。 作家的弊端,思维总是过于发散。天大的馅饼掉到跟前,祝重峦脑海里还能转圜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她飞快思索,是储时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还是他实则是个品性糜烂的世家子弟,抑或者……他是不是不喜欢女生?这些似乎才能解释储时迫切需要一个妻子。 拥有聪明大脑的人,智商体现在方方面面,譬如此刻,储时看穿了祝重峦的犹疑,他淡淡说道:“祝小姐请放心,我取向正常,没有不良嗜好,没有过感情关系。” 其实祝重峦不是怀疑储时,她只是想,如果情况是她以为的那样,她是否有可能算计他喜欢上她? 是的,她不赞同没有感情的前提下能够维系一段关系,但她其实也赞同储时那句最亲密的距离。 但她还能保有最后的清醒,她问储时:“那你有什么条件呢?” 他近乎是将拥有的所有一切都赠与祝重峦,祝重峦不大相信自己能不费周折的轻易获得。 储时的手交握,搭在膝上,“我不喜欢人干涉我,工作、生活、情感,都是。” 这很容易做到,她一定是押上了毕生的好运气,才能够名正言顺站到他身边吧。 于是祝重峦再抬头的时候,就问储时:“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储时觉得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表露,只是继续说:“祝小姐今年23岁,我今年29岁,虽然这么看可能对祝小姐有些不公平,但我希望是在最快的时间解决。” 祝重峦斩钉截铁的说:“非常公平,我不贪玩。” 在这顿饭的后续,祝重峦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总之她的思维跳跃,她一会儿想到的是,她想了十年的男神坐在她面前,这是这十年来他们最近的距离。 她又想到如果这件事能立即分享给重要的人,这该是怎样使人惊异的事情。她想她的父母一定很欣慰她居然钓到了一个金龟婿…… 她想,她结婚了,结婚的人是储时。 储时问:“祝小姐有什么条件吗?” 接着祝重峦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希望我们婚姻的本质能不透露给任何人。” 储时点头,“这也是我的希望。” 在饭后和储时一起下到停车场,这段距离不长也不远,他跟她并排走在一起,步伐不疾不徐。祝重峦悄悄抬头打量储时的侧脸,他黑色外套下是深蓝的宽松牛仔长裤,这身打扮年轻得不行。 其实祝重峦今天才知道储时的年龄,但是储时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像快30岁的人。走到停车场时,祝重峦车周围的车位都停满了,她脸白了白,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很顺利的把车挪出来。于是她转身想叫餐厅的侍应生帮她把车开出来,储时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臂,“车钥匙给我。” 祝重峦愣了愣,然后忙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储时。 储时解锁,坐进驾驶位,发动汽车,打开了车灯,祝重峦赶紧向旁边让了几步。降下的车窗,让祝重峦得以看见储时的动作,拉起手刹,转了一圈方向盘,轻而易举就将车回正开出来,然后他从驾驶位探出头让祝重峦上车。 --------------------- 我看评论区里大家对剧情有些疑问,这些疑问书后边的内容会解释,所以现在我就不多阐述了。 另外忘记标注啦,每满200珠加更一章,我的wb是 粟熹的指南。 Chapter.7 祝重峦小跑着上车,坐到副驾驶位,“那你的车呢?” 储时的车速和他人一样,不疾不徐的,“等下让司机开,我先送你回去。” 车驶上道路,融入潮浪一般的车流里,储时升起了车窗,所以车外的喧嚣即使正盛,透过车中时也不足以引起留意。在走走停停里,有霓虹光影不断掠过,车里没有交谈,储时搁在中央扶手箱的手机亮起来,他只是看一眼,就摁灭了屏幕。 祝重峦转头看着储时,他开车的样子很专心。她有点不太接受两个人相对时氛围太安静,实在过于别扭,但是她又怕打扰储时,生生按下想说话的心,为了缓解这种怪异的感觉,她打开了车上的音响。 “The look of love is saying so much more , than just word could ever say .” 恰好是她完稿那天晚上听的,Saskia Bruin的The look of love。在舒缓又悠长的曲调里,她突然想起储时的话,突兀的开口打破沉寂,“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将组成一段不会有感情的婚姻?” 储时不置可否,“祝小姐,感情并不是支持长年累月生活的基础,我认为这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这样如果在未来不能彼此忍受时,可以没有负担的利落分开。” 祝重峦眨着眼睛,斟酌了一下,“你有喜欢过人吗?” 储时偏过头看了祝重峦一眼,诚实回答:“没有。” 等红灯的间隙,祝重峦看到他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分明,袖口微微褪出一截,露出了戴着表的手腕。 在前方车流又开始涌动时,储时一边踩下油门,一边问祝重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希望要的是一段有感情的婚姻?” 祝重峦正在按下车窗,端详倒车镜里的样子,听完这句话时她下意识一抖,然后忙矢口否认:“不,不是,我完全赞同你的想法。” 这有什么重要?她想,反正他说了,这么亲密的距离,足以维持他们的关系。 祝重峦其实不赞同储时的想法,婚姻又不光是家庭,怎么可以只用合适来论呢?可是她确信自己拥有丰沛的情感,她觉得这一定能是维系他们之间的另一根暗线。 想到这里,祝重峦还是觉得自己赚了一大笔,她拼了命的压抑住心里澎湃的激动,以免过于豪放的笑意荡漾到脸上。至于储时是不是也会喜欢她一点点,是不是在日后能察觉甚至也回馈她,她暂时觉得不要紧。 那时候他们已经是最亲密的关系了,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她听到储时又说:“我过两天会亲自登门拜访,然后让我的长辈尽快约时间和伯父伯母吃饭。” 他做事太在条理以内,祝重峦答应着,把手臂支在车窗边,“你一向这样吗?” 储时像是没听懂,“什么?” 祝重峦偏头看他,“你一直这么有计划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她好奇问:“你不会以前都是放学就回家,假期就看书的吧?” 储时看着挡风玻璃前的路,过了会才说:“你不是这样吗?” 祝重峦有些震惊,“你还真是这样吗?” 储时说:“假期我会待在实验室多一点。” 他高中时就已经自学完大学课程,又有研究所的资源,这句话不会是在骗她,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天才。 除了佩服,祝重峦一时想不到别的词汇,她把头靠向手,“那你过这么板正的生活,有时候不会觉得乏味吗?” “乏味吗?”储时说:“我一直都是这样,也就不知道这是不是乏味。”他想想又再加一句,“因为我也没想过还有什么途径能消耗时间。” 他说的词语,是消耗。 祝重峦撑起头来看储时,他侧脸棱角分明,神情平静,霓虹掠过时能看清一种难以接近的深沉。 储时,你也会孤独吧,在遇到我之前。祝重峦想,以后就不会了 音响里的歌安抚住这缭乱的夜色。 “How long I have waited , waited just to love you . Now that I have found you . Don’t ever go . ” “I can hardly wait to hold you .” 在风灌入车窗的时候,祝重峦又看向车窗外,觉得这首歌真是应景又合宜。 这是她大半人生里,觉得最愉悦的一天。 附近有校区,这个红灯格外长。斑马线上有很多穿着校服的学生,说笑着从车前走过,这个点正好是下晚自习的时候。祝重峦顺着人流来时的方向看,她指向车窗外,那里是她的毕业高中,“你看,关大附中在那里。” 储时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嗯,我高中时是在关大附中。” 祝重峦就笑,“我知道的呢。” 储时奇怪,“你知道?” 祝重峦手臂搭在车窗边,手指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窗边,打趣说:“关大附中的尖端人才不是批量培育的,像你这样的更是百年一遇,作为你的师妹,我知道你是理所应当。” 储时有些意外,“你也是关大附中毕业的?” 祝重峦欣然,“是呀,但是真遗憾,我来关大附中时你已经毕业了,我只来得及听你的传闻。” 绿灯了,储时将车缓缓驶出,“你听到的都是我什么传闻?” 祝重峦神神秘秘一笑,“当然不可以告诉你。”她顿了顿,又感慨道:“传闻的主角即将和我共度余生,Unbeliveable ! ” 储时轻轻一笑,“你一直这么有意思吗?” 祝重峦引以为豪的点头,“是呀。” 她余光突然瞄到飞速闪过的一家店面招牌,突然兴奋起来,“你看没看到!那是周记食铺,以前上学时他家的早餐每天都要提前排队才能买到。” 这家店算是关大附中学子们的共有回忆。 只说到这里,祝重峦反应过来储时那会应该没有步行过,都是家里的司机接送,又有些尴尬,“对了,你不知道。”她又笑笑,“不管怎么说,很久没有路过这边了,看到这些实在太怀念了。” Chapter.8 储时大概不知道怎么回答,鲜见地停住了。他看她一眼,但他的手机又振动起来,打断了这场交谈。 在储时再次摁灭手机屏幕后,祝重峦终于忍不住说:“你可以在前边停一下,我下车等你接电话。” 储时就回,“你不用回避,既然这样,下次再打我就接。” 他实在是一个直率坦然的人。祝重峦在心里总结。 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临下车前储时向她伸手,“手机。” 祝重峦忙不迭把自己的手机递上,储时输入一串号码拔打出去,“有事的时候打这个号码找我。” 在挂断后,储时的手机再度振动,这次他接起来了,“对,我是,那NK细胞活性呢?有没有足量应用依托泊苷?好,我立刻回去。” 祝重峦心里咯噔一下,“我是不是耽误你治病救人了?” 储时把她的手机还回去,“是实验室的白鼠。” 祝重峦似懂非懂,但是她还是明白了自己大概耽搁了储时的时间,“真是对不起……” 储时解开安全带,“不,你不需要道歉。不接电话也是我的问题,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到实验里。” 祝重峦想从储时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比如疲惫、无奈,这才符合他当下说出这句话应有的神情。但是都没有,储时仍旧自持又绝对理性,即使祝重峦已经敏锐察觉到这个实验项目困扰着他。 祝重峦当下想得到的,只有迅速解开安全带下车,“那你快回研究所吧。” 储时也下了车,司机开着他的车停在不远处。他看了眼祝重峦,“晚安。” 储时阔步离开,他的背影明明是挺拔坚韧的,看起来就像是,任何事在他面前都能够迎刃而解。但祝重峦想到的是,他一定很累了吧。 到凌晨一点时,祝重峦还没能够入睡。她脑子里闪回的,是最后见到的储时的背影。是疲惫吗?或者说更像是孤孑。 祝重峦知道储时从事生物医学的研究,也耳闻过一个实验项目要成功有多不易,多数时候储时要承担的,不仅是自己。除此之外,她对私下的储时还一无所知,近乎空白,可是知道他框条生活后,在看见他离开的那一刻,她突然间无比想要靠近他,想要把自己仅存的温情,都给他。 祝重峦掀开被子,随便换了件衣服就下楼出门,她顾不上急促的脚步或许会吵醒这个房子里的人,然后她坐进了车里,发动了汽车。 储氏的研究所很远,好在这时候是深夜,道路空旷又顺畅,祝重峦到的时候才过了两个多小时。她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下车,研究所的好几间办公室都在亮灯。祝重峦打开手机通讯录,在翻了一整遍后,她一拍额头,坏了,当时忘记存了。呆了几秒后又察觉不对,恍然大悟的从通话记录里顺利找出陌生号码,“我在你研究所楼下。” 暮冬初春交替的季节,西风被南风中和了温度,变得不再刺骨,仅仅只是冻人。譬如只穿了风衣外套的祝重峦,下车这几分钟,冻得脸都快僵了。 储时过了好几分钟才出来的,见到祝重峦时他显然不解,“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休息吗?” 借着车灯,祝重峦能看见储时的眼睛因为熬夜而发红,仅仅半个夜晚下巴也冒出了些胡茬。她站直了些身体,仰头看储时的双眼清澈又明亮,“现在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去关大附中排第一批的队吃早餐。” 直到坐到车里,开出半程后,祝重峦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大胆,不仅大胆还奇怪。难怪储时当时听了她的话后,在原地愣了几秒。 祝重峦后知后觉的尴尬起来,血气翻涌上刚刚被冻僵的脸庞,冷热交替得她几乎快要不能喘气。于是她摁下了点车窗,好让风能把她吹醒吹醒,突然又反应过来车里还有储时,祝重峦忙又升回车窗,“我这么突然,有没有打扰你?” 储时回,“你说呢?” 祝重峦慌乱起来,“啊,我没想到你们半夜也要工作的。” 储时就问:“那现在怎么办?” 祝重峦更慌了,“那我下个路口拐弯把你送回去。”末了她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还来得及吗?” 接着她听到了储时好像笑了,很不分明、很低的笑声,“还来得及去关大附中排第一批的队吃早餐。” 祝重峦语噎,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刚刚在逗我玩?” 储时将座椅向后放了放,闭上眼睛道:“说去吃早餐是认真的。” 祝重峦间隙里悄悄看了一眼他,他应该是很累了。于是她关闭了车上的音响,调高了暖气,不再说话,连呼吸都极力放轻,唯恐惊扰这一方极小的空间。 真是不可思议,上周她才正式认识他,这周他就在她的车上睡着了,祝重峦觉得命运不能够更不可思议了。 到关大附中的时候,周记家的叔叔阿姨已经在整理食材了,祝重峦看了眼时间,隔他们营业还剩半个多小时。她将车停在路边,然后靠到了方向盘上。 储时睡着了,祝重峦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描摹着他挺拔的面庞轮廓,这个人怎么先天条件这么好,长得这么好看。 她没有叫醒他。 她将会是他的妻子。婚姻要什么,意味着什么,她一无所知。在过去的十年时间,她仰慕他,其实一度也以为只是仰慕,毕竟被称为天才科学家、外在内在完美得不可挑剔的人,除了储时,祝重峦没遇见过第二个。可是他站到面前时,她发现并不是了,她是很真切的爱这个人,莽撞又冒失,只是因为她真的爱他了。 储时的眼睫动了动,祝重峦坐直,“你醒了?正好,该下车排队了。” 祝重峦让储时多睡了一个小时,这时候刚好是人流增多的时候。 排在队伍中央时,储时问:“怎么不叫醒我?” 祝重峦把手揣进包里,“看你太累了,我不忍心。” 储时挑眉,“这么心软?” Chapter.9 Chapter.10 祝重峦房间的阳台可以看到祝家平坦而洁净的前庭,下一秒她看到一个头顶露出来,紧接着是庭院里多了一个身影,是储时仰着头面向她,倒退几步好将趴在阳台上的她看清楚。祝重峦一个紧张,将电话一把挂掉,扯出一个笑向储时招了招手。 储时掏出手机,这边的祝重峦应声接起,就看到楼下的储时嘴唇一张一翕,听筒里传出他的声音,“重峦,你的话会传到客厅阳台。” 祝重峦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但她看到储时眼底竟然有笑意,“但只有我站在阳台。” 祝重峦扶着额头,试图找理由掩饰,“谁让你家财万贯,背景深厚,错过你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么多钱了。” 不知道储时信不信,他只是点头,“你有这样的决心很好。” 储家登门拜访虽然仓促,但是诚意满满,反正储家两位长辈的出现,和不知道说出口的什么话,总之极大的安抚了祝重峦家,尤其是安抚了祝重峦的妈,在又正式约了一顿晚餐后,他们的订婚时间一下就敲定在了两周后。祝重峦觉得有必要单独拜访储时的奶奶和父亲,她告诉储时后,储时转头就给储家老太太打电话安排,而储时的父亲在国外有合作商讨,就不能见到。 去储家老宅接老太太的时候,秘书突然给储时打电话,储时进门就上楼去了书房。祝重峦单独面对储时的奶奶倒是没有怯场,她跟储时的奶奶反倒比对着储时的时候自如得多。 谈笑风生里,储时的奶奶突然提到上次约祝重峦吃饭的事情,“储时一向不太露情绪,那天慈善酒会简直是特例。他平常自己不挑人,我挑的他也不肯看,我觉得那幅画是契机,我以为是申家的姑娘,结果他饭都没和人吃完,我再问,知道那幅画画的是你。” 储时奶奶的眉眼里还有喜色,她是真觉得储时要结婚她很开心,毕竟储时的母亲去世得早,储时的父亲不好管到储时,储时自己也不声不响的,老太太嘛,总是很担心晚辈的。最后储老太太握住祝重峦的手,表示自己对储时终于放心了。 祝重峦没用多少时间就悟出了储老太太这些看似亲切的话里的用心。她其实不见得就满意这个突如其来的孙媳妇,但这是储时挑的人,她相信储时,也就不介意祝重峦。她没有警醒祝重峦,也没有更深的表示。储家老太太才是顶精明的一个人。 祝重峦倒觉得这也在情理,储家高门大户,她的家庭在普通人眼里是资产阶级,但在钟鸣鼎食的储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很能理解储老太太不交心,总之她一定会对他无微不至,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未来储家的人还是不满意她。 事情真是一帆风顺,祝重峦深深以为这是她这几年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 订婚宴并没有声张,只是两家的家人聚集在一起。 订婚过后,祝重峦就开始进入最忙碌的时候。她的第二本书会参评今年的国内文学奖项,在出版后编辑安排的一场新书见面会在金融中心京海市。另一边她还要完善半年后的研究生毕业论文。这些事情过不了多久,她还有一个在瑞士的研讨会要和导师一起去。 而储时他更忙,最近国外有一个研究把他请走了,祝重峦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她也没有打电话去问。储时对自己的日程很有安排规划,不会想有人打乱他的步调,她只用安排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 到京海市的时候,正好导师的朋友,京海大学现当代文学的泰斗、兼业内核心期刊《山脊》的主编刑教授,最近就在京海市,按照导师的意思,祝重峦最好去拜访一下。故而祝重峦提前了一天到京海市,并且借助导师的关系网,成功约到了刑教授的晚餐时间。 在上餐前祝重峦将这次的作品成书递上,以示礼节。刑教授收下后交给了身边的助理,推了推眼镜,笑着看祝重峦,“我儿子在第一时间买到了你的新书,我已经看过了。” 祝重峦听过一笑,“是我晚了,这本书写了我的名字,就当送给教授儿子的纪念吧。” 刑教授喝口水,“哈哈”笑道:“让那小子知道你今天在这里,一定怪我不叫上他。” 祝重峦承应不敢。 这一餐中间的交谈也很顺利,饭后在楼下送刑教授上车时,刑教授感叹了一句,“韬光韫玉,后生可畏。” 祝重峦垂首道谢,“有劳教授赏识了。” 看着刑教授的车远去,身后的杨舒唯也跟着感叹,“看来我的身价也要跟着涨了。” 祝重峦屈指敲一下杨舒唯的额头,“好好想想你的考研吧,总跟着我不是回事。” 然后伸手拦了一辆车。 京海市的天比较阴沉,下过一场雨后的夜晚有些无端起的寒意。祝重峦想起什么,亮起手机屏幕看一眼,却看到屏幕上静静躺着一条短信,是储时的,他告诉她他已经回关山市了,等她吃晚饭。 一看时间,是下午她正和刑教授交谈的时间。当时为了表示尊重,祝重峦将手机拨到振动揣到了包里,短信的振动频率确实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她回了短信告诉储时她在京海市,解释了刚刚没回复的原因,顺带着跟杨舒唯说:“以后我的行程记得跟储时的秘书发一个备份。” 杨舒唯猛地转过头来看她,瞪圆了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祝重峦被这动作吓一跳,正要重复一遍的时候,杨舒唯嗫喏着跟她说:“早上上飞机前储所打你电话已经关机了,他打来问我你的行程,我告诉他,你说对你的行程要保持神秘,所以我不能奉告。” 祝重峦捧着手机险些两眼一翻,背过气去,“舒唯你不是自己人,易衡你都敢告诉他,我未婚夫你却保密?” 杨舒唯立刻举起双手,“重峦姐,我错了。” Chapter.11 储时没有回复短信,祝重峦心里着急,怕他以为自己对他怠慢,心里会有所不悦,在车上就一直寻思着等等回酒店给储时打一个电话,还反复斟酌等下要说出口的词句。她想得太认真,以至于一下车在酒店门口看到一个熟悉身影时,好久不能反应过来。 易衡站在酒店的门口,也偏头看着祝重峦。 祝重峦回头看杨舒唯,她拨浪鼓似地摇头。 易衡走上前来,拍拍祝重峦的头顶,“干什么?两个重要的日子撞在一起,难道不是我来看你的理由?” 祝重峦回想一下,易衡的生日应该在这两天里,“你的生日礼物我临走前已经送到你家里了。” 易衡不以为然,“我知道,我是特地来看你签售会的,查到你的签售会是打开手机就可以知道的事情。”他的笑意和煦,“之前在国外错过了你的第一次,第二次千万不能错过了。” 祝重峦撇撇嘴,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突然不动了,转过头后知后觉的疑惑问:“不对,就算你查到我在这里的签售会,又怎么知道我在这个酒店?” 易衡在她眼前晃晃手里的手机,“信息时代,你小助理的朋友圈定位了。” 祝重峦看着一下把头埋得看不见脸的杨舒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能加上储时的微信呢? 祝重峦的酒店房间在19楼,易衡的在20楼,她打开备忘录,今天确实是易衡的生日。易衡在国内时候的每年生日都有祝重峦,国外时也能收到祝重峦的按时问候,今年是她事情太多,忘记问候了。现在准备些什么也来不及了,祝重峦从杨舒唯的行李箱里翻出一对还没来得及拆盒的香氛蜡烛,取出一只后上到了20楼找易衡。 祝重峦站在门口擦亮火柴,点燃蜡烛,然后敲门,在易衡拉开门时,她把蜡烛捧到他眼前,“Happy birthday .” 易衡侧身让她进来,祝重峦就径直走向落地窗边的绒椅,将蜡烛放好,听见易衡让酒店送来一瓶香槟,没几分钟敲门声响起,易衡开门,顺手关了主灯,只留了四角的落地灯。 他拎着两只郁金香杯和一瓶玫瑰色香槟坐过来,祝重峦接过倒好的香槟,向易衡举了举,笑问:“需要向你祝贺年年今日吗?” 易衡碰了碰她的酒杯,“岁岁今朝。” 蜡烛的香氛在微弱焰火的烘托下,是缓慢但醇厚的,祝重峦把酒杯放到眼前,不知道是借着烛光看酒的颜色,还是透过酒杯看烛光。 暖色的光线会将一切柔和都无限放大,易衡看着祝重峦,突然没由来就问她:“你想不想找一个男朋友了?” 祝重峦显然一怔,然后她将杯中所剩不多的香槟一饮而尽,把酒杯放到面前,“我都快要嫁人了,易衡。” 易衡的震惊是意料之内的,储家处事低调,圈子里恐怕至今没有外人知道储时订婚,只是易衡皱起的眉是祝重峦不懂的。祝重峦想,这也是理所应当,跟她关系极近的除了申楷妍就是易衡。 其实也不是她故意不早点将原委告诉易衡,从小玩到大的易衡,到现在她也没跟他提过储时在她生命里的存在。如果她前些天告诉易衡,她要和储时结婚了,他的反应跟祝重峦父母的反应也不会差多少。 现在坦白虽然晚了,虽然可能会让易衡不高兴,但是她跟储时的关系已经在必然当中,她不用担心解释起这段关系来没有底气。毕竟她是一个很会写文章的人,只要有立意根据,她就能延伸出看似合理的分支。 祝重峦跟了一句,“我要和储时结婚了,你也见过他的。” 易衡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向后靠了靠,“解释?” 祝重峦被他这样弄得有些心慌起来,她迟疑着要厘清措辞时,易衡又说:“算了,你太会有各种理由。” 祝重峦的话就这样堵在喉咙里,蜡烛的光晕摇曳,她看到易衡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才肯定易衡是真的生气了。她忙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我跟储时也不是一时意气,我们双方家在第一时间就见过面,在上周我们已经订婚了。” 易衡看着祝重峦,一句话也没有接,祝重峦被他看得心里越来越惴惴不安,好半天才敢小声说:“我不是在百忙中还想到安排有关你的事情吗……我是把你看得重要的,你不要这样,这件事是例外……” 易衡直起身来,倒满一整杯香槟一饮而尽,“你瞒着我的时候,有觉得我重要吗?”然后他松开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头也不回的转身去到阳台上。 祝重峦知道自己理亏,更加不敢凑上前去,她看着易衡背影,半晌叹口气,在手边的盒中取出一张酒店的便笺,写下一句,“向你道歉,你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阳台穿过来的风势不小,她把便笺压在蜡烛下,然后悄悄退出房间关好了门。 祝重峦回房间的时候,在为她整理资料的杨舒唯趴在她的床上睡着了,她为杨舒唯盖上被子,取过包里的手机关了门走到阳台上。屏幕上有一个未接来电,在十分钟前,是储时的。 她将电话拨回去,只响了两声听筒里就传出储时低沉的嗓音,“重峦。” “抱歉,刚刚手机没有在身边,错过了你的电话。”祝重峦放低声音。 储时并不在意,“你有你要忙的,不用向我解释。我只是想问你,一切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还间歇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伴随着储时这句一切还顺利吗?祝重峦觉得心里酸酸的,好像委屈都涌上来。 她长时间没有说话,那边的人发现了异样,没有了键盘敲击声,“重峦?” 祝重峦长出口气,口气里闷闷的,“没什么,和朋友遇到了点分歧。” 储时顿了顿,好像是在那头想了想,“是慈善酒会上遇到的那位吗?” 祝重峦很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储时没有遮掩,“你和申楷妍不像因为分歧而会有嫌隙的关系。” 他太聪明了。祝重峦将手搭在栏杆上,把下颌放到手臂上,“没关系,你不用担心,这也不是第一回。” 储时就问:“那你是每一回都会情绪这么低落吗?” Chapter.12 祝重峦觉出微妙来,要是储时以为她是为了易衡才这样,那实在要闹出大误会,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这段时间太累,所以情绪有了触发点。” 似乎感觉面前多了些迷蒙,她将半截手臂探出栏外,果然是有细雨,“过段时间就好了。” 储时身边静静的,祝重峦几乎连他的呼吸声也能听见,那头沉寂几秒后才说:“你其实可以把我能为你做的都告诉我。” 祝重峦觉得这话从耳朵里钻入,但是都要从眼里浮现出笑意来了,她将悸动揣好,才回答储时,“你也很忙,我能自己处理好。” 储时也没有执意追究这个话题,转而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祝重峦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行程,“大概两天后?你呢?还走吗?” “等你回来再走。”储时说。 这雨润润的,被风带偏扑来脸上,有些湿漉漉的,刚才喝了一杯酒,这时候在外边受了凉,祝重峦觉得脑子里有些发晕,“那我一定会很快回去的。”她直觉储时要说让她妥善好自己,不用着急一类的话,故而在储时回答之前,她又接了一句,“这边不会很重要的。” 时间应该不早了,储时嘱咐她早点去休息,说了晚安就挂了电话。 祝重峦还没有进去,她看着早已暗下的手机屏幕,想储时真是一个负责至极的人,仰赖于他的负责,她对他的企图才能得以满足。这简直是一样让人轻而易举就上瘾的存在,祝重峦握着手机屏幕,谨慎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泄露爱意。 至此,是她确信跟他相交的开始。祝重峦还确信,她能够对储时无条件退让,所以这也足够维系彼此。 但人总容易在满足时略过人生无常,命运是不会退让的。以至于很久后祝重峦想起,总更愿意她从未尝试靠近储时。 签售会没有出现纰漏,互动环节里读者的反响是意料之外的好,祝重峦笑着迎来送往的时候心里的疲惫终于因为放大的空间而松懈下来。结束后从内场出来时,她突然想起来易衡,他今天没有联系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祝重峦回酒店就直奔20楼,易衡的房间却是酒店服务人员在清扫,是退房离开了。她叹口气,倚在墙上靠了会儿,打电话让助理杨舒唯查今晚回关山市的机票。 她一点也不想再忙碌,想尽早抓住会使她愉悦的契机。 到关山市后是储时来接的祝重峦,关山市今天的夜晚十分和煦,祝重峦一出航站楼,就看到储时双手揣在兜里,倚在车边。 祝重峦走到他面前,“大科学家,愿意送我一程吗?” 储时抬起眼时看到的,是双眼里笑意盈盈的祝重峦,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乐意效劳。”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间车少的缘故,储时的车速放快很多,他并没有顺着道路一直开到市区,而是中途岔上了另一条路,“我想你应该没有吃饭,这个点回去不早了,就让阿姨在家给你熬了粥。” 那应该是要去储时家了,他单独住的地方,这还是祝重峦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去。储时家在关山市那个国家级旅游公园附近,算是庄园,还有一个很典雅的名字,叫九溪翡翠。这个项目当年开发时风头很大,这个别墅据说除了能作日常住宅,甚至能满足充当小型会所的条件。 但是祝重峦没等到在第一眼满足对这个项目的好奇心,就睡着了。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房间里,床头的灯调到了最暗,放了一杯水,她试了试温度,是温凉的,她应该已经睡了不短时间了。 祝重峦下床捧着水杯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长廊尽头的门虚掩着,有光线透出来。她夜里视线不太好,此刻只有一个光源在远处,更加影响了她的视物,她就顺着墙一步一步挪过去。 在留空宽裕的门缝里,祝重峦看到储时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很多临床试验报告,他眼里的成像在变,应该是面前的笔记本画面在切换,他的手间歇支着下颌,或是拿着笔记录修改。 从祝重峦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脸庞的棱角线条完美得近乎无解,那幅专注沉着的样子让祝重峦出神了好一会。 祝重峦轻轻叩了门,储时抬头看是她,对着电脑说了句明天再继续,就将电脑合上。祝重峦走到桌前才反应过来他可能在开视频会议之类,刚想开口说什么,储时已经先一步开口,“不用道歉。”他看着祝重峦的眼睛,“你没有打扰我,重峦,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不用总计较很多礼节。” 祝重峦与储时的目光相接,他的眼神从来直接而坦荡,以至于祝重峦心里的别样企图作祟,总不能承接住他的眼光,只能有所逃避,但逃避不就更显示了她的心虚吗?所以她这将避未避的眼光,变成了有些闪烁的眼光,她唯恐储时这样聪明的人一眼看出来,只能在还未完全斟酌好词汇后就开口:“我……我怕耽误你的正经事。” 储时将桌几上的文件在片刻收整齐,站起身来隔着桌几碰了碰祝重峦的脸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祝重峦说话一下子磕磕巴巴起来,“有……有吗……”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心虚道:“还好啊……” 储时走到她面前,握过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祝重峦试到他的手掌是温热的,而自己的手心是滚烫的。 储时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发烧了?”他下一秒就将手覆到祝重峦的额头上,声音很沉,“你在发烧。” 祝重峦眨着眼,眼睫能扫到储时的手。 储时抽出她手里的水杯,牵着她下楼,让她坐在餐桌旁,然后进了厨房。没过太长时间就放了一份热腾腾的粥和小酱菜在她面前,“把粥喝了,我去给你拿药。” 祝重峦忙阻止他,“不用吃药,我没感觉很不舒服。” 储时并不赞同,“你看上去不像身体很好、能够自愈的人。” 储时回来得也很快,除了几颗药,还拿了一支电子温度计,对着祝重峦耳朵一测,他显而易见的又皱了眉,“39.5,你怎么烧这么高?” Chapter.13 祝重峦一愣一愣的,大概是心理暗示的原因,喝下大半碗粥后开始觉得晕乎乎的,眼睛的酸痛也更加明显。她这个人一旦开始接受别人的照顾,就会变得行事不用大脑思考,在站起来撞倒一把椅子和磕到桌角后,祝重峦明显感觉到了储时的惊讶。然后储时转回身将她打横抱起来,向楼上的卧室走回去。 储时的脸在祝重峦眼里无限放大,这么近的距离视觉几乎模糊起来。她环着储时的颈项,觉得胸腔里跳跃颤动根本不受控制,幸好夜晚总是掩盖过多模样,好让她不至于不能在储时注意到异样时调整过来。 储时抱着她进的还是刚才的房间,祝重峦注意到这个房间的宽阔和设计,半开的衣橱里是储时的衣服,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储时的房间。吃过药后,储时一杯接着一杯热水的让她喝下,她喝水的时候他就用冰袋裹了毛巾,覆在她的额头。 喝水到祝重峦觉得剌嗓子得说话都不利索后,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觉得热水快堵到我嗓子眼了。” 储时才作罢,他让祝重峦躺下,转身去浴室洗了一块冷毛巾敷在她额头上,轻声说:“如果困就睡吧,我守着你。” 祝重峦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喝过药了,不会有大问题,你累了一天,快休息吧。” 储时看着她的眼光突然深了些,祝重峦被看得不自觉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她听到储时的声音一如他目光一般深了很多,甚至有些不理解,“我答应过你,这也是我的责任之一。” 祝重峦听到这句话时愣了一瞬,然后不自然地探出了些头,“那你……也不要休息太晚。” 储时答应下来,为了她能好睡,关了床头的灯,只留了墙角的落地灯亮着。 祝重峦闭上眼看不见储时后终于感受到了今晚唯一的冷静。 是了,储时这么一个认真的人,责任才是驱使他的最大因由。而她太过生疏于与他的相处,或者说太过谨慎于和他的接触,她把他捧在心尖上,想要给他所有最合适的,以至于一切行事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这在毫无所知的储时看来,却大概总有些谢绝的意思,于是他总很耐心的向她纠正。 可能是药物的原因,头脑昏沉,但是祝重峦的思绪却愈发清醒。 夜色总是掩盖实体,而滋生虚妄。 祝重峦第二天醒来坐起时房间里的窗帘还是拉上的,她听见一个更平缓的呼吸声,低下头就看见隔着两人远的床的另一侧躺了穿着居家服的储时,他的睡容安静,睡姿也很规整,这距离不近也不远,放在祝重峦眼里时,就弥漫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如果这是将来每个清晨的样子,祝重峦认定自己再也不会睡懒觉。 她不知道储时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但她猜测应该很晚,她感觉得到他的疲惫。床边放了一张浴巾,她的行李箱也在衣橱旁。祝重峦进浴室后,盥洗台上放着几只豆绿色的瓶子,她拿起来辨认,发现那是沐浴用品。她不得不惊叹于储时的用心,不仅猜到了她起床后会想沐浴,还将沐浴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放在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等祝重峦从浴室出来时,储时已经坐起来了,但还是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听到响动时他睁开眼,下床取了吹风筒出来,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向祝重峦说:“过来,你才退烧。” 祝重峦顺从的坐过去,储时先从她手里拿了毛巾擦着有些滴水的发梢,才打开了吹风筒,吹头发时祝重峦并没有说话,她想反正噪音这么大,说了彼此也不一定听得见。她在脑海里暗自出神,考量着等等该做些什么,还没有个定论时头发就吹好了。 祝重峦盘腿坐着,看储时细心的将吹风筒收好,然后转过头问她:“有别的症状吗?还难受吗?” 祝重峦侧过身体,将手倚在沙发靠背,“我很健康,倒是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储时没有瞒她,“凌晨四点半。” 祝重峦抿着嘴,在经历被储时的好几次纠正指责后,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是正确的。她纠结了半天后,抬头看着储时,“那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储时有些意外,“你会做饭?” 祝重峦觉得自己终于说对了,笑意满满,“我非常会做饭。”然后她大着胆子拍了拍储时的肩膀,“储所,你挑到的是一个十项全能的未婚妻。” 催促储时再上床睡会儿后,祝重峦下了楼去到厨房。当她打开冰箱柜门的时候,不得不惊叹于蔬果品种的丰富。储时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在家,这些应该是这两天阿姨买来放好的。祝重峦从厨房探出一个头,却发现还是没看到阿姨,心里觉得奇怪,也没有多想。 她熬上一锅番茄玉米排骨汤,正对着一颗西兰花想是白灼好,还是凉拌好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大门被钥匙拧开的声音,一老一少谈笑着进了门,当然,都是女人的声音。 祝重峦捧着一颗西兰花走出去看,她猜测那个年纪大的应该是储时家里的阿姨。旁边那位看上去比祝重峦还年轻的样子,她头发及肩,穿着一身吊带裙,神情跳脱欢悦,祝重峦觉得青春的气息把她都要淹没了。 那个女孩子看到祝重峦时,登时就愣在了原地,对比祝重峦穿着的随意休闲,以及手里还抱着的一颗西兰花的妇女样,那个女孩子一下子显得非常好看。她不知道这女孩子是谁,碍于还在下厨,腾出一只手挥了挥,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祝重峦看到那个女孩皱了皱眉,转头问阿姨,“徐阿姨,你很累吗?为什么要找一个这么年轻的来帮忙?” 祝重峦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她觉得自己今天虽然没有特地打扮过,但是不至于会被认成阿姨吧。于是她顿了顿,“嗯……你可能误会……”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话,楼上就传来储时有些不满的声音,“储窈,这是你未来大嫂,不要这么没礼貌。” Chapter.14 祝重峦抬头就看到储时已经换下居家服,下楼走到她身边,“你怎么拿着颗西兰花?” “哦……”祝重峦想起来,晃了晃手里的西兰花,“我在想是白灼还是凉拌。” 储时卷起袖口,接过她手里的西兰花走向厨房,“我不挑剔,按你的口味就好。” 祝重峦来不及感受储窈一下变得很复杂的眼神,忙不迭的跟着储时进厨房。徐阿姨想来帮忙,被储时婉言谢绝,也没有再坚持,出门浇花去了。厨房一下换作祝重峦协助储时,而储窈寂静半天后,还是走了过来,抱着手臂靠在厨房门边,两眼来回扫视储时和祝重峦。 储时没有任何的不适,但在看到祝重峦好几次瞟过门口时还是开口,“储窈是我妹妹,被惯得有点娇纵,你不要介意。”接着转过头对着储窈说:“如果你是想来蹭饭的,就不要站在这里,坐到你该坐的地方去。” 祝重峦最后选择了凉拌西兰花,她没有将之前的事很放在心上,听到储时对储窈有些训话意味的口气时,还制止了一下。 储窈却没有管她哥哥的口气,嘟囔着就走开了。祝重峦忍不住心里后怕,有这么一个天才一样的哥哥,还这么严厉,真是可怜了储窈。 储时看着祝重峦变幻莫测的神色,“重峦,她应该跟你道歉,不是我严苛。” 祝重峦吓了一大跳,“现在的生物学这么发达了?你们生物医学家还能读取别人的意识?” 储时看着祝重峦,微微无奈,“你很明显。” 饭上桌时,储窈坐在祝重峦的对面,她抱着双手还是神色复杂,在储时撇头看她一眼后,忙拿起碗筷,她戳着碗里的西兰花,问祝重峦,“这是你做的吗?” 祝重峦有点发懵,点点头,然后储窈嫌弃的说:“果然你的厨艺跟我预料的一样不好。” 储时盛了一碗番茄玉米排骨汤放到储窈面前,“你喝汤吗?” 储窈端起就喝下一大口,“还是我哥的厨艺好。” 储时不动声色的说:“这是重峦熬的汤。” 祝重峦险些憋不住笑出声,对面储窈的脸立刻变得像刚刚喝下去的是一碗盐,拧得五官都皱起来。 储时吃了一块西兰花,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碗筷就撩开祝重峦额角的头发,那是昨晚撞到桌角的地方,现在有一点青紫,他收回手,“你昨晚明明撞得不重,也还是有淤青。”储时夹了好几块西兰花给祝重峦,“你很可能是需要多摄入维K,西兰花能够提供。” 祝重峦看着储时的眼神难以察觉的动了动,她听话的把他夹来的西兰花全部吃下去。 对面的储窈神色变得更加不可思议,看着她哥哥,“要不要这么刻意?为什么你不看看我有什么伤病,然后给我夹菜?” 储时看了一眼储窈,肯定的说:“你很健康。” 后半段储窈没有再故意挑剔,很和谐的一起吃完一顿饭。饭后祝重峦坐在客厅削苹果,趁着储时去了洗手间,储窈坐到祝重峦旁边的沙发上,神情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复杂,祝重峦都惊讶她的表情保持度。 祝重峦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储窈,“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储窈也毫不客气的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我从来没见过你出现在我哥身边,为什么我哥这么快就要和你结婚?”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他落了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吗?” 储时这个妹妹跟他半点不像,祝重峦扬了扬唇,故作神秘,“你猜我用什么威胁的他?” 储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叹气,“哎,你对感情一看就比他机灵,他栽在你手上也是意料之中。” 祝重峦原本是逗储窈,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愣住了,然后储窈闷闷道:“他栽了就栽了吧,但是你千万记得对他好点。” 祝重峦剥了一个橘子,哭笑不得,“你觉得我能拿什么来威胁你哥?” “那可不一定。”储窈偏着头,“你不是做文学的吗?还会写书,我看过你写的书,写书的人太能揣摩人的心思了。” 祝重峦不置可否,挑眉说:“那我是不是能理解,我写的书正中了你的情绪?” 储窈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憋了半天后说:“其实我没有完全看懂你写的……” 祝重峦“哦——”了一声,坐得靠近些储窈,神神秘秘的放低声,“那这样,你不懂的,想知道的,你来找我,我全都告诉你。” 储窈疑心,“真的?” 祝重峦真诚道:“真的。”她伸出手揉了揉储窈发顶,“作为交换,你告诉我有关你哥的事情怎么样?”祝重峦伸出尾指,“我会对你哥非常非常好,把我对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认知都捧到他面前。” 储窈勾上祝重峦尾指,“成交!” 祝重峦勾着储窈尾指的时候,觉得储时这个妹妹真是太可爱了。 “你们在做什么?”祝重峦思绪还没从这个想法里收回来时,突然听到储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抬头就看着储时一脸不解,手里还拿着块迭好的冒着热气的毛巾,随后储时轻轻捋起她的头发,将热毛巾敷在额角上,祝重峦露出疑惑的神情,储时轻薄而好看的嘴唇一启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还是顿了一顿才说:“过了二十四小时了,只能热敷。” 储窈噘着嘴,“我从小到大摔了百八十次,也没见你拿着毛巾追着我跑。” 储时看她一眼,淡淡开口,“那是因为你自己会率先找到能替你解决的人,并且大哭一场来博取关注,你根本不需要我来照顾。” 储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拎起沙发上的包就朝门口走,临出门时又折回来跟祝重峦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说完后“砰”的一声关了门。 储时低下头换了只手,“你答应了她什么?” 祝重峦为了方便他,是半仰着头的,储时的气息隔得太近,洒在她的面庞上,她觉得自己有些迷乱,“我给她讲我的书,她保证她的哥哥不会抛弃我。” 储时不置可否,“不抛弃你不应该只有我能保证吗?” Chapter.2 于是每当祝重峦母亲念叨她的时候,她就会“哼”一声,带着轻蔑口吻说:“夕阳产业。” 祝重峦的导师行事很凭心情,他三年前只收了三个学生,现在带来的只有祝重峦一个学生。今天是研讨会的最后一天,研讨会很官方,也很无聊。 在确信摄像机镜头只会来回扫前面的主要发言人后,祝重峦在桌下悄悄打开了手机,正好收到一条短信,是易衡的。易衡告诉祝重峦,他今天回国,刚到关山市了。 易衡是祝重峦最好的一个异性朋友,好到两家差点以为他们两情相悦,给他们订婚那种。连申楷妍也觉得易衡和她的互相照顾好到不可思议,幸好纵观易衡的女朋友们,没有一个是祝重峦这一款的,所以祝重峦才放心大胆,断定别人只是不懂她和易衡的关系。 祝重峦懒懒的敲着屏幕,告诉易衡她还在开会。这个时候场上突然响起雷鸣般的一阵掌声,吓得她一把将手机塞进兜里,抬起头来发现原来是到尾声,正要散会了。 她站在人群外等记者采访完她的导师后,她的导师告诉她,明天在关山市有一个慈善酒会,很多人都会出席,其中就有几家主流报社的社长,和几位国内知名作家,祝重峦的作品刊发出版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但参评奖项显然还需要一些人力推动。 于是这也代表,祝重峦五天前下午到这里,连开五天会,今天晚上又要飞回关山市。她掏出手机的手颤颤巍巍,不敢拨出电话,她几乎能想象出申楷妍即将在电话那头的咆哮。幸好电话拨通后,申楷妍先惴惴的告诉她,自己在法国的画展落实了,关山市美术馆这几天的展览里有几幅画是她要带走的,现在要开始准备了,要赶紧回关山市一趟。 于是祝重峦调整声音,压抑住激动,使之听起来尽量平静,“哦是吗?好,那今晚回去,你记得欠我一个大人情。” 临时订到的机票是最晚的一班,大概三个多小时的航程,大概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乘务为了方便乘客休息,调暗了机舱里的灯光。 祝重峦身上盖着一条小毯子,她靠着舷窗,看到地面整齐划一的城市规划下亮着的灯光璀璨,一如在地面仰望夜幕时的星辰。四周过于寂静,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钻入耳朵里,但并不足以达到打扰的程度。 祝重峦想起了她正在撰写的第二部作品里的主人公,那是一个很清冷而寂静的人。 真是像极了她。 下飞机后已经是凌晨,本来导师要让司机顺道送祝重峦和申楷妍回去,但是祝重峦在出口看到了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的易衡。他一直很怕冷,所以在关山市还有些冬季料峭寒意的情况下,他穿着一件深色羊绒大衣,眉眼间有浓重的倦意。 祝重峦觉得他比前几年要瘦很多,变得更像个衣服架子了,站在那里时,竟然有些长身玉立的意味。 申楷妍困得不行,头发有些乱蓬蓬的,已经不想顾外在形象了,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用手肘拐了拐祝重峦,“站着干什么,你小竹马接你来了,还不快走。” 易衡看到祝重峦时,面上的倦意一下都不见了,他迎上来接过祝重峦和申楷妍的行李箱,然后朝祝重峦笑着说:“怎样?是不是更加好看,你都不好意思相认了?” 机场里穿过一阵风,祝重峦顿了顿,冷得一激灵,“怎么是你来?你怎么知道我的航班?” 易衡走祝重峦身边,“这还不简单?一问你的助理,什么都知道了。” 祝重峦回头看,申楷妍和杨舒唯相互搀扶着,两人睡眼惺忪,恨不能站着睡,显然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祝重峦就决定明天再跟杨舒唯探讨行踪的问题。一上车,两人就躺得歪七八斜,占了一整个后排,祝重峦无奈,只能坐到副驾驶位去。 机场隔祝家的别墅有近三个小时的路程,祝重峦打了个哈欠,抱着手臂靠着车窗,意识已经有些迷蒙的时候,感觉车停了下来,然后身上盖了一件厚厚的外套,想也不用想就是易衡的,她迷糊着道谢,然后就彻底睡过去了。 她醒来时后排的申楷妍和杨舒唯已经不在,应该是被易衡送回家了,车停在祝重峦家门口,而易衡靠着方向盘闭着眼睛。 这时候天色还有些暗沉,路边晕黄的灯光从挡风玻璃洒下,车上的暖气没有关,烘得祝重峦脸有些发烫,她身上还盖着易衡的外套,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坐直了身想将大衣披回去。这么轻的窸窸窣窣的响动,也使易衡坐起来了,他偏头看着祝重峦,“醒了?” 祝重峦点头答应着,看着易衡困倦的眼神,又想到他下午刚到关山市,更加过意不去了,“要不……要不你去我家睡?” 易衡也没有拒绝,点点头就和祝重峦一起下了车。 阿姨平常会整理客房,以备不时之需。祝重峦进门后就去了客房,打开客房的空调,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没等易衡从洗手间出来,她就回房间了。 易衡与祝重峦熟悉极了,也不是第一回住在她家里,这就跟申楷妍在她家里睡一觉一样。 祝重峦第二天醒来下楼时已经接近中午,她父母都坐在客厅里,而易衡早就醒来跟他们打过招呼离开了。祝重峦觉得易衡真是沉稳礼貌了不少,去国外几年,连做事都绅士多了,昨晚上还记得给她盖衣服,换成以前,别说给她开足暖气,说不定还想从她身上扒拉外套下来盖在自己身上。 祝重峦慢悠悠的沐浴,猛然想起晚上的酒会,匆匆冲干净,又上楼去给杨舒唯打电话,让她准备一件礼服送来,顺带着告诉她自己的行踪要有神秘感,不可以随便谁问都说。 杨舒唯显然还没起,告诉她礼服昨天就准备在车里了,然后战战兢兢地答应下后半句话。 于是祝重峦又风风火火的下楼出门,却想起昨天坐的是易衡的车回来,掏出手机准备拨出电话时,她才看到了易衡早上的短信,礼服放在了客厅。 Chapter.3 祝重峦顶着一头湿漉漉、乱糟糟的头发,在沙发上看到了礼服的盒子,回了短信道谢。 抱起礼服正准备上楼时,却发现父母都盯着她,眼神怪异,祝重峦的妈就先一步开口,别有深意,“还说跟易家那儿子没关系,有什么害羞的,礼服都给你送,家里从小到大都来住。” 祝重峦只觉得自己满头黑线,撩一把头发就上楼了。 这种学术性的场合显然不合适平常参加酒会时那种浓妆艳抹,杨舒唯为她准备的是一袭长及膝盖的黑色无袖礼服裙,从腰下的裙褶微微蓬开,祝重峦个子不矮,但是也不高,为了不将视觉拉短,只能再踩一双高跟鞋。她化了一个很干净的淡妆,拿着手包下楼跟爸妈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七点的酒会,这时候已经五点多,开车过去是高峰期,但是也应该能够不迟到。祝重峦在心里这么计算着。 千想万想没有料到,居然在酒会看到了易衡。他端着一杯威士忌,走过来看到祝重峦时似笑非笑,“祝大小姐这套老气横秋的礼服,原来是为了这个酒会准备的。” 祝重峦差点就把手包往他脸上招呼,“你懂什么,这叫学术!”然后就撇头尾随导师去认人了。 作为导师学生里目前看起来最有前景的一位,祝重峦导师在向别人推荐她时几乎可以用不遗余力来表示。祝重峦已经胸有成竹,险些喜极而泣,文坛未来的曙光在向她招手。 酒会的主旨还是慈善,慈善拍卖开始后,易衡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位置坐到祝重峦身边。祝重峦捏了一把他胳膊,低声问:“你家一个搞酒店的,你怎么也能来?” 易衡抻了抻西服外套,神态怡然,“祝重峦,你别忘了,我也是留学归国的医学人才。” 祝重峦差点憋不住翻出一个白眼,坐正了直视前方,不再搭理易衡。她转着手腕上的手镯暗自出神,直到连纹路都已经熟稔于心时,突然听到台上的女拍卖师念出了“申楷妍”的名字。 祝重峦一下子竖起了耳朵,想不到申楷妍的作品都上了慈善拍卖会来,实在是脸上增光。屏幕上投影出申楷妍这次的作品时,祝重峦惊异得瞪大了双眼,想下一刻就出现在申楷妍面前,然后把她扔到祝家的后山上。 申楷妍的作品,是昨天早上在海边别墅里为祝重峦画的油画肖像。画像上她的侧脸低眉间宁谧静淡,被海风缭乱的长发,和散落在白衬衣上的长发相映,竟增添了风情意味,背景是一片与天相接的海平面,灰蒙的云层中破出几块曙光,色彩的择取搭配基调非常合宜。 祝重峦觉得觉得脸红透了,又庆幸这里并不是很多人认识她,知道这幅画的渊源。一边的易衡也看得咋舌,“这是你?这居然是你?你什么时候有过这种神情?” 他一开口,周围少不得有人听到,转过头悄悄打量。 祝重峦恨不得双手捂住脸,钻进桌底,“求你闭嘴。” 申楷妍是新秀,作品最近的反响越来越高,这么一幅画的起拍价居然是十万。 听着水涨船高的价格,祝重峦神色幽怨,“我怎么有种他们在拍我的感觉?这种感觉真不好……” 易衡挑了挑眉,“是吗?”然后他笑笑,举牌加价,“一百万。” 场内一下哄然,毕竟这幅画刚才还只是四十万左右的价格。 祝重峦震惊到立刻将手收到腿上,坐直了身体,“干什么?你干什么?我活生生坐在这里,你拍我画像回去干什么?” 易衡把头向她偏了偏,“挂在玄关,镇宅。” 他的笑意有着势在必得,祝重峦却看得心里发毛。但转念一想,被易衡拍回去也是好事,省得哪天不知道这画挂在谁面前,想想都不自在。她叹口气,深以为然。 “两百万——” 祝重峦在尚且还有一些哄闹的场内,听到一个深沉的声线。她突然觉得被一盆凉水浇到头顶,从座位上起来了一点点,张望着想知道是谁为了这么一幅破画出手这么阔绰。 然后她看到的面孔主人,他一身深色的双排扣礼服,衬衣上系了领结,灯光打下来时都觉得是他身上能流出光来,他的英俊面孔微微仰起,看着高台上的拍卖师。 一如从前,一如从前的好看,祝重峦想,上一次见他是三年前。而此时他在她的斜前方,她只能看到侧脸,但只是侧脸,她也能准确辨认。 祝重峦明显感觉心跳漏拍,千万种词汇也不足以准确描述出她隔着间歇攒动的人影看到他时心里涌起的感受,仿佛潮起潮落,踩在松软而洁净的沙滩上,日日与流转的月华相伴。 祝重峦后来郑重其事的感谢申楷妍,“我觉得你简直是我命里的贵人,是我生命里的提灯者。” 她上次见到储时,也是因为去英国探望当时留学的申楷妍。 申楷妍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听到这句话也不肯向她挪动,唯恐她因为画像这件事真的把她拎到祝家山景别墅后面的深山里,听说还是会有很多蛇虫鼠蚁的。 那天的后来,在祝重峦脑海里闪过千万张片段暗自出神时,易衡毫不犹豫的加价,“二百五十万——” 易衡的话音才落,那边就接着,“三百五十万。” 场内一下更加闹哄哄的了,申楷妍虽然近两年声名鹊起,但在行业内不过是一个新秀而已,她的画值钱,但是到不了随手一幅都能这么值钱的地步。祝重峦忙死死摁住易衡要抬起的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别加了,这就一幅破画,再为了慈善也不要这么破费,你可以直接把钱捐出去的。” 易衡皱眉想挣开,但是想不到祝重峦下了十足的力气,只差在大庭广众下捂住他的嘴了,“再不济你让申楷妍也给你画一幅,很快的!” 这片刻的时间,祝重峦还利落的替他答了一句,“不跟价。” 台上的拍卖师笑得眼睛快眯成一条缝,小槌一敲,“感谢储时先生,这幅画归您了。” Chapter.4 申楷妍事后还因此在行业内提高了声名,别人是这么传的,申家女儿一幅低于最高水平的画,在慈善酒会上引得储氏和洲立的少帅争拍,最后十万的起价,拍出来三百五十万。 申楷妍拍着胸脯,受宠若惊的感叹,“想不到我的画也能拍出这个价格,早知道我把我的画们都挂去拍卖了。” 祝重峦诧异的看着她,“你不应该觉得,那幅画的重点在于画的是谁吗?”她煞有介事的说:“是因为你画了一个这么好看的人,画赏心悦目,才能有这么高的价格,不然你想,你要是画一个大胖福娃,谁会花这么多钱拍来挂在玄关镇宅?超市十块钱就可以买到了。” 申楷妍想了想,觉得好像也很有道理,“哦……哦?哦——”虽然她不懂为什么画要挂在玄关镇宅。 祝重峦压抑住心里觉得她这么说话像一只老母鸡的想法。 “那你说储时花这么多钱拍这幅画是为了什么?”申楷妍又疑惑问出口。 祝重峦就想起那天拍卖散场后,易衡上前去和储时打招呼,他先一步伸出手,“你好,我是刚才和你竞拍的易衡。” 储时显然一愣,也很礼貌地跟易衡握了手,“你好,储时。” 祝重峦怂得很,跟在易衡后两步就不敢上前了,她双手握着手包放在腹前,站得笔直,几乎可以说是屏息听着两人的对话了。她听到储时说话平易近人,“抱歉,夺爱了。” 申楷妍听到这里,觉得不可思议,打断问道:“你从哪里听出来的平易近人?” 祝重峦瞪一眼申楷妍,她马上又缩成一团不敢说话了。祝重峦心里供在神坛的人,是开口说一句话也会让她觉得,原来神仙如此平易近人。 然后易衡笑笑,“原本想商量,不知道储先生能不能让爱,看来无望了。” 储时不置可否,“这幅画的意境很好。” 易衡点点头,转身将祝重峦拉到身边,“这就是画上的人。” 祝重峦稳住喉咙里差点溢出的尖叫,低了低头示意,“你好,我是祝重峦。” 储时伸出手,“你好,祝小姐。” 祝重峦已经很尽力的保持冷静,申楷妍问她手有没有发抖,祝重峦矢口否认,“怎么可能!”她认真想了想,“我记得我稳住的。” 但是伸出手回握时,祝重峦极其确定,储时根本就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了。 易衡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拖出祝重峦就是想告诉储时他对这幅画的需要,他还来不及开口,下一秒就被祝重峦抓着手臂拉走,祝重峦还向储时笑,“抱歉,抱歉,希望不打扰储先生赏画。” 她拖着易衡远离的力度不由分说,易衡不解,“你不是不希望你的画像挂在别人面前吗?” 祝重峦语塞,这要怎么说出口,怎么跟易衡解释? 告诉他这不是别人,这是她想了十年的人,她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三年前,今天却还能准确认出他,想想自己的样子挂在男神家里,光是想想,都已经足够令祝重峦立刻跳起来了。 于是她抚平了裙上不存在的褶皱,一本正经告诉易衡,“我为慈善奉献微薄的一份力量。” 祝重峦这十年里第三次见储时是在这场慈善酒会上。 她有讶异,有惊喜,但她也几乎在同时想到,事不过三。 夜晚祝重峦推翻了第三次修改的旧稿,为新书写出了很长的新篇,在停止键盘敲击后,她靠在椅背上,轻微的动作使桌上的笔滚了几圈,深夜里,一切细微的响动都显得那样突兀。音响里传出温柔而宁静的声音,“thelookyoursmilecan’tdisguise.” “howlongihavewaited.” 她怎么会没有憧憬,怎么会没有按捺的渴望。 在又闭门半个月后,新书的终稿终于全部完成,在和出版社约定期的前三天成功交稿。 这期间祝重峦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虚脱晕过去了,于是在申楷妍来时,她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的哭诉,“你差点见不到我了。” 申楷妍一巴掌拍在祝重峦脑门上,“醒醒!我跟你男神相亲了!” 祝重峦惊讶得脑子里一下转圜不过来,她低头沉吟半晌,然后抬头一脸凝重的看着申楷妍,“所以你背叛了我,是吗?” 申楷妍嫌恶地摆摆手,“你男神档位太高,我够不到,不敢够。这只是家里安排的。”她又长长叹口气,“不过他跟我吃顿饭,坐下没多久就被打电话叫走了。全程就共五句话,真的好冷淡啊,让我怀疑我这二十五年来对自己的审美是不是错了。” 祝重峦舒口气,一幅认为理所应当的样子,“男神嘛,跟常人怎么会一样。” 然后她听到申楷妍又说:“他主动跟我问了你。” 祝重峦猛地抬起头看向申楷妍,申楷妍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大牡丹,祝重峦觉得很吉祥。 “他告诉我他拍了我那幅画,问我是不是认识祝重峦。” 男神记得自己的名字,祝重峦觉得受宠若惊。 申楷妍笑眯了眼,等着祝重峦接话,祝重峦长出一口气,“成书后大概两个月,我会去瑞士一趟,我带着你一起出去玩行不行?” 申楷妍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我每天都觉得自己灵感枯竭,这一定是需要人陪我散心的兆头。” 然后她又说:“储时说他在拍卖会上见到了你。” “没了?”祝重峦追问。 “没了。”申楷妍摊手,“总共说了五句话,三句有关于你,另外的两句一句是见面打招呼,一句是告别。” 不过只是这样,祝重峦也可以兴奋很久了,这真是一个好兆头,储时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名字,叫做祝重峦,即使他们的命运不会交迭,她的名字却能映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在以后看到时能想起,这是他花了三百五十万拍回的画上的人。 祝重峦激动地难以言说,差点就要像天线宝宝那在空气里用手横劈两下,踮起脚尖转圈圈了。 ------------------------- 今天的公主们也麻烦投珠珠~ Chapter.5 下午她躺在床上,收到出版社编辑的消息,书稿已经通过,会尽快校对送审,正式出版前,会先印刷五百份,用来提前办一个小型见面会。祝重峦更加激动了,于是在祝重峦的妈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祝重峦抱着手机泫然欲泣,她惊呆在了房门口。 然后祝重峦的妈告诉了她一件更大的事情。 储家的老太太请祝重峦在今晚用餐。 祝重峦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储家的老太太?” 祝重峦的妈抱着手站在房门口,也觉得很不能理解,“储家房子也不是在我们家买的,他家大业大的,为什么要请你吃饭?”然后她妈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不是听说你出了几本书,想让你为她家写本传记什么的?现在那些顶层高门大户不都喜欢这样吗?” 祝重峦沉思了几秒,觉得祝太太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储家的老太太约祝重峦吃饭,这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祝重峦翻爬起来,就开始打电话预约美容院,挑选衣服,祝夫人吓了一跳,“你还真要去?” 去!当然要去!这可是储时的奶奶约饭,万一饭后遇到储时来接他奶奶回去,那不是又赚了一眼吗? 然后祝夫人叹口气,“去就去吧,虽然我们家不比储家,你也千万不要丢脸。” 储家老太太收到回复后,又特意让人告诉祝重峦,只是一场平常的聚餐,不用太正式。定的餐厅是“半岛广意”,那是关山市一家很有名的粤式餐厅,只对特定人开放。祝重峦不敢奉行以往的踩点到原则,足足提前了十五分钟将车在高峰期里停到了“半岛广意”的地下停车场里。 这几天入夜冷风盛行,祝重峦穿得很规矩,过膝裙加一件长外套,还将长发扎起来绾成一个丸子,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老一辈人不都觉得大脑门露出来才精神嘛。 祝重峦最后再用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长出了一口气稳定下来才下车。 侍应生在祝重峦报了储老太太名号后,引着她上楼,穿过一条小廊,她看到楼下有一条淙淙溪水,环绕着一座人工山石,溪水边是绿坪盎然,还有柳枝匝地。在小廊的尽头,侍应生敲了三下后,为祝重峦推开了门。 祝重峦整理了表情,正准备笑得乖巧温良,却在进门一抬头时,正好对上一双沉静且深邃的眼眸。她甚至来不及收起这副笨蛋才会有的表情,就惊呆在了原地。 储时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半高领针织毛衣,外套随手搭在身后的椅背,祝重峦认出那是今年givenchy的春夏黑色刺绣外套,她就正准备买这件送给易衡当生日礼物的。 储时的位置在窗边,他的脸庞在窗外冷色的自然光下愈发清冷英俊,这时候他正直直看着僵在门口的祝重峦。 祝重峦还没想起要赶紧收起这副放在自己年龄就是笨蛋的表情,脑海里闪过三个字,赚大了。然后她看见储时站起身绕过来,拉开椅座,“祝小姐,请坐。” 祝重峦真真切切的才体会到,面前这个人是储时。 意识到后祝重峦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丢脸,忙收起笑意,端正了态度坐到储时为她拉开的座位上。接着忙将头发解散,捋了捋,以免影响颜值。 等储时也坐回了位置,祝重峦就不好意思的开口:“抱歉,我好像晚了几分钟。” 储时提起一旁的紫砂茶壶,斟了一杯茶,“没有,现在隔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是我提前了半小时到。” 祝重峦面上不解,心里却一下子跌宕起来。她接过储时倒来的茶,道谢后想开口问问别的,又想起申楷妍说的储时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说话,只好硬生生憋住。 她的思想建树才倒下,就听到了储时的声音,“抱歉,是我以奶奶的名义约了祝小姐来和我吃饭,希望你不要介意。” 祝重峦的脑子在这一刻就完全空白了,忙摆手,“不会不会。” 想想又觉得好像显得过于手足无措,忙把手收到了桌下。平时随口能表现出的揶揄和有趣这时候全都烟消云散,幸好侍应生打开门,开始上菜,才缓解了她这无所适从的尴尬。 菜式是粤菜一贯的清鲜常新,小盅里是精炖的鱼翅,还有半岛广意的招牌,深井烧鹅,白切鸡,蜜汁叉烧,甜品是一道椰汁冰糖燕窝。 储时先为祝重峦盛了一碗汤,“我不知道祝小姐的口味,如果这次不太适宜,那下次祝小姐可以提前告诉我。” 祝重峦接过汤,用汤匙喂入口中时,突然转圜过储时话里的“下次”。 她猛地一抬头看向储时,他双手交握搭在桌上,看着她的神色仍然是沉着镇静的样子。 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咽下汤时,储时又说:“祝小姐,据我所知你并没有交往对象,那我想征询你的意见,我们之间是否可以在短暂了解后更进一步?” 储时说这话的时候,口吻里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他实验中一项必然的结果。祝重峦却因为这句话呛在喉咙里,她忙用餐巾掩住嘴,把头偏向一边咳嗽起来,她想她现在咳嗽得脸红的样子一定很失态。 祝重峦余光里瞥见储时迟疑了一下,还是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递给她一杯水。 “如果祝小姐愿意认同我,那我想我们可以将结婚尽快提上日程。” 祝重峦接过水杯的手一软,差点将水杯打翻,储时将桌上的纸巾递给祝重峦,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他看着祝重峦的目光过于坦率而直接,以至于祝重峦不能分辨出半分别的神色。紧接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巍而喑哑,宛如一位命不久矣的老妪,“为……为什么……” 储时眉头微挑,想了想,随即坦诚道:“因为在综合各项指标后,祝小姐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不会在意祝小姐对文学的追求,也需要一个太太来应对人前,她不用持家,因为都有我。祝小姐不是一个想追求过于长远的人,而我甚至能够满足祝小姐更高的各方面需求。” Chapter.6 祝重峦目瞪口呆,她沉吟片刻,想反驳储时那句她的追求没有过于长远时,又听到储时毫不委婉地说了一句,“祝小姐任何想达到的目标,也一定是我的力所能及。” 这些话多好听,一个长得好看,并且有着出类拔萃智商的年轻科学家,说出你不需要持家,因为有我这样的话,他还说出,你有想达到的更高目标,那也一定是他力所能及能使你轻而易举达到的。 祝重峦想,如果面前的人早就是她的情人,那这些话当作情话来听,一定是最无可挑剔的。 其实祝重峦最开始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找她结婚。然后她就听到储时这番显然经过深思熟虑,无法挑出瑕疵的话。 恐怕以为迟迟没有回答的祝重峦还有顾虑,储时再补了一句:“我的诚意还有,不会和祝小姐签婚前协议。” 这意味着什么祝重峦太清楚不过了,于是她想了想,只好问储时:“这么好的条件,谁都可以,为什么是跟我开出?” 储时向后靠了靠,“因为我希望我们可以做到互不干涉。” 他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我听说过祝小姐在文坛的成就,家庭对能否安心做科研是根源。你我各自有追求,所以我想祝小姐应该是我婚姻最合适的人选,毕竟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听明白了,储时确实是不喜欢她的,他这样的家庭,不去联姻已经是出格,而他做科研,新生家庭是背后的支持基础。他想要一个,彼此互不干涉的婚姻。他觉得祝重峦的漂浮不定最合适,所以才借由储家老太太的名头,安排了这场甚至有些荒诞的相亲。 然后他说,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觉得没能理解,又问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储时仍旧耐心回答:“即使我对祝小姐没有任何感情,也能履行好婚姻里各项责任,甚至超越。” 祝重峦更疑惑了,“如果没有感情,那彼此的关系怎么维持?” 储时想了想,接着郑重说:“我们是要一起生活的家人,这是世上最亲密的距离,这样还不足以维持吗?” 然后祝重峦语塞,她显然还不能理解储时的意味,婚姻实在是个太复杂的社会议题,上层建筑都无法约束参透,她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或者说……长辈一定不希望我们的结合没有小孩,我们的生活也不可能完全独立在他们之外,那我们的……” “你想说我们的夫妻生活吗?”储时沉着接话。 震惊于他的坦白,祝重峦愣了愣,才点头。 “我会想要一个孩子。”储时极为坦诚,“如果你不能接受,现在的科学技术也足够先进,我们有很多办法可以拥有这个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际遇,莫名其妙要和储时这样的大人物结婚就算了,还能拥有正常的夫妻生活。祝重峦大脑一时之间接受不过这么多讯息,呆呆的看着储时。 作家的弊端,思维总是过于发散。天大的馅饼掉到跟前,祝重峦脑海里还能转圜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她飞快思索,是储时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还是他实则是个品性糜烂的世家子弟,抑或者……他是不是不喜欢女生?这些似乎才能解释储时迫切需要一个妻子。 拥有聪明大脑的人,智商体现在方方面面,譬如此刻,储时看穿了祝重峦的犹疑,他淡淡说道:“祝小姐请放心,我取向正常,没有不良嗜好,没有过感情关系。” 其实祝重峦不是怀疑储时,她只是想,如果情况是她以为的那样,她是否有可能算计他喜欢上她? 是的,她不赞同没有感情的前提下能够维系一段关系,但她其实也赞同储时那句最亲密的距离。 但她还能保有最后的清醒,她问储时:“那你有什么条件呢?” 他近乎是将拥有的所有一切都赠与祝重峦,祝重峦不大相信自己能不费周折的轻易获得。 储时的手交握,搭在膝上,“我不喜欢人干涉我,工作、生活、情感,都是。” 这很容易做到,她一定是押上了毕生的好运气,才能够名正言顺站到他身边吧。 于是祝重峦再抬头的时候,就问储时:“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储时觉得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表露,只是继续说:“祝小姐今年23岁,我今年29岁,虽然这么看可能对祝小姐有些不公平,但我希望是在最快的时间解决。” 祝重峦斩钉截铁的说:“非常公平,我不贪玩。” 在这顿饭的后续,祝重峦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总之她的思维跳跃,她一会儿想到的是,她想了十年的男神坐在她面前,这是这十年来他们最近的距离。 她又想到如果这件事能立即分享给重要的人,这该是怎样使人惊异的事情。她想她的父母一定很欣慰她居然钓到了一个金龟婿…… 她想,她结婚了,结婚的人是储时。 储时问:“祝小姐有什么条件吗?” 接着祝重峦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希望我们婚姻的本质能不透露给任何人。” 储时点头,“这也是我的希望。” 在饭后和储时一起下到停车场,这段距离不长也不远,他跟她并排走在一起,步伐不疾不徐。祝重峦悄悄抬头打量储时的侧脸,他黑色外套下是深蓝的宽松牛仔长裤,这身打扮年轻得不行。 其实祝重峦今天才知道储时的年龄,但是储时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像快30岁的人。走到停车场时,祝重峦车周围的车位都停满了,她脸白了白,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很顺利的把车挪出来。于是她转身想叫餐厅的侍应生帮她把车开出来,储时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臂,“车钥匙给我。” 祝重峦愣了愣,然后忙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储时。 储时解锁,坐进驾驶位,发动汽车,打开了车灯,祝重峦赶紧向旁边让了几步。降下的车窗,让祝重峦得以看见储时的动作,拉起手刹,转了一圈方向盘,轻而易举就将车回正开出来,然后他从驾驶位探出头让祝重峦上车。 --------------------- 我看评论区里大家对剧情有些疑问,这些疑问书后边的内容会解释,所以现在我就不多阐述了。 另外忘记标注啦,每满200珠加更一章,我的wb是粟熹的指南。 Chapter.7 祝重峦小跑着上车,坐到副驾驶位,“那你的车呢?” 储时的车速和他人一样,不疾不徐的,“等下让司机开,我先送你回去。” 车驶上道路,融入潮浪一般的车流里,储时升起了车窗,所以车外的喧嚣即使正盛,透过车中时也不足以引起留意。在走走停停里,有霓虹光影不断掠过,车里没有交谈,储时搁在中央扶手箱的手机亮起来,他只是看一眼,就摁灭了屏幕。 祝重峦转头看着储时,他开车的样子很专心。她有点不太接受两个人相对时氛围太安静,实在过于别扭,但是她又怕打扰储时,生生按下想说话的心,为了缓解这种怪异的感觉,她打开了车上的音响。 “thelookofloveissayingsomuchmore,thanjustwordcouldeversay.” 恰好是她完稿那天晚上听的,saskiabruin的thelookoflove。在舒缓又悠长的曲调里,她突然想起储时的话,突兀的开口打破沉寂,“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将组成一段不会有感情的婚姻?” 储时不置可否,“祝小姐,感情并不是支持长年累月生活的基础,我认为这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这样如果在未来不能彼此忍受时,可以没有负担的利落分开。” 祝重峦眨着眼睛,斟酌了一下,“你有喜欢过人吗?” 储时偏过头看了祝重峦一眼,诚实回答:“没有。” 等红灯的间隙,祝重峦看到他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分明,袖口微微褪出一截,露出了戴着表的手腕。 在前方车流又开始涌动时,储时一边踩下油门,一边问祝重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希望要的是一段有感情的婚姻?” 祝重峦正在按下车窗,端详倒车镜里的样子,听完这句话时她下意识一抖,然后忙矢口否认:“不,不是,我完全赞同你的想法。” 这有什么重要?她想,反正他说了,这么亲密的距离,足以维持他们的关系。 祝重峦其实不赞同储时的想法,婚姻又不光是家庭,怎么可以只用合适来论呢?可是她确信自己拥有丰沛的情感,她觉得这一定能是维系他们之间的另一根暗线。 想到这里,祝重峦还是觉得自己赚了一大笔,她拼了命的压抑住心里澎湃的激动,以免过于豪放的笑意荡漾到脸上。至于储时是不是也会喜欢她一点点,是不是在日后能察觉甚至也回馈她,她暂时觉得不要紧。 那时候他们已经是最亲密的关系了,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她听到储时又说:“我过两天会亲自登门拜访,然后让我的长辈尽快约时间和伯父伯母吃饭。” 他做事太在条理以内,祝重峦答应着,把手臂支在车窗边,“你一向这样吗?” 储时像是没听懂,“什么?” 祝重峦偏头看他,“你一直这么有计划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她好奇问:“你不会以前都是放学就回家,假期就看书的吧?” 储时看着挡风玻璃前的路,过了会才说:“你不是这样吗?” 祝重峦有些震惊,“你还真是这样吗?” 储时说:“假期我会待在实验室多一点。” 他高中时就已经自学完大学课程,又有研究所的资源,这句话不会是在骗她,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天才。 除了佩服,祝重峦一时想不到别的词汇,她把头靠向手,“那你过这么板正的生活,有时候不会觉得乏味吗?” “乏味吗?”储时说:“我一直都是这样,也就不知道这是不是乏味。”他想想又再加一句,“因为我也没想过还有什么途径能消耗时间。” 他说的词语,是消耗。 祝重峦撑起头来看储时,他侧脸棱角分明,神情平静,霓虹掠过时能看清一种难以接近的深沉。 储时,你也会孤独吧,在遇到我之前。祝重峦想,以后就不会了 音响里的歌安抚住这缭乱的夜色。 “howlongihavewaited,waitedjusttoloveyou.nowthatihavefoundyou.don’tevergo.” “icanhardlywaittoholdyou.” 在风灌入车窗的时候,祝重峦又看向车窗外,觉得这首歌真是应景又合宜。 这是她大半人生里,觉得最愉悦的一天。 附近有校区,这个红灯格外长。斑马线上有很多穿着校服的学生,说笑着从车前走过,这个点正好是下晚自习的时候。祝重峦顺着人流来时的方向看,她指向车窗外,那里是她的毕业高中,“你看,关大附中在那里。” 储时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嗯,我高中时是在关大附中。” 祝重峦就笑,“我知道的呢。” 储时奇怪,“你知道?” 祝重峦手臂搭在车窗边,手指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窗边,打趣说:“关大附中的尖端人才不是批量培育的,像你这样的更是百年一遇,作为你的师妹,我知道你是理所应当。” 储时有些意外,“你也是关大附中毕业的?” 祝重峦欣然,“是呀,但是真遗憾,我来关大附中时你已经毕业了,我只来得及听你的传闻。” 绿灯了,储时将车缓缓驶出,“你听到的都是我什么传闻?” 祝重峦神神秘秘一笑,“当然不可以告诉你。”她顿了顿,又感慨道:“传闻的主角即将和我共度余生,unbeliveable!” 储时轻轻一笑,“你一直这么有意思吗?” 祝重峦引以为豪的点头,“是呀。” 她余光突然瞄到飞速闪过的一家店面招牌,突然兴奋起来,“你看没看到!那是周记食铺,以前上学时他家的早餐每天都要提前排队才能买到。” 这家店算是关大附中学子们的共有回忆。 只说到这里,祝重峦反应过来储时那会应该没有步行过,都是家里的司机接送,又有些尴尬,“对了,你不知道。”她又笑笑,“不管怎么说,很久没有路过这边了,看到这些实在太怀念了。” Chapter.8 储时大概不知道怎么回答,鲜见地停住了。他看她一眼,但他的手机又振动起来,打断了这场交谈。 在储时再次摁灭手机屏幕后,祝重峦终于忍不住说:“你可以在前边停一下,我下车等你接电话。” 储时就回,“你不用回避,既然这样,下次再打我就接。” 他实在是一个直率坦然的人。祝重峦在心里总结。 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临下车前储时向她伸手,“手机。” 祝重峦忙不迭把自己的手机递上,储时输入一串号码拔打出去,“有事的时候打这个号码找我。” 在挂断后,储时的手机再度振动,这次他接起来了,“对,我是,那nk细胞活性呢?有没有足量应用依托泊苷?好,我立刻回去。” 祝重峦心里咯噔一下,“我是不是耽误你治病救人了?” 储时把她的手机还回去,“是实验室的白鼠。” 祝重峦似懂非懂,但是她还是明白了自己大概耽搁了储时的时间,“真是对不起……” 储时解开安全带,“不,你不需要道歉。不接电话也是我的问题,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到实验里。” 祝重峦想从储时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比如疲惫、无奈,这才符合他当下说出这句话应有的神情。但是都没有,储时仍旧自持又绝对理性,即使祝重峦已经敏锐察觉到这个实验项目困扰着他。 祝重峦当下想得到的,只有迅速解开安全带下车,“那你快回研究所吧。” 储时也下了车,司机开着他的车停在不远处。他看了眼祝重峦,“晚安。” 储时阔步离开,他的背影明明是挺拔坚韧的,看起来就像是,任何事在他面前都能够迎刃而解。但祝重峦想到的是,他一定很累了吧。 到凌晨一点时,祝重峦还没能够入睡。她脑子里闪回的,是最后见到的储时的背影。是疲惫吗?或者说更像是孤孑。 祝重峦知道储时从事生物医学的研究,也耳闻过一个实验项目要成功有多不易,多数时候储时要承担的,不仅是自己。除此之外,她对私下的储时还一无所知,近乎空白,可是知道他框条生活后,在看见他离开的那一刻,她突然间无比想要靠近他,想要把自己仅存的温情,都给他。 祝重峦掀开被子,随便换了件衣服就下楼出门,她顾不上急促的脚步或许会吵醒这个房子里的人,然后她坐进了车里,发动了汽车。 储氏的研究所很远,好在这时候是深夜,道路空旷又顺畅,祝重峦到的时候才过了两个多小时。她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下车,研究所的好几间办公室都在亮灯。祝重峦打开手机通讯录,在翻了一整遍后,她一拍额头,坏了,当时忘记存了。呆了几秒后又察觉不对,恍然大悟的从通话记录里顺利找出陌生号码,“我在你研究所楼下。” 暮冬初春交替的季节,西风被南风中和了温度,变得不再刺骨,仅仅只是冻人。譬如只穿了风衣外套的祝重峦,下车这几分钟,冻得脸都快僵了。 储时过了好几分钟才出来的,见到祝重峦时他显然不解,“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休息吗?” 借着车灯,祝重峦能看见储时的眼睛因为熬夜而发红,仅仅半个夜晚下巴也冒出了些胡茬。她站直了些身体,仰头看储时的双眼清澈又明亮,“现在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去关大附中排第一批的队吃早餐。” 直到坐到车里,开出半程后,祝重峦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大胆,不仅大胆还奇怪。难怪储时当时听了她的话后,在原地愣了几秒。 祝重峦后知后觉的尴尬起来,血气翻涌上刚刚被冻僵的脸庞,冷热交替得她几乎快要不能喘气。于是她摁下了点车窗,好让风能把她吹醒吹醒,突然又反应过来车里还有储时,祝重峦忙又升回车窗,“我这么突然,有没有打扰你?” 储时回,“你说呢?” 祝重峦慌乱起来,“啊,我没想到你们半夜也要工作的。” 储时就问:“那现在怎么办?” 祝重峦更慌了,“那我下个路口拐弯把你送回去。”末了她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还来得及吗?” 接着她听到了储时好像笑了,很不分明、很低的笑声,“还来得及去关大附中排第一批的队吃早餐。” 祝重峦语噎,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刚刚在逗我玩?” 储时将座椅向后放了放,闭上眼睛道:“说去吃早餐是认真的。” 祝重峦间隙里悄悄看了一眼他,他应该是很累了。于是她关闭了车上的音响,调高了暖气,不再说话,连呼吸都极力放轻,唯恐惊扰这一方极小的空间。 真是不可思议,上周她才正式认识他,这周他就在她的车上睡着了,祝重峦觉得命运不能够更不可思议了。 到关大附中的时候,周记家的叔叔阿姨已经在整理食材了,祝重峦看了眼时间,隔他们营业还剩半个多小时。她将车停在路边,然后靠到了方向盘上。 储时睡着了,祝重峦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描摹着他挺拔的面庞轮廓,这个人怎么先天条件这么好,长得这么好看。 她没有叫醒他。 她将会是他的妻子。婚姻要什么,意味着什么,她一无所知。在过去的十年时间,她仰慕他,其实一度也以为只是仰慕,毕竟被称为天才科学家、外在内在完美得不可挑剔的人,除了储时,祝重峦没遇见过第二个。可是他站到面前时,她发现并不是了,她是很真切的爱这个人,莽撞又冒失,只是因为她真的爱他了。 储时的眼睫动了动,祝重峦坐直,“你醒了?正好,该下车排队了。” 祝重峦让储时多睡了一个小时,这时候刚好是人流增多的时候。 排在队伍中央时,储时问:“怎么不叫醒我?” 祝重峦把手揣进包里,“看你太累了,我不忍心。” 储时挑眉,“这么心软?” Chapter.9 祝重峦就笑,“是呀,你的实验研究很难吧?最近进行得不顺利吗?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累?” 储时点头,“实验得到的效果不理想,还没有找到更好的途径。” 祝重峦好奇,“研究的是什么?” 储时答:“嗜血细胞综合征。” 祝重峦眨了眨眼,认输,“好吧,我听不懂,我不应该试图和你找共同话题的。” 半明半暗的天空突然开始飘很小很小的雪,人群里有些惊异的声音,毕竟这时候已经初春了。 祝重峦裹紧了风衣,“关山市今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我都没在呢。” 储时说:“我也不在。” 祝重峦看向他,突然两人都笑了。 队伍的行进速度很快,这个点多是学生,周记的叔叔阿姨早已练就了快速打包的技巧,很快就轮到了祝重峦,她凭着记忆熟练的要了几样打包,然后拖着储时飞快远离人群,回到车边。 祝重峦将一个纸杯递给储时,“这是燕麦豆浆,他家的豆浆煮燕麦真的是很多校友的心头好。”她又接连掏出好几个纸盒,准备逐一介绍,“这是酱牛肉烧饼……” 祝重峦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多话,突然发现储时只是看着她,她后知后觉地磕巴了,“我……我曾经为买这个……上课迟到了……”她越说声音越低,越有点心虚,拿不准储时这会儿什么想法,会不会觉得诧异。 短短时间祝重峦已经胡思乱想了好多可能,唯独没想到的是,储时伸出手,掸了掸她肩头零星的落雪。还未熄灭的路灯昏黄又温暖,头发上沾着落雪,鼻尖被冻得有些红的祝重峦,一双眼睛波光粼粼,像一只无害的小猫。 然后储时收回手,“我很高兴,重峦。” 祝重峦无法判断他是否察觉了她的担心才这样说话,总之这一切在他叫出重峦两个字的时候,都不复存在。她压抑住自己的雀跃,“不客气,储时。” 储时又从她的衣服包里掏出手机,将自己的号码保存好才放回去。 祝重峦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忘记存了?” 储时把副驾驶的门打开,等着祝重峦进,“我出研究所的时候看到你手指冻红了。” 祝重峦觉得不可思议,“真的假的?” 不等她再多问几句,储时已经把她推进副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让你的生活不再乏味。祝重峦看着绕回驾驶座的储时,暗暗这么想。 祝重峦的妈对于祝重峦和储时见了一面就决定尽快结婚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她觉得这是年轻人的冲动,是不能行的,于是在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和盘托出时就一口否决掉,然后坚决不肯再听任何有关于这件事的话。 祝重峦趴在自己房间的阳台栏杆上,翻着通讯录,在c那一栏并没有看到储时。但是她深信储时不是做事不稳妥的人,只好一路往下翻整个通讯录,快到底时,突然“未婚夫”三个字映入眼帘。祝重峦突然想笑出声,储时竟然是这么一个藏了小小传统思想的人吗?她还是觉得有些小别扭,也怕被别人看到手机,想了想改成了储时的名字。 后来她告诉申楷妍的时候,申楷妍抱着抱枕看着她,想了想认真问:“这算不算占有欲?”觉得不够准确,又再添了几个字:“算不算对你的占有欲?” 祝重峦觉得不大像,储时这么一个站在云端的人,对想要的东西一定从来都是召之即来,他哪里会有什么归属认知。 她拨通储时的电话,拉长着声音使听起来有些低落一般,“大科学家,你未来的岳母棒打鸳鸯,好像不同意这门婚事。” 储时在那头似乎压低着笑出了声,然后低而轻的跟祝重峦说:“我在开一个重要的会,等等给你打回来,行吗?” 祝重峦立刻端正态度,“你忙你忙,不用管我。”然后果断挂掉电话。 几个小时后,祝重峦的妈冲上来劈头盖脸就质问祝重峦,“祝重峦你干了什么?储家的老太太和储时他爸爸在来祝家的路上了!” 于是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储家的车停在了祝家的院前,祝重峦等在门口,远远的就看见了储时从驾驶位上打开车门出来,他今天是一身笔挺的西服,应该是因为早上开会的缘故。明明见他还是七八个小时以前的事情,祝重峦这时候见着也生出一种奇异的念想,这应该可以称之为想念。 祝重峦想,人真是一个充满贪欲的承载体,明明她的前十年有如蜉蝣一般在缝隙里流逝,渺渺如浮世红尘一粒,连她自己都没有尝试追寻过去处。但是这一切在看见储时后,她觉得时光往复的一分一秒都该计较清楚。 储时也看到了门口的祝重峦,他走快了身后的长辈两步,祝重峦迎上去,笑着仰头看他,“所以这是你的解决办法?” 储时点头,“我觉得应该让伯父伯母看到我是认真的。” 祝重峦侧着身让出路,向储家老太太和储时的父亲问好。她才知道,原来储时的母亲去世很久了,所以储时的话里提到的从来不是父母,而是长辈。没有母亲操持,难怪储家老太太紧张储时婚事。 进门后祝夫人让祝重峦陪着阿姨准备下午茶,一群人坐在祝家的会客厅里,将阳台那扇落地的玻璃门大大敞开,透进花园里新鲜清凉的空气。 祝夫人不准祝重峦旁听,祝重峦的父亲也觉得很有道理,祝重峦张了张口,还是在储时安抚的目光里上楼回了房间。 祝重峦心里闷得慌,将房间阳台门大敞,捧着手机哭丧着给申楷妍打电话,“父母成了我最大的绊脚石。” 申楷妍惊讶得不得了,“你不能在传统婚姻下觉醒反抗意识吗?” 祝重峦苦闷道:“我能怎么办?怎么跟我父母表明我一定要嫁给储时?” 申楷妍认真考虑了下,“要不现在就冲下去表明非储时不嫁,趁着储时的长辈在,一定立刻就拍桌定案了。” 祝重峦长叹口气,“不如我现在从房间阳台跳下去?” 申楷妍惊惶起来,“你干什么?这世上除了储时还有数不清的芳草!” Chapter.10 祝重峦房间的阳台可以看到祝家平坦而洁净的前庭,下一秒她看到一个头顶露出来,紧接着是庭院里多了一个身影,是储时仰着头面向她,倒退几步好将趴在阳台上的她看清楚。祝重峦一个紧张,将电话一把挂掉,扯出一个笑向储时招了招手。 储时掏出手机,这边的祝重峦应声接起,就看到楼下的储时嘴唇一张一翕,听筒里传出他的声音,“重峦,你的话会传到客厅阳台。” 祝重峦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但她看到储时眼底竟然有笑意,“但只有我站在阳台。” 祝重峦扶着额头,试图找理由掩饰,“谁让你家财万贯,背景深厚,错过你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么多钱了。” 不知道储时信不信,他只是点头,“你有这样的决心很好。” 储家登门拜访虽然仓促,但是诚意满满,反正储家两位长辈的出现,和不知道说出口的什么话,总之极大的安抚了祝重峦家,尤其是安抚了祝重峦的妈,在又正式约了一顿晚餐后,他们的订婚时间一下就敲定在了两周后。祝重峦觉得有必要单独拜访储时的奶奶和父亲,她告诉储时后,储时转头就给储家老太太打电话安排,而储时的父亲在国外有合作商讨,就不能见到。 去储家老宅接老太太的时候,秘书突然给储时打电话,储时进门就上楼去了书房。祝重峦单独面对储时的奶奶倒是没有怯场,她跟储时的奶奶反倒比对着储时的时候自如得多。 谈笑风生里,储时的奶奶突然提到上次约祝重峦吃饭的事情,“储时一向不太露情绪,那天慈善酒会简直是特例。他平常自己不挑人,我挑的他也不肯看,我觉得那幅画是契机,我以为是申家的姑娘,结果他饭都没和人吃完,我再问,知道那幅画画的是你。” 储时奶奶的眉眼里还有喜色,她是真觉得储时要结婚她很开心,毕竟储时的母亲去世得早,储时的父亲不好管到储时,储时自己也不声不响的,老太太嘛,总是很担心晚辈的。最后储老太太握住祝重峦的手,表示自己对储时终于放心了。 祝重峦没用多少时间就悟出了储老太太这些看似亲切的话里的用心。她其实不见得就满意这个突如其来的孙媳妇,但这是储时挑的人,她相信储时,也就不介意祝重峦。她没有警醒祝重峦,也没有更深的表示。储家老太太才是顶精明的一个人。 祝重峦倒觉得这也在情理,储家高门大户,她的家庭在普通人眼里是资产阶级,但在钟鸣鼎食的储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很能理解储老太太不交心,总之她一定会对他无微不至,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未来储家的人还是不满意她。 事情真是一帆风顺,祝重峦深深以为这是她这几年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 订婚宴并没有声张,只是两家的家人聚集在一起。 订婚过后,祝重峦就开始进入最忙碌的时候。她的第二本书会参评今年的国内文学奖项,在出版后编辑安排的一场新书见面会在金融中心京海市。另一边她还要完善半年后的研究生毕业论文。这些事情过不了多久,她还有一个在瑞士的研讨会要和导师一起去。 而储时他更忙,最近国外有一个研究把他请走了,祝重峦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她也没有打电话去问。储时对自己的日程很有安排规划,不会想有人打乱他的步调,她只用安排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 到京海市的时候,正好导师的朋友,京海大学现当代文学的泰斗、兼业内核心期刊《山脊》的主编刑教授,最近就在京海市,按照导师的意思,祝重峦最好去拜访一下。故而祝重峦提前了一天到京海市,并且借助导师的关系网,成功约到了刑教授的晚餐时间。 在上餐前祝重峦将这次的作品成书递上,以示礼节。刑教授收下后交给了身边的助理,推了推眼镜,笑着看祝重峦,“我儿子在第一时间买到了你的新书,我已经看过了。” 祝重峦听过一笑,“是我晚了,这本书写了我的名字,就当送给教授儿子的纪念吧。” 刑教授喝口水,“哈哈”笑道:“让那小子知道你今天在这里,一定怪我不叫上他。” 祝重峦承应不敢。 这一餐中间的交谈也很顺利,饭后在楼下送刑教授上车时,刑教授感叹了一句,“韬光韫玉,后生可畏。” 祝重峦垂首道谢,“有劳教授赏识了。” 看着刑教授的车远去,身后的杨舒唯也跟着感叹,“看来我的身价也要跟着涨了。” 祝重峦屈指敲一下杨舒唯的额头,“好好想想你的考研吧,总跟着我不是回事。” 然后伸手拦了一辆车。 京海市的天比较阴沉,下过一场雨后的夜晚有些无端起的寒意。祝重峦想起什么,亮起手机屏幕看一眼,却看到屏幕上静静躺着一条短信,是储时的,他告诉她他已经回关山市了,等她吃晚饭。 一看时间,是下午她正和刑教授交谈的时间。当时为了表示尊重,祝重峦将手机拨到振动揣到了包里,短信的振动频率确实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她回了短信告诉储时她在京海市,解释了刚刚没回复的原因,顺带着跟杨舒唯说:“以后我的行程记得跟储时的秘书发一个备份。” 杨舒唯猛地转过头来看她,瞪圆了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祝重峦被这动作吓一跳,正要重复一遍的时候,杨舒唯嗫喏着跟她说:“早上上飞机前储所打你电话已经关机了,他打来问我你的行程,我告诉他,你说对你的行程要保持神秘,所以我不能奉告。” 祝重峦捧着手机险些两眼一翻,背过气去,“舒唯你不是自己人,易衡你都敢告诉他,我未婚夫你却保密?” 杨舒唯立刻举起双手,“重峦姐,我错了。” Chapter.11 储时没有回复短信,祝重峦心里着急,怕他以为自己对他怠慢,心里会有所不悦,在车上就一直寻思着等等回酒店给储时打一个电话,还反复斟酌等下要说出口的词句。她想得太认真,以至于一下车在酒店门口看到一个熟悉身影时,好久不能反应过来。 易衡站在酒店的门口,也偏头看着祝重峦。 祝重峦回头看杨舒唯,她拨浪鼓似地摇头。 易衡走上前来,拍拍祝重峦的头顶,“干什么?两个重要的日子撞在一起,难道不是我来看你的理由?” 祝重峦回想一下,易衡的生日应该在这两天里,“你的生日礼物我临走前已经送到你家里了。” 易衡不以为然,“我知道,我是特地来看你签售会的,查到你的签售会是打开手机就可以知道的事情。”他的笑意和煦,“之前在国外错过了你的第一次,第二次千万不能错过了。” 祝重峦撇撇嘴,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突然不动了,转过头后知后觉的疑惑问:“不对,就算你查到我在这里的签售会,又怎么知道我在这个酒店?” 易衡在她眼前晃晃手里的手机,“信息时代,你小助理的朋友圈定位了。” 祝重峦看着一下把头埋得看不见脸的杨舒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能加上储时的微信呢? 祝重峦的酒店房间在19楼,易衡的在20楼,她打开备忘录,今天确实是易衡的生日。易衡在国内时候的每年生日都有祝重峦,国外时也能收到祝重峦的按时问候,今年是她事情太多,忘记问候了。现在准备些什么也来不及了,祝重峦从杨舒唯的行李箱里翻出一对还没来得及拆盒的香氛蜡烛,取出一只后上到了20楼找易衡。 祝重峦站在门口擦亮火柴,点燃蜡烛,然后敲门,在易衡拉开门时,她把蜡烛捧到他眼前,“happybirthday.” 易衡侧身让她进来,祝重峦就径直走向落地窗边的绒椅,将蜡烛放好,听见易衡让酒店送来一瓶香槟,没几分钟敲门声响起,易衡开门,顺手关了主灯,只留了四角的落地灯。 他拎着两只郁金香杯和一瓶玫瑰色香槟坐过来,祝重峦接过倒好的香槟,向易衡举了举,笑问:“需要向你祝贺年年今日吗?” 易衡碰了碰她的酒杯,“岁岁今朝。” 蜡烛的香氛在微弱焰火的烘托下,是缓慢但醇厚的,祝重峦把酒杯放到眼前,不知道是借着烛光看酒的颜色,还是透过酒杯看烛光。 暖色的光线会将一切柔和都无限放大,易衡看着祝重峦,突然没由来就问她:“你想不想找一个男朋友了?” 祝重峦显然一怔,然后她将杯中所剩不多的香槟一饮而尽,把酒杯放到面前,“我都快要嫁人了,易衡。” 易衡的震惊是意料之内的,储家处事低调,圈子里恐怕至今没有外人知道储时订婚,只是易衡皱起的眉是祝重峦不懂的。祝重峦想,这也是理所应当,跟她关系极近的除了申楷妍就是易衡。 其实也不是她故意不早点将原委告诉易衡,从小玩到大的易衡,到现在她也没跟他提过储时在她生命里的存在。如果她前些天告诉易衡,她要和储时结婚了,他的反应跟祝重峦父母的反应也不会差多少。 现在坦白虽然晚了,虽然可能会让易衡不高兴,但是她跟储时的关系已经在必然当中,她不用担心解释起这段关系来没有底气。毕竟她是一个很会写文章的人,只要有立意根据,她就能延伸出看似合理的分支。 祝重峦跟了一句,“我要和储时结婚了,你也见过他的。” 易衡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向后靠了靠,“解释?” 祝重峦被他这样弄得有些心慌起来,她迟疑着要厘清措辞时,易衡又说:“算了,你太会有各种理由。” 祝重峦的话就这样堵在喉咙里,蜡烛的光晕摇曳,她看到易衡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才肯定易衡是真的生气了。她忙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我跟储时也不是一时意气,我们双方家在第一时间就见过面,在上周我们已经订婚了。” 易衡看着祝重峦,一句话也没有接,祝重峦被他看得心里越来越惴惴不安,好半天才敢小声说:“我不是在百忙中还想到安排有关你的事情吗……我是把你看得重要的,你不要这样,这件事是例外……” 易衡直起身来,倒满一整杯香槟一饮而尽,“你瞒着我的时候,有觉得我重要吗?”然后他松开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头也不回的转身去到阳台上。 祝重峦知道自己理亏,更加不敢凑上前去,她看着易衡背影,半晌叹口气,在手边的盒中取出一张酒店的便笺,写下一句,“向你道歉,你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阳台穿过来的风势不小,她把便笺压在蜡烛下,然后悄悄退出房间关好了门。 祝重峦回房间的时候,在为她整理资料的杨舒唯趴在她的床上睡着了,她为杨舒唯盖上被子,取过包里的手机关了门走到阳台上。屏幕上有一个未接来电,在十分钟前,是储时的。 她将电话拨回去,只响了两声听筒里就传出储时低沉的嗓音,“重峦。” “抱歉,刚刚手机没有在身边,错过了你的电话。”祝重峦放低声音。 储时并不在意,“你有你要忙的,不用向我解释。我只是想问你,一切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还间歇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伴随着储时这句一切还顺利吗?祝重峦觉得心里酸酸的,好像委屈都涌上来。 她长时间没有说话,那边的人发现了异样,没有了键盘敲击声,“重峦?” 祝重峦长出口气,口气里闷闷的,“没什么,和朋友遇到了点分歧。” 储时顿了顿,好像是在那头想了想,“是慈善酒会上遇到的那位吗?” 祝重峦很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储时没有遮掩,“你和申楷妍不像因为分歧而会有嫌隙的关系。” 他太聪明了。祝重峦将手搭在栏杆上,把下颌放到手臂上,“没关系,你不用担心,这也不是第一回。” 储时就问:“那你是每一回都会情绪这么低落吗?” Chapter.12 祝重峦觉出微妙来,要是储时以为她是为了易衡才这样,那实在要闹出大误会,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这段时间太累,所以情绪有了触发点。” 似乎感觉面前多了些迷蒙,她将半截手臂探出栏外,果然是有细雨,“过段时间就好了。” 储时身边静静的,祝重峦几乎连他的呼吸声也能听见,那头沉寂几秒后才说:“你其实可以把我能为你做的都告诉我。” 祝重峦觉得这话从耳朵里钻入,但是都要从眼里浮现出笑意来了,她将悸动揣好,才回答储时,“你也很忙,我能自己处理好。” 储时也没有执意追究这个话题,转而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祝重峦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行程,“大概两天后?你呢?还走吗?” “等你回来再走。”储时说。 这雨润润的,被风带偏扑来脸上,有些湿漉漉的,刚才喝了一杯酒,这时候在外边受了凉,祝重峦觉得脑子里有些发晕,“那我一定会很快回去的。”她直觉储时要说让她妥善好自己,不用着急一类的话,故而在储时回答之前,她又接了一句,“这边不会很重要的。” 时间应该不早了,储时嘱咐她早点去休息,说了晚安就挂了电话。 祝重峦还没有进去,她看着早已暗下的手机屏幕,想储时真是一个负责至极的人,仰赖于他的负责,她对他的企图才能得以满足。这简直是一样让人轻而易举就上瘾的存在,祝重峦握着手机屏幕,谨慎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泄露爱意。 至此,是她确信跟他相交的开始。祝重峦还确信,她能够对储时无条件退让,所以这也足够维系彼此。 但人总容易在满足时略过人生无常,命运是不会退让的。以至于很久后祝重峦想起,总更愿意她从未尝试靠近储时。 签售会没有出现纰漏,互动环节里读者的反响是意料之外的好,祝重峦笑着迎来送往的时候心里的疲惫终于因为放大的空间而松懈下来。结束后从内场出来时,她突然想起来易衡,他今天没有联系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祝重峦回酒店就直奔20楼,易衡的房间却是酒店服务人员在清扫,是退房离开了。她叹口气,倚在墙上靠了会儿,打电话让助理杨舒唯查今晚回关山市的机票。 她一点也不想再忙碌,想尽早抓住会使她愉悦的契机。 到关山市后是储时来接的祝重峦,关山市今天的夜晚十分和煦,祝重峦一出航站楼,就看到储时双手揣在兜里,倚在车边。 祝重峦走到他面前,“大科学家,愿意送我一程吗?” 储时抬起眼时看到的,是双眼里笑意盈盈的祝重峦,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乐意效劳。”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间车少的缘故,储时的车速放快很多,他并没有顺着道路一直开到市区,而是中途岔上了另一条路,“我想你应该没有吃饭,这个点回去不早了,就让阿姨在家给你熬了粥。” 那应该是要去储时家了,他单独住的地方,这还是祝重峦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去。储时家在关山市那个国家级旅游公园附近,算是庄园,还有一个很典雅的名字,叫九溪翡翠。这个项目当年开发时风头很大,这个别墅据说除了能作日常住宅,甚至能满足充当小型会所的条件。 但是祝重峦没等到在第一眼满足对这个项目的好奇心,就睡着了。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房间里,床头的灯调到了最暗,放了一杯水,她试了试温度,是温凉的,她应该已经睡了不短时间了。 祝重峦下床捧着水杯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长廊尽头的门虚掩着,有光线透出来。她夜里视线不太好,此刻只有一个光源在远处,更加影响了她的视物,她就顺着墙一步一步挪过去。 在留空宽裕的门缝里,祝重峦看到储时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很多临床试验报告,他眼里的成像在变,应该是面前的笔记本画面在切换,他的手间歇支着下颌,或是拿着笔记录修改。 从祝重峦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脸庞的棱角线条完美得近乎无解,那幅专注沉着的样子让祝重峦出神了好一会。 祝重峦轻轻叩了门,储时抬头看是她,对着电脑说了句明天再继续,就将电脑合上。祝重峦走到桌前才反应过来他可能在开视频会议之类,刚想开口说什么,储时已经先一步开口,“不用道歉。”他看着祝重峦的眼睛,“你没有打扰我,重峦,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不用总计较很多礼节。” 祝重峦与储时的目光相接,他的眼神从来直接而坦荡,以至于祝重峦心里的别样企图作祟,总不能承接住他的眼光,只能有所逃避,但逃避不就更显示了她的心虚吗?所以她这将避未避的眼光,变成了有些闪烁的眼光,她唯恐储时这样聪明的人一眼看出来,只能在还未完全斟酌好词汇后就开口:“我……我怕耽误你的正经事。” 储时将桌几上的文件在片刻收整齐,站起身来隔着桌几碰了碰祝重峦的脸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祝重峦说话一下子磕磕巴巴起来,“有……有吗……”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心虚道:“还好啊……” 储时走到她面前,握过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祝重峦试到他的手掌是温热的,而自己的手心是滚烫的。 储时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发烧了?”他下一秒就将手覆到祝重峦的额头上,声音很沉,“你在发烧。” 祝重峦眨着眼,眼睫能扫到储时的手。 储时抽出她手里的水杯,牵着她下楼,让她坐在餐桌旁,然后进了厨房。没过太长时间就放了一份热腾腾的粥和小酱菜在她面前,“把粥喝了,我去给你拿药。” 祝重峦忙阻止他,“不用吃药,我没感觉很不舒服。” 储时并不赞同,“你看上去不像身体很好、能够自愈的人。” 储时回来得也很快,除了几颗药,还拿了一支电子温度计,对着祝重峦耳朵一测,他显而易见的又皱了眉,“39.5,你怎么烧这么高?” Chapter.13 祝重峦一愣一愣的,大概是心理暗示的原因,喝下大半碗粥后开始觉得晕乎乎的,眼睛的酸痛也更加明显。她这个人一旦开始接受别人的照顾,就会变得行事不用大脑思考,在站起来撞倒一把椅子和磕到桌角后,祝重峦明显感觉到了储时的惊讶。然后储时转回身将她打横抱起来,向楼上的卧室走回去。 储时的脸在祝重峦眼里无限放大,这么近的距离视觉几乎模糊起来。她环着储时的颈项,觉得胸腔里跳跃颤动根本不受控制,幸好夜晚总是掩盖过多模样,好让她不至于不能在储时注意到异样时调整过来。 储时抱着她进的还是刚才的房间,祝重峦注意到这个房间的宽阔和设计,半开的衣橱里是储时的衣服,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储时的房间。吃过药后,储时一杯接着一杯热水的让她喝下,她喝水的时候他就用冰袋裹了毛巾,覆在她的额头。 喝水到祝重峦觉得剌嗓子得说话都不利索后,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觉得热水快堵到我嗓子眼了。” 储时才作罢,他让祝重峦躺下,转身去浴室洗了一块冷毛巾敷在她额头上,轻声说:“如果困就睡吧,我守着你。” 祝重峦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喝过药了,不会有大问题,你累了一天,快休息吧。” 储时看着她的眼光突然深了些,祝重峦被看得不自觉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她听到储时的声音一如他目光一般深了很多,甚至有些不理解,“我答应过你,这也是我的责任之一。” 祝重峦听到这句话时愣了一瞬,然后不自然地探出了些头,“那你……也不要休息太晚。” 储时答应下来,为了她能好睡,关了床头的灯,只留了墙角的落地灯亮着。 祝重峦闭上眼看不见储时后终于感受到了今晚唯一的冷静。 是了,储时这么一个认真的人,责任才是驱使他的最大因由。而她太过生疏于与他的相处,或者说太过谨慎于和他的接触,她把他捧在心尖上,想要给他所有最合适的,以至于一切行事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这在毫无所知的储时看来,却大概总有些谢绝的意思,于是他总很耐心的向她纠正。 可能是药物的原因,头脑昏沉,但是祝重峦的思绪却愈发清醒。 夜色总是掩盖实体,而滋生虚妄。 祝重峦第二天醒来坐起时房间里的窗帘还是拉上的,她听见一个更平缓的呼吸声,低下头就看见隔着两人远的床的另一侧躺了穿着居家服的储时,他的睡容安静,睡姿也很规整,这距离不近也不远,放在祝重峦眼里时,就弥漫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如果这是将来每个清晨的样子,祝重峦认定自己再也不会睡懒觉。 她不知道储时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但她猜测应该很晚,她感觉得到他的疲惫。床边放了一张浴巾,她的行李箱也在衣橱旁。祝重峦进浴室后,盥洗台上放着几只豆绿色的瓶子,她拿起来辨认,发现那是沐浴用品。她不得不惊叹于储时的用心,不仅猜到了她起床后会想沐浴,还将沐浴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放在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等祝重峦从浴室出来时,储时已经坐起来了,但还是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听到响动时他睁开眼,下床取了吹风筒出来,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向祝重峦说:“过来,你才退烧。” 祝重峦顺从的坐过去,储时先从她手里拿了毛巾擦着有些滴水的发梢,才打开了吹风筒,吹头发时祝重峦并没有说话,她想反正噪音这么大,说了彼此也不一定听得见。她在脑海里暗自出神,考量着等等该做些什么,还没有个定论时头发就吹好了。 祝重峦盘腿坐着,看储时细心的将吹风筒收好,然后转过头问她:“有别的症状吗?还难受吗?” 祝重峦侧过身体,将手倚在沙发靠背,“我很健康,倒是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储时没有瞒她,“凌晨四点半。” 祝重峦抿着嘴,在经历被储时的好几次纠正指责后,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是正确的。她纠结了半天后,抬头看着储时,“那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储时有些意外,“你会做饭?” 祝重峦觉得自己终于说对了,笑意满满,“我非常会做饭。”然后她大着胆子拍了拍储时的肩膀,“储所,你挑到的是一个十项全能的未婚妻。” 催促储时再上床睡会儿后,祝重峦下了楼去到厨房。当她打开冰箱柜门的时候,不得不惊叹于蔬果品种的丰富。储时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在家,这些应该是这两天阿姨买来放好的。祝重峦从厨房探出一个头,却发现还是没看到阿姨,心里觉得奇怪,也没有多想。 她熬上一锅番茄玉米排骨汤,正对着一颗西兰花想是白灼好,还是凉拌好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大门被钥匙拧开的声音,一老一少谈笑着进了门,当然,都是女人的声音。 祝重峦捧着一颗西兰花走出去看,她猜测那个年纪大的应该是储时家里的阿姨。旁边那位看上去比祝重峦还年轻的样子,她头发及肩,穿着一身吊带裙,神情跳脱欢悦,祝重峦觉得青春的气息把她都要淹没了。 那个女孩子看到祝重峦时,登时就愣在了原地,对比祝重峦穿着的随意休闲,以及手里还抱着的一颗西兰花的妇女样,那个女孩子一下子显得非常好看。她不知道这女孩子是谁,碍于还在下厨,腾出一只手挥了挥,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祝重峦看到那个女孩皱了皱眉,转头问阿姨,“徐阿姨,你很累吗?为什么要找一个这么年轻的来帮忙?” 祝重峦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她觉得自己今天虽然没有特地打扮过,但是不至于会被认成阿姨吧。于是她顿了顿,“嗯……你可能误会……”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话,楼上就传来储时有些不满的声音,“储窈,这是你未来大嫂,不要这么没礼貌。” Chapter.14 祝重峦抬头就看到储时已经换下居家服,下楼走到她身边,“你怎么拿着颗西兰花?” “哦……”祝重峦想起来,晃了晃手里的西兰花,“我在想是白灼还是凉拌。” 储时卷起袖口,接过她手里的西兰花走向厨房,“我不挑剔,按你的口味就好。” 祝重峦来不及感受储窈一下变得很复杂的眼神,忙不迭的跟着储时进厨房。徐阿姨想来帮忙,被储时婉言谢绝,也没有再坚持,出门浇花去了。厨房一下换作祝重峦协助储时,而储窈寂静半天后,还是走了过来,抱着手臂靠在厨房门边,两眼来回扫视储时和祝重峦。 储时没有任何的不适,但在看到祝重峦好几次瞟过门口时还是开口,“储窈是我妹妹,被惯得有点娇纵,你不要介意。”接着转过头对着储窈说:“如果你是想来蹭饭的,就不要站在这里,坐到你该坐的地方去。” 祝重峦最后选择了凉拌西兰花,她没有将之前的事很放在心上,听到储时对储窈有些训话意味的口气时,还制止了一下。 储窈却没有管她哥哥的口气,嘟囔着就走开了。祝重峦忍不住心里后怕,有这么一个天才一样的哥哥,还这么严厉,真是可怜了储窈。 储时看着祝重峦变幻莫测的神色,“重峦,她应该跟你道歉,不是我严苛。” 祝重峦吓了一大跳,“现在的生物学这么发达了?你们生物医学家还能读取别人的意识?” 储时看着祝重峦,微微无奈,“你很明显。” 饭上桌时,储窈坐在祝重峦的对面,她抱着双手还是神色复杂,在储时撇头看她一眼后,忙拿起碗筷,她戳着碗里的西兰花,问祝重峦,“这是你做的吗?” 祝重峦有点发懵,点点头,然后储窈嫌弃的说:“果然你的厨艺跟我预料的一样不好。” 储时盛了一碗番茄玉米排骨汤放到储窈面前,“你喝汤吗?” 储窈端起就喝下一大口,“还是我哥的厨艺好。” 储时不动声色的说:“这是重峦熬的汤。” 祝重峦险些憋不住笑出声,对面储窈的脸立刻变得像刚刚喝下去的是一碗盐,拧得五官都皱起来。 储时吃了一块西兰花,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碗筷就撩开祝重峦额角的头发,那是昨晚撞到桌角的地方,现在有一点青紫,他收回手,“你昨晚明明撞得不重,也还是有淤青。”储时夹了好几块西兰花给祝重峦,“你很可能是需要多摄入维K,西兰花能够提供。” 祝重峦看着储时的眼神难以察觉的动了动,她听话的把他夹来的西兰花全部吃下去。 对面的储窈神色变得更加不可思议,看着她哥哥,“要不要这么刻意?为什么你不看看我有什么伤病,然后给我夹菜?” 储时看了一眼储窈,肯定的说:“你很健康。” 后半段储窈没有再故意挑剔,很和谐的一起吃完一顿饭。饭后祝重峦坐在客厅削苹果,趁着储时去了洗手间,储窈坐到祝重峦旁边的沙发上,神情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复杂,祝重峦都惊讶她的表情保持度。 祝重峦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储窈,“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储窈也毫不客气的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我从来没见过你出现在我哥身边,为什么我哥这么快就要和你结婚?”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他落了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吗?” 储时这个妹妹跟他半点不像,祝重峦扬了扬唇,故作神秘,“你猜我用什么威胁的他?” 储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叹气,“哎,你对感情一看就比他机灵,他栽在你手上也是意料之中。” 祝重峦原本是逗储窈,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愣住了,然后储窈闷闷道:“他栽了就栽了吧,但是你千万记得对他好点。” 祝重峦剥了一个橘子,哭笑不得,“你觉得我能拿什么来威胁你哥?” “那可不一定。”储窈偏着头,“你不是做文学的吗?还会写书,我看过你写的书,写书的人太能揣摩人的心思了。” 祝重峦不置可否,挑眉说:“那我是不是能理解,我写的书正中了你的情绪?” 储窈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憋了半天后说:“其实我没有完全看懂你写的……” 祝重峦“哦——”了一声,坐得靠近些储窈,神神秘秘的放低声,“那这样,你不懂的,想知道的,你来找我,我全都告诉你。” 储窈疑心,“真的?” 祝重峦真诚道:“真的。”她伸出手揉了揉储窈发顶,“作为交换,你告诉我有关你哥的事情怎么样?”祝重峦伸出尾指,“我会对你哥非常非常好,把我对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认知都捧到他面前。” 储窈勾上祝重峦尾指,“成交!” 祝重峦勾着储窈尾指的时候,觉得储时这个妹妹真是太可爱了。 “你们在做什么?”祝重峦思绪还没从这个想法里收回来时,突然听到储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抬头就看着储时一脸不解,手里还拿着块迭好的冒着热气的毛巾,随后储时轻轻捋起她的头发,将热毛巾敷在额角上,祝重峦露出疑惑的神情,储时轻薄而好看的嘴唇一启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还是顿了一顿才说:“过了二十四小时了,只能热敷。” 储窈噘着嘴,“我从小到大摔了百八十次,也没见你拿着毛巾追着我跑。” 储时看她一眼,淡淡开口,“那是因为你自己会率先找到能替你解决的人,并且大哭一场来博取关注,你根本不需要我来照顾。” 储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拎起沙发上的包就朝门口走,临出门时又折回来跟祝重峦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说完后“砰”的一声关了门。 储时低下头换了只手,“你答应了她什么?” 祝重峦为了方便他,是半仰着头的,储时的气息隔得太近,洒在她的面庞上,她觉得自己有些迷乱,“我给她讲我的书,她保证她的哥哥不会抛弃我。” 储时不置可否,“不抛弃你不应该只有我能保证吗?” Chapter.15 祝重峦半跪起来,转身两只手搭在沙发上,与储时正面相对,“那你保证吗?” 储时放下手,“我的选择是慎重且经过考量的。”祝重峦听到他的口气有点认真起来,“所以在不考虑未来不可抗力,诸如疾病、灾难的情况下,你会是我一生唯一的太太。” 祝重峦双手交迭而放,“那有没有可能,你将来遇到了喜欢的人?” 储时将毛巾重新迭了一遍,又敷到祝重峦的额头上,“人的感情是种不稳定因素,我说过感情对我没有必要存在性。” 他的话总是很点到为止,但这不妨碍祝重峦明白他真正的意思,对她而言语言是最好懂。祝重峦曲了曲身体,好使储时不必半抬着手。祝重峦想他说的不过是常规惯例,她仍然不认同,譬如对她来说,他不是这样的等闲寻常。 毛巾的温热气息弥漫,也烘得她双眼湿润起来,她仰着头轻声问:“储时,那你有没有想过特例?” 储时低了低眼看着祝重峦,“我不会有特例。” 他想来是误会了祝重峦的意思,以为祝重峦还在追问他将来的可能性,祝重峦却没有解释下去。实在凑巧,她上次也在储时误会的意思里得到了使她安定的因素。 她保留一切横生滋长恣意如藤蔓的渴求,水源与阳光就已经足够维系存活,不必再培养料。 这个角度姿势有些微妙,他们面庞隔得这么近,像极了一对亲密的恋人最亲昵的举止。可是储时好像没有这个意识,他仍然专心为祝重峦敷着额角。 他做任何事都很专注。终于储时抬起手后,祝重峦松了口气,坐下这么想。 九溪翡翠的长坡下面有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接连着一片沉静光洁的湖。晚餐后储时在书房继续处理他的事情时,祝重峦选择从九溪翡翠走出来,沿着柏油路往下走。这是专门修的通向九溪翡翠的路,是不会有别的车辆和人路过的,路的两侧植立着成龄的高大梧桐,枝叶的簌簌声在这宁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空气洁净而泛凉,连蝉鸣都如此利落。 祝重峦走到下边草坪时突然想到这两天还没有给好友申楷妍打过电话,拨通后电话里是她含混不清的声音,“祝重峦,你终于想到我了?” 祝重峦还来不及回答,申楷妍就接着咆哮起来:“我现在在堪培拉!晚东八区整整三个小时!” 祝重峦赶忙安抚已经睡下的申楷妍,承诺明天白天再给她电话后挂断。她摁灭屏幕前看到通话记录里易衡两个字,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拨出。她留过便笺给他,话已经示弱了,她的解释也已经说出口过,以易衡的性格,没有主动联系她,她再附加的任何举措都不会有用。 祝重峦躺到草地上,月光皎洁,投洒在夜幕下时,万物都呈现出朦胧虚幻的质感。今晚夜空晴朗,尤其在这没有过多自然光的地方,更显得星辰满缀,游离的星辉密集在一处,就照亮出一块寂静的深蓝尘埃云雾,储时家这里实在是一个适合修身养性,调理身心的地方。 祝重峦躺着,觉得最近这一切真是突兀却简单,她的惊喜无处安放,恐慌也不知从何而来。她的惴惴,她的忧虑,她的担惊受怕,只会在独处时慢慢流露,这种流露一旦开始,是她也无法控制的。祝重峦及早就察觉到这一点,她想,这应该是因为她是一个惯于写文章的人,囿于文字间的斟酌,她的情绪太过细腻而主动,以至于在黑暗寂寥的深夜里,她还是觉得太游离于诸多人事,连她自己都难以靠近她的欲望念想。 储时的寻找是意料当中,祝重峦知道他不会放心,但是他直接走到她的身边是她所没有预料到的。他走到祝重峦身边,手撑着身体半躺下,“是在家里很闷吗?” 祝重峦偏着头,光线不足以使她看清储时的模样,但能分分明明的感受到他的脸庞轮廓,于是她就可以凭这几天的了解,在脑海里清晰勾勒出他现在神色一定是静谧且放松。祝重峦又看回夜幕,揶揄说:“是你家门前的夜色过于诱拐人。” 储时也看向夜空,“诱使你想到了什么?” 祝重峦笑了笑,“你不认为夜晚是一个容易将脑海里的片段情绪串联,并且糅合在一起的存在吗?” 储时好像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开口:“这属于典型的人类学讨论的表演行为,个体进入特定环境,受到环境内群体行为的刺激,对行为进行自我调整控制,形成表演。所以重峦,你在夜晚的情绪流露,只是你在夜晚相对安静环境下的习惯和本能。” 祝重峦听完这段话后,有点瞠目结舌,她停了一停,又耐心引导,“安静的环境不就是适合来思考的吗?”她唯恐这位生物医学博士又回答出什么她更加疲于听懂的理论知识来,忙着再说:“比如会想起你看过的书里动人的情节。” 储时没有深追她的前一句话,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那你想起了哪本书里的动人情节?” 祝重峦安静了几秒,在脑中飞快的过一遍曾看过的书,这些书有哪些情节是她还保有记忆的。她想起了一段话,她有些心血来潮,侧过身对着储时,接着把手臂枕到耳下,缓缓开口念给储时听,“I cannot fix on the hour, or the look, or the words, which laid the foundation. It is too long ago. I was in the middle before I knew that I had begun.” 这月光太过温柔,这夜色太过深邃,足够使人丢盔卸甲,想在宛如半寐的迷梦里,靠近最柔软的存在。 这句话出自《傲慢与偏见》里。Elizabeth要Mr.Darcy讲一讲爱她经过时,Mr.Darcy回答她的话。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姿态,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使我开始爱上了你。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她又有些害怕储时这么聪明,会轻而易举的窥探到她展现在暗夜里的感情端倪,于是她又好似顺理成章的接着问:“你觉得这段话怎么样?” Chapter.2 于是每当祝重峦母亲念叨她的时候,她就会“哼”一声,带着轻蔑口吻说:“夕阳产业。” 祝重峦的导师行事很凭心情,他三年前只收了三个学生,现在带来的只有祝重峦一个学生。今天是研讨会的最后一天,研讨会很官方,也很无聊。 在确信摄像机镜头只会来回扫前面的主要发言人后,祝重峦在桌下悄悄打开了手机,正好收到一条短信,是易衡的。易衡告诉祝重峦,他今天回国,刚到关山市了。 易衡是祝重峦最好的一个异性朋友,好到两家差点以为他们两情相悦,给他们订婚那种。连申楷妍也觉得易衡和她的互相照顾好到不可思议,幸好纵观易衡的女朋友们,没有一个是祝重峦这一款的,所以祝重峦才放心大胆,断定别人只是不懂她和易衡的关系。 祝重峦懒懒的敲着屏幕,告诉易衡她还在开会。这个时候场上突然响起雷鸣般的一阵掌声,吓得她一把将手机塞进兜里,抬起头来发现原来是到尾声,正要散会了。 她站在人群外等记者采访完她的导师后,她的导师告诉她,明天在关山市有一个慈善酒会,很多人都会出席,其中就有几家主流报社的社长,和几位国内知名作家,祝重峦的作品刊发出版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但参评奖项显然还需要一些人力推动。 于是这也代表,祝重峦五天前下午到这里,连开五天会,今天晚上又要飞回关山市。她掏出手机的手颤颤巍巍,不敢拨出电话,她几乎能想象出申楷妍即将在电话那头的咆哮。幸好电话拨通后,申楷妍先惴惴的告诉她,自己在法国的画展落实了,关山市美术馆这几天的展览里有几幅画是她要带走的,现在要开始准备了,要赶紧回关山市一趟。 于是祝重峦调整声音,压抑住激动,使之听起来尽量平静,“哦是吗?好,那今晚回去,你记得欠我一个大人情。” 临时订到的机票是最晚的一班,大概三个多小时的航程,大概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乘务为了方便乘客休息,调暗了机舱里的灯光。 祝重峦身上盖着一条小毯子,她靠着舷窗,看到地面整齐划一的城市规划下亮着的灯光璀璨,一如在地面仰望夜幕时的星辰。四周过于寂静,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钻入耳朵里,但并不足以达到打扰的程度。 祝重峦想起了她正在撰写的第二部作品里的主人公,那是一个很清冷而寂静的人。 真是像极了她。 下飞机后已经是凌晨,本来导师要让司机顺道送祝重峦和申楷妍回去,但是祝重峦在出口看到了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的易衡。他一直很怕冷,所以在关山市还有些冬季料峭寒意的情况下,他穿着一件深色羊绒大衣,眉眼间有浓重的倦意。 祝重峦觉得他比前几年要瘦很多,变得更像个衣服架子了,站在那里时,竟然有些长身玉立的意味。 申楷妍困得不行,头发有些乱蓬蓬的,已经不想顾外在形象了,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用手肘拐了拐祝重峦,“站着干什么,你小竹马接你来了,还不快走。” 易衡看到祝重峦时,面上的倦意一下都不见了,他迎上来接过祝重峦和申楷妍的行李箱,然后朝祝重峦笑着说:“怎样?是不是更加好看,你都不好意思相认了?” 机场里穿过一阵风,祝重峦顿了顿,冷得一激灵,“怎么是你来?你怎么知道我的航班?” 易衡走祝重峦身边,“这还不简单?一问你的助理,什么都知道了。” 祝重峦回头看,申楷妍和杨舒唯相互搀扶着,两人睡眼惺忪,恨不能站着睡,显然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祝重峦就决定明天再跟杨舒唯探讨行踪的问题。一上车,两人就躺得歪七八斜,占了一整个后排,祝重峦无奈,只能坐到副驾驶位去。 机场隔祝家的别墅有近三个小时的路程,祝重峦打了个哈欠,抱着手臂靠着车窗,意识已经有些迷蒙的时候,感觉车停了下来,然后身上盖了一件厚厚的外套,想也不用想就是易衡的,她迷糊着道谢,然后就彻底睡过去了。 她醒来时后排的申楷妍和杨舒唯已经不在,应该是被易衡送回家了,车停在祝重峦家门口,而易衡靠着方向盘闭着眼睛。 这时候天色还有些暗沉,路边晕黄的灯光从挡风玻璃洒下,车上的暖气没有关,烘得祝重峦脸有些发烫,她身上还盖着易衡的外套,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坐直了身想将大衣披回去。这么轻的窸窸窣窣的响动,也使易衡坐起来了,他偏头看着祝重峦,“醒了?” 祝重峦点头答应着,看着易衡困倦的眼神,又想到他下午刚到关山市,更加过意不去了,“要不……要不你去我家睡?” 易衡也没有拒绝,点点头就和祝重峦一起下了车。 阿姨平常会整理客房,以备不时之需。祝重峦进门后就去了客房,打开客房的空调,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没等易衡从洗手间出来,她就回房间了。 易衡与祝重峦熟悉极了,也不是第一回住在她家里,这就跟申楷妍在她家里睡一觉一样。 祝重峦第二天醒来下楼时已经接近中午,她父母都坐在客厅里,而易衡早就醒来跟他们打过招呼离开了。祝重峦觉得易衡真是沉稳礼貌了不少,去国外几年,连做事都绅士多了,昨晚上还记得给她盖衣服,换成以前,别说给她开足暖气,说不定还想从她身上扒拉外套下来盖在自己身上。 祝重峦慢悠悠的沐浴,猛然想起晚上的酒会,匆匆冲干净,又上楼去给杨舒唯打电话,让她准备一件礼服送来,顺带着告诉她自己的行踪要有神秘感,不可以随便谁问都说。 杨舒唯显然还没起,告诉她礼服昨天就准备在车里了,然后战战兢兢地答应下后半句话。 于是祝重峦又风风火火的下楼出门,却想起昨天坐的是易衡的车回来,掏出手机准备拨出电话时,她才看到了易衡早上的短信,礼服放在了客厅。 Chapter.3 祝重峦顶着一头湿漉漉、乱糟糟的头发,在沙发上看到了礼服的盒子,回了短信道谢。 抱起礼服正准备上楼时,却发现父母都盯着她,眼神怪异,祝重峦的妈就先一步开口,别有深意,“还说跟易家那儿子没关系,有什么害羞的,礼服都给你送,家里从小到大都来住。” 祝重峦只觉得自己满头黑线,撩一把头发就上楼了。 这种学术性的场合显然不合适平常参加酒会时那种浓妆艳抹,杨舒唯为她准备的是一袭长及膝盖的黑色无袖礼服裙,从腰下的裙褶微微蓬开,祝重峦个子不矮,但是也不高,为了不将视觉拉短,只能再踩一双高跟鞋。她化了一个很干净的淡妆,拿着手包下楼跟爸妈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七点的酒会,这时候已经五点多,开车过去是高峰期,但是也应该能够不迟到。祝重峦在心里这么计算着。 千想万想没有料到,居然在酒会看到了易衡。他端着一杯威士忌,走过来看到祝重峦时似笑非笑,“祝大小姐这套老气横秋的礼服,原来是为了这个酒会准备的。” 祝重峦差点就把手包往他脸上招呼,“你懂什么,这叫学术!”然后就撇头尾随导师去认人了。 作为导师学生里目前看起来最有前景的一位,祝重峦导师在向别人推荐她时几乎可以用不遗余力来表示。祝重峦已经胸有成竹,险些喜极而泣,文坛未来的曙光在向她招手。 酒会的主旨还是慈善,慈善拍卖开始后,易衡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位置坐到祝重峦身边。祝重峦捏了一把他胳膊,低声问:“你家一个搞酒店的,你怎么也能来?” 易衡抻了抻西服外套,神态怡然,“祝重峦,你别忘了,我也是留学归国的医学人才。” 祝重峦差点憋不住翻出一个白眼,坐正了直视前方,不再搭理易衡。她转着手腕上的手镯暗自出神,直到连纹路都已经熟稔于心时,突然听到台上的女拍卖师念出了“申楷妍”的名字。 祝重峦一下子竖起了耳朵,想不到申楷妍的作品都上了慈善拍卖会来,实在是脸上增光。屏幕上投影出申楷妍这次的作品时,祝重峦惊异得瞪大了双眼,想下一刻就出现在申楷妍面前,然后把她扔到祝家的后山上。 申楷妍的作品,是昨天早上在海边别墅里为祝重峦画的油画肖像。画像上她的侧脸低眉间宁谧静淡,被海风缭乱的长发,和散落在白衬衣上的长发相映,竟增添了风情意味,背景是一片与天相接的海平面,灰蒙的云层中破出几块曙光,色彩的择取搭配基调非常合宜。 祝重峦觉得觉得脸红透了,又庆幸这里并不是很多人认识她,知道这幅画的渊源。一边的易衡也看得咋舌,“这是你?这居然是你?你什么时候有过这种神情?” 他一开口,周围少不得有人听到,转过头悄悄打量。 祝重峦恨不得双手捂住脸,钻进桌底,“求你闭嘴。” 申楷妍是新秀,作品最近的反响越来越高,这么一幅画的起拍价居然是十万。 听着水涨船高的价格,祝重峦神色幽怨,“我怎么有种他们在拍我的感觉?这种感觉真不好……” 易衡挑了挑眉,“是吗?”然后他笑笑,举牌加价,“一百万。” 场内一下哄然,毕竟这幅画刚才还只是四十万左右的价格。 祝重峦震惊到立刻将手收到腿上,坐直了身体,“干什么?你干什么?我活生生坐在这里,你拍我画像回去干什么?” 易衡把头向她偏了偏,“挂在玄关,镇宅。” 他的笑意有着势在必得,祝重峦却看得心里发毛。但转念一想,被易衡拍回去也是好事,省得哪天不知道这画挂在谁面前,想想都不自在。她叹口气,深以为然。 “两百万——” 祝重峦在尚且还有一些哄闹的场内,听到一个深沉的声线。她突然觉得被一盆凉水浇到头顶,从座位上起来了一点点,张望着想知道是谁为了这么一幅破画出手这么阔绰。 然后她看到的面孔主人,他一身深色的双排扣礼服,衬衣上系了领结,灯光打下来时都觉得是他身上能流出光来,他的英俊面孔微微仰起,看着高台上的拍卖师。 一如从前,一如从前的好看,祝重峦想,上一次见他是三年前。而此时他在她的斜前方,她只能看到侧脸,但只是侧脸,她也能准确辨认。 祝重峦明显感觉心跳漏拍,千万种词汇也不足以准确描述出她隔着间歇攒动的人影看到他时心里涌起的感受,仿佛潮起潮落,踩在松软而洁净的沙滩上,日日与流转的月华相伴。 祝重峦后来郑重其事的感谢申楷妍,“我觉得你简直是我命里的贵人,是我生命里的提灯者。” 她上次见到储时,也是因为去英国探望当时留学的申楷妍。 申楷妍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听到这句话也不肯向她挪动,唯恐她因为画像这件事真的把她拎到祝家山景别墅后面的深山里,听说还是会有很多蛇虫鼠蚁的。 那天的后来,在祝重峦脑海里闪过千万张片段暗自出神时,易衡毫不犹豫的加价,“二百五十万——” 易衡的话音才落,那边就接着,“三百五十万。” 场内一下更加闹哄哄的了,申楷妍虽然近两年声名鹊起,但在行业内不过是一个新秀而已,她的画值钱,但是到不了随手一幅都能这么值钱的地步。祝重峦忙死死摁住易衡要抬起的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别加了,这就一幅破画,再为了慈善也不要这么破费,你可以直接把钱捐出去的。” 易衡皱眉想挣开,但是想不到祝重峦下了十足的力气,只差在大庭广众下捂住他的嘴了,“再不济你让申楷妍也给你画一幅,很快的!” 这片刻的时间,祝重峦还利落的替他答了一句,“不跟价。” 台上的拍卖师笑得眼睛快眯成一条缝,小槌一敲,“感谢储时先生,这幅画归您了。” Chapter.4 申楷妍事后还因此在行业内提高了声名,别人是这么传的,申家女儿一幅低于最高水平的画,在慈善酒会上引得储氏和洲立的少帅争拍,最后十万的起价,拍出来三百五十万。 申楷妍拍着胸脯,受宠若惊的感叹,“想不到我的画也能拍出这个价格,早知道我把我的画们都挂去拍卖了。” 祝重峦诧异的看着她,“你不应该觉得,那幅画的重点在于画的是谁吗?”她煞有介事的说:“是因为你画了一个这么好看的人,画赏心悦目,才能有这么高的价格,不然你想,你要是画一个大胖福娃,谁会花这么多钱拍来挂在玄关镇宅?超市十块钱就可以买到了。” 申楷妍想了想,觉得好像也很有道理,“哦……哦?哦——”虽然她不懂为什么画要挂在玄关镇宅。 祝重峦压抑住心里觉得她这么说话像一只老母鸡的想法。 “那你说储时花这么多钱拍这幅画是为了什么?”申楷妍又疑惑问出口。 祝重峦就想起那天拍卖散场后,易衡上前去和储时打招呼,他先一步伸出手,“你好,我是刚才和你竞拍的易衡。” 储时显然一愣,也很礼貌地跟易衡握了手,“你好,储时。” 祝重峦怂得很,跟在易衡后两步就不敢上前了,她双手握着手包放在腹前,站得笔直,几乎可以说是屏息听着两人的对话了。她听到储时说话平易近人,“抱歉,夺爱了。” 申楷妍听到这里,觉得不可思议,打断问道:“你从哪里听出来的平易近人?” 祝重峦瞪一眼申楷妍,她马上又缩成一团不敢说话了。祝重峦心里供在神坛的人,是开口说一句话也会让她觉得,原来神仙如此平易近人。 然后易衡笑笑,“原本想商量,不知道储先生能不能让爱,看来无望了。” 储时不置可否,“这幅画的意境很好。” 易衡点点头,转身将祝重峦拉到身边,“这就是画上的人。” 祝重峦稳住喉咙里差点溢出的尖叫,低了低头示意,“你好,我是祝重峦。” 储时伸出手,“你好,祝小姐。” 祝重峦已经很尽力的保持冷静,申楷妍问她手有没有发抖,祝重峦矢口否认,“怎么可能!”她认真想了想,“我记得我稳住的。” 但是伸出手回握时,祝重峦极其确定,储时根本就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了。 易衡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拖出祝重峦就是想告诉储时他对这幅画的需要,他还来不及开口,下一秒就被祝重峦抓着手臂拉走,祝重峦还向储时笑,“抱歉,抱歉,希望不打扰储先生赏画。” 她拖着易衡远离的力度不由分说,易衡不解,“你不是不希望你的画像挂在别人面前吗?” 祝重峦语塞,这要怎么说出口,怎么跟易衡解释? 告诉他这不是别人,这是她想了十年的人,她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三年前,今天却还能准确认出他,想想自己的样子挂在男神家里,光是想想,都已经足够令祝重峦立刻跳起来了。 于是她抚平了裙上不存在的褶皱,一本正经告诉易衡,“我为慈善奉献微薄的一份力量。” 祝重峦这十年里第三次见储时是在这场慈善酒会上。 她有讶异,有惊喜,但她也几乎在同时想到,事不过三。 夜晚祝重峦推翻了第三次修改的旧稿,为新书写出了很长的新篇,在停止键盘敲击后,她靠在椅背上,轻微的动作使桌上的笔滚了几圈,深夜里,一切细微的响动都显得那样突兀。音响里传出温柔而宁静的声音,“thelookyoursmilecan’tdisguise.” “howlongihavewaited.” 她怎么会没有憧憬,怎么会没有按捺的渴望。 在又闭门半个月后,新书的终稿终于全部完成,在和出版社约定期的前三天成功交稿。 这期间祝重峦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虚脱晕过去了,于是在申楷妍来时,她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的哭诉,“你差点见不到我了。” 申楷妍一巴掌拍在祝重峦脑门上,“醒醒!我跟你男神相亲了!” 祝重峦惊讶得脑子里一下转圜不过来,她低头沉吟半晌,然后抬头一脸凝重的看着申楷妍,“所以你背叛了我,是吗?” 申楷妍嫌恶地摆摆手,“你男神档位太高,我够不到,不敢够。这只是家里安排的。”她又长长叹口气,“不过他跟我吃顿饭,坐下没多久就被打电话叫走了。全程就共五句话,真的好冷淡啊,让我怀疑我这二十五年来对自己的审美是不是错了。” 祝重峦舒口气,一幅认为理所应当的样子,“男神嘛,跟常人怎么会一样。” 然后她听到申楷妍又说:“他主动跟我问了你。” 祝重峦猛地抬起头看向申楷妍,申楷妍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大牡丹,祝重峦觉得很吉祥。 “他告诉我他拍了我那幅画,问我是不是认识祝重峦。” 男神记得自己的名字,祝重峦觉得受宠若惊。 申楷妍笑眯了眼,等着祝重峦接话,祝重峦长出一口气,“成书后大概两个月,我会去瑞士一趟,我带着你一起出去玩行不行?” 申楷妍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我每天都觉得自己灵感枯竭,这一定是需要人陪我散心的兆头。” 然后她又说:“储时说他在拍卖会上见到了你。” “没了?”祝重峦追问。 “没了。”申楷妍摊手,“总共说了五句话,三句有关于你,另外的两句一句是见面打招呼,一句是告别。” 不过只是这样,祝重峦也可以兴奋很久了,这真是一个好兆头,储时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名字,叫做祝重峦,即使他们的命运不会交迭,她的名字却能映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在以后看到时能想起,这是他花了三百五十万拍回的画上的人。 祝重峦激动地难以言说,差点就要像天线宝宝那在空气里用手横劈两下,踮起脚尖转圈圈了。 ------------------------- 今天的公主们也麻烦投珠珠~ Chapter.5 下午她躺在床上,收到出版社编辑的消息,书稿已经通过,会尽快校对送审,正式出版前,会先印刷五百份,用来提前办一个小型见面会。祝重峦更加激动了,于是在祝重峦的妈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祝重峦抱着手机泫然欲泣,她惊呆在了房门口。 然后祝重峦的妈告诉了她一件更大的事情。 储家的老太太请祝重峦在今晚用餐。 祝重峦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储家的老太太?” 祝重峦的妈抱着手站在房门口,也觉得很不能理解,“储家房子也不是在我们家买的,他家大业大的,为什么要请你吃饭?”然后她妈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不是听说你出了几本书,想让你为她家写本传记什么的?现在那些顶层高门大户不都喜欢这样吗?” 祝重峦沉思了几秒,觉得祝太太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储家的老太太约祝重峦吃饭,这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祝重峦翻爬起来,就开始打电话预约美容院,挑选衣服,祝夫人吓了一跳,“你还真要去?” 去!当然要去!这可是储时的奶奶约饭,万一饭后遇到储时来接他奶奶回去,那不是又赚了一眼吗? 然后祝夫人叹口气,“去就去吧,虽然我们家不比储家,你也千万不要丢脸。” 储家老太太收到回复后,又特意让人告诉祝重峦,只是一场平常的聚餐,不用太正式。定的餐厅是“半岛广意”,那是关山市一家很有名的粤式餐厅,只对特定人开放。祝重峦不敢奉行以往的踩点到原则,足足提前了十五分钟将车在高峰期里停到了“半岛广意”的地下停车场里。 这几天入夜冷风盛行,祝重峦穿得很规矩,过膝裙加一件长外套,还将长发扎起来绾成一个丸子,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老一辈人不都觉得大脑门露出来才精神嘛。 祝重峦最后再用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长出了一口气稳定下来才下车。 侍应生在祝重峦报了储老太太名号后,引着她上楼,穿过一条小廊,她看到楼下有一条淙淙溪水,环绕着一座人工山石,溪水边是绿坪盎然,还有柳枝匝地。在小廊的尽头,侍应生敲了三下后,为祝重峦推开了门。 祝重峦整理了表情,正准备笑得乖巧温良,却在进门一抬头时,正好对上一双沉静且深邃的眼眸。她甚至来不及收起这副笨蛋才会有的表情,就惊呆在了原地。 储时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半高领针织毛衣,外套随手搭在身后的椅背,祝重峦认出那是今年givenchy的春夏黑色刺绣外套,她就正准备买这件送给易衡当生日礼物的。 储时的位置在窗边,他的脸庞在窗外冷色的自然光下愈发清冷英俊,这时候他正直直看着僵在门口的祝重峦。 祝重峦还没想起要赶紧收起这副放在自己年龄就是笨蛋的表情,脑海里闪过三个字,赚大了。然后她看见储时站起身绕过来,拉开椅座,“祝小姐,请坐。” 祝重峦真真切切的才体会到,面前这个人是储时。 意识到后祝重峦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丢脸,忙收起笑意,端正了态度坐到储时为她拉开的座位上。接着忙将头发解散,捋了捋,以免影响颜值。 等储时也坐回了位置,祝重峦就不好意思的开口:“抱歉,我好像晚了几分钟。” 储时提起一旁的紫砂茶壶,斟了一杯茶,“没有,现在隔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是我提前了半小时到。” 祝重峦面上不解,心里却一下子跌宕起来。她接过储时倒来的茶,道谢后想开口问问别的,又想起申楷妍说的储时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说话,只好硬生生憋住。 她的思想建树才倒下,就听到了储时的声音,“抱歉,是我以奶奶的名义约了祝小姐来和我吃饭,希望你不要介意。” 祝重峦的脑子在这一刻就完全空白了,忙摆手,“不会不会。” 想想又觉得好像显得过于手足无措,忙把手收到了桌下。平时随口能表现出的揶揄和有趣这时候全都烟消云散,幸好侍应生打开门,开始上菜,才缓解了她这无所适从的尴尬。 菜式是粤菜一贯的清鲜常新,小盅里是精炖的鱼翅,还有半岛广意的招牌,深井烧鹅,白切鸡,蜜汁叉烧,甜品是一道椰汁冰糖燕窝。 储时先为祝重峦盛了一碗汤,“我不知道祝小姐的口味,如果这次不太适宜,那下次祝小姐可以提前告诉我。” 祝重峦接过汤,用汤匙喂入口中时,突然转圜过储时话里的“下次”。 她猛地一抬头看向储时,他双手交握搭在桌上,看着她的神色仍然是沉着镇静的样子。 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咽下汤时,储时又说:“祝小姐,据我所知你并没有交往对象,那我想征询你的意见,我们之间是否可以在短暂了解后更进一步?” 储时说这话的时候,口吻里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他实验中一项必然的结果。祝重峦却因为这句话呛在喉咙里,她忙用餐巾掩住嘴,把头偏向一边咳嗽起来,她想她现在咳嗽得脸红的样子一定很失态。 祝重峦余光里瞥见储时迟疑了一下,还是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递给她一杯水。 “如果祝小姐愿意认同我,那我想我们可以将结婚尽快提上日程。” 祝重峦接过水杯的手一软,差点将水杯打翻,储时将桌上的纸巾递给祝重峦,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他看着祝重峦的目光过于坦率而直接,以至于祝重峦不能分辨出半分别的神色。紧接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巍而喑哑,宛如一位命不久矣的老妪,“为……为什么……” 储时眉头微挑,想了想,随即坦诚道:“因为在综合各项指标后,祝小姐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不会在意祝小姐对文学的追求,也需要一个太太来应对人前,她不用持家,因为都有我。祝小姐不是一个想追求过于长远的人,而我甚至能够满足祝小姐更高的各方面需求。” Chapter.6 祝重峦目瞪口呆,她沉吟片刻,想反驳储时那句她的追求没有过于长远时,又听到储时毫不委婉地说了一句,“祝小姐任何想达到的目标,也一定是我的力所能及。” 这些话多好听,一个长得好看,并且有着出类拔萃智商的年轻科学家,说出你不需要持家,因为有我这样的话,他还说出,你有想达到的更高目标,那也一定是他力所能及能使你轻而易举达到的。 祝重峦想,如果面前的人早就是她的情人,那这些话当作情话来听,一定是最无可挑剔的。 其实祝重峦最开始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找她结婚。然后她就听到储时这番显然经过深思熟虑,无法挑出瑕疵的话。 恐怕以为迟迟没有回答的祝重峦还有顾虑,储时再补了一句:“我的诚意还有,不会和祝小姐签婚前协议。” 这意味着什么祝重峦太清楚不过了,于是她想了想,只好问储时:“这么好的条件,谁都可以,为什么是跟我开出?” 储时向后靠了靠,“因为我希望我们可以做到互不干涉。” 他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我听说过祝小姐在文坛的成就,家庭对能否安心做科研是根源。你我各自有追求,所以我想祝小姐应该是我婚姻最合适的人选,毕竟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听明白了,储时确实是不喜欢她的,他这样的家庭,不去联姻已经是出格,而他做科研,新生家庭是背后的支持基础。他想要一个,彼此互不干涉的婚姻。他觉得祝重峦的漂浮不定最合适,所以才借由储家老太太的名头,安排了这场甚至有些荒诞的相亲。 然后他说,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觉得没能理解,又问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储时仍旧耐心回答:“即使我对祝小姐没有任何感情,也能履行好婚姻里各项责任,甚至超越。” 祝重峦更疑惑了,“如果没有感情,那彼此的关系怎么维持?” 储时想了想,接着郑重说:“我们是要一起生活的家人,这是世上最亲密的距离,这样还不足以维持吗?” 然后祝重峦语塞,她显然还不能理解储时的意味,婚姻实在是个太复杂的社会议题,上层建筑都无法约束参透,她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或者说……长辈一定不希望我们的结合没有小孩,我们的生活也不可能完全独立在他们之外,那我们的……” “你想说我们的夫妻生活吗?”储时沉着接话。 震惊于他的坦白,祝重峦愣了愣,才点头。 “我会想要一个孩子。”储时极为坦诚,“如果你不能接受,现在的科学技术也足够先进,我们有很多办法可以拥有这个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际遇,莫名其妙要和储时这样的大人物结婚就算了,还能拥有正常的夫妻生活。祝重峦大脑一时之间接受不过这么多讯息,呆呆的看着储时。 作家的弊端,思维总是过于发散。天大的馅饼掉到跟前,祝重峦脑海里还能转圜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她飞快思索,是储时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还是他实则是个品性糜烂的世家子弟,抑或者……他是不是不喜欢女生?这些似乎才能解释储时迫切需要一个妻子。 拥有聪明大脑的人,智商体现在方方面面,譬如此刻,储时看穿了祝重峦的犹疑,他淡淡说道:“祝小姐请放心,我取向正常,没有不良嗜好,没有过感情关系。” 其实祝重峦不是怀疑储时,她只是想,如果情况是她以为的那样,她是否有可能算计他喜欢上她? 是的,她不赞同没有感情的前提下能够维系一段关系,但她其实也赞同储时那句最亲密的距离。 但她还能保有最后的清醒,她问储时:“那你有什么条件呢?” 他近乎是将拥有的所有一切都赠与祝重峦,祝重峦不大相信自己能不费周折的轻易获得。 储时的手交握,搭在膝上,“我不喜欢人干涉我,工作、生活、情感,都是。” 这很容易做到,她一定是押上了毕生的好运气,才能够名正言顺站到他身边吧。 于是祝重峦再抬头的时候,就问储时:“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储时觉得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表露,只是继续说:“祝小姐今年23岁,我今年29岁,虽然这么看可能对祝小姐有些不公平,但我希望是在最快的时间解决。” 祝重峦斩钉截铁的说:“非常公平,我不贪玩。” 在这顿饭的后续,祝重峦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总之她的思维跳跃,她一会儿想到的是,她想了十年的男神坐在她面前,这是这十年来他们最近的距离。 她又想到如果这件事能立即分享给重要的人,这该是怎样使人惊异的事情。她想她的父母一定很欣慰她居然钓到了一个金龟婿…… 她想,她结婚了,结婚的人是储时。 储时问:“祝小姐有什么条件吗?” 接着祝重峦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希望我们婚姻的本质能不透露给任何人。” 储时点头,“这也是我的希望。” 在饭后和储时一起下到停车场,这段距离不长也不远,他跟她并排走在一起,步伐不疾不徐。祝重峦悄悄抬头打量储时的侧脸,他黑色外套下是深蓝的宽松牛仔长裤,这身打扮年轻得不行。 其实祝重峦今天才知道储时的年龄,但是储时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像快30岁的人。走到停车场时,祝重峦车周围的车位都停满了,她脸白了白,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很顺利的把车挪出来。于是她转身想叫餐厅的侍应生帮她把车开出来,储时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臂,“车钥匙给我。” 祝重峦愣了愣,然后忙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储时。 储时解锁,坐进驾驶位,发动汽车,打开了车灯,祝重峦赶紧向旁边让了几步。降下的车窗,让祝重峦得以看见储时的动作,拉起手刹,转了一圈方向盘,轻而易举就将车回正开出来,然后他从驾驶位探出头让祝重峦上车。 --------------------- 我看评论区里大家对剧情有些疑问,这些疑问书后边的内容会解释,所以现在我就不多阐述了。 另外忘记标注啦,每满200珠加更一章,我的wb是粟熹的指南。 Chapter.7 祝重峦小跑着上车,坐到副驾驶位,“那你的车呢?” 储时的车速和他人一样,不疾不徐的,“等下让司机开,我先送你回去。” 车驶上道路,融入潮浪一般的车流里,储时升起了车窗,所以车外的喧嚣即使正盛,透过车中时也不足以引起留意。在走走停停里,有霓虹光影不断掠过,车里没有交谈,储时搁在中央扶手箱的手机亮起来,他只是看一眼,就摁灭了屏幕。 祝重峦转头看着储时,他开车的样子很专心。她有点不太接受两个人相对时氛围太安静,实在过于别扭,但是她又怕打扰储时,生生按下想说话的心,为了缓解这种怪异的感觉,她打开了车上的音响。 “thelookofloveissayingsomuchmore,thanjustwordcouldeversay.” 恰好是她完稿那天晚上听的,saskiabruin的thelookoflove。在舒缓又悠长的曲调里,她突然想起储时的话,突兀的开口打破沉寂,“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将组成一段不会有感情的婚姻?” 储时不置可否,“祝小姐,感情并不是支持长年累月生活的基础,我认为这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这样如果在未来不能彼此忍受时,可以没有负担的利落分开。” 祝重峦眨着眼睛,斟酌了一下,“你有喜欢过人吗?” 储时偏过头看了祝重峦一眼,诚实回答:“没有。” 等红灯的间隙,祝重峦看到他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分明,袖口微微褪出一截,露出了戴着表的手腕。 在前方车流又开始涌动时,储时一边踩下油门,一边问祝重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希望要的是一段有感情的婚姻?” 祝重峦正在按下车窗,端详倒车镜里的样子,听完这句话时她下意识一抖,然后忙矢口否认:“不,不是,我完全赞同你的想法。” 这有什么重要?她想,反正他说了,这么亲密的距离,足以维持他们的关系。 祝重峦其实不赞同储时的想法,婚姻又不光是家庭,怎么可以只用合适来论呢?可是她确信自己拥有丰沛的情感,她觉得这一定能是维系他们之间的另一根暗线。 想到这里,祝重峦还是觉得自己赚了一大笔,她拼了命的压抑住心里澎湃的激动,以免过于豪放的笑意荡漾到脸上。至于储时是不是也会喜欢她一点点,是不是在日后能察觉甚至也回馈她,她暂时觉得不要紧。 那时候他们已经是最亲密的关系了,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她听到储时又说:“我过两天会亲自登门拜访,然后让我的长辈尽快约时间和伯父伯母吃饭。” 他做事太在条理以内,祝重峦答应着,把手臂支在车窗边,“你一向这样吗?” 储时像是没听懂,“什么?” 祝重峦偏头看他,“你一直这么有计划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她好奇问:“你不会以前都是放学就回家,假期就看书的吧?” 储时看着挡风玻璃前的路,过了会才说:“你不是这样吗?” 祝重峦有些震惊,“你还真是这样吗?” 储时说:“假期我会待在实验室多一点。” 他高中时就已经自学完大学课程,又有研究所的资源,这句话不会是在骗她,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天才。 除了佩服,祝重峦一时想不到别的词汇,她把头靠向手,“那你过这么板正的生活,有时候不会觉得乏味吗?” “乏味吗?”储时说:“我一直都是这样,也就不知道这是不是乏味。”他想想又再加一句,“因为我也没想过还有什么途径能消耗时间。” 他说的词语,是消耗。 祝重峦撑起头来看储时,他侧脸棱角分明,神情平静,霓虹掠过时能看清一种难以接近的深沉。 储时,你也会孤独吧,在遇到我之前。祝重峦想,以后就不会了 音响里的歌安抚住这缭乱的夜色。 “howlongihavewaited,waitedjusttoloveyou.nowthatihavefoundyou.don’tevergo.” “icanhardlywaittoholdyou.” 在风灌入车窗的时候,祝重峦又看向车窗外,觉得这首歌真是应景又合宜。 这是她大半人生里,觉得最愉悦的一天。 附近有校区,这个红灯格外长。斑马线上有很多穿着校服的学生,说笑着从车前走过,这个点正好是下晚自习的时候。祝重峦顺着人流来时的方向看,她指向车窗外,那里是她的毕业高中,“你看,关大附中在那里。” 储时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嗯,我高中时是在关大附中。” 祝重峦就笑,“我知道的呢。” 储时奇怪,“你知道?” 祝重峦手臂搭在车窗边,手指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窗边,打趣说:“关大附中的尖端人才不是批量培育的,像你这样的更是百年一遇,作为你的师妹,我知道你是理所应当。” 储时有些意外,“你也是关大附中毕业的?” 祝重峦欣然,“是呀,但是真遗憾,我来关大附中时你已经毕业了,我只来得及听你的传闻。” 绿灯了,储时将车缓缓驶出,“你听到的都是我什么传闻?” 祝重峦神神秘秘一笑,“当然不可以告诉你。”她顿了顿,又感慨道:“传闻的主角即将和我共度余生,unbeliveable!” 储时轻轻一笑,“你一直这么有意思吗?” 祝重峦引以为豪的点头,“是呀。” 她余光突然瞄到飞速闪过的一家店面招牌,突然兴奋起来,“你看没看到!那是周记食铺,以前上学时他家的早餐每天都要提前排队才能买到。” 这家店算是关大附中学子们的共有回忆。 只说到这里,祝重峦反应过来储时那会应该没有步行过,都是家里的司机接送,又有些尴尬,“对了,你不知道。”她又笑笑,“不管怎么说,很久没有路过这边了,看到这些实在太怀念了。” Chapter.9 祝重峦就笑,“是呀,你的实验研究很难吧?最近进行得不顺利吗?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累?” 储时点头,“实验得到的效果不理想,还没有找到更好的途径。” 祝重峦好奇,“研究的是什么?” 储时答:“嗜血细胞综合征。” 祝重峦眨了眨眼,认输,“好吧,我听不懂,我不应该试图和你找共同话题的。” 半明半暗的天空突然开始飘很小很小的雪,人群里有些惊异的声音,毕竟这时候已经初春了。 祝重峦裹紧了风衣,“关山市今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我都没在呢。” 储时说:“我也不在。” 祝重峦看向他,突然两人都笑了。 队伍的行进速度很快,这个点多是学生,周记的叔叔阿姨早已练就了快速打包的技巧,很快就轮到了祝重峦,她凭着记忆熟练的要了几样打包,然后拖着储时飞快远离人群,回到车边。 祝重峦将一个纸杯递给储时,“这是燕麦豆浆,他家的豆浆煮燕麦真的是很多校友的心头好。”她又接连掏出好几个纸盒,准备逐一介绍,“这是酱牛肉烧饼……” 祝重峦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多话,突然发现储时只是看着她,她后知后觉地磕巴了,“我……我曾经为买这个……上课迟到了……”她越说声音越低,越有点心虚,拿不准储时这会儿什么想法,会不会觉得诧异。 短短时间祝重峦已经胡思乱想了好多可能,唯独没想到的是,储时伸出手,掸了掸她肩头零星的落雪。还未熄灭的路灯昏黄又温暖,头发上沾着落雪,鼻尖被冻得有些红的祝重峦,一双眼睛波光粼粼,像一只无害的小猫。 然后储时收回手,“我很高兴,重峦。” 祝重峦无法判断他是否察觉了她的担心才这样说话,总之这一切在他叫出重峦两个字的时候,都不复存在。她压抑住自己的雀跃,“不客气,储时。” 储时又从她的衣服包里掏出手机,将自己的号码保存好才放回去。 祝重峦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忘记存了?” 储时把副驾驶的门打开,等着祝重峦进,“我出研究所的时候看到你手指冻红了。” 祝重峦觉得不可思议,“真的假的?” 不等她再多问几句,储时已经把她推进副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让你的生活不再乏味。祝重峦看着绕回驾驶座的储时,暗暗这么想。 祝重峦的妈对于祝重峦和储时见了一面就决定尽快结婚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她觉得这是年轻人的冲动,是不能行的,于是在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和盘托出时就一口否决掉,然后坚决不肯再听任何有关于这件事的话。 祝重峦趴在自己房间的阳台栏杆上,翻着通讯录,在c那一栏并没有看到储时。但是她深信储时不是做事不稳妥的人,只好一路往下翻整个通讯录,快到底时,突然“未婚夫”三个字映入眼帘。祝重峦突然想笑出声,储时竟然是这么一个藏了小小传统思想的人吗?她还是觉得有些小别扭,也怕被别人看到手机,想了想改成了储时的名字。 后来她告诉申楷妍的时候,申楷妍抱着抱枕看着她,想了想认真问:“这算不算占有欲?”觉得不够准确,又再添了几个字:“算不算对你的占有欲?” 祝重峦觉得不大像,储时这么一个站在云端的人,对想要的东西一定从来都是召之即来,他哪里会有什么归属认知。 她拨通储时的电话,拉长着声音使听起来有些低落一般,“大科学家,你未来的岳母棒打鸳鸯,好像不同意这门婚事。” 储时在那头似乎压低着笑出了声,然后低而轻的跟祝重峦说:“我在开一个重要的会,等等给你打回来,行吗?” 祝重峦立刻端正态度,“你忙你忙,不用管我。”然后果断挂掉电话。 几个小时后,祝重峦的妈冲上来劈头盖脸就质问祝重峦,“祝重峦你干了什么?储家的老太太和储时他爸爸在来祝家的路上了!” 于是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储家的车停在了祝家的院前,祝重峦等在门口,远远的就看见了储时从驾驶位上打开车门出来,他今天是一身笔挺的西服,应该是因为早上开会的缘故。明明见他还是七八个小时以前的事情,祝重峦这时候见着也生出一种奇异的念想,这应该可以称之为想念。 祝重峦想,人真是一个充满贪欲的承载体,明明她的前十年有如蜉蝣一般在缝隙里流逝,渺渺如浮世红尘一粒,连她自己都没有尝试追寻过去处。但是这一切在看见储时后,她觉得时光往复的一分一秒都该计较清楚。 储时也看到了门口的祝重峦,他走快了身后的长辈两步,祝重峦迎上去,笑着仰头看他,“所以这是你的解决办法?” 储时点头,“我觉得应该让伯父伯母看到我是认真的。” 祝重峦侧着身让出路,向储家老太太和储时的父亲问好。她才知道,原来储时的母亲去世很久了,所以储时的话里提到的从来不是父母,而是长辈。没有母亲操持,难怪储家老太太紧张储时婚事。 进门后祝夫人让祝重峦陪着阿姨准备下午茶,一群人坐在祝家的会客厅里,将阳台那扇落地的玻璃门大大敞开,透进花园里新鲜清凉的空气。 祝夫人不准祝重峦旁听,祝重峦的父亲也觉得很有道理,祝重峦张了张口,还是在储时安抚的目光里上楼回了房间。 祝重峦心里闷得慌,将房间阳台门大敞,捧着手机哭丧着给申楷妍打电话,“父母成了我最大的绊脚石。” 申楷妍惊讶得不得了,“你不能在传统婚姻下觉醒反抗意识吗?” 祝重峦苦闷道:“我能怎么办?怎么跟我父母表明我一定要嫁给储时?” 申楷妍认真考虑了下,“要不现在就冲下去表明非储时不嫁,趁着储时的长辈在,一定立刻就拍桌定案了。” 祝重峦长叹口气,“不如我现在从房间阳台跳下去?” 申楷妍惊惶起来,“你干什么?这世上除了储时还有数不清的芳草!” Chapter.10 祝重峦房间的阳台可以看到祝家平坦而洁净的前庭,下一秒她看到一个头顶露出来,紧接着是庭院里多了一个身影,是储时仰着头面向她,倒退几步好将趴在阳台上的她看清楚。祝重峦一个紧张,将电话一把挂掉,扯出一个笑向储时招了招手。 储时掏出手机,这边的祝重峦应声接起,就看到楼下的储时嘴唇一张一翕,听筒里传出他的声音,“重峦,你的话会传到客厅阳台。” 祝重峦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但她看到储时眼底竟然有笑意,“但只有我站在阳台。” 祝重峦扶着额头,试图找理由掩饰,“谁让你家财万贯,背景深厚,错过你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么多钱了。” 不知道储时信不信,他只是点头,“你有这样的决心很好。” 储家登门拜访虽然仓促,但是诚意满满,反正储家两位长辈的出现,和不知道说出口的什么话,总之极大的安抚了祝重峦家,尤其是安抚了祝重峦的妈,在又正式约了一顿晚餐后,他们的订婚时间一下就敲定在了两周后。祝重峦觉得有必要单独拜访储时的奶奶和父亲,她告诉储时后,储时转头就给储家老太太打电话安排,而储时的父亲在国外有合作商讨,就不能见到。 去储家老宅接老太太的时候,秘书突然给储时打电话,储时进门就上楼去了书房。祝重峦单独面对储时的奶奶倒是没有怯场,她跟储时的奶奶反倒比对着储时的时候自如得多。 谈笑风生里,储时的奶奶突然提到上次约祝重峦吃饭的事情,“储时一向不太露情绪,那天慈善酒会简直是特例。他平常自己不挑人,我挑的他也不肯看,我觉得那幅画是契机,我以为是申家的姑娘,结果他饭都没和人吃完,我再问,知道那幅画画的是你。” 储时奶奶的眉眼里还有喜色,她是真觉得储时要结婚她很开心,毕竟储时的母亲去世得早,储时的父亲不好管到储时,储时自己也不声不响的,老太太嘛,总是很担心晚辈的。最后储老太太握住祝重峦的手,表示自己对储时终于放心了。 祝重峦没用多少时间就悟出了储老太太这些看似亲切的话里的用心。她其实不见得就满意这个突如其来的孙媳妇,但这是储时挑的人,她相信储时,也就不介意祝重峦。她没有警醒祝重峦,也没有更深的表示。储家老太太才是顶精明的一个人。 祝重峦倒觉得这也在情理,储家高门大户,她的家庭在普通人眼里是资产阶级,但在钟鸣鼎食的储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很能理解储老太太不交心,总之她一定会对他无微不至,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未来储家的人还是不满意她。 事情真是一帆风顺,祝重峦深深以为这是她这几年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 订婚宴并没有声张,只是两家的家人聚集在一起。 订婚过后,祝重峦就开始进入最忙碌的时候。她的第二本书会参评今年的国内文学奖项,在出版后编辑安排的一场新书见面会在金融中心京海市。另一边她还要完善半年后的研究生毕业论文。这些事情过不了多久,她还有一个在瑞士的研讨会要和导师一起去。 而储时他更忙,最近国外有一个研究把他请走了,祝重峦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她也没有打电话去问。储时对自己的日程很有安排规划,不会想有人打乱他的步调,她只用安排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 到京海市的时候,正好导师的朋友,京海大学现当代文学的泰斗、兼业内核心期刊《山脊》的主编刑教授,最近就在京海市,按照导师的意思,祝重峦最好去拜访一下。故而祝重峦提前了一天到京海市,并且借助导师的关系网,成功约到了刑教授的晚餐时间。 在上餐前祝重峦将这次的作品成书递上,以示礼节。刑教授收下后交给了身边的助理,推了推眼镜,笑着看祝重峦,“我儿子在第一时间买到了你的新书,我已经看过了。” 祝重峦听过一笑,“是我晚了,这本书写了我的名字,就当送给教授儿子的纪念吧。” 刑教授喝口水,“哈哈”笑道:“让那小子知道你今天在这里,一定怪我不叫上他。” 祝重峦承应不敢。 这一餐中间的交谈也很顺利,饭后在楼下送刑教授上车时,刑教授感叹了一句,“韬光韫玉,后生可畏。” 祝重峦垂首道谢,“有劳教授赏识了。” 看着刑教授的车远去,身后的杨舒唯也跟着感叹,“看来我的身价也要跟着涨了。” 祝重峦屈指敲一下杨舒唯的额头,“好好想想你的考研吧,总跟着我不是回事。” 然后伸手拦了一辆车。 京海市的天比较阴沉,下过一场雨后的夜晚有些无端起的寒意。祝重峦想起什么,亮起手机屏幕看一眼,却看到屏幕上静静躺着一条短信,是储时的,他告诉她他已经回关山市了,等她吃晚饭。 一看时间,是下午她正和刑教授交谈的时间。当时为了表示尊重,祝重峦将手机拨到振动揣到了包里,短信的振动频率确实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她回了短信告诉储时她在京海市,解释了刚刚没回复的原因,顺带着跟杨舒唯说:“以后我的行程记得跟储时的秘书发一个备份。” 杨舒唯猛地转过头来看她,瞪圆了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祝重峦被这动作吓一跳,正要重复一遍的时候,杨舒唯嗫喏着跟她说:“早上上飞机前储所打你电话已经关机了,他打来问我你的行程,我告诉他,你说对你的行程要保持神秘,所以我不能奉告。” 祝重峦捧着手机险些两眼一翻,背过气去,“舒唯你不是自己人,易衡你都敢告诉他,我未婚夫你却保密?” 杨舒唯立刻举起双手,“重峦姐,我错了。” Chapter.11 储时没有回复短信,祝重峦心里着急,怕他以为自己对他怠慢,心里会有所不悦,在车上就一直寻思着等等回酒店给储时打一个电话,还反复斟酌等下要说出口的词句。她想得太认真,以至于一下车在酒店门口看到一个熟悉身影时,好久不能反应过来。 易衡站在酒店的门口,也偏头看着祝重峦。 祝重峦回头看杨舒唯,她拨浪鼓似地摇头。 易衡走上前来,拍拍祝重峦的头顶,“干什么?两个重要的日子撞在一起,难道不是我来看你的理由?” 祝重峦回想一下,易衡的生日应该在这两天里,“你的生日礼物我临走前已经送到你家里了。” 易衡不以为然,“我知道,我是特地来看你签售会的,查到你的签售会是打开手机就可以知道的事情。”他的笑意和煦,“之前在国外错过了你的第一次,第二次千万不能错过了。” 祝重峦撇撇嘴,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突然不动了,转过头后知后觉的疑惑问:“不对,就算你查到我在这里的签售会,又怎么知道我在这个酒店?” 易衡在她眼前晃晃手里的手机,“信息时代,你小助理的朋友圈定位了。” 祝重峦看着一下把头埋得看不见脸的杨舒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能加上储时的微信呢? 祝重峦的酒店房间在19楼,易衡的在20楼,她打开备忘录,今天确实是易衡的生日。易衡在国内时候的每年生日都有祝重峦,国外时也能收到祝重峦的按时问候,今年是她事情太多,忘记问候了。现在准备些什么也来不及了,祝重峦从杨舒唯的行李箱里翻出一对还没来得及拆盒的香氛蜡烛,取出一只后上到了20楼找易衡。 祝重峦站在门口擦亮火柴,点燃蜡烛,然后敲门,在易衡拉开门时,她把蜡烛捧到他眼前,“happybirthday.” 易衡侧身让她进来,祝重峦就径直走向落地窗边的绒椅,将蜡烛放好,听见易衡让酒店送来一瓶香槟,没几分钟敲门声响起,易衡开门,顺手关了主灯,只留了四角的落地灯。 他拎着两只郁金香杯和一瓶玫瑰色香槟坐过来,祝重峦接过倒好的香槟,向易衡举了举,笑问:“需要向你祝贺年年今日吗?” 易衡碰了碰她的酒杯,“岁岁今朝。” 蜡烛的香氛在微弱焰火的烘托下,是缓慢但醇厚的,祝重峦把酒杯放到眼前,不知道是借着烛光看酒的颜色,还是透过酒杯看烛光。 暖色的光线会将一切柔和都无限放大,易衡看着祝重峦,突然没由来就问她:“你想不想找一个男朋友了?” 祝重峦显然一怔,然后她将杯中所剩不多的香槟一饮而尽,把酒杯放到面前,“我都快要嫁人了,易衡。” 易衡的震惊是意料之内的,储家处事低调,圈子里恐怕至今没有外人知道储时订婚,只是易衡皱起的眉是祝重峦不懂的。祝重峦想,这也是理所应当,跟她关系极近的除了申楷妍就是易衡。 其实也不是她故意不早点将原委告诉易衡,从小玩到大的易衡,到现在她也没跟他提过储时在她生命里的存在。如果她前些天告诉易衡,她要和储时结婚了,他的反应跟祝重峦父母的反应也不会差多少。 现在坦白虽然晚了,虽然可能会让易衡不高兴,但是她跟储时的关系已经在必然当中,她不用担心解释起这段关系来没有底气。毕竟她是一个很会写文章的人,只要有立意根据,她就能延伸出看似合理的分支。 祝重峦跟了一句,“我要和储时结婚了,你也见过他的。” 易衡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向后靠了靠,“解释?” 祝重峦被他这样弄得有些心慌起来,她迟疑着要厘清措辞时,易衡又说:“算了,你太会有各种理由。” 祝重峦的话就这样堵在喉咙里,蜡烛的光晕摇曳,她看到易衡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才肯定易衡是真的生气了。她忙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我跟储时也不是一时意气,我们双方家在第一时间就见过面,在上周我们已经订婚了。” 易衡看着祝重峦,一句话也没有接,祝重峦被他看得心里越来越惴惴不安,好半天才敢小声说:“我不是在百忙中还想到安排有关你的事情吗……我是把你看得重要的,你不要这样,这件事是例外……” 易衡直起身来,倒满一整杯香槟一饮而尽,“你瞒着我的时候,有觉得我重要吗?”然后他松开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头也不回的转身去到阳台上。 祝重峦知道自己理亏,更加不敢凑上前去,她看着易衡背影,半晌叹口气,在手边的盒中取出一张酒店的便笺,写下一句,“向你道歉,你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阳台穿过来的风势不小,她把便笺压在蜡烛下,然后悄悄退出房间关好了门。 祝重峦回房间的时候,在为她整理资料的杨舒唯趴在她的床上睡着了,她为杨舒唯盖上被子,取过包里的手机关了门走到阳台上。屏幕上有一个未接来电,在十分钟前,是储时的。 她将电话拨回去,只响了两声听筒里就传出储时低沉的嗓音,“重峦。” “抱歉,刚刚手机没有在身边,错过了你的电话。”祝重峦放低声音。 储时并不在意,“你有你要忙的,不用向我解释。我只是想问你,一切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还间歇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伴随着储时这句一切还顺利吗?祝重峦觉得心里酸酸的,好像委屈都涌上来。 她长时间没有说话,那边的人发现了异样,没有了键盘敲击声,“重峦?” 祝重峦长出口气,口气里闷闷的,“没什么,和朋友遇到了点分歧。” 储时顿了顿,好像是在那头想了想,“是慈善酒会上遇到的那位吗?” 祝重峦很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储时没有遮掩,“你和申楷妍不像因为分歧而会有嫌隙的关系。” 他太聪明了。祝重峦将手搭在栏杆上,把下颌放到手臂上,“没关系,你不用担心,这也不是第一回。” 储时就问:“那你是每一回都会情绪这么低落吗?” Chapter.12 祝重峦觉出微妙来,要是储时以为她是为了易衡才这样,那实在要闹出大误会,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这段时间太累,所以情绪有了触发点。” 似乎感觉面前多了些迷蒙,她将半截手臂探出栏外,果然是有细雨,“过段时间就好了。” 储时身边静静的,祝重峦几乎连他的呼吸声也能听见,那头沉寂几秒后才说:“你其实可以把我能为你做的都告诉我。” 祝重峦觉得这话从耳朵里钻入,但是都要从眼里浮现出笑意来了,她将悸动揣好,才回答储时,“你也很忙,我能自己处理好。” 储时也没有执意追究这个话题,转而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祝重峦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行程,“大概两天后?你呢?还走吗?” “等你回来再走。”储时说。 这雨润润的,被风带偏扑来脸上,有些湿漉漉的,刚才喝了一杯酒,这时候在外边受了凉,祝重峦觉得脑子里有些发晕,“那我一定会很快回去的。”她直觉储时要说让她妥善好自己,不用着急一类的话,故而在储时回答之前,她又接了一句,“这边不会很重要的。” 时间应该不早了,储时嘱咐她早点去休息,说了晚安就挂了电话。 祝重峦还没有进去,她看着早已暗下的手机屏幕,想储时真是一个负责至极的人,仰赖于他的负责,她对他的企图才能得以满足。这简直是一样让人轻而易举就上瘾的存在,祝重峦握着手机屏幕,谨慎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泄露爱意。 至此,是她确信跟他相交的开始。祝重峦还确信,她能够对储时无条件退让,所以这也足够维系彼此。 但人总容易在满足时略过人生无常,命运是不会退让的。以至于很久后祝重峦想起,总更愿意她从未尝试靠近储时。 签售会没有出现纰漏,互动环节里读者的反响是意料之外的好,祝重峦笑着迎来送往的时候心里的疲惫终于因为放大的空间而松懈下来。结束后从内场出来时,她突然想起来易衡,他今天没有联系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祝重峦回酒店就直奔20楼,易衡的房间却是酒店服务人员在清扫,是退房离开了。她叹口气,倚在墙上靠了会儿,打电话让助理杨舒唯查今晚回关山市的机票。 她一点也不想再忙碌,想尽早抓住会使她愉悦的契机。 到关山市后是储时来接的祝重峦,关山市今天的夜晚十分和煦,祝重峦一出航站楼,就看到储时双手揣在兜里,倚在车边。 祝重峦走到他面前,“大科学家,愿意送我一程吗?” 储时抬起眼时看到的,是双眼里笑意盈盈的祝重峦,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乐意效劳。”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间车少的缘故,储时的车速放快很多,他并没有顺着道路一直开到市区,而是中途岔上了另一条路,“我想你应该没有吃饭,这个点回去不早了,就让阿姨在家给你熬了粥。” 那应该是要去储时家了,他单独住的地方,这还是祝重峦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去。储时家在关山市那个国家级旅游公园附近,算是庄园,还有一个很典雅的名字,叫九溪翡翠。这个项目当年开发时风头很大,这个别墅据说除了能作日常住宅,甚至能满足充当小型会所的条件。 但是祝重峦没等到在第一眼满足对这个项目的好奇心,就睡着了。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房间里,床头的灯调到了最暗,放了一杯水,她试了试温度,是温凉的,她应该已经睡了不短时间了。 祝重峦下床捧着水杯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长廊尽头的门虚掩着,有光线透出来。她夜里视线不太好,此刻只有一个光源在远处,更加影响了她的视物,她就顺着墙一步一步挪过去。 在留空宽裕的门缝里,祝重峦看到储时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很多临床试验报告,他眼里的成像在变,应该是面前的笔记本画面在切换,他的手间歇支着下颌,或是拿着笔记录修改。 从祝重峦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脸庞的棱角线条完美得近乎无解,那幅专注沉着的样子让祝重峦出神了好一会。 祝重峦轻轻叩了门,储时抬头看是她,对着电脑说了句明天再继续,就将电脑合上。祝重峦走到桌前才反应过来他可能在开视频会议之类,刚想开口说什么,储时已经先一步开口,“不用道歉。”他看着祝重峦的眼睛,“你没有打扰我,重峦,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不用总计较很多礼节。” 祝重峦与储时的目光相接,他的眼神从来直接而坦荡,以至于祝重峦心里的别样企图作祟,总不能承接住他的眼光,只能有所逃避,但逃避不就更显示了她的心虚吗?所以她这将避未避的眼光,变成了有些闪烁的眼光,她唯恐储时这样聪明的人一眼看出来,只能在还未完全斟酌好词汇后就开口:“我……我怕耽误你的正经事。” 储时将桌几上的文件在片刻收整齐,站起身来隔着桌几碰了碰祝重峦的脸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祝重峦说话一下子磕磕巴巴起来,“有……有吗……”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心虚道:“还好啊……” 储时走到她面前,握过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祝重峦试到他的手掌是温热的,而自己的手心是滚烫的。 储时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发烧了?”他下一秒就将手覆到祝重峦的额头上,声音很沉,“你在发烧。” 祝重峦眨着眼,眼睫能扫到储时的手。 储时抽出她手里的水杯,牵着她下楼,让她坐在餐桌旁,然后进了厨房。没过太长时间就放了一份热腾腾的粥和小酱菜在她面前,“把粥喝了,我去给你拿药。” 祝重峦忙阻止他,“不用吃药,我没感觉很不舒服。” 储时并不赞同,“你看上去不像身体很好、能够自愈的人。” 储时回来得也很快,除了几颗药,还拿了一支电子温度计,对着祝重峦耳朵一测,他显而易见的又皱了眉,“39.5,你怎么烧这么高?” Chapter.13 祝重峦一愣一愣的,大概是心理暗示的原因,喝下大半碗粥后开始觉得晕乎乎的,眼睛的酸痛也更加明显。她这个人一旦开始接受别人的照顾,就会变得行事不用大脑思考,在站起来撞倒一把椅子和磕到桌角后,祝重峦明显感觉到了储时的惊讶。然后储时转回身将她打横抱起来,向楼上的卧室走回去。 储时的脸在祝重峦眼里无限放大,这么近的距离视觉几乎模糊起来。她环着储时的颈项,觉得胸腔里跳跃颤动根本不受控制,幸好夜晚总是掩盖过多模样,好让她不至于不能在储时注意到异样时调整过来。 储时抱着她进的还是刚才的房间,祝重峦注意到这个房间的宽阔和设计,半开的衣橱里是储时的衣服,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储时的房间。吃过药后,储时一杯接着一杯热水的让她喝下,她喝水的时候他就用冰袋裹了毛巾,覆在她的额头。 喝水到祝重峦觉得剌嗓子得说话都不利索后,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觉得热水快堵到我嗓子眼了。” 储时才作罢,他让祝重峦躺下,转身去浴室洗了一块冷毛巾敷在她额头上,轻声说:“如果困就睡吧,我守着你。” 祝重峦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喝过药了,不会有大问题,你累了一天,快休息吧。” 储时看着她的眼光突然深了些,祝重峦被看得不自觉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她听到储时的声音一如他目光一般深了很多,甚至有些不理解,“我答应过你,这也是我的责任之一。” 祝重峦听到这句话时愣了一瞬,然后不自然地探出了些头,“那你……也不要休息太晚。” 储时答应下来,为了她能好睡,关了床头的灯,只留了墙角的落地灯亮着。 祝重峦闭上眼看不见储时后终于感受到了今晚唯一的冷静。 是了,储时这么一个认真的人,责任才是驱使他的最大因由。而她太过生疏于与他的相处,或者说太过谨慎于和他的接触,她把他捧在心尖上,想要给他所有最合适的,以至于一切行事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这在毫无所知的储时看来,却大概总有些谢绝的意思,于是他总很耐心的向她纠正。 可能是药物的原因,头脑昏沉,但是祝重峦的思绪却愈发清醒。 夜色总是掩盖实体,而滋生虚妄。 祝重峦第二天醒来坐起时房间里的窗帘还是拉上的,她听见一个更平缓的呼吸声,低下头就看见隔着两人远的床的另一侧躺了穿着居家服的储时,他的睡容安静,睡姿也很规整,这距离不近也不远,放在祝重峦眼里时,就弥漫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如果这是将来每个清晨的样子,祝重峦认定自己再也不会睡懒觉。 她不知道储时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但她猜测应该很晚,她感觉得到他的疲惫。床边放了一张浴巾,她的行李箱也在衣橱旁。祝重峦进浴室后,盥洗台上放着几只豆绿色的瓶子,她拿起来辨认,发现那是沐浴用品。她不得不惊叹于储时的用心,不仅猜到了她起床后会想沐浴,还将沐浴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放在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等祝重峦从浴室出来时,储时已经坐起来了,但还是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听到响动时他睁开眼,下床取了吹风筒出来,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向祝重峦说:“过来,你才退烧。” 祝重峦顺从的坐过去,储时先从她手里拿了毛巾擦着有些滴水的发梢,才打开了吹风筒,吹头发时祝重峦并没有说话,她想反正噪音这么大,说了彼此也不一定听得见。她在脑海里暗自出神,考量着等等该做些什么,还没有个定论时头发就吹好了。 祝重峦盘腿坐着,看储时细心的将吹风筒收好,然后转过头问她:“有别的症状吗?还难受吗?” 祝重峦侧过身体,将手倚在沙发靠背,“我很健康,倒是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储时没有瞒她,“凌晨四点半。” 祝重峦抿着嘴,在经历被储时的好几次纠正指责后,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是正确的。她纠结了半天后,抬头看着储时,“那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储时有些意外,“你会做饭?” 祝重峦觉得自己终于说对了,笑意满满,“我非常会做饭。”然后她大着胆子拍了拍储时的肩膀,“储所,你挑到的是一个十项全能的未婚妻。” 催促储时再上床睡会儿后,祝重峦下了楼去到厨房。当她打开冰箱柜门的时候,不得不惊叹于蔬果品种的丰富。储时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在家,这些应该是这两天阿姨买来放好的。祝重峦从厨房探出一个头,却发现还是没看到阿姨,心里觉得奇怪,也没有多想。 她熬上一锅番茄玉米排骨汤,正对着一颗西兰花想是白灼好,还是凉拌好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大门被钥匙拧开的声音,一老一少谈笑着进了门,当然,都是女人的声音。 祝重峦捧着一颗西兰花走出去看,她猜测那个年纪大的应该是储时家里的阿姨。旁边那位看上去比祝重峦还年轻的样子,她头发及肩,穿着一身吊带裙,神情跳脱欢悦,祝重峦觉得青春的气息把她都要淹没了。 那个女孩子看到祝重峦时,登时就愣在了原地,对比祝重峦穿着的随意休闲,以及手里还抱着的一颗西兰花的妇女样,那个女孩子一下子显得非常好看。她不知道这女孩子是谁,碍于还在下厨,腾出一只手挥了挥,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祝重峦看到那个女孩皱了皱眉,转头问阿姨,“徐阿姨,你很累吗?为什么要找一个这么年轻的来帮忙?” 祝重峦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她觉得自己今天虽然没有特地打扮过,但是不至于会被认成阿姨吧。于是她顿了顿,“嗯……你可能误会……”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话,楼上就传来储时有些不满的声音,“储窈,这是你未来大嫂,不要这么没礼貌。” Chapter.14 祝重峦抬头就看到储时已经换下居家服,下楼走到她身边,“你怎么拿着颗西兰花?” “哦……”祝重峦想起来,晃了晃手里的西兰花,“我在想是白灼还是凉拌。” 储时卷起袖口,接过她手里的西兰花走向厨房,“我不挑剔,按你的口味就好。” 祝重峦来不及感受储窈一下变得很复杂的眼神,忙不迭的跟着储时进厨房。徐阿姨想来帮忙,被储时婉言谢绝,也没有再坚持,出门浇花去了。厨房一下换作祝重峦协助储时,而储窈寂静半天后,还是走了过来,抱着手臂靠在厨房门边,两眼来回扫视储时和祝重峦。 储时没有任何的不适,但在看到祝重峦好几次瞟过门口时还是开口,“储窈是我妹妹,被惯得有点娇纵,你不要介意。”接着转过头对着储窈说:“如果你是想来蹭饭的,就不要站在这里,坐到你该坐的地方去。” 祝重峦最后选择了凉拌西兰花,她没有将之前的事很放在心上,听到储时对储窈有些训话意味的口气时,还制止了一下。 储窈却没有管她哥哥的口气,嘟囔着就走开了。祝重峦忍不住心里后怕,有这么一个天才一样的哥哥,还这么严厉,真是可怜了储窈。 储时看着祝重峦变幻莫测的神色,“重峦,她应该跟你道歉,不是我严苛。” 祝重峦吓了一大跳,“现在的生物学这么发达了?你们生物医学家还能读取别人的意识?” 储时看着祝重峦,微微无奈,“你很明显。” 饭上桌时,储窈坐在祝重峦的对面,她抱着双手还是神色复杂,在储时撇头看她一眼后,忙拿起碗筷,她戳着碗里的西兰花,问祝重峦,“这是你做的吗?” 祝重峦有点发懵,点点头,然后储窈嫌弃的说:“果然你的厨艺跟我预料的一样不好。” 储时盛了一碗番茄玉米排骨汤放到储窈面前,“你喝汤吗?” 储窈端起就喝下一大口,“还是我哥的厨艺好。” 储时不动声色的说:“这是重峦熬的汤。” 祝重峦险些憋不住笑出声,对面储窈的脸立刻变得像刚刚喝下去的是一碗盐,拧得五官都皱起来。 储时吃了一块西兰花,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碗筷就撩开祝重峦额角的头发,那是昨晚撞到桌角的地方,现在有一点青紫,他收回手,“你昨晚明明撞得不重,也还是有淤青。”储时夹了好几块西兰花给祝重峦,“你很可能是需要多摄入维K,西兰花能够提供。” 祝重峦看着储时的眼神难以察觉的动了动,她听话的把他夹来的西兰花全部吃下去。 对面的储窈神色变得更加不可思议,看着她哥哥,“要不要这么刻意?为什么你不看看我有什么伤病,然后给我夹菜?” 储时看了一眼储窈,肯定的说:“你很健康。” 后半段储窈没有再故意挑剔,很和谐的一起吃完一顿饭。饭后祝重峦坐在客厅削苹果,趁着储时去了洗手间,储窈坐到祝重峦旁边的沙发上,神情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复杂,祝重峦都惊讶她的表情保持度。 祝重峦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储窈,“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储窈也毫不客气的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我从来没见过你出现在我哥身边,为什么我哥这么快就要和你结婚?”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他落了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吗?” 储时这个妹妹跟他半点不像,祝重峦扬了扬唇,故作神秘,“你猜我用什么威胁的他?” 储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叹气,“哎,你对感情一看就比他机灵,他栽在你手上也是意料之中。” 祝重峦原本是逗储窈,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愣住了,然后储窈闷闷道:“他栽了就栽了吧,但是你千万记得对他好点。” 祝重峦剥了一个橘子,哭笑不得,“你觉得我能拿什么来威胁你哥?” “那可不一定。”储窈偏着头,“你不是做文学的吗?还会写书,我看过你写的书,写书的人太能揣摩人的心思了。” 祝重峦不置可否,挑眉说:“那我是不是能理解,我写的书正中了你的情绪?” 储窈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憋了半天后说:“其实我没有完全看懂你写的……” 祝重峦“哦——”了一声,坐得靠近些储窈,神神秘秘的放低声,“那这样,你不懂的,想知道的,你来找我,我全都告诉你。” 储窈疑心,“真的?” 祝重峦真诚道:“真的。”她伸出手揉了揉储窈发顶,“作为交换,你告诉我有关你哥的事情怎么样?”祝重峦伸出尾指,“我会对你哥非常非常好,把我对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认知都捧到他面前。” 储窈勾上祝重峦尾指,“成交!” 祝重峦勾着储窈尾指的时候,觉得储时这个妹妹真是太可爱了。 “你们在做什么?”祝重峦思绪还没从这个想法里收回来时,突然听到储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抬头就看着储时一脸不解,手里还拿着块迭好的冒着热气的毛巾,随后储时轻轻捋起她的头发,将热毛巾敷在额角上,祝重峦露出疑惑的神情,储时轻薄而好看的嘴唇一启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还是顿了一顿才说:“过了二十四小时了,只能热敷。” 储窈噘着嘴,“我从小到大摔了百八十次,也没见你拿着毛巾追着我跑。” 储时看她一眼,淡淡开口,“那是因为你自己会率先找到能替你解决的人,并且大哭一场来博取关注,你根本不需要我来照顾。” 储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拎起沙发上的包就朝门口走,临出门时又折回来跟祝重峦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说完后“砰”的一声关了门。 储时低下头换了只手,“你答应了她什么?” 祝重峦为了方便他,是半仰着头的,储时的气息隔得太近,洒在她的面庞上,她觉得自己有些迷乱,“我给她讲我的书,她保证她的哥哥不会抛弃我。” 储时不置可否,“不抛弃你不应该只有我能保证吗?” Chapter.15 祝重峦半跪起来,转身两只手搭在沙发上,与储时正面相对,“那你保证吗?” 储时放下手,“我的选择是慎重且经过考量的。”祝重峦听到他的口气有点认真起来,“所以在不考虑未来不可抗力,诸如疾病、灾难的情况下,你会是我一生唯一的太太。” 祝重峦双手交迭而放,“那有没有可能,你将来遇到了喜欢的人?” 储时将毛巾重新迭了一遍,又敷到祝重峦的额头上,“人的感情是种不稳定因素,我说过感情对我没有必要存在性。” 他的话总是很点到为止,但这不妨碍祝重峦明白他真正的意思,对她而言语言是最好懂。祝重峦曲了曲身体,好使储时不必半抬着手。祝重峦想他说的不过是常规惯例,她仍然不认同,譬如对她来说,他不是这样的等闲寻常。 毛巾的温热气息弥漫,也烘得她双眼湿润起来,她仰着头轻声问:“储时,那你有没有想过特例?” 储时低了低眼看着祝重峦,“我不会有特例。” 他想来是误会了祝重峦的意思,以为祝重峦还在追问他将来的可能性,祝重峦却没有解释下去。实在凑巧,她上次也在储时误会的意思里得到了使她安定的因素。 她保留一切横生滋长恣意如藤蔓的渴求,水源与阳光就已经足够维系存活,不必再培养料。 这个角度姿势有些微妙,他们面庞隔得这么近,像极了一对亲密的恋人最亲昵的举止。可是储时好像没有这个意识,他仍然专心为祝重峦敷着额角。 他做任何事都很专注。终于储时抬起手后,祝重峦松了口气,坐下这么想。 九溪翡翠的长坡下面有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接连着一片沉静光洁的湖。晚餐后储时在书房继续处理他的事情时,祝重峦选择从九溪翡翠走出来,沿着柏油路往下走。这是专门修的通向九溪翡翠的路,是不会有别的车辆和人路过的,路的两侧植立着成龄的高大梧桐,枝叶的簌簌声在这宁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空气洁净而泛凉,连蝉鸣都如此利落。 祝重峦走到下边草坪时突然想到这两天还没有给好友申楷妍打过电话,拨通后电话里是她含混不清的声音,“祝重峦,你终于想到我了?” 祝重峦还来不及回答,申楷妍就接着咆哮起来:“我现在在堪培拉!晚东八区整整三个小时!” 祝重峦赶忙安抚已经睡下的申楷妍,承诺明天白天再给她电话后挂断。她摁灭屏幕前看到通话记录里易衡两个字,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拨出。她留过便笺给他,话已经示弱了,她的解释也已经说出口过,以易衡的性格,没有主动联系她,她再附加的任何举措都不会有用。 祝重峦躺到草地上,月光皎洁,投洒在夜幕下时,万物都呈现出朦胧虚幻的质感。今晚夜空晴朗,尤其在这没有过多自然光的地方,更显得星辰满缀,游离的星辉密集在一处,就照亮出一块寂静的深蓝尘埃云雾,储时家这里实在是一个适合修身养性,调理身心的地方。 祝重峦躺着,觉得最近这一切真是突兀却简单,她的惊喜无处安放,恐慌也不知从何而来。她的惴惴,她的忧虑,她的担惊受怕,只会在独处时慢慢流露,这种流露一旦开始,是她也无法控制的。祝重峦及早就察觉到这一点,她想,这应该是因为她是一个惯于写文章的人,囿于文字间的斟酌,她的情绪太过细腻而主动,以至于在黑暗寂寥的深夜里,她还是觉得太游离于诸多人事,连她自己都难以靠近她的欲望念想。 储时的寻找是意料当中,祝重峦知道他不会放心,但是他直接走到她的身边是她所没有预料到的。他走到祝重峦身边,手撑着身体半躺下,“是在家里很闷吗?” 祝重峦偏着头,光线不足以使她看清储时的模样,但能分分明明的感受到他的脸庞轮廓,于是她就可以凭这几天的了解,在脑海里清晰勾勒出他现在神色一定是静谧且放松。祝重峦又看回夜幕,揶揄说:“是你家门前的夜色过于诱拐人。” 储时也看向夜空,“诱使你想到了什么?” 祝重峦笑了笑,“你不认为夜晚是一个容易将脑海里的片段情绪串联,并且糅合在一起的存在吗?” 储时好像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开口:“这属于典型的人类学讨论的表演行为,个体进入特定环境,受到环境内群体行为的刺激,对行为进行自我调整控制,形成表演。所以重峦,你在夜晚的情绪流露,只是你在夜晚相对安静环境下的习惯和本能。” 祝重峦听完这段话后,有点瞠目结舌,她停了一停,又耐心引导,“安静的环境不就是适合来思考的吗?”她唯恐这位生物医学博士又回答出什么她更加疲于听懂的理论知识来,忙着再说:“比如会想起你看过的书里动人的情节。” 储时没有深追她的前一句话,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那你想起了哪本书里的动人情节?” 祝重峦安静了几秒,在脑中飞快的过一遍曾看过的书,这些书有哪些情节是她还保有记忆的。她想起了一段话,她有些心血来潮,侧过身对着储时,接着把手臂枕到耳下,缓缓开口念给储时听,“I cannot fix on the hour, or the look, or the words, which laid the foundation. It is too long ago. I was in the middle before I knew that I had begun.” 这月光太过温柔,这夜色太过深邃,足够使人丢盔卸甲,想在宛如半寐的迷梦里,靠近最柔软的存在。 这句话出自《傲慢与偏见》里。Elizabeth要Mr.Darcy讲一讲爱她经过时,Mr.Darcy回答她的话。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姿态,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使我开始爱上了你。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她又有些害怕储时这么聪明,会轻而易举的窥探到她展现在暗夜里的感情端倪,于是她又好似顺理成章的接着问:“你觉得这段话怎么样?” Chapter.16 良久,祝重峦才听到储时的声音,“你忘记后来Mr.Darcy还是承认了Elizabeth的话了吗?况且,你知道我看感情是认为不必要,所以也不能够理解。” 是的,在后来伊丽莎白质疑了这句话的真实性,而达西先生也承认了并不是这样。 祝重峦闲着的另一只手抚摸着身前沾染了夜露的草茎,“嗯,不太记得清了。” 储时也躺了下来,将祝重峦手臂从她脑后轻轻抽出,换成了自己的手臂给她靠。彼此眉眼相对时,祝重峦觉得这个动作太像一个拥抱,而他们这么几个月来,还连正经的拥抱都没有过。于是祝重峦最后还是忍不住向储时靠近了一点,好让这个动作能够有个勉强说上来的名称。 储时以为祝重峦可能有些冷,将另一只手环住她,“要回去了吗?” 祝重峦静静靠着,她知道储时一向自持且冷静,所以这只手环过来只能是担心她昨夜的病症会再度折返。她还是别有用心的尽量拖了一段时间,才坐起来向储时笑,“好,回去吧。” 再次顺着柏油路走回去的时候,祝重峦在夜风吹来前抱着双臂,环紧了自己,一点也不安分的走在路中间,去踩月光打下来的树影,去踢沿途的小沙石,而储时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并不制止她这样没由来的胡闹。 九溪翡翠快到时,祝重峦停下来,转身笑着向储时招手。 路旁的灯照着他们相隔的路,储时加快了步伐。 祝重峦看着向她走来的储时,她觉得这个场景过于诱人坠入,以后还是要避免总在夜晚和储时相对谈论,否则他们可能还没来得及结婚,储时就会重新考虑他们这段关系了。 她小心翼翼盼了这么多年的人,不敢看再次远离,人是有千百种因由不同的欲望的。而储时,是她所有贪念的根源。 祝重峦回到关山市的第三天早晨,还没醒来时储时就已经离开了,徐阿姨告诉祝重峦是储氏的研究所里有事,一大早叫走了储时。 祝重峦认真推算了一遍时间,确认这时候是堪培拉的中午才打给了申楷妍。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申楷妍了,前段时间申楷妍在法国有画展,后来她也忙起来,更忘记了去问候。 祝重峦靠在卧室的阳台上,闭眼晒了会儿太阳,徐缓地告诉申楷妍她最近发生的事情。申楷妍的重点不在易衡,也不在储时,而在于那幅画,她本着强烈的猎奇心,“储时把那幅画拍回来放哪儿了?你不是在他家吗?你不去找找看?” 祝重峦无奈道:“我哪好去翻看?他为了慈善拍下的画,要挂到哪里去?” 申楷妍叹气,也认同了祝重峦的说法,在电话这头的祝重峦长久沉默后,申楷妍终于发现祝重峦情绪里的压抑,不止她和盘托出事情时的低落。她也安静了一会儿,试着开口,“那你,就不告诉储时吗?你这么多年了。” 祝重峦伸了个懒腰,“他不会想知道的。”她又笑了一声,“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的。” 申楷妍也闷起来,好半天才回她一句,“你等我回来。” 挂断电话后,祝重峦收到了编辑的电话,编辑告诉她现在她第二本书的销量可观,评论也都是好的势头,已经有影视公司开始打电话联系了,想问问她是什么想法。 祝重峦想了想,觉得还是先都婉拒的好,这本书参评文学奖,还有两个月就到评奖的时间了,现在并不适合有更大的舆论环境。 上次祝重峦与奖项失之交臂,编辑听了后也赞同,毕竟祝重峦这本书有很大的希望。如果售出影视,在将来只会有更猛烈的各界舆论,过早推出反而不好操控。 结束和编辑的讨论后,祝重峦想下楼吃点水果,手机又非常凑巧的响起来了,这一次是易衡。祝重峦做了好几秒的心理建树,才接起电话,“喂?” 易衡好半天没有说话,在祝重峦正准备挂掉的时候,他终于说话,“我不给你打电话,你也真的不找我?” 祝重峦有些一头雾水,但想起这是易衡这么几天来唯一一个电话,也放和气了态度,“我不是怕你忙嘛,你说你一个医生,病人可都排大长队等你。”过后她又觉得有点小不甘的嘟囔,“再说了,我不是给你留了便笺吗?我都服软了,你还要我做什么?” “要你来和我吃顿饭。”易衡口吻并不像玩笑话。 祝重峦想想储时中午也不会回来,为了这个和易衡和好的机会,立刻答应下来。突然意识到储时走了,她没有任何的交通工具,就报了地址让易衡来接。易衡这时候隔这里不远,驱车过来也就大约半小时,祝重峦换了身衣服就出门顺着路往下走,她断定易衡是一定进不来九溪翡翠这条柏油路的。 祝重峦把这条路走到底时,远远就看见了易衡的车,易衡在路边停好,看着祝重峦的眼里有些意味不明,祝重峦也发现了,她郑重其事的将手伸进驾驶车窗拍了拍易衡的肩膀,“毕竟嫁过去哪里有住家里的说法。” 易衡瞥她一眼,“你不是还没嫁吗?”他拨开祝重峦的手,“快点上车。” 祝重峦觉得今天的易衡怪怪的,或者说,有点过于沉闷。坐在车里的时候,她小心觑着易衡,发现他很有些心不在焉,祝重峦又靠回座椅上,大概易衡是遇到了什么事吧,否则怎么会突然之间又原谅了她呢。 车停在洲立酒店大楼门口,耸立的大楼里,即使是白日也通明着暖色灯光。这是易衡家旗下的五星酒店,祝重峦先行下车后,有些不解的看着将车钥匙交给侍应的易衡。易衡绕过车头,握着祝重峦手腕领她进去,“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这里的料理吗?” 很使人惊奇,易衡领着祝重峦到洲立六楼的露台餐厅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只有偶尔穿行过去的酒店服务人员。坐下后祝重峦狐疑的开口,“你家酒店,今天受审查不待客人吗?” 易衡将倒好的水放到祝重峦手边,“为了你。”他将手撑在桌上,看着祝重峦一口一口的喝下水,“为了你这对我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Chapter.17 祝重峦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用纸巾擦了擦唇边的水渍,“你脑子坏掉了?别,洲立少总的特殊癖好不要扣到我头上。”她将用过的纸巾交给迎上前来的侍应,并将刚送来的开了塞的红酒倒入酒杯中,礼尚往来递给易衡,“你最近是不是不用上班?这么闲来找我。” 易衡轻轻晃着红酒杯,“过两天去关大附属医院开始接诊。” 祝重峦读硕的关大在关山市本地,国内第一的综合性大学,它的附属医院设施人员一流,易衡在这里工作是预料当中。 “哦——”祝重峦拖着尾音,笑了笑,“那以后我去医院,可以不用挂号直接进你办公室吗?” 易衡挑眼看她,“你最好没有需要去医院里见我的机会。” 祝重峦支颐着说:“那可不行,人都有个生老病死。” 易衡放下酒杯,好像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那为什么不干脆和医生生活在一起?这样就不用跑医院了。” 祝重峦抿一口红酒,伸出手指摇了摇笑说:“我选择跟医学科研人员生活在一起。”当然,她没有看到易衡在听到这句话后渐渐收敛的笑意。 头盘是烘烤好的白面包,佐以生奶油和一匙鱼子酱,祝重峦并没有太大的食欲,在蘑菇土豆浓汤上来后,也只象征性的喝了几口,倒是主菜上来后,祝重峦才开始真正觉得想吃。她抬头的间隙,却看到易衡吃饭也有些漫不经心,她皱着眉随口说:“今天要是有心事,你就告诉我,不要这么适合谈事情的氛围你还绷着一张脸。” 易衡真的放下了手中餐具,祝重峦心头一慌,咽下去后才迟疑着问:“你……真的摊上事了?” 易衡坐在祝重峦的对面,他看着祝重峦,将她的一静一动都尽收眼底,“是,人生大事。” 祝重峦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哽了一下,她喝下一口水,也不继续用餐了,双手搭在面前的桌上,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易衡没有忙着回答,他向露台门边的侍应招了招手,随即来人捧着一个长礼盒,递给易衡后又离开。易衡打开将盒盖垫到底下,推到桌上祝重峦手边的空处,他看祝重峦的眼神认真且直接,“祝重峦,我希望你不要嫁给储时。” 祝重峦看到礼盒里是一束修剪精致的香槟玫瑰,玫瑰上躺着一个小匣,她慌忙转移视线,看着易衡的眼光里有些闪避,“你在说什么?我半个月前已经订婚了。” 易衡将红酒一饮而尽,他陈述的口气有条不紊,“重峦,在我上次回国的时候我们双方父母就已经提出要订婚,如果论时间的先后,也应该是我,不是储时,不是吗?” 祝重峦心底沉了沉,不自觉的靠向后了些。 桌几中央的烛焰时有摇曳,映在易衡眼里就是一簇更明亮的光,“你不慌,我也不会急;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强求;你想的,我都随你。你一向太不按常理出牌,可是我想不到你连结婚也这么突然,我已经不想什么都由着你了。” 易衡这样的公子哥,再长出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他的女朋友。祝重峦长久沉默着,沉默到易衡险些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低低叹气,“你不该说的,易衡。” 易衡半分视线也不从她身上挪开,“你认识他最多几个月,而你认识我几年都不止。所以重峦,我先慌了。” 祝重峦握着叉子轻轻敲着杯柄,清泠的声音打破寂静,是现在氛围里最高亢的存在,然后易衡听到她轻声说:“不是的,易衡,不是这样的。” 周整精致的露台里,香氛花意薄如轻绡,酒液殷红而澄净,在时间的催发下,醒出缥缈意味,像最致命的鸩毒能饮而封喉。 易衡看着祝重峦眼神起了波澜,听到她徐缓而沉静的声音,像是陈述一件寻常的事,“我何止认识他几个月?他是我偶尔厌倦这世间所有秩序常规时,一想到就甘愿世俗起来的人。我怕我分不清向往和爱,可是我靠近他的这段日子里,我藏起来的情绪,间歇的游离,都只让我更加体会到他是我手足无措时唯一想要靠近的慰藉。我计较和他挂钩的一毫一厘,珍藏和他相处的片刻时间,甚至算计着想再多要一点,连不要你拍走那幅画也是我的蓄意而为。” 易衡握紧的手有些发颤,他看到祝重峦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我爱了他十年,易衡,他是我所有难以启齿的深重情感。” 祝重峦的神色平静,她的话却有如游弋穿行的心魔,扼住心室要塞,使人不能够及时得到血液供氧,生出窒息的感觉。 易衡渐红的眼眶,震动的神情,和一张一翕最后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的嘴唇,都清晰提醒着祝重峦,这一切是实在发生的,易衡在跟她告白。 他再准备精心的措辞在她这番托底的话后,都不应该再有出口的机遇,她的感情深重得让易衡突然觉得,何止是他迟出口的爱意,这世间一切好像都不足以相提并论。 她的不在意是她真的游离于人事,她的情感是她唯一软肋造就的穷途末路。 祝重峦站起来,退开几步,“抱歉。” 好像有一个漩涡跟随着她,慢下来就会轻而易举将她吞噬似的,祝重峦走向电梯的脚步是急促且慌张的,她甚至不敢回头看,摁了好几次电梯按钮,迟迟等不到最后选择从一边的安全通道冲下去,很像落荒而逃的仓惶。甚至在坐上计程车后也迟迟不能缓过来,直到司机问了第三次时才回神,她顿了顿,觉得太过压抑,随手指了个地方让司机把她放下。 路边是一个繁荣的商业广场,购物中心前有一个巨大的喷水池,祝重峦坐到一张正对着喷水池的长椅上,这是接近下班和下课的时间,广场上穿行着来来往往的人,人世间的一切具象着投映在她眼底。 关山市的实验高中好像在不远处,祝重峦看见了很多嬉笑打闹的高中生。 她想起她高二那年,讲台上的生物老师为了会考,给他们放了一个关于基因染色体的公开课视频,视频里的年轻教授从容不迫,总是能找到简易的词来解释每一个点。 那个年轻教授也是毕业于她的高中,隔半年后在校庆上被邀请来发言,在作为主持人的祝重峦遗失主持卡六神无主时,他提着笔就将好几句报幕词写出来。 祝重峦还记得自己呆愣在原地时,年轻教授弯身写字的样子沉着有力,面色一如她曾看过的那样理智冷静。他的思考转换得非常迅速,从容而镇定,他的眉眼都那么恰到好处,轮廓线条都让祝重峦意识到什么叫作惊为天人。在接过他递来的主持卡时,她的慌乱在瞬间被抚平,还来不及道谢,就只能匆匆上台。 后来她在幕后,听到他在台前介绍自己,“我叫储时。” 储时,储时,从那之后,这就是祝重峦辗转反侧里的夜不能寐,是她坦然里的精疲力竭。 Chapter.2 于是每当祝重峦母亲念叨她的时候,她就会“哼”一声,带着轻蔑口吻说:“夕阳产业。” 祝重峦的导师行事很凭心情,他三年前只收了三个学生,现在带来的只有祝重峦一个学生。今天是研讨会的最后一天,研讨会很官方,也很无聊。 在确信摄像机镜头只会来回扫前面的主要发言人后,祝重峦在桌下悄悄打开了手机,正好收到一条短信,是易衡的。易衡告诉祝重峦,他今天回国,刚到关山市了。 易衡是祝重峦最好的一个异性朋友,好到两家差点以为他们两情相悦,给他们订婚那种。连申楷妍也觉得易衡和她的互相照顾好到不可思议,幸好纵观易衡的女朋友们,没有一个是祝重峦这一款的,所以祝重峦才放心大胆,断定别人只是不懂她和易衡的关系。 祝重峦懒懒的敲着屏幕,告诉易衡她还在开会。这个时候场上突然响起雷鸣般的一阵掌声,吓得她一把将手机塞进兜里,抬起头来发现原来是到尾声,正要散会了。 她站在人群外等记者采访完她的导师后,她的导师告诉她,明天在关山市有一个慈善酒会,很多人都会出席,其中就有几家主流报社的社长,和几位国内知名作家,祝重峦的作品刊发出版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但参评奖项显然还需要一些人力推动。 于是这也代表,祝重峦五天前下午到这里,连开五天会,今天晚上又要飞回关山市。她掏出手机的手颤颤巍巍,不敢拨出电话,她几乎能想象出申楷妍即将在电话那头的咆哮。幸好电话拨通后,申楷妍先惴惴的告诉她,自己在法国的画展落实了,关山市美术馆这几天的展览里有几幅画是她要带走的,现在要开始准备了,要赶紧回关山市一趟。 于是祝重峦调整声音,压抑住激动,使之听起来尽量平静,“哦是吗?好,那今晚回去,你记得欠我一个大人情。” 临时订到的机票是最晚的一班,大概三个多小时的航程,大概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乘务为了方便乘客休息,调暗了机舱里的灯光。 祝重峦身上盖着一条小毯子,她靠着舷窗,看到地面整齐划一的城市规划下亮着的灯光璀璨,一如在地面仰望夜幕时的星辰。四周过于寂静,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钻入耳朵里,但并不足以达到打扰的程度。 祝重峦想起了她正在撰写的第二部作品里的主人公,那是一个很清冷而寂静的人。 真是像极了她。 下飞机后已经是凌晨,本来导师要让司机顺道送祝重峦和申楷妍回去,但是祝重峦在出口看到了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的易衡。他一直很怕冷,所以在关山市还有些冬季料峭寒意的情况下,他穿着一件深色羊绒大衣,眉眼间有浓重的倦意。 祝重峦觉得他比前几年要瘦很多,变得更像个衣服架子了,站在那里时,竟然有些长身玉立的意味。 申楷妍困得不行,头发有些乱蓬蓬的,已经不想顾外在形象了,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用手肘拐了拐祝重峦,“站着干什么,你小竹马接你来了,还不快走。” 易衡看到祝重峦时,面上的倦意一下都不见了,他迎上来接过祝重峦和申楷妍的行李箱,然后朝祝重峦笑着说:“怎样?是不是更加好看,你都不好意思相认了?” 机场里穿过一阵风,祝重峦顿了顿,冷得一激灵,“怎么是你来?你怎么知道我的航班?” 易衡走祝重峦身边,“这还不简单?一问你的助理,什么都知道了。” 祝重峦回头看,申楷妍和杨舒唯相互搀扶着,两人睡眼惺忪,恨不能站着睡,显然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祝重峦就决定明天再跟杨舒唯探讨行踪的问题。一上车,两人就躺得歪七八斜,占了一整个后排,祝重峦无奈,只能坐到副驾驶位去。 机场隔祝家的别墅有近三个小时的路程,祝重峦打了个哈欠,抱着手臂靠着车窗,意识已经有些迷蒙的时候,感觉车停了下来,然后身上盖了一件厚厚的外套,想也不用想就是易衡的,她迷糊着道谢,然后就彻底睡过去了。 她醒来时后排的申楷妍和杨舒唯已经不在,应该是被易衡送回家了,车停在祝重峦家门口,而易衡靠着方向盘闭着眼睛。 这时候天色还有些暗沉,路边晕黄的灯光从挡风玻璃洒下,车上的暖气没有关,烘得祝重峦脸有些发烫,她身上还盖着易衡的外套,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坐直了身想将大衣披回去。这么轻的窸窸窣窣的响动,也使易衡坐起来了,他偏头看着祝重峦,“醒了?” 祝重峦点头答应着,看着易衡困倦的眼神,又想到他下午刚到关山市,更加过意不去了,“要不……要不你去我家睡?” 易衡也没有拒绝,点点头就和祝重峦一起下了车。 阿姨平常会整理客房,以备不时之需。祝重峦进门后就去了客房,打开客房的空调,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没等易衡从洗手间出来,她就回房间了。 易衡与祝重峦熟悉极了,也不是第一回住在她家里,这就跟申楷妍在她家里睡一觉一样。 祝重峦第二天醒来下楼时已经接近中午,她父母都坐在客厅里,而易衡早就醒来跟他们打过招呼离开了。祝重峦觉得易衡真是沉稳礼貌了不少,去国外几年,连做事都绅士多了,昨晚上还记得给她盖衣服,换成以前,别说给她开足暖气,说不定还想从她身上扒拉外套下来盖在自己身上。 祝重峦慢悠悠的沐浴,猛然想起晚上的酒会,匆匆冲干净,又上楼去给杨舒唯打电话,让她准备一件礼服送来,顺带着告诉她自己的行踪要有神秘感,不可以随便谁问都说。 杨舒唯显然还没起,告诉她礼服昨天就准备在车里了,然后战战兢兢地答应下后半句话。 于是祝重峦又风风火火的下楼出门,却想起昨天坐的是易衡的车回来,掏出手机准备拨出电话时,她才看到了易衡早上的短信,礼服放在了客厅。 Chapter.3 祝重峦顶着一头湿漉漉、乱糟糟的头发,在沙发上看到了礼服的盒子,回了短信道谢。 抱起礼服正准备上楼时,却发现父母都盯着她,眼神怪异,祝重峦的妈就先一步开口,别有深意,“还说跟易家那儿子没关系,有什么害羞的,礼服都给你送,家里从小到大都来住。” 祝重峦只觉得自己满头黑线,撩一把头发就上楼了。 这种学术性的场合显然不合适平常参加酒会时那种浓妆艳抹,杨舒唯为她准备的是一袭长及膝盖的黑色无袖礼服裙,从腰下的裙褶微微蓬开,祝重峦个子不矮,但是也不高,为了不将视觉拉短,只能再踩一双高跟鞋。她化了一个很干净的淡妆,拿着手包下楼跟爸妈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七点的酒会,这时候已经五点多,开车过去是高峰期,但是也应该能够不迟到。祝重峦在心里这么计算着。 千想万想没有料到,居然在酒会看到了易衡。他端着一杯威士忌,走过来看到祝重峦时似笑非笑,“祝大小姐这套老气横秋的礼服,原来是为了这个酒会准备的。” 祝重峦差点就把手包往他脸上招呼,“你懂什么,这叫学术!”然后就撇头尾随导师去认人了。 作为导师学生里目前看起来最有前景的一位,祝重峦导师在向别人推荐她时几乎可以用不遗余力来表示。祝重峦已经胸有成竹,险些喜极而泣,文坛未来的曙光在向她招手。 酒会的主旨还是慈善,慈善拍卖开始后,易衡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位置坐到祝重峦身边。祝重峦捏了一把他胳膊,低声问:“你家一个搞酒店的,你怎么也能来?” 易衡抻了抻西服外套,神态怡然,“祝重峦,你别忘了,我也是留学归国的医学人才。” 祝重峦差点憋不住翻出一个白眼,坐正了直视前方,不再搭理易衡。她转着手腕上的手镯暗自出神,直到连纹路都已经熟稔于心时,突然听到台上的女拍卖师念出了“申楷妍”的名字。 祝重峦一下子竖起了耳朵,想不到申楷妍的作品都上了慈善拍卖会来,实在是脸上增光。屏幕上投影出申楷妍这次的作品时,祝重峦惊异得瞪大了双眼,想下一刻就出现在申楷妍面前,然后把她扔到祝家的后山上。 申楷妍的作品,是昨天早上在海边别墅里为祝重峦画的油画肖像。画像上她的侧脸低眉间宁谧静淡,被海风缭乱的长发,和散落在白衬衣上的长发相映,竟增添了风情意味,背景是一片与天相接的海平面,灰蒙的云层中破出几块曙光,色彩的择取搭配基调非常合宜。 祝重峦觉得觉得脸红透了,又庆幸这里并不是很多人认识她,知道这幅画的渊源。一边的易衡也看得咋舌,“这是你?这居然是你?你什么时候有过这种神情?” 他一开口,周围少不得有人听到,转过头悄悄打量。 祝重峦恨不得双手捂住脸,钻进桌底,“求你闭嘴。” 申楷妍是新秀,作品最近的反响越来越高,这么一幅画的起拍价居然是十万。 听着水涨船高的价格,祝重峦神色幽怨,“我怎么有种他们在拍我的感觉?这种感觉真不好……” 易衡挑了挑眉,“是吗?”然后他笑笑,举牌加价,“一百万。” 场内一下哄然,毕竟这幅画刚才还只是四十万左右的价格。 祝重峦震惊到立刻将手收到腿上,坐直了身体,“干什么?你干什么?我活生生坐在这里,你拍我画像回去干什么?” 易衡把头向她偏了偏,“挂在玄关,镇宅。” 他的笑意有着势在必得,祝重峦却看得心里发毛。但转念一想,被易衡拍回去也是好事,省得哪天不知道这画挂在谁面前,想想都不自在。她叹口气,深以为然。 “两百万——” 祝重峦在尚且还有一些哄闹的场内,听到一个深沉的声线。她突然觉得被一盆凉水浇到头顶,从座位上起来了一点点,张望着想知道是谁为了这么一幅破画出手这么阔绰。 然后她看到的面孔主人,他一身深色的双排扣礼服,衬衣上系了领结,灯光打下来时都觉得是他身上能流出光来,他的英俊面孔微微仰起,看着高台上的拍卖师。 一如从前,一如从前的好看,祝重峦想,上一次见他是三年前。而此时他在她的斜前方,她只能看到侧脸,但只是侧脸,她也能准确辨认。 祝重峦明显感觉心跳漏拍,千万种词汇也不足以准确描述出她隔着间歇攒动的人影看到他时心里涌起的感受,仿佛潮起潮落,踩在松软而洁净的沙滩上,日日与流转的月华相伴。 祝重峦后来郑重其事的感谢申楷妍,“我觉得你简直是我命里的贵人,是我生命里的提灯者。” 她上次见到储时,也是因为去英国探望当时留学的申楷妍。 申楷妍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听到这句话也不肯向她挪动,唯恐她因为画像这件事真的把她拎到祝家山景别墅后面的深山里,听说还是会有很多蛇虫鼠蚁的。 那天的后来,在祝重峦脑海里闪过千万张片段暗自出神时,易衡毫不犹豫的加价,“二百五十万——” 易衡的话音才落,那边就接着,“三百五十万。” 场内一下更加闹哄哄的了,申楷妍虽然近两年声名鹊起,但在行业内不过是一个新秀而已,她的画值钱,但是到不了随手一幅都能这么值钱的地步。祝重峦忙死死摁住易衡要抬起的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别加了,这就一幅破画,再为了慈善也不要这么破费,你可以直接把钱捐出去的。” 易衡皱眉想挣开,但是想不到祝重峦下了十足的力气,只差在大庭广众下捂住他的嘴了,“再不济你让申楷妍也给你画一幅,很快的!” 这片刻的时间,祝重峦还利落的替他答了一句,“不跟价。” 台上的拍卖师笑得眼睛快眯成一条缝,小槌一敲,“感谢储时先生,这幅画归您了。” Chapter.4 申楷妍事后还因此在行业内提高了声名,别人是这么传的,申家女儿一幅低于最高水平的画,在慈善酒会上引得储氏和洲立的少帅争拍,最后十万的起价,拍出来三百五十万。 申楷妍拍着胸脯,受宠若惊的感叹,“想不到我的画也能拍出这个价格,早知道我把我的画们都挂去拍卖了。” 祝重峦诧异的看着她,“你不应该觉得,那幅画的重点在于画的是谁吗?”她煞有介事的说:“是因为你画了一个这么好看的人,画赏心悦目,才能有这么高的价格,不然你想,你要是画一个大胖福娃,谁会花这么多钱拍来挂在玄关镇宅?超市十块钱就可以买到了。” 申楷妍想了想,觉得好像也很有道理,“哦……哦?哦——”虽然她不懂为什么画要挂在玄关镇宅。 祝重峦压抑住心里觉得她这么说话像一只老母鸡的想法。 “那你说储时花这么多钱拍这幅画是为了什么?”申楷妍又疑惑问出口。 祝重峦就想起那天拍卖散场后,易衡上前去和储时打招呼,他先一步伸出手,“你好,我是刚才和你竞拍的易衡。” 储时显然一愣,也很礼貌地跟易衡握了手,“你好,储时。” 祝重峦怂得很,跟在易衡后两步就不敢上前了,她双手握着手包放在腹前,站得笔直,几乎可以说是屏息听着两人的对话了。她听到储时说话平易近人,“抱歉,夺爱了。” 申楷妍听到这里,觉得不可思议,打断问道:“你从哪里听出来的平易近人?” 祝重峦瞪一眼申楷妍,她马上又缩成一团不敢说话了。祝重峦心里供在神坛的人,是开口说一句话也会让她觉得,原来神仙如此平易近人。 然后易衡笑笑,“原本想商量,不知道储先生能不能让爱,看来无望了。” 储时不置可否,“这幅画的意境很好。” 易衡点点头,转身将祝重峦拉到身边,“这就是画上的人。” 祝重峦稳住喉咙里差点溢出的尖叫,低了低头示意,“你好,我是祝重峦。” 储时伸出手,“你好,祝小姐。” 祝重峦已经很尽力的保持冷静,申楷妍问她手有没有发抖,祝重峦矢口否认,“怎么可能!”她认真想了想,“我记得我稳住的。” 但是伸出手回握时,祝重峦极其确定,储时根本就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了。 易衡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拖出祝重峦就是想告诉储时他对这幅画的需要,他还来不及开口,下一秒就被祝重峦抓着手臂拉走,祝重峦还向储时笑,“抱歉,抱歉,希望不打扰储先生赏画。” 她拖着易衡远离的力度不由分说,易衡不解,“你不是不希望你的画像挂在别人面前吗?” 祝重峦语塞,这要怎么说出口,怎么跟易衡解释? 告诉他这不是别人,这是她想了十年的人,她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三年前,今天却还能准确认出他,想想自己的样子挂在男神家里,光是想想,都已经足够令祝重峦立刻跳起来了。 于是她抚平了裙上不存在的褶皱,一本正经告诉易衡,“我为慈善奉献微薄的一份力量。” 祝重峦这十年里第三次见储时是在这场慈善酒会上。 她有讶异,有惊喜,但她也几乎在同时想到,事不过三。 夜晚祝重峦推翻了第三次修改的旧稿,为新书写出了很长的新篇,在停止键盘敲击后,她靠在椅背上,轻微的动作使桌上的笔滚了几圈,深夜里,一切细微的响动都显得那样突兀。音响里传出温柔而宁静的声音,“thelookyoursmilecan’tdisguise.” “howlongihavewaited.” 她怎么会没有憧憬,怎么会没有按捺的渴望。 在又闭门半个月后,新书的终稿终于全部完成,在和出版社约定期的前三天成功交稿。 这期间祝重峦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虚脱晕过去了,于是在申楷妍来时,她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的哭诉,“你差点见不到我了。” 申楷妍一巴掌拍在祝重峦脑门上,“醒醒!我跟你男神相亲了!” 祝重峦惊讶得脑子里一下转圜不过来,她低头沉吟半晌,然后抬头一脸凝重的看着申楷妍,“所以你背叛了我,是吗?” 申楷妍嫌恶地摆摆手,“你男神档位太高,我够不到,不敢够。这只是家里安排的。”她又长长叹口气,“不过他跟我吃顿饭,坐下没多久就被打电话叫走了。全程就共五句话,真的好冷淡啊,让我怀疑我这二十五年来对自己的审美是不是错了。” 祝重峦舒口气,一幅认为理所应当的样子,“男神嘛,跟常人怎么会一样。” 然后她听到申楷妍又说:“他主动跟我问了你。” 祝重峦猛地抬起头看向申楷妍,申楷妍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大牡丹,祝重峦觉得很吉祥。 “他告诉我他拍了我那幅画,问我是不是认识祝重峦。” 男神记得自己的名字,祝重峦觉得受宠若惊。 申楷妍笑眯了眼,等着祝重峦接话,祝重峦长出一口气,“成书后大概两个月,我会去瑞士一趟,我带着你一起出去玩行不行?” 申楷妍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我每天都觉得自己灵感枯竭,这一定是需要人陪我散心的兆头。” 然后她又说:“储时说他在拍卖会上见到了你。” “没了?”祝重峦追问。 “没了。”申楷妍摊手,“总共说了五句话,三句有关于你,另外的两句一句是见面打招呼,一句是告别。” 不过只是这样,祝重峦也可以兴奋很久了,这真是一个好兆头,储时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名字,叫做祝重峦,即使他们的命运不会交迭,她的名字却能映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在以后看到时能想起,这是他花了三百五十万拍回的画上的人。 祝重峦激动地难以言说,差点就要像天线宝宝那在空气里用手横劈两下,踮起脚尖转圈圈了。 ------------------------- 今天的公主们也麻烦投珠珠~ Chapter.5 下午她躺在床上,收到出版社编辑的消息,书稿已经通过,会尽快校对送审,正式出版前,会先印刷五百份,用来提前办一个小型见面会。祝重峦更加激动了,于是在祝重峦的妈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祝重峦抱着手机泫然欲泣,她惊呆在了房门口。 然后祝重峦的妈告诉了她一件更大的事情。 储家的老太太请祝重峦在今晚用餐。 祝重峦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储家的老太太?” 祝重峦的妈抱着手站在房门口,也觉得很不能理解,“储家房子也不是在我们家买的,他家大业大的,为什么要请你吃饭?”然后她妈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不是听说你出了几本书,想让你为她家写本传记什么的?现在那些顶层高门大户不都喜欢这样吗?” 祝重峦沉思了几秒,觉得祝太太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储家的老太太约祝重峦吃饭,这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祝重峦翻爬起来,就开始打电话预约美容院,挑选衣服,祝夫人吓了一跳,“你还真要去?” 去!当然要去!这可是储时的奶奶约饭,万一饭后遇到储时来接他奶奶回去,那不是又赚了一眼吗? 然后祝夫人叹口气,“去就去吧,虽然我们家不比储家,你也千万不要丢脸。” 储家老太太收到回复后,又特意让人告诉祝重峦,只是一场平常的聚餐,不用太正式。定的餐厅是“半岛广意”,那是关山市一家很有名的粤式餐厅,只对特定人开放。祝重峦不敢奉行以往的踩点到原则,足足提前了十五分钟将车在高峰期里停到了“半岛广意”的地下停车场里。 这几天入夜冷风盛行,祝重峦穿得很规矩,过膝裙加一件长外套,还将长发扎起来绾成一个丸子,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老一辈人不都觉得大脑门露出来才精神嘛。 祝重峦最后再用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长出了一口气稳定下来才下车。 侍应生在祝重峦报了储老太太名号后,引着她上楼,穿过一条小廊,她看到楼下有一条淙淙溪水,环绕着一座人工山石,溪水边是绿坪盎然,还有柳枝匝地。在小廊的尽头,侍应生敲了三下后,为祝重峦推开了门。 祝重峦整理了表情,正准备笑得乖巧温良,却在进门一抬头时,正好对上一双沉静且深邃的眼眸。她甚至来不及收起这副笨蛋才会有的表情,就惊呆在了原地。 储时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半高领针织毛衣,外套随手搭在身后的椅背,祝重峦认出那是今年givenchy的春夏黑色刺绣外套,她就正准备买这件送给易衡当生日礼物的。 储时的位置在窗边,他的脸庞在窗外冷色的自然光下愈发清冷英俊,这时候他正直直看着僵在门口的祝重峦。 祝重峦还没想起要赶紧收起这副放在自己年龄就是笨蛋的表情,脑海里闪过三个字,赚大了。然后她看见储时站起身绕过来,拉开椅座,“祝小姐,请坐。” 祝重峦真真切切的才体会到,面前这个人是储时。 意识到后祝重峦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丢脸,忙收起笑意,端正了态度坐到储时为她拉开的座位上。接着忙将头发解散,捋了捋,以免影响颜值。 等储时也坐回了位置,祝重峦就不好意思的开口:“抱歉,我好像晚了几分钟。” 储时提起一旁的紫砂茶壶,斟了一杯茶,“没有,现在隔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是我提前了半小时到。” 祝重峦面上不解,心里却一下子跌宕起来。她接过储时倒来的茶,道谢后想开口问问别的,又想起申楷妍说的储时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说话,只好硬生生憋住。 她的思想建树才倒下,就听到了储时的声音,“抱歉,是我以奶奶的名义约了祝小姐来和我吃饭,希望你不要介意。” 祝重峦的脑子在这一刻就完全空白了,忙摆手,“不会不会。” 想想又觉得好像显得过于手足无措,忙把手收到了桌下。平时随口能表现出的揶揄和有趣这时候全都烟消云散,幸好侍应生打开门,开始上菜,才缓解了她这无所适从的尴尬。 菜式是粤菜一贯的清鲜常新,小盅里是精炖的鱼翅,还有半岛广意的招牌,深井烧鹅,白切鸡,蜜汁叉烧,甜品是一道椰汁冰糖燕窝。 储时先为祝重峦盛了一碗汤,“我不知道祝小姐的口味,如果这次不太适宜,那下次祝小姐可以提前告诉我。” 祝重峦接过汤,用汤匙喂入口中时,突然转圜过储时话里的“下次”。 她猛地一抬头看向储时,他双手交握搭在桌上,看着她的神色仍然是沉着镇静的样子。 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咽下汤时,储时又说:“祝小姐,据我所知你并没有交往对象,那我想征询你的意见,我们之间是否可以在短暂了解后更进一步?” 储时说这话的时候,口吻里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他实验中一项必然的结果。祝重峦却因为这句话呛在喉咙里,她忙用餐巾掩住嘴,把头偏向一边咳嗽起来,她想她现在咳嗽得脸红的样子一定很失态。 祝重峦余光里瞥见储时迟疑了一下,还是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递给她一杯水。 “如果祝小姐愿意认同我,那我想我们可以将结婚尽快提上日程。” 祝重峦接过水杯的手一软,差点将水杯打翻,储时将桌上的纸巾递给祝重峦,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他看着祝重峦的目光过于坦率而直接,以至于祝重峦不能分辨出半分别的神色。紧接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巍而喑哑,宛如一位命不久矣的老妪,“为……为什么……” 储时眉头微挑,想了想,随即坦诚道:“因为在综合各项指标后,祝小姐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不会在意祝小姐对文学的追求,也需要一个太太来应对人前,她不用持家,因为都有我。祝小姐不是一个想追求过于长远的人,而我甚至能够满足祝小姐更高的各方面需求。” Chapter.6 祝重峦目瞪口呆,她沉吟片刻,想反驳储时那句她的追求没有过于长远时,又听到储时毫不委婉地说了一句,“祝小姐任何想达到的目标,也一定是我的力所能及。” 这些话多好听,一个长得好看,并且有着出类拔萃智商的年轻科学家,说出你不需要持家,因为有我这样的话,他还说出,你有想达到的更高目标,那也一定是他力所能及能使你轻而易举达到的。 祝重峦想,如果面前的人早就是她的情人,那这些话当作情话来听,一定是最无可挑剔的。 其实祝重峦最开始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找她结婚。然后她就听到储时这番显然经过深思熟虑,无法挑出瑕疵的话。 恐怕以为迟迟没有回答的祝重峦还有顾虑,储时再补了一句:“我的诚意还有,不会和祝小姐签婚前协议。” 这意味着什么祝重峦太清楚不过了,于是她想了想,只好问储时:“这么好的条件,谁都可以,为什么是跟我开出?” 储时向后靠了靠,“因为我希望我们可以做到互不干涉。” 他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我听说过祝小姐在文坛的成就,家庭对能否安心做科研是根源。你我各自有追求,所以我想祝小姐应该是我婚姻最合适的人选,毕竟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听明白了,储时确实是不喜欢她的,他这样的家庭,不去联姻已经是出格,而他做科研,新生家庭是背后的支持基础。他想要一个,彼此互不干涉的婚姻。他觉得祝重峦的漂浮不定最合适,所以才借由储家老太太的名头,安排了这场甚至有些荒诞的相亲。 然后他说,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觉得没能理解,又问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储时仍旧耐心回答:“即使我对祝小姐没有任何感情,也能履行好婚姻里各项责任,甚至超越。” 祝重峦更疑惑了,“如果没有感情,那彼此的关系怎么维持?” 储时想了想,接着郑重说:“我们是要一起生活的家人,这是世上最亲密的距离,这样还不足以维持吗?” 然后祝重峦语塞,她显然还不能理解储时的意味,婚姻实在是个太复杂的社会议题,上层建筑都无法约束参透,她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或者说……长辈一定不希望我们的结合没有小孩,我们的生活也不可能完全独立在他们之外,那我们的……” “你想说我们的夫妻生活吗?”储时沉着接话。 震惊于他的坦白,祝重峦愣了愣,才点头。 “我会想要一个孩子。”储时极为坦诚,“如果你不能接受,现在的科学技术也足够先进,我们有很多办法可以拥有这个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际遇,莫名其妙要和储时这样的大人物结婚就算了,还能拥有正常的夫妻生活。祝重峦大脑一时之间接受不过这么多讯息,呆呆的看着储时。 作家的弊端,思维总是过于发散。天大的馅饼掉到跟前,祝重峦脑海里还能转圜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她飞快思索,是储时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还是他实则是个品性糜烂的世家子弟,抑或者……他是不是不喜欢女生?这些似乎才能解释储时迫切需要一个妻子。 拥有聪明大脑的人,智商体现在方方面面,譬如此刻,储时看穿了祝重峦的犹疑,他淡淡说道:“祝小姐请放心,我取向正常,没有不良嗜好,没有过感情关系。” 其实祝重峦不是怀疑储时,她只是想,如果情况是她以为的那样,她是否有可能算计他喜欢上她? 是的,她不赞同没有感情的前提下能够维系一段关系,但她其实也赞同储时那句最亲密的距离。 但她还能保有最后的清醒,她问储时:“那你有什么条件呢?” 他近乎是将拥有的所有一切都赠与祝重峦,祝重峦不大相信自己能不费周折的轻易获得。 储时的手交握,搭在膝上,“我不喜欢人干涉我,工作、生活、情感,都是。” 这很容易做到,她一定是押上了毕生的好运气,才能够名正言顺站到他身边吧。 于是祝重峦再抬头的时候,就问储时:“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储时觉得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表露,只是继续说:“祝小姐今年23岁,我今年29岁,虽然这么看可能对祝小姐有些不公平,但我希望是在最快的时间解决。” 祝重峦斩钉截铁的说:“非常公平,我不贪玩。” 在这顿饭的后续,祝重峦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总之她的思维跳跃,她一会儿想到的是,她想了十年的男神坐在她面前,这是这十年来他们最近的距离。 她又想到如果这件事能立即分享给重要的人,这该是怎样使人惊异的事情。她想她的父母一定很欣慰她居然钓到了一个金龟婿…… 她想,她结婚了,结婚的人是储时。 储时问:“祝小姐有什么条件吗?” 接着祝重峦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希望我们婚姻的本质能不透露给任何人。” 储时点头,“这也是我的希望。” 在饭后和储时一起下到停车场,这段距离不长也不远,他跟她并排走在一起,步伐不疾不徐。祝重峦悄悄抬头打量储时的侧脸,他黑色外套下是深蓝的宽松牛仔长裤,这身打扮年轻得不行。 其实祝重峦今天才知道储时的年龄,但是储时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像快30岁的人。走到停车场时,祝重峦车周围的车位都停满了,她脸白了白,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很顺利的把车挪出来。于是她转身想叫餐厅的侍应生帮她把车开出来,储时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臂,“车钥匙给我。” 祝重峦愣了愣,然后忙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储时。 储时解锁,坐进驾驶位,发动汽车,打开了车灯,祝重峦赶紧向旁边让了几步。降下的车窗,让祝重峦得以看见储时的动作,拉起手刹,转了一圈方向盘,轻而易举就将车回正开出来,然后他从驾驶位探出头让祝重峦上车。 --------------------- 我看评论区里大家对剧情有些疑问,这些疑问书后边的内容会解释,所以现在我就不多阐述了。 另外忘记标注啦,每满200珠加更一章,我的wb是粟熹的指南。 Chapter.7 祝重峦小跑着上车,坐到副驾驶位,“那你的车呢?” 储时的车速和他人一样,不疾不徐的,“等下让司机开,我先送你回去。” 车驶上道路,融入潮浪一般的车流里,储时升起了车窗,所以车外的喧嚣即使正盛,透过车中时也不足以引起留意。在走走停停里,有霓虹光影不断掠过,车里没有交谈,储时搁在中央扶手箱的手机亮起来,他只是看一眼,就摁灭了屏幕。 祝重峦转头看着储时,他开车的样子很专心。她有点不太接受两个人相对时氛围太安静,实在过于别扭,但是她又怕打扰储时,生生按下想说话的心,为了缓解这种怪异的感觉,她打开了车上的音响。 “thelookofloveissayingsomuchmore,thanjustwordcouldeversay.” 恰好是她完稿那天晚上听的,saskiabruin的thelookoflove。在舒缓又悠长的曲调里,她突然想起储时的话,突兀的开口打破沉寂,“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将组成一段不会有感情的婚姻?” 储时不置可否,“祝小姐,感情并不是支持长年累月生活的基础,我认为这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这样如果在未来不能彼此忍受时,可以没有负担的利落分开。” 祝重峦眨着眼睛,斟酌了一下,“你有喜欢过人吗?” 储时偏过头看了祝重峦一眼,诚实回答:“没有。” 等红灯的间隙,祝重峦看到他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分明,袖口微微褪出一截,露出了戴着表的手腕。 在前方车流又开始涌动时,储时一边踩下油门,一边问祝重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希望要的是一段有感情的婚姻?” 祝重峦正在按下车窗,端详倒车镜里的样子,听完这句话时她下意识一抖,然后忙矢口否认:“不,不是,我完全赞同你的想法。” 这有什么重要?她想,反正他说了,这么亲密的距离,足以维持他们的关系。 祝重峦其实不赞同储时的想法,婚姻又不光是家庭,怎么可以只用合适来论呢?可是她确信自己拥有丰沛的情感,她觉得这一定能是维系他们之间的另一根暗线。 想到这里,祝重峦还是觉得自己赚了一大笔,她拼了命的压抑住心里澎湃的激动,以免过于豪放的笑意荡漾到脸上。至于储时是不是也会喜欢她一点点,是不是在日后能察觉甚至也回馈她,她暂时觉得不要紧。 那时候他们已经是最亲密的关系了,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她听到储时又说:“我过两天会亲自登门拜访,然后让我的长辈尽快约时间和伯父伯母吃饭。” 他做事太在条理以内,祝重峦答应着,把手臂支在车窗边,“你一向这样吗?” 储时像是没听懂,“什么?” 祝重峦偏头看他,“你一直这么有计划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她好奇问:“你不会以前都是放学就回家,假期就看书的吧?” 储时看着挡风玻璃前的路,过了会才说:“你不是这样吗?” 祝重峦有些震惊,“你还真是这样吗?” 储时说:“假期我会待在实验室多一点。” 他高中时就已经自学完大学课程,又有研究所的资源,这句话不会是在骗她,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天才。 除了佩服,祝重峦一时想不到别的词汇,她把头靠向手,“那你过这么板正的生活,有时候不会觉得乏味吗?” “乏味吗?”储时说:“我一直都是这样,也就不知道这是不是乏味。”他想想又再加一句,“因为我也没想过还有什么途径能消耗时间。” 他说的词语,是消耗。 祝重峦撑起头来看储时,他侧脸棱角分明,神情平静,霓虹掠过时能看清一种难以接近的深沉。 储时,你也会孤独吧,在遇到我之前。祝重峦想,以后就不会了 音响里的歌安抚住这缭乱的夜色。 “howlongihavewaited,waitedjusttoloveyou.nowthatihavefoundyou.don’tevergo.” “icanhardlywaittoholdyou.” 在风灌入车窗的时候,祝重峦又看向车窗外,觉得这首歌真是应景又合宜。 这是她大半人生里,觉得最愉悦的一天。 附近有校区,这个红灯格外长。斑马线上有很多穿着校服的学生,说笑着从车前走过,这个点正好是下晚自习的时候。祝重峦顺着人流来时的方向看,她指向车窗外,那里是她的毕业高中,“你看,关大附中在那里。” 储时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嗯,我高中时是在关大附中。” 祝重峦就笑,“我知道的呢。” 储时奇怪,“你知道?” 祝重峦手臂搭在车窗边,手指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窗边,打趣说:“关大附中的尖端人才不是批量培育的,像你这样的更是百年一遇,作为你的师妹,我知道你是理所应当。” 储时有些意外,“你也是关大附中毕业的?” 祝重峦欣然,“是呀,但是真遗憾,我来关大附中时你已经毕业了,我只来得及听你的传闻。” 绿灯了,储时将车缓缓驶出,“你听到的都是我什么传闻?” 祝重峦神神秘秘一笑,“当然不可以告诉你。”她顿了顿,又感慨道:“传闻的主角即将和我共度余生,unbeliveable!” 储时轻轻一笑,“你一直这么有意思吗?” 祝重峦引以为豪的点头,“是呀。” 她余光突然瞄到飞速闪过的一家店面招牌,突然兴奋起来,“你看没看到!那是周记食铺,以前上学时他家的早餐每天都要提前排队才能买到。” 这家店算是关大附中学子们的共有回忆。 只说到这里,祝重峦反应过来储时那会应该没有步行过,都是家里的司机接送,又有些尴尬,“对了,你不知道。”她又笑笑,“不管怎么说,很久没有路过这边了,看到这些实在太怀念了。” Chapter.8 储时大概不知道怎么回答,鲜见地停住了。他看她一眼,但他的手机又振动起来,打断了这场交谈。 在储时再次摁灭手机屏幕后,祝重峦终于忍不住说:“你可以在前边停一下,我下车等你接电话。” 储时就回,“你不用回避,既然这样,下次再打我就接。” 他实在是一个直率坦然的人。祝重峦在心里总结。 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临下车前储时向她伸手,“手机。” 祝重峦忙不迭把自己的手机递上,储时输入一串号码拔打出去,“有事的时候打这个号码找我。” 在挂断后,储时的手机再度振动,这次他接起来了,“对,我是,那nk细胞活性呢?有没有足量应用依托泊苷?好,我立刻回去。” 祝重峦心里咯噔一下,“我是不是耽误你治病救人了?” 储时把她的手机还回去,“是实验室的白鼠。” 祝重峦似懂非懂,但是她还是明白了自己大概耽搁了储时的时间,“真是对不起……” 储时解开安全带,“不,你不需要道歉。不接电话也是我的问题,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到实验里。” 祝重峦想从储时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比如疲惫、无奈,这才符合他当下说出这句话应有的神情。但是都没有,储时仍旧自持又绝对理性,即使祝重峦已经敏锐察觉到这个实验项目困扰着他。 祝重峦当下想得到的,只有迅速解开安全带下车,“那你快回研究所吧。” 储时也下了车,司机开着他的车停在不远处。他看了眼祝重峦,“晚安。” 储时阔步离开,他的背影明明是挺拔坚韧的,看起来就像是,任何事在他面前都能够迎刃而解。但祝重峦想到的是,他一定很累了吧。 到凌晨一点时,祝重峦还没能够入睡。她脑子里闪回的,是最后见到的储时的背影。是疲惫吗?或者说更像是孤孑。 祝重峦知道储时从事生物医学的研究,也耳闻过一个实验项目要成功有多不易,多数时候储时要承担的,不仅是自己。除此之外,她对私下的储时还一无所知,近乎空白,可是知道他框条生活后,在看见他离开的那一刻,她突然间无比想要靠近他,想要把自己仅存的温情,都给他。 祝重峦掀开被子,随便换了件衣服就下楼出门,她顾不上急促的脚步或许会吵醒这个房子里的人,然后她坐进了车里,发动了汽车。 储氏的研究所很远,好在这时候是深夜,道路空旷又顺畅,祝重峦到的时候才过了两个多小时。她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下车,研究所的好几间办公室都在亮灯。祝重峦打开手机通讯录,在翻了一整遍后,她一拍额头,坏了,当时忘记存了。呆了几秒后又察觉不对,恍然大悟的从通话记录里顺利找出陌生号码,“我在你研究所楼下。” 暮冬初春交替的季节,西风被南风中和了温度,变得不再刺骨,仅仅只是冻人。譬如只穿了风衣外套的祝重峦,下车这几分钟,冻得脸都快僵了。 储时过了好几分钟才出来的,见到祝重峦时他显然不解,“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休息吗?” 借着车灯,祝重峦能看见储时的眼睛因为熬夜而发红,仅仅半个夜晚下巴也冒出了些胡茬。她站直了些身体,仰头看储时的双眼清澈又明亮,“现在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去关大附中排第一批的队吃早餐。” 直到坐到车里,开出半程后,祝重峦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大胆,不仅大胆还奇怪。难怪储时当时听了她的话后,在原地愣了几秒。 祝重峦后知后觉的尴尬起来,血气翻涌上刚刚被冻僵的脸庞,冷热交替得她几乎快要不能喘气。于是她摁下了点车窗,好让风能把她吹醒吹醒,突然又反应过来车里还有储时,祝重峦忙又升回车窗,“我这么突然,有没有打扰你?” 储时回,“你说呢?” 祝重峦慌乱起来,“啊,我没想到你们半夜也要工作的。” 储时就问:“那现在怎么办?” 祝重峦更慌了,“那我下个路口拐弯把你送回去。”末了她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还来得及吗?” 接着她听到了储时好像笑了,很不分明、很低的笑声,“还来得及去关大附中排第一批的队吃早餐。” 祝重峦语噎,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刚刚在逗我玩?” 储时将座椅向后放了放,闭上眼睛道:“说去吃早餐是认真的。” 祝重峦间隙里悄悄看了一眼他,他应该是很累了。于是她关闭了车上的音响,调高了暖气,不再说话,连呼吸都极力放轻,唯恐惊扰这一方极小的空间。 真是不可思议,上周她才正式认识他,这周他就在她的车上睡着了,祝重峦觉得命运不能够更不可思议了。 到关大附中的时候,周记家的叔叔阿姨已经在整理食材了,祝重峦看了眼时间,隔他们营业还剩半个多小时。她将车停在路边,然后靠到了方向盘上。 储时睡着了,祝重峦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描摹着他挺拔的面庞轮廓,这个人怎么先天条件这么好,长得这么好看。 她没有叫醒他。 她将会是他的妻子。婚姻要什么,意味着什么,她一无所知。在过去的十年时间,她仰慕他,其实一度也以为只是仰慕,毕竟被称为天才科学家、外在内在完美得不可挑剔的人,除了储时,祝重峦没遇见过第二个。可是他站到面前时,她发现并不是了,她是很真切的爱这个人,莽撞又冒失,只是因为她真的爱他了。 储时的眼睫动了动,祝重峦坐直,“你醒了?正好,该下车排队了。” 祝重峦让储时多睡了一个小时,这时候刚好是人流增多的时候。 排在队伍中央时,储时问:“怎么不叫醒我?” 祝重峦把手揣进包里,“看你太累了,我不忍心。” 储时挑眉,“这么心软?” Chapter.9 祝重峦就笑,“是呀,你的实验研究很难吧?最近进行得不顺利吗?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累?” 储时点头,“实验得到的效果不理想,还没有找到更好的途径。” 祝重峦好奇,“研究的是什么?” 储时答:“嗜血细胞综合征。” 祝重峦眨了眨眼,认输,“好吧,我听不懂,我不应该试图和你找共同话题的。” 半明半暗的天空突然开始飘很小很小的雪,人群里有些惊异的声音,毕竟这时候已经初春了。 祝重峦裹紧了风衣,“关山市今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我都没在呢。” 储时说:“我也不在。” 祝重峦看向他,突然两人都笑了。 队伍的行进速度很快,这个点多是学生,周记的叔叔阿姨早已练就了快速打包的技巧,很快就轮到了祝重峦,她凭着记忆熟练的要了几样打包,然后拖着储时飞快远离人群,回到车边。 祝重峦将一个纸杯递给储时,“这是燕麦豆浆,他家的豆浆煮燕麦真的是很多校友的心头好。”她又接连掏出好几个纸盒,准备逐一介绍,“这是酱牛肉烧饼……” 祝重峦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多话,突然发现储时只是看着她,她后知后觉地磕巴了,“我……我曾经为买这个……上课迟到了……”她越说声音越低,越有点心虚,拿不准储时这会儿什么想法,会不会觉得诧异。 短短时间祝重峦已经胡思乱想了好多可能,唯独没想到的是,储时伸出手,掸了掸她肩头零星的落雪。还未熄灭的路灯昏黄又温暖,头发上沾着落雪,鼻尖被冻得有些红的祝重峦,一双眼睛波光粼粼,像一只无害的小猫。 然后储时收回手,“我很高兴,重峦。” 祝重峦无法判断他是否察觉了她的担心才这样说话,总之这一切在他叫出重峦两个字的时候,都不复存在。她压抑住自己的雀跃,“不客气,储时。” 储时又从她的衣服包里掏出手机,将自己的号码保存好才放回去。 祝重峦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忘记存了?” 储时把副驾驶的门打开,等着祝重峦进,“我出研究所的时候看到你手指冻红了。” 祝重峦觉得不可思议,“真的假的?” 不等她再多问几句,储时已经把她推进副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让你的生活不再乏味。祝重峦看着绕回驾驶座的储时,暗暗这么想。 祝重峦的妈对于祝重峦和储时见了一面就决定尽快结婚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她觉得这是年轻人的冲动,是不能行的,于是在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和盘托出时就一口否决掉,然后坚决不肯再听任何有关于这件事的话。 祝重峦趴在自己房间的阳台栏杆上,翻着通讯录,在c那一栏并没有看到储时。但是她深信储时不是做事不稳妥的人,只好一路往下翻整个通讯录,快到底时,突然“未婚夫”三个字映入眼帘。祝重峦突然想笑出声,储时竟然是这么一个藏了小小传统思想的人吗?她还是觉得有些小别扭,也怕被别人看到手机,想了想改成了储时的名字。 后来她告诉申楷妍的时候,申楷妍抱着抱枕看着她,想了想认真问:“这算不算占有欲?”觉得不够准确,又再添了几个字:“算不算对你的占有欲?” 祝重峦觉得不大像,储时这么一个站在云端的人,对想要的东西一定从来都是召之即来,他哪里会有什么归属认知。 她拨通储时的电话,拉长着声音使听起来有些低落一般,“大科学家,你未来的岳母棒打鸳鸯,好像不同意这门婚事。” 储时在那头似乎压低着笑出了声,然后低而轻的跟祝重峦说:“我在开一个重要的会,等等给你打回来,行吗?” 祝重峦立刻端正态度,“你忙你忙,不用管我。”然后果断挂掉电话。 几个小时后,祝重峦的妈冲上来劈头盖脸就质问祝重峦,“祝重峦你干了什么?储家的老太太和储时他爸爸在来祝家的路上了!” 于是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储家的车停在了祝家的院前,祝重峦等在门口,远远的就看见了储时从驾驶位上打开车门出来,他今天是一身笔挺的西服,应该是因为早上开会的缘故。明明见他还是七八个小时以前的事情,祝重峦这时候见着也生出一种奇异的念想,这应该可以称之为想念。 祝重峦想,人真是一个充满贪欲的承载体,明明她的前十年有如蜉蝣一般在缝隙里流逝,渺渺如浮世红尘一粒,连她自己都没有尝试追寻过去处。但是这一切在看见储时后,她觉得时光往复的一分一秒都该计较清楚。 储时也看到了门口的祝重峦,他走快了身后的长辈两步,祝重峦迎上去,笑着仰头看他,“所以这是你的解决办法?” 储时点头,“我觉得应该让伯父伯母看到我是认真的。” 祝重峦侧着身让出路,向储家老太太和储时的父亲问好。她才知道,原来储时的母亲去世很久了,所以储时的话里提到的从来不是父母,而是长辈。没有母亲操持,难怪储家老太太紧张储时婚事。 进门后祝夫人让祝重峦陪着阿姨准备下午茶,一群人坐在祝家的会客厅里,将阳台那扇落地的玻璃门大大敞开,透进花园里新鲜清凉的空气。 祝夫人不准祝重峦旁听,祝重峦的父亲也觉得很有道理,祝重峦张了张口,还是在储时安抚的目光里上楼回了房间。 祝重峦心里闷得慌,将房间阳台门大敞,捧着手机哭丧着给申楷妍打电话,“父母成了我最大的绊脚石。” 申楷妍惊讶得不得了,“你不能在传统婚姻下觉醒反抗意识吗?” 祝重峦苦闷道:“我能怎么办?怎么跟我父母表明我一定要嫁给储时?” 申楷妍认真考虑了下,“要不现在就冲下去表明非储时不嫁,趁着储时的长辈在,一定立刻就拍桌定案了。” 祝重峦长叹口气,“不如我现在从房间阳台跳下去?” 申楷妍惊惶起来,“你干什么?这世上除了储时还有数不清的芳草!” Chapter.10 祝重峦房间的阳台可以看到祝家平坦而洁净的前庭,下一秒她看到一个头顶露出来,紧接着是庭院里多了一个身影,是储时仰着头面向她,倒退几步好将趴在阳台上的她看清楚。祝重峦一个紧张,将电话一把挂掉,扯出一个笑向储时招了招手。 储时掏出手机,这边的祝重峦应声接起,就看到楼下的储时嘴唇一张一翕,听筒里传出他的声音,“重峦,你的话会传到客厅阳台。” 祝重峦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但她看到储时眼底竟然有笑意,“但只有我站在阳台。” 祝重峦扶着额头,试图找理由掩饰,“谁让你家财万贯,背景深厚,错过你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么多钱了。” 不知道储时信不信,他只是点头,“你有这样的决心很好。” 储家登门拜访虽然仓促,但是诚意满满,反正储家两位长辈的出现,和不知道说出口的什么话,总之极大的安抚了祝重峦家,尤其是安抚了祝重峦的妈,在又正式约了一顿晚餐后,他们的订婚时间一下就敲定在了两周后。祝重峦觉得有必要单独拜访储时的奶奶和父亲,她告诉储时后,储时转头就给储家老太太打电话安排,而储时的父亲在国外有合作商讨,就不能见到。 去储家老宅接老太太的时候,秘书突然给储时打电话,储时进门就上楼去了书房。祝重峦单独面对储时的奶奶倒是没有怯场,她跟储时的奶奶反倒比对着储时的时候自如得多。 谈笑风生里,储时的奶奶突然提到上次约祝重峦吃饭的事情,“储时一向不太露情绪,那天慈善酒会简直是特例。他平常自己不挑人,我挑的他也不肯看,我觉得那幅画是契机,我以为是申家的姑娘,结果他饭都没和人吃完,我再问,知道那幅画画的是你。” 储时奶奶的眉眼里还有喜色,她是真觉得储时要结婚她很开心,毕竟储时的母亲去世得早,储时的父亲不好管到储时,储时自己也不声不响的,老太太嘛,总是很担心晚辈的。最后储老太太握住祝重峦的手,表示自己对储时终于放心了。 祝重峦没用多少时间就悟出了储老太太这些看似亲切的话里的用心。她其实不见得就满意这个突如其来的孙媳妇,但这是储时挑的人,她相信储时,也就不介意祝重峦。她没有警醒祝重峦,也没有更深的表示。储家老太太才是顶精明的一个人。 祝重峦倒觉得这也在情理,储家高门大户,她的家庭在普通人眼里是资产阶级,但在钟鸣鼎食的储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很能理解储老太太不交心,总之她一定会对他无微不至,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未来储家的人还是不满意她。 事情真是一帆风顺,祝重峦深深以为这是她这几年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 订婚宴并没有声张,只是两家的家人聚集在一起。 订婚过后,祝重峦就开始进入最忙碌的时候。她的第二本书会参评今年的国内文学奖项,在出版后编辑安排的一场新书见面会在金融中心京海市。另一边她还要完善半年后的研究生毕业论文。这些事情过不了多久,她还有一个在瑞士的研讨会要和导师一起去。 而储时他更忙,最近国外有一个研究把他请走了,祝重峦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她也没有打电话去问。储时对自己的日程很有安排规划,不会想有人打乱他的步调,她只用安排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 到京海市的时候,正好导师的朋友,京海大学现当代文学的泰斗、兼业内核心期刊《山脊》的主编刑教授,最近就在京海市,按照导师的意思,祝重峦最好去拜访一下。故而祝重峦提前了一天到京海市,并且借助导师的关系网,成功约到了刑教授的晚餐时间。 在上餐前祝重峦将这次的作品成书递上,以示礼节。刑教授收下后交给了身边的助理,推了推眼镜,笑着看祝重峦,“我儿子在第一时间买到了你的新书,我已经看过了。” 祝重峦听过一笑,“是我晚了,这本书写了我的名字,就当送给教授儿子的纪念吧。” 刑教授喝口水,“哈哈”笑道:“让那小子知道你今天在这里,一定怪我不叫上他。” 祝重峦承应不敢。 这一餐中间的交谈也很顺利,饭后在楼下送刑教授上车时,刑教授感叹了一句,“韬光韫玉,后生可畏。” 祝重峦垂首道谢,“有劳教授赏识了。” 看着刑教授的车远去,身后的杨舒唯也跟着感叹,“看来我的身价也要跟着涨了。” 祝重峦屈指敲一下杨舒唯的额头,“好好想想你的考研吧,总跟着我不是回事。” 然后伸手拦了一辆车。 京海市的天比较阴沉,下过一场雨后的夜晚有些无端起的寒意。祝重峦想起什么,亮起手机屏幕看一眼,却看到屏幕上静静躺着一条短信,是储时的,他告诉她他已经回关山市了,等她吃晚饭。 一看时间,是下午她正和刑教授交谈的时间。当时为了表示尊重,祝重峦将手机拨到振动揣到了包里,短信的振动频率确实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她回了短信告诉储时她在京海市,解释了刚刚没回复的原因,顺带着跟杨舒唯说:“以后我的行程记得跟储时的秘书发一个备份。” 杨舒唯猛地转过头来看她,瞪圆了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祝重峦被这动作吓一跳,正要重复一遍的时候,杨舒唯嗫喏着跟她说:“早上上飞机前储所打你电话已经关机了,他打来问我你的行程,我告诉他,你说对你的行程要保持神秘,所以我不能奉告。” 祝重峦捧着手机险些两眼一翻,背过气去,“舒唯你不是自己人,易衡你都敢告诉他,我未婚夫你却保密?” 杨舒唯立刻举起双手,“重峦姐,我错了。” Chapter.11 储时没有回复短信,祝重峦心里着急,怕他以为自己对他怠慢,心里会有所不悦,在车上就一直寻思着等等回酒店给储时打一个电话,还反复斟酌等下要说出口的词句。她想得太认真,以至于一下车在酒店门口看到一个熟悉身影时,好久不能反应过来。 易衡站在酒店的门口,也偏头看着祝重峦。 祝重峦回头看杨舒唯,她拨浪鼓似地摇头。 易衡走上前来,拍拍祝重峦的头顶,“干什么?两个重要的日子撞在一起,难道不是我来看你的理由?” 祝重峦回想一下,易衡的生日应该在这两天里,“你的生日礼物我临走前已经送到你家里了。” 易衡不以为然,“我知道,我是特地来看你签售会的,查到你的签售会是打开手机就可以知道的事情。”他的笑意和煦,“之前在国外错过了你的第一次,第二次千万不能错过了。” 祝重峦撇撇嘴,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突然不动了,转过头后知后觉的疑惑问:“不对,就算你查到我在这里的签售会,又怎么知道我在这个酒店?” 易衡在她眼前晃晃手里的手机,“信息时代,你小助理的朋友圈定位了。” 祝重峦看着一下把头埋得看不见脸的杨舒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能加上储时的微信呢? 祝重峦的酒店房间在19楼,易衡的在20楼,她打开备忘录,今天确实是易衡的生日。易衡在国内时候的每年生日都有祝重峦,国外时也能收到祝重峦的按时问候,今年是她事情太多,忘记问候了。现在准备些什么也来不及了,祝重峦从杨舒唯的行李箱里翻出一对还没来得及拆盒的香氛蜡烛,取出一只后上到了20楼找易衡。 祝重峦站在门口擦亮火柴,点燃蜡烛,然后敲门,在易衡拉开门时,她把蜡烛捧到他眼前,“happybirthday.” 易衡侧身让她进来,祝重峦就径直走向落地窗边的绒椅,将蜡烛放好,听见易衡让酒店送来一瓶香槟,没几分钟敲门声响起,易衡开门,顺手关了主灯,只留了四角的落地灯。 他拎着两只郁金香杯和一瓶玫瑰色香槟坐过来,祝重峦接过倒好的香槟,向易衡举了举,笑问:“需要向你祝贺年年今日吗?” 易衡碰了碰她的酒杯,“岁岁今朝。” 蜡烛的香氛在微弱焰火的烘托下,是缓慢但醇厚的,祝重峦把酒杯放到眼前,不知道是借着烛光看酒的颜色,还是透过酒杯看烛光。 暖色的光线会将一切柔和都无限放大,易衡看着祝重峦,突然没由来就问她:“你想不想找一个男朋友了?” 祝重峦显然一怔,然后她将杯中所剩不多的香槟一饮而尽,把酒杯放到面前,“我都快要嫁人了,易衡。” 易衡的震惊是意料之内的,储家处事低调,圈子里恐怕至今没有外人知道储时订婚,只是易衡皱起的眉是祝重峦不懂的。祝重峦想,这也是理所应当,跟她关系极近的除了申楷妍就是易衡。 其实也不是她故意不早点将原委告诉易衡,从小玩到大的易衡,到现在她也没跟他提过储时在她生命里的存在。如果她前些天告诉易衡,她要和储时结婚了,他的反应跟祝重峦父母的反应也不会差多少。 现在坦白虽然晚了,虽然可能会让易衡不高兴,但是她跟储时的关系已经在必然当中,她不用担心解释起这段关系来没有底气。毕竟她是一个很会写文章的人,只要有立意根据,她就能延伸出看似合理的分支。 祝重峦跟了一句,“我要和储时结婚了,你也见过他的。” 易衡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向后靠了靠,“解释?” 祝重峦被他这样弄得有些心慌起来,她迟疑着要厘清措辞时,易衡又说:“算了,你太会有各种理由。” 祝重峦的话就这样堵在喉咙里,蜡烛的光晕摇曳,她看到易衡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才肯定易衡是真的生气了。她忙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我跟储时也不是一时意气,我们双方家在第一时间就见过面,在上周我们已经订婚了。” 易衡看着祝重峦,一句话也没有接,祝重峦被他看得心里越来越惴惴不安,好半天才敢小声说:“我不是在百忙中还想到安排有关你的事情吗……我是把你看得重要的,你不要这样,这件事是例外……” 易衡直起身来,倒满一整杯香槟一饮而尽,“你瞒着我的时候,有觉得我重要吗?”然后他松开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头也不回的转身去到阳台上。 祝重峦知道自己理亏,更加不敢凑上前去,她看着易衡背影,半晌叹口气,在手边的盒中取出一张酒店的便笺,写下一句,“向你道歉,你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阳台穿过来的风势不小,她把便笺压在蜡烛下,然后悄悄退出房间关好了门。 祝重峦回房间的时候,在为她整理资料的杨舒唯趴在她的床上睡着了,她为杨舒唯盖上被子,取过包里的手机关了门走到阳台上。屏幕上有一个未接来电,在十分钟前,是储时的。 她将电话拨回去,只响了两声听筒里就传出储时低沉的嗓音,“重峦。” “抱歉,刚刚手机没有在身边,错过了你的电话。”祝重峦放低声音。 储时并不在意,“你有你要忙的,不用向我解释。我只是想问你,一切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还间歇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伴随着储时这句一切还顺利吗?祝重峦觉得心里酸酸的,好像委屈都涌上来。 她长时间没有说话,那边的人发现了异样,没有了键盘敲击声,“重峦?” 祝重峦长出口气,口气里闷闷的,“没什么,和朋友遇到了点分歧。” 储时顿了顿,好像是在那头想了想,“是慈善酒会上遇到的那位吗?” 祝重峦很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储时没有遮掩,“你和申楷妍不像因为分歧而会有嫌隙的关系。” 他太聪明了。祝重峦将手搭在栏杆上,把下颌放到手臂上,“没关系,你不用担心,这也不是第一回。” 储时就问:“那你是每一回都会情绪这么低落吗?” Chapter.12 祝重峦觉出微妙来,要是储时以为她是为了易衡才这样,那实在要闹出大误会,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这段时间太累,所以情绪有了触发点。” 似乎感觉面前多了些迷蒙,她将半截手臂探出栏外,果然是有细雨,“过段时间就好了。” 储时身边静静的,祝重峦几乎连他的呼吸声也能听见,那头沉寂几秒后才说:“你其实可以把我能为你做的都告诉我。” 祝重峦觉得这话从耳朵里钻入,但是都要从眼里浮现出笑意来了,她将悸动揣好,才回答储时,“你也很忙,我能自己处理好。” 储时也没有执意追究这个话题,转而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祝重峦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行程,“大概两天后?你呢?还走吗?” “等你回来再走。”储时说。 这雨润润的,被风带偏扑来脸上,有些湿漉漉的,刚才喝了一杯酒,这时候在外边受了凉,祝重峦觉得脑子里有些发晕,“那我一定会很快回去的。”她直觉储时要说让她妥善好自己,不用着急一类的话,故而在储时回答之前,她又接了一句,“这边不会很重要的。” 时间应该不早了,储时嘱咐她早点去休息,说了晚安就挂了电话。 祝重峦还没有进去,她看着早已暗下的手机屏幕,想储时真是一个负责至极的人,仰赖于他的负责,她对他的企图才能得以满足。这简直是一样让人轻而易举就上瘾的存在,祝重峦握着手机屏幕,谨慎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泄露爱意。 至此,是她确信跟他相交的开始。祝重峦还确信,她能够对储时无条件退让,所以这也足够维系彼此。 但人总容易在满足时略过人生无常,命运是不会退让的。以至于很久后祝重峦想起,总更愿意她从未尝试靠近储时。 签售会没有出现纰漏,互动环节里读者的反响是意料之外的好,祝重峦笑着迎来送往的时候心里的疲惫终于因为放大的空间而松懈下来。结束后从内场出来时,她突然想起来易衡,他今天没有联系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祝重峦回酒店就直奔20楼,易衡的房间却是酒店服务人员在清扫,是退房离开了。她叹口气,倚在墙上靠了会儿,打电话让助理杨舒唯查今晚回关山市的机票。 她一点也不想再忙碌,想尽早抓住会使她愉悦的契机。 到关山市后是储时来接的祝重峦,关山市今天的夜晚十分和煦,祝重峦一出航站楼,就看到储时双手揣在兜里,倚在车边。 祝重峦走到他面前,“大科学家,愿意送我一程吗?” 储时抬起眼时看到的,是双眼里笑意盈盈的祝重峦,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乐意效劳。”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间车少的缘故,储时的车速放快很多,他并没有顺着道路一直开到市区,而是中途岔上了另一条路,“我想你应该没有吃饭,这个点回去不早了,就让阿姨在家给你熬了粥。” 那应该是要去储时家了,他单独住的地方,这还是祝重峦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去。储时家在关山市那个国家级旅游公园附近,算是庄园,还有一个很典雅的名字,叫九溪翡翠。这个项目当年开发时风头很大,这个别墅据说除了能作日常住宅,甚至能满足充当小型会所的条件。 但是祝重峦没等到在第一眼满足对这个项目的好奇心,就睡着了。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房间里,床头的灯调到了最暗,放了一杯水,她试了试温度,是温凉的,她应该已经睡了不短时间了。 祝重峦下床捧着水杯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长廊尽头的门虚掩着,有光线透出来。她夜里视线不太好,此刻只有一个光源在远处,更加影响了她的视物,她就顺着墙一步一步挪过去。 在留空宽裕的门缝里,祝重峦看到储时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很多临床试验报告,他眼里的成像在变,应该是面前的笔记本画面在切换,他的手间歇支着下颌,或是拿着笔记录修改。 从祝重峦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脸庞的棱角线条完美得近乎无解,那幅专注沉着的样子让祝重峦出神了好一会。 祝重峦轻轻叩了门,储时抬头看是她,对着电脑说了句明天再继续,就将电脑合上。祝重峦走到桌前才反应过来他可能在开视频会议之类,刚想开口说什么,储时已经先一步开口,“不用道歉。”他看着祝重峦的眼睛,“你没有打扰我,重峦,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不用总计较很多礼节。” 祝重峦与储时的目光相接,他的眼神从来直接而坦荡,以至于祝重峦心里的别样企图作祟,总不能承接住他的眼光,只能有所逃避,但逃避不就更显示了她的心虚吗?所以她这将避未避的眼光,变成了有些闪烁的眼光,她唯恐储时这样聪明的人一眼看出来,只能在还未完全斟酌好词汇后就开口:“我……我怕耽误你的正经事。” 储时将桌几上的文件在片刻收整齐,站起身来隔着桌几碰了碰祝重峦的脸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祝重峦说话一下子磕磕巴巴起来,“有……有吗……”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心虚道:“还好啊……” 储时走到她面前,握过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祝重峦试到他的手掌是温热的,而自己的手心是滚烫的。 储时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发烧了?”他下一秒就将手覆到祝重峦的额头上,声音很沉,“你在发烧。” 祝重峦眨着眼,眼睫能扫到储时的手。 储时抽出她手里的水杯,牵着她下楼,让她坐在餐桌旁,然后进了厨房。没过太长时间就放了一份热腾腾的粥和小酱菜在她面前,“把粥喝了,我去给你拿药。” 祝重峦忙阻止他,“不用吃药,我没感觉很不舒服。” 储时并不赞同,“你看上去不像身体很好、能够自愈的人。” 储时回来得也很快,除了几颗药,还拿了一支电子温度计,对着祝重峦耳朵一测,他显而易见的又皱了眉,“39.5,你怎么烧这么高?” Chapter.13 祝重峦一愣一愣的,大概是心理暗示的原因,喝下大半碗粥后开始觉得晕乎乎的,眼睛的酸痛也更加明显。她这个人一旦开始接受别人的照顾,就会变得行事不用大脑思考,在站起来撞倒一把椅子和磕到桌角后,祝重峦明显感觉到了储时的惊讶。然后储时转回身将她打横抱起来,向楼上的卧室走回去。 储时的脸在祝重峦眼里无限放大,这么近的距离视觉几乎模糊起来。她环着储时的颈项,觉得胸腔里跳跃颤动根本不受控制,幸好夜晚总是掩盖过多模样,好让她不至于不能在储时注意到异样时调整过来。 储时抱着她进的还是刚才的房间,祝重峦注意到这个房间的宽阔和设计,半开的衣橱里是储时的衣服,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储时的房间。吃过药后,储时一杯接着一杯热水的让她喝下,她喝水的时候他就用冰袋裹了毛巾,覆在她的额头。 喝水到祝重峦觉得剌嗓子得说话都不利索后,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觉得热水快堵到我嗓子眼了。” 储时才作罢,他让祝重峦躺下,转身去浴室洗了一块冷毛巾敷在她额头上,轻声说:“如果困就睡吧,我守着你。” 祝重峦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喝过药了,不会有大问题,你累了一天,快休息吧。” 储时看着她的眼光突然深了些,祝重峦被看得不自觉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她听到储时的声音一如他目光一般深了很多,甚至有些不理解,“我答应过你,这也是我的责任之一。” 祝重峦听到这句话时愣了一瞬,然后不自然地探出了些头,“那你……也不要休息太晚。” 储时答应下来,为了她能好睡,关了床头的灯,只留了墙角的落地灯亮着。 祝重峦闭上眼看不见储时后终于感受到了今晚唯一的冷静。 是了,储时这么一个认真的人,责任才是驱使他的最大因由。而她太过生疏于与他的相处,或者说太过谨慎于和他的接触,她把他捧在心尖上,想要给他所有最合适的,以至于一切行事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这在毫无所知的储时看来,却大概总有些谢绝的意思,于是他总很耐心的向她纠正。 可能是药物的原因,头脑昏沉,但是祝重峦的思绪却愈发清醒。 夜色总是掩盖实体,而滋生虚妄。 祝重峦第二天醒来坐起时房间里的窗帘还是拉上的,她听见一个更平缓的呼吸声,低下头就看见隔着两人远的床的另一侧躺了穿着居家服的储时,他的睡容安静,睡姿也很规整,这距离不近也不远,放在祝重峦眼里时,就弥漫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如果这是将来每个清晨的样子,祝重峦认定自己再也不会睡懒觉。 她不知道储时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但她猜测应该很晚,她感觉得到他的疲惫。床边放了一张浴巾,她的行李箱也在衣橱旁。祝重峦进浴室后,盥洗台上放着几只豆绿色的瓶子,她拿起来辨认,发现那是沐浴用品。她不得不惊叹于储时的用心,不仅猜到了她起床后会想沐浴,还将沐浴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放在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等祝重峦从浴室出来时,储时已经坐起来了,但还是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听到响动时他睁开眼,下床取了吹风筒出来,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向祝重峦说:“过来,你才退烧。” 祝重峦顺从的坐过去,储时先从她手里拿了毛巾擦着有些滴水的发梢,才打开了吹风筒,吹头发时祝重峦并没有说话,她想反正噪音这么大,说了彼此也不一定听得见。她在脑海里暗自出神,考量着等等该做些什么,还没有个定论时头发就吹好了。 祝重峦盘腿坐着,看储时细心的将吹风筒收好,然后转过头问她:“有别的症状吗?还难受吗?” 祝重峦侧过身体,将手倚在沙发靠背,“我很健康,倒是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储时没有瞒她,“凌晨四点半。” 祝重峦抿着嘴,在经历被储时的好几次纠正指责后,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是正确的。她纠结了半天后,抬头看着储时,“那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储时有些意外,“你会做饭?” 祝重峦觉得自己终于说对了,笑意满满,“我非常会做饭。”然后她大着胆子拍了拍储时的肩膀,“储所,你挑到的是一个十项全能的未婚妻。” 催促储时再上床睡会儿后,祝重峦下了楼去到厨房。当她打开冰箱柜门的时候,不得不惊叹于蔬果品种的丰富。储时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在家,这些应该是这两天阿姨买来放好的。祝重峦从厨房探出一个头,却发现还是没看到阿姨,心里觉得奇怪,也没有多想。 她熬上一锅番茄玉米排骨汤,正对着一颗西兰花想是白灼好,还是凉拌好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大门被钥匙拧开的声音,一老一少谈笑着进了门,当然,都是女人的声音。 祝重峦捧着一颗西兰花走出去看,她猜测那个年纪大的应该是储时家里的阿姨。旁边那位看上去比祝重峦还年轻的样子,她头发及肩,穿着一身吊带裙,神情跳脱欢悦,祝重峦觉得青春的气息把她都要淹没了。 那个女孩子看到祝重峦时,登时就愣在了原地,对比祝重峦穿着的随意休闲,以及手里还抱着的一颗西兰花的妇女样,那个女孩子一下子显得非常好看。她不知道这女孩子是谁,碍于还在下厨,腾出一只手挥了挥,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祝重峦看到那个女孩皱了皱眉,转头问阿姨,“徐阿姨,你很累吗?为什么要找一个这么年轻的来帮忙?” 祝重峦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她觉得自己今天虽然没有特地打扮过,但是不至于会被认成阿姨吧。于是她顿了顿,“嗯……你可能误会……”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话,楼上就传来储时有些不满的声音,“储窈,这是你未来大嫂,不要这么没礼貌。” Chapter.14 祝重峦抬头就看到储时已经换下居家服,下楼走到她身边,“你怎么拿着颗西兰花?” “哦……”祝重峦想起来,晃了晃手里的西兰花,“我在想是白灼还是凉拌。” 储时卷起袖口,接过她手里的西兰花走向厨房,“我不挑剔,按你的口味就好。” 祝重峦来不及感受储窈一下变得很复杂的眼神,忙不迭的跟着储时进厨房。徐阿姨想来帮忙,被储时婉言谢绝,也没有再坚持,出门浇花去了。厨房一下换作祝重峦协助储时,而储窈寂静半天后,还是走了过来,抱着手臂靠在厨房门边,两眼来回扫视储时和祝重峦。 储时没有任何的不适,但在看到祝重峦好几次瞟过门口时还是开口,“储窈是我妹妹,被惯得有点娇纵,你不要介意。”接着转过头对着储窈说:“如果你是想来蹭饭的,就不要站在这里,坐到你该坐的地方去。” 祝重峦最后选择了凉拌西兰花,她没有将之前的事很放在心上,听到储时对储窈有些训话意味的口气时,还制止了一下。 储窈却没有管她哥哥的口气,嘟囔着就走开了。祝重峦忍不住心里后怕,有这么一个天才一样的哥哥,还这么严厉,真是可怜了储窈。 储时看着祝重峦变幻莫测的神色,“重峦,她应该跟你道歉,不是我严苛。” 祝重峦吓了一大跳,“现在的生物学这么发达了?你们生物医学家还能读取别人的意识?” 储时看着祝重峦,微微无奈,“你很明显。” 饭上桌时,储窈坐在祝重峦的对面,她抱着双手还是神色复杂,在储时撇头看她一眼后,忙拿起碗筷,她戳着碗里的西兰花,问祝重峦,“这是你做的吗?” 祝重峦有点发懵,点点头,然后储窈嫌弃的说:“果然你的厨艺跟我预料的一样不好。” 储时盛了一碗番茄玉米排骨汤放到储窈面前,“你喝汤吗?” 储窈端起就喝下一大口,“还是我哥的厨艺好。” 储时不动声色的说:“这是重峦熬的汤。” 祝重峦险些憋不住笑出声,对面储窈的脸立刻变得像刚刚喝下去的是一碗盐,拧得五官都皱起来。 储时吃了一块西兰花,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碗筷就撩开祝重峦额角的头发,那是昨晚撞到桌角的地方,现在有一点青紫,他收回手,“你昨晚明明撞得不重,也还是有淤青。”储时夹了好几块西兰花给祝重峦,“你很可能是需要多摄入维K,西兰花能够提供。” 祝重峦看着储时的眼神难以察觉的动了动,她听话的把他夹来的西兰花全部吃下去。 对面的储窈神色变得更加不可思议,看着她哥哥,“要不要这么刻意?为什么你不看看我有什么伤病,然后给我夹菜?” 储时看了一眼储窈,肯定的说:“你很健康。” 后半段储窈没有再故意挑剔,很和谐的一起吃完一顿饭。饭后祝重峦坐在客厅削苹果,趁着储时去了洗手间,储窈坐到祝重峦旁边的沙发上,神情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复杂,祝重峦都惊讶她的表情保持度。 祝重峦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储窈,“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储窈也毫不客气的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我从来没见过你出现在我哥身边,为什么我哥这么快就要和你结婚?”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他落了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吗?” 储时这个妹妹跟他半点不像,祝重峦扬了扬唇,故作神秘,“你猜我用什么威胁的他?” 储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叹气,“哎,你对感情一看就比他机灵,他栽在你手上也是意料之中。” 祝重峦原本是逗储窈,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愣住了,然后储窈闷闷道:“他栽了就栽了吧,但是你千万记得对他好点。” 祝重峦剥了一个橘子,哭笑不得,“你觉得我能拿什么来威胁你哥?” “那可不一定。”储窈偏着头,“你不是做文学的吗?还会写书,我看过你写的书,写书的人太能揣摩人的心思了。” 祝重峦不置可否,挑眉说:“那我是不是能理解,我写的书正中了你的情绪?” 储窈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憋了半天后说:“其实我没有完全看懂你写的……” 祝重峦“哦——”了一声,坐得靠近些储窈,神神秘秘的放低声,“那这样,你不懂的,想知道的,你来找我,我全都告诉你。” 储窈疑心,“真的?” 祝重峦真诚道:“真的。”她伸出手揉了揉储窈发顶,“作为交换,你告诉我有关你哥的事情怎么样?”祝重峦伸出尾指,“我会对你哥非常非常好,把我对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认知都捧到他面前。” 储窈勾上祝重峦尾指,“成交!” 祝重峦勾着储窈尾指的时候,觉得储时这个妹妹真是太可爱了。 “你们在做什么?”祝重峦思绪还没从这个想法里收回来时,突然听到储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抬头就看着储时一脸不解,手里还拿着块迭好的冒着热气的毛巾,随后储时轻轻捋起她的头发,将热毛巾敷在额角上,祝重峦露出疑惑的神情,储时轻薄而好看的嘴唇一启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还是顿了一顿才说:“过了二十四小时了,只能热敷。” 储窈噘着嘴,“我从小到大摔了百八十次,也没见你拿着毛巾追着我跑。” 储时看她一眼,淡淡开口,“那是因为你自己会率先找到能替你解决的人,并且大哭一场来博取关注,你根本不需要我来照顾。” 储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拎起沙发上的包就朝门口走,临出门时又折回来跟祝重峦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说完后“砰”的一声关了门。 储时低下头换了只手,“你答应了她什么?” 祝重峦为了方便他,是半仰着头的,储时的气息隔得太近,洒在她的面庞上,她觉得自己有些迷乱,“我给她讲我的书,她保证她的哥哥不会抛弃我。” 储时不置可否,“不抛弃你不应该只有我能保证吗?” Chapter.15 祝重峦半跪起来,转身两只手搭在沙发上,与储时正面相对,“那你保证吗?” 储时放下手,“我的选择是慎重且经过考量的。”祝重峦听到他的口气有点认真起来,“所以在不考虑未来不可抗力,诸如疾病、灾难的情况下,你会是我一生唯一的太太。” 祝重峦双手交迭而放,“那有没有可能,你将来遇到了喜欢的人?” 储时将毛巾重新迭了一遍,又敷到祝重峦的额头上,“人的感情是种不稳定因素,我说过感情对我没有必要存在性。” 他的话总是很点到为止,但这不妨碍祝重峦明白他真正的意思,对她而言语言是最好懂。祝重峦曲了曲身体,好使储时不必半抬着手。祝重峦想他说的不过是常规惯例,她仍然不认同,譬如对她来说,他不是这样的等闲寻常。 毛巾的温热气息弥漫,也烘得她双眼湿润起来,她仰着头轻声问:“储时,那你有没有想过特例?” 储时低了低眼看着祝重峦,“我不会有特例。” 他想来是误会了祝重峦的意思,以为祝重峦还在追问他将来的可能性,祝重峦却没有解释下去。实在凑巧,她上次也在储时误会的意思里得到了使她安定的因素。 她保留一切横生滋长恣意如藤蔓的渴求,水源与阳光就已经足够维系存活,不必再培养料。 这个角度姿势有些微妙,他们面庞隔得这么近,像极了一对亲密的恋人最亲昵的举止。可是储时好像没有这个意识,他仍然专心为祝重峦敷着额角。 他做任何事都很专注。终于储时抬起手后,祝重峦松了口气,坐下这么想。 九溪翡翠的长坡下面有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接连着一片沉静光洁的湖。晚餐后储时在书房继续处理他的事情时,祝重峦选择从九溪翡翠走出来,沿着柏油路往下走。这是专门修的通向九溪翡翠的路,是不会有别的车辆和人路过的,路的两侧植立着成龄的高大梧桐,枝叶的簌簌声在这宁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空气洁净而泛凉,连蝉鸣都如此利落。 祝重峦走到下边草坪时突然想到这两天还没有给好友申楷妍打过电话,拨通后电话里是她含混不清的声音,“祝重峦,你终于想到我了?” 祝重峦还来不及回答,申楷妍就接着咆哮起来:“我现在在堪培拉!晚东八区整整三个小时!” 祝重峦赶忙安抚已经睡下的申楷妍,承诺明天白天再给她电话后挂断。她摁灭屏幕前看到通话记录里易衡两个字,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拨出。她留过便笺给他,话已经示弱了,她的解释也已经说出口过,以易衡的性格,没有主动联系她,她再附加的任何举措都不会有用。 祝重峦躺到草地上,月光皎洁,投洒在夜幕下时,万物都呈现出朦胧虚幻的质感。今晚夜空晴朗,尤其在这没有过多自然光的地方,更显得星辰满缀,游离的星辉密集在一处,就照亮出一块寂静的深蓝尘埃云雾,储时家这里实在是一个适合修身养性,调理身心的地方。 祝重峦躺着,觉得最近这一切真是突兀却简单,她的惊喜无处安放,恐慌也不知从何而来。她的惴惴,她的忧虑,她的担惊受怕,只会在独处时慢慢流露,这种流露一旦开始,是她也无法控制的。祝重峦及早就察觉到这一点,她想,这应该是因为她是一个惯于写文章的人,囿于文字间的斟酌,她的情绪太过细腻而主动,以至于在黑暗寂寥的深夜里,她还是觉得太游离于诸多人事,连她自己都难以靠近她的欲望念想。 储时的寻找是意料当中,祝重峦知道他不会放心,但是他直接走到她的身边是她所没有预料到的。他走到祝重峦身边,手撑着身体半躺下,“是在家里很闷吗?” 祝重峦偏着头,光线不足以使她看清储时的模样,但能分分明明的感受到他的脸庞轮廓,于是她就可以凭这几天的了解,在脑海里清晰勾勒出他现在神色一定是静谧且放松。祝重峦又看回夜幕,揶揄说:“是你家门前的夜色过于诱拐人。” 储时也看向夜空,“诱使你想到了什么?” 祝重峦笑了笑,“你不认为夜晚是一个容易将脑海里的片段情绪串联,并且糅合在一起的存在吗?” 储时好像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开口:“这属于典型的人类学讨论的表演行为,个体进入特定环境,受到环境内群体行为的刺激,对行为进行自我调整控制,形成表演。所以重峦,你在夜晚的情绪流露,只是你在夜晚相对安静环境下的习惯和本能。” 祝重峦听完这段话后,有点瞠目结舌,她停了一停,又耐心引导,“安静的环境不就是适合来思考的吗?”她唯恐这位生物医学博士又回答出什么她更加疲于听懂的理论知识来,忙着再说:“比如会想起你看过的书里动人的情节。” 储时没有深追她的前一句话,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那你想起了哪本书里的动人情节?” 祝重峦安静了几秒,在脑中飞快的过一遍曾看过的书,这些书有哪些情节是她还保有记忆的。她想起了一段话,她有些心血来潮,侧过身对着储时,接着把手臂枕到耳下,缓缓开口念给储时听,“I cannot fix on the hour, or the look, or the words, which laid the foundation. It is too long ago. I was in the middle before I knew that I had begun.” 这月光太过温柔,这夜色太过深邃,足够使人丢盔卸甲,想在宛如半寐的迷梦里,靠近最柔软的存在。 这句话出自《傲慢与偏见》里。Elizabeth要Mr.Darcy讲一讲爱她经过时,Mr.Darcy回答她的话。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姿态,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使我开始爱上了你。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她又有些害怕储时这么聪明,会轻而易举的窥探到她展现在暗夜里的感情端倪,于是她又好似顺理成章的接着问:“你觉得这段话怎么样?” Chapter.17 祝重峦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用纸巾擦了擦唇边的水渍,“你脑子坏掉了?别,洲立少总的特殊癖好不要扣到我头上。”她将用过的纸巾交给迎上前来的侍应,并将刚送来的开了塞的红酒倒入酒杯中,礼尚往来递给易衡,“你最近是不是不用上班?这么闲来找我。” 易衡轻轻晃着红酒杯,“过两天去关大附属医院开始接诊。” 祝重峦读硕的关大在关山市本地,国内第一的综合性大学,它的附属医院设施人员一流,易衡在这里工作是预料当中。 “哦——”祝重峦拖着尾音,笑了笑,“那以后我去医院,可以不用挂号直接进你办公室吗?” 易衡挑眼看她,“你最好没有需要去医院里见我的机会。” 祝重峦支颐着说:“那可不行,人都有个生老病死。” 易衡放下酒杯,好像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那为什么不干脆和医生生活在一起?这样就不用跑医院了。” 祝重峦抿一口红酒,伸出手指摇了摇笑说:“我选择跟医学科研人员生活在一起。”当然,她没有看到易衡在听到这句话后渐渐收敛的笑意。 头盘是烘烤好的白面包,佐以生奶油和一匙鱼子酱,祝重峦并没有太大的食欲,在蘑菇土豆浓汤上来后,也只象征性的喝了几口,倒是主菜上来后,祝重峦才开始真正觉得想吃。她抬头的间隙,却看到易衡吃饭也有些漫不经心,她皱着眉随口说:“今天要是有心事,你就告诉我,不要这么适合谈事情的氛围你还绷着一张脸。” 易衡真的放下了手中餐具,祝重峦心头一慌,咽下去后才迟疑着问:“你……真的摊上事了?” 易衡坐在祝重峦的对面,他看着祝重峦,将她的一静一动都尽收眼底,“是,人生大事。” 祝重峦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哽了一下,她喝下一口水,也不继续用餐了,双手搭在面前的桌上,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易衡没有忙着回答,他向露台门边的侍应招了招手,随即来人捧着一个长礼盒,递给易衡后又离开。易衡打开将盒盖垫到底下,推到桌上祝重峦手边的空处,他看祝重峦的眼神认真且直接,“祝重峦,我希望你不要嫁给储时。” 祝重峦看到礼盒里是一束修剪精致的香槟玫瑰,玫瑰上躺着一个小匣,她慌忙转移视线,看着易衡的眼光里有些闪避,“你在说什么?我半个月前已经订婚了。” 易衡将红酒一饮而尽,他陈述的口气有条不紊,“重峦,在我上次回国的时候我们双方父母就已经提出要订婚,如果论时间的先后,也应该是我,不是储时,不是吗?” 祝重峦心底沉了沉,不自觉的靠向后了些。 桌几中央的烛焰时有摇曳,映在易衡眼里就是一簇更明亮的光,“你不慌,我也不会急;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强求;你想的,我都随你。你一向太不按常理出牌,可是我想不到你连结婚也这么突然,我已经不想什么都由着你了。” 易衡这样的公子哥,再长出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他的女朋友。祝重峦长久沉默着,沉默到易衡险些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低低叹气,“你不该说的,易衡。” 易衡半分视线也不从她身上挪开,“你认识他最多几个月,而你认识我几年都不止。所以重峦,我先慌了。” 祝重峦握着叉子轻轻敲着杯柄,清泠的声音打破寂静,是现在氛围里最高亢的存在,然后易衡听到她轻声说:“不是的,易衡,不是这样的。” 周整精致的露台里,香氛花意薄如轻绡,酒液殷红而澄净,在时间的催发下,醒出缥缈意味,像最致命的鸩毒能饮而封喉。 易衡看着祝重峦眼神起了波澜,听到她徐缓而沉静的声音,像是陈述一件寻常的事,“我何止认识他几个月?他是我偶尔厌倦这世间所有秩序常规时,一想到就甘愿世俗起来的人。我怕我分不清向往和爱,可是我靠近他的这段日子里,我藏起来的情绪,间歇的游离,都只让我更加体会到他是我手足无措时唯一想要靠近的慰藉。我计较和他挂钩的一毫一厘,珍藏和他相处的片刻时间,甚至算计着想再多要一点,连不要你拍走那幅画也是我的蓄意而为。” 易衡握紧的手有些发颤,他看到祝重峦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我爱了他十年,易衡,他是我所有难以启齿的深重情感。” 祝重峦的神色平静,她的话却有如游弋穿行的心魔,扼住心室要塞,使人不能够及时得到血液供氧,生出窒息的感觉。 易衡渐红的眼眶,震动的神情,和一张一翕最后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的嘴唇,都清晰提醒着祝重峦,这一切是实在发生的,易衡在跟她告白。 他再准备精心的措辞在她这番托底的话后,都不应该再有出口的机遇,她的感情深重得让易衡突然觉得,何止是他迟出口的爱意,这世间一切好像都不足以相提并论。 她的不在意是她真的游离于人事,她的情感是她唯一软肋造就的穷途末路。 祝重峦站起来,退开几步,“抱歉。” 好像有一个漩涡跟随着她,慢下来就会轻而易举将她吞噬似的,祝重峦走向电梯的脚步是急促且慌张的,她甚至不敢回头看,摁了好几次电梯按钮,迟迟等不到最后选择从一边的安全通道冲下去,很像落荒而逃的仓惶。甚至在坐上计程车后也迟迟不能缓过来,直到司机问了第三次时才回神,她顿了顿,觉得太过压抑,随手指了个地方让司机把她放下。 路边是一个繁荣的商业广场,购物中心前有一个巨大的喷水池,祝重峦坐到一张正对着喷水池的长椅上,这是接近下班和下课的时间,广场上穿行着来来往往的人,人世间的一切具象着投映在她眼底。 关山市的实验高中好像在不远处,祝重峦看见了很多嬉笑打闹的高中生。 她想起她高二那年,讲台上的生物老师为了会考,给他们放了一个关于基因染色体的公开课视频,视频里的年轻教授从容不迫,总是能找到简易的词来解释每一个点。 那个年轻教授也是毕业于她的高中,隔半年后在校庆上被邀请来发言,在作为主持人的祝重峦遗失主持卡六神无主时,他提着笔就将好几句报幕词写出来。 祝重峦还记得自己呆愣在原地时,年轻教授弯身写字的样子沉着有力,面色一如她曾看过的那样理智冷静。他的思考转换得非常迅速,从容而镇定,他的眉眼都那么恰到好处,轮廓线条都让祝重峦意识到什么叫作惊为天人。在接过他递来的主持卡时,她的慌乱在瞬间被抚平,还来不及道谢,就只能匆匆上台。 后来她在幕后,听到他在台前介绍自己,“我叫储时。” 储时,储时,从那之后,这就是祝重峦辗转反侧里的夜不能寐,是她坦然里的精疲力竭。 Chapter.18 夜幕降临时,华灯初上,渐次辉煌璀璨的霓虹色彩下,祝重峦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储时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祝重峦抚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在的地方,然后才接起电话,电话里储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重峦,你在哪里?” 祝重峦伸直了腿,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储时,我都快在外面睡着了。” 祝重峦坐上储时的车前,从旁边的店铺里外带了一杯咖啡,但她只是安静的坐在副驾驶座上,并没有喝。她看着夜色的双眼里空洞寂静,无数的流光从她眼中溢彩而过,却都没有停留。 储时敏锐的察觉到她看似正常的语气里,思绪却有如暗涌。在不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他调转方向朝另一头开去。 等祝重峦发现的时候,道路上已经是间隔很久才会擦过一辆其他车,更多时候,就只有储时的车灯照着一整条道路。她不由问道:“这是哪里?” “去明山的路上。”储时回答。 祝重峦惊讶得坐直了身体,“去明山做什么?” 明山是关山市最高的一座山,在关山市的远郊。储时看着前面,轻车熟路地掌握着方向盘穿行,“带你去看一样很好看的东西。” 明山的山顶可以直接沿着盘山公路到达,这时候是夜晚,山上的人车都在下行,右边的车道里一直都只有储时的车。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储时将车停在一块相对坡度较小的地方。祝重峦下车后,在山头俯视着来时的路,曲折蜿蜒,城区方向一小片被灯火映红的天空,除了风声雨露,这里没有别的多余的声音,这才是真正的万籁俱寂。 她转头看着走到身边的储时,“你想让我看什么?” 储时指了指天空,祝重峦循着他的手势看,毫无防备的怔忪原地。头顶的星空远不止于浩瀚二字,几乎是重重迭迭,凑成一整片无边无垠的璀璨。她从不知道除了高纬的天赋角度,还能有一个星空夜幕如此叩动人心的地方。 储时在一边说:“我看你昨晚似乎很喜欢星空的样子,明山山顶的星空比我家门前的要好看很多。” 祝重峦缓缓低下头来,微微仰起目光时,就能看到储时松开扣子的衬衣领口,他的锁骨半掩着,祝重峦觉得更给他添三分气质了。她笑着说:“这么好的景致,想听一首歌吗?” 储时就看到她掏出手机,打开车门接了carplay,她半跪在驾驶位上,好在车中的屏幕上调整音量,等下车时却不小心磕到了车顶,储时走过来轻轻揉了揉刚才磕到的地方,“你其实可以在方向盘上调音量。” 祝重峦恍然,有些懊恼,“我忘记了。” “Clear blue water , High tide came and brought you in.”车内的音响适时响起,祝重峦仰头看着储时,“你听过吗?这是Taylor Swift《1989》里的This Love。” 储时点头,“听过。” 祝重峦有些意外,然后又立刻整理好情绪,笑着说:“这是这张专辑里我最喜欢的一首歌了。” “In silence screams , in wildest dreams , I never dreamed of this.” 祝重峦一直觉得Taylor在这首歌里的声音有一种近到极致的空灵,容易将人置入求而不得的幻境里,她喜欢这首歌很多年了。 储时还没有从她身前退开,她正想往后靠一靠车门时,他突然问:“你想躺下来吗?” 祝重峦有些不解,下一秒储时就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到了车的引擎盖上。她愣了一下,也顺从的躺靠下来。这片夜空如此曼妙,以至于祝重峦有些恍神。 她能清楚的看到大片大片接连的、昨夜不能看得分明的星云,那些散发着冷光的星体汇集在一处,将本来暗黑的夜幕照出一种深蓝的底,并且也因着这些星星点点的光,能够看清连接他们的大片似云似雾者。祝重峦指向那些地方,“你说,那些地方会不会是幻境?” 储时倚在车边,顺着她指的看,大片大片的星云沉寂在夜空中,“重峦,那只是在引力作用下,星际空间里某些地方的气体和尘埃相互吸引而密,形成的云雾状天体。” 祝重峦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储时,你以后是准备把我所有言语联想都从你科学的角度反驳一遍吗?” 储时有些不赞同,“这不是反驳,我只是在纠正你。”他转头看着祝重峦,“但我接受你所有的联想。” 祝重峦的心仿佛撞入了什么,重重一动,可她不敢迎上储时的目光,她夜里视线再差,隔得太近,也怕能看到储时说这话时眼里没有分毫的情绪,只有就事论事的态度。她低了些眼,轻声说:“你说的话真是很好听。” 储时没有听得很分明,但紧接着他听到祝重峦又说:“你说的一定是对的,是我的习惯和本能,造成我在夜晚时总容易串联起情绪片段。” 储时从车里拿了一瓶水拧开给祝重峦,“以后晚上不要喝咖啡,否则咖啡因刺激神经提起神来,你只会更清醒,想更多。” 祝重峦接了水瓶喝下大半才回答,“我本来就过于情绪上的联想,怎样都无济于事的。”她拧好瓶盖递回给储时,“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性格?” 储时认真想了想,“你很敏感。”他拧开瓶盖喝完剩下的水,“但你从不会因为你的敏感而麻烦别人,仅限于在你画的圈里桎梏自己。” 祝重峦听得一惊,险些爬坐起来,在按捺住这个想法后,她忍不住问:“你是跟谁打听了我吗?” 储时有些诧异她这个想法,摇摇头否认,“你很好懂,又恰好你这两天流露情绪时我都在你身边。” 祝重峦还是爬坐起来面对储时,“所以你是又察觉了我的弱点后,选择掉头带我来这里的吗?” Chapter.19 “这不是弱点,重峦。” 储时坦然回视着她,“你的压力不肯告诉我,你的事情也不来找我帮忙,我只能凭着我的猜测来尝试帮你疏解,不过事实证明我确实做到了。” 祝重峦弯了弯身体,将手撑在盘着的腿上,托着下颌,眼神钦佩,“储时,你就像会读心术。” 储时显然不赞同,“这世上没有读心术,心理的解读和揣摩也不一定会是完全准确的。” 祝重峦眨了眨眼,“但你对我的解读是正确的,这怎么解释?” 储时想了想,才回答:“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会选择了解,并尝试推测。” 祝重峦觉得胸腔里的心脏就要跳出喉咙似的,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一下忘记了夜幕几何。 储时又接着说:“我说过,我会履行对你的所有责任,甚至超越。” 长久未得到祝重峦的回答,储时转过头看了一眼,却发现祝重峦的眼里明明灭灭,闪动着连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一泓清亮。他还来不及想清,下一秒祝重峦就将双手环过他的颈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她的解释有些矫枉过正,“储时,就当我还陷在泥沼里。” “This love is good . This love is bad . This love is alive , back from the dead . These hands had to let it go free and this love came back to me .” 车里的歌不知道是循环了第几遍,Taylor Swift特有的声音在别出心裁的编曲里,好像能钻入周身每个防不胜防的罅隙,回响着最深处的难以克制。 回程的路上祝重峦意外的很清醒,储时的低沉嗓音在安静的氛围里显得很温和,“你可以睡一会儿的,我会把你抱回去。” 祝重峦拽着胸前的安全带,“不要,那样的话你这一路上多寂寞。” 储时回答,“这条路我一个人走过很多回,没有什么寂寞的感觉。” 祝重峦好奇地问:“你很常来明山山顶吗?” “不是。”储时想了想又说:“是这么多年累积在一起,次数就多了。” 祝重峦了然,“那你为什么要来呢?”他听见她仿佛有些狡黠的笑了,“你也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吧。” 储时不置可否,“外在因素存在就一定会在相对程度上产生影响。” 祝重峦的声音放轻了些,“那些使你困惑的又是什么呢?”她的语气里也多了思疑,“你也有萦绕的困惑吗?” 储时毫无避讳,“是,我有。” 祝重峦摁下些车窗,好让新鲜充沛的空气能够透进来,她想了想,“你的困惑是你早逝的母亲吗?抑或是找寻不到的研究头绪?还是生活的偶尔困顿?” 储时声音和缓,“都不是,就只是困惑而已。” 祝重峦调低些音响的音量,她打了个哈欠,储时听见她低低的说:“我也想履行对你的责任,尝试推测解决。” 他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储时没有回答,也没再说话。车行驶在公路上,放缓了些速度,山风混杂着树叶与泥腥的气味,从祝重峦那边的车窗涌进来,储时下意识关上了些,只留了一条缝隙。 插叙他们的第三次相遇 59wt.com 很深的梦魇,人像物体一般从高楼坠下,血色即刻套牢所有视线,迸出的乳白色粘稠浆体分明该是滚烫的,跳到脸颊时却即刻变得温凉,好像还伴随有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在最后一刻时放大的瞳孔,凸出的眼球,死死向着她看过来。 猛然睁开眼时,这令祝重峦感到不堪重负。 窗外的院落里有竹笤帚扫刷石路的声音,跳进窗内的阳光好像比昨天又黯淡了一点。祝重峦披上外套,推开厢房的门,是盛亦竹为明宅雇来洒扫的常阿姨在清扫被风卷落的残枝树叶,盛夏的时节,夜里一阵风就容易凌乱院落。 常姨直起身的间隙看见倚在门旁的祝重峦,一只手撑着笤帚忙说:“可不得了,这秋天风冷,你快穿件毛衣才好出来。” 祝重峦颔首笑着答应,眼看着她进门了常姨又开始扫着地,一边絮絮说:“早起我本来想为你磨豆浆,但太太说院落里那片楠竹发了几枝新叶,要为你熬粥去去虚火,你们年轻人哇就是容易死心眼,一死心眼就着急上火,小重我跟你说这样要不得的……” 常姨仍在院落里絮絮叨叨着什么,祝重峦却没有再听清了。投到厢房墙面的树影光晕真实告诉着祝重峦,她回到了外公明家在家乡的祖宅。 这里有当窗的风,对门的竹,她成功逃离了使她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的那件事。夲伩首髮站:yuzhaiwuh.xyz 祝重峦听进了常姨最开始的话,她没有记得带厚衣服回来,好在盛亦竹昨晚说这段时间给她织了件毛衣放在房里,等着她回来穿,于是祝重峦在厢房里拔高了嗓门问:“常姨,外婆给我织的毛衣在哪?” 常姨顾自说着话,没听清,祝重峦又问了一遍,她才恍然大悟一般,“盛太太说给你放东墙那个衣橱了。” 明宅只有祝重峦承认盛亦竹是外婆这件事的,家里别的人,她的母亲也好,舅舅也好,都只礼貌称呼盛阿姨。连请来的阿姨都被特地交代过,就叫她盛太太,而非明太太。 盛亦竹是祝重峦外公的继室,只比祝重峦母亲大了五岁的继室,成为继室前她是祝重峦外公的秘书。 祝重峦记事的时候,盛亦竹已经在明家了,后来她外公从行政位置上退下来,带着盛亦竹回来明宅,重新打理了一遍这所荒废很久的六进古宅,明宅满园的青竹也是那时候种下的。再往后,祝重峦的外公逝世,盛亦竹就单独住在这里。 祝重峦套好毛衣,用常姨煮好的热水洗漱,去到用餐的厅室里时,桌上放着紫砂小锅。祝重峦盛出一碗有些泛绿的清粥,跨出门进前院里,盛亦竹正坐在石凳上把陶罐里的腌青梅舀出来,祝重峦上前顺手夹起一个,一面说:“外婆,你上个月不是跟我说最后一罐已经没了嘛?你私藏可算是被我逮住了。” 盛亦竹嗔怪的拍了下祝重峦的手,“你胃不好,大早上不要吃青梅。”她说完又继续细细将罐里的青梅夹出来,“我上个月要是把这罐给你,你这个月来吃什么?” 可能跟常姨待久了,盛亦竹现在也有些絮絮叨叨,“你又往这里跑,你没人要吗?你不找对象你妈不着急吗?我之前听说他们想让你跟你那个好朋友易衡订婚,你别忙着答应,我每次回关山,看他女伴都不是同一个……” 楠竹的叶熬出的清粥也有淡淡的苦味,盛亦竹的数落钻到祝重峦耳朵里,她有些出神了,好些时候才拖长了尾音附和,“我知道啦——” 祝重峦笑笑,“外婆你这么年轻怎么这么絮叨?像申楷妍七十岁的奶奶一样。” 盛亦竹一巴掌落到祝重峦背上,“没大没小,快吃完跟你常姨去山上掰几根玉米。” 祝重峦极度顺从,“好——” 明家后山上的一片玉米地长势很好,祝重峦掰了半竹篓就躲到一边的树荫下休息。宽檐的编织草帽盖在脸上,呼吸间都是竹草的芬芳气息,非常难得的一个早晨——直到常姨坐到身边来前。 常姨手肘拐了拐祝重峦,“小重,你说实话,怎么又回来了?” 祝重峦拉下草帽,笑着看向常姨,“来看外婆和常姨呀。” 常姨摆摆手,一副早已看穿的神情,“你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心里有坎过不去了才来?” 祝重峦低下头,好半天憋出了句,“没关系。” 常姨瞥了她一眼,“你做噩梦也没关系?” 祝重峦惊讶,“我是有说梦话吗?” 常姨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你从小到大做了噩梦什么样我不知道?”片刻,她又叹了口气,“说到底,盛太太也不容易,你常来也好。” 常姨径自将自己的竹篓背起来,朝前走去,“你啊,别总一个人烂在心里。” 祝重峦也背起自己的竹篓,快步追上去,“是啦,常姨——” 夜晚时,祝重峦爬到阁楼的二楼,将躺椅挪腾到廊下,打着从盛亦竹房里翻来的罗扇躺下。繁星璀璨,是一个晴朗的好夜晚。 跟来的盛亦竹是意料之中,搬了条木凳坐到一边,接过祝重峦手里的罗扇替她扇着,“你妈妈下午打电话跟我说了,你研究生不读法学,想回国读文学了。” 这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意味。祝重峦想了想,才点头,“对,是这么回事。” 盛亦竹不免诧异,“你在德国为读法学可苦了四年。” 祝重峦点头,“也是这么回事。” 盛亦竹迟疑半天,又问:“是于小姐那个案子,太刺激你了吗?” 祝重峦诚实回答:“确实是。” 盛亦竹顿了顿,“也不是不好。” 盛亦竹总是这样,只评判祝重峦想选的路是不是具有可行性,她好像总是很相信祝重峦的选择。 鲜见的支持声。这件事就连祝重峦的好友申楷妍都没能理解。 祝重峦双手捂住脸,从指缝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谢谢外婆。” 盛亦竹拿着罗扇轻轻拍了拍祝重峦遮脸的手,“我总觉得你还有别的事。” 别的事吗?祝重峦有些失神。 她脑海里闪回的,是在大英图书馆时和自己抽出同一本书的手,是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面庞,是她已经记挂七年的高中学长,至今仍是关大附中传奇之一的储时。 而她甚至来不及跟他说一句话,他又再次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她将双手放下来,好半天才转头看向盛亦竹,“外婆,你知道《君主论》吗?” “他居然和我看同一本书。” Chapter.20 nvr ensh u.co m 在挂断杨舒唯今天的第三通嘱咐祝重峦要记得一周后去瑞士的行程的电话后,祝重峦突然觉得无比疲惫,杨舒唯越来越像一个絮絮叨叨的阿姨了。 下班的高峰期,漫长而无聊的归程,停下车时祝重峦就四处张望,她突然看见到路边上一个很熟悉的身影,而包围着她的人群正在争执着什么。 很熟悉很熟悉的身影,无数个梦魇里都有如出一辙的身影出现。意识还未确定前,祝重峦就已经踩下了刹车,将车停靠到路边。她打开车门,甚至来不及关上,就挤进了人群中。 真的是她曾经那个案件当事人的母亲——做路边摊生意的于芝芝母亲。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iyuz haiwu .xyz 为首的几个男人显然是无业游民,其中一个上下晃动的手里握着一张绿色的纸币,语气激昂,“都看看,这个老板娘找给我假钱!” 围观人群低声议论着,祝重峦掏出钱包,抽出两张一百块塞到为首的人怀里,“够了吗?” 为首的人一愣,拿着钱嘟囔着,“你是谁?” 祝重峦伸手拦住想阻拦自己的于母,揣好钱包,“以前是检察官,现在是律师。” 几个人一愣,忙拔脚离开,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开。祝重峦才转身忙问:“阿姨你还好吗?他们有动手吗?” 于母眼眶还是红的,祝重峦印象很深,她是个内向沉默的母亲。于母有些语无伦次,“祝小姐,真对不起……您不该管的,钱我回去还给您……” 祝重峦喉咙里像是被哽住了一样,酸涩得说不出话。于母谨小慎微的模样,就像一根针扎进她的眼里。她最后犟不过拦住她的于母,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将于母送回家,趁于母进屋的时候,留下了几百块离开。 距离于芝芝跳楼已经过了三年,于母住的地方在一个狭窄破旧的巷子。 祝重峦握着方向盘的手紧到发颤,指节泛白。她当年在检察院实习办案时,她的当事人于芝芝跳楼的场景,她还历历在目。 储时的实验暂告一个段落是两周以后的事情,三天前收到的祝重峦短信忘记了回复,再打过电话时是无法接通。开完会去到祝重峦家时,祝母却告诉他,祝重峦回了家乡。 祝重峦的家乡清镇是关山市的一个古镇,储时花了三个小时才到达,已经接近了黄昏。明宅很醒目,很好找。储时敲门后,来开门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阿姨,他自我介绍,“您好,我叫储时,是重峦的男朋友。” 那个阿姨恍然,“你就是储时。” 多说几句话后,储时才知道面前的人其实是祝重峦的外婆,他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还没来得及了解重峦的家人。” 盛亦竹摆手,“不要紧。”她又说:“你来找重峦,不大凑巧,她这几天这个时候都去山上采青梅了。” 储时就说:“没关系,我再等等。” 盛亦竹笑,“储先生很忙吧?”她打量了一下储时,“重峦平常也很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储时顿了顿,“在一场慈善酒会上。” 盛亦竹了然,“重峦心情不大好的时候都会过来散心,如果不耽误你的话,你就等等吧。” 储时进了门,院落中有一方石桌,阶下的竹圃边有一个秋千,四周很洁净,从简的设计。立刻就有常姨将一盏清茶和一碟腌青梅放上石桌,“这份腌青梅是重峦春天时新做的,储先生可以试试。” 储时道谢,“外婆尽管叫我储时就好。” 坐在另一边的盛亦竹目光还有些打量的意味,但也克制住了,笑笑说:“重峦很喜欢青梅。” 储时点头应了应,过了几秒才问:“重峦最近心情不好吗?” 盛亦竹端茶的手势一顿,她看了储时一眼,“是这样,她从小到大心情不好就会跑回来。” 储时接着问:“那您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吗?” 盛亦竹挑眉,“这次?”她反问:“她很常在你面前表露情绪吗?” 储时摇头,“通常都是我先发现她的情绪问题。” 盛亦竹了然,有些惋惜,“我还以为她终于找到能说话的人了。” 这句话不大好接,盛亦竹怕储时以为自己在为难他,随即又说:“她跟谁都不爱说心里话的。” 储时吃了一个腌青梅,还是鲜绿的梅肉,酸甜正合适,他放下竹筷,“您方便告诉我一些重峦的事吗?” 盛亦竹看他一眼,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有点长。” 储时是在这个下午才得知祝重峦那些敏感细致到底怎么来的。 祝重峦有一个不常表露的小习惯,她很喜欢坐在秋千上,明宅里的秋千就是为她扎的。祝重峦的父母感情并不是很和睦,她有一个并不是很轻松的童年,成年的她这么喜欢坐在秋千上,是因为她从小就被要求持重,祝母从不让年幼时的她进行荡秋千这么张扬恣意的活动。 她的孤单在于,她及早领略了感情的不稳定性,她无比清楚所有的消极都无法引起共鸣,从很小的时候祝重峦就学会了自己消化情绪。 盛亦竹说到一半突然开口问:“你知不知道她曾经是想去做检察官?” 储时点头,“听说过,但是不清楚她后来为什么去读了文学硕士。” 盛亦竹言简意赅,“因为她的案件当事人出了意外。”她叹气,“她前两天好像见到当事人的家人了,这几天连睡觉都要靠褪黑素。” 关于祝重峦的一部分隐秘事情揭开时,其实是意外居多。譬如,面前的其实不是她的亲外婆,盛亦竹原本是祝重峦外公秘书办公室的一员,祝重峦外婆去世的第三年,只比祝母大两岁的盛亦竹被娶进门。祝家的儿女不认盛亦竹,祝重峦外公去世后,他们明宅都不大回。唯独祝重峦,她从小就很喜欢和盛亦竹待在一块。 接近黄昏了,祝重峦还没有归来。 盛亦竹一面转身添着园中红泥小炉的薪枝,一面如是说:“你兴许可以试试看,不好说,遇到她了,那可能真的是运气。” Chapter.21 西落的晚阳旁迸射出层迭渐变的霞光,不远处的小径被踱上一层近乎柔软的金色,像是胶片镜头里才会有的滤光。储时向盛亦竹颔首致谢,走向山脚下,循着小径石阶上攀。他攀梯时往上看,杂列的大树养出四斜的枝干,遮蔽了一些天光,晚风肆意无忌的穿梭钻隙,搅得枝干上葱郁的树叶渐次发出声响,起伏不一的叶浪带来一场暮色中的和声。 等储时登到山头的时候,借着最后的光影,他能清楚看到接连不断的延绵山峰。傍晚正开始起雾,流淌的云雾与层山迭嶂,如同空水氤氲时可以共撩拨的秀色,假如这时被一场梦囊括住,一定能够一枕华胥,须臾骤然间,这样的景致很容易让人生出能抵日月的忖度。 实在很巧,储时见到了祝重峦。 她的长发是用一条还开着细碎小花的枝条簪住的,耳上别了几支黄果兰,在她还没靠近时,已能够清晰嗅到淡香。她眼里的惊讶,也能够完全读到。因为现在的储时,甚至还穿着西装,左侧的领上别着一枚银杏叶状的胸针,优雅又绅士,不难猜到他刚从一个正式的场合出来。 祝重峦把臂弯里挎着的竹篮捧到储时面前,“这是被山泉洗过的青梅。” 储时随手挑了一个青梅,然后咬了一口,“我突然发觉,你名字里重峦很美。” 祝重峦一愣,随即又笑了,“你应该再早点来,早晨的时候万物苏醒,不会浮躁,那时候的云海峰峦才是最好看的。” 储时看她,“是,我应该早一点。” 对于储时到来这一点,祝重峦非常惊讶。 晚餐常姨准备得丰盛了一些,怕盛亦竹会多问储时几句话,把她和储时的关系问穿了帮,祝重峦一看储时放下碗筷就立刻拖走了储时。她一边拖着他,一边说:“我带你去小阁楼上看月亮,这里月亮非常好看。” 才走上一半的楼梯,祝重峦又想起以前的事,突然站住正色问:“今天你有没有事?我会不会耽误你?” 储时似笑非笑,“这次不会。” 祝重峦放心了,“反正看个月亮你就可以走。” 储时说:“我可以再多陪你说点话的。” 祝重峦笑了,“那当然好。”她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不过你来找我是有事吗?” 储时也及时停住脚步,他显而易见的一愣,在祝重峦看来像是有些措手不及这个问题。 却没等祝重峦再多心,储时很快回答:“下周一是奶奶的生日,要办个小宴会。” 祝重峦了然,“噢——好,我记住了。”她推开小阁楼的门,笑着说:“我最近都在这里睡,这里的视线很好。” 很洁净简单的木质房间,床头的柜子放了一瓶褪黑素。 山中气息夜里清凉,有鸟虫夜鸣,扑簌的木叶沙沙作响,推开阁楼双开的窗,透过高耸的枝干树影能看到一弯明月,夜幕上悬挂的明月在万籁中被衬托出幽远的光芒,光晕神秘得就像西方神话里的神殿所在。 祝重峦席地而坐,突然间心血来潮,她找出手机里很久没再播放过的歌《Ghosts》,她生怕储时不知道,解释道:“你可能不知道,这是我高中时很多人喜欢的电影《Twilight》的插曲,你应该不会看这样的电影吧?” 储时也坐了下来,他拿过祝重峦放在身边的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歌曲封面是这部电影的剧照,他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第一部的叙事和镜头最好。” 祝重峦有些吃惊,她认为,他最次也应该看的《惊情四百年》才对。 她还来不及想为什么储时会有兴趣看过,储时就接着问:“为什么会突然想听这首歌?” 祝重峦撑着下巴,需要仰些头才能看清楚储时,她说:“你看这山里的月色,像不像吸血鬼将要出没的夜半新月时?” 储时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祝重峦也顺从,“新月在暮光后东升,树枝剪断月色,风落到杯中,花草化作陈酿,归程的人走向远方……”祝重峦直起身来,她探身将手搭在储时肩上,附到他耳边,“你信不信?” 手机里的歌声恰如其分: “We are ghosts amongst these hills. From trees of velvet green. To the ground beneath our feet.” 像是藏匿于参天古树里的幽灵,游弋在群山中,徜徉在月色光芒中时,就像沐浴在和缓静谧的河溪中。深沉的夜色里,最容纳多余的思忖度量。 储时意料之中的有些愣住,祝重峦笑笑,撑起手想要退回去。却突然储时伸手揽在她后背,这个角度下,换作是他的唇恰好停在她耳边,轻得宛如呓语,“信我心里有你吗?” 要不是多年对语言的逻辑熟悉,对储时的了解,这句话露骨得让祝重峦几乎就要以为这是储时的反问,不是回答。他的气息温暖的濡湿在耳边,化成最亲密的距离,祝重峦突然有些招架不住的血液上涌,进退都显得失据。 新月只会西升,树枝剪不断月色,风没有实体,花草惯于荣枯,归程中的人永远不会再度回到远方。 就如同,他的心里没有她。 他们之间像一场斯诺克,她进时,她的运筹帷幄被他一杆防守,只要他上场,就是一击必中,沉闷的撞球声里,神态游刃有余,杆杆进洞,精准完美,而她,只能溃不成军。 储时松开手,轻而易举的就放开祝重峦,“这才是吸血鬼迷惑过路人时候的样子。” 在这句话的契机里,祝重峦才得以及时掩盖按捺藏不住的情绪。她稳住血气上涌而发晕的头,坐回原位,换话问他,“你记不记得男主原本不同意女主同化成吸血鬼,可最后为了挽留濒死的女主,还是用自己的血液改变了她?” 储时点头,“记得。” 祝重峦摁了上音量键,“我那时候很年轻,想法太纯粹,我坐在影院里,我想的是,如果最后她还是离开了,那他得多难过啊,永生的话,又是为了什么才能支撑下去呢?” 储时看向她,她于是又说:“失去那么爱的人,连永生都不会存在意义了吧?” “储时,你能理解这样的爱吗?”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你是仍然理智的尊重生命,还是想尽所有办法留下呢?” -------------------- 《Twilight》就是暮光之城哈哈哈哈哈,那个古早的莫名其妙相爱偶像到极致的吸血鬼电影,《惊情四百年》的薇诺娜和德古拉绝配 Chapter.22 储时很诚实,答得也很及时,“我不是很清楚。” 这在说明他没有爱的人,祝重峦有些沮丧,她仍然强撑着笑意,“你的职业已经替你选择了,你会是尊重生命的人。” 储时问她,“那你呢?你会想我怎么做?” 祝重峦露出不解的神色,储时再说:“我不会有爱的人,但你将会是陪伴我很久的人,会是很重要的人。” 祝重峦把靠枕垫到腰后,她没有看储时的双眼,而是看向窗外枝叶后斑驳的新月,清影当窗,好半天她才确定地说:“我希望你是前者,那样才是你,才是人生不可控的意义所在。” 储时过了几秒才回,“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个尊重生命的人?” 祝重峦被这句话问得愣住了,她认真想了想。回什么比较好,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极度肯定她爱的人就是这样一个认真负责的人?显然不可以。 祝重峦有点困了,还是没能找出个合适的答案,她打了个哈欠,只好反问他,“你不是吗?” 储时没有回答,很罕见。祝重峦也没有追究一定要一个回答,就靠向身后的墙壁,闭上了眼睛。其实她还没有这么困,可如果再从储时嘴里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也太没有面子。 但要是这时候的祝重峦没有闭眼,她再勇敢一点,就可以看见储时一向冷静深邃的目光变得闪烁不定。 过了一些时候,祝重峦听到衣角摩擦的声音,下一秒祝重峦的鼻尖嗅到了储时的气息,很清新的木质琥珀调气味,储时坐到了她的身边。 祝重峦的手不自觉地蜷起,她很想靠到他的肩上。 她还在为这个想法而挣扎时,她又听见储时很轻的放了什么东西在一边,下一秒她就被储时轻轻揽进了怀里。刚好是他左边的怀抱,听得清他沉稳的心跳。 很久以后祝重峦才知道,这一天是储时的生日,这一段时间是储时二十多年来最低谷的时候,频繁的实验效果不理想,差点击溃了从来进退有度的他,差点令他放弃这个项目的继续。 参差树影,光华交错,万籁兴而又寂,垂下的月光流淌过窗玻璃,漫延过所有时光。 夜半的时候风变大了,开始有滴答的雨声。大概因为祝重峦的呼吸终于平稳,储时将她抱上了床铺,掖好被角,然后离开。 在听见关门声,确信储时的脚步是远离的,祝重峦才从床上爬起来。她站到窗边,看见储时走出院落,衣服上已经沾了大滴大滴的雨水,接着他坐进了车里。 祝重峦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该想些什么,她长长出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却踢到了什么。她弯身捡起来,是枚银杏叶状的胸针。祝重峦恍然想起刚刚听见的响动,一定是储时取下胸针的声音。这枚胸针很精致,借着窗外淡薄的光能看清它闪烁着银白光芒的模样。 祝重峦回头看向窗外,储时的车还没有开走,仅仅在雨幕中亮着刺目的车灯,这枚胸针在她手里逐渐硌得生疼。 是不是,你早已察觉我潜藏的情意。是不是,你也有过一点动心。 动作已经先于意识作出决定,祝重峦疾步下了楼梯,穿过院落时她已经被雨淋透了。 储时的车刚刚起步,祝重峦出口叫住,“储时!” 在看见后视镜里的祝重峦后,储时及时踩下了刹车。他拉开车门往回走,站在祝重峦面前,皱了皱眉,“这么大的雨,你想干什么?” 祝重峦仰头看着储时,“你掉了东西。” 储时像是没听清,“什么?” 祝重峦借着车灯,想仔细把储时的脸印在脑海里,雨水中和了他惯常冷清的模样,滴落在他的发梢,汇聚成水珠流淌到他的眉眼边,又滑过鼻尖流淌到唇角,他的面庞在雨里比以往更加清俊。 祝重峦举起手里那枚银杏叶胸针,“这是你的。” 如果不是她的神情倔强又慎重,储时不会猜到这句话或许有别的意味。 他们对立了不长也不短的时间,祝重峦看见储时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最后储时看向她手里那枚精致的银杏叶胸针,他抬手从祝重峦手里接过,“谢谢。”对上她的目光,“我最近休假,打扰你了。雨很大,回去吧。” 然后储时转身走回了车里,黑色的越野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车灯微弱得再也看不清。 祝重峦就懂了,储时知道她什么意思。 储时看见她的神情,立刻就能明白她要他承认,他今天的行为已经不光是承担责任这么简单。他去到祝重峦的家中,又来到祝重峦的家乡,去后山找她,最后陪她到这么深的夜晚,为了她能靠在自己怀里,取下了自己的胸针。 其实他们多合拍,轻而易举就能明白对方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 但他们也只能到合拍这一步。 储时奶奶的生日在一周后,在剩下的几天时间里祝重峦拖着刚回国的申楷妍跑遍各大商场店铺,最后挑中了一枚孔雀形的宝石胸针,深绿的尾端是正好能合衬上了年纪的人的。为了及时犒劳不辞辛苦的申楷妍,早几天祝重峦就做好了铺垫,大手笔的定了关山市最难定的私厨料理衡山坊的位置。 吃饭吃到一半时,申楷妍终于听完了最近祝重峦发生的事情,她巧妙的避开了于芝芝那个案件,一副有点不确定自己听懂了的样子,“所以,你真的要和储时结婚?” 祝重峦理所应当的点头,“不够明显吗?” 申楷妍筷子还放在嘴边,一头雾水,“那你们这正经算什么关系?” 祝重峦被问住,陷入了沉思,申楷妍又说:“是不是就是那种,总裁的契约情人?” “什么?”祝重峦突然没理解。 申楷妍解释,“就是你和他契约结婚。”她又展开了天马行空的想象,“你看你又瞒着他你喜欢他的事情,那你以后会不会带球跑?或者你和他培养出了真感情,生了七个儿子,第八个终于是女儿……” 祝重峦一脸震惊,打断道:“你还在说人话吗?” Chapter.23 申楷妍手一挥,一副内行的样子,“这种情节我看的可多了,或者储时是不是有个白月光,不被储家同意,未来为了她储时只好虐待你了。” 祝重峦一本正经,“再说下去,你要完。” 申楷妍立刻住嘴,但闭嘴过不了几秒钟,她就忍不住了,“但是说真的,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祝重峦问:“不公平?” 申楷妍就说:“你看,他被家里逼着结婚了,就去挑了你,还给你定了这么多条件,但是你呢?单单只能顺从他而已。” 祝重峦沉思,最后肯定的说:“也就一个条件,以后互不干涉。” 申楷妍快要翻白眼了,她只能感叹,“我要怀疑你是不是以前那个非常主见独立的祝重峦了。”她叹气:“这太不公平了,真的。” 祝重峦笑笑,她看向窗外,关山市的霓虹灯火夜景像极了夜幕上点缀的星芒。她抿了一口红酒,认真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公平吗?我觉得不是这样,我喜欢他从来只跟我有关,不能因为他无法回应我就觉得不公平。感情是件自由的事情,我最多感叹一下我得不到,而不能苛责。毕竟他光是出现,就已经把我从生活的混沌中带到了人间。” 申楷妍听得很仔细,连筷子也放下了,她托着下颌,好半天又问:“所以即使因为他,你多了困顿,多了不快,哪怕再多一些难捱的夜晚,他打碎你的人生,你也觉得那是你的人间?” 祝重峦不好判断到底是不是这么个意思,她换了种说法,“或许你还记不记得《廊桥遗梦》里有那么一句话,‘我之所以漂泊,就是在向你靠近’。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祝重峦,就是因为我想堂堂正正的遇见储时。” 申楷妍看着祝重峦,终于放过这个话题,“你到底有多喜欢储时?” 祝重峦一只手支着下颌,“我也不知道,但我肯定,当下我对其余事物的喜欢加起来也无法企及对他的喜欢。” 申楷妍为祝重盛了一碗汤,“你那么喜欢《傲慢与偏见》,那你记不记得里边有这么一句话?” 祝重峦接过,示意申楷妍继续说下去。 申楷妍在英国留学过,她有很纯正优雅的口音,念起来很悦耳,“Will be buried in too deep feelings sometimes is a bad thing. If a woman to cover up his own love of the man's feelings, she may have lost his chance.” 申楷妍刻意念得很慢,因为祝重峦的第二语言是德语,常常对英文不足够敏感。 祝重峦回忆着申楷妍的话,逐字翻译,“将感情埋藏得太深有时是件坏事。如果一个女人掩饰了对自己所爱的人的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然后她立刻笑着追问:“我翻译得对不对?” 申楷妍比了个大拇指,“优秀。” 祝重峦彻底放下了碗筷,她将手搭在桌面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要知道,不是每个心愿都会被回答。”她其实看得很明白,于是她回应申楷妍暗暗的担忧,“当局者迷不会适用在我这样的人身上的。” 申楷妍不赞同,“很难说,你撞进死胡同时候怎么算?比如现在。” 祝重峦笑了,“那不出来也好的。” 申楷妍还没来得及回答,桌面上的手机就响了,接完放下后她郑重坦白,“不好意思,我答应了易衡让他来和你谈谈。” 趁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反应,申楷妍已经眼疾手快地抓起自己的包溜出门外,还不忘挥挥手,“你们好好聊!” 直至易衡坐下了好些时候,一向自诩大方的祝重峦也没能从尴尬中挣扎出来,只光低着头戳自己碗里的米粒。 是易衡先开了口,“你准备一直不和我说话了吗?” 祝重峦沉默半晌,最终放下筷子,叹道:“你为什么让我们变成现在这样呢?” 易衡顿了几秒,声音很低很沉,很疲惫,“我以为是你让我们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是他从没有过的语气,祝重峦看向易衡,仔细地看着他。他同从前有些说不上的变化,从前游戏人间的贵公子易衡是不会露出这种伤心的表情的。祝重峦心沉了下去,“是我让你误会了些什么吗?可以前你的女朋友们都不是我这样的,我才以为我们可以做这么亲近的朋友。” 易衡向后靠了靠,“原来这么早我就已经被你划入了不可能的区域啊。” 祝重峦困难的咽了咽喉咙,“你是很早就爱我吗?那你又怎么能爱我时同样拥有别人?”她确定的说:“你不是爱我的,易衡……” “可你从来也不看我不是吗?”易衡打断了祝重峦,“我换一个又一个,我想万一你其实看我,你总有忍不下去的一天,又或者万一下一个我就能忘记你呢?”易衡看着祝重峦的眼睛说道。 这真的是太荒诞不经了,强盗一样的逻辑,祝重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看向落地窗外,“我有时候会觉得,你还是当年那个揪我头发,抢我书本的同学。” 易衡回道:“我知道你在说我不成熟。” 祝重峦低下头,“但那天我不是骗你的,我是真的爱了他那么久。” 看不见易衡的神情,但他的声音还算稳定,“我会希望你快乐,但很难祝福你们。” 祝重峦有些怅惘,“所以我失去了一个十年好友,是吗?” 易衡摇头,“很难再像从前了吧?但从前会为你做的,以后我也一样会。” 祝重峦抬起头,易衡在看着她,她想了想,笑着说:“我也一样。” 易衡才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看向窗外,那里是祝重峦刚刚视线落下的地方,是关山市酒醉金迷的霓虹夜景。 他的祝重峦,以后就是别人的祝重峦了。 Chapter.24 储老太太的生日没有在外边宴请,而是布置了个宴会在储家老宅里,邀请少数一部分人,这是个正式场合,故而祝重峦挑的是海蓝的鱼尾长礼服,不会显得老气,也不会显得不够庄重。从储氏研究所出发的话,九溪翡翠和储家老宅并不是同一个方向,祝重峦不想储时来回折返,于是跟他打了个招呼,在他的车库里随意挑了一辆车,准备自己开去储家老宅。 祝重峦到的时候储时还没有过来,倒是储窈听见声响后飞奔到门口抓住祝重峦的手,像是遇到了一件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快,你快去陪奶奶,季青临回来了,现在就在奶奶身边。” 这是祝重峦头一次听到季青临这个名字,她找不着头尾的问:“季青临是谁?” 储窈咋舌,“季青临你都不知道?”她重重叹一口气,“我哥没跟你说过吗?那是他的小青梅,差点成了我嫂子的人。” 祝重峦愣住了,储窈看她的神色是真的没有头绪,她撇着嘴想了想,“我哥瞒着你,我可不能瞒着你。”她牵着祝重峦的手到人少的角落里,一字一句的说:“季青临是我妈妈生前好友的女儿,我妈妈就是为了救车祸里的她,才会被逃逸又回现场的醉驾司机撞倒。她是学语言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翻译官,之前都进外交部了。她以前经常会来我家找我哥,我奶奶很喜欢她,我哥对她也很照顾。”储窈斟酌着,还是忍不住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告诉祝重峦,“我觉得是因为她会常年不在国内,我哥才没有娶她,但是她这次回来听说不走了,她不回外交部了。不过说真的,她比你更像我嫂子。” 祝重峦好半天才回味过来储窈话里的内容,储窈抱着手还在自顾说道:“但是我不喜欢她,除了因为她间接让我没了妈妈,小时候我摔倒了被我哥抱起来,她都能瞪我好半天,有本事她也摔一个看我哥会不会去抱她啊真是的。” 祝重峦在人群里搜寻着,想看看储窈口里的季青临是个什么人,但是她抬眼时触及的大多都是生面孔。她才意识到,储时还连身边的人都没给她介绍过,更遑论与储家有来往的人,她甚至没有踏进他的圈子半步。 环形的楼梯上,储老太太笑着被一个身形高挑的女生扶下来,她穿着一身烟粉的长礼服,很典雅的样子。储老太太不时还附耳跟她笑语些什么,厅里的人向储老太太问好,那个女生也笑着跟他们道谢问候,这是季青临无疑了。祝重峦靠向身后的墙,静静的没有说话。 储窈插着腰,有些气鼓鼓的,“她怎么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她拐了拐祝重峦胳膊,“你快过去,让大家看看我家真正储太太是什么样的。” 祝重峦笑了笑,捏下储窈的脸颊,“今天是奶奶的生日,不是我的结婚典礼。” 祝重峦听到附近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听说储家儿子要结婚了,谁是他未婚妻啊?” “你看储老太太身边那位,我觉得应该就是,听说前几天的国事访问会谈上,她还去当了同传。” “诶?也还是有两下的嘛。” 储窈小心觑着祝重峦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接着祝重峦就走向储老太太那边,她将手里的礼袋递到储老太太跟前,笑着说:“奶奶,生日快乐。” 储老太太看见她有些惊喜,她接过礼袋拿在手中,“重峦?我还以为你要和储时一起来的。” 祝重峦摆摆手,“他有得忙,先跟奶奶道歉了,我提前来陪奶奶。” 储老太太握住祝重峦的手,将她带到沙发坐下,“储时一向守时的,最近大概忙过了头,没他也不是大事,你在也一样的。” 跟在储老太太身后的季青临有些尴尬,储老太太却浑然不觉似的,等季青临走到身边时,恍然想起向祝重峦介绍,“这是青临。” 祝重峦含笑向季青临点头,“你好,我是祝重峦。” 季青临仔细看着祝重峦面庞,顿了顿也回答,“你好,我是季青临。”她继而转头跟储老太太说:“奶奶,我头一次见重峦,让我借她聊聊好吗?” 储老太太并不回答,而是征询地看向祝重峦,祝重峦没有犹豫就点头同意,跟着季青临去到没人的阳台上。 季青临去端了两杯白兰地,都加了冰块。她靠在门框上,递了一杯给祝重峦,“能喝酒吗?” 看祝重峦接过在手里,握住杯壁时,她运筹帷幄地说,“不用怕喝上头,你这一杯我加了冰块。” 祝重峦有些讶异,白兰地的度数会高一些,加冰则会稀释酒精的刺激,她不大理解季青临的意味,却仍礼貌的回答,“谢谢。” 季青临抿了一口,“你怎么认识的储时?我从未见过你。” 祝重峦偏头看着季青临,“不长,大概认识了他两个月。” 季青临有些意料之外,接着她又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他还是一样,做事只听从自己的意识,毫不考虑别人的意见。” 祝重峦语塞,不知道该怎样接,季青临看着她,“忘记介绍得更清楚了,我是……或者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他身边的异性不多。”季青临转而笑笑,“不过储时还没有跟你说过他身边的事吧?” 祝重峦诚实的点头,“我和他还没有谈论到这些。” 季青临举了举酒杯,“他最喜欢这家酒庄的白兰地,上次我飞法国时给他带来的。” 祝重峦听到这里时有些无奈起来,她摇晃着酒杯,杯中的陈酿果木香气缓慢但清晰的浮出,“季小姐,还准备跟我介绍储时哪方面的偏好?” 没料到季青临竟然将杯中酒一口喝到底,“说实话,祝小姐,我并不认为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足够储时百分百决定和你结婚。” “你怎么会在他对你这么不上心的前提下,还要和他结婚呢?” 祝重峦将酒杯放到白石砌成的围栏上,“白兰地还是不要加冰块的好。” 然后她侧身从季青临身边过去,季青临仍不放过的添了一句,“祝小姐,你自己也这么认为吧?” Chapter.25 祝重峦没有回答,径直离开。储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祝重峦看到不远处他正和人交谈些什么,他抬头看到祝重峦,向她招了招手,在祝重峦来到身边时,储时握住她的手向面前神色疑惑的人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祝重峦。”又对祝重峦说:“这是舅舅,重峦。” 祝重峦伸出手笑着问好,储时的舅舅才笑了,“很好啊,你妈妈一定会非常满意的。” 储窈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她不由分说的从储时手里抢过祝重峦的手,向储时说了句,“借用。”就匆匆拉着祝重峦往楼上走,一边回头问:“刚才那女人跟你说什么?” 祝重峦由着储窈拖着她,笑着说:“告诉了我一些你哥哥的偏好。” 储窈一脸嫌弃,“她会那么好心?你可长点心吧嫂子。”她拍了拍胸脯,“这些爱我哥的女人除了我没一个是可以相信的。” 祝重峦“扑哧”笑出声,眼看着储窈将她拖进了房间里,让她坐到床上,然后从床头拿起一本书,认真对着祝重峦说:“你得告诉我,这书里结尾女主跟男主探讨分离的意义是什么意思?” 祝重峦认出这是她写的第一本书,她随手翻过几页,发现扉页竟然还有她的签名,“你怎么会有我签过名的书?” 储窈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你的书都那么有名,我有一两本签过名的不是很正常吗?” 祝重峦看着储窈,储窈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你这场签售会根本进不去,我还是托我哥哥才拿到的这本签名书。”转而她声音更压低了一些,“实不相瞒,我很喜欢你写的书的,喜欢很久了。” 看着储窈这幅样子,祝重峦眼里盛满笑意,连她的前半句话也没有细想。她将书合上放好,坐端正了些,“你想问我什么?” 储窈忙跟着坐正,“他们为什么要探讨分离?” 祝重峦带了些确信的口气,“你知道的,储窈。” 储窈有些沮丧,“我还是不想相信他们最后没有能够相守。” 祝重峦想了想,“人本来是单独的个体,但又要群体协作才能生活。生命是有限的,时间却是无限的,这就造成了每一方都会离开,其实摊开来说,无论早晚都只会有这么一个结果。好的结局不一定能让人感叹,但遗憾的结局一定使人唏嘘和铭记。” 储窈听得很认真,她将话在脑海里过一转,“既然分开是必然,那过程不才是应该深究的吗?时间的长和短,是真的不一样。” 祝重峦将手向后撑了撑,好使身体不必太绷直,“长短之间,说到底,只是彼此消磨的时限。”她向储窈笑了笑,想让话题听上去不太沉重,“不是有句话,就叫长痛不如短痛吗?” 储窈趴下来,撑着头翻书,“所以你才让他们分开,好在以后的日子里彼此铭记吗?” 祝重峦沉吟半天,犹豫着说:“嗯……你代入的对象错了,我只是想让我的读者铭记遗憾结局,这样也就记得了我,这会对我将来作品助益不小。” 储窈大失所望,闷闷回答,“你成功了,大家都记得你。” 祝重峦笑出了声,伸出手揉揉储窈的头,“就是一本书而已,以后还会有更多不一样的结局。” 储窈还在楼上,祝重峦先下了楼,她想找储时,但没有看见。新风系统也无法在人员众多的情况下完美运作,会客厅里闷闷的,令祝重峦觉得不太舒服,只好穿过人群,去到门外的庭院中。 祝重峦走下台阶,她看到一角的园艺植了昙花,现在打了苞,她从未见过真正意义的昙花,下意识就朝那边靠近想看看。走得近时却听见压低的人声,她不知道怎么想的,慌忙站住脚找了最近的一棵树躲起来。 “储时,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当时不做,事后不会补救吗?”季青临的声音有些急促。 祝重峦心头咯噔一下,但她并没有听到储时的回答,季青临接着说:“这二十多年,你足够了解我,我也最清楚你,不是吗?” 储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青临,是这样。” “所以储时,没有人会比我更与你合拍。”季青临彷如抓住了溺水前的救命者,“祝重峦不行,只有我行。” 有这么一刻钟,祝重峦想逃离开来。有的话不用非要确定答案,也可以知道结果——譬如她在储时这里是可替代的。假如不用听到这样的答案,她可以持续蒙蔽自己。但她并没有迈开步伐,抑或说站在原地提不起脚来。 “你确实跟我最合拍。”储时回答。 祝重峦头脑有些发懵,有一种凉意从头灌到脚,一时间几乎喘不上气,她垂下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是再也不敢听下去了。她慌慌忙忙往回走,走得太急,以至于鱼尾的裙险些将她绊倒在台阶上。 储老太太看到进门的祝重峦,并不曾发现她的失态,向她招手要她坐过去。她亲昵的挽着祝重峦的手,向她讲今晚有趣的事情,但祝重峦没有一句真正听到记下,她的神思游离起来。 她想到最初坐在半岛广意的厢房里,储时看着她眼神平静而沉着,他看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那样的眼神。他的理智冷静从不见消退,他的感情走向从不见端倪。他是一个极其负责任的人,他做的事哪怕是一时兴起,他也会将之尽善。 祝重峦脑中只记得他总在为她梳理情绪后,适时又肯定的告诉她,这是他的责任所在。 祝重峦抬起头看向门口,季青临和储时都还没有进来。 她是不大在意季青临的挑衅的,她也不介意没人知道她是储家未来的太太,独独牵扯到储时不行,她所有的强自支撑只会因为储时而崩解。 说来不光是仓促,她与储时之间甚至有些荒诞。 于是在宴会渐渐散去,奶奶问她要不要先去休息时,她婉言告辞,“过两天就得去瑞士了,今晚我还是回去陪爸妈吧。祝奶奶长寿安康。” Chapter.26 祝重峦没有告诉储时她先离开,只跟储老太太道了别。她开车的途中,将车窗全按下来,风迅疾又冰冷,吹得脸几乎有些麻木。她将车停在家门口,松开安全带,手机里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未读短信。 祝重峦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她靠到方向盘上,觉得这两个月也该知足了,在此之前她从未对储时有过任何与未来相关的打算,她连三年前见到他都能回忆很久,总觉得这样也算足够。 他没有来找祝重峦,这说明他犹豫了。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不会主动跟她反悔的。祝重峦不太敢在这个节骨眼听到储时的声音,她给他发了一条简讯,“我们重新考虑结婚吧。” 在长久的寂静里,祝重峦手机突然闪亮,她拿到眼前,是以前德国的同学Richter。祝重峦接起来,电话里他声音焦急慌张,“重峦,教授病危,刚出手术室进ICU了。” Richter口中的教授是祝重峦的刑法学教授Herta,很照顾祝重峦,这位在学术界极富盛名的教授,托了他的照顾,大三时祝重峦就已经能以二作在国际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了,当年原本还预备申请他作L.L.M导师。 祝重峦心底一沉,挂了电话就让杨舒唯帮忙定明天最早去德国的机票,在还没来得及跟杨舒唯说清原委后,手机黑屏了。 得到一些,总要失去一些吧。祝重峦看着没电的手机,停顿了良久才进家门。 祝重峦一早到机场,告诉了杨舒唯她落地德国后会告诉她让同学准备下的德国电话卡号码,又让杨舒唯转告导师她不能再去瑞士,事从权宜,回国后再亲自赔礼道歉。候机转机的时间总共十一个多小时,到海德堡时已经是德国的夜晚,Richter在机场等了很久。 教授已经没有亲属在世,这几天应该是他和别的几个同学轮班护理,这个记忆里高高瘦瘦,很白净的外国男生,现在双眼是熬久了夜的泛红,棕黄色的胡茬遍布下巴。 德国跟中国同属大陆法系,当年祝重峦为了进海德堡大学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来之不易所以也格外珍惜,她跟当时的同学至今都保有联系,每逢圣诞还会互寄贺卡礼品。她的同学在法本后大都继续申请了进行深入学习,看这个样子,Richter的导师是Herta教授无疑了。 Richter驱车去往医院的途中,有些怅惘语气的跟祝重峦说:“在那几年,你是留学生里最拔尖的一位,也是教授最得意的学生之一,即使是语言好像都不能成为你的阻碍,结果你放弃了法律,现在变成了一个文人。” 长久不说德语,祝重峦说起时有些生疏,有的音节单词也不能很好发出,她抱着揶揄的口气,“Richter,你知道,中国的文学也很高深的。” Richter叹气,“你知道我指的是你放弃在法学的潜力,毕竟这也使教授感到失望。” 德国夏夜降温许多,祝重峦环了环手,靠着有些冰凉的车窗,看着急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她没有再接话。 (六) 教授在傍晚转出了ICU,到医院时,病房里还亮着灯,祝重峦和一边的同学打了招呼,而教授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气。他眼睛半合半开,两颊凹陷,面色甚至有些发黑。祝重峦记得她离开德国前教授的头发很浓密,这个步入老年的教授总是能将发型打理得很一丝不苟。现在他躺在病床上,头发因为化疗的缘故脱落大半,剩下的也很干枯。 “从ICU出来时,教授清醒过一会儿。”Richter向祝重峦说:“Frau Rieman去世后,教授就一直不大乐观。” Rieman是教授的姓,他口中的Frau Rieman译作中文是里曼夫人,里曼夫人是教授的妻子,在祝重峦来德国的第二年因为一场意外丧生。这是一件很使人遗憾的事情,里曼夫人是一个音乐教授,她是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和常见的德国女性们都不大像。祝重峦还记得她非常亲切和善,她的德文名就是里曼夫人取的。 退出病房时,祝重峦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显而易见的有些低沉,Richter给她递来一杯热咖啡,“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不是常这么说吗?” 祝重峦接过咖啡捂在手中,问道:“关于教授病情,医生说了什么?” Richter眼神黯了一下,“没什么希望了,但也可能这是解脱。”他站起来拍拍祝重峦肩,“振作些,教授可不想看到有人为他悲伤。” 祝重峦住的是以前交好的德国女同学Louise家,她现在也成为了教授亲自带的学生之一。Louise家隔医院两个街区,白天就由她们去护理。原本可以请护工的,但大家似乎都意识到这是教授生命的最后时间,选择了轮班看护。 在第五天早晨时,教授终于彻底清醒,他显然很惊喜于祝重峦的到来,说话的尾调都上扬起来。有一天祝重峦从医院外回来时,教授已经能倚靠着坐起来了。遮光的窗帘拉上了一半,教授正坐着翻看什么,留着另一半大概为了照明。 祝重峦放下在拐角花店带上来的一束玛格丽特花,凑上去发现教授正在看的是一本相册,里面大多有着里曼夫人的面孔。 教授看着那束花,笑说:“这就像你面孔一般美丽,谢谢。” Louise绕过来,找了花瓶想抱着花出去换一瓶水,笑着跟祝重峦说:“当时教授家里玛格丽特花开得最漂亮,对于给你取的这个名字里曼夫人一直都很满意。” 里曼夫人为祝重峦取的名字就叫Marguerite,玛格丽特。祝重峦看向相册里,应该是结婚周年的照片,背景还有气球和蜡烛,但最显眼的应该是他们手里共同握着的一枚贝壳。祝重峦有一次应邀参加圣诞宴会时,曾在教授家的壁炉上看到过这枚贝壳,其实这不过是一枚再寻常不过的贝壳。 Chapter.27 po18td .co m 教授察觉她停顿的目光,指着贝壳说:“这是个普通的贝壳,不是吗?” 祝重峦笑了,“我想这也是个特别的贝壳。” 教授摘下鼻梁上的眼镜,似乎有些疲惫,但陷入回忆里语气也仍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我在哈勃岛时认识了Anna,那儿有片粉色沙滩你知道吧?Anna喜欢极了。我捡到她遗落在沙滩椅上的贝壳,她为着这个贝壳连着三天去了那里,幸好在第三天时我出现了。” 祝重峦有些不解,“贝壳有什么不同吗?我的意思是,这个贝壳对Anna很特别吗?” 教授笑出几声,“仅仅只是因为听说带走遇到的第一个贝壳能带来好运。”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et.com 祝重峦恍然大悟,转而笑笑,“所以她遇到了您。” 教授摇摇头,忙否认:“不不,遇到她才是我的好运。这也是我到岛上遇到的第一个贝壳,好运传给了我。” 他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喘气,祝重峦倒了一杯温水,等他喝下缓了缓。教授看着那张照片,“我前几天好像梦见了Anna。生活里要懂得把握珍惜,不是吗?” 祝重峦坐下来,“您应该相信,兴许Faru Rieman常在深夜悄悄来看您。” 教授想了想,很赞同的道:“那也应该不坏。”他合上相册,“在我进医院前,Ming来拜访过我,你还有见过他吗?” 祝重峦将相册收起来,突然听到教授向她提出Ming这个名字,回想了下才记起来,教授说的应该是当年一同从中国留学的明越。祝重峦摇头,“我回国读了中国文学,和一些同学也失去了联系。” 教授看上去有些意外,“Ming向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我以为你们重新和好了。” 祝重峦赶紧解释,“我从没和Ming在一起过。” 教授了然,打趣道:“那中国话该怎么说?是Ming唱了很多年一个人的戏?” “独角戏。”祝重峦说:“但我想不是这样,大家都误会了,Ming从未说过。” 教授并不赞同,“我认为你应该在幸福到来时及时抓住。” 祝重峦想了想,“我有一个很爱的人,在中国。这是爱他的第十年。” 教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转瞬似乎有些感同身受的点点头附和,“这是一件好事。” 祝重峦捋起滑到肩前的头发,有些意外教授的回答。很顺理成章的,储时的模样就闯入了她的脑海中,她的语调也不可控制的低沉下来,“我跟他没有任何可能了。” 这样太过消沉,随即祝重峦又模仿教授先前的语气,笑着说:“是我一个人的好事。” “不光是这样的。”教授看着Louise捧进来的玛格丽特花,“你值得最好的事,Marguerite,你非常好,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Anna都会在那边祝福你的。” 护士进来为教授拔掉针头,教授才终于躺下,沉沉睡去。一时之间,病房里又只剩仪器运作的声音。 Louise为教授掖好被角,才和祝重峦出去坐会儿,“今天他们为教授拿来了相册,教授心情看上去好了很多。” 祝重峦看向病房,“Anna始终在陪着教授呢。” Louise也循着看去,教授过不久该有梦了。 从现实无法诉求,由梦境来达成渴望,偶尔也能算作命运的施舍,不失为妥协的最佳途径。 储时落地德国时,是夜晚,没有休息一分钟,他径直去到海德堡医院。 现在的储氏生物制药,于储时而言已经意义不大,天才型选手和充沛的项目资金,在储时的研究领域内,他的成就无可争辩。作为国内外合作的核心项目必邀科学家,储时跟很多国家的主流大学研究团队都保有通畅联系,即使他很少来德国,但想知道祝重峦的教授在哪个医院,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托同仁问询,储时知道Herta教授不会再有好转的希望,原本储时联系了好几个临床研究项目,准备推荐教授去试试。 但他以为自己会在病房见到祝重峦的。 Herta教授眼中的疑惑,被陪伴在储时身侧的同仁解释后,逐渐消解,甚至浮现起一些期待,他用浓重德国口音的英语问储时:“你一定是玛格丽特提起过的爱人吧?” 玛格丽特,这是储时第一次听见祝重峦的外文名。 教授嘴角牵出一些笑意,“下午她还告诉我你们认识十多年了,但不再有可能,我很高兴能看到你来找她。” 十年。 储时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的,祝重峦跟他不一样,她的思维感性且多元,她怎么可能会跟他一样,对情感排斥且不屑一顾。 原来她有深爱、但无法在一起的人。这才是她跟他结婚的理由吧。 她总是变幻莫测,像山涧的风,她的情绪太容易就抓不住,就像实验里变动的观测结果。观测结果变动,大多数情况下可以找到原因,而现在,他也找到了祝重峦变动的原因。 储时有清除消息的习惯,但祝重峦离开前发的短信他还没来得及删除。 处理好国内事务时已经是夜半,储时习惯性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条消息。 南德的夜晚气温冷冽,阴沉寂静。 在第二天下午时,祝重峦去了教授家中,受教授所托将壁炉上那枚贝壳带来医院。 德国夏季干燥,白天的日照充沛到不留余地,这是祝重峦隔了快三年再次来到德国。 在取到贝壳后,她戴着一只耳机,另一只挂在肩上,耳机里播放的是今天推送的Troye Sivan的《Animal》。 她从沿街的花店里买了一束新开的百合,从花店出来后步伐徐缓。在德国这座古老的城市中,中世纪欧洲的文化镌刻在每一块建筑的砖石上,连石板路在日久的镀化下都泛出岁月的沉淀。她可以远远看到雅典娜的石塑耸立在哲学家小径前的桥头,日头西沉前,她走到了内卡河上的古桥—— 戳爷这首歌很好听,这章是我听这首歌时候写出来的 Chapter.28 祝重峦倚靠在古桥的铁栏上,脚下是潺潺的流水声,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海德堡城堡,还有一点哲学家小径的剪影。历久弥新的气息里,这仿佛能抓住的当下,对她而言,重新充盈着波折后的大梦当归。 然后她转回身,沿着来时的路退去,在桥头迎面遇到,是看见她身影后停下的储时。 祝重峦疑心是自己日有所思,大概是花了眼,在停驻十多秒后,仍是储时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像是突然潺婉缓和起来的时光流动,得多使她在顷刻之间险些泪盈于眶。 彼此对立,最终还是储时先走到她面前,“你为什么不叫我?” 储时隔得太近,属于他身上的柑橘调气息在逼仄中涌来,祝重峦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好几步,躲闪着他落下的专注目光。 储时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再退后很危险。” 祝重峦在储时怀里微微仰起头,突然之间不知所措,“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储时确定她不会再动后收回了手,“我处理了在柏林研究项目的事,现在才来得及过来找你。所以你是又准备撇开我自己处理吗?” 祝重峦有些不自然起来,“储时……我想你并不知道发生……” 储时打断祝重峦,“我先去了医院,见到了你曾经的教授,他告诉我你可能的路径,幸好我岔过来在古桥看见你了。”他顿了顿,“你连号码也不给你助理留吗?” 祝重峦幡然想起这么多天太忙,连在德国的新电话卡号码都忘记告诉杨舒唯了。她来不及解释这一切,脑海里循环的全是季青临和储时的谈话。他承认季青临才是最了解、最接近他的人。既然季青临放弃了前程锦绣,那她也值得留在储时身边。 可储时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祝重峦迟疑着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储时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你为什么要重新考虑结婚?” 祝重峦抬头看他,“我是让你重新考虑结婚。” 储时没有片刻犹豫,“从我提出来的那一刻就是我充分考虑后的结果。”他的面色有些犹疑,“是你不愿意了吗?” 祝重峦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我没有不愿意。” 储时的眼里逐渐弥漫出讶异,祝重峦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多冲动。她迅速思考着解释的措辞,在措辞还未厘清时,储时已经先开了口,“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 祝重峦摘下耳机,“好。” 下午的时光很缓慢,咖啡馆里除了大提琴和钢琴混奏的音乐声,就只有零散交谈的人声。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行人接踵,逐渐阴沉的天色与匆匆远去的身影,很容易使人陷入一种情绪的迷雾——你现在所注视的人,或许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那当下你见到他的意义又是什么? 祝重峦其实并不喜欢喝咖啡,但在这个令她手心都出汗的氛围里,她唯一能作出的不违和的掩饰性动作,就只有喝咖啡。 储时大约是抛下工作来的,在接完第三个电话后,祝重峦的杯子已经见底,储时也终于开口,“你可以跟我提条件的。” 祝重峦一愣,她突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悲伤,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抬头看储时,“什么条件都可以吗?” 储时对上她的目光平静深沉,“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祝重峦喝完杯中最后的咖啡,她靠向身后的椅背,转头看着窗外。雨点渐次落下,直到视线逐渐变得不再明朗,才回过头,“你这么多年有没有喜欢过谁?” 储时顿了顿,“没有。” 祝重峦环起手,“你看,我是个感情极度丰沛的人,而你不是。” 储时却没有再回答。 这是意料之中的,他一向规避感情二字。 祝重峦也平静下来,“所以你迟早会把我跟别人也划等号。” 储时开口,“所以你其实是希望要一段有感情的婚姻吗?” 祝重峦勉强笑了笑,“听起来匪夷所思吗?” 储时想了想,“如果你有其他的人选,我们可以到此为止。” 祝重峦长长叹口气,咖啡馆外的雨势变大,低头快步行走的人与撑着深色雨伞的人身影交错,湿漉漉的道路变成了深黑色,建筑墙面被浸湿成很多深浅不一的块,这些阴霾中的景象格外令她低沉。 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她轻声说:“我不会再有了。” 储时搅了搅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我确实应该再多了解你一点,再让你作是否结婚的决定。” 好几年后祝重峦回想起这句话,才发觉出不对,原来他们之间从开始就误会重重。 当下的祝重峦坐正了些,“那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储时的手随意搭在桌面上,看着祝重峦示意她继续说。 祝重峦看着储时,“在你还没有把我与别人划等号的前提下,或者在我还是以个人追求为先的前提下,我们仍然可以进行既定的规划。” 储时点头,“同意。” 即使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祝重峦仍然没有感觉轻松,甚至好像把自己陷入了更深的哀恸中。她以为陪伴要比触不可及好,但在每个寂寥的深夜里,她都能清晰感受到无底的蚕食,她最终懂得人是一个贪欲的承载体。 她怎么可能,日夜与他最近,却又忍得住一点都不触碰? 雨水终于冲刷上了窗玻璃,将视线中的万物杂糅起来,暗沉的天色下只能看清道路上鲜红的车灯光芒。 储时想起了什么,“对了,之前忘记告诉你季青临的事了。” 祝重峦及时收整好心绪,“现在可以说。” 储时尽量轻描淡写,“那天晚上她失足从楼梯摔下去,后来又出了一些事,所以我在医院待了一整个晚上。” 祝重峦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她好想追问下去,想知道她不存在于他生命的这么多年里,这个陪着他度过十数年岁月的季青临,他们有过怎样的纠葛,现在又彼此拥有什么样的回忆,又是为什么明明他承认季青临与他最合拍,却又从万千外人里卷进来一个她……她真是有好多想问出口的话,却又清楚知道,这不是储时会希望她问的。 Chapter.29 祝重峦按捺住追问的想法,唇齿间辗转只说出:“好,我知道了。” 储时看着她,“我想我们可以再多一个约定。” 祝重峦点头,“说说看。” 储时就回,“在我们婚姻存续期间,不会有第三人。” 祝重峦笑了笑,“你放心,我很有分寸,我不会的。” 储时否认,“我是说我。” 祝重峦一下没能理解,“什么?” 储时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动摇我们的关系,但在这期间如果你想推翻自己的前提,我都可以接受。” 这句话说得足够委婉了,祝重峦听得怔住。即使这看似是储时对她的让步,她也丝毫不感到高兴。 她好半天才将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好。” 这原本只是她的事。 储时曾向医院过问过教授的情况,目前看起来是暂时稳定了,在确保情况很大可能不会恶化后,又收到国内评奖提名的消息,祝重峦开始准备回程。她当时撂下国内太多事,一来近一个月的时间,现在等着她亲自回去解决的事情不是少数。 储时留在海德堡陪祝重峦,临走前一天,他开车把祝重峦带了出来。 储时调出导航,将车开上另一条城市痕迹减少的道路。等一会儿入目河谷,渐渐是保存完好的中世纪小镇风光,祝重峦仔细看导航,从沿线地名里才发现这应该是那条号称南德最美公路的“浪漫之路”。 她有些惊讶的问储时,“你怎么会想来这条路?” 储时的车速很快,那些风景如浮光掠影,迅疾倒退。他只顾着嘱咐祝重峦坐好,仍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道路。 等周围已经有些人烟稀少,触目都是无际田野时,储时才将车停在路边。祝重峦下来倚在车边远眺,这种间歇起伏的绿色原野充溢着盎然生机,很容易带来好心情。 储时站到她身边,“这样有没有让你轻松点?” 祝重峦侧头看向储时,良久才说话,“谢谢。” 储时随意靠着,远眺放松的神情格外闲适,“只是带你随便走走,你这么感动?” 祝重峦摇头,“这不是第一次你为我解决情绪问题了。” “而我原本可以为你解决更多问题。”储时站直了些,“你应该相信我能力足够。” 祝重峦忙解释,“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怕打扰你。” 储时转头过来,“这是你第几次这么说?” 祝重峦分辨不出储时语气里是否有些不高兴,心里一下有些不安,放低了声,“我们毕竟只是订婚,没有结婚,很多事不是你的义务。” 储时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所以我们应该尽早结婚。” 祝重峦心里突然漏了一拍,怔在原地说不出话,觉得恐怕储时以为她在逼婚,又解释道:“我不是指要尽早结婚。” 却不想储时接着换了一种更加温和的语气,“如果你不想太早要小孩,我们也可以再过几年要。诸如此类的很多问题,你说我就会答应。” 祝重峦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犹豫着问:“你……为什么这两天这么着急结婚?” 储时转过身面对着她,“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来德国?” 祝重峦急着否认,“是事出突然!” 储时一只手插在兜里,“那奶奶生日时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离开?” 祝重峦忙回答,“我有跟奶奶说过。” 储时没有追问,突然换了话头,“储窈说季青临找过你。” 他的口吻不再是反问,祝重峦及时住了嘴。她看见储时靠近了几步,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叫作困惑的情绪,“你为什么,会将我撇开这么远呢?” 祝重峦觉得自己心头酸得拧在一起,能滴出柠檬汁一样酸得发苦的液体,那液体能堵住喉咙,让她张口却觉得说出一切都是徒劳。 储时突然看不懂祝重峦眼里泛起的涌流,他听到她的声音更加轻,好像在不留意之间就会转瞬即逝,“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为什么呢?储时。” 储时下意识就抓住祝重峦的手,他话里意味肯定,“重峦,我们结婚。” 祝重峦笑笑,她握紧了储时的手,“我是要跟你结婚的,这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她眼里在一个瞬间换上了得逞了什么的样子,就像先前那种隔人千里的样子从未出现过。 储时不由自主的将空出的手揉了揉她的头,“你不想问我季青临吗?” 祝重峦晃了晃握着储时的手,“你应该有自己的空间。” 储时却耐着心说:“季青临只是我去世母亲好友的女儿,认识时间的长短也不能是衡量一段关系的紧要。” 祝重峦点头,“是,我知道。” 储时就没说话了,好半天祝重峦没再听到声音,有些奇怪的抬头,正对上的是储时无法得知情绪的深邃眼神。 祝重峦被他看得心头一慌,不由自主想闪避,却又知道躲闪不了,她叹气,最终肯坦诚对上那眼光,“你为什么不选择季青临?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你那天晚上并没有找我的。” “我那天晚上以为你先上楼休息了,季青临出了点状况,等我处理好后看到你短信时已经半夜。你的电话关机,直到得到你的行程,我才顺着查到了你确切在哪。” 储时回答很认真,“我知道你在你的领域有规划目标,我不会干涉你,你也不是会牵制我的人,所以我们合适。” “季青临。”储时顿了顿,“你想问多久了?” 祝重峦被储时这一问打乱了方寸。 不知道储时是否看穿,总之他没等她的回答,“我回馈不了任何情感,如果接受,她只会比以前更难过。” 祝重峦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她太懂自己内心的千回百转,不要紧,她本来都懂。 时间不够,过午后他们就在归程途中。先看过这沿途景致,没有新意,于是祝重峦在车里播了一首《Lostamp;Found》,储时听着,“你似乎喜欢英文歌偏多?” 祝重峦漫不经心“嗯”一声,在纷乱的思绪里,最终控制不住向储时问出口,“为什么你会回馈不了任何情感呢?” Chapter.30 储时有些意外祝重峦的问题,转头看了她一眼,“我身边因为感情而陷入困境的人太多,我没遇到过,也不懂,但先例太多,我吸取教训,规避是最佳途径。” 祝重峦将车窗全放下,将手伸出车窗打了个响指,跟着音响里的歌哼唱,“I roll my window down. What if you were here to stay.” 储时眉心皱起,“重峦,这样很危险。” 祝重峦听话的收回手,却罕见的否认他,“也不是所有情感都要求回馈的。” 她轻易捕捉到储时不解的神色。她的清醒是,她坐在车里看着仿佛延接地平线的公路,轻声说:“你会懂,储时,我在你面前最好懂了。” 他们在这一天终于互相敞怀,确定彼此将会是相伴的家人,建立起一段最亲密的关系。 后来有一年冬季,房间里有些闷,储时也不敢开窗,怕透进的一丝薄风,也会让惊悸难眠的祝重峦再度醒转。那时候储时靠在沙发上,看着她看似平静的睡颜,读不出睁眼时的灵动与婉转,他突然间想起了在南德归程时祝重峦那句她最好懂的话。 阴沉的天色从落地窗肆意布满房间每个角落,视线逐渐迷蒙不清,弥漫着似是而非。储时头一次有些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懂她。 起篇 结 插叙封芯的采访(一) 文学核心期刊《浮水》的新锐记者封芯曾采访过祝重峦,这时她的第三本书问世半年,她在两月后二度获得这个以现当代文学作家命名的国内主流奖项,举世哗然。那也是祝重峦最后一次接受采访。 封芯被一位穿着简易衣裙的姑娘领着,穿过隐在葳蕤树丛中曲折多分支的路,封芯不好意思让前面人走慢一点,只好盯着人脚后跟,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人影。等看到一个落落平阔的庭院,山水造景,三四进的阁楼,都是很简洁的修筑风。 封芯还注意到有别出心裁的园艺,株株花树排开,交错着枝桠,现在入秋,花早就荼蘼。她看不出这是什么花树,但下意识就能联想到,等这些花都开的时候,重重迭迭花影里,风拂时能有簌簌声响,淡薄但清晰到能分辨出的香味,在早晨时,一定会让人舒畅而慵懒。 封芯四下看呆的时候,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前面的姑娘已经走上台阶,这时转过身看她,笑笑喊:“封小姐?” 封芯惊醒,忙有些害羞的低头跟上。 那姑娘带她进门上了楼,三层的顶楼是这栋主阁楼的主卧所在。封芯意识到的时候有些踌躇,面前人显而易见就看出来,就跟她解释:“储太太最近不是很方便挪动。” 封芯恍然,跟着进了主卧,入门一套组合沙发前是一张黑玻璃的桌几,上面散落着几本书,这卧室极大,左边才是床和衣橱,楠木的沙发旁是一扇镂空的木质落地窗,那外头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台,露台上散放着小椅和一张小圆桌,还有一张藤编吊椅。 封芯看见藤编吊椅里蜷着一个穿长裙的女子,她很年轻,正偏头捧着一本本子写着什么。她身形偏瘦,有些单薄意味,尾端微微卷翘的长发从她的肩头散落腰际,颧骨正好撑起她鹅蛋形的面庞,不高也不低,眉梢微弯,唇上的薄红有轻绡的意味。 封芯曾看过无数张祝重峦的照片,但远不及看到本人时来得惊艳。祝重峦很美,不是绝顶好看,使人瞬间惊异的是她的气质,她只是坐在那里,你也能感觉出她的尔雅。文学浸养出的淡泊温宁,不用在她的言谈举止间感受到,光是看着她,你就会生出这样奇妙的想法了。 封芯又一次呆愣在原地,一时间词穷,脑海里想到“腹有诗书气自华”,一定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祝重峦看见她,靠着藤椅的身体直了直,把原木色封面的笔记本合上,放到面前圆桌,向封芯面前的姑娘笑了笑,“舒唯,你让张阿姨给封小姐榨一杯果汁来吧。” 杨舒唯答应着,挪了一把椅子到圆桌边,伸手道:“封小姐坐这里吧。”然后才转身离去。 封芯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掏出纸笔,落座时才发现她的笔记本和祝重峦的一模一样。祝重峦也发现了,她捧着一杯茶,笑着跟她说:“你也喜欢这品牌的本子吗?真巧,是一样的。” 封芯有些不好意思的捋了捋耳边碎发,向祝重峦伸出手,“祝小姐您好,我是杂志《浮水》安排来采访您的记者。” 封芯大学毕业没多久,脸庞里还有些稚气未脱。于是祝重峦笑意里多了点俏皮,也很自然的伸出手和封芯握了一握,“很荣幸见到你,封记者。” 封芯试到祝重峦的手有些偏凉,一下又有些头脑发懵,忙拧开笔,打开笔记本,看着准备好的问题,这时候却又像一个字都不认得了,张口都觉得嗓子干哑。她踟蹰时,悄悄看一眼祝重峦,她也正偏头看着她,眼神耐心而温和。封芯一下上来了勇气,一股脑说出口:“祝小姐,我是您的书迷,特别特别喜欢你那种!大学时候我经常把你的书看上三四遍,前两天接到这个采访任务时我就激动得不知道要跟你说点什么好,采访问题都是同事帮我准备的……” 封芯红扑扑的脸上有难掩的兴奋和羞怯,渐渐的有些语无伦次,祝重峦温柔注视着她,仔细听着她的话,更加显得平易近人,“说什么都好,我也很想听的。” 整好这个时候张阿姨端着一杯果汁上来,冰冰凉的果汁让封芯平缓了些激动,她想起她的采访任务,忙又掏出一只录音笔,摁开放在桌上,迟疑着问:“祝小姐,采访过后……我能问您一些别的问题吗?” 祝重峦毫不犹豫就点头,“当然。” 封芯一颗心顿时有了着落,坐正了些身体,开始问第一个问题,“您第二本书时获得巨大成功,也使第一本和第三本引得瞩目,那您怎么看待您第一本书,又怎么看待您的第三本书?” 祝重峦将肩上一缕长发撩到耳后,“第一本是探寻,第二本是到达,第三本是诉求,是历程里的不能越过。”想了想后,“毕竟因为第二本,我才能在第三本里写一写以前不能写的。” 封芯知道祝重峦指的不能写是不顺应市场,她记下关键词,又继续下一个问题。 封芯的问题其实都是一些常规又简易的,祝重峦不用多耗时间就能回答出来,比如法学出身的她为什么转投了文学,她下一本书的计划云云总总……直到问题进入倒数时,祝重峦看到封芯面色一滞,有些犹豫,她就喝了一口茶,“你是想问我曾经卷入的剽窃事件吧?” 封芯被戳破有些尴尬,那件事当初十分轰动,新锐而年轻的女作家,刚获得国际上举足轻重的文学奖提名,就被传出这样的事情,业内的沸沸扬扬,令祝重峦几近跌入深渊。 封芯这么久一直喜欢她,接近崇拜的程度,更深知这件事对祝重峦的打击,可一看这个问题的犀利,就是主编安排下的问题,她又不敢不遂,一时进退两难。她心里一横,决定跳过这个问题,抬头看祝重峦时,却发现她温和笑意,并未因此而有所不悦。 插叙封芯的采访(二) 祝重峦甚至笑出了声,大约是觉得封芯的样子太孩子气,她没有跳过这个问题,她回答封芯,“至少我现在坐在这里,我没有江郎才尽,也没有一蹶不振,蜚短流长是诋毁,也是砥砺。” 封芯更加羞赧,觉得自己小人了,“这个问题我不问,对您太不尊重了,噱头而已,不是业内权威正经的杂志该有的态度。” 最后一个问题是事关私人的,封芯挠挠头,有些女孩子的憨态,“听说您的丈夫从事生物医学方面的工作,是位生物医学家,不仅年少有成,还长得很好看,但是您很少在外提到他,祝小姐能谈一谈吗?” 祝重峦面色渐渐是封芯未曾见过的柔婉,她低眉时顺滑的发丝从身后滑落到肩前,浅金色的光晕透过藤椅的缝隙落在祝重峦的肩胛、手臂,她眼睫上下起落,唇角有浅浅弧度,仿佛是陷入一场深思,封芯突然发现她在瞬间的遥不可及。 祝重峦的声音更加温柔,“我先生么,他叫储时,最擅长的是生物医学,可是我呢对理科是一窍不通的。” 封芯听进去,一下更加想探寻下去。祝重峦将藤椅上的腿放下来,双手撑着藤椅,“有时候夜晚在露台小坐,四周寂静,感受着月光和星辉,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他。” 封芯有些不解,但还是一字不落的记下来,脱口问:“那祝小姐有没有想生一个小孩?这样储先生忙的时候,您就不会寂寞了。” 封芯捕捉到祝重峦面色一顿,迟迟不见回话,才反应过来兴许问错了话,她忙张口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而起,祝重峦却已经先一步开口,“寂寞吗?不是的,封记者,你爱一个人,就觉得连等待都是有意义的,因为你等待时,陪伴你意识的也还是他。” 封芯有些愣愣的,想了想又问,“那是储先生常让您等吗?” 这是修在小山顶的别苑,有一阵风从露台拂过,裹挟着阳光落下凉意,祝重峦环了环手臂,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然后她就看到倚在露台门边正看着她的储时,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亚麻色的立领衬衣一半在夕阳里,一半在阴凉里,手臂上搭着刚刚脱下的风衣外套,他隔她不近也不远,落在她眼里时刚刚好。 祝重峦住了嘴,就想,怎么能有随意站着都这么好看的人呀,这个人还是她的丈夫。 封芯顺着祝重峦的目光回头看,也不由看呆了,隔着这七八步的距离,她能十分确定储时在看祝重峦。报道上很少能见到祝重峦和先生同框的照片,她今天不仅隔这么近看祝重峦,还隔这么近看到了这位被公认为天才、蜚声在外的英俊科学家。 储时走上前来,将风衣披在祝重峦肩上,声音低沉,“现在入秋了,傍晚会冷。” 祝重峦抿着嘴,指了指储时向封芯介绍,“这就是我先生,储时。” 储时才转过头,封芯忙起身打招呼,“储先生您好,我是今天来采访祝小姐的记者。” 储时微微点头,“你好。”他顿了顿又纠正,“你更应该叫她储太太。” 封芯恍然悟过来,忙道歉。 储时转头看着祝重峦,他个子高,因此得弯下身才能和坐着的祝重峦说话,“采访完了吗?” 封芯听着有些赶人的意思,正好杨舒唯也进来了,封芯忙代祝重峦回答:“完了完了,抱歉打扰储太太这么久了。” 封芯收拾录音笔和笔记本,手忙脚乱的一不小心又打翻了果汁,一桌子的东西散落在地,一时间场面混乱极了。杨舒唯上前来帮忙整理,整理好后封芯更抱歉了,几乎不敢抬头看祝重峦。 祝重峦仍然笑着,“不要紧的,我等着看你的采访稿。” 杨舒唯带着封芯出去的时候,封芯余光看到祝重峦摇着储时的手,语气有点嗔怪,又有点撒娇,“你看你,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踏出大门的时候,封芯抬头看了看这所别苑。封芯突然想起来还未来得及问祝重峦采访后的问题。她又想起以前看过的关于祝重峦和储氏少帅结婚时的八卦,上面说因为祝重峦喜欢安静些的地方,储时就在这小山顶重新修建了一所别苑,夏秋两人就搬来。因为祝重峦不喜欢总被人打扰,就将一整个顶楼设计成主卧,她懒怠动弹,主卧就连着一片极大的露台,方便她撰稿之余透气。 储时应该是很喜欢祝重峦了,这一对这么般配,又这么和谐,她不由点点头,心里感叹,“万恶的资本主义”。 但是封芯回去还没来得及跟同事们绘声绘色的描述储氏夫妇的恩爱,祝重峦和储时即将离婚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Chapter.31 这是快八月的时间,从德国回来时,整个中国都笼罩在肆虐的高温下,正午时候,连风也不会多有,闷且热。阳光照射下来时,皮肤都会生出大片滚烫的刺疼。 祝重峦的第二本书顺利获奖,在典礼结束后她没有急着从会场出来,在座席找不到她的导师蒋豫庭,她去了门外。蒋教授正好挂断了电话,面前的人应该是刚与他交谈的朋友,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你好运气,有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学生!” 蒋教授一回头,看见祝重峦立刻收起了笑意,正色道:“你现在当红,不跟记者们见面,怎么还想来找我?” 祝重峦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回国还没跟教授正式道歉过,当时是我莽撞了。” 蒋豫庭推了推眼镜,“还以为你是来感谢我栽培你。” 祝重峦笑着,“我在台上致谢过您了,看到您在台下非常高兴。” 四年一评的国内权威主流文学奖,祝重峦是这个奖项迄今为止颁发的年龄最小的作家。蒋教授一向很正经,这时候终于绷不住露出了笑脸,仍旧自持着,“行了,看在你肩膺荣誉的份上,下不为例!”他正了正衣襟,“该面对记者们了。” 祝重峦跟在导师身后出会场,成群的记者们就等在外边。 将过大厅时,祝重峦接起一个电话,为了能仔细点听清,她放缓了步伐。 挂断电话后祝重峦突然有些发怔,楼外的高温铺天盖地,能将身上空调的凉意在瞬间篡夺。她却觉得心里一下冰得收缩起来,只是额角有些润润的,诚实反应出她确实是在高温下。 都是一线媒体的记者,着急采访的情况下也把持着分寸距离,镜头、录音笔都没有逼到祝重峦脸上来。 “祝小姐,您是这个奖项最年轻的获得者,您有什么想法?” “祝小姐您是否认为自己获得奖项名副其实?” “蒋教授作为祝小姐的导师,在书参评过程中是否曾有过针对性指导?” 祝重峦听到导师两个字时有些红了眼眶,慌忙低了头从包里翻出墨镜戴上,从人潮挤进车里,没有接受任何问答。 那个电话是Richter打来的国际长途,这时候德国是早晨,他告诉她前天的时候Herta教授突然发作,昨天陷入深度昏迷,身体多个器官迅速衰竭,凌晨时去世了。 Herta教授是她的恩师,是她当年在法学的指引者,他和他的太太是人生路不熟时候,在德国最关照祝重峦的人。祝重峦后觉她临走时教授是回光返照,但即使是教授行将就木时,他也从未开口问过祝重峦弃法从文的理由,甚至没有表露自己的惋惜来倒逼她,他惋惜这个很有潜力的学生,更尊重她的人生选择。 遵循遗愿,教授并不举行葬礼,他的骨灰也按照遗愿存放在教堂,在来年时和里曼夫人的一起撒到哈勃岛的海中。明年是他和里曼夫人的结婚三十周年,他们曾约定在三十周年时回哈勃岛。 等结束一切采访应酬后已然是深夜,祝重峦驱车回到九溪翡翠,进门时意外的还是灯火通明。她看见几个身影在吧台边,有些笑闹声,她认出一个是储窈,一个是江程晏,还有一个女孩的身影她并不认识。 江程晏是储时的好友,知道江程晏还是前几天回国时,他大老远跑来机场接机,据他所说是为了逃避家里安排的相亲。他硬是将储时从驾驶位挤了下去,霸占了储时的车,“不是我说,你开车简直飞起来一样,多让你开几次,你女朋友驾照加起来也不够你扣分的。” 祝重峦觉得很惊讶,储时怎么会是超速的人? 储时打开车门,坐到后座祝重峦身边,听到江程晏的话显,他纠正道:“重峦是我未婚妻,不是女朋友。” 江程晏笑笑,“行,准你炫耀。”他转头看祝重峦,“记得比比我开得比储时好了多少。” 祝重峦迟疑着,“他开车……不是最快都不超80码吗?” 江程晏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本来都踩下了油门,又一脚刹车,转过头看着祝重峦一脸难以置信。 储时靠在座椅上,闭着眼并没有接话。 那天江程晏赖在九溪翡翠赖了大半夜,趁储时太累上楼休息时,开了储时酒窖里一瓶很贵的酒,和祝重峦一起玩UNO,谁输了谁罚酒。玩到大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第二天醒来时祝重峦是在卧室。从那之后,她和江程晏也很熟悉了。 今晚祝重峦突然回来,看到这一幕没有头脑的立在了玄关。储窈旁边的那个女孩示意他们安静,然后走上前来,这张面孔美丽又精致,祝重峦觉得很面熟,突然想起来这张脸是最近娱乐圈很当红的小影后蒲姝。 蒲姝打量着祝重峦,“你就是储时的未婚妻?” 祝重峦眨了眨眼,蒲姝接着认真说:“我是他的初恋。” 蒲姝才说完就“哎哟”一声抱着头,背后出现江程晏的身影,他收了手,“让储时知道你这么逗他未婚妻你就完了。” 江程晏好笑的看着蒲姝,向祝重峦说:“你别听她胡说,她只是我们的好朋友。” 蒲姝被江程晏这么一敲,疼得龇牙咧嘴的,揉了揉头后才伸出手向祝重峦笑,“你别介意,我刚才逗你的,我是蒲姝。” 祝重峦跟她握了握手,也笑着说:“久仰久仰,想不到我居然能见到影后本人。” 一语双关,蒲姝大笑,“你说我刚才啊!”她不由感叹,“储时真是找到一个厉害人了。” 祝重峦和他们坐到吧台边,一起玩些小游戏,输了喝酒时,储时就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制止江程晏要给祝重峦倒酒的手势,他将祝重峦推到身后,“她上次已经喝很多了。” 三人“哦——”的起哄,蒲姝指着储时,很好笑的说:“大科学家,你也有今天。” 储窈兴致勃勃的将酒推给储时,“嫂子不能喝,那你喝。” 江程晏接着说:“就是,你不让她喝,那你喝。” 祝重峦以为储时会拒绝,谁料他竟然一饮而尽,蒲姝抓住这个好时机,一个劲的给江程晏和储窈使眼色,起哄要储时再多喝一杯,储窈抓住祝重峦手臂,“你不喝完,今晚她就归我了。” 那是烈酒,江程晏居然倒了快半杯,“你不喝了,重峦今晚陪我再玩一晚UNO。” ------ 新年快乐姐妹们 Chapter.4 申楷妍事后还因此在行业内提高了声名,别人是这么传的,申家女儿一幅低于最高水平的画,在慈善酒会上引得储氏和洲立的少帅争拍,最后十万的起价,拍出来三百五十万。 申楷妍拍着胸脯,受宠若惊的感叹,“想不到我的画也能拍出这个价格,早知道我把我的画们都挂去拍卖了。” 祝重峦诧异的看着她,“你不应该觉得,那幅画的重点在于画的是谁吗?”她煞有介事的说:“是因为你画了一个这么好看的人,画赏心悦目,才能有这么高的价格,不然你想,你要是画一个大胖福娃,谁会花这么多钱拍来挂在玄关镇宅?超市十块钱就可以买到了。” 申楷妍想了想,觉得好像也很有道理,“哦……哦?哦——”虽然她不懂为什么画要挂在玄关镇宅。 祝重峦压抑住心里觉得她这么说话像一只老母鸡的想法。 “那你说储时花这么多钱拍这幅画是为了什么?”申楷妍又疑惑问出口。 祝重峦就想起那天拍卖散场后,易衡上前去和储时打招呼,他先一步伸出手,“你好,我是刚才和你竞拍的易衡。” 储时显然一愣,也很礼貌地跟易衡握了手,“你好,储时。” 祝重峦怂得很,跟在易衡后两步就不敢上前了,她双手握着手包放在腹前,站得笔直,几乎可以说是屏息听着两人的对话了。她听到储时说话平易近人,“抱歉,夺爱了。” 申楷妍听到这里,觉得不可思议,打断问道:“你从哪里听出来的平易近人?” 祝重峦瞪一眼申楷妍,她马上又缩成一团不敢说话了。祝重峦心里供在神坛的人,是开口说一句话也会让她觉得,原来神仙如此平易近人。 然后易衡笑笑,“原本想商量,不知道储先生能不能让爱,看来无望了。” 储时不置可否,“这幅画的意境很好。” 易衡点点头,转身将祝重峦拉到身边,“这就是画上的人。” 祝重峦稳住喉咙里差点溢出的尖叫,低了低头示意,“你好,我是祝重峦。” 储时伸出手,“你好,祝小姐。” 祝重峦已经很尽力的保持冷静,申楷妍问她手有没有发抖,祝重峦矢口否认,“怎么可能!”她认真想了想,“我记得我稳住的。” 但是伸出手回握时,祝重峦极其确定,储时根本就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了。 易衡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拖出祝重峦就是想告诉储时他对这幅画的需要,他还来不及开口,下一秒就被祝重峦抓着手臂拉走,祝重峦还向储时笑,“抱歉,抱歉,希望不打扰储先生赏画。” 她拖着易衡远离的力度不由分说,易衡不解,“你不是不希望你的画像挂在别人面前吗?” 祝重峦语塞,这要怎么说出口,怎么跟易衡解释? 告诉他这不是别人,这是她想了十年的人,她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三年前,今天却还能准确认出他,想想自己的样子挂在男神家里,光是想想,都已经足够令祝重峦立刻跳起来了。 于是她抚平了裙上不存在的褶皱,一本正经告诉易衡,“我为慈善奉献微薄的一份力量。” 祝重峦这十年里第三次见储时是在这场慈善酒会上。 她有讶异,有惊喜,但她也几乎在同时想到,事不过三。 夜晚祝重峦推翻了第三次修改的旧稿,为新书写出了很长的新篇,在停止键盘敲击后,她靠在椅背上,轻微的动作使桌上的笔滚了几圈,深夜里,一切细微的响动都显得那样突兀。音响里传出温柔而宁静的声音,“thelookyoursmilecan’tdisguise.” “howlongihavewaited.” 她怎么会没有憧憬,怎么会没有按捺的渴望。 在又闭门半个月后,新书的终稿终于全部完成,在和出版社约定期的前三天成功交稿。 这期间祝重峦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虚脱晕过去了,于是在申楷妍来时,她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的哭诉,“你差点见不到我了。” 申楷妍一巴掌拍在祝重峦脑门上,“醒醒!我跟你男神相亲了!” 祝重峦惊讶得脑子里一下转圜不过来,她低头沉吟半晌,然后抬头一脸凝重的看着申楷妍,“所以你背叛了我,是吗?” 申楷妍嫌恶地摆摆手,“你男神档位太高,我够不到,不敢够。这只是家里安排的。”她又长长叹口气,“不过他跟我吃顿饭,坐下没多久就被打电话叫走了。全程就共五句话,真的好冷淡啊,让我怀疑我这二十五年来对自己的审美是不是错了。” 祝重峦舒口气,一幅认为理所应当的样子,“男神嘛,跟常人怎么会一样。” 然后她听到申楷妍又说:“他主动跟我问了你。” 祝重峦猛地抬起头看向申楷妍,申楷妍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大牡丹,祝重峦觉得很吉祥。 “他告诉我他拍了我那幅画,问我是不是认识祝重峦。” 男神记得自己的名字,祝重峦觉得受宠若惊。 申楷妍笑眯了眼,等着祝重峦接话,祝重峦长出一口气,“成书后大概两个月,我会去瑞士一趟,我带着你一起出去玩行不行?” 申楷妍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我每天都觉得自己灵感枯竭,这一定是需要人陪我散心的兆头。” 然后她又说:“储时说他在拍卖会上见到了你。” “没了?”祝重峦追问。 “没了。”申楷妍摊手,“总共说了五句话,三句有关于你,另外的两句一句是见面打招呼,一句是告别。” 不过只是这样,祝重峦也可以兴奋很久了,这真是一个好兆头,储时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名字,叫做祝重峦,即使他们的命运不会交迭,她的名字却能映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在以后看到时能想起,这是他花了三百五十万拍回的画上的人。 祝重峦激动地难以言说,差点就要像天线宝宝那在空气里用手横劈两下,踮起脚尖转圈圈了。 ------------------------- 今天的公主们也麻烦投珠珠~ Chapter.5 下午她躺在床上,收到出版社编辑的消息,书稿已经通过,会尽快校对送审,正式出版前,会先印刷五百份,用来提前办一个小型见面会。祝重峦更加激动了,于是在祝重峦的妈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祝重峦抱着手机泫然欲泣,她惊呆在了房门口。 然后祝重峦的妈告诉了她一件更大的事情。 储家的老太太请祝重峦在今晚用餐。 祝重峦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储家的老太太?” 祝重峦的妈抱着手站在房门口,也觉得很不能理解,“储家房子也不是在我们家买的,他家大业大的,为什么要请你吃饭?”然后她妈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不是听说你出了几本书,想让你为她家写本传记什么的?现在那些顶层高门大户不都喜欢这样吗?” 祝重峦沉思了几秒,觉得祝太太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储家的老太太约祝重峦吃饭,这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祝重峦翻爬起来,就开始打电话预约美容院,挑选衣服,祝夫人吓了一跳,“你还真要去?” 去!当然要去!这可是储时的奶奶约饭,万一饭后遇到储时来接他奶奶回去,那不是又赚了一眼吗? 然后祝夫人叹口气,“去就去吧,虽然我们家不比储家,你也千万不要丢脸。” 储家老太太收到回复后,又特意让人告诉祝重峦,只是一场平常的聚餐,不用太正式。定的餐厅是“半岛广意”,那是关山市一家很有名的粤式餐厅,只对特定人开放。祝重峦不敢奉行以往的踩点到原则,足足提前了十五分钟将车在高峰期里停到了“半岛广意”的地下停车场里。 这几天入夜冷风盛行,祝重峦穿得很规矩,过膝裙加一件长外套,还将长发扎起来绾成一个丸子,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老一辈人不都觉得大脑门露出来才精神嘛。 祝重峦最后再用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长出了一口气稳定下来才下车。 侍应生在祝重峦报了储老太太名号后,引着她上楼,穿过一条小廊,她看到楼下有一条淙淙溪水,环绕着一座人工山石,溪水边是绿坪盎然,还有柳枝匝地。在小廊的尽头,侍应生敲了三下后,为祝重峦推开了门。 祝重峦整理了表情,正准备笑得乖巧温良,却在进门一抬头时,正好对上一双沉静且深邃的眼眸。她甚至来不及收起这副笨蛋才会有的表情,就惊呆在了原地。 储时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半高领针织毛衣,外套随手搭在身后的椅背,祝重峦认出那是今年givenchy的春夏黑色刺绣外套,她就正准备买这件送给易衡当生日礼物的。 储时的位置在窗边,他的脸庞在窗外冷色的自然光下愈发清冷英俊,这时候他正直直看着僵在门口的祝重峦。 祝重峦还没想起要赶紧收起这副放在自己年龄就是笨蛋的表情,脑海里闪过三个字,赚大了。然后她看见储时站起身绕过来,拉开椅座,“祝小姐,请坐。” 祝重峦真真切切的才体会到,面前这个人是储时。 意识到后祝重峦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丢脸,忙收起笑意,端正了态度坐到储时为她拉开的座位上。接着忙将头发解散,捋了捋,以免影响颜值。 等储时也坐回了位置,祝重峦就不好意思的开口:“抱歉,我好像晚了几分钟。” 储时提起一旁的紫砂茶壶,斟了一杯茶,“没有,现在隔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是我提前了半小时到。” 祝重峦面上不解,心里却一下子跌宕起来。她接过储时倒来的茶,道谢后想开口问问别的,又想起申楷妍说的储时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说话,只好硬生生憋住。 她的思想建树才倒下,就听到了储时的声音,“抱歉,是我以奶奶的名义约了祝小姐来和我吃饭,希望你不要介意。” 祝重峦的脑子在这一刻就完全空白了,忙摆手,“不会不会。” 想想又觉得好像显得过于手足无措,忙把手收到了桌下。平时随口能表现出的揶揄和有趣这时候全都烟消云散,幸好侍应生打开门,开始上菜,才缓解了她这无所适从的尴尬。 菜式是粤菜一贯的清鲜常新,小盅里是精炖的鱼翅,还有半岛广意的招牌,深井烧鹅,白切鸡,蜜汁叉烧,甜品是一道椰汁冰糖燕窝。 储时先为祝重峦盛了一碗汤,“我不知道祝小姐的口味,如果这次不太适宜,那下次祝小姐可以提前告诉我。” 祝重峦接过汤,用汤匙喂入口中时,突然转圜过储时话里的“下次”。 她猛地一抬头看向储时,他双手交握搭在桌上,看着她的神色仍然是沉着镇静的样子。 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咽下汤时,储时又说:“祝小姐,据我所知你并没有交往对象,那我想征询你的意见,我们之间是否可以在短暂了解后更进一步?” 储时说这话的时候,口吻里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他实验中一项必然的结果。祝重峦却因为这句话呛在喉咙里,她忙用餐巾掩住嘴,把头偏向一边咳嗽起来,她想她现在咳嗽得脸红的样子一定很失态。 祝重峦余光里瞥见储时迟疑了一下,还是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递给她一杯水。 “如果祝小姐愿意认同我,那我想我们可以将结婚尽快提上日程。” 祝重峦接过水杯的手一软,差点将水杯打翻,储时将桌上的纸巾递给祝重峦,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他看着祝重峦的目光过于坦率而直接,以至于祝重峦不能分辨出半分别的神色。紧接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巍而喑哑,宛如一位命不久矣的老妪,“为……为什么……” 储时眉头微挑,想了想,随即坦诚道:“因为在综合各项指标后,祝小姐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不会在意祝小姐对文学的追求,也需要一个太太来应对人前,她不用持家,因为都有我。祝小姐不是一个想追求过于长远的人,而我甚至能够满足祝小姐更高的各方面需求。” Chapter.6 祝重峦目瞪口呆,她沉吟片刻,想反驳储时那句她的追求没有过于长远时,又听到储时毫不委婉地说了一句,“祝小姐任何想达到的目标,也一定是我的力所能及。” 这些话多好听,一个长得好看,并且有着出类拔萃智商的年轻科学家,说出你不需要持家,因为有我这样的话,他还说出,你有想达到的更高目标,那也一定是他力所能及能使你轻而易举达到的。 祝重峦想,如果面前的人早就是她的情人,那这些话当作情话来听,一定是最无可挑剔的。 其实祝重峦最开始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找她结婚。然后她就听到储时这番显然经过深思熟虑,无法挑出瑕疵的话。 恐怕以为迟迟没有回答的祝重峦还有顾虑,储时再补了一句:“我的诚意还有,不会和祝小姐签婚前协议。” 这意味着什么祝重峦太清楚不过了,于是她想了想,只好问储时:“这么好的条件,谁都可以,为什么是跟我开出?” 储时向后靠了靠,“因为我希望我们可以做到互不干涉。” 他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我听说过祝小姐在文坛的成就,家庭对能否安心做科研是根源。你我各自有追求,所以我想祝小姐应该是我婚姻最合适的人选,毕竟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听明白了,储时确实是不喜欢她的,他这样的家庭,不去联姻已经是出格,而他做科研,新生家庭是背后的支持基础。他想要一个,彼此互不干涉的婚姻。他觉得祝重峦的漂浮不定最合适,所以才借由储家老太太的名头,安排了这场甚至有些荒诞的相亲。 然后他说,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觉得没能理解,又问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储时仍旧耐心回答:“即使我对祝小姐没有任何感情,也能履行好婚姻里各项责任,甚至超越。” 祝重峦更疑惑了,“如果没有感情,那彼此的关系怎么维持?” 储时想了想,接着郑重说:“我们是要一起生活的家人,这是世上最亲密的距离,这样还不足以维持吗?” 然后祝重峦语塞,她显然还不能理解储时的意味,婚姻实在是个太复杂的社会议题,上层建筑都无法约束参透,她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或者说……长辈一定不希望我们的结合没有小孩,我们的生活也不可能完全独立在他们之外,那我们的……” “你想说我们的夫妻生活吗?”储时沉着接话。 震惊于他的坦白,祝重峦愣了愣,才点头。 “我会想要一个孩子。”储时极为坦诚,“如果你不能接受,现在的科学技术也足够先进,我们有很多办法可以拥有这个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际遇,莫名其妙要和储时这样的大人物结婚就算了,还能拥有正常的夫妻生活。祝重峦大脑一时之间接受不过这么多讯息,呆呆的看着储时。 作家的弊端,思维总是过于发散。天大的馅饼掉到跟前,祝重峦脑海里还能转圜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她飞快思索,是储时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还是他实则是个品性糜烂的世家子弟,抑或者……他是不是不喜欢女生?这些似乎才能解释储时迫切需要一个妻子。 拥有聪明大脑的人,智商体现在方方面面,譬如此刻,储时看穿了祝重峦的犹疑,他淡淡说道:“祝小姐请放心,我取向正常,没有不良嗜好,没有过感情关系。” 其实祝重峦不是怀疑储时,她只是想,如果情况是她以为的那样,她是否有可能算计他喜欢上她? 是的,她不赞同没有感情的前提下能够维系一段关系,但她其实也赞同储时那句最亲密的距离。 但她还能保有最后的清醒,她问储时:“那你有什么条件呢?” 他近乎是将拥有的所有一切都赠与祝重峦,祝重峦不大相信自己能不费周折的轻易获得。 储时的手交握,搭在膝上,“我不喜欢人干涉我,工作、生活、情感,都是。” 这很容易做到,她一定是押上了毕生的好运气,才能够名正言顺站到他身边吧。 于是祝重峦再抬头的时候,就问储时:“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储时觉得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表露,只是继续说:“祝小姐今年23岁,我今年29岁,虽然这么看可能对祝小姐有些不公平,但我希望是在最快的时间解决。” 祝重峦斩钉截铁的说:“非常公平,我不贪玩。” 在这顿饭的后续,祝重峦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总之她的思维跳跃,她一会儿想到的是,她想了十年的男神坐在她面前,这是这十年来他们最近的距离。 她又想到如果这件事能立即分享给重要的人,这该是怎样使人惊异的事情。她想她的父母一定很欣慰她居然钓到了一个金龟婿…… 她想,她结婚了,结婚的人是储时。 储时问:“祝小姐有什么条件吗?” 接着祝重峦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希望我们婚姻的本质能不透露给任何人。” 储时点头,“这也是我的希望。” 在饭后和储时一起下到停车场,这段距离不长也不远,他跟她并排走在一起,步伐不疾不徐。祝重峦悄悄抬头打量储时的侧脸,他黑色外套下是深蓝的宽松牛仔长裤,这身打扮年轻得不行。 其实祝重峦今天才知道储时的年龄,但是储时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像快30岁的人。走到停车场时,祝重峦车周围的车位都停满了,她脸白了白,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很顺利的把车挪出来。于是她转身想叫餐厅的侍应生帮她把车开出来,储时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臂,“车钥匙给我。” 祝重峦愣了愣,然后忙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储时。 储时解锁,坐进驾驶位,发动汽车,打开了车灯,祝重峦赶紧向旁边让了几步。降下的车窗,让祝重峦得以看见储时的动作,拉起手刹,转了一圈方向盘,轻而易举就将车回正开出来,然后他从驾驶位探出头让祝重峦上车。 --------------------- 我看评论区里大家对剧情有些疑问,这些疑问书后边的内容会解释,所以现在我就不多阐述了。 另外忘记标注啦,每满200珠加更一章,我的wb是粟熹的指南。 Chapter.7 祝重峦小跑着上车,坐到副驾驶位,“那你的车呢?” 储时的车速和他人一样,不疾不徐的,“等下让司机开,我先送你回去。” 车驶上道路,融入潮浪一般的车流里,储时升起了车窗,所以车外的喧嚣即使正盛,透过车中时也不足以引起留意。在走走停停里,有霓虹光影不断掠过,车里没有交谈,储时搁在中央扶手箱的手机亮起来,他只是看一眼,就摁灭了屏幕。 祝重峦转头看着储时,他开车的样子很专心。她有点不太接受两个人相对时氛围太安静,实在过于别扭,但是她又怕打扰储时,生生按下想说话的心,为了缓解这种怪异的感觉,她打开了车上的音响。 “thelookofloveissayingsomuchmore,thanjustwordcouldeversay.” 恰好是她完稿那天晚上听的,saskiabruin的thelookoflove。在舒缓又悠长的曲调里,她突然想起储时的话,突兀的开口打破沉寂,“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将组成一段不会有感情的婚姻?” 储时不置可否,“祝小姐,感情并不是支持长年累月生活的基础,我认为这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这样如果在未来不能彼此忍受时,可以没有负担的利落分开。” 祝重峦眨着眼睛,斟酌了一下,“你有喜欢过人吗?” 储时偏过头看了祝重峦一眼,诚实回答:“没有。” 等红灯的间隙,祝重峦看到他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分明,袖口微微褪出一截,露出了戴着表的手腕。 在前方车流又开始涌动时,储时一边踩下油门,一边问祝重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希望要的是一段有感情的婚姻?” 祝重峦正在按下车窗,端详倒车镜里的样子,听完这句话时她下意识一抖,然后忙矢口否认:“不,不是,我完全赞同你的想法。” 这有什么重要?她想,反正他说了,这么亲密的距离,足以维持他们的关系。 祝重峦其实不赞同储时的想法,婚姻又不光是家庭,怎么可以只用合适来论呢?可是她确信自己拥有丰沛的情感,她觉得这一定能是维系他们之间的另一根暗线。 想到这里,祝重峦还是觉得自己赚了一大笔,她拼了命的压抑住心里澎湃的激动,以免过于豪放的笑意荡漾到脸上。至于储时是不是也会喜欢她一点点,是不是在日后能察觉甚至也回馈她,她暂时觉得不要紧。 那时候他们已经是最亲密的关系了,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她听到储时又说:“我过两天会亲自登门拜访,然后让我的长辈尽快约时间和伯父伯母吃饭。” 他做事太在条理以内,祝重峦答应着,把手臂支在车窗边,“你一向这样吗?” 储时像是没听懂,“什么?” 祝重峦偏头看他,“你一直这么有计划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她好奇问:“你不会以前都是放学就回家,假期就看书的吧?” 储时看着挡风玻璃前的路,过了会才说:“你不是这样吗?” 祝重峦有些震惊,“你还真是这样吗?” 储时说:“假期我会待在实验室多一点。” 他高中时就已经自学完大学课程,又有研究所的资源,这句话不会是在骗她,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天才。 除了佩服,祝重峦一时想不到别的词汇,她把头靠向手,“那你过这么板正的生活,有时候不会觉得乏味吗?” “乏味吗?”储时说:“我一直都是这样,也就不知道这是不是乏味。”他想想又再加一句,“因为我也没想过还有什么途径能消耗时间。” 他说的词语,是消耗。 祝重峦撑起头来看储时,他侧脸棱角分明,神情平静,霓虹掠过时能看清一种难以接近的深沉。 储时,你也会孤独吧,在遇到我之前。祝重峦想,以后就不会了 音响里的歌安抚住这缭乱的夜色。 “howlongihavewaited,waitedjusttoloveyou.nowthatihavefoundyou.don’tevergo.” “icanhardlywaittoholdyou.” 在风灌入车窗的时候,祝重峦又看向车窗外,觉得这首歌真是应景又合宜。 这是她大半人生里,觉得最愉悦的一天。 附近有校区,这个红灯格外长。斑马线上有很多穿着校服的学生,说笑着从车前走过,这个点正好是下晚自习的时候。祝重峦顺着人流来时的方向看,她指向车窗外,那里是她的毕业高中,“你看,关大附中在那里。” 储时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嗯,我高中时是在关大附中。” 祝重峦就笑,“我知道的呢。” 储时奇怪,“你知道?” 祝重峦手臂搭在车窗边,手指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窗边,打趣说:“关大附中的尖端人才不是批量培育的,像你这样的更是百年一遇,作为你的师妹,我知道你是理所应当。” 储时有些意外,“你也是关大附中毕业的?” 祝重峦欣然,“是呀,但是真遗憾,我来关大附中时你已经毕业了,我只来得及听你的传闻。” 绿灯了,储时将车缓缓驶出,“你听到的都是我什么传闻?” 祝重峦神神秘秘一笑,“当然不可以告诉你。”她顿了顿,又感慨道:“传闻的主角即将和我共度余生,unbeliveable!” 储时轻轻一笑,“你一直这么有意思吗?” 祝重峦引以为豪的点头,“是呀。” 她余光突然瞄到飞速闪过的一家店面招牌,突然兴奋起来,“你看没看到!那是周记食铺,以前上学时他家的早餐每天都要提前排队才能买到。” 这家店算是关大附中学子们的共有回忆。 只说到这里,祝重峦反应过来储时那会应该没有步行过,都是家里的司机接送,又有些尴尬,“对了,你不知道。”她又笑笑,“不管怎么说,很久没有路过这边了,看到这些实在太怀念了。” Chapter.8 储时大概不知道怎么回答,鲜见地停住了。他看她一眼,但他的手机又振动起来,打断了这场交谈。 在储时再次摁灭手机屏幕后,祝重峦终于忍不住说:“你可以在前边停一下,我下车等你接电话。” 储时就回,“你不用回避,既然这样,下次再打我就接。” 他实在是一个直率坦然的人。祝重峦在心里总结。 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临下车前储时向她伸手,“手机。” 祝重峦忙不迭把自己的手机递上,储时输入一串号码拔打出去,“有事的时候打这个号码找我。” 在挂断后,储时的手机再度振动,这次他接起来了,“对,我是,那nk细胞活性呢?有没有足量应用依托泊苷?好,我立刻回去。” 祝重峦心里咯噔一下,“我是不是耽误你治病救人了?” 储时把她的手机还回去,“是实验室的白鼠。” 祝重峦似懂非懂,但是她还是明白了自己大概耽搁了储时的时间,“真是对不起……” 储时解开安全带,“不,你不需要道歉。不接电话也是我的问题,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到实验里。” 祝重峦想从储时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比如疲惫、无奈,这才符合他当下说出这句话应有的神情。但是都没有,储时仍旧自持又绝对理性,即使祝重峦已经敏锐察觉到这个实验项目困扰着他。 祝重峦当下想得到的,只有迅速解开安全带下车,“那你快回研究所吧。” 储时也下了车,司机开着他的车停在不远处。他看了眼祝重峦,“晚安。” 储时阔步离开,他的背影明明是挺拔坚韧的,看起来就像是,任何事在他面前都能够迎刃而解。但祝重峦想到的是,他一定很累了吧。 到凌晨一点时,祝重峦还没能够入睡。她脑子里闪回的,是最后见到的储时的背影。是疲惫吗?或者说更像是孤孑。 祝重峦知道储时从事生物医学的研究,也耳闻过一个实验项目要成功有多不易,多数时候储时要承担的,不仅是自己。除此之外,她对私下的储时还一无所知,近乎空白,可是知道他框条生活后,在看见他离开的那一刻,她突然间无比想要靠近他,想要把自己仅存的温情,都给他。 祝重峦掀开被子,随便换了件衣服就下楼出门,她顾不上急促的脚步或许会吵醒这个房子里的人,然后她坐进了车里,发动了汽车。 储氏的研究所很远,好在这时候是深夜,道路空旷又顺畅,祝重峦到的时候才过了两个多小时。她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下车,研究所的好几间办公室都在亮灯。祝重峦打开手机通讯录,在翻了一整遍后,她一拍额头,坏了,当时忘记存了。呆了几秒后又察觉不对,恍然大悟的从通话记录里顺利找出陌生号码,“我在你研究所楼下。” 暮冬初春交替的季节,西风被南风中和了温度,变得不再刺骨,仅仅只是冻人。譬如只穿了风衣外套的祝重峦,下车这几分钟,冻得脸都快僵了。 储时过了好几分钟才出来的,见到祝重峦时他显然不解,“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休息吗?” 借着车灯,祝重峦能看见储时的眼睛因为熬夜而发红,仅仅半个夜晚下巴也冒出了些胡茬。她站直了些身体,仰头看储时的双眼清澈又明亮,“现在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去关大附中排第一批的队吃早餐。” 直到坐到车里,开出半程后,祝重峦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大胆,不仅大胆还奇怪。难怪储时当时听了她的话后,在原地愣了几秒。 祝重峦后知后觉的尴尬起来,血气翻涌上刚刚被冻僵的脸庞,冷热交替得她几乎快要不能喘气。于是她摁下了点车窗,好让风能把她吹醒吹醒,突然又反应过来车里还有储时,祝重峦忙又升回车窗,“我这么突然,有没有打扰你?” 储时回,“你说呢?” 祝重峦慌乱起来,“啊,我没想到你们半夜也要工作的。” 储时就问:“那现在怎么办?” 祝重峦更慌了,“那我下个路口拐弯把你送回去。”末了她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还来得及吗?” 接着她听到了储时好像笑了,很不分明、很低的笑声,“还来得及去关大附中排第一批的队吃早餐。” 祝重峦语噎,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刚刚在逗我玩?” 储时将座椅向后放了放,闭上眼睛道:“说去吃早餐是认真的。” 祝重峦间隙里悄悄看了一眼他,他应该是很累了。于是她关闭了车上的音响,调高了暖气,不再说话,连呼吸都极力放轻,唯恐惊扰这一方极小的空间。 真是不可思议,上周她才正式认识他,这周他就在她的车上睡着了,祝重峦觉得命运不能够更不可思议了。 到关大附中的时候,周记家的叔叔阿姨已经在整理食材了,祝重峦看了眼时间,隔他们营业还剩半个多小时。她将车停在路边,然后靠到了方向盘上。 储时睡着了,祝重峦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描摹着他挺拔的面庞轮廓,这个人怎么先天条件这么好,长得这么好看。 她没有叫醒他。 她将会是他的妻子。婚姻要什么,意味着什么,她一无所知。在过去的十年时间,她仰慕他,其实一度也以为只是仰慕,毕竟被称为天才科学家、外在内在完美得不可挑剔的人,除了储时,祝重峦没遇见过第二个。可是他站到面前时,她发现并不是了,她是很真切的爱这个人,莽撞又冒失,只是因为她真的爱他了。 储时的眼睫动了动,祝重峦坐直,“你醒了?正好,该下车排队了。” 祝重峦让储时多睡了一个小时,这时候刚好是人流增多的时候。 排在队伍中央时,储时问:“怎么不叫醒我?” 祝重峦把手揣进包里,“看你太累了,我不忍心。” 储时挑眉,“这么心软?” Chapter.9 祝重峦就笑,“是呀,你的实验研究很难吧?最近进行得不顺利吗?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累?” 储时点头,“实验得到的效果不理想,还没有找到更好的途径。” 祝重峦好奇,“研究的是什么?” 储时答:“嗜血细胞综合征。” 祝重峦眨了眨眼,认输,“好吧,我听不懂,我不应该试图和你找共同话题的。” 半明半暗的天空突然开始飘很小很小的雪,人群里有些惊异的声音,毕竟这时候已经初春了。 祝重峦裹紧了风衣,“关山市今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我都没在呢。” 储时说:“我也不在。” 祝重峦看向他,突然两人都笑了。 队伍的行进速度很快,这个点多是学生,周记的叔叔阿姨早已练就了快速打包的技巧,很快就轮到了祝重峦,她凭着记忆熟练的要了几样打包,然后拖着储时飞快远离人群,回到车边。 祝重峦将一个纸杯递给储时,“这是燕麦豆浆,他家的豆浆煮燕麦真的是很多校友的心头好。”她又接连掏出好几个纸盒,准备逐一介绍,“这是酱牛肉烧饼……” 祝重峦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多话,突然发现储时只是看着她,她后知后觉地磕巴了,“我……我曾经为买这个……上课迟到了……”她越说声音越低,越有点心虚,拿不准储时这会儿什么想法,会不会觉得诧异。 短短时间祝重峦已经胡思乱想了好多可能,唯独没想到的是,储时伸出手,掸了掸她肩头零星的落雪。还未熄灭的路灯昏黄又温暖,头发上沾着落雪,鼻尖被冻得有些红的祝重峦,一双眼睛波光粼粼,像一只无害的小猫。 然后储时收回手,“我很高兴,重峦。” 祝重峦无法判断他是否察觉了她的担心才这样说话,总之这一切在他叫出重峦两个字的时候,都不复存在。她压抑住自己的雀跃,“不客气,储时。” 储时又从她的衣服包里掏出手机,将自己的号码保存好才放回去。 祝重峦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忘记存了?” 储时把副驾驶的门打开,等着祝重峦进,“我出研究所的时候看到你手指冻红了。” 祝重峦觉得不可思议,“真的假的?” 不等她再多问几句,储时已经把她推进副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让你的生活不再乏味。祝重峦看着绕回驾驶座的储时,暗暗这么想。 祝重峦的妈对于祝重峦和储时见了一面就决定尽快结婚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她觉得这是年轻人的冲动,是不能行的,于是在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和盘托出时就一口否决掉,然后坚决不肯再听任何有关于这件事的话。 祝重峦趴在自己房间的阳台栏杆上,翻着通讯录,在c那一栏并没有看到储时。但是她深信储时不是做事不稳妥的人,只好一路往下翻整个通讯录,快到底时,突然“未婚夫”三个字映入眼帘。祝重峦突然想笑出声,储时竟然是这么一个藏了小小传统思想的人吗?她还是觉得有些小别扭,也怕被别人看到手机,想了想改成了储时的名字。 后来她告诉申楷妍的时候,申楷妍抱着抱枕看着她,想了想认真问:“这算不算占有欲?”觉得不够准确,又再添了几个字:“算不算对你的占有欲?” 祝重峦觉得不大像,储时这么一个站在云端的人,对想要的东西一定从来都是召之即来,他哪里会有什么归属认知。 她拨通储时的电话,拉长着声音使听起来有些低落一般,“大科学家,你未来的岳母棒打鸳鸯,好像不同意这门婚事。” 储时在那头似乎压低着笑出了声,然后低而轻的跟祝重峦说:“我在开一个重要的会,等等给你打回来,行吗?” 祝重峦立刻端正态度,“你忙你忙,不用管我。”然后果断挂掉电话。 几个小时后,祝重峦的妈冲上来劈头盖脸就质问祝重峦,“祝重峦你干了什么?储家的老太太和储时他爸爸在来祝家的路上了!” 于是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储家的车停在了祝家的院前,祝重峦等在门口,远远的就看见了储时从驾驶位上打开车门出来,他今天是一身笔挺的西服,应该是因为早上开会的缘故。明明见他还是七八个小时以前的事情,祝重峦这时候见着也生出一种奇异的念想,这应该可以称之为想念。 祝重峦想,人真是一个充满贪欲的承载体,明明她的前十年有如蜉蝣一般在缝隙里流逝,渺渺如浮世红尘一粒,连她自己都没有尝试追寻过去处。但是这一切在看见储时后,她觉得时光往复的一分一秒都该计较清楚。 储时也看到了门口的祝重峦,他走快了身后的长辈两步,祝重峦迎上去,笑着仰头看他,“所以这是你的解决办法?” 储时点头,“我觉得应该让伯父伯母看到我是认真的。” 祝重峦侧着身让出路,向储家老太太和储时的父亲问好。她才知道,原来储时的母亲去世很久了,所以储时的话里提到的从来不是父母,而是长辈。没有母亲操持,难怪储家老太太紧张储时婚事。 进门后祝夫人让祝重峦陪着阿姨准备下午茶,一群人坐在祝家的会客厅里,将阳台那扇落地的玻璃门大大敞开,透进花园里新鲜清凉的空气。 祝夫人不准祝重峦旁听,祝重峦的父亲也觉得很有道理,祝重峦张了张口,还是在储时安抚的目光里上楼回了房间。 祝重峦心里闷得慌,将房间阳台门大敞,捧着手机哭丧着给申楷妍打电话,“父母成了我最大的绊脚石。” 申楷妍惊讶得不得了,“你不能在传统婚姻下觉醒反抗意识吗?” 祝重峦苦闷道:“我能怎么办?怎么跟我父母表明我一定要嫁给储时?” 申楷妍认真考虑了下,“要不现在就冲下去表明非储时不嫁,趁着储时的长辈在,一定立刻就拍桌定案了。” 祝重峦长叹口气,“不如我现在从房间阳台跳下去?” 申楷妍惊惶起来,“你干什么?这世上除了储时还有数不清的芳草!” Chapter.10 祝重峦房间的阳台可以看到祝家平坦而洁净的前庭,下一秒她看到一个头顶露出来,紧接着是庭院里多了一个身影,是储时仰着头面向她,倒退几步好将趴在阳台上的她看清楚。祝重峦一个紧张,将电话一把挂掉,扯出一个笑向储时招了招手。 储时掏出手机,这边的祝重峦应声接起,就看到楼下的储时嘴唇一张一翕,听筒里传出他的声音,“重峦,你的话会传到客厅阳台。” 祝重峦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但她看到储时眼底竟然有笑意,“但只有我站在阳台。” 祝重峦扶着额头,试图找理由掩饰,“谁让你家财万贯,背景深厚,错过你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么多钱了。” 不知道储时信不信,他只是点头,“你有这样的决心很好。” 储家登门拜访虽然仓促,但是诚意满满,反正储家两位长辈的出现,和不知道说出口的什么话,总之极大的安抚了祝重峦家,尤其是安抚了祝重峦的妈,在又正式约了一顿晚餐后,他们的订婚时间一下就敲定在了两周后。祝重峦觉得有必要单独拜访储时的奶奶和父亲,她告诉储时后,储时转头就给储家老太太打电话安排,而储时的父亲在国外有合作商讨,就不能见到。 去储家老宅接老太太的时候,秘书突然给储时打电话,储时进门就上楼去了书房。祝重峦单独面对储时的奶奶倒是没有怯场,她跟储时的奶奶反倒比对着储时的时候自如得多。 谈笑风生里,储时的奶奶突然提到上次约祝重峦吃饭的事情,“储时一向不太露情绪,那天慈善酒会简直是特例。他平常自己不挑人,我挑的他也不肯看,我觉得那幅画是契机,我以为是申家的姑娘,结果他饭都没和人吃完,我再问,知道那幅画画的是你。” 储时奶奶的眉眼里还有喜色,她是真觉得储时要结婚她很开心,毕竟储时的母亲去世得早,储时的父亲不好管到储时,储时自己也不声不响的,老太太嘛,总是很担心晚辈的。最后储老太太握住祝重峦的手,表示自己对储时终于放心了。 祝重峦没用多少时间就悟出了储老太太这些看似亲切的话里的用心。她其实不见得就满意这个突如其来的孙媳妇,但这是储时挑的人,她相信储时,也就不介意祝重峦。她没有警醒祝重峦,也没有更深的表示。储家老太太才是顶精明的一个人。 祝重峦倒觉得这也在情理,储家高门大户,她的家庭在普通人眼里是资产阶级,但在钟鸣鼎食的储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很能理解储老太太不交心,总之她一定会对他无微不至,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未来储家的人还是不满意她。 事情真是一帆风顺,祝重峦深深以为这是她这几年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 订婚宴并没有声张,只是两家的家人聚集在一起。 订婚过后,祝重峦就开始进入最忙碌的时候。她的第二本书会参评今年的国内文学奖项,在出版后编辑安排的一场新书见面会在金融中心京海市。另一边她还要完善半年后的研究生毕业论文。这些事情过不了多久,她还有一个在瑞士的研讨会要和导师一起去。 而储时他更忙,最近国外有一个研究把他请走了,祝重峦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她也没有打电话去问。储时对自己的日程很有安排规划,不会想有人打乱他的步调,她只用安排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 到京海市的时候,正好导师的朋友,京海大学现当代文学的泰斗、兼业内核心期刊《山脊》的主编刑教授,最近就在京海市,按照导师的意思,祝重峦最好去拜访一下。故而祝重峦提前了一天到京海市,并且借助导师的关系网,成功约到了刑教授的晚餐时间。 在上餐前祝重峦将这次的作品成书递上,以示礼节。刑教授收下后交给了身边的助理,推了推眼镜,笑着看祝重峦,“我儿子在第一时间买到了你的新书,我已经看过了。” 祝重峦听过一笑,“是我晚了,这本书写了我的名字,就当送给教授儿子的纪念吧。” 刑教授喝口水,“哈哈”笑道:“让那小子知道你今天在这里,一定怪我不叫上他。” 祝重峦承应不敢。 这一餐中间的交谈也很顺利,饭后在楼下送刑教授上车时,刑教授感叹了一句,“韬光韫玉,后生可畏。” 祝重峦垂首道谢,“有劳教授赏识了。” 看着刑教授的车远去,身后的杨舒唯也跟着感叹,“看来我的身价也要跟着涨了。” 祝重峦屈指敲一下杨舒唯的额头,“好好想想你的考研吧,总跟着我不是回事。” 然后伸手拦了一辆车。 京海市的天比较阴沉,下过一场雨后的夜晚有些无端起的寒意。祝重峦想起什么,亮起手机屏幕看一眼,却看到屏幕上静静躺着一条短信,是储时的,他告诉她他已经回关山市了,等她吃晚饭。 一看时间,是下午她正和刑教授交谈的时间。当时为了表示尊重,祝重峦将手机拨到振动揣到了包里,短信的振动频率确实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她回了短信告诉储时她在京海市,解释了刚刚没回复的原因,顺带着跟杨舒唯说:“以后我的行程记得跟储时的秘书发一个备份。” 杨舒唯猛地转过头来看她,瞪圆了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祝重峦被这动作吓一跳,正要重复一遍的时候,杨舒唯嗫喏着跟她说:“早上上飞机前储所打你电话已经关机了,他打来问我你的行程,我告诉他,你说对你的行程要保持神秘,所以我不能奉告。” 祝重峦捧着手机险些两眼一翻,背过气去,“舒唯你不是自己人,易衡你都敢告诉他,我未婚夫你却保密?” 杨舒唯立刻举起双手,“重峦姐,我错了。” Chapter.11 储时没有回复短信,祝重峦心里着急,怕他以为自己对他怠慢,心里会有所不悦,在车上就一直寻思着等等回酒店给储时打一个电话,还反复斟酌等下要说出口的词句。她想得太认真,以至于一下车在酒店门口看到一个熟悉身影时,好久不能反应过来。 易衡站在酒店的门口,也偏头看着祝重峦。 祝重峦回头看杨舒唯,她拨浪鼓似地摇头。 易衡走上前来,拍拍祝重峦的头顶,“干什么?两个重要的日子撞在一起,难道不是我来看你的理由?” 祝重峦回想一下,易衡的生日应该在这两天里,“你的生日礼物我临走前已经送到你家里了。” 易衡不以为然,“我知道,我是特地来看你签售会的,查到你的签售会是打开手机就可以知道的事情。”他的笑意和煦,“之前在国外错过了你的第一次,第二次千万不能错过了。” 祝重峦撇撇嘴,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突然不动了,转过头后知后觉的疑惑问:“不对,就算你查到我在这里的签售会,又怎么知道我在这个酒店?” 易衡在她眼前晃晃手里的手机,“信息时代,你小助理的朋友圈定位了。” 祝重峦看着一下把头埋得看不见脸的杨舒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能加上储时的微信呢? 祝重峦的酒店房间在19楼,易衡的在20楼,她打开备忘录,今天确实是易衡的生日。易衡在国内时候的每年生日都有祝重峦,国外时也能收到祝重峦的按时问候,今年是她事情太多,忘记问候了。现在准备些什么也来不及了,祝重峦从杨舒唯的行李箱里翻出一对还没来得及拆盒的香氛蜡烛,取出一只后上到了20楼找易衡。 祝重峦站在门口擦亮火柴,点燃蜡烛,然后敲门,在易衡拉开门时,她把蜡烛捧到他眼前,“happybirthday.” 易衡侧身让她进来,祝重峦就径直走向落地窗边的绒椅,将蜡烛放好,听见易衡让酒店送来一瓶香槟,没几分钟敲门声响起,易衡开门,顺手关了主灯,只留了四角的落地灯。 他拎着两只郁金香杯和一瓶玫瑰色香槟坐过来,祝重峦接过倒好的香槟,向易衡举了举,笑问:“需要向你祝贺年年今日吗?” 易衡碰了碰她的酒杯,“岁岁今朝。” 蜡烛的香氛在微弱焰火的烘托下,是缓慢但醇厚的,祝重峦把酒杯放到眼前,不知道是借着烛光看酒的颜色,还是透过酒杯看烛光。 暖色的光线会将一切柔和都无限放大,易衡看着祝重峦,突然没由来就问她:“你想不想找一个男朋友了?” 祝重峦显然一怔,然后她将杯中所剩不多的香槟一饮而尽,把酒杯放到面前,“我都快要嫁人了,易衡。” 易衡的震惊是意料之内的,储家处事低调,圈子里恐怕至今没有外人知道储时订婚,只是易衡皱起的眉是祝重峦不懂的。祝重峦想,这也是理所应当,跟她关系极近的除了申楷妍就是易衡。 其实也不是她故意不早点将原委告诉易衡,从小玩到大的易衡,到现在她也没跟他提过储时在她生命里的存在。如果她前些天告诉易衡,她要和储时结婚了,他的反应跟祝重峦父母的反应也不会差多少。 现在坦白虽然晚了,虽然可能会让易衡不高兴,但是她跟储时的关系已经在必然当中,她不用担心解释起这段关系来没有底气。毕竟她是一个很会写文章的人,只要有立意根据,她就能延伸出看似合理的分支。 祝重峦跟了一句,“我要和储时结婚了,你也见过他的。” 易衡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向后靠了靠,“解释?” 祝重峦被他这样弄得有些心慌起来,她迟疑着要厘清措辞时,易衡又说:“算了,你太会有各种理由。” 祝重峦的话就这样堵在喉咙里,蜡烛的光晕摇曳,她看到易衡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才肯定易衡是真的生气了。她忙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我跟储时也不是一时意气,我们双方家在第一时间就见过面,在上周我们已经订婚了。” 易衡看着祝重峦,一句话也没有接,祝重峦被他看得心里越来越惴惴不安,好半天才敢小声说:“我不是在百忙中还想到安排有关你的事情吗……我是把你看得重要的,你不要这样,这件事是例外……” 易衡直起身来,倒满一整杯香槟一饮而尽,“你瞒着我的时候,有觉得我重要吗?”然后他松开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头也不回的转身去到阳台上。 祝重峦知道自己理亏,更加不敢凑上前去,她看着易衡背影,半晌叹口气,在手边的盒中取出一张酒店的便笺,写下一句,“向你道歉,你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阳台穿过来的风势不小,她把便笺压在蜡烛下,然后悄悄退出房间关好了门。 祝重峦回房间的时候,在为她整理资料的杨舒唯趴在她的床上睡着了,她为杨舒唯盖上被子,取过包里的手机关了门走到阳台上。屏幕上有一个未接来电,在十分钟前,是储时的。 她将电话拨回去,只响了两声听筒里就传出储时低沉的嗓音,“重峦。” “抱歉,刚刚手机没有在身边,错过了你的电话。”祝重峦放低声音。 储时并不在意,“你有你要忙的,不用向我解释。我只是想问你,一切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还间歇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伴随着储时这句一切还顺利吗?祝重峦觉得心里酸酸的,好像委屈都涌上来。 她长时间没有说话,那边的人发现了异样,没有了键盘敲击声,“重峦?” 祝重峦长出口气,口气里闷闷的,“没什么,和朋友遇到了点分歧。” 储时顿了顿,好像是在那头想了想,“是慈善酒会上遇到的那位吗?” 祝重峦很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储时没有遮掩,“你和申楷妍不像因为分歧而会有嫌隙的关系。” 他太聪明了。祝重峦将手搭在栏杆上,把下颌放到手臂上,“没关系,你不用担心,这也不是第一回。” 储时就问:“那你是每一回都会情绪这么低落吗?” Chapter.12 祝重峦觉出微妙来,要是储时以为她是为了易衡才这样,那实在要闹出大误会,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这段时间太累,所以情绪有了触发点。” 似乎感觉面前多了些迷蒙,她将半截手臂探出栏外,果然是有细雨,“过段时间就好了。” 储时身边静静的,祝重峦几乎连他的呼吸声也能听见,那头沉寂几秒后才说:“你其实可以把我能为你做的都告诉我。” 祝重峦觉得这话从耳朵里钻入,但是都要从眼里浮现出笑意来了,她将悸动揣好,才回答储时,“你也很忙,我能自己处理好。” 储时也没有执意追究这个话题,转而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祝重峦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行程,“大概两天后?你呢?还走吗?” “等你回来再走。”储时说。 这雨润润的,被风带偏扑来脸上,有些湿漉漉的,刚才喝了一杯酒,这时候在外边受了凉,祝重峦觉得脑子里有些发晕,“那我一定会很快回去的。”她直觉储时要说让她妥善好自己,不用着急一类的话,故而在储时回答之前,她又接了一句,“这边不会很重要的。” 时间应该不早了,储时嘱咐她早点去休息,说了晚安就挂了电话。 祝重峦还没有进去,她看着早已暗下的手机屏幕,想储时真是一个负责至极的人,仰赖于他的负责,她对他的企图才能得以满足。这简直是一样让人轻而易举就上瘾的存在,祝重峦握着手机屏幕,谨慎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泄露爱意。 至此,是她确信跟他相交的开始。祝重峦还确信,她能够对储时无条件退让,所以这也足够维系彼此。 但人总容易在满足时略过人生无常,命运是不会退让的。以至于很久后祝重峦想起,总更愿意她从未尝试靠近储时。 签售会没有出现纰漏,互动环节里读者的反响是意料之外的好,祝重峦笑着迎来送往的时候心里的疲惫终于因为放大的空间而松懈下来。结束后从内场出来时,她突然想起来易衡,他今天没有联系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祝重峦回酒店就直奔20楼,易衡的房间却是酒店服务人员在清扫,是退房离开了。她叹口气,倚在墙上靠了会儿,打电话让助理杨舒唯查今晚回关山市的机票。 她一点也不想再忙碌,想尽早抓住会使她愉悦的契机。 到关山市后是储时来接的祝重峦,关山市今天的夜晚十分和煦,祝重峦一出航站楼,就看到储时双手揣在兜里,倚在车边。 祝重峦走到他面前,“大科学家,愿意送我一程吗?” 储时抬起眼时看到的,是双眼里笑意盈盈的祝重峦,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乐意效劳。”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间车少的缘故,储时的车速放快很多,他并没有顺着道路一直开到市区,而是中途岔上了另一条路,“我想你应该没有吃饭,这个点回去不早了,就让阿姨在家给你熬了粥。” 那应该是要去储时家了,他单独住的地方,这还是祝重峦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去。储时家在关山市那个国家级旅游公园附近,算是庄园,还有一个很典雅的名字,叫九溪翡翠。这个项目当年开发时风头很大,这个别墅据说除了能作日常住宅,甚至能满足充当小型会所的条件。 但是祝重峦没等到在第一眼满足对这个项目的好奇心,就睡着了。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房间里,床头的灯调到了最暗,放了一杯水,她试了试温度,是温凉的,她应该已经睡了不短时间了。 祝重峦下床捧着水杯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长廊尽头的门虚掩着,有光线透出来。她夜里视线不太好,此刻只有一个光源在远处,更加影响了她的视物,她就顺着墙一步一步挪过去。 在留空宽裕的门缝里,祝重峦看到储时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很多临床试验报告,他眼里的成像在变,应该是面前的笔记本画面在切换,他的手间歇支着下颌,或是拿着笔记录修改。 从祝重峦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脸庞的棱角线条完美得近乎无解,那幅专注沉着的样子让祝重峦出神了好一会。 祝重峦轻轻叩了门,储时抬头看是她,对着电脑说了句明天再继续,就将电脑合上。祝重峦走到桌前才反应过来他可能在开视频会议之类,刚想开口说什么,储时已经先一步开口,“不用道歉。”他看着祝重峦的眼睛,“你没有打扰我,重峦,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不用总计较很多礼节。” 祝重峦与储时的目光相接,他的眼神从来直接而坦荡,以至于祝重峦心里的别样企图作祟,总不能承接住他的眼光,只能有所逃避,但逃避不就更显示了她的心虚吗?所以她这将避未避的眼光,变成了有些闪烁的眼光,她唯恐储时这样聪明的人一眼看出来,只能在还未完全斟酌好词汇后就开口:“我……我怕耽误你的正经事。” 储时将桌几上的文件在片刻收整齐,站起身来隔着桌几碰了碰祝重峦的脸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祝重峦说话一下子磕磕巴巴起来,“有……有吗……”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心虚道:“还好啊……” 储时走到她面前,握过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祝重峦试到他的手掌是温热的,而自己的手心是滚烫的。 储时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发烧了?”他下一秒就将手覆到祝重峦的额头上,声音很沉,“你在发烧。” 祝重峦眨着眼,眼睫能扫到储时的手。 储时抽出她手里的水杯,牵着她下楼,让她坐在餐桌旁,然后进了厨房。没过太长时间就放了一份热腾腾的粥和小酱菜在她面前,“把粥喝了,我去给你拿药。” 祝重峦忙阻止他,“不用吃药,我没感觉很不舒服。” 储时并不赞同,“你看上去不像身体很好、能够自愈的人。” 储时回来得也很快,除了几颗药,还拿了一支电子温度计,对着祝重峦耳朵一测,他显而易见的又皱了眉,“39.5,你怎么烧这么高?” Chapter.13 祝重峦一愣一愣的,大概是心理暗示的原因,喝下大半碗粥后开始觉得晕乎乎的,眼睛的酸痛也更加明显。她这个人一旦开始接受别人的照顾,就会变得行事不用大脑思考,在站起来撞倒一把椅子和磕到桌角后,祝重峦明显感觉到了储时的惊讶。然后储时转回身将她打横抱起来,向楼上的卧室走回去。 储时的脸在祝重峦眼里无限放大,这么近的距离视觉几乎模糊起来。她环着储时的颈项,觉得胸腔里跳跃颤动根本不受控制,幸好夜晚总是掩盖过多模样,好让她不至于不能在储时注意到异样时调整过来。 储时抱着她进的还是刚才的房间,祝重峦注意到这个房间的宽阔和设计,半开的衣橱里是储时的衣服,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储时的房间。吃过药后,储时一杯接着一杯热水的让她喝下,她喝水的时候他就用冰袋裹了毛巾,覆在她的额头。 喝水到祝重峦觉得剌嗓子得说话都不利索后,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觉得热水快堵到我嗓子眼了。” 储时才作罢,他让祝重峦躺下,转身去浴室洗了一块冷毛巾敷在她额头上,轻声说:“如果困就睡吧,我守着你。” 祝重峦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喝过药了,不会有大问题,你累了一天,快休息吧。” 储时看着她的眼光突然深了些,祝重峦被看得不自觉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她听到储时的声音一如他目光一般深了很多,甚至有些不理解,“我答应过你,这也是我的责任之一。” 祝重峦听到这句话时愣了一瞬,然后不自然地探出了些头,“那你……也不要休息太晚。” 储时答应下来,为了她能好睡,关了床头的灯,只留了墙角的落地灯亮着。 祝重峦闭上眼看不见储时后终于感受到了今晚唯一的冷静。 是了,储时这么一个认真的人,责任才是驱使他的最大因由。而她太过生疏于与他的相处,或者说太过谨慎于和他的接触,她把他捧在心尖上,想要给他所有最合适的,以至于一切行事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这在毫无所知的储时看来,却大概总有些谢绝的意思,于是他总很耐心的向她纠正。 可能是药物的原因,头脑昏沉,但是祝重峦的思绪却愈发清醒。 夜色总是掩盖实体,而滋生虚妄。 祝重峦第二天醒来坐起时房间里的窗帘还是拉上的,她听见一个更平缓的呼吸声,低下头就看见隔着两人远的床的另一侧躺了穿着居家服的储时,他的睡容安静,睡姿也很规整,这距离不近也不远,放在祝重峦眼里时,就弥漫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如果这是将来每个清晨的样子,祝重峦认定自己再也不会睡懒觉。 她不知道储时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但她猜测应该很晚,她感觉得到他的疲惫。床边放了一张浴巾,她的行李箱也在衣橱旁。祝重峦进浴室后,盥洗台上放着几只豆绿色的瓶子,她拿起来辨认,发现那是沐浴用品。她不得不惊叹于储时的用心,不仅猜到了她起床后会想沐浴,还将沐浴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放在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等祝重峦从浴室出来时,储时已经坐起来了,但还是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听到响动时他睁开眼,下床取了吹风筒出来,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向祝重峦说:“过来,你才退烧。” 祝重峦顺从的坐过去,储时先从她手里拿了毛巾擦着有些滴水的发梢,才打开了吹风筒,吹头发时祝重峦并没有说话,她想反正噪音这么大,说了彼此也不一定听得见。她在脑海里暗自出神,考量着等等该做些什么,还没有个定论时头发就吹好了。 祝重峦盘腿坐着,看储时细心的将吹风筒收好,然后转过头问她:“有别的症状吗?还难受吗?” 祝重峦侧过身体,将手倚在沙发靠背,“我很健康,倒是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储时没有瞒她,“凌晨四点半。” 祝重峦抿着嘴,在经历被储时的好几次纠正指责后,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是正确的。她纠结了半天后,抬头看着储时,“那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储时有些意外,“你会做饭?” 祝重峦觉得自己终于说对了,笑意满满,“我非常会做饭。”然后她大着胆子拍了拍储时的肩膀,“储所,你挑到的是一个十项全能的未婚妻。” 催促储时再上床睡会儿后,祝重峦下了楼去到厨房。当她打开冰箱柜门的时候,不得不惊叹于蔬果品种的丰富。储时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在家,这些应该是这两天阿姨买来放好的。祝重峦从厨房探出一个头,却发现还是没看到阿姨,心里觉得奇怪,也没有多想。 她熬上一锅番茄玉米排骨汤,正对着一颗西兰花想是白灼好,还是凉拌好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大门被钥匙拧开的声音,一老一少谈笑着进了门,当然,都是女人的声音。 祝重峦捧着一颗西兰花走出去看,她猜测那个年纪大的应该是储时家里的阿姨。旁边那位看上去比祝重峦还年轻的样子,她头发及肩,穿着一身吊带裙,神情跳脱欢悦,祝重峦觉得青春的气息把她都要淹没了。 那个女孩子看到祝重峦时,登时就愣在了原地,对比祝重峦穿着的随意休闲,以及手里还抱着的一颗西兰花的妇女样,那个女孩子一下子显得非常好看。她不知道这女孩子是谁,碍于还在下厨,腾出一只手挥了挥,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祝重峦看到那个女孩皱了皱眉,转头问阿姨,“徐阿姨,你很累吗?为什么要找一个这么年轻的来帮忙?” 祝重峦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她觉得自己今天虽然没有特地打扮过,但是不至于会被认成阿姨吧。于是她顿了顿,“嗯……你可能误会……”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话,楼上就传来储时有些不满的声音,“储窈,这是你未来大嫂,不要这么没礼貌。” Chapter.14 祝重峦抬头就看到储时已经换下居家服,下楼走到她身边,“你怎么拿着颗西兰花?” “哦……”祝重峦想起来,晃了晃手里的西兰花,“我在想是白灼还是凉拌。” 储时卷起袖口,接过她手里的西兰花走向厨房,“我不挑剔,按你的口味就好。” 祝重峦来不及感受储窈一下变得很复杂的眼神,忙不迭的跟着储时进厨房。徐阿姨想来帮忙,被储时婉言谢绝,也没有再坚持,出门浇花去了。厨房一下换作祝重峦协助储时,而储窈寂静半天后,还是走了过来,抱着手臂靠在厨房门边,两眼来回扫视储时和祝重峦。 储时没有任何的不适,但在看到祝重峦好几次瞟过门口时还是开口,“储窈是我妹妹,被惯得有点娇纵,你不要介意。”接着转过头对着储窈说:“如果你是想来蹭饭的,就不要站在这里,坐到你该坐的地方去。” 祝重峦最后选择了凉拌西兰花,她没有将之前的事很放在心上,听到储时对储窈有些训话意味的口气时,还制止了一下。 储窈却没有管她哥哥的口气,嘟囔着就走开了。祝重峦忍不住心里后怕,有这么一个天才一样的哥哥,还这么严厉,真是可怜了储窈。 储时看着祝重峦变幻莫测的神色,“重峦,她应该跟你道歉,不是我严苛。” 祝重峦吓了一大跳,“现在的生物学这么发达了?你们生物医学家还能读取别人的意识?” 储时看着祝重峦,微微无奈,“你很明显。” 饭上桌时,储窈坐在祝重峦的对面,她抱着双手还是神色复杂,在储时撇头看她一眼后,忙拿起碗筷,她戳着碗里的西兰花,问祝重峦,“这是你做的吗?” 祝重峦有点发懵,点点头,然后储窈嫌弃的说:“果然你的厨艺跟我预料的一样不好。” 储时盛了一碗番茄玉米排骨汤放到储窈面前,“你喝汤吗?” 储窈端起就喝下一大口,“还是我哥的厨艺好。” 储时不动声色的说:“这是重峦熬的汤。” 祝重峦险些憋不住笑出声,对面储窈的脸立刻变得像刚刚喝下去的是一碗盐,拧得五官都皱起来。 储时吃了一块西兰花,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碗筷就撩开祝重峦额角的头发,那是昨晚撞到桌角的地方,现在有一点青紫,他收回手,“你昨晚明明撞得不重,也还是有淤青。”储时夹了好几块西兰花给祝重峦,“你很可能是需要多摄入维k,西兰花能够提供。” 祝重峦看着储时的眼神难以察觉的动了动,她听话的把他夹来的西兰花全部吃下去。 对面的储窈神色变得更加不可思议,看着她哥哥,“要不要这么刻意?为什么你不看看我有什么伤病,然后给我夹菜?” 储时看了一眼储窈,肯定的说:“你很健康。” 后半段储窈没有再故意挑剔,很和谐的一起吃完一顿饭。饭后祝重峦坐在客厅削苹果,趁着储时去了洗手间,储窈坐到祝重峦旁边的沙发上,神情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复杂,祝重峦都惊讶她的表情保持度。 祝重峦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储窈,“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储窈也毫不客气的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我从来没见过你出现在我哥身边,为什么我哥这么快就要和你结婚?”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他落了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吗?” 储时这个妹妹跟他半点不像,祝重峦扬了扬唇,故作神秘,“你猜我用什么威胁的他?” 储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叹气,“哎,你对感情一看就比他机灵,他栽在你手上也是意料之中。” 祝重峦原本是逗储窈,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愣住了,然后储窈闷闷道:“他栽了就栽了吧,但是你千万记得对他好点。” 祝重峦剥了一个橘子,哭笑不得,“你觉得我能拿什么来威胁你哥?” “那可不一定。”储窈偏着头,“你不是做文学的吗?还会写书,我看过你写的书,写书的人太能揣摩人的心思了。” 祝重峦不置可否,挑眉说:“那我是不是能理解,我写的书正中了你的情绪?” 储窈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憋了半天后说:“其实我没有完全看懂你写的……” 祝重峦“哦——”了一声,坐得靠近些储窈,神神秘秘的放低声,“那这样,你不懂的,想知道的,你来找我,我全都告诉你。” 储窈疑心,“真的?” 祝重峦真诚道:“真的。”她伸出手揉了揉储窈发顶,“作为交换,你告诉我有关你哥的事情怎么样?”祝重峦伸出尾指,“我会对你哥非常非常好,把我对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认知都捧到他面前。” 储窈勾上祝重峦尾指,“成交!” 祝重峦勾着储窈尾指的时候,觉得储时这个妹妹真是太可爱了。 “你们在做什么?”祝重峦思绪还没从这个想法里收回来时,突然听到储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抬头就看着储时一脸不解,手里还拿着块迭好的冒着热气的毛巾,随后储时轻轻捋起她的头发,将热毛巾敷在额角上,祝重峦露出疑惑的神情,储时轻薄而好看的嘴唇一启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还是顿了一顿才说:“过了二十四小时了,只能热敷。” 储窈噘着嘴,“我从小到大摔了百八十次,也没见你拿着毛巾追着我跑。” 储时看她一眼,淡淡开口,“那是因为你自己会率先找到能替你解决的人,并且大哭一场来博取关注,你根本不需要我来照顾。” 储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拎起沙发上的包就朝门口走,临出门时又折回来跟祝重峦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说完后“砰”的一声关了门。 储时低下头换了只手,“你答应了她什么?” 祝重峦为了方便他,是半仰着头的,储时的气息隔得太近,洒在她的面庞上,她觉得自己有些迷乱,“我给她讲我的书,她保证她的哥哥不会抛弃我。” 储时不置可否,“不抛弃你不应该只有我能保证吗?” Chapter.15 祝重峦半跪起来,转身两只手搭在沙发上,与储时正面相对,“那你保证吗?” 储时放下手,“我的选择是慎重且经过考量的。”祝重峦听到他的口气有点认真起来,“所以在不考虑未来不可抗力,诸如疾病、灾难的情况下,你会是我一生唯一的太太。” 祝重峦双手交迭而放,“那有没有可能,你将来遇到了喜欢的人?” 储时将毛巾重新迭了一遍,又敷到祝重峦的额头上,“人的感情是种不稳定因素,我说过感情对我没有必要存在性。” 他的话总是很点到为止,但这不妨碍祝重峦明白他真正的意思,对她而言语言是最好懂。祝重峦曲了曲身体,好使储时不必半抬着手。祝重峦想他说的不过是常规惯例,她仍然不认同,譬如对她来说,他不是这样的等闲寻常。 毛巾的温热气息弥漫,也烘得她双眼湿润起来,她仰着头轻声问:“储时,那你有没有想过特例?” 储时低了低眼看着祝重峦,“我不会有特例。” 他想来是误会了祝重峦的意思,以为祝重峦还在追问他将来的可能性,祝重峦却没有解释下去。实在凑巧,她上次也在储时误会的意思里得到了使她安定的因素。 她保留一切横生滋长恣意如藤蔓的渴求,水源与阳光就已经足够维系存活,不必再培养料。 这个角度姿势有些微妙,他们面庞隔得这么近,像极了一对亲密的恋人最亲昵的举止。可是储时好像没有这个意识,他仍然专心为祝重峦敷着额角。 他做任何事都很专注。终于储时抬起手后,祝重峦松了口气,坐下这么想。 九溪翡翠的长坡下面有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接连着一片沉静光洁的湖。晚餐后储时在书房继续处理他的事情时,祝重峦选择从九溪翡翠走出来,沿着柏油路往下走。这是专门修的通向九溪翡翠的路,是不会有别的车辆和人路过的,路的两侧植立着成龄的高大梧桐,枝叶的簌簌声在这宁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空气洁净而泛凉,连蝉鸣都如此利落。 祝重峦走到下边草坪时突然想到这两天还没有给好友申楷妍打过电话,拨通后电话里是她含混不清的声音,“祝重峦,你终于想到我了?” 祝重峦还来不及回答,申楷妍就接着咆哮起来:“我现在在堪培拉!晚东八区整整三个小时!” 祝重峦赶忙安抚已经睡下的申楷妍,承诺明天白天再给她电话后挂断。她摁灭屏幕前看到通话记录里易衡两个字,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拨出。她留过便笺给他,话已经示弱了,她的解释也已经说出口过,以易衡的性格,没有主动联系她,她再附加的任何举措都不会有用。 祝重峦躺到草地上,月光皎洁,投洒在夜幕下时,万物都呈现出朦胧虚幻的质感。今晚夜空晴朗,尤其在这没有过多自然光的地方,更显得星辰满缀,游离的星辉密集在一处,就照亮出一块寂静的深蓝尘埃云雾,储时家这里实在是一个适合修身养性,调理身心的地方。 祝重峦躺着,觉得最近这一切真是突兀却简单,她的惊喜无处安放,恐慌也不知从何而来。她的惴惴,她的忧虑,她的担惊受怕,只会在独处时慢慢流露,这种流露一旦开始,是她也无法控制的。祝重峦及早就察觉到这一点,她想,这应该是因为她是一个惯于写文章的人,囿于文字间的斟酌,她的情绪太过细腻而主动,以至于在黑暗寂寥的深夜里,她还是觉得太游离于诸多人事,连她自己都难以靠近她的欲望念想。 储时的寻找是意料当中,祝重峦知道他不会放心,但是他直接走到她的身边是她所没有预料到的。他走到祝重峦身边,手撑着身体半躺下,“是在家里很闷吗?” 祝重峦偏着头,光线不足以使她看清储时的模样,但能分分明明的感受到他的脸庞轮廓,于是她就可以凭这几天的了解,在脑海里清晰勾勒出他现在神色一定是静谧且放松。祝重峦又看回夜幕,揶揄说:“是你家门前的夜色过于诱拐人。” 储时也看向夜空,“诱使你想到了什么?” 祝重峦笑了笑,“你不认为夜晚是一个容易将脑海里的片段情绪串联,并且糅合在一起的存在吗?” 储时好像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开口:“这属于典型的人类学讨论的表演行为,个体进入特定环境,受到环境内群体行为的刺激,对行为进行自我调整控制,形成表演。所以重峦,你在夜晚的情绪流露,只是你在夜晚相对安静环境下的习惯和本能。” 祝重峦听完这段话后,有点瞠目结舌,她停了一停,又耐心引导,“安静的环境不就是适合来思考的吗?”她唯恐这位生物医学博士又回答出什么她更加疲于听懂的理论知识来,忙着再说:“比如会想起你看过的书里动人的情节。” 储时没有深追她的前一句话,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那你想起了哪本书里的动人情节?” 祝重峦安静了几秒,在脑中飞快的过一遍曾看过的书,这些书有哪些情节是她还保有记忆的。她想起了一段话,她有些心血来潮,侧过身对着储时,接着把手臂枕到耳下,缓缓开口念给储时听,“icannotfixonthehour,orthelook,orthewords,whichlaidthefoundation.itistoolongago.iwasinthemiddlebeforeiknewthatihadbegun.” 这月光太过温柔,这夜色太过深邃,足够使人丢盔卸甲,想在宛如半寐的迷梦里,靠近最柔软的存在。 这句话出自《傲慢与偏见》里。elizabeth要mr.darcy讲一讲爱她经过时,mr.darcy回答她的话。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姿态,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使我开始爱上了你。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她又有些害怕储时这么聪明,会轻而易举的窥探到她展现在暗夜里的感情端倪,于是她又好似顺理成章的接着问:“你觉得这段话怎么样?” Chapter.16 良久,祝重峦才听到储时的声音,“你忘记后来mr.darcy还是承认了elizabeth的话了吗?况且,你知道我看感情是认为不必要,所以也不能够理解。” 是的,在后来伊丽莎白质疑了这句话的真实性,而达西先生也承认了并不是这样。 祝重峦闲着的另一只手抚摸着身前沾染了夜露的草茎,“嗯,不太记得清了。” 储时也躺了下来,将祝重峦手臂从她脑后轻轻抽出,换成了自己的手臂给她靠。彼此眉眼相对时,祝重峦觉得这个动作太像一个拥抱,而他们这么几个月来,还连正经的拥抱都没有过。于是祝重峦最后还是忍不住向储时靠近了一点,好让这个动作能够有个勉强说上来的名称。 储时以为祝重峦可能有些冷,将另一只手环住她,“要回去了吗?” 祝重峦静静靠着,她知道储时一向自持且冷静,所以这只手环过来只能是担心她昨夜的病症会再度折返。她还是别有用心的尽量拖了一段时间,才坐起来向储时笑,“好,回去吧。” 再次顺着柏油路走回去的时候,祝重峦在夜风吹来前抱着双臂,环紧了自己,一点也不安分的走在路中间,去踩月光打下来的树影,去踢沿途的小沙石,而储时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并不制止她这样没由来的胡闹。 九溪翡翠快到时,祝重峦停下来,转身笑着向储时招手。 路旁的灯照着他们相隔的路,储时加快了步伐。 祝重峦看着向她走来的储时,她觉得这个场景过于诱人坠入,以后还是要避免总在夜晚和储时相对谈论,否则他们可能还没来得及结婚,储时就会重新考虑他们这段关系了。 她小心翼翼盼了这么多年的人,不敢看再次远离,人是有千百种因由不同的欲望的。而储时,是她所有贪念的根源。 祝重峦回到关山市的第三天早晨,还没醒来时储时就已经离开了,徐阿姨告诉祝重峦是储氏的研究所里有事,一大早叫走了储时。 祝重峦认真推算了一遍时间,确认这时候是堪培拉的中午才打给了申楷妍。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申楷妍了,前段时间申楷妍在法国有画展,后来她也忙起来,更忘记了去问候。 祝重峦靠在卧室的阳台上,闭眼晒了会儿太阳,徐缓地告诉申楷妍她最近发生的事情。申楷妍的重点不在易衡,也不在储时,而在于那幅画,她本着强烈的猎奇心,“储时把那幅画拍回来放哪儿了?你不是在他家吗?你不去找找看?” 祝重峦无奈道:“我哪好去翻看?他为了慈善拍下的画,要挂到哪里去?” 申楷妍叹气,也认同了祝重峦的说法,在电话这头的祝重峦长久沉默后,申楷妍终于发现祝重峦情绪里的压抑,不止她和盘托出事情时的低落。她也安静了一会儿,试着开口,“那你,就不告诉储时吗?你这么多年了。” 祝重峦伸了个懒腰,“他不会想知道的。”她又笑了一声,“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的。” 申楷妍也闷起来,好半天才回她一句,“你等我回来。” 挂断电话后,祝重峦收到了编辑的电话,编辑告诉她现在她第二本书的销量可观,评论也都是好的势头,已经有影视公司开始打电话联系了,想问问她是什么想法。 祝重峦想了想,觉得还是先都婉拒的好,这本书参评文学奖,还有两个月就到评奖的时间了,现在并不适合有更大的舆论环境。 上次祝重峦与奖项失之交臂,编辑听了后也赞同,毕竟祝重峦这本书有很大的希望。如果售出影视,在将来只会有更猛烈的各界舆论,过早推出反而不好操控。 结束和编辑的讨论后,祝重峦想下楼吃点水果,手机又非常凑巧的响起来了,这一次是易衡。祝重峦做了好几秒的心理建树,才接起电话,“喂?” 易衡好半天没有说话,在祝重峦正准备挂掉的时候,他终于说话,“我不给你打电话,你也真的不找我?” 祝重峦有些一头雾水,但想起这是易衡这么几天来唯一一个电话,也放和气了态度,“我不是怕你忙嘛,你说你一个医生,病人可都排大长队等你。”过后她又觉得有点小不甘的嘟囔,“再说了,我不是给你留了便笺吗?我都服软了,你还要我做什么?” “要你来和我吃顿饭。”易衡口吻并不像玩笑话。 祝重峦想想储时中午也不会回来,为了这个和易衡和好的机会,立刻答应下来。突然意识到储时走了,她没有任何的交通工具,就报了地址让易衡来接。易衡这时候隔这里不远,驱车过来也就大约半小时,祝重峦换了身衣服就出门顺着路往下走,她断定易衡是一定进不来九溪翡翠这条柏油路的。 祝重峦把这条路走到底时,远远就看见了易衡的车,易衡在路边停好,看着祝重峦的眼里有些意味不明,祝重峦也发现了,她郑重其事的将手伸进驾驶车窗拍了拍易衡的肩膀,“毕竟嫁过去哪里有住家里的说法。” 易衡瞥她一眼,“你不是还没嫁吗?”他拨开祝重峦的手,“快点上车。” 祝重峦觉得今天的易衡怪怪的,或者说,有点过于沉闷。坐在车里的时候,她小心觑着易衡,发现他很有些心不在焉,祝重峦又靠回座椅上,大概易衡是遇到了什么事吧,否则怎么会突然之间又原谅了她呢。 车停在洲立酒店大楼门口,耸立的大楼里,即使是白日也通明着暖色灯光。这是易衡家旗下的五星酒店,祝重峦先行下车后,有些不解的看着将车钥匙交给侍应的易衡。易衡绕过车头,握着祝重峦手腕领她进去,“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这里的料理吗?” 很使人惊奇,易衡领着祝重峦到洲立六楼的露台餐厅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只有偶尔穿行过去的酒店服务人员。坐下后祝重峦狐疑的开口,“你家酒店,今天受审查不待客人吗?” 易衡将倒好的水放到祝重峦手边,“为了你。”他将手撑在桌上,看着祝重峦一口一口的喝下水,“为了你这对我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Chapter.17 祝重峦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用纸巾擦了擦唇边的水渍,“你脑子坏掉了?别,洲立少总的特殊癖好不要扣到我头上。”她将用过的纸巾交给迎上前来的侍应,并将刚送来的开了塞的红酒倒入酒杯中,礼尚往来递给易衡,“你最近是不是不用上班?这么闲来找我。” 易衡轻轻晃着红酒杯,“过两天去关大附属医院开始接诊。” 祝重峦读硕的关大在关山市本地,国内第一的综合性大学,它的附属医院设施人员一流,易衡在这里工作是预料当中。 “哦——”祝重峦拖着尾音,笑了笑,“那以后我去医院,可以不用挂号直接进你办公室吗?” 易衡挑眼看她,“你最好没有需要去医院里见我的机会。” 祝重峦支颐着说:“那可不行,人都有个生老病死。” 易衡放下酒杯,好像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那为什么不干脆和医生生活在一起?这样就不用跑医院了。” 祝重峦抿一口红酒,伸出手指摇了摇笑说:“我选择跟医学科研人员生活在一起。”当然,她没有看到易衡在听到这句话后渐渐收敛的笑意。 头盘是烘烤好的白面包,佐以生奶油和一匙鱼子酱,祝重峦并没有太大的食欲,在蘑菇土豆浓汤上来后,也只象征性的喝了几口,倒是主菜上来后,祝重峦才开始真正觉得想吃。她抬头的间隙,却看到易衡吃饭也有些漫不经心,她皱着眉随口说:“今天要是有心事,你就告诉我,不要这么适合谈事情的氛围你还绷着一张脸。” 易衡真的放下了手中餐具,祝重峦心头一慌,咽下去后才迟疑着问:“你……真的摊上事了?” 易衡坐在祝重峦的对面,他看着祝重峦,将她的一静一动都尽收眼底,“是,人生大事。” 祝重峦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哽了一下,她喝下一口水,也不继续用餐了,双手搭在面前的桌上,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易衡没有忙着回答,他向露台门边的侍应招了招手,随即来人捧着一个长礼盒,递给易衡后又离开。易衡打开将盒盖垫到底下,推到桌上祝重峦手边的空处,他看祝重峦的眼神认真且直接,“祝重峦,我希望你不要嫁给储时。” 祝重峦看到礼盒里是一束修剪精致的香槟玫瑰,玫瑰上躺着一个小匣,她慌忙转移视线,看着易衡的眼光里有些闪避,“你在说什么?我半个月前已经订婚了。” 易衡将红酒一饮而尽,他陈述的口气有条不紊,“重峦,在我上次回国的时候我们双方父母就已经提出要订婚,如果论时间的先后,也应该是我,不是储时,不是吗?” 祝重峦心底沉了沉,不自觉的靠向后了些。 桌几中央的烛焰时有摇曳,映在易衡眼里就是一簇更明亮的光,“你不慌,我也不会急;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强求;你想的,我都随你。你一向太不按常理出牌,可是我想不到你连结婚也这么突然,我已经不想什么都由着你了。” 易衡这样的公子哥,再长出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他的女朋友。祝重峦长久沉默着,沉默到易衡险些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低低叹气,“你不该说的,易衡。” 易衡半分视线也不从她身上挪开,“你认识他最多几个月,而你认识我几年都不止。所以重峦,我先慌了。” 祝重峦握着叉子轻轻敲着杯柄,清泠的声音打破寂静,是现在氛围里最高亢的存在,然后易衡听到她轻声说:“不是的,易衡,不是这样的。” 周整精致的露台里,香氛花意薄如轻绡,酒液殷红而澄净,在时间的催发下,醒出缥缈意味,像最致命的鸩毒能饮而封喉。 易衡看着祝重峦眼神起了波澜,听到她徐缓而沉静的声音,像是陈述一件寻常的事,“我何止认识他几个月?他是我偶尔厌倦这世间所有秩序常规时,一想到就甘愿世俗起来的人。我怕我分不清向往和爱,可是我靠近他的这段日子里,我藏起来的情绪,间歇的游离,都只让我更加体会到他是我手足无措时唯一想要靠近的慰藉。我计较和他挂钩的一毫一厘,珍藏和他相处的片刻时间,甚至算计着想再多要一点,连不要你拍走那幅画也是我的蓄意而为。” 易衡握紧的手有些发颤,他看到祝重峦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我爱了他十年,易衡,他是我所有难以启齿的深重情感。” 祝重峦的神色平静,她的话却有如游弋穿行的心魔,扼住心室要塞,使人不能够及时得到血液供氧,生出窒息的感觉。 易衡渐红的眼眶,震动的神情,和一张一翕最后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的嘴唇,都清晰提醒着祝重峦,这一切是实在发生的,易衡在跟她告白。 他再准备精心的措辞在她这番托底的话后,都不应该再有出口的机遇,她的感情深重得让易衡突然觉得,何止是他迟出口的爱意,这世间一切好像都不足以相提并论。 她的不在意是她真的游离于人事,她的情感是她唯一软肋造就的穷途末路。 祝重峦站起来,退开几步,“抱歉。” 好像有一个漩涡跟随着她,慢下来就会轻而易举将她吞噬似的,祝重峦走向电梯的脚步是急促且慌张的,她甚至不敢回头看,摁了好几次电梯按钮,迟迟等不到最后选择从一边的安全通道冲下去,很像落荒而逃的仓惶。甚至在坐上计程车后也迟迟不能缓过来,直到司机问了第三次时才回神,她顿了顿,觉得太过压抑,随手指了个地方让司机把她放下。 路边是一个繁荣的商业广场,购物中心前有一个巨大的喷水池,祝重峦坐到一张正对着喷水池的长椅上,这是接近下班和下课的时间,广场上穿行着来来往往的人,人世间的一切具象着投映在她眼底。 关山市的实验高中好像在不远处,祝重峦看见了很多嬉笑打闹的高中生。 她想起她高二那年,讲台上的生物老师为了会考,给他们放了一个关于基因染色体的公开课视频,视频里的年轻教授从容不迫,总是能找到简易的词来解释每一个点。 那个年轻教授也是毕业于她的高中,隔半年后在校庆上被邀请来发言,在作为主持人的祝重峦遗失主持卡六神无主时,他提着笔就将好几句报幕词写出来。 祝重峦还记得自己呆愣在原地时,年轻教授弯身写字的样子沉着有力,面色一如她曾看过的那样理智冷静。他的思考转换得非常迅速,从容而镇定,他的眉眼都那么恰到好处,轮廓线条都让祝重峦意识到什么叫作惊为天人。在接过他递来的主持卡时,她的慌乱在瞬间被抚平,还来不及道谢,就只能匆匆上台。 后来她在幕后,听到他在台前介绍自己,“我叫储时。” 储时,储时,从那之后,这就是祝重峦辗转反侧里的夜不能寐,是她坦然里的精疲力竭。 Chapter.18 夜幕降临时,华灯初上,渐次辉煌璀璨的霓虹色彩下,祝重峦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储时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祝重峦抚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在的地方,然后才接起电话,电话里储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重峦,你在哪里?” 祝重峦伸直了腿,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储时,我都快在外面睡着了。” 祝重峦坐上储时的车前,从旁边的店铺里外带了一杯咖啡,但她只是安静的坐在副驾驶座上,并没有喝。她看着夜色的双眼里空洞寂静,无数的流光从她眼中溢彩而过,却都没有停留。 储时敏锐的察觉到她看似正常的语气里,思绪却有如暗涌。在不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他调转方向朝另一头开去。 等祝重峦发现的时候,道路上已经是间隔很久才会擦过一辆其他车,更多时候,就只有储时的车灯照着一整条道路。她不由问道:“这是哪里?” “去明山的路上。”储时回答。 祝重峦惊讶得坐直了身体,“去明山做什么?” 明山是关山市最高的一座山,在关山市的远郊。储时看着前面,轻车熟路地掌握着方向盘穿行,“带你去看一样很好看的东西。” 明山的山顶可以直接沿着盘山公路到达,这时候是夜晚,山上的人车都在下行,右边的车道里一直都只有储时的车。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储时将车停在一块相对坡度较小的地方。祝重峦下车后,在山头俯视着来时的路,曲折蜿蜒,城区方向一小片被灯火映红的天空,除了风声雨露,这里没有别的多余的声音,这才是真正的万籁俱寂。 她转头看着走到身边的储时,“你想让我看什么?” 储时指了指天空,祝重峦循着他的手势看,毫无防备的怔忪原地。头顶的星空远不止于浩瀚二字,几乎是重重迭迭,凑成一整片无边无垠的璀璨。她从不知道除了高纬的天赋角度,还能有一个星空夜幕如此叩动人心的地方。 储时在一边说:“我看你昨晚似乎很喜欢星空的样子,明山山顶的星空比我家门前的要好看很多。” 祝重峦缓缓低下头来,微微仰起目光时,就能看到储时松开扣子的衬衣领口,他的锁骨半掩着,祝重峦觉得更给他添三分气质了。她笑着说:“这么好的景致,想听一首歌吗?” 储时就看到她掏出手机,打开车门接了carplay,她半跪在驾驶位上,好在车中的屏幕上调整音量,等下车时却不小心磕到了车顶,储时走过来轻轻揉了揉刚才磕到的地方,“你其实可以在方向盘上调音量。” 祝重峦恍然,有些懊恼,“我忘记了。” “clearbluewater,hightidecameandbroughtyouin.”车内的音响适时响起,祝重峦仰头看着储时,“你听过吗?这是taylorswift《1989》里的thislove。” 储时点头,“听过。” 祝重峦有些意外,然后又立刻整理好情绪,笑着说:“这是这张专辑里我最喜欢的一首歌了。” “insilencescreams,inwildestdreams,ineverdreamedofthis.” 祝重峦一直觉得taylor在这首歌里的声音有一种近到极致的空灵,容易将人置入求而不得的幻境里,她喜欢这首歌很多年了。 储时还没有从她身前退开,她正想往后靠一靠车门时,他突然问:“你想躺下来吗?” 祝重峦有些不解,下一秒储时就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到了车的引擎盖上。她愣了一下,也顺从的躺靠下来。这片夜空如此曼妙,以至于祝重峦有些恍神。 她能清楚的看到大片大片接连的、昨夜不能看得分明的星云,那些散发着冷光的星体汇集在一处,将本来暗黑的夜幕照出一种深蓝的底,并且也因着这些星星点点的光,能够看清连接他们的大片似云似雾者。祝重峦指向那些地方,“你说,那些地方会不会是幻境?” 储时倚在车边,顺着她指的看,大片大片的星云沉寂在夜空中,“重峦,那只是在引力作用下,星际空间里某些地方的气体和尘埃相互吸引而密,形成的云雾状天体。” 祝重峦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储时,你以后是准备把我所有言语联想都从你科学的角度反驳一遍吗?” 储时有些不赞同,“这不是反驳,我只是在纠正你。”他转头看着祝重峦,“但我接受你所有的联想。” 祝重峦的心仿佛撞入了什么,重重一动,可她不敢迎上储时的目光,她夜里视线再差,隔得太近,也怕能看到储时说这话时眼里没有分毫的情绪,只有就事论事的态度。她低了些眼,轻声说:“你说的话真是很好听。” 储时没有听得很分明,但紧接着他听到祝重峦又说:“你说的一定是对的,是我的习惯和本能,造成我在夜晚时总容易串联起情绪片段。” 储时从车里拿了一瓶水拧开给祝重峦,“以后晚上不要喝咖啡,否则咖啡因刺激神经提起神来,你只会更清醒,想更多。” 祝重峦接了水瓶喝下大半才回答,“我本来就过于情绪上的联想,怎样都无济于事的。”她拧好瓶盖递回给储时,“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性格?” 储时认真想了想,“你很敏感。”他拧开瓶盖喝完剩下的水,“但你从不会因为你的敏感而麻烦别人,仅限于在你画的圈里桎梏自己。” 祝重峦听得一惊,险些爬坐起来,在按捺住这个想法后,她忍不住问:“你是跟谁打听了我吗?” 储时有些诧异她这个想法,摇摇头否认,“你很好懂,又恰好你这两天流露情绪时我都在你身边。” 祝重峦还是爬坐起来面对储时,“所以你是又察觉了我的弱点后,选择掉头带我来这里的吗?” Chapter.19 “这不是弱点,重峦。”储时坦然回视着她,“你的压力不肯告诉我,你的事情也不来找我帮忙,我只能凭着我的猜测来尝试帮你疏解,不过事实证明我确实做到了。” 祝重峦弯了弯身体,将手撑在盘着的腿上,托着下颌,眼神钦佩,“储时,你就像会读心术。” 储时显然不赞同,“这世上没有读心术,心理的解读和揣摩也不一定会是完全准确的。” 祝重峦眨了眨眼,“但你对我的解读是正确的,这怎么解释?” 储时想了想,才回答:“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会选择了解,并尝试推测。” 祝重峦觉得胸腔里的心脏就要跳出喉咙似的,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一下忘记了夜幕几何。 储时又接着说:“我说过,我会履行对你的所有责任,甚至超越。” 长久未得到祝重峦的回答,储时转过头看了一眼,却发现祝重峦的眼里明明灭灭,闪动着连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一泓清亮。他还来不及想清,下一秒祝重峦就将双手环过他的颈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她的解释有些矫枉过正,“储时,就当我还陷在泥沼里。” “thisloveisgood.thisloveisbad.thisloveisalive,backfromthedead.thesehandshadtoletitgofreeandthislovecamebacktome.” 车里的歌不知道是循环了第几遍,taylorswift特有的声音在别出心裁的编曲里,好像能钻入周身每个防不胜防的罅隙,回响着最深处的难以克制。 回程的路上祝重峦意外的很清醒,储时的低沉嗓音在安静的氛围里显得很温和,“你可以睡一会儿的,我会把你抱回去。” 祝重峦拽着胸前的安全带,“不要,那样的话你这一路上多寂寞。” 储时回答,“这条路我一个人走过很多回,没有什么寂寞的感觉。” 祝重峦好奇地问:“你很常来明山山顶吗?” “不是。”储时想了想又说:“是这么多年累积在一起,次数就多了。” 祝重峦了然,“那你为什么要来呢?”他听见她仿佛有些狡黠的笑了,“你也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吧。” 储时不置可否,“外在因素存在就一定会在相对程度上产生影响。” 祝重峦的声音放轻了些,“那些使你困惑的又是什么呢?”她的语气里也多了思疑,“你也有萦绕的困惑吗?” 储时毫无避讳,“是,我有。” 祝重峦摁下些车窗,好让新鲜充沛的空气能够透进来,她想了想,“你的困惑是你早逝的母亲吗?抑或是找寻不到的研究头绪?还是生活的偶尔困顿?” 储时声音和缓,“都不是,就只是困惑而已。” 祝重峦调低些音响的音量,她打了个哈欠,储时听见她低低的说:“我也想履行对你的责任,尝试推测解决。” 他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储时没有回答,也没再说话。车行驶在公路上,放缓了些速度,山风混杂着树叶与泥腥的气味,从祝重峦那边的车窗涌进来,储时下意识关上了些,只留了一条缝隙。 插叙他们的第三次相遇 59wt.com 很深的梦魇,人像物体一般从高楼坠下,血色即刻套牢所有视线,迸出的乳白色粘稠浆体分明该是滚烫的,跳到脸颊时却即刻变得温凉,好像还伴随有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在最后一刻时放大的瞳孔,凸出的眼球,死死向着她看过来。 猛然睁开眼时,这令祝重峦感到不堪重负。 窗外的院落里有竹笤帚扫刷石路的声音,跳进窗内的阳光好像比昨天又黯淡了一点。祝重峦披上外套,推开厢房的门,是盛亦竹为明宅雇来洒扫的常阿姨在清扫被风卷落的残枝树叶,盛夏的时节,夜里一阵风就容易凌乱院落。 常姨直起身的间隙看见倚在门旁的祝重峦,一只手撑着笤帚忙说:“可不得了,这秋天风冷,你快穿件毛衣才好出来。” 祝重峦颔首笑着答应,眼看着她进门了常姨又开始扫着地,一边絮絮说:“早起我本来想为你磨豆浆,但太太说院落里那片楠竹发了几枝新叶,要为你熬粥去去虚火,你们年轻人哇就是容易死心眼,一死心眼就着急上火,小重我跟你说这样要不得的……” 常姨仍在院落里絮絮叨叨着什么,祝重峦却没有再听清了。投到厢房墙面的树影光晕真实告诉着祝重峦,她回到了外公明家在家乡的祖宅。 这里有当窗的风,对门的竹,她成功逃离了使她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的那件事。夲伩首髮站:yuzhaiwuh.xyz 祝重峦听进了常姨最开始的话,她没有记得带厚衣服回来,好在盛亦竹昨晚说这段时间给她织了件毛衣放在房里,等着她回来穿,于是祝重峦在厢房里拔高了嗓门问:“常姨,外婆给我织的毛衣在哪?” 常姨顾自说着话,没听清,祝重峦又问了一遍,她才恍然大悟一般,“盛太太说给你放东墙那个衣橱了。” 明宅只有祝重峦承认盛亦竹是外婆这件事的,家里别的人,她的母亲也好,舅舅也好,都只礼貌称呼盛阿姨。连请来的阿姨都被特地交代过,就叫她盛太太,而非明太太。 盛亦竹是祝重峦外公的继室,只比祝重峦母亲大了五岁的继室,成为继室前她是祝重峦外公的秘书。 祝重峦记事的时候,盛亦竹已经在明家了,后来她外公从行政位置上退下来,带着盛亦竹回来明宅,重新打理了一遍这所荒废很久的六进古宅,明宅满园的青竹也是那时候种下的。再往后,祝重峦的外公逝世,盛亦竹就单独住在这里。 祝重峦套好毛衣,用常姨煮好的热水洗漱,去到用餐的厅室里时,桌上放着紫砂小锅。祝重峦盛出一碗有些泛绿的清粥,跨出门进前院里,盛亦竹正坐在石凳上把陶罐里的腌青梅舀出来,祝重峦上前顺手夹起一个,一面说:“外婆,你上个月不是跟我说最后一罐已经没了嘛?你私藏可算是被我逮住了。” 盛亦竹嗔怪的拍了下祝重峦的手,“你胃不好,大早上不要吃青梅。”她说完又继续细细将罐里的青梅夹出来,“我上个月要是把这罐给你,你这个月来吃什么?” 可能跟常姨待久了,盛亦竹现在也有些絮絮叨叨,“你又往这里跑,你没人要吗?你不找对象你妈不着急吗?我之前听说他们想让你跟你那个好朋友易衡订婚,你别忙着答应,我每次回关山,看他女伴都不是同一个……” 楠竹的叶熬出的清粥也有淡淡的苦味,盛亦竹的数落钻到祝重峦耳朵里,她有些出神了,好些时候才拖长了尾音附和,“我知道啦——” 祝重峦笑笑,“外婆你这么年轻怎么这么絮叨?像申楷妍七十岁的奶奶一样。” 盛亦竹一巴掌落到祝重峦背上,“没大没小,快吃完跟你常姨去山上掰几根玉米。” 祝重峦极度顺从,“好——” 明家后山上的一片玉米地长势很好,祝重峦掰了半竹篓就躲到一边的树荫下休息。宽檐的编织草帽盖在脸上,呼吸间都是竹草的芬芳气息,非常难得的一个早晨——直到常姨坐到身边来前。 常姨手肘拐了拐祝重峦,“小重,你说实话,怎么又回来了?” 祝重峦拉下草帽,笑着看向常姨,“来看外婆和常姨呀。” 常姨摆摆手,一副早已看穿的神情,“你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心里有坎过不去了才来?” 祝重峦低下头,好半天憋出了句,“没关系。” 常姨瞥了她一眼,“你做噩梦也没关系?” 祝重峦惊讶,“我是有说梦话吗?” 常姨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你从小到大做了噩梦什么样我不知道?”片刻,她又叹了口气,“说到底,盛太太也不容易,你常来也好。” 常姨径自将自己的竹篓背起来,朝前走去,“你啊,别总一个人烂在心里。” 祝重峦也背起自己的竹篓,快步追上去,“是啦,常姨——” 夜晚时,祝重峦爬到阁楼的二楼,将躺椅挪腾到廊下,打着从盛亦竹房里翻来的罗扇躺下。繁星璀璨,是一个晴朗的好夜晚。 跟来的盛亦竹是意料之中,搬了条木凳坐到一边,接过祝重峦手里的罗扇替她扇着,“你妈妈下午打电话跟我说了,你研究生不读法学,想回国读文学了。” 这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意味。祝重峦想了想,才点头,“对,是这么回事。” 盛亦竹不免诧异,“你在德国为读法学可苦了四年。” 祝重峦点头,“也是这么回事。” 盛亦竹迟疑半天,又问:“是于小姐那个案子,太刺激你了吗?” 祝重峦诚实回答:“确实是。” 盛亦竹顿了顿,“也不是不好。” 盛亦竹总是这样,只评判祝重峦想选的路是不是具有可行性,她好像总是很相信祝重峦的选择。 鲜见的支持声。这件事就连祝重峦的好友申楷妍都没能理解。 祝重峦双手捂住脸,从指缝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谢谢外婆。” 盛亦竹拿着罗扇轻轻拍了拍祝重峦遮脸的手,“我总觉得你还有别的事。” 别的事吗?祝重峦有些失神。 她脑海里闪回的,是在大英图书馆时和自己抽出同一本书的手,是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面庞,是她已经记挂七年的高中学长,至今仍是关大附中传奇之一的储时。 而她甚至来不及跟他说一句话,他又再次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她将双手放下来,好半天才转头看向盛亦竹,“外婆,你知道《君主论》吗?” “他居然和我看同一本书。” Chapter.20 nvr ensh u.co m 在挂断杨舒唯今天的第三通嘱咐祝重峦要记得一周后去瑞士的行程的电话后,祝重峦突然觉得无比疲惫,杨舒唯越来越像一个絮絮叨叨的阿姨了。 下班的高峰期,漫长而无聊的归程,停下车时祝重峦就四处张望,她突然看见到路边上一个很熟悉的身影,而包围着她的人群正在争执着什么。 很熟悉很熟悉的身影,无数个梦魇里都有如出一辙的身影出现。意识还未确定前,祝重峦就已经踩下了刹车,将车停靠到路边。她打开车门,甚至来不及关上,就挤进了人群中。 真的是她曾经那个案件当事人的母亲——做路边摊生意的于芝芝母亲。鮜續zhàng擳噈至リ:iyuz haiwu .xyz 为首的几个男人显然是无业游民,其中一个上下晃动的手里握着一张绿色的纸币,语气激昂,“都看看,这个老板娘找给我假钱!” 围观人群低声议论着,祝重峦掏出钱包,抽出两张一百块塞到为首的人怀里,“够了吗?” 为首的人一愣,拿着钱嘟囔着,“你是谁?” 祝重峦伸手拦住想阻拦自己的于母,揣好钱包,“以前是检察官,现在是律师。” 几个人一愣,忙拔脚离开,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开。祝重峦才转身忙问:“阿姨你还好吗?他们有动手吗?” 于母眼眶还是红的,祝重峦印象很深,她是个内向沉默的母亲。于母有些语无伦次,“祝小姐,真对不起……您不该管的,钱我回去还给您……” 祝重峦喉咙里像是被哽住了一样,酸涩得说不出话。于母谨小慎微的模样,就像一根针扎进她的眼里。她最后犟不过拦住她的于母,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将于母送回家,趁于母进屋的时候,留下了几百块离开。 距离于芝芝跳楼已经过了三年,于母住的地方在一个狭窄破旧的巷子。 祝重峦握着方向盘的手紧到发颤,指节泛白。她当年在检察院实习办案时,她的当事人于芝芝跳楼的场景,她还历历在目。 储时的实验暂告一个段落是两周以后的事情,三天前收到的祝重峦短信忘记了回复,再打过电话时是无法接通。开完会去到祝重峦家时,祝母却告诉他,祝重峦回了家乡。 祝重峦的家乡清镇是关山市的一个古镇,储时花了三个小时才到达,已经接近了黄昏。明宅很醒目,很好找。储时敲门后,来开门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阿姨,他自我介绍,“您好,我叫储时,是重峦的男朋友。” 那个阿姨恍然,“你就是储时。” 多说几句话后,储时才知道面前的人其实是祝重峦的外婆,他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还没来得及了解重峦的家人。” 盛亦竹摆手,“不要紧。”她又说:“你来找重峦,不大凑巧,她这几天这个时候都去山上采青梅了。” 储时就说:“没关系,我再等等。” 盛亦竹笑,“储先生很忙吧?”她打量了一下储时,“重峦平常也很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储时顿了顿,“在一场慈善酒会上。” 盛亦竹了然,“重峦心情不大好的时候都会过来散心,如果不耽误你的话,你就等等吧。” 储时进了门,院落中有一方石桌,阶下的竹圃边有一个秋千,四周很洁净,从简的设计。立刻就有常姨将一盏清茶和一碟腌青梅放上石桌,“这份腌青梅是重峦春天时新做的,储先生可以试试。” 储时道谢,“外婆尽管叫我储时就好。” 坐在另一边的盛亦竹目光还有些打量的意味,但也克制住了,笑笑说:“重峦很喜欢青梅。” 储时点头应了应,过了几秒才问:“重峦最近心情不好吗?” 盛亦竹端茶的手势一顿,她看了储时一眼,“是这样,她从小到大心情不好就会跑回来。” 储时接着问:“那您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吗?” 盛亦竹挑眉,“这次?”她反问:“她很常在你面前表露情绪吗?” 储时摇头,“通常都是我先发现她的情绪问题。” 盛亦竹了然,有些惋惜,“我还以为她终于找到能说话的人了。” 这句话不大好接,盛亦竹怕储时以为自己在为难他,随即又说:“她跟谁都不爱说心里话的。” 储时吃了一个腌青梅,还是鲜绿的梅肉,酸甜正合适,他放下竹筷,“您方便告诉我一些重峦的事吗?” 盛亦竹看他一眼,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有点长。” 储时是在这个下午才得知祝重峦那些敏感细致到底怎么来的。 祝重峦有一个不常表露的小习惯,她很喜欢坐在秋千上,明宅里的秋千就是为她扎的。祝重峦的父母感情并不是很和睦,她有一个并不是很轻松的童年,成年的她这么喜欢坐在秋千上,是因为她从小就被要求持重,祝母从不让年幼时的她进行荡秋千这么张扬恣意的活动。 她的孤单在于,她及早领略了感情的不稳定性,她无比清楚所有的消极都无法引起共鸣,从很小的时候祝重峦就学会了自己消化情绪。 盛亦竹说到一半突然开口问:“你知不知道她曾经是想去做检察官?” 储时点头,“听说过,但是不清楚她后来为什么去读了文学硕士。” 盛亦竹言简意赅,“因为她的案件当事人出了意外。”她叹气,“她前两天好像见到当事人的家人了,这几天连睡觉都要靠褪黑素。” 关于祝重峦的一部分隐秘事情揭开时,其实是意外居多。譬如,面前的其实不是她的亲外婆,盛亦竹原本是祝重峦外公秘书办公室的一员,祝重峦外婆去世的第三年,只比祝母大两岁的盛亦竹被娶进门。祝家的儿女不认盛亦竹,祝重峦外公去世后,他们明宅都不大回。唯独祝重峦,她从小就很喜欢和盛亦竹待在一块。 接近黄昏了,祝重峦还没有归来。 盛亦竹一面转身添着园中红泥小炉的薪枝,一面如是说:“你兴许可以试试看,不好说,遇到她了,那可能真的是运气。” Chapter.21 西落的晚阳旁迸射出层迭渐变的霞光,不远处的小径被踱上一层近乎柔软的金色,像是胶片镜头里才会有的滤光。储时向盛亦竹颔首致谢,走向山脚下,循着小径石阶上攀。他攀梯时往上看,杂列的大树养出四斜的枝干,遮蔽了一些天光,晚风肆意无忌的穿梭钻隙,搅得枝干上葱郁的树叶渐次发出声响,起伏不一的叶浪带来一场暮色中的和声。 等储时登到山头的时候,借着最后的光影,他能清楚看到接连不断的延绵山峰。傍晚正开始起雾,流淌的云雾与层山迭嶂,如同空水氤氲时可以共撩拨的秀色,假如这时被一场梦囊括住,一定能够一枕华胥,须臾骤然间,这样的景致很容易让人生出能抵日月的忖度。 实在很巧,储时见到了祝重峦。 她的长发是用一条还开着细碎小花的枝条簪住的,耳上别了几支黄果兰,在她还没靠近时,已能够清晰嗅到淡香。她眼里的惊讶,也能够完全读到。因为现在的储时,甚至还穿着西装,左侧的领上别着一枚银杏叶状的胸针,优雅又绅士,不难猜到他刚从一个正式的场合出来。 祝重峦把臂弯里挎着的竹篮捧到储时面前,“这是被山泉洗过的青梅。” 储时随手挑了一个青梅,然后咬了一口,“我突然发觉,你名字里重峦很美。” 祝重峦一愣,随即又笑了,“你应该再早点来,早晨的时候万物苏醒,不会浮躁,那时候的云海峰峦才是最好看的。” 储时看她,“是,我应该早一点。” 对于储时到来这一点,祝重峦非常惊讶。 晚餐常姨准备得丰盛了一些,怕盛亦竹会多问储时几句话,把她和储时的关系问穿了帮,祝重峦一看储时放下碗筷就立刻拖走了储时。她一边拖着他,一边说:“我带你去小阁楼上看月亮,这里月亮非常好看。” 才走上一半的楼梯,祝重峦又想起以前的事,突然站住正色问:“今天你有没有事?我会不会耽误你?” 储时似笑非笑,“这次不会。” 祝重峦放心了,“反正看个月亮你就可以走。” 储时说:“我可以再多陪你说点话的。” 祝重峦笑了,“那当然好。”她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不过你来找我是有事吗?” 储时也及时停住脚步,他显而易见的一愣,在祝重峦看来像是有些措手不及这个问题。 却没等祝重峦再多心,储时很快回答:“下周一是奶奶的生日,要办个小宴会。” 祝重峦了然,“噢——好,我记住了。”她推开小阁楼的门,笑着说:“我最近都在这里睡,这里的视线很好。” 很洁净简单的木质房间,床头的柜子放了一瓶褪黑素。 山中气息夜里清凉,有鸟虫夜鸣,扑簌的木叶沙沙作响,推开阁楼双开的窗,透过高耸的枝干树影能看到一弯明月,夜幕上悬挂的明月在万籁中被衬托出幽远的光芒,光晕神秘得就像西方神话里的神殿所在。 祝重峦席地而坐,突然间心血来潮,她找出手机里很久没再播放过的歌《ghosts》,她生怕储时不知道,解释道:“你可能不知道,这是我高中时很多人喜欢的电影《twilight》的插曲,你应该不会看这样的电影吧?” 储时也坐了下来,他拿过祝重峦放在身边的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歌曲封面是这部电影的剧照,他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第一部的叙事和镜头最好。” 祝重峦有些吃惊,她认为,他最次也应该看的《惊情四百年》才对。 她还来不及想为什么储时会有兴趣看过,储时就接着问:“为什么会突然想听这首歌?” 祝重峦撑着下巴,需要仰些头才能看清楚储时,她说:“你看这山里的月色,像不像吸血鬼将要出没的夜半新月时?” 储时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祝重峦也顺从,“新月在暮光后东升,树枝剪断月色,风落到杯中,花草化作陈酿,归程的人走向远方……”祝重峦直起身来,她探身将手搭在储时肩上,附到他耳边,“你信不信?” 手机里的歌声恰如其分: “weareghostsamongstthesehills. fromtreesofvelvetgreen. tothegroundbeneathourfeet.” 像是藏匿于参天古树里的幽灵,游弋在群山中,徜徉在月色光芒中时,就像沐浴在和缓静谧的河溪中。深沉的夜色里,最容纳多余的思忖度量。 储时意料之中的有些愣住,祝重峦笑笑,撑起手想要退回去。却突然储时伸手揽在她后背,这个角度下,换作是他的唇恰好停在她耳边,轻得宛如呓语,“信我心里有你吗?” 要不是多年对语言的逻辑熟悉,对储时的了解,这句话露骨得让祝重峦几乎就要以为这是储时的反问,不是回答。他的气息温暖的濡湿在耳边,化成最亲密的距离,祝重峦突然有些招架不住的血液上涌,进退都显得失据。 新月只会西升,树枝剪不断月色,风没有实体,花草惯于荣枯,归程中的人永远不会再度回到远方。 就如同,他的心里没有她。 他们之间像一场斯诺克,她进时,她的运筹帷幄被他一杆防守,只要他上场,就是一击必中,沉闷的撞球声里,神态游刃有余,杆杆进洞,精准完美,而她,只能溃不成军。 储时松开手,轻而易举的就放开祝重峦,“这才是吸血鬼迷惑过路人时候的样子。” 在这句话的契机里,祝重峦才得以及时掩盖按捺藏不住的情绪。她稳住血气上涌而发晕的头,坐回原位,换话问他,“你记不记得男主原本不同意女主同化成吸血鬼,可最后为了挽留濒死的女主,还是用自己的血液改变了她?” 储时点头,“记得。” 祝重峦摁了上音量键,“我那时候很年轻,想法太纯粹,我坐在影院里,我想的是,如果最后她还是离开了,那他得多难过啊,永生的话,又是为了什么才能支撑下去呢?” 储时看向她,她于是又说:“失去那么爱的人,连永生都不会存在意义了吧?” “储时,你能理解这样的爱吗?”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你是仍然理智的尊重生命,还是想尽所有办法留下呢?” -------------------- 《twilight》就是暮光之城哈哈哈哈哈,那个古早的莫名其妙相爱偶像到极致的吸血鬼电影,《惊情四百年》的薇诺娜和德古拉绝配 Chapter.22 储时很诚实,答得也很及时,“我不是很清楚。” 这在说明他没有爱的人,祝重峦有些沮丧,她仍然强撑着笑意,“你的职业已经替你选择了,你会是尊重生命的人。” 储时问她,“那你呢?你会想我怎么做?” 祝重峦露出不解的神色,储时再说:“我不会有爱的人,但你将会是陪伴我很久的人,会是很重要的人。” 祝重峦把靠枕垫到腰后,她没有看储时的双眼,而是看向窗外枝叶后斑驳的新月,清影当窗,好半天她才确定地说:“我希望你是前者,那样才是你,才是人生不可控的意义所在。” 储时过了几秒才回,“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个尊重生命的人?” 祝重峦被这句话问得愣住了,她认真想了想。回什么比较好,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极度肯定她爱的人就是这样一个认真负责的人?显然不可以。 祝重峦有点困了,还是没能找出个合适的答案,她打了个哈欠,只好反问他,“你不是吗?” 储时没有回答,很罕见。祝重峦也没有追究一定要一个回答,就靠向身后的墙壁,闭上了眼睛。其实她还没有这么困,可如果再从储时嘴里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也太没有面子。 但要是这时候的祝重峦没有闭眼,她再勇敢一点,就可以看见储时一向冷静深邃的目光变得闪烁不定。 过了一些时候,祝重峦听到衣角摩擦的声音,下一秒祝重峦的鼻尖嗅到了储时的气息,很清新的木质琥珀调气味,储时坐到了她的身边。 祝重峦的手不自觉地蜷起,她很想靠到他的肩上。 她还在为这个想法而挣扎时,她又听见储时很轻的放了什么东西在一边,下一秒她就被储时轻轻揽进了怀里。刚好是他左边的怀抱,听得清他沉稳的心跳。 很久以后祝重峦才知道,这一天是储时的生日,这一段时间是储时二十多年来最低谷的时候,频繁的实验效果不理想,差点击溃了从来进退有度的他,差点令他放弃这个项目的继续。 参差树影,光华交错,万籁兴而又寂,垂下的月光流淌过窗玻璃,漫延过所有时光。 夜半的时候风变大了,开始有滴答的雨声。大概因为祝重峦的呼吸终于平稳,储时将她抱上了床铺,掖好被角,然后离开。 在听见关门声,确信储时的脚步是远离的,祝重峦才从床上爬起来。她站到窗边,看见储时走出院落,衣服上已经沾了大滴大滴的雨水,接着他坐进了车里。 祝重峦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该想些什么,她长长出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却踢到了什么。她弯身捡起来,是枚银杏叶状的胸针。祝重峦恍然想起刚刚听见的响动,一定是储时取下胸针的声音。这枚胸针很精致,借着窗外淡薄的光能看清它闪烁着银白光芒的模样。 祝重峦回头看向窗外,储时的车还没有开走,仅仅在雨幕中亮着刺目的车灯,这枚胸针在她手里逐渐硌得生疼。 是不是,你早已察觉我潜藏的情意。是不是,你也有过一点动心。 动作已经先于意识作出决定,祝重峦疾步下了楼梯,穿过院落时她已经被雨淋透了。 储时的车刚刚起步,祝重峦出口叫住,“储时!” 在看见后视镜里的祝重峦后,储时及时踩下了刹车。他拉开车门往回走,站在祝重峦面前,皱了皱眉,“这么大的雨,你想干什么?” 祝重峦仰头看着储时,“你掉了东西。” 储时像是没听清,“什么?” 祝重峦借着车灯,想仔细把储时的脸印在脑海里,雨水中和了他惯常冷清的模样,滴落在他的发梢,汇聚成水珠流淌到他的眉眼边,又滑过鼻尖流淌到唇角,他的面庞在雨里比以往更加清俊。 祝重峦举起手里那枚银杏叶胸针,“这是你的。” 如果不是她的神情倔强又慎重,储时不会猜到这句话或许有别的意味。 他们对立了不长也不短的时间,祝重峦看见储时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最后储时看向她手里那枚精致的银杏叶胸针,他抬手从祝重峦手里接过,“谢谢。”对上她的目光,“我最近休假,打扰你了。雨很大,回去吧。” 然后储时转身走回了车里,黑色的越野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车灯微弱得再也看不清。 祝重峦就懂了,储时知道她什么意思。 储时看见她的神情,立刻就能明白她要他承认,他今天的行为已经不光是承担责任这么简单。他去到祝重峦的家中,又来到祝重峦的家乡,去后山找她,最后陪她到这么深的夜晚,为了她能靠在自己怀里,取下了自己的胸针。 其实他们多合拍,轻而易举就能明白对方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 但他们也只能到合拍这一步。 储时奶奶的生日在一周后,在剩下的几天时间里祝重峦拖着刚回国的申楷妍跑遍各大商场店铺,最后挑中了一枚孔雀形的宝石胸针,深绿的尾端是正好能合衬上了年纪的人的。为了及时犒劳不辞辛苦的申楷妍,早几天祝重峦就做好了铺垫,大手笔的定了关山市最难定的私厨料理衡山坊的位置。 吃饭吃到一半时,申楷妍终于听完了最近祝重峦发生的事情,她巧妙的避开了于芝芝那个案件,一副有点不确定自己听懂了的样子,“所以,你真的要和储时结婚?” 祝重峦理所应当的点头,“不够明显吗?” 申楷妍筷子还放在嘴边,一头雾水,“那你们这正经算什么关系?” 祝重峦被问住,陷入了沉思,申楷妍又说:“是不是就是那种,总裁的契约情人?” “什么?”祝重峦突然没理解。 申楷妍解释,“就是你和他契约结婚。”她又展开了天马行空的想象,“你看你又瞒着他你喜欢他的事情,那你以后会不会带球跑?或者你和他培养出了真感情,生了七个儿子,第八个终于是女儿……” 祝重峦一脸震惊,打断道:“你还在说人话吗?” Chapter.23 申楷妍手一挥,一副内行的样子,“这种情节我看的可多了,或者储时是不是有个白月光,不被储家同意,未来为了她储时只好虐待你了。” 祝重峦一本正经,“再说下去,你要完。” 申楷妍立刻住嘴,但闭嘴过不了几秒钟,她就忍不住了,“但是说真的,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祝重峦问:“不公平?” 申楷妍就说:“你看,他被家里逼着结婚了,就去挑了你,还给你定了这么多条件,但是你呢?单单只能顺从他而已。” 祝重峦沉思,最后肯定的说:“也就一个条件,以后互不干涉。” 申楷妍快要翻白眼了,她只能感叹,“我要怀疑你是不是以前那个非常主见独立的祝重峦了。”她叹气:“这太不公平了,真的。” 祝重峦笑笑,她看向窗外,关山市的霓虹灯火夜景像极了夜幕上点缀的星芒。她抿了一口红酒,认真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公平吗?我觉得不是这样,我喜欢他从来只跟我有关,不能因为他无法回应我就觉得不公平。感情是件自由的事情,我最多感叹一下我得不到,而不能苛责。毕竟他光是出现,就已经把我从生活的混沌中带到了人间。” 申楷妍听得很仔细,连筷子也放下了,她托着下颌,好半天又问:“所以即使因为他,你多了困顿,多了不快,哪怕再多一些难捱的夜晚,他打碎你的人生,你也觉得那是你的人间?” 祝重峦不好判断到底是不是这么个意思,她换了种说法,“或许你还记不记得《廊桥遗梦》里有那么一句话,‘我之所以漂泊,就是在向你靠近’。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祝重峦,就是因为我想堂堂正正的遇见储时。” 申楷妍看着祝重峦,终于放过这个话题,“你到底有多喜欢储时?” 祝重峦一只手支着下颌,“我也不知道,但我肯定,当下我对其余事物的喜欢加起来也无法企及对他的喜欢。” 申楷妍为祝重盛了一碗汤,“你那么喜欢《傲慢与偏见》,那你记不记得里边有这么一句话?” 祝重峦接过,示意申楷妍继续说下去。 申楷妍在英国留学过,她有很纯正优雅的口音,念起来很悦耳,“willbeburiedintoodeepfeelingssometimesisabadthing.ifawomantocoveruphisownloveoftheman'sfeelings,shemayhavelosthischance.” 申楷妍刻意念得很慢,因为祝重峦的第二语言是德语,常常对英文不足够敏感。 祝重峦回忆着申楷妍的话,逐字翻译,“将感情埋藏得太深有时是件坏事。如果一个女人掩饰了对自己所爱的人的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然后她立刻笑着追问:“我翻译得对不对?” 申楷妍比了个大拇指,“优秀。” 祝重峦彻底放下了碗筷,她将手搭在桌面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要知道,不是每个心愿都会被回答。”她其实看得很明白,于是她回应申楷妍暗暗的担忧,“当局者迷不会适用在我这样的人身上的。” 申楷妍不赞同,“很难说,你撞进死胡同时候怎么算?比如现在。” 祝重峦笑了,“那不出来也好的。” 申楷妍还没来得及回答,桌面上的手机就响了,接完放下后她郑重坦白,“不好意思,我答应了易衡让他来和你谈谈。” 趁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反应,申楷妍已经眼疾手快地抓起自己的包溜出门外,还不忘挥挥手,“你们好好聊!” 直至易衡坐下了好些时候,一向自诩大方的祝重峦也没能从尴尬中挣扎出来,只光低着头戳自己碗里的米粒。 是易衡先开了口,“你准备一直不和我说话了吗?” 祝重峦沉默半晌,最终放下筷子,叹道:“你为什么让我们变成现在这样呢?” 易衡顿了几秒,声音很低很沉,很疲惫,“我以为是你让我们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是他从没有过的语气,祝重峦看向易衡,仔细地看着他。他同从前有些说不上的变化,从前游戏人间的贵公子易衡是不会露出这种伤心的表情的。祝重峦心沉了下去,“是我让你误会了些什么吗?可以前你的女朋友们都不是我这样的,我才以为我们可以做这么亲近的朋友。” 易衡向后靠了靠,“原来这么早我就已经被你划入了不可能的区域啊。” 祝重峦困难的咽了咽喉咙,“你是很早就爱我吗?那你又怎么能爱我时同样拥有别人?”她确定的说:“你不是爱我的,易衡……” “可你从来也不看我不是吗?”易衡打断了祝重峦,“我换一个又一个,我想万一你其实看我,你总有忍不下去的一天,又或者万一下一个我就能忘记你呢?”易衡看着祝重峦的眼睛说道。 这真的是太荒诞不经了,强盗一样的逻辑,祝重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看向落地窗外,“我有时候会觉得,你还是当年那个揪我头发,抢我书本的同学。” 易衡回道:“我知道你在说我不成熟。” 祝重峦低下头,“但那天我不是骗你的,我是真的爱了他那么久。” 看不见易衡的神情,但他的声音还算稳定,“我会希望你快乐,但很难祝福你们。” 祝重峦有些怅惘,“所以我失去了一个十年好友,是吗?” 易衡摇头,“很难再像从前了吧?但从前会为你做的,以后我也一样会。” 祝重峦抬起头,易衡在看着她,她想了想,笑着说:“我也一样。” 易衡才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看向窗外,那里是祝重峦刚刚视线落下的地方,是关山市酒醉金迷的霓虹夜景。 他的祝重峦,以后就是别人的祝重峦了。 Chapter.24 储老太太的生日没有在外边宴请,而是布置了个宴会在储家老宅里,邀请少数一部分人,这是个正式场合,故而祝重峦挑的是海蓝的鱼尾长礼服,不会显得老气,也不会显得不够庄重。从储氏研究所出发的话,九溪翡翠和储家老宅并不是同一个方向,祝重峦不想储时来回折返,于是跟他打了个招呼,在他的车库里随意挑了一辆车,准备自己开去储家老宅。 祝重峦到的时候储时还没有过来,倒是储窈听见声响后飞奔到门口抓住祝重峦的手,像是遇到了一件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快,你快去陪奶奶,季青临回来了,现在就在奶奶身边。” 这是祝重峦头一次听到季青临这个名字,她找不着头尾的问:“季青临是谁?” 储窈咋舌,“季青临你都不知道?”她重重叹一口气,“我哥没跟你说过吗?那是他的小青梅,差点成了我嫂子的人。” 祝重峦愣住了,储窈看她的神色是真的没有头绪,她撇着嘴想了想,“我哥瞒着你,我可不能瞒着你。”她牵着祝重峦的手到人少的角落里,一字一句的说:“季青临是我妈妈生前好友的女儿,我妈妈就是为了救车祸里的她,才会被逃逸又回现场的醉驾司机撞倒。她是学语言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翻译官,之前都进外交部了。她以前经常会来我家找我哥,我奶奶很喜欢她,我哥对她也很照顾。”储窈斟酌着,还是忍不住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告诉祝重峦,“我觉得是因为她会常年不在国内,我哥才没有娶她,但是她这次回来听说不走了,她不回外交部了。不过说真的,她比你更像我嫂子。” 祝重峦好半天才回味过来储窈话里的内容,储窈抱着手还在自顾说道:“但是我不喜欢她,除了因为她间接让我没了妈妈,小时候我摔倒了被我哥抱起来,她都能瞪我好半天,有本事她也摔一个看我哥会不会去抱她啊真是的。” 祝重峦在人群里搜寻着,想看看储窈口里的季青临是个什么人,但是她抬眼时触及的大多都是生面孔。她才意识到,储时还连身边的人都没给她介绍过,更遑论与储家有来往的人,她甚至没有踏进他的圈子半步。 环形的楼梯上,储老太太笑着被一个身形高挑的女生扶下来,她穿着一身烟粉的长礼服,很典雅的样子。储老太太不时还附耳跟她笑语些什么,厅里的人向储老太太问好,那个女生也笑着跟他们道谢问候,这是季青临无疑了。祝重峦靠向身后的墙,静静的没有说话。 储窈插着腰,有些气鼓鼓的,“她怎么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她拐了拐祝重峦胳膊,“你快过去,让大家看看我家真正储太太是什么样的。” 祝重峦笑了笑,捏下储窈的脸颊,“今天是奶奶的生日,不是我的结婚典礼。” 祝重峦听到附近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听说储家儿子要结婚了,谁是他未婚妻啊?” “你看储老太太身边那位,我觉得应该就是,听说前几天的国事访问会谈上,她还去当了同传。” “诶?也还是有两下的嘛。” 储窈小心觑着祝重峦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接着祝重峦就走向储老太太那边,她将手里的礼袋递到储老太太跟前,笑着说:“奶奶,生日快乐。” 储老太太看见她有些惊喜,她接过礼袋拿在手中,“重峦?我还以为你要和储时一起来的。” 祝重峦摆摆手,“他有得忙,先跟奶奶道歉了,我提前来陪奶奶。” 储老太太握住祝重峦的手,将她带到沙发坐下,“储时一向守时的,最近大概忙过了头,没他也不是大事,你在也一样的。” 跟在储老太太身后的季青临有些尴尬,储老太太却浑然不觉似的,等季青临走到身边时,恍然想起向祝重峦介绍,“这是青临。” 祝重峦含笑向季青临点头,“你好,我是祝重峦。” 季青临仔细看着祝重峦面庞,顿了顿也回答,“你好,我是季青临。”她继而转头跟储老太太说:“奶奶,我头一次见重峦,让我借她聊聊好吗?” 储老太太并不回答,而是征询地看向祝重峦,祝重峦没有犹豫就点头同意,跟着季青临去到没人的阳台上。 季青临去端了两杯白兰地,都加了冰块。她靠在门框上,递了一杯给祝重峦,“能喝酒吗?” 看祝重峦接过在手里,握住杯壁时,她运筹帷幄地说,“不用怕喝上头,你这一杯我加了冰块。” 祝重峦有些讶异,白兰地的度数会高一些,加冰则会稀释酒精的刺激,她不大理解季青临的意味,却仍礼貌的回答,“谢谢。” 季青临抿了一口,“你怎么认识的储时?我从未见过你。” 祝重峦偏头看着季青临,“不长,大概认识了他两个月。” 季青临有些意料之外,接着她又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他还是一样,做事只听从自己的意识,毫不考虑别人的意见。” 祝重峦语塞,不知道该怎样接,季青临看着她,“忘记介绍得更清楚了,我是……或者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他身边的异性不多。”季青临转而笑笑,“不过储时还没有跟你说过他身边的事吧?” 祝重峦诚实的点头,“我和他还没有谈论到这些。” 季青临举了举酒杯,“他最喜欢这家酒庄的白兰地,上次我飞法国时给他带来的。” 祝重峦听到这里时有些无奈起来,她摇晃着酒杯,杯中的陈酿果木香气缓慢但清晰的浮出,“季小姐,还准备跟我介绍储时哪方面的偏好?” 没料到季青临竟然将杯中酒一口喝到底,“说实话,祝小姐,我并不认为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足够储时百分百决定和你结婚。” “你怎么会在他对你这么不上心的前提下,还要和他结婚呢?” 祝重峦将酒杯放到白石砌成的围栏上,“白兰地还是不要加冰块的好。” 然后她侧身从季青临身边过去,季青临仍不放过的添了一句,“祝小姐,你自己也这么认为吧?” Chapter.25 祝重峦没有回答,径直离开。储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祝重峦看到不远处他正和人交谈些什么,他抬头看到祝重峦,向她招了招手,在祝重峦来到身边时,储时握住她的手向面前神色疑惑的人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祝重峦。”又对祝重峦说:“这是舅舅,重峦。” 祝重峦伸出手笑着问好,储时的舅舅才笑了,“很好啊,你妈妈一定会非常满意的。” 储窈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她不由分说的从储时手里抢过祝重峦的手,向储时说了句,“借用。”就匆匆拉着祝重峦往楼上走,一边回头问:“刚才那女人跟你说什么?” 祝重峦由着储窈拖着她,笑着说:“告诉了我一些你哥哥的偏好。” 储窈一脸嫌弃,“她会那么好心?你可长点心吧嫂子。”她拍了拍胸脯,“这些爱我哥的女人除了我没一个是可以相信的。” 祝重峦“扑哧”笑出声,眼看着储窈将她拖进了房间里,让她坐到床上,然后从床头拿起一本书,认真对着祝重峦说:“你得告诉我,这书里结尾女主跟男主探讨分离的意义是什么意思?” 祝重峦认出这是她写的第一本书,她随手翻过几页,发现扉页竟然还有她的签名,“你怎么会有我签过名的书?” 储窈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你的书都那么有名,我有一两本签过名的不是很正常吗?” 祝重峦看着储窈,储窈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你这场签售会根本进不去,我还是托我哥哥才拿到的这本签名书。”转而她声音更压低了一些,“实不相瞒,我很喜欢你写的书的,喜欢很久了。” 看着储窈这幅样子,祝重峦眼里盛满笑意,连她的前半句话也没有细想。她将书合上放好,坐端正了些,“你想问我什么?” 储窈忙跟着坐正,“他们为什么要探讨分离?” 祝重峦带了些确信的口气,“你知道的,储窈。” 储窈有些沮丧,“我还是不想相信他们最后没有能够相守。” 祝重峦想了想,“人本来是单独的个体,但又要群体协作才能生活。生命是有限的,时间却是无限的,这就造成了每一方都会离开,其实摊开来说,无论早晚都只会有这么一个结果。好的结局不一定能让人感叹,但遗憾的结局一定使人唏嘘和铭记。” 储窈听得很认真,她将话在脑海里过一转,“既然分开是必然,那过程不才是应该深究的吗?时间的长和短,是真的不一样。” 祝重峦将手向后撑了撑,好使身体不必太绷直,“长短之间,说到底,只是彼此消磨的时限。”她向储窈笑了笑,想让话题听上去不太沉重,“不是有句话,就叫长痛不如短痛吗?” 储窈趴下来,撑着头翻书,“所以你才让他们分开,好在以后的日子里彼此铭记吗?” 祝重峦沉吟半天,犹豫着说:“嗯……你代入的对象错了,我只是想让我的读者铭记遗憾结局,这样也就记得了我,这会对我将来作品助益不小。” 储窈大失所望,闷闷回答,“你成功了,大家都记得你。” 祝重峦笑出了声,伸出手揉揉储窈的头,“就是一本书而已,以后还会有更多不一样的结局。” 储窈还在楼上,祝重峦先下了楼,她想找储时,但没有看见。新风系统也无法在人员众多的情况下完美运作,会客厅里闷闷的,令祝重峦觉得不太舒服,只好穿过人群,去到门外的庭院中。 祝重峦走下台阶,她看到一角的园艺植了昙花,现在打了苞,她从未见过真正意义的昙花,下意识就朝那边靠近想看看。走得近时却听见压低的人声,她不知道怎么想的,慌忙站住脚找了最近的一棵树躲起来。 “储时,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当时不做,事后不会补救吗?”季青临的声音有些急促。 祝重峦心头咯噔一下,但她并没有听到储时的回答,季青临接着说:“这二十多年,你足够了解我,我也最清楚你,不是吗?” 储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青临,是这样。” “所以储时,没有人会比我更与你合拍。”季青临彷如抓住了溺水前的救命者,“祝重峦不行,只有我行。” 有这么一刻钟,祝重峦想逃离开来。有的话不用非要确定答案,也可以知道结果——譬如她在储时这里是可替代的。假如不用听到这样的答案,她可以持续蒙蔽自己。但她并没有迈开步伐,抑或说站在原地提不起脚来。 “你确实跟我最合拍。”储时回答。 祝重峦头脑有些发懵,有一种凉意从头灌到脚,一时间几乎喘不上气,她垂下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是再也不敢听下去了。她慌慌忙忙往回走,走得太急,以至于鱼尾的裙险些将她绊倒在台阶上。 储老太太看到进门的祝重峦,并不曾发现她的失态,向她招手要她坐过去。她亲昵的挽着祝重峦的手,向她讲今晚有趣的事情,但祝重峦没有一句真正听到记下,她的神思游离起来。 她想到最初坐在半岛广意的厢房里,储时看着她眼神平静而沉着,他看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那样的眼神。他的理智冷静从不见消退,他的感情走向从不见端倪。他是一个极其负责任的人,他做的事哪怕是一时兴起,他也会将之尽善。 祝重峦脑中只记得他总在为她梳理情绪后,适时又肯定的告诉她,这是他的责任所在。 祝重峦抬起头看向门口,季青临和储时都还没有进来。 她是不大在意季青临的挑衅的,她也不介意没人知道她是储家未来的太太,独独牵扯到储时不行,她所有的强自支撑只会因为储时而崩解。 说来不光是仓促,她与储时之间甚至有些荒诞。 于是在宴会渐渐散去,奶奶问她要不要先去休息时,她婉言告辞,“过两天就得去瑞士了,今晚我还是回去陪爸妈吧。祝奶奶长寿安康。” Chapter.26 祝重峦没有告诉储时她先离开,只跟储老太太道了别。她开车的途中,将车窗全按下来,风迅疾又冰冷,吹得脸几乎有些麻木。她将车停在家门口,松开安全带,手机里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未读短信。 祝重峦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她靠到方向盘上,觉得这两个月也该知足了,在此之前她从未对储时有过任何与未来相关的打算,她连三年前见到他都能回忆很久,总觉得这样也算足够。 他没有来找祝重峦,这说明他犹豫了。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不会主动跟她反悔的。祝重峦不太敢在这个节骨眼听到储时的声音,她给他发了一条简讯,“我们重新考虑结婚吧。” 在长久的寂静里,祝重峦手机突然闪亮,她拿到眼前,是以前德国的同学richter。祝重峦接起来,电话里他声音焦急慌张,“重峦,教授病危,刚出手术室进icu了。” richter口中的教授是祝重峦的刑法学教授herta,很照顾祝重峦,这位在学术界极富盛名的教授,托了他的照顾,大三时祝重峦就已经能以二作在国际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了,当年原本还预备申请他作l.l.m导师。 祝重峦心底一沉,挂了电话就让杨舒唯帮忙定明天最早去德国的机票,在还没来得及跟杨舒唯说清原委后,手机黑屏了。 得到一些,总要失去一些吧。祝重峦看着没电的手机,停顿了良久才进家门。 祝重峦一早到机场,告诉了杨舒唯她落地德国后会告诉她让同学准备下的德国电话卡号码,又让杨舒唯转告导师她不能再去瑞士,事从权宜,回国后再亲自赔礼道歉。候机转机的时间总共十一个多小时,到海德堡时已经是德国的夜晚,richter在机场等了很久。 教授已经没有亲属在世,这几天应该是他和别的几个同学轮班护理,这个记忆里高高瘦瘦,很白净的外国男生,现在双眼是熬久了夜的泛红,棕黄色的胡茬遍布下巴。 德国跟中国同属大陆法系,当年祝重峦为了进海德堡大学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来之不易所以也格外珍惜,她跟当时的同学至今都保有联系,每逢圣诞还会互寄贺卡礼品。她的同学在法本后大都继续申请了进行深入学习,看这个样子,richter的导师是herta教授无疑了。 richter驱车去往医院的途中,有些怅惘语气的跟祝重峦说:“在那几年,你是留学生里最拔尖的一位,也是教授最得意的学生之一,即使是语言好像都不能成为你的阻碍,结果你放弃了法律,现在变成了一个文人。” 长久不说德语,祝重峦说起时有些生疏,有的音节单词也不能很好发出,她抱着揶揄的口气,“richter,你知道,中国的文学也很高深的。” richter叹气,“你知道我指的是你放弃在法学的潜力,毕竟这也使教授感到失望。” 德国夏夜降温许多,祝重峦环了环手,靠着有些冰凉的车窗,看着急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她没有再接话。 (六) 教授在傍晚转出了icu,到医院时,病房里还亮着灯,祝重峦和一边的同学打了招呼,而教授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气。他眼睛半合半开,两颊凹陷,面色甚至有些发黑。祝重峦记得她离开德国前教授的头发很浓密,这个步入老年的教授总是能将发型打理得很一丝不苟。现在他躺在病床上,头发因为化疗的缘故脱落大半,剩下的也很干枯。 “从icu出来时,教授清醒过一会儿。”richter向祝重峦说:“fraurieman去世后,教授就一直不大乐观。” rieman是教授的姓,他口中的fraurieman译作中文是里曼夫人,里曼夫人是教授的妻子,在祝重峦来德国的第二年因为一场意外丧生。这是一件很使人遗憾的事情,里曼夫人是一个音乐教授,她是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和常见的德国女性们都不大像。祝重峦还记得她非常亲切和善,她的德文名就是里曼夫人取的。 退出病房时,祝重峦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显而易见的有些低沉,richter给她递来一杯热咖啡,“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不是常这么说吗?” 祝重峦接过咖啡捂在手中,问道:“关于教授病情,医生说了什么?” richter眼神黯了一下,“没什么希望了,但也可能这是解脱。”他站起来拍拍祝重峦肩,“振作些,教授可不想看到有人为他悲伤。” 祝重峦住的是以前交好的德国女同学louise家,她现在也成为了教授亲自带的学生之一。louise家隔医院两个街区,白天就由她们去护理。原本可以请护工的,但大家似乎都意识到这是教授生命的最后时间,选择了轮班看护。 在第五天早晨时,教授终于彻底清醒,他显然很惊喜于祝重峦的到来,说话的尾调都上扬起来。有一天祝重峦从医院外回来时,教授已经能倚靠着坐起来了。遮光的窗帘拉上了一半,教授正坐着翻看什么,留着另一半大概为了照明。 祝重峦放下在拐角花店带上来的一束玛格丽特花,凑上去发现教授正在看的是一本相册,里面大多有着里曼夫人的面孔。 教授看着那束花,笑说:“这就像你面孔一般美丽,谢谢。” louise绕过来,找了花瓶想抱着花出去换一瓶水,笑着跟祝重峦说:“当时教授家里玛格丽特花开得最漂亮,对于给你取的这个名字里曼夫人一直都很满意。” 里曼夫人为祝重峦取的名字就叫marguerite,玛格丽特。祝重峦看向相册里,应该是结婚周年的照片,背景还有气球和蜡烛,但最显眼的应该是他们手里共同握着的一枚贝壳。祝重峦有一次应邀参加圣诞宴会时,曾在教授家的壁炉上看到过这枚贝壳,其实这不过是一枚再寻常不过的贝壳。 Chapter.27 po18td .co m 教授察觉她停顿的目光,指着贝壳说:“这是个普通的贝壳,不是吗?” 祝重峦笑了,“我想这也是个特别的贝壳。” 教授摘下鼻梁上的眼镜,似乎有些疲惫,但陷入回忆里语气也仍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我在哈勃岛时认识了anna,那儿有片粉色沙滩你知道吧?anna喜欢极了。我捡到她遗落在沙滩椅上的贝壳,她为着这个贝壳连着三天去了那里,幸好在第三天时我出现了。” 祝重峦有些不解,“贝壳有什么不同吗?我的意思是,这个贝壳对anna很特别吗?” 教授笑出几声,“仅仅只是因为听说带走遇到的第一个贝壳能带来好运。”鮜續zhàng擳噈至リ:po18et.com 祝重峦恍然大悟,转而笑笑,“所以她遇到了您。” 教授摇摇头,忙否认:“不不,遇到她才是我的好运。这也是我到岛上遇到的第一个贝壳,好运传给了我。” 他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喘气,祝重峦倒了一杯温水,等他喝下缓了缓。教授看着那张照片,“我前几天好像梦见了anna。生活里要懂得把握珍惜,不是吗?” 祝重峦坐下来,“您应该相信,兴许farurieman常在深夜悄悄来看您。” 教授想了想,很赞同的道:“那也应该不坏。”他合上相册,“在我进医院前,ming来拜访过我,你还有见过他吗?” 祝重峦将相册收起来,突然听到教授向她提出ming这个名字,回想了下才记起来,教授说的应该是当年一同从中国留学的明越。祝重峦摇头,“我回国读了中国文学,和一些同学也失去了联系。” 教授看上去有些意外,“ming向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我以为你们重新和好了。” 祝重峦赶紧解释,“我从没和ming在一起过。” 教授了然,打趣道:“那中国话该怎么说?是ming唱了很多年一个人的戏?” “独角戏。”祝重峦说:“但我想不是这样,大家都误会了,ming从未说过。” 教授并不赞同,“我认为你应该在幸福到来时及时抓住。” 祝重峦想了想,“我有一个很爱的人,在中国。这是爱他的第十年。” 教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转瞬似乎有些感同身受的点点头附和,“这是一件好事。” 祝重峦捋起滑到肩前的头发,有些意外教授的回答。很顺理成章的,储时的模样就闯入了她的脑海中,她的语调也不可控制的低沉下来,“我跟他没有任何可能了。” 这样太过消沉,随即祝重峦又模仿教授先前的语气,笑着说:“是我一个人的好事。” “不光是这样的。”教授看着louise捧进来的玛格丽特花,“你值得最好的事,marguerite,你非常好,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anna都会在那边祝福你的。” 护士进来为教授拔掉针头,教授才终于躺下,沉沉睡去。一时之间,病房里又只剩仪器运作的声音。 louise为教授掖好被角,才和祝重峦出去坐会儿,“今天他们为教授拿来了相册,教授心情看上去好了很多。” 祝重峦看向病房,“anna始终在陪着教授呢。” louise也循着看去,教授过不久该有梦了。 从现实无法诉求,由梦境来达成渴望,偶尔也能算作命运的施舍,不失为妥协的最佳途径。 储时落地德国时,是夜晚,没有休息一分钟,他径直去到海德堡医院。 现在的储氏生物制药,于储时而言已经意义不大,天才型选手和充沛的项目资金,在储时的研究领域内,他的成就无可争辩。作为国内外合作的核心项目必邀科学家,储时跟很多国家的主流大学研究团队都保有通畅联系,即使他很少来德国,但想知道祝重峦的教授在哪个医院,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托同仁问询,储时知道herta教授不会再有好转的希望,原本储时联系了好几个临床研究项目,准备推荐教授去试试。 但他以为自己会在病房见到祝重峦的。 herta教授眼中的疑惑,被陪伴在储时身侧的同仁解释后,逐渐消解,甚至浮现起一些期待,他用浓重德国口音的英语问储时:“你一定是玛格丽特提起过的爱人吧?” 玛格丽特,这是储时第一次听见祝重峦的外文名。 教授嘴角牵出一些笑意,“下午她还告诉我你们认识十多年了,但不再有可能,我很高兴能看到你来找她。” 十年。 储时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的,祝重峦跟他不一样,她的思维感性且多元,她怎么可能会跟他一样,对情感排斥且不屑一顾。 原来她有深爱、但无法在一起的人。这才是她跟他结婚的理由吧。 她总是变幻莫测,像山涧的风,她的情绪太容易就抓不住,就像实验里变动的观测结果。观测结果变动,大多数情况下可以找到原因,而现在,他也找到了祝重峦变动的原因。 储时有清除消息的习惯,但祝重峦离开前发的短信他还没来得及删除。 处理好国内事务时已经是夜半,储时习惯性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条消息。 南德的夜晚气温冷冽,阴沉寂静。 在第二天下午时,祝重峦去了教授家中,受教授所托将壁炉上那枚贝壳带来医院。 德国夏季干燥,白天的日照充沛到不留余地,这是祝重峦隔了快三年再次来到德国。 在取到贝壳后,她戴着一只耳机,另一只挂在肩上,耳机里播放的是今天推送的troyesivan的《animal》。 她从沿街的花店里买了一束新开的百合,从花店出来后步伐徐缓。在德国这座古老的城市中,中世纪欧洲的文化镌刻在每一块建筑的砖石上,连石板路在日久的镀化下都泛出岁月的沉淀。她可以远远看到雅典娜的石塑耸立在哲学家小径前的桥头,日头西沉前,她走到了内卡河上的古桥—— 戳爷这首歌很好听,这章是我听这首歌时候写出来的 Chapter.28 祝重峦倚靠在古桥的铁栏上,脚下是潺潺的流水声,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海德堡城堡,还有一点哲学家小径的剪影。历久弥新的气息里,这仿佛能抓住的当下,对她而言,重新充盈着波折后的大梦当归。 然后她转回身,沿着来时的路退去,在桥头迎面遇到,是看见她身影后停下的储时。 祝重峦疑心是自己日有所思,大概是花了眼,在停驻十多秒后,仍是储时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像是突然潺婉缓和起来的时光流动,得多使她在顷刻之间险些泪盈于眶。 彼此对立,最终还是储时先走到她面前,“你为什么不叫我?” 储时隔得太近,属于他身上的柑橘调气息在逼仄中涌来,祝重峦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好几步,躲闪着他落下的专注目光。 储时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再退后很危险。” 祝重峦在储时怀里微微仰起头,突然之间不知所措,“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储时确定她不会再动后收回了手,“我处理了在柏林研究项目的事,现在才来得及过来找你。所以你是又准备撇开我自己处理吗?” 祝重峦有些不自然起来,“储时……我想你并不知道发生……” 储时打断祝重峦,“我先去了医院,见到了你曾经的教授,他告诉我你可能的路径,幸好我岔过来在古桥看见你了。”他顿了顿,“你连号码也不给你助理留吗?” 祝重峦幡然想起这么多天太忙,连在德国的新电话卡号码都忘记告诉杨舒唯了。她来不及解释这一切,脑海里循环的全是季青临和储时的谈话。他承认季青临才是最了解、最接近他的人。既然季青临放弃了前程锦绣,那她也值得留在储时身边。 可储时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祝重峦迟疑着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储时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你为什么要重新考虑结婚?” 祝重峦抬头看他,“我是让你重新考虑结婚。” 储时没有片刻犹豫,“从我提出来的那一刻就是我充分考虑后的结果。”他的面色有些犹疑,“是你不愿意了吗?” 祝重峦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我没有不愿意。” 储时的眼里逐渐弥漫出讶异,祝重峦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多冲动。她迅速思考着解释的措辞,在措辞还未厘清时,储时已经先开了口,“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 祝重峦摘下耳机,“好。” 下午的时光很缓慢,咖啡馆里除了大提琴和钢琴混奏的音乐声,就只有零散交谈的人声。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行人接踵,逐渐阴沉的天色与匆匆远去的身影,很容易使人陷入一种情绪的迷雾——你现在所注视的人,或许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那当下你见到他的意义又是什么? 祝重峦其实并不喜欢喝咖啡,但在这个令她手心都出汗的氛围里,她唯一能作出的不违和的掩饰性动作,就只有喝咖啡。 储时大约是抛下工作来的,在接完第三个电话后,祝重峦的杯子已经见底,储时也终于开口,“你可以跟我提条件的。” 祝重峦一愣,她突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悲伤,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抬头看储时,“什么条件都可以吗?” 储时对上她的目光平静深沉,“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祝重峦喝完杯中最后的咖啡,她靠向身后的椅背,转头看着窗外。雨点渐次落下,直到视线逐渐变得不再明朗,才回过头,“你这么多年有没有喜欢过谁?” 储时顿了顿,“没有。” 祝重峦环起手,“你看,我是个感情极度丰沛的人,而你不是。” 储时却没有再回答。 这是意料之中的,他一向规避感情二字。 祝重峦也平静下来,“所以你迟早会把我跟别人也划等号。” 储时开口,“所以你其实是希望要一段有感情的婚姻吗?” 祝重峦勉强笑了笑,“听起来匪夷所思吗?” 储时想了想,“如果你有其他的人选,我们可以到此为止。” 祝重峦长长叹口气,咖啡馆外的雨势变大,低头快步行走的人与撑着深色雨伞的人身影交错,湿漉漉的道路变成了深黑色,建筑墙面被浸湿成很多深浅不一的块,这些阴霾中的景象格外令她低沉。 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她轻声说:“我不会再有了。” 储时搅了搅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我确实应该再多了解你一点,再让你作是否结婚的决定。” 好几年后祝重峦回想起这句话,才发觉出不对,原来他们之间从开始就误会重重。 当下的祝重峦坐正了些,“那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储时的手随意搭在桌面上,看着祝重峦示意她继续说。 祝重峦看着储时,“在你还没有把我与别人划等号的前提下,或者在我还是以个人追求为先的前提下,我们仍然可以进行既定的规划。” 储时点头,“同意。” 即使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祝重峦仍然没有感觉轻松,甚至好像把自己陷入了更深的哀恸中。她以为陪伴要比触不可及好,但在每个寂寥的深夜里,她都能清晰感受到无底的蚕食,她最终懂得人是一个贪欲的承载体。 她怎么可能,日夜与他最近,却又忍得住一点都不触碰? 雨水终于冲刷上了窗玻璃,将视线中的万物杂糅起来,暗沉的天色下只能看清道路上鲜红的车灯光芒。 储时想起了什么,“对了,之前忘记告诉你季青临的事了。” 祝重峦及时收整好心绪,“现在可以说。” 储时尽量轻描淡写,“那天晚上她失足从楼梯摔下去,后来又出了一些事,所以我在医院待了一整个晚上。” 祝重峦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她好想追问下去,想知道她不存在于他生命的这么多年里,这个陪着他度过十数年岁月的季青临,他们有过怎样的纠葛,现在又彼此拥有什么样的回忆,又是为什么明明他承认季青临与他最合拍,却又从万千外人里卷进来一个她……她真是有好多想问出口的话,却又清楚知道,这不是储时会希望她问的。 Chapter.29 祝重峦按捺住追问的想法,唇齿间辗转只说出:“好,我知道了。” 储时看着她,“我想我们可以再多一个约定。” 祝重峦点头,“说说看。” 储时就回,“在我们婚姻存续期间,不会有第三人。” 祝重峦笑了笑,“你放心,我很有分寸,我不会的。” 储时否认,“我是说我。” 祝重峦一下没能理解,“什么?” 储时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动摇我们的关系,但在这期间如果你想推翻自己的前提,我都可以接受。” 这句话说得足够委婉了,祝重峦听得怔住。即使这看似是储时对她的让步,她也丝毫不感到高兴。 她好半天才将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好。” 这原本只是她的事。 储时曾向医院过问过教授的情况,目前看起来是暂时稳定了,在确保情况很大可能不会恶化后,又收到国内评奖提名的消息,祝重峦开始准备回程。她当时撂下国内太多事,一来近一个月的时间,现在等着她亲自回去解决的事情不是少数。 储时留在海德堡陪祝重峦,临走前一天,他开车把祝重峦带了出来。 储时调出导航,将车开上另一条城市痕迹减少的道路。等一会儿入目河谷,渐渐是保存完好的中世纪小镇风光,祝重峦仔细看导航,从沿线地名里才发现这应该是那条号称南德最美公路的“浪漫之路”。 她有些惊讶的问储时,“你怎么会想来这条路?” 储时的车速很快,那些风景如浮光掠影,迅疾倒退。他只顾着嘱咐祝重峦坐好,仍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道路。 等周围已经有些人烟稀少,触目都是无际田野时,储时才将车停在路边。祝重峦下来倚在车边远眺,这种间歇起伏的绿色原野充溢着盎然生机,很容易带来好心情。 储时站到她身边,“这样有没有让你轻松点?” 祝重峦侧头看向储时,良久才说话,“谢谢。” 储时随意靠着,远眺放松的神情格外闲适,“只是带你随便走走,你这么感动?” 祝重峦摇头,“这不是第一次你为我解决情绪问题了。” “而我原本可以为你解决更多问题。”储时站直了些,“你应该相信我能力足够。” 祝重峦忙解释,“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怕打扰你。” 储时转头过来,“这是你第几次这么说?” 祝重峦分辨不出储时语气里是否有些不高兴,心里一下有些不安,放低了声,“我们毕竟只是订婚,没有结婚,很多事不是你的义务。” 储时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所以我们应该尽早结婚。” 祝重峦心里突然漏了一拍,怔在原地说不出话,觉得恐怕储时以为她在逼婚,又解释道:“我不是指要尽早结婚。” 却不想储时接着换了一种更加温和的语气,“如果你不想太早要小孩,我们也可以再过几年要。诸如此类的很多问题,你说我就会答应。” 祝重峦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犹豫着问:“你……为什么这两天这么着急结婚?” 储时转过身面对着她,“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来德国?” 祝重峦急着否认,“是事出突然!” 储时一只手插在兜里,“那奶奶生日时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离开?” 祝重峦忙回答,“我有跟奶奶说过。” 储时没有追问,突然换了话头,“储窈说季青临找过你。” 他的口吻不再是反问,祝重峦及时住了嘴。她看见储时靠近了几步,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叫作困惑的情绪,“你为什么,会将我撇开这么远呢?” 祝重峦觉得自己心头酸得拧在一起,能滴出柠檬汁一样酸得发苦的液体,那液体能堵住喉咙,让她张口却觉得说出一切都是徒劳。 储时突然看不懂祝重峦眼里泛起的涌流,他听到她的声音更加轻,好像在不留意之间就会转瞬即逝,“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为什么呢?储时。” 储时下意识就抓住祝重峦的手,他话里意味肯定,“重峦,我们结婚。” 祝重峦笑笑,她握紧了储时的手,“我是要跟你结婚的,这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她眼里在一个瞬间换上了得逞了什么的样子,就像先前那种隔人千里的样子从未出现过。 储时不由自主的将空出的手揉了揉她的头,“你不想问我季青临吗?” 祝重峦晃了晃握着储时的手,“你应该有自己的空间。” 储时却耐着心说:“季青临只是我去世母亲好友的女儿,认识时间的长短也不能是衡量一段关系的紧要。” 祝重峦点头,“是,我知道。” 储时就没说话了,好半天祝重峦没再听到声音,有些奇怪的抬头,正对上的是储时无法得知情绪的深邃眼神。 祝重峦被他看得心头一慌,不由自主想闪避,却又知道躲闪不了,她叹气,最终肯坦诚对上那眼光,“你为什么不选择季青临?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你那天晚上并没有找我的。” “我那天晚上以为你先上楼休息了,季青临出了点状况,等我处理好后看到你短信时已经半夜。你的电话关机,直到得到你的行程,我才顺着查到了你确切在哪。”储时回答很认真,“我知道你在你的领域有规划目标,我不会干涉你,你也不是会牵制我的人,所以我们合适。” “季青临。”储时顿了顿,“你想问多久了?” 祝重峦被储时这一问打乱了方寸。 不知道储时是否看穿,总之他没等她的回答,“我回馈不了任何情感,如果接受,她只会比以前更难过。” 祝重峦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她太懂自己内心的千回百转,不要紧,她本来都懂。 时间不够,过午后他们就在归程途中。先看过这沿途景致,没有新意,于是祝重峦在车里播了一首《lostamp;found》,储时听着,“你似乎喜欢英文歌偏多?” 祝重峦漫不经心“嗯”一声,在纷乱的思绪里,最终控制不住向储时问出口,“为什么你会回馈不了任何情感呢?” Chapter.30 储时有些意外祝重峦的问题,转头看了她一眼,“我身边因为感情而陷入困境的人太多,我没遇到过,也不懂,但先例太多,我吸取教训,规避是最佳途径。” 祝重峦将车窗全放下,将手伸出车窗打了个响指,跟着音响里的歌哼唱,“irollmywindowdown.whatifyouwereheretostay.” 储时眉心皱起,“重峦,这样很危险。” 祝重峦听话的收回手,却罕见的否认他,“也不是所有情感都要求回馈的。” 她轻易捕捉到储时不解的神色。她的清醒是,她坐在车里看着仿佛延接地平线的公路,轻声说:“你会懂,储时,我在你面前最好懂了。” 他们在这一天终于互相敞怀,确定彼此将会是相伴的家人,建立起一段最亲密的关系。 后来有一年冬季,房间里有些闷,储时也不敢开窗,怕透进的一丝薄风,也会让惊悸难眠的祝重峦再度醒转。那时候储时靠在沙发上,看着她看似平静的睡颜,读不出睁眼时的灵动与婉转,他突然间想起了在南德归程时祝重峦那句她最好懂的话。 阴沉的天色从落地窗肆意布满房间每个角落,视线逐渐迷蒙不清,弥漫着似是而非。储时头一次有些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懂她。 起篇结 插叙封芯的采访(一) 文学核心期刊《浮水》的新锐记者封芯曾采访过祝重峦,这时她的第三本书问世半年,她在两月后二度获得这个以现当代文学作家命名的国内主流奖项,举世哗然。那也是祝重峦最后一次接受采访。 封芯被一位穿着简易衣裙的姑娘领着,穿过隐在葳蕤树丛中曲折多分支的路,封芯不好意思让前面人走慢一点,只好盯着人脚后跟,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人影。等看到一个落落平阔的庭院,山水造景,三四进的阁楼,都是很简洁的修筑风。 封芯还注意到有别出心裁的园艺,株株花树排开,交错着枝桠,现在入秋,花早就荼蘼。她看不出这是什么花树,但下意识就能联想到,等这些花都开的时候,重重迭迭花影里,风拂时能有簌簌声响,淡薄但清晰到能分辨出的香味,在早晨时,一定会让人舒畅而慵懒。 封芯四下看呆的时候,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前面的姑娘已经走上台阶,这时转过身看她,笑笑喊:“封小姐?” 封芯惊醒,忙有些害羞的低头跟上。 那姑娘带她进门上了楼,三层的顶楼是这栋主阁楼的主卧所在。封芯意识到的时候有些踌躇,面前人显而易见就看出来,就跟她解释:“储太太最近不是很方便挪动。” 封芯恍然,跟着进了主卧,入门一套组合沙发前是一张黑玻璃的桌几,上面散落着几本书,这卧室极大,左边才是床和衣橱,楠木的沙发旁是一扇镂空的木质落地窗,那外头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台,露台上散放着小椅和一张小圆桌,还有一张藤编吊椅。 封芯看见藤编吊椅里蜷着一个穿长裙的女子,她很年轻,正偏头捧着一本本子写着什么。她身形偏瘦,有些单薄意味,尾端微微卷翘的长发从她的肩头散落腰际,颧骨正好撑起她鹅蛋形的面庞,不高也不低,眉梢微弯,唇上的薄红有轻绡的意味。 封芯曾看过无数张祝重峦的照片,但远不及看到本人时来得惊艳。祝重峦很美,不是绝顶好看,使人瞬间惊异的是她的气质,她只是坐在那里,你也能感觉出她的尔雅。文学浸养出的淡泊温宁,不用在她的言谈举止间感受到,光是看着她,你就会生出这样奇妙的想法了。 封芯又一次呆愣在原地,一时间词穷,脑海里想到“腹有诗书气自华”,一定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祝重峦看见她,靠着藤椅的身体直了直,把原木色封面的笔记本合上,放到面前圆桌,向封芯面前的姑娘笑了笑,“舒唯,你让张阿姨给封小姐榨一杯果汁来吧。” 杨舒唯答应着,挪了一把椅子到圆桌边,伸手道:“封小姐坐这里吧。”然后才转身离去。 封芯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掏出纸笔,落座时才发现她的笔记本和祝重峦的一模一样。祝重峦也发现了,她捧着一杯茶,笑着跟她说:“你也喜欢这品牌的本子吗?真巧,是一样的。” 封芯有些不好意思的捋了捋耳边碎发,向祝重峦伸出手,“祝小姐您好,我是杂志《浮水》安排来采访您的记者。” 封芯大学毕业没多久,脸庞里还有些稚气未脱。于是祝重峦笑意里多了点俏皮,也很自然的伸出手和封芯握了一握,“很荣幸见到你,封记者。” 封芯试到祝重峦的手有些偏凉,一下又有些头脑发懵,忙拧开笔,打开笔记本,看着准备好的问题,这时候却又像一个字都不认得了,张口都觉得嗓子干哑。她踟蹰时,悄悄看一眼祝重峦,她也正偏头看着她,眼神耐心而温和。封芯一下上来了勇气,一股脑说出口:“祝小姐,我是您的书迷,特别特别喜欢你那种!大学时候我经常把你的书看上三四遍,前两天接到这个采访任务时我就激动得不知道要跟你说点什么好,采访问题都是同事帮我准备的……” 封芯红扑扑的脸上有难掩的兴奋和羞怯,渐渐的有些语无伦次,祝重峦温柔注视着她,仔细听着她的话,更加显得平易近人,“说什么都好,我也很想听的。” 整好这个时候张阿姨端着一杯果汁上来,冰冰凉的果汁让封芯平缓了些激动,她想起她的采访任务,忙又掏出一只录音笔,摁开放在桌上,迟疑着问:“祝小姐,采访过后……我能问您一些别的问题吗?” 祝重峦毫不犹豫就点头,“当然。” 封芯一颗心顿时有了着落,坐正了些身体,开始问第一个问题,“您第二本书时获得巨大成功,也使第一本和第三本引得瞩目,那您怎么看待您第一本书,又怎么看待您的第三本书?” 祝重峦将肩上一缕长发撩到耳后,“第一本是探寻,第二本是到达,第三本是诉求,是历程里的不能越过。”想了想后,“毕竟因为第二本,我才能在第三本里写一写以前不能写的。” 封芯知道祝重峦指的不能写是不顺应市场,她记下关键词,又继续下一个问题。 封芯的问题其实都是一些常规又简易的,祝重峦不用多耗时间就能回答出来,比如法学出身的她为什么转投了文学,她下一本书的计划云云总总……直到问题进入倒数时,祝重峦看到封芯面色一滞,有些犹豫,她就喝了一口茶,“你是想问我曾经卷入的剽窃事件吧?” 封芯被戳破有些尴尬,那件事当初十分轰动,新锐而年轻的女作家,刚获得国际上举足轻重的文学奖提名,就被传出这样的事情,业内的沸沸扬扬,令祝重峦几近跌入深渊。 封芯这么久一直喜欢她,接近崇拜的程度,更深知这件事对祝重峦的打击,可一看这个问题的犀利,就是主编安排下的问题,她又不敢不遂,一时进退两难。她心里一横,决定跳过这个问题,抬头看祝重峦时,却发现她温和笑意,并未因此而有所不悦。 插叙封芯的采访(二) 祝重峦甚至笑出了声,大约是觉得封芯的样子太孩子气,她没有跳过这个问题,她回答封芯,“至少我现在坐在这里,我没有江郎才尽,也没有一蹶不振,蜚短流长是诋毁,也是砥砺。” 封芯更加羞赧,觉得自己小人了,“这个问题我不问,对您太不尊重了,噱头而已,不是业内权威正经的杂志该有的态度。” 最后一个问题是事关私人的,封芯挠挠头,有些女孩子的憨态,“听说您的丈夫从事生物医学方面的工作,是位生物医学家,不仅年少有成,还长得很好看,但是您很少在外提到他,祝小姐能谈一谈吗?” 祝重峦面色渐渐是封芯未曾见过的柔婉,她低眉时顺滑的发丝从身后滑落到肩前,浅金色的光晕透过藤椅的缝隙落在祝重峦的肩胛、手臂,她眼睫上下起落,唇角有浅浅弧度,仿佛是陷入一场深思,封芯突然发现她在瞬间的遥不可及。 祝重峦的声音更加温柔,“我先生么,他叫储时,最擅长的是生物医学,可是我呢对理科是一窍不通的。” 封芯听进去,一下更加想探寻下去。祝重峦将藤椅上的腿放下来,双手撑着藤椅,“有时候夜晚在露台小坐,四周寂静,感受着月光和星辉,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他。” 封芯有些不解,但还是一字不落的记下来,脱口问:“那祝小姐有没有想生一个小孩?这样储先生忙的时候,您就不会寂寞了。” 封芯捕捉到祝重峦面色一顿,迟迟不见回话,才反应过来兴许问错了话,她忙张口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而起,祝重峦却已经先一步开口,“寂寞吗?不是的,封记者,你爱一个人,就觉得连等待都是有意义的,因为你等待时,陪伴你意识的也还是他。” 封芯有些愣愣的,想了想又问,“那是储先生常让您等吗?” 这是修在小山顶的别苑,有一阵风从露台拂过,裹挟着阳光落下凉意,祝重峦环了环手臂,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然后她就看到倚在露台门边正看着她的储时,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亚麻色的立领衬衣一半在夕阳里,一半在阴凉里,手臂上搭着刚刚脱下的风衣外套,他隔她不近也不远,落在她眼里时刚刚好。 祝重峦住了嘴,就想,怎么能有随意站着都这么好看的人呀,这个人还是她的丈夫。 封芯顺着祝重峦的目光回头看,也不由看呆了,隔着这七八步的距离,她能十分确定储时在看祝重峦。报道上很少能见到祝重峦和先生同框的照片,她今天不仅隔这么近看祝重峦,还隔这么近看到了这位被公认为天才、蜚声在外的英俊科学家。 储时走上前来,将风衣披在祝重峦肩上,声音低沉,“现在入秋了,傍晚会冷。” 祝重峦抿着嘴,指了指储时向封芯介绍,“这就是我先生,储时。” 储时才转过头,封芯忙起身打招呼,“储先生您好,我是今天来采访祝小姐的记者。” 储时微微点头,“你好。”他顿了顿又纠正,“你更应该叫她储太太。” 封芯恍然悟过来,忙道歉。 储时转头看着祝重峦,他个子高,因此得弯下身才能和坐着的祝重峦说话,“采访完了吗?” 封芯听着有些赶人的意思,正好杨舒唯也进来了,封芯忙代祝重峦回答:“完了完了,抱歉打扰储太太这么久了。” 封芯收拾录音笔和笔记本,手忙脚乱的一不小心又打翻了果汁,一桌子的东西散落在地,一时间场面混乱极了。杨舒唯上前来帮忙整理,整理好后封芯更抱歉了,几乎不敢抬头看祝重峦。 祝重峦仍然笑着,“不要紧的,我等着看你的采访稿。” 杨舒唯带着封芯出去的时候,封芯余光看到祝重峦摇着储时的手,语气有点嗔怪,又有点撒娇,“你看你,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踏出大门的时候,封芯抬头看了看这所别苑。封芯突然想起来还未来得及问祝重峦采访后的问题。她又想起以前看过的关于祝重峦和储氏少帅结婚时的八卦,上面说因为祝重峦喜欢安静些的地方,储时就在这小山顶重新修建了一所别苑,夏秋两人就搬来。因为祝重峦不喜欢总被人打扰,就将一整个顶楼设计成主卧,她懒怠动弹,主卧就连着一片极大的露台,方便她撰稿之余透气。 储时应该是很喜欢祝重峦了,这一对这么般配,又这么和谐,她不由点点头,心里感叹,“万恶的资本主义”。 但是封芯回去还没来得及跟同事们绘声绘色的描述储氏夫妇的恩爱,祝重峦和储时即将离婚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Chapter.31 这是快八月的时间,从德国回来时,整个中国都笼罩在肆虐的高温下,正午时候,连风也不会多有,闷且热。阳光照射下来时,皮肤都会生出大片滚烫的刺疼。 祝重峦的第二本书顺利获奖,在典礼结束后她没有急着从会场出来,在座席找不到她的导师蒋豫庭,她去了门外。蒋教授正好挂断了电话,面前的人应该是刚与他交谈的朋友,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你好运气,有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学生!” 蒋教授一回头,看见祝重峦立刻收起了笑意,正色道:“你现在当红,不跟记者们见面,怎么还想来找我?” 祝重峦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回国还没跟教授正式道歉过,当时是我莽撞了。” 蒋豫庭推了推眼镜,“还以为你是来感谢我栽培你。” 祝重峦笑着,“我在台上致谢过您了,看到您在台下非常高兴。” 四年一评的国内权威主流文学奖,祝重峦是这个奖项迄今为止颁发的年龄最小的作家。蒋教授一向很正经,这时候终于绷不住露出了笑脸,仍旧自持着,“行了,看在你肩膺荣誉的份上,下不为例!”他正了正衣襟,“该面对记者们了。” 祝重峦跟在导师身后出会场,成群的记者们就等在外边。 将过大厅时,祝重峦接起一个电话,为了能仔细点听清,她放缓了步伐。 挂断电话后祝重峦突然有些发怔,楼外的高温铺天盖地,能将身上空调的凉意在瞬间篡夺。她却觉得心里一下冰得收缩起来,只是额角有些润润的,诚实反应出她确实是在高温下。 都是一线媒体的记者,着急采访的情况下也把持着分寸距离,镜头、录音笔都没有逼到祝重峦脸上来。 “祝小姐,您是这个奖项最年轻的获得者,您有什么想法?” “祝小姐您是否认为自己获得奖项名副其实?” “蒋教授作为祝小姐的导师,在书参评过程中是否曾有过针对性指导?” 祝重峦听到导师两个字时有些红了眼眶,慌忙低了头从包里翻出墨镜戴上,从人潮挤进车里,没有接受任何问答。 那个电话是richter打来的国际长途,这时候德国是早晨,他告诉她前天的时候herta教授突然发作,昨天陷入深度昏迷,身体多个器官迅速衰竭,凌晨时去世了。 herta教授是她的恩师,是她当年在法学的指引者,他和他的太太是人生路不熟时候,在德国最关照祝重峦的人。祝重峦后觉她临走时教授是回光返照,但即使是教授行将就木时,他也从未开口问过祝重峦弃法从文的理由,甚至没有表露自己的惋惜来倒逼她,他惋惜这个很有潜力的学生,更尊重她的人生选择。 遵循遗愿,教授并不举行葬礼,他的骨灰也按照遗愿存放在教堂,在来年时和里曼夫人的一起撒到哈勃岛的海中。明年是他和里曼夫人的结婚三十周年,他们曾约定在三十周年时回哈勃岛。 等结束一切采访应酬后已然是深夜,祝重峦驱车回到九溪翡翠,进门时意外的还是灯火通明。她看见几个身影在吧台边,有些笑闹声,她认出一个是储窈,一个是江程晏,还有一个女孩的身影她并不认识。 江程晏是储时的好友,知道江程晏还是前几天回国时,他大老远跑来机场接机,据他所说是为了逃避家里安排的相亲。他硬是将储时从驾驶位挤了下去,霸占了储时的车,“不是我说,你开车简直飞起来一样,多让你开几次,你女朋友驾照加起来也不够你扣分的。” 祝重峦觉得很惊讶,储时怎么会是超速的人? 储时打开车门,坐到后座祝重峦身边,听到江程晏的话显,他纠正道:“重峦是我未婚妻,不是女朋友。” 江程晏笑笑,“行,准你炫耀。”他转头看祝重峦,“记得比比我开得比储时好了多少。” 祝重峦迟疑着,“他开车……不是最快都不超80码吗?” 江程晏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本来都踩下了油门,又一脚刹车,转过头看着祝重峦一脸难以置信。 储时靠在座椅上,闭着眼并没有接话。 那天江程晏赖在九溪翡翠赖了大半夜,趁储时太累上楼休息时,开了储时酒窖里一瓶很贵的酒,和祝重峦一起玩uno,谁输了谁罚酒。玩到大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第二天醒来时祝重峦是在卧室。从那之后,她和江程晏也很熟悉了。 今晚祝重峦突然回来,看到这一幕没有头脑的立在了玄关。储窈旁边的那个女孩示意他们安静,然后走上前来,这张面孔美丽又精致,祝重峦觉得很面熟,突然想起来这张脸是最近娱乐圈很当红的小影后蒲姝。 蒲姝打量着祝重峦,“你就是储时的未婚妻?” 祝重峦眨了眨眼,蒲姝接着认真说:“我是他的初恋。” 蒲姝才说完就“哎哟”一声抱着头,背后出现江程晏的身影,他收了手,“让储时知道你这么逗他未婚妻你就完了。” 江程晏好笑的看着蒲姝,向祝重峦说:“你别听她胡说,她只是我们的好朋友。” 蒲姝被江程晏这么一敲,疼得龇牙咧嘴的,揉了揉头后才伸出手向祝重峦笑,“你别介意,我刚才逗你的,我是蒲姝。” 祝重峦跟她握了握手,也笑着说:“久仰久仰,想不到我居然能见到影后本人。” 一语双关,蒲姝大笑,“你说我刚才啊!”她不由感叹,“储时真是找到一个厉害人了。” 祝重峦和他们坐到吧台边,一起玩些小游戏,输了喝酒时,储时就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制止江程晏要给祝重峦倒酒的手势,他将祝重峦推到身后,“她上次已经喝很多了。” 三人“哦——”的起哄,蒲姝指着储时,很好笑的说:“大科学家,你也有今天。” 储窈兴致勃勃的将酒推给储时,“嫂子不能喝,那你喝。” 江程晏接着说:“就是,你不让她喝,那你喝。” 祝重峦以为储时会拒绝,谁料他竟然一饮而尽,蒲姝抓住这个好时机,一个劲的给江程晏和储窈使眼色,起哄要储时再多喝一杯,储窈抓住祝重峦手臂,“你不喝完,今晚她就归我了。” 那是烈酒,江程晏居然倒了快半杯,“你不喝了,重峦今晚陪我再玩一晚uno。” ------ 新年快乐姐妹们 Chapter.32 祝重峦正要阻止,储时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竟然真的一口喝完了一整杯酒,“行了?”他转身牵过祝重峦的手往楼上走,身后人又一阵起哄。 一进卧室,祝重峦忙去倒水,储时坐在沙发上,只喝了几口就放下了,祝重峦犹豫着问:“你有关系吗?” 储时摇摇头,他看起来也确实面色如常,但下一秒就闭目休息。祝重峦只好留了角落的落地灯,先去沐浴。出来时储时还躺在沙发上,祝重峦四下看了看,找不到可以盖的东西,又不好动手翻衣橱,她正纠结着是否要叫醒储时,就听见了细微的敲门声。 祝重峦从门缝里探出头,江程晏问:“储时怎么样了?” 祝重峦放低声,“躺在沙发上。” 江程晏皱了皱眉,他面容原本英挺,这个动作都能使面庞线条依然流畅,“他喝不了酒,你来之前就喝过一点,现在应该不大好受。” 祝重峦心头一跳,“他之前喝了多少?” 江程晏突然似笑非笑,祝重峦才发现她的慌张被尽收眼底,江程晏下巴扬了扬,“你问问好了。”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合上门转身,储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他示意祝重峦坐到身边,才开口,“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祝重峦将桌上水杯续满,也给自己倒了杯水才坐下,“有应酬。” 储时将头向后靠了靠,“非去不可吗?” 祝重峦怕储时有点不高兴,解释说:“就是很正常的应酬。” 储时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想以后我不在,没人接你。” 祝重峦正色,“我不是小孩子,我照顾得好自己。” 储时目光移到祝重峦的领口,祝重峦顺着他的目光看,刚沐浴完,她衬衣上边的几颗扣子没扣,因为刚才的行动,这时候领口有些下滑,她忙尴尬的提了提领口。 储时叹口气,伸手过来为她多扣一颗衬衣扣子,“你为什么一和我独处,就这么紧张?” 祝重峦当然不承认,“没有的事,我心胸这么坦荡!” 储时尚未收回的手点了点她胸口,好笑的说:“看到了。” 祝重峦一下心跳加剧,强自镇定,一幅惊讶道:“储所,你还会这么不正经的?” 储时偏了偏头,“哪样我都会。” 祝重峦喝下一整杯水,干咳几声,竟然接不上话。 储时看她咳完了,才问:“你想什么时候结婚?” 祝重峦下意识又想喝水,猛然发觉喝完了,不好意思的将杯子放下,“那个……我听你的,你说了算。” 储时看着她的眼神没挪开分毫,好半天看得祝重峦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脸,“怎么了吗?” “你想清楚了吗?”他的声音不如往常,低但轻。 储时的语气不像询问,而像确认。祝重峦心里一沉,却装作随意的向后靠,全然忘了她正侧身面对储时,背后是沙发扶手。靠错了力,在她刚开始惊慌时储时已迅速探身,伸手拦在了她脑后防止她碰到。 他们隔得只差分毫,祝重峦都能闻见储时呼吸间的酒味。 储时大概酒的后劲有点上头了,眼神没有平常专注,甚至有些涣散,他就势将头靠到祝重峦颈窝里。 祝重峦原本就低落,只伸手拍了拍他后背,“是你说的结婚,你现在想反悔吗?” 储时伸手揽住她,“我没有。”他撑了一只手抱着她坐起来,“重峦,你是我亲自挑的妻子,你将会是我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他醉得真厉害,祝重峦受宠若惊。她把下巴倚在他肩上,“嗯,我知道的。” 她会是他最亲密的人,她一早就知道,但说不清为什么,那晚祝重峦总觉得自己心里有点闷闷的。 后来许久后,她大概懂了,那是她的上瘾,她更多的渴求却都要止于克制。 许多影视合作意向递来,祝重峦也想趁这个机会先停笔放松。新作的获奖使得投拍涨了好几个身价,她拥有了更多挑选演员的话语权,最终签下的是近年多出品好评正剧的新阳影视,导演是正规学院派出身,提名过主流奖项的青年新锐。 迅速步入正轨的项目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演员挑选,祝重峦飞到剧组预备取景的苏杭一带,已经待了很多天看女主的试镜。 有过一个投资方推荐的女演员,人气很高,收视也还行,就是演技上确实一言难尽,也从没接过正剧,现在应该是有转型意向。祝重峦看完这场一言难尽的试镜,投资方负责人带着女演员进来跟导演和她打招呼,意图十分明显了,如果用的是这个女演员,任何投资都好说。 女演员也来事,上来就跟导演套近,“导演,我看过您每个作品,贵精不贵多,我真的太喜欢这部作品了,档期都可以全跟剧组来调,以后剧组的应酬都不是问题。” 祝重峦在一边听得不自在,摸了摸鼻尖,先溜出了棚内。棚外场务已经在准备下一场试镜,将要试镜的那个演员听说还在休息区里,祝重峦想着没事就走过去看,一看不要紧,竟然是蒲姝戴着个墨镜靠在躺椅上,一群人围着她,有拿风扇的,有讲剧本的,她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 祝重峦走上前拍了拍蒲姝肩,“大影后,怎么来试镜电视剧了?” 蒲姝拉下墨镜,看是祝重峦,“嚯”的一下爬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祝重峦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编剧是我,原着也是我。” 蒲姝一把拉下墨镜,一脸钦佩,“哦——你居然是原着作者!” 祝重峦顿时觉得一言难尽,蒲姝握住她的手,郑重说:“咱两谁跟谁?这事你早说我连试镜都不用了。” 祝重峦拍拍她的手,好心的问:“你看过剧本了吗?” 蒲姝豪爽的一摆手,“刚来的路上看了。”她犹自顾说:“我就说你是个厉害人,你居然这么厉害。” 祝重峦拧开一边桌上的水喝了一口,“你看过书吗?” 蒲姝“诶”一声,“我马上就回去看,你相信我,我演戏是有天赋的!” 身后有人叫了祝重峦一声,祝重峦回头是刚刚那个女演员,她笑了笑,拍拍蒲姝肩,“学学人家,这会儿要来找我聊未来展望了。” 蒲姝看清人后撇撇嘴,“我倒是想找你聊未来展望,那晚上储时跟护犊子一样。” 祝重峦有些汗颜,这个蒲姝跟储时和江程晏的性格还真的是天差地别。她也郑重的握着蒲姝的手,“影后,那我舍命为你,你不要辜负了。” Chapter.33 说完祝重峦就转身迎上那个女演员,笑得和善,“小姐你有事找我得等等了,太抱歉了,还有一场试镜。”祝重峦说完就迅速进了棚内,幸好女演员反应过来再进棚的时候,新一场试镜已经准备开始,只能无奈的站在一边。 蒲姝今天的妆偏素,跟那天晚上见到的精致妆不一样,她的素妆又是另一种姿态,可塑性是真的好,也很符合女主的形象。蒲姝说她演戏是有天赋的人,这点祝重峦没有任何怀疑,她也见识过蒲姝的一秒入戏。一场试镜看完,祝重峦立刻敲定女主就是蒲姝,导演也没有任何异议。 蒲姝跑到祝重峦身边,笑得一脸得意,拍了拍胸脯,“以后我就是你们的通稿扛把子了。” 蒲姝耿直得祝重峦口水都差点呛到自己,一边导演也目瞪口呆。 苏杭的取景是最初的镜头,用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再转回关山市时刚好是中秋节,剧组放了个几天的小假期。祝重峦的父母一早打过电话,要去外地谈一个重要合作,回不来陪她,其实她猜应该是他们一起出去旅游了。储时的项目研究好像也是没有尽头的,总之又是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中秋这样的日子大概他也并不很在意。他们分别时都是各自忙碌,储时从未过问祝重峦,祝重峦生怕她的问候都是多余的打扰,也从不打电话。倒是打电话问候了储老太太,不想老太太人心态很年轻的,早就去到了国外度假。 蒲姝因为这部剧,最近通告推了不少,今年的中秋节她难得没事能回关山市。但是她也是闲不住的,从知道祝重峦家在关山市新开发的山景度假区后,在机场就黏着祝重峦,一路跟着祝重峦到了祝家,直到祝重峦开门前她都煞有介事的在一边说:“你看,叔叔阿姨都不在,储时也不在,我来陪你就是天注定呐!” 但是门一打开,祝重峦就看到原本准备扑上来的申楷妍,在察觉有外人后,及时收住了动作,却因为站不稳而一把摔趴在旁边的鞋橱上,祝重峦错愕于申楷妍的激动,也不忘忙扶起她。 身后蒲姝声色狐疑,“你不是江程晏女朋友吗?”接着她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你摔得好像一只肥硕的母鸡。” 祝重峦听完蒲姝的话,震惊的一下缩回手,“你是谁的女朋友?” 申楷妍一下没了借力,又扑倒在祝重峦跟前,她强自镇定的趴在地上先抬起头,“这也是我今天要来跟你说的事情,你太忙了,我没有机会坦白。” 坐到沙发上后,蒲姝抱着抱枕缩在角落里,有些心虚现在的凝重氛围,突然发觉与她无关,这个样子实在太怂了,又忙扔掉抱枕拘谨的坐着。 申楷妍揉着胳膊看着祝重峦,低低嘟囔着,“哎呀,好疼啊,这两条手价值千金,摔坏了怎么画画啊……” 祝重峦冷冷“哼”一声,“东方不亮西方亮,二百五什么样你什么样。” 申楷妍立刻坐正交待,申家父母孜孜不倦于安排申楷妍的相亲,在两月前的一场相亲里她遇到了江程晏。在彼此都默认的情况下,现在他们经常约饭,互相打电话报备行程。 申楷妍哀怨的看了蒲姝一眼,哭丧着脸,“这关系充其量也就是饭友,我跟你说什么嘛。” 蒲姝“啧啧”有声,立刻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饭友,过来吃饭了。”她坐到申楷妍身边,拍拍申楷妍肩膀,郑重说:“饭友是这样的。” 于是不出一个小时,江程晏也到了祝重峦家,还带了他的妹妹江汀嘉,作为江汀嘉的好友,储窈也跟着一起来了。家里的阿姨并不知道祝重峦会临时回来,已经回家过节了,祝重峦去过厨房,回来心虚的看着一会客厅人,局促的说:“没饭了。” 蒲姝手一挥,豪气说:“别慌,已经打电话叫了酒店送餐来。” 江程晏正端着申楷妍胳膊上药,抬起头看蒲姝认真说:“你真是一个嘈杂得令人发指的存在。” 祝重峦转回厨房准备些果汁,不多时江汀嘉也进来了,她温声询问祝重峦要不要帮忙,在祝重峦推拒后仍留下来帮忙。 在水槽边江汀嘉仔细洗着几只苹果,“我哥女朋友是祝小姐的好朋友吗?” 她声音柔柔的,听得祝重峦有些不自在,“你叫我祝重峦吧,申楷妍是我很多年的好友。” 江汀嘉“哦——”一声,将苹果端到祝重峦手边,又接过水果刀替祝重峦剖橙子,“那重峦姐觉得我哥女朋友跟他般配吗?” 祝重峦见她去剖橙子,转而去切菠萝,她想了想,“这得问问看你哥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们的事。” 江汀嘉将剖下的橙皮扔到台边果皮桶里,她不置可否的笑笑,“当局者迷的。” 祝重峦拧开榨汁机,有些好笑的随口问:“那不然你想你哥找个什么样的?” “要我满意才可以。”江汀嘉回答。 江汀嘉身形有些单薄,和她听起来柔和极了的声音其实很相衬,祝重峦好奇于她的回答,不由抬头看她。彼时江汀嘉正好低头,垂下的碎发因为打下来的灯光,留出一片阴影遮住了额头双眼,她的笑意很有些与空寂眼神不一。 祝重峦看得心里一怵,说不上的突然害怕,岔开话让江汀嘉将橙子再切小块些。在后续交谈里,祝重峦知道了江汀嘉是一位摄影师,他们剧组的海报预约她预约很久了,祝重峦恍然,“原来你就是那个档期总是没空的大摄影师。” 江汀嘉接过祝重峦榨好的几杯果汁,摇摇头笑说:“也就随便拍点照片打发时间而已。”江汀嘉施施然转身出去。 祝重峦看着她消失的身影,突然回味过来江汀嘉之前用的词是“般配”,而她那时顾着手上,当作了“合适”的意思来回答。她不禁咂舌,江程晏这个妹妹,有些奇怪。 祝家的山景别墅最有名的就是背靠的那座御山,山并不很高。白天到山顶时可以看到山后接连着关山市连绵的茶山云海。因为开发过的原因,御山景观设施都是专门设计的,攀阶至多一小时的山顶有一方小亭,曲水流觞,是绝佳的观景点。 今天是八月十五,庭院里月色格外空明,在用餐后蒲姝她们就嚷着要去山顶看月色,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这山已经有些私人的性质,这片开发项目也不能有外人进来,安保是不用担心的。祝重峦没有那么多的精力,留在了家里。江程晏不想跟一群女孩上去,也留了下来。 Chapter.34 电视里播的节目也并不足够吸引人,江程晏就开口问:“你给储时打过电话了吗?” 祝重峦捧着杯子喝了口水,“他应该挺忙的,我打电话是打扰。” 江程晏有些奇怪,“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打扰?” 祝重峦被问得一愣,放下杯子说:“我看他正经事挺多的,我也没那么敏感,要像别的女朋友那样时刻盯着行踪才放心。” 江程晏并不认同,“你也知道你是他女朋友?” 祝重峦不确定的问,“所以你是觉得我……不负责?” 江程晏摇头,“他不是也没给你打电话吗?”江程晏不理解的神色显而易见,“你们怎么这么奇怪,一点也不像在一起的关系。” 祝重峦心里深深一沉,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调侃说:“你不也不像吗?要不是今天我都不知道你和我好朋友是这种关系。” 江程晏却没有被祝重峦带偏话题,他反倒看着祝重峦认真说:“储时很招女孩子喜欢的,他倒是不会搭理她们,但是谁能保证没有几个胆大的?” 祝重峦险些被他说得心里一紧,转而又摆摆手,“储时要是让她们有机可乘,你现在哪里还见得到我。” 江程晏更加奇怪了,“你心这么大的?” 祝重峦叹口气,摸了摸鼻尖,“那不然我怎么办?储时这么忙,我又长期见不到,不放宽心怎么办?” 江程晏撑着头看她,也以为然,只能说:“他是个智力上的天才,但人哪会十全十美,其他地方就会有所欠缺,可能很多时候要委屈你多付出一点了。” 祝重峦拿了个山竹在手里,及时制止江程晏可能出口的安慰,“我不怕对储时多付出,你不用开解我。”她剥开山竹递给江程晏,“只要是因为储时,我都可以接受,都可以退让。” 江程晏也毫不客气的接过吃掉,挑了挑眉,“他很难得啊,什么都不用做,你就能为他这么无条件屈服。”接着他坐正了些,面色也不再嬉闹,“你要教他的,祝重峦。” 祝重峦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江程晏抽了张纸巾擦手,“我从小和他认识,我了解他,他不会懂爱人是什么样的。在他看来,爱人是不稳定也不必要的存在,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也从不需要别人陪伴,但他真的也很难能可贵。”江程晏看向祝重峦,“所以我们都很惊讶,甚至不可置信,他突然间选择了你。你要知道,他这样的人一旦走下了神坛,开了这个口,在你之后也会更容易接受别人。” 这话简洁却足以将利害都说清,江程晏是在帮她。祝重峦张了张嘴,江程晏却又先一步开口:“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像我只站在储时的立场上?不是,我知道你非常优异,完全不逊于他,也知道你一定极其独特,否则我们不会二十几年头一次见到他身边出现异性。他错过你后一定再也遇不到比你更好的人,所以我在请求你,请求你以后不会轻易放弃他,请求你教教他。” 祝重峦愣怔了几秒,嘴唇一张一翕,好半天才缓声回答:“万一你是高看我了呢?我又要怎么教他才好?” “他飙车,他不近人情,他也有很多缺点。”江程晏还在看着她,“你一定懂的,毕竟,他在你面前都不会超过80码。” 祝重峦重新剥了一颗山竹,笑着回,“我爱他爱得不得了,这下你不用为他操心了吧?” 江程晏否认,“我是为你操心。”他煞有介事的说:“毕竟你是我女朋友的好友,为了她不用时常拒绝我的邀约,我有责任为她解决后顾之忧。” 祝重峦笑出声来,“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就换江程晏不好意思了,他不自然的先喝了口水,“她就是我那天撂下的相亲对象。” 祝重峦故意拖长了尾音,“哦——”她神秘的问,“那申楷妍知道你那次是故意的吗?” 江程晏干咳了一声,“你……不要说出去。” “那你又为什么喜欢上她了?”祝重峦奇怪。 “我小时候喜欢拼图,有一个收藏了很久的限量版,但是它遗失了一块。”江程晏的表情像是在回忆,“那天我回家见她,我们的父母在说话,她在一边把这块拼图画出来补上了。” 祝重峦好心情的笑了几声,不再过多追究下去。阳台的风轻轻扬起底衬的素色帘纱,蹁跹之间透过如凉水的洁白月色。她突然之间很想念储时。 江程晏打电话想问她们什么时候回来,拨出时申楷妍的手机却在沙发上响了起来,他不禁哑然失笑,挂断电话再一看,发现了她们都没有拿手机。只好耐心下来,翻看着自己的手机。 祝重峦走到阳台上,她斟酌再三,还是放弃理智,拨通了储时的电话。很长的接通提示音,但电话迟迟没有接起。这也是预料之中,祝重峦低眉看着自动挂断后暗下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时是提示电量低于百分之二十。她没有再回拨,转身走进了会客厅。 没多久就听到了一阵不很大的嬉笑声,祝重峦走到门口去提前开门,却只有蒲姝和储窈来了,她向她们后边看了看,“还有两个去哪儿了?” 储窈被一提醒,忙解释,“汀嘉说她手机掉在山顶了,让楷妍姐陪她回去拿。” 蒲姝满不在意的挥挥手,一面推着祝重峦进门,“这么两大个人了,你不用担心。” 祝重峦心里有些疑虑,但想想这里确实不用担心安保问题,也只好跟着坐了回去。在打了好半天牌后,蒲姝突然一拍桌,后悔没有拿手机,撂下牌跑到阳台上说要拍一张圆月好发微博,储窈也咋咋呼呼的跟着过去。江程晏探身看蒲姝撂下的牌面,发现她那在局尾还剩了十多张的牌,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祝重峦看着阳台上的蒲姝和储窈,突然发觉出不对劲,她转头看江程晏,“她们不是,都没有拿手机吗?” Chapter.4 申楷妍事后还因此在行业内提高了声名,别人是这么传的,申家女儿一幅低于最高水平的画,在慈善酒会上引得储氏和洲立的少帅争拍,最后十万的起价,拍出来三百五十万。 申楷妍拍着胸脯,受宠若惊的感叹,“想不到我的画也能拍出这个价格,早知道我把我的画们都挂去拍卖了。” 祝重峦诧异的看着她,“你不应该觉得,那幅画的重点在于画的是谁吗?”她煞有介事的说:“是因为你画了一个这么好看的人,画赏心悦目,才能有这么高的价格,不然你想,你要是画一个大胖福娃,谁会花这么多钱拍来挂在玄关镇宅?超市十块钱就可以买到了。” 申楷妍想了想,觉得好像也很有道理,“哦……哦?哦——”虽然她不懂为什么画要挂在玄关镇宅。 祝重峦压抑住心里觉得她这么说话像一只老母鸡的想法。 “那你说储时花这么多钱拍这幅画是为了什么?”申楷妍又疑惑问出口。 祝重峦就想起那天拍卖散场后,易衡上前去和储时打招呼,他先一步伸出手,“你好,我是刚才和你竞拍的易衡。” 储时显然一愣,也很礼貌地跟易衡握了手,“你好,储时。” 祝重峦怂得很,跟在易衡后两步就不敢上前了,她双手握着手包放在腹前,站得笔直,几乎可以说是屏息听着两人的对话了。她听到储时说话平易近人,“抱歉,夺爱了。” 申楷妍听到这里,觉得不可思议,打断问道:“你从哪里听出来的平易近人?” 祝重峦瞪一眼申楷妍,她马上又缩成一团不敢说话了。祝重峦心里供在神坛的人,是开口说一句话也会让她觉得,原来神仙如此平易近人。 然后易衡笑笑,“原本想商量,不知道储先生能不能让爱,看来无望了。” 储时不置可否,“这幅画的意境很好。” 易衡点点头,转身将祝重峦拉到身边,“这就是画上的人。” 祝重峦稳住喉咙里差点溢出的尖叫,低了低头示意,“你好,我是祝重峦。” 储时伸出手,“你好,祝小姐。” 祝重峦已经很尽力的保持冷静,申楷妍问她手有没有发抖,祝重峦矢口否认,“怎么可能!”她认真想了想,“我记得我稳住的。” 但是伸出手回握时,祝重峦极其确定,储时根本就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了。 易衡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拖出祝重峦就是想告诉储时他对这幅画的需要,他还来不及开口,下一秒就被祝重峦抓着手臂拉走,祝重峦还向储时笑,“抱歉,抱歉,希望不打扰储先生赏画。” 她拖着易衡远离的力度不由分说,易衡不解,“你不是不希望你的画像挂在别人面前吗?” 祝重峦语塞,这要怎么说出口,怎么跟易衡解释? 告诉他这不是别人,这是她想了十年的人,她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三年前,今天却还能准确认出他,想想自己的样子挂在男神家里,光是想想,都已经足够令祝重峦立刻跳起来了。 于是她抚平了裙上不存在的褶皱,一本正经告诉易衡,“我为慈善奉献微薄的一份力量。” 祝重峦这十年里第三次见储时是在这场慈善酒会上。 她有讶异,有惊喜,但她也几乎在同时想到,事不过三。 夜晚祝重峦推翻了第三次修改的旧稿,为新书写出了很长的新篇,在停止键盘敲击后,她靠在椅背上,轻微的动作使桌上的笔滚了几圈,深夜里,一切细微的响动都显得那样突兀。音响里传出温柔而宁静的声音,“thelookyoursmilecan’tdisguise.” “howlongihavewaited.” 她怎么会没有憧憬,怎么会没有按捺的渴望。 在又闭门半个月后,新书的终稿终于全部完成,在和出版社约定期的前三天成功交稿。 这期间祝重峦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虚脱晕过去了,于是在申楷妍来时,她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的哭诉,“你差点见不到我了。” 申楷妍一巴掌拍在祝重峦脑门上,“醒醒!我跟你男神相亲了!” 祝重峦惊讶得脑子里一下转圜不过来,她低头沉吟半晌,然后抬头一脸凝重的看着申楷妍,“所以你背叛了我,是吗?” 申楷妍嫌恶地摆摆手,“你男神档位太高,我够不到,不敢够。这只是家里安排的。”她又长长叹口气,“不过他跟我吃顿饭,坐下没多久就被打电话叫走了。全程就共五句话,真的好冷淡啊,让我怀疑我这二十五年来对自己的审美是不是错了。” 祝重峦舒口气,一幅认为理所应当的样子,“男神嘛,跟常人怎么会一样。” 然后她听到申楷妍又说:“他主动跟我问了你。” 祝重峦猛地抬起头看向申楷妍,申楷妍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大牡丹,祝重峦觉得很吉祥。 “他告诉我他拍了我那幅画,问我是不是认识祝重峦。” 男神记得自己的名字,祝重峦觉得受宠若惊。 申楷妍笑眯了眼,等着祝重峦接话,祝重峦长出一口气,“成书后大概两个月,我会去瑞士一趟,我带着你一起出去玩行不行?” 申楷妍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我每天都觉得自己灵感枯竭,这一定是需要人陪我散心的兆头。” 然后她又说:“储时说他在拍卖会上见到了你。” “没了?”祝重峦追问。 “没了。”申楷妍摊手,“总共说了五句话,三句有关于你,另外的两句一句是见面打招呼,一句是告别。” 不过只是这样,祝重峦也可以兴奋很久了,这真是一个好兆头,储时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名字,叫做祝重峦,即使他们的命运不会交迭,她的名字却能映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在以后看到时能想起,这是他花了三百五十万拍回的画上的人。 祝重峦激动地难以言说,差点就要像天线宝宝那在空气里用手横劈两下,踮起脚尖转圈圈了。 ------------------------- 今天的公主们也麻烦投珠珠~ Chapter.6 祝重峦目瞪口呆,她沉吟片刻,想反驳储时那句她的追求没有过于长远时,又听到储时毫不委婉地说了一句,“祝小姐任何想达到的目标,也一定是我的力所能及。” 这些话多好听,一个长得好看,并且有着出类拔萃智商的年轻科学家,说出你不需要持家,因为有我这样的话,他还说出,你有想达到的更高目标,那也一定是他力所能及能使你轻而易举达到的。 祝重峦想,如果面前的人早就是她的情人,那这些话当作情话来听,一定是最无可挑剔的。 其实祝重峦最开始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找她结婚。然后她就听到储时这番显然经过深思熟虑,无法挑出瑕疵的话。 恐怕以为迟迟没有回答的祝重峦还有顾虑,储时再补了一句:“我的诚意还有,不会和祝小姐签婚前协议。” 这意味着什么祝重峦太清楚不过了,于是她想了想,只好问储时:“这么好的条件,谁都可以,为什么是跟我开出?” 储时向后靠了靠,“因为我希望我们可以做到互不干涉。” 他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我听说过祝小姐在文坛的成就,家庭对能否安心做科研是根源。你我各自有追求,所以我想祝小姐应该是我婚姻最合适的人选,毕竟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听明白了,储时确实是不喜欢她的,他这样的家庭,不去联姻已经是出格,而他做科研,新生家庭是背后的支持基础。他想要一个,彼此互不干涉的婚姻。他觉得祝重峦的漂浮不定最合适,所以才借由储家老太太的名头,安排了这场甚至有些荒诞的相亲。 然后他说,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觉得没能理解,又问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储时仍旧耐心回答:“即使我对祝小姐没有任何感情,也能履行好婚姻里各项责任,甚至超越。” 祝重峦更疑惑了,“如果没有感情,那彼此的关系怎么维持?” 储时想了想,接着郑重说:“我们是要一起生活的家人,这是世上最亲密的距离,这样还不足以维持吗?” 然后祝重峦语塞,她显然还不能理解储时的意味,婚姻实在是个太复杂的社会议题,上层建筑都无法约束参透,她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或者说……长辈一定不希望我们的结合没有小孩,我们的生活也不可能完全独立在他们之外,那我们的……” “你想说我们的夫妻生活吗?”储时沉着接话。 震惊于他的坦白,祝重峦愣了愣,才点头。 “我会想要一个孩子。”储时极为坦诚,“如果你不能接受,现在的科学技术也足够先进,我们有很多办法可以拥有这个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际遇,莫名其妙要和储时这样的大人物结婚就算了,还能拥有正常的夫妻生活。祝重峦大脑一时之间接受不过这么多讯息,呆呆的看着储时。 作家的弊端,思维总是过于发散。天大的馅饼掉到跟前,祝重峦脑海里还能转圜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她飞快思索,是储时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还是他实则是个品性糜烂的世家子弟,抑或者……他是不是不喜欢女生?这些似乎才能解释储时迫切需要一个妻子。 拥有聪明大脑的人,智商体现在方方面面,譬如此刻,储时看穿了祝重峦的犹疑,他淡淡说道:“祝小姐请放心,我取向正常,没有不良嗜好,没有过感情关系。” 其实祝重峦不是怀疑储时,她只是想,如果情况是她以为的那样,她是否有可能算计他喜欢上她? 是的,她不赞同没有感情的前提下能够维系一段关系,但她其实也赞同储时那句最亲密的距离。 但她还能保有最后的清醒,她问储时:“那你有什么条件呢?” 他近乎是将拥有的所有一切都赠与祝重峦,祝重峦不大相信自己能不费周折的轻易获得。 储时的手交握,搭在膝上,“我不喜欢人干涉我,工作、生活、情感,都是。” 这很容易做到,她一定是押上了毕生的好运气,才能够名正言顺站到他身边吧。 于是祝重峦再抬头的时候,就问储时:“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储时觉得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表露,只是继续说:“祝小姐今年23岁,我今年29岁,虽然这么看可能对祝小姐有些不公平,但我希望是在最快的时间解决。” 祝重峦斩钉截铁的说:“非常公平,我不贪玩。” 在这顿饭的后续,祝重峦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总之她的思维跳跃,她一会儿想到的是,她想了十年的男神坐在她面前,这是这十年来他们最近的距离。 她又想到如果这件事能立即分享给重要的人,这该是怎样使人惊异的事情。她想她的父母一定很欣慰她居然钓到了一个金龟婿…… 她想,她结婚了,结婚的人是储时。 储时问:“祝小姐有什么条件吗?” 接着祝重峦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希望我们婚姻的本质能不透露给任何人。” 储时点头,“这也是我的希望。” 在饭后和储时一起下到停车场,这段距离不长也不远,他跟她并排走在一起,步伐不疾不徐。祝重峦悄悄抬头打量储时的侧脸,他黑色外套下是深蓝的宽松牛仔长裤,这身打扮年轻得不行。 其实祝重峦今天才知道储时的年龄,但是储时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像快30岁的人。走到停车场时,祝重峦车周围的车位都停满了,她脸白了白,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很顺利的把车挪出来。于是她转身想叫餐厅的侍应生帮她把车开出来,储时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臂,“车钥匙给我。” 祝重峦愣了愣,然后忙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储时。 储时解锁,坐进驾驶位,发动汽车,打开了车灯,祝重峦赶紧向旁边让了几步。降下的车窗,让祝重峦得以看见储时的动作,拉起手刹,转了一圈方向盘,轻而易举就将车回正开出来,然后他从驾驶位探出头让祝重峦上车。 --------------------- 我看评论区里大家对剧情有些疑问,这些疑问书后边的内容会解释,所以现在我就不多阐述了。 另外忘记标注啦,每满200珠加更一章,我的wb是粟熹的指南。 Chapter.8 储时大概不知道怎么回答,鲜见地停住了。他看她一眼,但他的手机又振动起来,打断了这场交谈。 在储时再次摁灭手机屏幕后,祝重峦终于忍不住说:“你可以在前边停一下,我下车等你接电话。” 储时就回,“你不用回避,既然这样,下次再打我就接。” 他实在是一个直率坦然的人。祝重峦在心里总结。 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临下车前储时向她伸手,“手机。” 祝重峦忙不迭把自己的手机递上,储时输入一串号码拔打出去,“有事的时候打这个号码找我。” 在挂断后,储时的手机再度振动,这次他接起来了,“对,我是,那nk细胞活性呢?有没有足量应用依托泊苷?好,我立刻回去。” 祝重峦心里咯噔一下,“我是不是耽误你治病救人了?” 储时把她的手机还回去,“是实验室的白鼠。” 祝重峦似懂非懂,但是她还是明白了自己大概耽搁了储时的时间,“真是对不起……” 储时解开安全带,“不,你不需要道歉。不接电话也是我的问题,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到实验里。” 祝重峦想从储时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比如疲惫、无奈,这才符合他当下说出这句话应有的神情。但是都没有,储时仍旧自持又绝对理性,即使祝重峦已经敏锐察觉到这个实验项目困扰着他。 祝重峦当下想得到的,只有迅速解开安全带下车,“那你快回研究所吧。” 储时也下了车,司机开着他的车停在不远处。他看了眼祝重峦,“晚安。” 储时阔步离开,他的背影明明是挺拔坚韧的,看起来就像是,任何事在他面前都能够迎刃而解。但祝重峦想到的是,他一定很累了吧。 到凌晨一点时,祝重峦还没能够入睡。她脑子里闪回的,是最后见到的储时的背影。是疲惫吗?或者说更像是孤孑。 祝重峦知道储时从事生物医学的研究,也耳闻过一个实验项目要成功有多不易,多数时候储时要承担的,不仅是自己。除此之外,她对私下的储时还一无所知,近乎空白,可是知道他框条生活后,在看见他离开的那一刻,她突然间无比想要靠近他,想要把自己仅存的温情,都给他。 祝重峦掀开被子,随便换了件衣服就下楼出门,她顾不上急促的脚步或许会吵醒这个房子里的人,然后她坐进了车里,发动了汽车。 储氏的研究所很远,好在这时候是深夜,道路空旷又顺畅,祝重峦到的时候才过了两个多小时。她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下车,研究所的好几间办公室都在亮灯。祝重峦打开手机通讯录,在翻了一整遍后,她一拍额头,坏了,当时忘记存了。呆了几秒后又察觉不对,恍然大悟的从通话记录里顺利找出陌生号码,“我在你研究所楼下。” 暮冬初春交替的季节,西风被南风中和了温度,变得不再刺骨,仅仅只是冻人。譬如只穿了风衣外套的祝重峦,下车这几分钟,冻得脸都快僵了。 储时过了好几分钟才出来的,见到祝重峦时他显然不解,“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休息吗?” 借着车灯,祝重峦能看见储时的眼睛因为熬夜而发红,仅仅半个夜晚下巴也冒出了些胡茬。她站直了些身体,仰头看储时的双眼清澈又明亮,“现在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去关大附中排第一批的队吃早餐。” 直到坐到车里,开出半程后,祝重峦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大胆,不仅大胆还奇怪。难怪储时当时听了她的话后,在原地愣了几秒。 祝重峦后知后觉的尴尬起来,血气翻涌上刚刚被冻僵的脸庞,冷热交替得她几乎快要不能喘气。于是她摁下了点车窗,好让风能把她吹醒吹醒,突然又反应过来车里还有储时,祝重峦忙又升回车窗,“我这么突然,有没有打扰你?” 储时回,“你说呢?” 祝重峦慌乱起来,“啊,我没想到你们半夜也要工作的。” 储时就问:“那现在怎么办?” 祝重峦更慌了,“那我下个路口拐弯把你送回去。”末了她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还来得及吗?” 接着她听到了储时好像笑了,很不分明、很低的笑声,“还来得及去关大附中排第一批的队吃早餐。” 祝重峦语噎,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刚刚在逗我玩?” 储时将座椅向后放了放,闭上眼睛道:“说去吃早餐是认真的。” 祝重峦间隙里悄悄看了一眼他,他应该是很累了。于是她关闭了车上的音响,调高了暖气,不再说话,连呼吸都极力放轻,唯恐惊扰这一方极小的空间。 真是不可思议,上周她才正式认识他,这周他就在她的车上睡着了,祝重峦觉得命运不能够更不可思议了。 到关大附中的时候,周记家的叔叔阿姨已经在整理食材了,祝重峦看了眼时间,隔他们营业还剩半个多小时。她将车停在路边,然后靠到了方向盘上。 储时睡着了,祝重峦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描摹着他挺拔的面庞轮廓,这个人怎么先天条件这么好,长得这么好看。 她没有叫醒他。 她将会是他的妻子。婚姻要什么,意味着什么,她一无所知。在过去的十年时间,她仰慕他,其实一度也以为只是仰慕,毕竟被称为天才科学家、外在内在完美得不可挑剔的人,除了储时,祝重峦没遇见过第二个。可是他站到面前时,她发现并不是了,她是很真切的爱这个人,莽撞又冒失,只是因为她真的爱他了。 储时的眼睫动了动,祝重峦坐直,“你醒了?正好,该下车排队了。” 祝重峦让储时多睡了一个小时,这时候刚好是人流增多的时候。 排在队伍中央时,储时问:“怎么不叫醒我?” 祝重峦把手揣进包里,“看你太累了,我不忍心。” 储时挑眉,“这么心软?” Chapter.9 祝重峦就笑,“是呀,你的实验研究很难吧?最近进行得不顺利吗?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累?” 储时点头,“实验得到的效果不理想,还没有找到更好的途径。” 祝重峦好奇,“研究的是什么?” 储时答:“嗜血细胞综合征。” 祝重峦眨了眨眼,认输,“好吧,我听不懂,我不应该试图和你找共同话题的。” 半明半暗的天空突然开始飘很小很小的雪,人群里有些惊异的声音,毕竟这时候已经初春了。 祝重峦裹紧了风衣,“关山市今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我都没在呢。” 储时说:“我也不在。” 祝重峦看向他,突然两人都笑了。 队伍的行进速度很快,这个点多是学生,周记的叔叔阿姨早已练就了快速打包的技巧,很快就轮到了祝重峦,她凭着记忆熟练的要了几样打包,然后拖着储时飞快远离人群,回到车边。 祝重峦将一个纸杯递给储时,“这是燕麦豆浆,他家的豆浆煮燕麦真的是很多校友的心头好。”她又接连掏出好几个纸盒,准备逐一介绍,“这是酱牛肉烧饼……” 祝重峦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多话,突然发现储时只是看着她,她后知后觉地磕巴了,“我……我曾经为买这个……上课迟到了……”她越说声音越低,越有点心虚,拿不准储时这会儿什么想法,会不会觉得诧异。 短短时间祝重峦已经胡思乱想了好多可能,唯独没想到的是,储时伸出手,掸了掸她肩头零星的落雪。还未熄灭的路灯昏黄又温暖,头发上沾着落雪,鼻尖被冻得有些红的祝重峦,一双眼睛波光粼粼,像一只无害的小猫。 然后储时收回手,“我很高兴,重峦。” 祝重峦无法判断他是否察觉了她的担心才这样说话,总之这一切在他叫出重峦两个字的时候,都不复存在。她压抑住自己的雀跃,“不客气,储时。” 储时又从她的衣服包里掏出手机,将自己的号码保存好才放回去。 祝重峦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忘记存了?” 储时把副驾驶的门打开,等着祝重峦进,“我出研究所的时候看到你手指冻红了。” 祝重峦觉得不可思议,“真的假的?” 不等她再多问几句,储时已经把她推进副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让你的生活不再乏味。祝重峦看着绕回驾驶座的储时,暗暗这么想。 祝重峦的妈对于祝重峦和储时见了一面就决定尽快结婚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她觉得这是年轻人的冲动,是不能行的,于是在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和盘托出时就一口否决掉,然后坚决不肯再听任何有关于这件事的话。 祝重峦趴在自己房间的阳台栏杆上,翻着通讯录,在c那一栏并没有看到储时。但是她深信储时不是做事不稳妥的人,只好一路往下翻整个通讯录,快到底时,突然“未婚夫”三个字映入眼帘。祝重峦突然想笑出声,储时竟然是这么一个藏了小小传统思想的人吗?她还是觉得有些小别扭,也怕被别人看到手机,想了想改成了储时的名字。 后来她告诉申楷妍的时候,申楷妍抱着抱枕看着她,想了想认真问:“这算不算占有欲?”觉得不够准确,又再添了几个字:“算不算对你的占有欲?” 祝重峦觉得不大像,储时这么一个站在云端的人,对想要的东西一定从来都是召之即来,他哪里会有什么归属认知。 她拨通储时的电话,拉长着声音使听起来有些低落一般,“大科学家,你未来的岳母棒打鸳鸯,好像不同意这门婚事。” 储时在那头似乎压低着笑出了声,然后低而轻的跟祝重峦说:“我在开一个重要的会,等等给你打回来,行吗?” 祝重峦立刻端正态度,“你忙你忙,不用管我。”然后果断挂掉电话。 几个小时后,祝重峦的妈冲上来劈头盖脸就质问祝重峦,“祝重峦你干了什么?储家的老太太和储时他爸爸在来祝家的路上了!” 于是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储家的车停在了祝家的院前,祝重峦等在门口,远远的就看见了储时从驾驶位上打开车门出来,他今天是一身笔挺的西服,应该是因为早上开会的缘故。明明见他还是七八个小时以前的事情,祝重峦这时候见着也生出一种奇异的念想,这应该可以称之为想念。 祝重峦想,人真是一个充满贪欲的承载体,明明她的前十年有如蜉蝣一般在缝隙里流逝,渺渺如浮世红尘一粒,连她自己都没有尝试追寻过去处。但是这一切在看见储时后,她觉得时光往复的一分一秒都该计较清楚。 储时也看到了门口的祝重峦,他走快了身后的长辈两步,祝重峦迎上去,笑着仰头看他,“所以这是你的解决办法?” 储时点头,“我觉得应该让伯父伯母看到我是认真的。” 祝重峦侧着身让出路,向储家老太太和储时的父亲问好。她才知道,原来储时的母亲去世很久了,所以储时的话里提到的从来不是父母,而是长辈。没有母亲操持,难怪储家老太太紧张储时婚事。 进门后祝夫人让祝重峦陪着阿姨准备下午茶,一群人坐在祝家的会客厅里,将阳台那扇落地的玻璃门大大敞开,透进花园里新鲜清凉的空气。 祝夫人不准祝重峦旁听,祝重峦的父亲也觉得很有道理,祝重峦张了张口,还是在储时安抚的目光里上楼回了房间。 祝重峦心里闷得慌,将房间阳台门大敞,捧着手机哭丧着给申楷妍打电话,“父母成了我最大的绊脚石。” 申楷妍惊讶得不得了,“你不能在传统婚姻下觉醒反抗意识吗?” 祝重峦苦闷道:“我能怎么办?怎么跟我父母表明我一定要嫁给储时?” 申楷妍认真考虑了下,“要不现在就冲下去表明非储时不嫁,趁着储时的长辈在,一定立刻就拍桌定案了。” 祝重峦长叹口气,“不如我现在从房间阳台跳下去?” 申楷妍惊惶起来,“你干什么?这世上除了储时还有数不清的芳草!” Chapter.10 祝重峦房间的阳台可以看到祝家平坦而洁净的前庭,下一秒她看到一个头顶露出来,紧接着是庭院里多了一个身影,是储时仰着头面向她,倒退几步好将趴在阳台上的她看清楚。祝重峦一个紧张,将电话一把挂掉,扯出一个笑向储时招了招手。 储时掏出手机,这边的祝重峦应声接起,就看到楼下的储时嘴唇一张一翕,听筒里传出他的声音,“重峦,你的话会传到客厅阳台。” 祝重峦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但她看到储时眼底竟然有笑意,“但只有我站在阳台。” 祝重峦扶着额头,试图找理由掩饰,“谁让你家财万贯,背景深厚,错过你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么多钱了。” 不知道储时信不信,他只是点头,“你有这样的决心很好。” 储家登门拜访虽然仓促,但是诚意满满,反正储家两位长辈的出现,和不知道说出口的什么话,总之极大的安抚了祝重峦家,尤其是安抚了祝重峦的妈,在又正式约了一顿晚餐后,他们的订婚时间一下就敲定在了两周后。祝重峦觉得有必要单独拜访储时的奶奶和父亲,她告诉储时后,储时转头就给储家老太太打电话安排,而储时的父亲在国外有合作商讨,就不能见到。 去储家老宅接老太太的时候,秘书突然给储时打电话,储时进门就上楼去了书房。祝重峦单独面对储时的奶奶倒是没有怯场,她跟储时的奶奶反倒比对着储时的时候自如得多。 谈笑风生里,储时的奶奶突然提到上次约祝重峦吃饭的事情,“储时一向不太露情绪,那天慈善酒会简直是特例。他平常自己不挑人,我挑的他也不肯看,我觉得那幅画是契机,我以为是申家的姑娘,结果他饭都没和人吃完,我再问,知道那幅画画的是你。” 储时奶奶的眉眼里还有喜色,她是真觉得储时要结婚她很开心,毕竟储时的母亲去世得早,储时的父亲不好管到储时,储时自己也不声不响的,老太太嘛,总是很担心晚辈的。最后储老太太握住祝重峦的手,表示自己对储时终于放心了。 祝重峦没用多少时间就悟出了储老太太这些看似亲切的话里的用心。她其实不见得就满意这个突如其来的孙媳妇,但这是储时挑的人,她相信储时,也就不介意祝重峦。她没有警醒祝重峦,也没有更深的表示。储家老太太才是顶精明的一个人。 祝重峦倒觉得这也在情理,储家高门大户,她的家庭在普通人眼里是资产阶级,但在钟鸣鼎食的储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很能理解储老太太不交心,总之她一定会对他无微不至,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未来储家的人还是不满意她。 事情真是一帆风顺,祝重峦深深以为这是她这几年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 订婚宴并没有声张,只是两家的家人聚集在一起。 订婚过后,祝重峦就开始进入最忙碌的时候。她的第二本书会参评今年的国内文学奖项,在出版后编辑安排的一场新书见面会在金融中心京海市。另一边她还要完善半年后的研究生毕业论文。这些事情过不了多久,她还有一个在瑞士的研讨会要和导师一起去。 而储时他更忙,最近国外有一个研究把他请走了,祝重峦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她也没有打电话去问。储时对自己的日程很有安排规划,不会想有人打乱他的步调,她只用安排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 到京海市的时候,正好导师的朋友,京海大学现当代文学的泰斗、兼业内核心期刊《山脊》的主编刑教授,最近就在京海市,按照导师的意思,祝重峦最好去拜访一下。故而祝重峦提前了一天到京海市,并且借助导师的关系网,成功约到了刑教授的晚餐时间。 在上餐前祝重峦将这次的作品成书递上,以示礼节。刑教授收下后交给了身边的助理,推了推眼镜,笑着看祝重峦,“我儿子在第一时间买到了你的新书,我已经看过了。” 祝重峦听过一笑,“是我晚了,这本书写了我的名字,就当送给教授儿子的纪念吧。” 刑教授喝口水,“哈哈”笑道:“让那小子知道你今天在这里,一定怪我不叫上他。” 祝重峦承应不敢。 这一餐中间的交谈也很顺利,饭后在楼下送刑教授上车时,刑教授感叹了一句,“韬光韫玉,后生可畏。” 祝重峦垂首道谢,“有劳教授赏识了。” 看着刑教授的车远去,身后的杨舒唯也跟着感叹,“看来我的身价也要跟着涨了。” 祝重峦屈指敲一下杨舒唯的额头,“好好想想你的考研吧,总跟着我不是回事。” 然后伸手拦了一辆车。 京海市的天比较阴沉,下过一场雨后的夜晚有些无端起的寒意。祝重峦想起什么,亮起手机屏幕看一眼,却看到屏幕上静静躺着一条短信,是储时的,他告诉她他已经回关山市了,等她吃晚饭。 一看时间,是下午她正和刑教授交谈的时间。当时为了表示尊重,祝重峦将手机拨到振动揣到了包里,短信的振动频率确实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她回了短信告诉储时她在京海市,解释了刚刚没回复的原因,顺带着跟杨舒唯说:“以后我的行程记得跟储时的秘书发一个备份。” 杨舒唯猛地转过头来看她,瞪圆了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祝重峦被这动作吓一跳,正要重复一遍的时候,杨舒唯嗫喏着跟她说:“早上上飞机前储所打你电话已经关机了,他打来问我你的行程,我告诉他,你说对你的行程要保持神秘,所以我不能奉告。” 祝重峦捧着手机险些两眼一翻,背过气去,“舒唯你不是自己人,易衡你都敢告诉他,我未婚夫你却保密?” 杨舒唯立刻举起双手,“重峦姐,我错了。” Chapter.12 祝重峦觉出微妙来,要是储时以为她是为了易衡才这样,那实在要闹出大误会,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这段时间太累,所以情绪有了触发点。” 似乎感觉面前多了些迷蒙,她将半截手臂探出栏外,果然是有细雨,“过段时间就好了。” 储时身边静静的,祝重峦几乎连他的呼吸声也能听见,那头沉寂几秒后才说:“你其实可以把我能为你做的都告诉我。” 祝重峦觉得这话从耳朵里钻入,但是都要从眼里浮现出笑意来了,她将悸动揣好,才回答储时,“你也很忙,我能自己处理好。” 储时也没有执意追究这个话题,转而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祝重峦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行程,“大概两天后?你呢?还走吗?” “等你回来再走。”储时说。 这雨润润的,被风带偏扑来脸上,有些湿漉漉的,刚才喝了一杯酒,这时候在外边受了凉,祝重峦觉得脑子里有些发晕,“那我一定会很快回去的。”她直觉储时要说让她妥善好自己,不用着急一类的话,故而在储时回答之前,她又接了一句,“这边不会很重要的。” 时间应该不早了,储时嘱咐她早点去休息,说了晚安就挂了电话。 祝重峦还没有进去,她看着早已暗下的手机屏幕,想储时真是一个负责至极的人,仰赖于他的负责,她对他的企图才能得以满足。这简直是一样让人轻而易举就上瘾的存在,祝重峦握着手机屏幕,谨慎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泄露爱意。 至此,是她确信跟他相交的开始。祝重峦还确信,她能够对储时无条件退让,所以这也足够维系彼此。 但人总容易在满足时略过人生无常,命运是不会退让的。以至于很久后祝重峦想起,总更愿意她从未尝试靠近储时。 签售会没有出现纰漏,互动环节里读者的反响是意料之外的好,祝重峦笑着迎来送往的时候心里的疲惫终于因为放大的空间而松懈下来。结束后从内场出来时,她突然想起来易衡,他今天没有联系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祝重峦回酒店就直奔20楼,易衡的房间却是酒店服务人员在清扫,是退房离开了。她叹口气,倚在墙上靠了会儿,打电话让助理杨舒唯查今晚回关山市的机票。 她一点也不想再忙碌,想尽早抓住会使她愉悦的契机。 到关山市后是储时来接的祝重峦,关山市今天的夜晚十分和煦,祝重峦一出航站楼,就看到储时双手揣在兜里,倚在车边。 祝重峦走到他面前,“大科学家,愿意送我一程吗?” 储时抬起眼时看到的,是双眼里笑意盈盈的祝重峦,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乐意效劳。”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间车少的缘故,储时的车速放快很多,他并没有顺着道路一直开到市区,而是中途岔上了另一条路,“我想你应该没有吃饭,这个点回去不早了,就让阿姨在家给你熬了粥。” 那应该是要去储时家了,他单独住的地方,这还是祝重峦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去。储时家在关山市那个国家级旅游公园附近,算是庄园,还有一个很典雅的名字,叫九溪翡翠。这个项目当年开发时风头很大,这个别墅据说除了能作日常住宅,甚至能满足充当小型会所的条件。 但是祝重峦没等到在第一眼满足对这个项目的好奇心,就睡着了。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房间里,床头的灯调到了最暗,放了一杯水,她试了试温度,是温凉的,她应该已经睡了不短时间了。 祝重峦下床捧着水杯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长廊尽头的门虚掩着,有光线透出来。她夜里视线不太好,此刻只有一个光源在远处,更加影响了她的视物,她就顺着墙一步一步挪过去。 在留空宽裕的门缝里,祝重峦看到储时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很多临床试验报告,他眼里的成像在变,应该是面前的笔记本画面在切换,他的手间歇支着下颌,或是拿着笔记录修改。 从祝重峦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脸庞的棱角线条完美得近乎无解,那幅专注沉着的样子让祝重峦出神了好一会。 祝重峦轻轻叩了门,储时抬头看是她,对着电脑说了句明天再继续,就将电脑合上。祝重峦走到桌前才反应过来他可能在开视频会议之类,刚想开口说什么,储时已经先一步开口,“不用道歉。”他看着祝重峦的眼睛,“你没有打扰我,重峦,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不用总计较很多礼节。” 祝重峦与储时的目光相接,他的眼神从来直接而坦荡,以至于祝重峦心里的别样企图作祟,总不能承接住他的眼光,只能有所逃避,但逃避不就更显示了她的心虚吗?所以她这将避未避的眼光,变成了有些闪烁的眼光,她唯恐储时这样聪明的人一眼看出来,只能在还未完全斟酌好词汇后就开口:“我……我怕耽误你的正经事。” 储时将桌几上的文件在片刻收整齐,站起身来隔着桌几碰了碰祝重峦的脸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祝重峦说话一下子磕磕巴巴起来,“有……有吗……”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心虚道:“还好啊……” 储时走到她面前,握过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祝重峦试到他的手掌是温热的,而自己的手心是滚烫的。 储时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发烧了?”他下一秒就将手覆到祝重峦的额头上,声音很沉,“你在发烧。” 祝重峦眨着眼,眼睫能扫到储时的手。 储时抽出她手里的水杯,牵着她下楼,让她坐在餐桌旁,然后进了厨房。没过太长时间就放了一份热腾腾的粥和小酱菜在她面前,“把粥喝了,我去给你拿药。” 祝重峦忙阻止他,“不用吃药,我没感觉很不舒服。” 储时并不赞同,“你看上去不像身体很好、能够自愈的人。” 储时回来得也很快,除了几颗药,还拿了一支电子温度计,对着祝重峦耳朵一测,他显而易见的又皱了眉,“39.5,你怎么烧这么高?” Chapter.13 祝重峦一愣一愣的,大概是心理暗示的原因,喝下大半碗粥后开始觉得晕乎乎的,眼睛的酸痛也更加明显。她这个人一旦开始接受别人的照顾,就会变得行事不用大脑思考,在站起来撞倒一把椅子和磕到桌角后,祝重峦明显感觉到了储时的惊讶。然后储时转回身将她打横抱起来,向楼上的卧室走回去。 储时的脸在祝重峦眼里无限放大,这么近的距离视觉几乎模糊起来。她环着储时的颈项,觉得胸腔里跳跃颤动根本不受控制,幸好夜晚总是掩盖过多模样,好让她不至于不能在储时注意到异样时调整过来。 储时抱着她进的还是刚才的房间,祝重峦注意到这个房间的宽阔和设计,半开的衣橱里是储时的衣服,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储时的房间。吃过药后,储时一杯接着一杯热水的让她喝下,她喝水的时候他就用冰袋裹了毛巾,覆在她的额头。 喝水到祝重峦觉得剌嗓子得说话都不利索后,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觉得热水快堵到我嗓子眼了。” 储时才作罢,他让祝重峦躺下,转身去浴室洗了一块冷毛巾敷在她额头上,轻声说:“如果困就睡吧,我守着你。” 祝重峦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喝过药了,不会有大问题,你累了一天,快休息吧。” 储时看着她的眼光突然深了些,祝重峦被看得不自觉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她听到储时的声音一如他目光一般深了很多,甚至有些不理解,“我答应过你,这也是我的责任之一。” 祝重峦听到这句话时愣了一瞬,然后不自然地探出了些头,“那你……也不要休息太晚。” 储时答应下来,为了她能好睡,关了床头的灯,只留了墙角的落地灯亮着。 祝重峦闭上眼看不见储时后终于感受到了今晚唯一的冷静。 是了,储时这么一个认真的人,责任才是驱使他的最大因由。而她太过生疏于与他的相处,或者说太过谨慎于和他的接触,她把他捧在心尖上,想要给他所有最合适的,以至于一切行事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这在毫无所知的储时看来,却大概总有些谢绝的意思,于是他总很耐心的向她纠正。 可能是药物的原因,头脑昏沉,但是祝重峦的思绪却愈发清醒。 夜色总是掩盖实体,而滋生虚妄。 祝重峦第二天醒来坐起时房间里的窗帘还是拉上的,她听见一个更平缓的呼吸声,低下头就看见隔着两人远的床的另一侧躺了穿着居家服的储时,他的睡容安静,睡姿也很规整,这距离不近也不远,放在祝重峦眼里时,就弥漫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如果这是将来每个清晨的样子,祝重峦认定自己再也不会睡懒觉。 她不知道储时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但她猜测应该很晚,她感觉得到他的疲惫。床边放了一张浴巾,她的行李箱也在衣橱旁。祝重峦进浴室后,盥洗台上放着几只豆绿色的瓶子,她拿起来辨认,发现那是沐浴用品。她不得不惊叹于储时的用心,不仅猜到了她起床后会想沐浴,还将沐浴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放在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等祝重峦从浴室出来时,储时已经坐起来了,但还是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听到响动时他睁开眼,下床取了吹风筒出来,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向祝重峦说:“过来,你才退烧。” 祝重峦顺从的坐过去,储时先从她手里拿了毛巾擦着有些滴水的发梢,才打开了吹风筒,吹头发时祝重峦并没有说话,她想反正噪音这么大,说了彼此也不一定听得见。她在脑海里暗自出神,考量着等等该做些什么,还没有个定论时头发就吹好了。 祝重峦盘腿坐着,看储时细心的将吹风筒收好,然后转过头问她:“有别的症状吗?还难受吗?” 祝重峦侧过身体,将手倚在沙发靠背,“我很健康,倒是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储时没有瞒她,“凌晨四点半。” 祝重峦抿着嘴,在经历被储时的好几次纠正指责后,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是正确的。她纠结了半天后,抬头看着储时,“那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储时有些意外,“你会做饭?” 祝重峦觉得自己终于说对了,笑意满满,“我非常会做饭。”然后她大着胆子拍了拍储时的肩膀,“储所,你挑到的是一个十项全能的未婚妻。” 催促储时再上床睡会儿后,祝重峦下了楼去到厨房。当她打开冰箱柜门的时候,不得不惊叹于蔬果品种的丰富。储时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在家,这些应该是这两天阿姨买来放好的。祝重峦从厨房探出一个头,却发现还是没看到阿姨,心里觉得奇怪,也没有多想。 她熬上一锅番茄玉米排骨汤,正对着一颗西兰花想是白灼好,还是凉拌好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大门被钥匙拧开的声音,一老一少谈笑着进了门,当然,都是女人的声音。 祝重峦捧着一颗西兰花走出去看,她猜测那个年纪大的应该是储时家里的阿姨。旁边那位看上去比祝重峦还年轻的样子,她头发及肩,穿着一身吊带裙,神情跳脱欢悦,祝重峦觉得青春的气息把她都要淹没了。 那个女孩子看到祝重峦时,登时就愣在了原地,对比祝重峦穿着的随意休闲,以及手里还抱着的一颗西兰花的妇女样,那个女孩子一下子显得非常好看。她不知道这女孩子是谁,碍于还在下厨,腾出一只手挥了挥,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祝重峦看到那个女孩皱了皱眉,转头问阿姨,“徐阿姨,你很累吗?为什么要找一个这么年轻的来帮忙?” 祝重峦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她觉得自己今天虽然没有特地打扮过,但是不至于会被认成阿姨吧。于是她顿了顿,“嗯……你可能误会……”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话,楼上就传来储时有些不满的声音,“储窈,这是你未来大嫂,不要这么没礼貌。” Chapter.14 祝重峦抬头就看到储时已经换下居家服,下楼走到她身边,“你怎么拿着颗西兰花?” “哦……”祝重峦想起来,晃了晃手里的西兰花,“我在想是白灼还是凉拌。” 储时卷起袖口,接过她手里的西兰花走向厨房,“我不挑剔,按你的口味就好。” 祝重峦来不及感受储窈一下变得很复杂的眼神,忙不迭的跟着储时进厨房。徐阿姨想来帮忙,被储时婉言谢绝,也没有再坚持,出门浇花去了。厨房一下换作祝重峦协助储时,而储窈寂静半天后,还是走了过来,抱着手臂靠在厨房门边,两眼来回扫视储时和祝重峦。 储时没有任何的不适,但在看到祝重峦好几次瞟过门口时还是开口,“储窈是我妹妹,被惯得有点娇纵,你不要介意。”接着转过头对着储窈说:“如果你是想来蹭饭的,就不要站在这里,坐到你该坐的地方去。” 祝重峦最后选择了凉拌西兰花,她没有将之前的事很放在心上,听到储时对储窈有些训话意味的口气时,还制止了一下。 储窈却没有管她哥哥的口气,嘟囔着就走开了。祝重峦忍不住心里后怕,有这么一个天才一样的哥哥,还这么严厉,真是可怜了储窈。 储时看着祝重峦变幻莫测的神色,“重峦,她应该跟你道歉,不是我严苛。” 祝重峦吓了一大跳,“现在的生物学这么发达了?你们生物医学家还能读取别人的意识?” 储时看着祝重峦,微微无奈,“你很明显。” 饭上桌时,储窈坐在祝重峦的对面,她抱着双手还是神色复杂,在储时撇头看她一眼后,忙拿起碗筷,她戳着碗里的西兰花,问祝重峦,“这是你做的吗?” 祝重峦有点发懵,点点头,然后储窈嫌弃的说:“果然你的厨艺跟我预料的一样不好。” 储时盛了一碗番茄玉米排骨汤放到储窈面前,“你喝汤吗?” 储窈端起就喝下一大口,“还是我哥的厨艺好。” 储时不动声色的说:“这是重峦熬的汤。” 祝重峦险些憋不住笑出声,对面储窈的脸立刻变得像刚刚喝下去的是一碗盐,拧得五官都皱起来。 储时吃了一块西兰花,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碗筷就撩开祝重峦额角的头发,那是昨晚撞到桌角的地方,现在有一点青紫,他收回手,“你昨晚明明撞得不重,也还是有淤青。”储时夹了好几块西兰花给祝重峦,“你很可能是需要多摄入维k,西兰花能够提供。” 祝重峦看着储时的眼神难以察觉的动了动,她听话的把他夹来的西兰花全部吃下去。 对面的储窈神色变得更加不可思议,看着她哥哥,“要不要这么刻意?为什么你不看看我有什么伤病,然后给我夹菜?” 储时看了一眼储窈,肯定的说:“你很健康。” 后半段储窈没有再故意挑剔,很和谐的一起吃完一顿饭。饭后祝重峦坐在客厅削苹果,趁着储时去了洗手间,储窈坐到祝重峦旁边的沙发上,神情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复杂,祝重峦都惊讶她的表情保持度。 祝重峦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储窈,“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储窈也毫不客气的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我从来没见过你出现在我哥身边,为什么我哥这么快就要和你结婚?”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他落了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吗?” 储时这个妹妹跟他半点不像,祝重峦扬了扬唇,故作神秘,“你猜我用什么威胁的他?” 储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叹气,“哎,你对感情一看就比他机灵,他栽在你手上也是意料之中。” 祝重峦原本是逗储窈,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愣住了,然后储窈闷闷道:“他栽了就栽了吧,但是你千万记得对他好点。” 祝重峦剥了一个橘子,哭笑不得,“你觉得我能拿什么来威胁你哥?” “那可不一定。”储窈偏着头,“你不是做文学的吗?还会写书,我看过你写的书,写书的人太能揣摩人的心思了。” 祝重峦不置可否,挑眉说:“那我是不是能理解,我写的书正中了你的情绪?” 储窈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憋了半天后说:“其实我没有完全看懂你写的……” 祝重峦“哦——”了一声,坐得靠近些储窈,神神秘秘的放低声,“那这样,你不懂的,想知道的,你来找我,我全都告诉你。” 储窈疑心,“真的?” 祝重峦真诚道:“真的。”她伸出手揉了揉储窈发顶,“作为交换,你告诉我有关你哥的事情怎么样?”祝重峦伸出尾指,“我会对你哥非常非常好,把我对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认知都捧到他面前。” 储窈勾上祝重峦尾指,“成交!” 祝重峦勾着储窈尾指的时候,觉得储时这个妹妹真是太可爱了。 “你们在做什么?”祝重峦思绪还没从这个想法里收回来时,突然听到储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抬头就看着储时一脸不解,手里还拿着块迭好的冒着热气的毛巾,随后储时轻轻捋起她的头发,将热毛巾敷在额角上,祝重峦露出疑惑的神情,储时轻薄而好看的嘴唇一启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还是顿了一顿才说:“过了二十四小时了,只能热敷。” 储窈噘着嘴,“我从小到大摔了百八十次,也没见你拿着毛巾追着我跑。” 储时看她一眼,淡淡开口,“那是因为你自己会率先找到能替你解决的人,并且大哭一场来博取关注,你根本不需要我来照顾。” 储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拎起沙发上的包就朝门口走,临出门时又折回来跟祝重峦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说完后“砰”的一声关了门。 储时低下头换了只手,“你答应了她什么?” 祝重峦为了方便他,是半仰着头的,储时的气息隔得太近,洒在她的面庞上,她觉得自己有些迷乱,“我给她讲我的书,她保证她的哥哥不会抛弃我。” 储时不置可否,“不抛弃你不应该只有我能保证吗?” Chapter.15 祝重峦半跪起来,转身两只手搭在沙发上,与储时正面相对,“那你保证吗?” 储时放下手,“我的选择是慎重且经过考量的。”祝重峦听到他的口气有点认真起来,“所以在不考虑未来不可抗力,诸如疾病、灾难的情况下,你会是我一生唯一的太太。” 祝重峦双手交迭而放,“那有没有可能,你将来遇到了喜欢的人?” 储时将毛巾重新迭了一遍,又敷到祝重峦的额头上,“人的感情是种不稳定因素,我说过感情对我没有必要存在性。” 他的话总是很点到为止,但这不妨碍祝重峦明白他真正的意思,对她而言语言是最好懂。祝重峦曲了曲身体,好使储时不必半抬着手。祝重峦想他说的不过是常规惯例,她仍然不认同,譬如对她来说,他不是这样的等闲寻常。 毛巾的温热气息弥漫,也烘得她双眼湿润起来,她仰着头轻声问:“储时,那你有没有想过特例?” 储时低了低眼看着祝重峦,“我不会有特例。” 他想来是误会了祝重峦的意思,以为祝重峦还在追问他将来的可能性,祝重峦却没有解释下去。实在凑巧,她上次也在储时误会的意思里得到了使她安定的因素。 她保留一切横生滋长恣意如藤蔓的渴求,水源与阳光就已经足够维系存活,不必再培养料。 这个角度姿势有些微妙,他们面庞隔得这么近,像极了一对亲密的恋人最亲昵的举止。可是储时好像没有这个意识,他仍然专心为祝重峦敷着额角。 他做任何事都很专注。终于储时抬起手后,祝重峦松了口气,坐下这么想。 九溪翡翠的长坡下面有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接连着一片沉静光洁的湖。晚餐后储时在书房继续处理他的事情时,祝重峦选择从九溪翡翠走出来,沿着柏油路往下走。这是专门修的通向九溪翡翠的路,是不会有别的车辆和人路过的,路的两侧植立着成龄的高大梧桐,枝叶的簌簌声在这宁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空气洁净而泛凉,连蝉鸣都如此利落。 祝重峦走到下边草坪时突然想到这两天还没有给好友申楷妍打过电话,拨通后电话里是她含混不清的声音,“祝重峦,你终于想到我了?” 祝重峦还来不及回答,申楷妍就接着咆哮起来:“我现在在堪培拉!晚东八区整整三个小时!” 祝重峦赶忙安抚已经睡下的申楷妍,承诺明天白天再给她电话后挂断。她摁灭屏幕前看到通话记录里易衡两个字,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拨出。她留过便笺给他,话已经示弱了,她的解释也已经说出口过,以易衡的性格,没有主动联系她,她再附加的任何举措都不会有用。 祝重峦躺到草地上,月光皎洁,投洒在夜幕下时,万物都呈现出朦胧虚幻的质感。今晚夜空晴朗,尤其在这没有过多自然光的地方,更显得星辰满缀,游离的星辉密集在一处,就照亮出一块寂静的深蓝尘埃云雾,储时家这里实在是一个适合修身养性,调理身心的地方。 祝重峦躺着,觉得最近这一切真是突兀却简单,她的惊喜无处安放,恐慌也不知从何而来。她的惴惴,她的忧虑,她的担惊受怕,只会在独处时慢慢流露,这种流露一旦开始,是她也无法控制的。祝重峦及早就察觉到这一点,她想,这应该是因为她是一个惯于写文章的人,囿于文字间的斟酌,她的情绪太过细腻而主动,以至于在黑暗寂寥的深夜里,她还是觉得太游离于诸多人事,连她自己都难以靠近她的欲望念想。 储时的寻找是意料当中,祝重峦知道他不会放心,但是他直接走到她的身边是她所没有预料到的。他走到祝重峦身边,手撑着身体半躺下,“是在家里很闷吗?” 祝重峦偏着头,光线不足以使她看清储时的模样,但能分分明明的感受到他的脸庞轮廓,于是她就可以凭这几天的了解,在脑海里清晰勾勒出他现在神色一定是静谧且放松。祝重峦又看回夜幕,揶揄说:“是你家门前的夜色过于诱拐人。” 储时也看向夜空,“诱使你想到了什么?” 祝重峦笑了笑,“你不认为夜晚是一个容易将脑海里的片段情绪串联,并且糅合在一起的存在吗?” 储时好像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开口:“这属于典型的人类学讨论的表演行为,个体进入特定环境,受到环境内群体行为的刺激,对行为进行自我调整控制,形成表演。所以重峦,你在夜晚的情绪流露,只是你在夜晚相对安静环境下的习惯和本能。” 祝重峦听完这段话后,有点瞠目结舌,她停了一停,又耐心引导,“安静的环境不就是适合来思考的吗?”她唯恐这位生物医学博士又回答出什么她更加疲于听懂的理论知识来,忙着再说:“比如会想起你看过的书里动人的情节。” 储时没有深追她的前一句话,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那你想起了哪本书里的动人情节?” 祝重峦安静了几秒,在脑中飞快的过一遍曾看过的书,这些书有哪些情节是她还保有记忆的。她想起了一段话,她有些心血来潮,侧过身对着储时,接着把手臂枕到耳下,缓缓开口念给储时听,“icannotfixonthehour,orthelook,orthewords,whichlaidthefoundation.itistoolongago.iwasinthemiddlebeforeiknewthatihadbegun.” 这月光太过温柔,这夜色太过深邃,足够使人丢盔卸甲,想在宛如半寐的迷梦里,靠近最柔软的存在。 这句话出自《傲慢与偏见》里。elizabeth要mr.darcy讲一讲爱她经过时,mr.darcy回答她的话。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姿态,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使我开始爱上了你。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她又有些害怕储时这么聪明,会轻而易举的窥探到她展现在暗夜里的感情端倪,于是她又好似顺理成章的接着问:“你觉得这段话怎么样?” Chapter.16 良久,祝重峦才听到储时的声音,“你忘记后来mr.darcy还是承认了elizabeth的话了吗?况且,你知道我看感情是认为不必要,所以也不能够理解。” 是的,在后来伊丽莎白质疑了这句话的真实性,而达西先生也承认了并不是这样。 祝重峦闲着的另一只手抚摸着身前沾染了夜露的草茎,“嗯,不太记得清了。” 储时也躺了下来,将祝重峦手臂从她脑后轻轻抽出,换成了自己的手臂给她靠。彼此眉眼相对时,祝重峦觉得这个动作太像一个拥抱,而他们这么几个月来,还连正经的拥抱都没有过。于是祝重峦最后还是忍不住向储时靠近了一点,好让这个动作能够有个勉强说上来的名称。 储时以为祝重峦可能有些冷,将另一只手环住她,“要回去了吗?” 祝重峦静静靠着,她知道储时一向自持且冷静,所以这只手环过来只能是担心她昨夜的病症会再度折返。她还是别有用心的尽量拖了一段时间,才坐起来向储时笑,“好,回去吧。” 再次顺着柏油路走回去的时候,祝重峦在夜风吹来前抱着双臂,环紧了自己,一点也不安分的走在路中间,去踩月光打下来的树影,去踢沿途的小沙石,而储时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并不制止她这样没由来的胡闹。 九溪翡翠快到时,祝重峦停下来,转身笑着向储时招手。 路旁的灯照着他们相隔的路,储时加快了步伐。 祝重峦看着向她走来的储时,她觉得这个场景过于诱人坠入,以后还是要避免总在夜晚和储时相对谈论,否则他们可能还没来得及结婚,储时就会重新考虑他们这段关系了。 她小心翼翼盼了这么多年的人,不敢看再次远离,人是有千百种因由不同的欲望的。而储时,是她所有贪念的根源。 祝重峦回到关山市的第三天早晨,还没醒来时储时就已经离开了,徐阿姨告诉祝重峦是储氏的研究所里有事,一大早叫走了储时。 祝重峦认真推算了一遍时间,确认这时候是堪培拉的中午才打给了申楷妍。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申楷妍了,前段时间申楷妍在法国有画展,后来她也忙起来,更忘记了去问候。 祝重峦靠在卧室的阳台上,闭眼晒了会儿太阳,徐缓地告诉申楷妍她最近发生的事情。申楷妍的重点不在易衡,也不在储时,而在于那幅画,她本着强烈的猎奇心,“储时把那幅画拍回来放哪儿了?你不是在他家吗?你不去找找看?” 祝重峦无奈道:“我哪好去翻看?他为了慈善拍下的画,要挂到哪里去?” 申楷妍叹气,也认同了祝重峦的说法,在电话这头的祝重峦长久沉默后,申楷妍终于发现祝重峦情绪里的压抑,不止她和盘托出事情时的低落。她也安静了一会儿,试着开口,“那你,就不告诉储时吗?你这么多年了。” 祝重峦伸了个懒腰,“他不会想知道的。”她又笑了一声,“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的。” 申楷妍也闷起来,好半天才回她一句,“你等我回来。” 挂断电话后,祝重峦收到了编辑的电话,编辑告诉她现在她第二本书的销量可观,评论也都是好的势头,已经有影视公司开始打电话联系了,想问问她是什么想法。 祝重峦想了想,觉得还是先都婉拒的好,这本书参评文学奖,还有两个月就到评奖的时间了,现在并不适合有更大的舆论环境。 上次祝重峦与奖项失之交臂,编辑听了后也赞同,毕竟祝重峦这本书有很大的希望。如果售出影视,在将来只会有更猛烈的各界舆论,过早推出反而不好操控。 结束和编辑的讨论后,祝重峦想下楼吃点水果,手机又非常凑巧的响起来了,这一次是易衡。祝重峦做了好几秒的心理建树,才接起电话,“喂?” 易衡好半天没有说话,在祝重峦正准备挂掉的时候,他终于说话,“我不给你打电话,你也真的不找我?” 祝重峦有些一头雾水,但想起这是易衡这么几天来唯一一个电话,也放和气了态度,“我不是怕你忙嘛,你说你一个医生,病人可都排大长队等你。”过后她又觉得有点小不甘的嘟囔,“再说了,我不是给你留了便笺吗?我都服软了,你还要我做什么?” “要你来和我吃顿饭。”易衡口吻并不像玩笑话。 祝重峦想想储时中午也不会回来,为了这个和易衡和好的机会,立刻答应下来。突然意识到储时走了,她没有任何的交通工具,就报了地址让易衡来接。易衡这时候隔这里不远,驱车过来也就大约半小时,祝重峦换了身衣服就出门顺着路往下走,她断定易衡是一定进不来九溪翡翠这条柏油路的。 祝重峦把这条路走到底时,远远就看见了易衡的车,易衡在路边停好,看着祝重峦的眼里有些意味不明,祝重峦也发现了,她郑重其事的将手伸进驾驶车窗拍了拍易衡的肩膀,“毕竟嫁过去哪里有住家里的说法。” 易衡瞥她一眼,“你不是还没嫁吗?”他拨开祝重峦的手,“快点上车。” 祝重峦觉得今天的易衡怪怪的,或者说,有点过于沉闷。坐在车里的时候,她小心觑着易衡,发现他很有些心不在焉,祝重峦又靠回座椅上,大概易衡是遇到了什么事吧,否则怎么会突然之间又原谅了她呢。 车停在洲立酒店大楼门口,耸立的大楼里,即使是白日也通明着暖色灯光。这是易衡家旗下的五星酒店,祝重峦先行下车后,有些不解的看着将车钥匙交给侍应的易衡。易衡绕过车头,握着祝重峦手腕领她进去,“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这里的料理吗?” 很使人惊奇,易衡领着祝重峦到洲立六楼的露台餐厅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只有偶尔穿行过去的酒店服务人员。坐下后祝重峦狐疑的开口,“你家酒店,今天受审查不待客人吗?” 易衡将倒好的水放到祝重峦手边,“为了你。”他将手撑在桌上,看着祝重峦一口一口的喝下水,“为了你这对我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Chapter.17 祝重峦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用纸巾擦了擦唇边的水渍,“你脑子坏掉了?别,洲立少总的特殊癖好不要扣到我头上。”她将用过的纸巾交给迎上前来的侍应,并将刚送来的开了塞的红酒倒入酒杯中,礼尚往来递给易衡,“你最近是不是不用上班?这么闲来找我。” 易衡轻轻晃着红酒杯,“过两天去关大附属医院开始接诊。” 祝重峦读硕的关大在关山市本地,国内第一的综合性大学,它的附属医院设施人员一流,易衡在这里工作是预料当中。 “哦——”祝重峦拖着尾音,笑了笑,“那以后我去医院,可以不用挂号直接进你办公室吗?” 易衡挑眼看她,“你最好没有需要去医院里见我的机会。” 祝重峦支颐着说:“那可不行,人都有个生老病死。” 易衡放下酒杯,好像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那为什么不干脆和医生生活在一起?这样就不用跑医院了。” 祝重峦抿一口红酒,伸出手指摇了摇笑说:“我选择跟医学科研人员生活在一起。”当然,她没有看到易衡在听到这句话后渐渐收敛的笑意。 头盘是烘烤好的白面包,佐以生奶油和一匙鱼子酱,祝重峦并没有太大的食欲,在蘑菇土豆浓汤上来后,也只象征性的喝了几口,倒是主菜上来后,祝重峦才开始真正觉得想吃。她抬头的间隙,却看到易衡吃饭也有些漫不经心,她皱着眉随口说:“今天要是有心事,你就告诉我,不要这么适合谈事情的氛围你还绷着一张脸。” 易衡真的放下了手中餐具,祝重峦心头一慌,咽下去后才迟疑着问:“你……真的摊上事了?” 易衡坐在祝重峦的对面,他看着祝重峦,将她的一静一动都尽收眼底,“是,人生大事。” 祝重峦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哽了一下,她喝下一口水,也不继续用餐了,双手搭在面前的桌上,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易衡没有忙着回答,他向露台门边的侍应招了招手,随即来人捧着一个长礼盒,递给易衡后又离开。易衡打开将盒盖垫到底下,推到桌上祝重峦手边的空处,他看祝重峦的眼神认真且直接,“祝重峦,我希望你不要嫁给储时。” 祝重峦看到礼盒里是一束修剪精致的香槟玫瑰,玫瑰上躺着一个小匣,她慌忙转移视线,看着易衡的眼光里有些闪避,“你在说什么?我半个月前已经订婚了。” 易衡将红酒一饮而尽,他陈述的口气有条不紊,“重峦,在我上次回国的时候我们双方父母就已经提出要订婚,如果论时间的先后,也应该是我,不是储时,不是吗?” 祝重峦心底沉了沉,不自觉的靠向后了些。 桌几中央的烛焰时有摇曳,映在易衡眼里就是一簇更明亮的光,“你不慌,我也不会急;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强求;你想的,我都随你。你一向太不按常理出牌,可是我想不到你连结婚也这么突然,我已经不想什么都由着你了。” 易衡这样的公子哥,再长出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他的女朋友。祝重峦长久沉默着,沉默到易衡险些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低低叹气,“你不该说的,易衡。” 易衡半分视线也不从她身上挪开,“你认识他最多几个月,而你认识我几年都不止。所以重峦,我先慌了。” 祝重峦握着叉子轻轻敲着杯柄,清泠的声音打破寂静,是现在氛围里最高亢的存在,然后易衡听到她轻声说:“不是的,易衡,不是这样的。” 周整精致的露台里,香氛花意薄如轻绡,酒液殷红而澄净,在时间的催发下,醒出缥缈意味,像最致命的鸩毒能饮而封喉。 易衡看着祝重峦眼神起了波澜,听到她徐缓而沉静的声音,像是陈述一件寻常的事,“我何止认识他几个月?他是我偶尔厌倦这世间所有秩序常规时,一想到就甘愿世俗起来的人。我怕我分不清向往和爱,可是我靠近他的这段日子里,我藏起来的情绪,间歇的游离,都只让我更加体会到他是我手足无措时唯一想要靠近的慰藉。我计较和他挂钩的一毫一厘,珍藏和他相处的片刻时间,甚至算计着想再多要一点,连不要你拍走那幅画也是我的蓄意而为。” 易衡握紧的手有些发颤,他看到祝重峦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我爱了他十年,易衡,他是我所有难以启齿的深重情感。” 祝重峦的神色平静,她的话却有如游弋穿行的心魔,扼住心室要塞,使人不能够及时得到血液供氧,生出窒息的感觉。 易衡渐红的眼眶,震动的神情,和一张一翕最后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的嘴唇,都清晰提醒着祝重峦,这一切是实在发生的,易衡在跟她告白。 他再准备精心的措辞在她这番托底的话后,都不应该再有出口的机遇,她的感情深重得让易衡突然觉得,何止是他迟出口的爱意,这世间一切好像都不足以相提并论。 她的不在意是她真的游离于人事,她的情感是她唯一软肋造就的穷途末路。 祝重峦站起来,退开几步,“抱歉。” 好像有一个漩涡跟随着她,慢下来就会轻而易举将她吞噬似的,祝重峦走向电梯的脚步是急促且慌张的,她甚至不敢回头看,摁了好几次电梯按钮,迟迟等不到最后选择从一边的安全通道冲下去,很像落荒而逃的仓惶。甚至在坐上计程车后也迟迟不能缓过来,直到司机问了第三次时才回神,她顿了顿,觉得太过压抑,随手指了个地方让司机把她放下。 路边是一个繁荣的商业广场,购物中心前有一个巨大的喷水池,祝重峦坐到一张正对着喷水池的长椅上,这是接近下班和下课的时间,广场上穿行着来来往往的人,人世间的一切具象着投映在她眼底。 关山市的实验高中好像在不远处,祝重峦看见了很多嬉笑打闹的高中生。 她想起她高二那年,讲台上的生物老师为了会考,给他们放了一个关于基因染色体的公开课视频,视频里的年轻教授从容不迫,总是能找到简易的词来解释每一个点。 那个年轻教授也是毕业于她的高中,隔半年后在校庆上被邀请来发言,在作为主持人的祝重峦遗失主持卡六神无主时,他提着笔就将好几句报幕词写出来。 祝重峦还记得自己呆愣在原地时,年轻教授弯身写字的样子沉着有力,面色一如她曾看过的那样理智冷静。他的思考转换得非常迅速,从容而镇定,他的眉眼都那么恰到好处,轮廓线条都让祝重峦意识到什么叫作惊为天人。在接过他递来的主持卡时,她的慌乱在瞬间被抚平,还来不及道谢,就只能匆匆上台。 后来她在幕后,听到他在台前介绍自己,“我叫储时。” 储时,储时,从那之后,这就是祝重峦辗转反侧里的夜不能寐,是她坦然里的精疲力竭。 Chapter.18 夜幕降临时,华灯初上,渐次辉煌璀璨的霓虹色彩下,祝重峦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储时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祝重峦抚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在的地方,然后才接起电话,电话里储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重峦,你在哪里?” 祝重峦伸直了腿,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储时,我都快在外面睡着了。” 祝重峦坐上储时的车前,从旁边的店铺里外带了一杯咖啡,但她只是安静的坐在副驾驶座上,并没有喝。她看着夜色的双眼里空洞寂静,无数的流光从她眼中溢彩而过,却都没有停留。 储时敏锐的察觉到她看似正常的语气里,思绪却有如暗涌。在不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他调转方向朝另一头开去。 等祝重峦发现的时候,道路上已经是间隔很久才会擦过一辆其他车,更多时候,就只有储时的车灯照着一整条道路。她不由问道:“这是哪里?” “去明山的路上。”储时回答。 祝重峦惊讶得坐直了身体,“去明山做什么?” 明山是关山市最高的一座山,在关山市的远郊。储时看着前面,轻车熟路地掌握着方向盘穿行,“带你去看一样很好看的东西。” 明山的山顶可以直接沿着盘山公路到达,这时候是夜晚,山上的人车都在下行,右边的车道里一直都只有储时的车。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储时将车停在一块相对坡度较小的地方。祝重峦下车后,在山头俯视着来时的路,曲折蜿蜒,城区方向一小片被灯火映红的天空,除了风声雨露,这里没有别的多余的声音,这才是真正的万籁俱寂。 她转头看着走到身边的储时,“你想让我看什么?” 储时指了指天空,祝重峦循着他的手势看,毫无防备的怔忪原地。头顶的星空远不止于浩瀚二字,几乎是重重迭迭,凑成一整片无边无垠的璀璨。她从不知道除了高纬的天赋角度,还能有一个星空夜幕如此叩动人心的地方。 储时在一边说:“我看你昨晚似乎很喜欢星空的样子,明山山顶的星空比我家门前的要好看很多。” 祝重峦缓缓低下头来,微微仰起目光时,就能看到储时松开扣子的衬衣领口,他的锁骨半掩着,祝重峦觉得更给他添三分气质了。她笑着说:“这么好的景致,想听一首歌吗?” 储时就看到她掏出手机,打开车门接了carplay,她半跪在驾驶位上,好在车中的屏幕上调整音量,等下车时却不小心磕到了车顶,储时走过来轻轻揉了揉刚才磕到的地方,“你其实可以在方向盘上调音量。” 祝重峦恍然,有些懊恼,“我忘记了。” “clearbluewater,hightidecameandbroughtyouin.”车内的音响适时响起,祝重峦仰头看着储时,“你听过吗?这是taylorswift《1989》里的thislove。” 储时点头,“听过。” 祝重峦有些意外,然后又立刻整理好情绪,笑着说:“这是这张专辑里我最喜欢的一首歌了。” “insilencescreams,inwildestdreams,ineverdreamedofthis.” 祝重峦一直觉得taylor在这首歌里的声音有一种近到极致的空灵,容易将人置入求而不得的幻境里,她喜欢这首歌很多年了。 储时还没有从她身前退开,她正想往后靠一靠车门时,他突然问:“你想躺下来吗?” 祝重峦有些不解,下一秒储时就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到了车的引擎盖上。她愣了一下,也顺从的躺靠下来。这片夜空如此曼妙,以至于祝重峦有些恍神。 她能清楚的看到大片大片接连的、昨夜不能看得分明的星云,那些散发着冷光的星体汇集在一处,将本来暗黑的夜幕照出一种深蓝的底,并且也因着这些星星点点的光,能够看清连接他们的大片似云似雾者。祝重峦指向那些地方,“你说,那些地方会不会是幻境?” 储时倚在车边,顺着她指的看,大片大片的星云沉寂在夜空中,“重峦,那只是在引力作用下,星际空间里某些地方的气体和尘埃相互吸引而密,形成的云雾状天体。” 祝重峦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储时,你以后是准备把我所有言语联想都从你科学的角度反驳一遍吗?” 储时有些不赞同,“这不是反驳,我只是在纠正你。”他转头看着祝重峦,“但我接受你所有的联想。” 祝重峦的心仿佛撞入了什么,重重一动,可她不敢迎上储时的目光,她夜里视线再差,隔得太近,也怕能看到储时说这话时眼里没有分毫的情绪,只有就事论事的态度。她低了些眼,轻声说:“你说的话真是很好听。” 储时没有听得很分明,但紧接着他听到祝重峦又说:“你说的一定是对的,是我的习惯和本能,造成我在夜晚时总容易串联起情绪片段。” 储时从车里拿了一瓶水拧开给祝重峦,“以后晚上不要喝咖啡,否则咖啡因刺激神经提起神来,你只会更清醒,想更多。” 祝重峦接了水瓶喝下大半才回答,“我本来就过于情绪上的联想,怎样都无济于事的。”她拧好瓶盖递回给储时,“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性格?” 储时认真想了想,“你很敏感。”他拧开瓶盖喝完剩下的水,“但你从不会因为你的敏感而麻烦别人,仅限于在你画的圈里桎梏自己。” 祝重峦听得一惊,险些爬坐起来,在按捺住这个想法后,她忍不住问:“你是跟谁打听了我吗?” 储时有些诧异她这个想法,摇摇头否认,“你很好懂,又恰好你这两天流露情绪时我都在你身边。” 祝重峦还是爬坐起来面对储时,“所以你是又察觉了我的弱点后,选择掉头带我来这里的吗?” 插叙他们的第三次相遇 59wt.com 很深的梦魇,人像物体一般从高楼坠下,血色即刻套牢所有视线,迸出的乳白色粘稠浆体分明该是滚烫的,跳到脸颊时却即刻变得温凉,好像还伴随有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在最后一刻时放大的瞳孔,凸出的眼球,死死向着她看过来。 猛然睁开眼时,这令祝重峦感到不堪重负。 窗外的院落里有竹笤帚扫刷石路的声音,跳进窗内的阳光好像比昨天又黯淡了一点。祝重峦披上外套,推开厢房的门,是盛亦竹为明宅雇来洒扫的常阿姨在清扫被风卷落的残枝树叶,盛夏的时节,夜里一阵风就容易凌乱院落。 常姨直起身的间隙看见倚在门旁的祝重峦,一只手撑着笤帚忙说:“可不得了,这秋天风冷,你快穿件毛衣才好出来。” 祝重峦颔首笑着答应,眼看着她进门了常姨又开始扫着地,一边絮絮说:“早起我本来想为你磨豆浆,但太太说院落里那片楠竹发了几枝新叶,要为你熬粥去去虚火,你们年轻人哇就是容易死心眼,一死心眼就着急上火,小重我跟你说这样要不得的……” 常姨仍在院落里絮絮叨叨着什么,祝重峦却没有再听清了。投到厢房墙面的树影光晕真实告诉着祝重峦,她回到了外公明家在家乡的祖宅。 这里有当窗的风,对门的竹,她成功逃离了使她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的那件事。夲伩首髮站:yuzhaiwuh.xyz 祝重峦听进了常姨最开始的话,她没有记得带厚衣服回来,好在盛亦竹昨晚说这段时间给她织了件毛衣放在房里,等着她回来穿,于是祝重峦在厢房里拔高了嗓门问:“常姨,外婆给我织的毛衣在哪?” 常姨顾自说着话,没听清,祝重峦又问了一遍,她才恍然大悟一般,“盛太太说给你放东墙那个衣橱了。” 明宅只有祝重峦承认盛亦竹是外婆这件事的,家里别的人,她的母亲也好,舅舅也好,都只礼貌称呼盛阿姨。连请来的阿姨都被特地交代过,就叫她盛太太,而非明太太。 盛亦竹是祝重峦外公的继室,只比祝重峦母亲大了五岁的继室,成为继室前她是祝重峦外公的秘书。 祝重峦记事的时候,盛亦竹已经在明家了,后来她外公从行政位置上退下来,带着盛亦竹回来明宅,重新打理了一遍这所荒废很久的六进古宅,明宅满园的青竹也是那时候种下的。再往后,祝重峦的外公逝世,盛亦竹就单独住在这里。 祝重峦套好毛衣,用常姨煮好的热水洗漱,去到用餐的厅室里时,桌上放着紫砂小锅。祝重峦盛出一碗有些泛绿的清粥,跨出门进前院里,盛亦竹正坐在石凳上把陶罐里的腌青梅舀出来,祝重峦上前顺手夹起一个,一面说:“外婆,你上个月不是跟我说最后一罐已经没了嘛?你私藏可算是被我逮住了。” 盛亦竹嗔怪的拍了下祝重峦的手,“你胃不好,大早上不要吃青梅。”她说完又继续细细将罐里的青梅夹出来,“我上个月要是把这罐给你,你这个月来吃什么?” 可能跟常姨待久了,盛亦竹现在也有些絮絮叨叨,“你又往这里跑,你没人要吗?你不找对象你妈不着急吗?我之前听说他们想让你跟你那个好朋友易衡订婚,你别忙着答应,我每次回关山,看他女伴都不是同一个……” 楠竹的叶熬出的清粥也有淡淡的苦味,盛亦竹的数落钻到祝重峦耳朵里,她有些出神了,好些时候才拖长了尾音附和,“我知道啦——” 祝重峦笑笑,“外婆你这么年轻怎么这么絮叨?像申楷妍七十岁的奶奶一样。” 盛亦竹一巴掌落到祝重峦背上,“没大没小,快吃完跟你常姨去山上掰几根玉米。” 祝重峦极度顺从,“好——” 明家后山上的一片玉米地长势很好,祝重峦掰了半竹篓就躲到一边的树荫下休息。宽檐的编织草帽盖在脸上,呼吸间都是竹草的芬芳气息,非常难得的一个早晨——直到常姨坐到身边来前。 常姨手肘拐了拐祝重峦,“小重,你说实话,怎么又回来了?” 祝重峦拉下草帽,笑着看向常姨,“来看外婆和常姨呀。” 常姨摆摆手,一副早已看穿的神情,“你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心里有坎过不去了才来?” 祝重峦低下头,好半天憋出了句,“没关系。” 常姨瞥了她一眼,“你做噩梦也没关系?” 祝重峦惊讶,“我是有说梦话吗?” 常姨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你从小到大做了噩梦什么样我不知道?”片刻,她又叹了口气,“说到底,盛太太也不容易,你常来也好。” 常姨径自将自己的竹篓背起来,朝前走去,“你啊,别总一个人烂在心里。” 祝重峦也背起自己的竹篓,快步追上去,“是啦,常姨——” 夜晚时,祝重峦爬到阁楼的二楼,将躺椅挪腾到廊下,打着从盛亦竹房里翻来的罗扇躺下。繁星璀璨,是一个晴朗的好夜晚。 跟来的盛亦竹是意料之中,搬了条木凳坐到一边,接过祝重峦手里的罗扇替她扇着,“你妈妈下午打电话跟我说了,你研究生不读法学,想回国读文学了。” 这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意味。祝重峦想了想,才点头,“对,是这么回事。” 盛亦竹不免诧异,“你在德国为读法学可苦了四年。” 祝重峦点头,“也是这么回事。” 盛亦竹迟疑半天,又问:“是于小姐那个案子,太刺激你了吗?” 祝重峦诚实回答:“确实是。” 盛亦竹顿了顿,“也不是不好。” 盛亦竹总是这样,只评判祝重峦想选的路是不是具有可行性,她好像总是很相信祝重峦的选择。 鲜见的支持声。这件事就连祝重峦的好友申楷妍都没能理解。 祝重峦双手捂住脸,从指缝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谢谢外婆。” 盛亦竹拿着罗扇轻轻拍了拍祝重峦遮脸的手,“我总觉得你还有别的事。” 别的事吗?祝重峦有些失神。 她脑海里闪回的,是在大英图书馆时和自己抽出同一本书的手,是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面庞,是她已经记挂七年的高中学长,至今仍是关大附中传奇之一的储时。 而她甚至来不及跟他说一句话,他又再次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她将双手放下来,好半天才转头看向盛亦竹,“外婆,你知道《君主论》吗?” “他居然和我看同一本书。” Chapter.20 nvr ensh u.co m 在挂断杨舒唯今天的第三通嘱咐祝重峦要记得一周后去瑞士的行程的电话后,祝重峦突然觉得无比疲惫,杨舒唯越来越像一个絮絮叨叨的阿姨了。 下班的高峰期,漫长而无聊的归程,停下车时祝重峦就四处张望,她突然看见到路边上一个很熟悉的身影,而包围着她的人群正在争执着什么。 很熟悉很熟悉的身影,无数个梦魇里都有如出一辙的身影出现。意识还未确定前,祝重峦就已经踩下了刹车,将车停靠到路边。她打开车门,甚至来不及关上,就挤进了人群中。 真的是她曾经那个案件当事人的母亲——做路边摊生意的于芝芝母亲。鮜續zhàng擳噈至リ:iyuz haiwu .xyz 为首的几个男人显然是无业游民,其中一个上下晃动的手里握着一张绿色的纸币,语气激昂,“都看看,这个老板娘找给我假钱!” 围观人群低声议论着,祝重峦掏出钱包,抽出两张一百块塞到为首的人怀里,“够了吗?” 为首的人一愣,拿着钱嘟囔着,“你是谁?” 祝重峦伸手拦住想阻拦自己的于母,揣好钱包,“以前是检察官,现在是律师。” 几个人一愣,忙拔脚离开,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开。祝重峦才转身忙问:“阿姨你还好吗?他们有动手吗?” 于母眼眶还是红的,祝重峦印象很深,她是个内向沉默的母亲。于母有些语无伦次,“祝小姐,真对不起……您不该管的,钱我回去还给您……” 祝重峦喉咙里像是被哽住了一样,酸涩得说不出话。于母谨小慎微的模样,就像一根针扎进她的眼里。她最后犟不过拦住她的于母,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将于母送回家,趁于母进屋的时候,留下了几百块离开。 距离于芝芝跳楼已经过了三年,于母住的地方在一个狭窄破旧的巷子。 祝重峦握着方向盘的手紧到发颤,指节泛白。她当年在检察院实习办案时,她的当事人于芝芝跳楼的场景,她还历历在目。 储时的实验暂告一个段落是两周以后的事情,三天前收到的祝重峦短信忘记了回复,再打过电话时是无法接通。开完会去到祝重峦家时,祝母却告诉他,祝重峦回了家乡。 祝重峦的家乡清镇是关山市的一个古镇,储时花了三个小时才到达,已经接近了黄昏。明宅很醒目,很好找。储时敲门后,来开门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阿姨,他自我介绍,“您好,我叫储时,是重峦的男朋友。” 那个阿姨恍然,“你就是储时。” 多说几句话后,储时才知道面前的人其实是祝重峦的外婆,他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还没来得及了解重峦的家人。” 盛亦竹摆手,“不要紧。”她又说:“你来找重峦,不大凑巧,她这几天这个时候都去山上采青梅了。” 储时就说:“没关系,我再等等。” 盛亦竹笑,“储先生很忙吧?”她打量了一下储时,“重峦平常也很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储时顿了顿,“在一场慈善酒会上。” 盛亦竹了然,“重峦心情不大好的时候都会过来散心,如果不耽误你的话,你就等等吧。” 储时进了门,院落中有一方石桌,阶下的竹圃边有一个秋千,四周很洁净,从简的设计。立刻就有常姨将一盏清茶和一碟腌青梅放上石桌,“这份腌青梅是重峦春天时新做的,储先生可以试试。” 储时道谢,“外婆尽管叫我储时就好。” 坐在另一边的盛亦竹目光还有些打量的意味,但也克制住了,笑笑说:“重峦很喜欢青梅。” 储时点头应了应,过了几秒才问:“重峦最近心情不好吗?” 盛亦竹端茶的手势一顿,她看了储时一眼,“是这样,她从小到大心情不好就会跑回来。” 储时接着问:“那您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吗?” 盛亦竹挑眉,“这次?”她反问:“她很常在你面前表露情绪吗?” 储时摇头,“通常都是我先发现她的情绪问题。” 盛亦竹了然,有些惋惜,“我还以为她终于找到能说话的人了。” 这句话不大好接,盛亦竹怕储时以为自己在为难他,随即又说:“她跟谁都不爱说心里话的。” 储时吃了一个腌青梅,还是鲜绿的梅肉,酸甜正合适,他放下竹筷,“您方便告诉我一些重峦的事吗?” 盛亦竹看他一眼,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有点长。” 储时是在这个下午才得知祝重峦那些敏感细致到底怎么来的。 祝重峦有一个不常表露的小习惯,她很喜欢坐在秋千上,明宅里的秋千就是为她扎的。祝重峦的父母感情并不是很和睦,她有一个并不是很轻松的童年,成年的她这么喜欢坐在秋千上,是因为她从小就被要求持重,祝母从不让年幼时的她进行荡秋千这么张扬恣意的活动。 她的孤单在于,她及早领略了感情的不稳定性,她无比清楚所有的消极都无法引起共鸣,从很小的时候祝重峦就学会了自己消化情绪。 盛亦竹说到一半突然开口问:“你知不知道她曾经是想去做检察官?” 储时点头,“听说过,但是不清楚她后来为什么去读了文学硕士。” 盛亦竹言简意赅,“因为她的案件当事人出了意外。”她叹气,“她前两天好像见到当事人的家人了,这几天连睡觉都要靠褪黑素。” 关于祝重峦的一部分隐秘事情揭开时,其实是意外居多。譬如,面前的其实不是她的亲外婆,盛亦竹原本是祝重峦外公秘书办公室的一员,祝重峦外婆去世的第三年,只比祝母大两岁的盛亦竹被娶进门。祝家的儿女不认盛亦竹,祝重峦外公去世后,他们明宅都不大回。唯独祝重峦,她从小就很喜欢和盛亦竹待在一块。 接近黄昏了,祝重峦还没有归来。 盛亦竹一面转身添着园中红泥小炉的薪枝,一面如是说:“你兴许可以试试看,不好说,遇到她了,那可能真的是运气。” Chapter.21 西落的晚阳旁迸射出层迭渐变的霞光,不远处的小径被踱上一层近乎柔软的金色,像是胶片镜头里才会有的滤光。储时向盛亦竹颔首致谢,走向山脚下,循着小径石阶上攀。他攀梯时往上看,杂列的大树养出四斜的枝干,遮蔽了一些天光,晚风肆意无忌的穿梭钻隙,搅得枝干上葱郁的树叶渐次发出声响,起伏不一的叶浪带来一场暮色中的和声。 等储时登到山头的时候,借着最后的光影,他能清楚看到接连不断的延绵山峰。傍晚正开始起雾,流淌的云雾与层山迭嶂,如同空水氤氲时可以共撩拨的秀色,假如这时被一场梦囊括住,一定能够一枕华胥,须臾骤然间,这样的景致很容易让人生出能抵日月的忖度。 实在很巧,储时见到了祝重峦。 她的长发是用一条还开着细碎小花的枝条簪住的,耳上别了几支黄果兰,在她还没靠近时,已能够清晰嗅到淡香。她眼里的惊讶,也能够完全读到。因为现在的储时,甚至还穿着西装,左侧的领上别着一枚银杏叶状的胸针,优雅又绅士,不难猜到他刚从一个正式的场合出来。 祝重峦把臂弯里挎着的竹篮捧到储时面前,“这是被山泉洗过的青梅。” 储时随手挑了一个青梅,然后咬了一口,“我突然发觉,你名字里重峦很美。” 祝重峦一愣,随即又笑了,“你应该再早点来,早晨的时候万物苏醒,不会浮躁,那时候的云海峰峦才是最好看的。” 储时看她,“是,我应该早一点。” 对于储时到来这一点,祝重峦非常惊讶。 晚餐常姨准备得丰盛了一些,怕盛亦竹会多问储时几句话,把她和储时的关系问穿了帮,祝重峦一看储时放下碗筷就立刻拖走了储时。她一边拖着他,一边说:“我带你去小阁楼上看月亮,这里月亮非常好看。” 才走上一半的楼梯,祝重峦又想起以前的事,突然站住正色问:“今天你有没有事?我会不会耽误你?” 储时似笑非笑,“这次不会。” 祝重峦放心了,“反正看个月亮你就可以走。” 储时说:“我可以再多陪你说点话的。” 祝重峦笑了,“那当然好。”她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不过你来找我是有事吗?” 储时也及时停住脚步,他显而易见的一愣,在祝重峦看来像是有些措手不及这个问题。 却没等祝重峦再多心,储时很快回答:“下周一是奶奶的生日,要办个小宴会。” 祝重峦了然,“噢——好,我记住了。”她推开小阁楼的门,笑着说:“我最近都在这里睡,这里的视线很好。” 很洁净简单的木质房间,床头的柜子放了一瓶褪黑素。 山中气息夜里清凉,有鸟虫夜鸣,扑簌的木叶沙沙作响,推开阁楼双开的窗,透过高耸的枝干树影能看到一弯明月,夜幕上悬挂的明月在万籁中被衬托出幽远的光芒,光晕神秘得就像西方神话里的神殿所在。 祝重峦席地而坐,突然间心血来潮,她找出手机里很久没再播放过的歌《ghosts》,她生怕储时不知道,解释道:“你可能不知道,这是我高中时很多人喜欢的电影《twilight》的插曲,你应该不会看这样的电影吧?” 储时也坐了下来,他拿过祝重峦放在身边的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歌曲封面是这部电影的剧照,他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第一部的叙事和镜头最好。” 祝重峦有些吃惊,她认为,他最次也应该看的《惊情四百年》才对。 她还来不及想为什么储时会有兴趣看过,储时就接着问:“为什么会突然想听这首歌?” 祝重峦撑着下巴,需要仰些头才能看清楚储时,她说:“你看这山里的月色,像不像吸血鬼将要出没的夜半新月时?” 储时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祝重峦也顺从,“新月在暮光后东升,树枝剪断月色,风落到杯中,花草化作陈酿,归程的人走向远方……”祝重峦直起身来,她探身将手搭在储时肩上,附到他耳边,“你信不信?” 手机里的歌声恰如其分: “weareghostsamongstthesehills. fromtreesofvelvetgreen. tothegroundbeneathourfeet.” 像是藏匿于参天古树里的幽灵,游弋在群山中,徜徉在月色光芒中时,就像沐浴在和缓静谧的河溪中。深沉的夜色里,最容纳多余的思忖度量。 储时意料之中的有些愣住,祝重峦笑笑,撑起手想要退回去。却突然储时伸手揽在她后背,这个角度下,换作是他的唇恰好停在她耳边,轻得宛如呓语,“信我心里有你吗?” 要不是多年对语言的逻辑熟悉,对储时的了解,这句话露骨得让祝重峦几乎就要以为这是储时的反问,不是回答。他的气息温暖的濡湿在耳边,化成最亲密的距离,祝重峦突然有些招架不住的血液上涌,进退都显得失据。 新月只会西升,树枝剪不断月色,风没有实体,花草惯于荣枯,归程中的人永远不会再度回到远方。 就如同,他的心里没有她。 他们之间像一场斯诺克,她进时,她的运筹帷幄被他一杆防守,只要他上场,就是一击必中,沉闷的撞球声里,神态游刃有余,杆杆进洞,精准完美,而她,只能溃不成军。 储时松开手,轻而易举的就放开祝重峦,“这才是吸血鬼迷惑过路人时候的样子。” 在这句话的契机里,祝重峦才得以及时掩盖按捺藏不住的情绪。她稳住血气上涌而发晕的头,坐回原位,换话问他,“你记不记得男主原本不同意女主同化成吸血鬼,可最后为了挽留濒死的女主,还是用自己的血液改变了她?” 储时点头,“记得。” 祝重峦摁了上音量键,“我那时候很年轻,想法太纯粹,我坐在影院里,我想的是,如果最后她还是离开了,那他得多难过啊,永生的话,又是为了什么才能支撑下去呢?” 储时看向她,她于是又说:“失去那么爱的人,连永生都不会存在意义了吧?” “储时,你能理解这样的爱吗?”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你是仍然理智的尊重生命,还是想尽所有办法留下呢?” -------------------- 《twilight》就是暮光之城哈哈哈哈哈,那个古早的莫名其妙相爱偶像到极致的吸血鬼电影,《惊情四百年》的薇诺娜和德古拉绝配 Chapter.23 申楷妍手一挥,一副内行的样子,“这种情节我看的可多了,或者储时是不是有个白月光,不被储家同意,未来为了她储时只好虐待你了。” 祝重峦一本正经,“再说下去,你要完。” 申楷妍立刻住嘴,但闭嘴过不了几秒钟,她就忍不住了,“但是说真的,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祝重峦问:“不公平?” 申楷妍就说:“你看,他被家里逼着结婚了,就去挑了你,还给你定了这么多条件,但是你呢?单单只能顺从他而已。” 祝重峦沉思,最后肯定的说:“也就一个条件,以后互不干涉。” 申楷妍快要翻白眼了,她只能感叹,“我要怀疑你是不是以前那个非常主见独立的祝重峦了。”她叹气:“这太不公平了,真的。” 祝重峦笑笑,她看向窗外,关山市的霓虹灯火夜景像极了夜幕上点缀的星芒。她抿了一口红酒,认真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公平吗?我觉得不是这样,我喜欢他从来只跟我有关,不能因为他无法回应我就觉得不公平。感情是件自由的事情,我最多感叹一下我得不到,而不能苛责。毕竟他光是出现,就已经把我从生活的混沌中带到了人间。” 申楷妍听得很仔细,连筷子也放下了,她托着下颌,好半天又问:“所以即使因为他,你多了困顿,多了不快,哪怕再多一些难捱的夜晚,他打碎你的人生,你也觉得那是你的人间?” 祝重峦不好判断到底是不是这么个意思,她换了种说法,“或许你还记不记得《廊桥遗梦》里有那么一句话,‘我之所以漂泊,就是在向你靠近’。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祝重峦,就是因为我想堂堂正正的遇见储时。” 申楷妍看着祝重峦,终于放过这个话题,“你到底有多喜欢储时?” 祝重峦一只手支着下颌,“我也不知道,但我肯定,当下我对其余事物的喜欢加起来也无法企及对他的喜欢。” 申楷妍为祝重盛了一碗汤,“你那么喜欢《傲慢与偏见》,那你记不记得里边有这么一句话?” 祝重峦接过,示意申楷妍继续说下去。 申楷妍在英国留学过,她有很纯正优雅的口音,念起来很悦耳,“willbeburiedintoodeepfeelingssometimesisabadthing.ifawomantocoveruphisownloveoftheman'sfeelings,shemayhavelosthischance.” 申楷妍刻意念得很慢,因为祝重峦的第二语言是德语,常常对英文不足够敏感。 祝重峦回忆着申楷妍的话,逐字翻译,“将感情埋藏得太深有时是件坏事。如果一个女人掩饰了对自己所爱的人的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然后她立刻笑着追问:“我翻译得对不对?” 申楷妍比了个大拇指,“优秀。” 祝重峦彻底放下了碗筷,她将手搭在桌面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要知道,不是每个心愿都会被回答。”她其实看得很明白,于是她回应申楷妍暗暗的担忧,“当局者迷不会适用在我这样的人身上的。” 申楷妍不赞同,“很难说,你撞进死胡同时候怎么算?比如现在。” 祝重峦笑了,“那不出来也好的。” 申楷妍还没来得及回答,桌面上的手机就响了,接完放下后她郑重坦白,“不好意思,我答应了易衡让他来和你谈谈。” 趁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反应,申楷妍已经眼疾手快地抓起自己的包溜出门外,还不忘挥挥手,“你们好好聊!” 直至易衡坐下了好些时候,一向自诩大方的祝重峦也没能从尴尬中挣扎出来,只光低着头戳自己碗里的米粒。 是易衡先开了口,“你准备一直不和我说话了吗?” 祝重峦沉默半晌,最终放下筷子,叹道:“你为什么让我们变成现在这样呢?” 易衡顿了几秒,声音很低很沉,很疲惫,“我以为是你让我们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是他从没有过的语气,祝重峦看向易衡,仔细地看着他。他同从前有些说不上的变化,从前游戏人间的贵公子易衡是不会露出这种伤心的表情的。祝重峦心沉了下去,“是我让你误会了些什么吗?可以前你的女朋友们都不是我这样的,我才以为我们可以做这么亲近的朋友。” 易衡向后靠了靠,“原来这么早我就已经被你划入了不可能的区域啊。” 祝重峦困难的咽了咽喉咙,“你是很早就爱我吗?那你又怎么能爱我时同样拥有别人?”她确定的说:“你不是爱我的,易衡……” “可你从来也不看我不是吗?”易衡打断了祝重峦,“我换一个又一个,我想万一你其实看我,你总有忍不下去的一天,又或者万一下一个我就能忘记你呢?”易衡看着祝重峦的眼睛说道。 这真的是太荒诞不经了,强盗一样的逻辑,祝重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看向落地窗外,“我有时候会觉得,你还是当年那个揪我头发,抢我书本的同学。” 易衡回道:“我知道你在说我不成熟。” 祝重峦低下头,“但那天我不是骗你的,我是真的爱了他那么久。” 看不见易衡的神情,但他的声音还算稳定,“我会希望你快乐,但很难祝福你们。” 祝重峦有些怅惘,“所以我失去了一个十年好友,是吗?” 易衡摇头,“很难再像从前了吧?但从前会为你做的,以后我也一样会。” 祝重峦抬起头,易衡在看着她,她想了想,笑着说:“我也一样。” 易衡才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看向窗外,那里是祝重峦刚刚视线落下的地方,是关山市酒醉金迷的霓虹夜景。 他的祝重峦,以后就是别人的祝重峦了。 Chapter.25 祝重峦没有回答,径直离开。储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祝重峦看到不远处他正和人交谈些什么,他抬头看到祝重峦,向她招了招手,在祝重峦来到身边时,储时握住她的手向面前神色疑惑的人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祝重峦。”又对祝重峦说:“这是舅舅,重峦。” 祝重峦伸出手笑着问好,储时的舅舅才笑了,“很好啊,你妈妈一定会非常满意的。” 储窈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她不由分说的从储时手里抢过祝重峦的手,向储时说了句,“借用。”就匆匆拉着祝重峦往楼上走,一边回头问:“刚才那女人跟你说什么?” 祝重峦由着储窈拖着她,笑着说:“告诉了我一些你哥哥的偏好。” 储窈一脸嫌弃,“她会那么好心?你可长点心吧嫂子。”她拍了拍胸脯,“这些爱我哥的女人除了我没一个是可以相信的。” 祝重峦“扑哧”笑出声,眼看着储窈将她拖进了房间里,让她坐到床上,然后从床头拿起一本书,认真对着祝重峦说:“你得告诉我,这书里结尾女主跟男主探讨分离的意义是什么意思?” 祝重峦认出这是她写的第一本书,她随手翻过几页,发现扉页竟然还有她的签名,“你怎么会有我签过名的书?” 储窈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你的书都那么有名,我有一两本签过名的不是很正常吗?” 祝重峦看着储窈,储窈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你这场签售会根本进不去,我还是托我哥哥才拿到的这本签名书。”转而她声音更压低了一些,“实不相瞒,我很喜欢你写的书的,喜欢很久了。” 看着储窈这幅样子,祝重峦眼里盛满笑意,连她的前半句话也没有细想。她将书合上放好,坐端正了些,“你想问我什么?” 储窈忙跟着坐正,“他们为什么要探讨分离?” 祝重峦带了些确信的口气,“你知道的,储窈。” 储窈有些沮丧,“我还是不想相信他们最后没有能够相守。” 祝重峦想了想,“人本来是单独的个体,但又要群体协作才能生活。生命是有限的,时间却是无限的,这就造成了每一方都会离开,其实摊开来说,无论早晚都只会有这么一个结果。好的结局不一定能让人感叹,但遗憾的结局一定使人唏嘘和铭记。” 储窈听得很认真,她将话在脑海里过一转,“既然分开是必然,那过程不才是应该深究的吗?时间的长和短,是真的不一样。” 祝重峦将手向后撑了撑,好使身体不必太绷直,“长短之间,说到底,只是彼此消磨的时限。”她向储窈笑了笑,想让话题听上去不太沉重,“不是有句话,就叫长痛不如短痛吗?” 储窈趴下来,撑着头翻书,“所以你才让他们分开,好在以后的日子里彼此铭记吗?” 祝重峦沉吟半天,犹豫着说:“嗯……你代入的对象错了,我只是想让我的读者铭记遗憾结局,这样也就记得了我,这会对我将来作品助益不小。” 储窈大失所望,闷闷回答,“你成功了,大家都记得你。” 祝重峦笑出了声,伸出手揉揉储窈的头,“就是一本书而已,以后还会有更多不一样的结局。” 储窈还在楼上,祝重峦先下了楼,她想找储时,但没有看见。新风系统也无法在人员众多的情况下完美运作,会客厅里闷闷的,令祝重峦觉得不太舒服,只好穿过人群,去到门外的庭院中。 祝重峦走下台阶,她看到一角的园艺植了昙花,现在打了苞,她从未见过真正意义的昙花,下意识就朝那边靠近想看看。走得近时却听见压低的人声,她不知道怎么想的,慌忙站住脚找了最近的一棵树躲起来。 “储时,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当时不做,事后不会补救吗?”季青临的声音有些急促。 祝重峦心头咯噔一下,但她并没有听到储时的回答,季青临接着说:“这二十多年,你足够了解我,我也最清楚你,不是吗?” 储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青临,是这样。” “所以储时,没有人会比我更与你合拍。”季青临彷如抓住了溺水前的救命者,“祝重峦不行,只有我行。” 有这么一刻钟,祝重峦想逃离开来。有的话不用非要确定答案,也可以知道结果——譬如她在储时这里是可替代的。假如不用听到这样的答案,她可以持续蒙蔽自己。但她并没有迈开步伐,抑或说站在原地提不起脚来。 “你确实跟我最合拍。”储时回答。 祝重峦头脑有些发懵,有一种凉意从头灌到脚,一时间几乎喘不上气,她垂下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是再也不敢听下去了。她慌慌忙忙往回走,走得太急,以至于鱼尾的裙险些将她绊倒在台阶上。 储老太太看到进门的祝重峦,并不曾发现她的失态,向她招手要她坐过去。她亲昵的挽着祝重峦的手,向她讲今晚有趣的事情,但祝重峦没有一句真正听到记下,她的神思游离起来。 她想到最初坐在半岛广意的厢房里,储时看着她眼神平静而沉着,他看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那样的眼神。他的理智冷静从不见消退,他的感情走向从不见端倪。他是一个极其负责任的人,他做的事哪怕是一时兴起,他也会将之尽善。 祝重峦脑中只记得他总在为她梳理情绪后,适时又肯定的告诉她,这是他的责任所在。 祝重峦抬起头看向门口,季青临和储时都还没有进来。 她是不大在意季青临的挑衅的,她也不介意没人知道她是储家未来的太太,独独牵扯到储时不行,她所有的强自支撑只会因为储时而崩解。 说来不光是仓促,她与储时之间甚至有些荒诞。 于是在宴会渐渐散去,奶奶问她要不要先去休息时,她婉言告辞,“过两天就得去瑞士了,今晚我还是回去陪爸妈吧。祝奶奶长寿安康。” Chapter.26 祝重峦没有告诉储时她先离开,只跟储老太太道了别。她开车的途中,将车窗全按下来,风迅疾又冰冷,吹得脸几乎有些麻木。她将车停在家门口,松开安全带,手机里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未读短信。 祝重峦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她靠到方向盘上,觉得这两个月也该知足了,在此之前她从未对储时有过任何与未来相关的打算,她连三年前见到他都能回忆很久,总觉得这样也算足够。 他没有来找祝重峦,这说明他犹豫了。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不会主动跟她反悔的。祝重峦不太敢在这个节骨眼听到储时的声音,她给他发了一条简讯,“我们重新考虑结婚吧。” 在长久的寂静里,祝重峦手机突然闪亮,她拿到眼前,是以前德国的同学richter。祝重峦接起来,电话里他声音焦急慌张,“重峦,教授病危,刚出手术室进icu了。” richter口中的教授是祝重峦的刑法学教授herta,很照顾祝重峦,这位在学术界极富盛名的教授,托了他的照顾,大三时祝重峦就已经能以二作在国际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了,当年原本还预备申请他作l.l.m导师。 祝重峦心底一沉,挂了电话就让杨舒唯帮忙定明天最早去德国的机票,在还没来得及跟杨舒唯说清原委后,手机黑屏了。 得到一些,总要失去一些吧。祝重峦看着没电的手机,停顿了良久才进家门。 祝重峦一早到机场,告诉了杨舒唯她落地德国后会告诉她让同学准备下的德国电话卡号码,又让杨舒唯转告导师她不能再去瑞士,事从权宜,回国后再亲自赔礼道歉。候机转机的时间总共十一个多小时,到海德堡时已经是德国的夜晚,richter在机场等了很久。 教授已经没有亲属在世,这几天应该是他和别的几个同学轮班护理,这个记忆里高高瘦瘦,很白净的外国男生,现在双眼是熬久了夜的泛红,棕黄色的胡茬遍布下巴。 德国跟中国同属大陆法系,当年祝重峦为了进海德堡大学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来之不易所以也格外珍惜,她跟当时的同学至今都保有联系,每逢圣诞还会互寄贺卡礼品。她的同学在法本后大都继续申请了进行深入学习,看这个样子,richter的导师是herta教授无疑了。 richter驱车去往医院的途中,有些怅惘语气的跟祝重峦说:“在那几年,你是留学生里最拔尖的一位,也是教授最得意的学生之一,即使是语言好像都不能成为你的阻碍,结果你放弃了法律,现在变成了一个文人。” 长久不说德语,祝重峦说起时有些生疏,有的音节单词也不能很好发出,她抱着揶揄的口气,“richter,你知道,中国的文学也很高深的。” richter叹气,“你知道我指的是你放弃在法学的潜力,毕竟这也使教授感到失望。” 德国夏夜降温许多,祝重峦环了环手,靠着有些冰凉的车窗,看着急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她没有再接话。 (六) 教授在傍晚转出了icu,到医院时,病房里还亮着灯,祝重峦和一边的同学打了招呼,而教授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气。他眼睛半合半开,两颊凹陷,面色甚至有些发黑。祝重峦记得她离开德国前教授的头发很浓密,这个步入老年的教授总是能将发型打理得很一丝不苟。现在他躺在病床上,头发因为化疗的缘故脱落大半,剩下的也很干枯。 “从icu出来时,教授清醒过一会儿。”richter向祝重峦说:“fraurieman去世后,教授就一直不大乐观。” rieman是教授的姓,他口中的fraurieman译作中文是里曼夫人,里曼夫人是教授的妻子,在祝重峦来德国的第二年因为一场意外丧生。这是一件很使人遗憾的事情,里曼夫人是一个音乐教授,她是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和常见的德国女性们都不大像。祝重峦还记得她非常亲切和善,她的德文名就是里曼夫人取的。 退出病房时,祝重峦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显而易见的有些低沉,richter给她递来一杯热咖啡,“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不是常这么说吗?” 祝重峦接过咖啡捂在手中,问道:“关于教授病情,医生说了什么?” richter眼神黯了一下,“没什么希望了,但也可能这是解脱。”他站起来拍拍祝重峦肩,“振作些,教授可不想看到有人为他悲伤。” 祝重峦住的是以前交好的德国女同学louise家,她现在也成为了教授亲自带的学生之一。louise家隔医院两个街区,白天就由她们去护理。原本可以请护工的,但大家似乎都意识到这是教授生命的最后时间,选择了轮班看护。 在第五天早晨时,教授终于彻底清醒,他显然很惊喜于祝重峦的到来,说话的尾调都上扬起来。有一天祝重峦从医院外回来时,教授已经能倚靠着坐起来了。遮光的窗帘拉上了一半,教授正坐着翻看什么,留着另一半大概为了照明。 祝重峦放下在拐角花店带上来的一束玛格丽特花,凑上去发现教授正在看的是一本相册,里面大多有着里曼夫人的面孔。 教授看着那束花,笑说:“这就像你面孔一般美丽,谢谢。” louise绕过来,找了花瓶想抱着花出去换一瓶水,笑着跟祝重峦说:“当时教授家里玛格丽特花开得最漂亮,对于给你取的这个名字里曼夫人一直都很满意。” 里曼夫人为祝重峦取的名字就叫marguerite,玛格丽特。祝重峦看向相册里,应该是结婚周年的照片,背景还有气球和蜡烛,但最显眼的应该是他们手里共同握着的一枚贝壳。祝重峦有一次应邀参加圣诞宴会时,曾在教授家的壁炉上看到过这枚贝壳,其实这不过是一枚再寻常不过的贝壳。 Chapter.27 po18td .co m 教授察觉她停顿的目光,指着贝壳说:“这是个普通的贝壳,不是吗?” 祝重峦笑了,“我想这也是个特别的贝壳。” 教授摘下鼻梁上的眼镜,似乎有些疲惫,但陷入回忆里语气也仍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我在哈勃岛时认识了anna,那儿有片粉色沙滩你知道吧?anna喜欢极了。我捡到她遗落在沙滩椅上的贝壳,她为着这个贝壳连着三天去了那里,幸好在第三天时我出现了。” 祝重峦有些不解,“贝壳有什么不同吗?我的意思是,这个贝壳对anna很特别吗?” 教授笑出几声,“仅仅只是因为听说带走遇到的第一个贝壳能带来好运。”鮜續zhàng擳噈至リ:po18et.com 祝重峦恍然大悟,转而笑笑,“所以她遇到了您。” 教授摇摇头,忙否认:“不不,遇到她才是我的好运。这也是我到岛上遇到的第一个贝壳,好运传给了我。” 他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喘气,祝重峦倒了一杯温水,等他喝下缓了缓。教授看着那张照片,“我前几天好像梦见了anna。生活里要懂得把握珍惜,不是吗?” 祝重峦坐下来,“您应该相信,兴许farurieman常在深夜悄悄来看您。” 教授想了想,很赞同的道:“那也应该不坏。”他合上相册,“在我进医院前,ming来拜访过我,你还有见过他吗?” 祝重峦将相册收起来,突然听到教授向她提出ming这个名字,回想了下才记起来,教授说的应该是当年一同从中国留学的明越。祝重峦摇头,“我回国读了中国文学,和一些同学也失去了联系。” 教授看上去有些意外,“ming向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我以为你们重新和好了。” 祝重峦赶紧解释,“我从没和ming在一起过。” 教授了然,打趣道:“那中国话该怎么说?是ming唱了很多年一个人的戏?” “独角戏。”祝重峦说:“但我想不是这样,大家都误会了,ming从未说过。” 教授并不赞同,“我认为你应该在幸福到来时及时抓住。” 祝重峦想了想,“我有一个很爱的人,在中国。这是爱他的第十年。” 教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转瞬似乎有些感同身受的点点头附和,“这是一件好事。” 祝重峦捋起滑到肩前的头发,有些意外教授的回答。很顺理成章的,储时的模样就闯入了她的脑海中,她的语调也不可控制的低沉下来,“我跟他没有任何可能了。” 这样太过消沉,随即祝重峦又模仿教授先前的语气,笑着说:“是我一个人的好事。” “不光是这样的。”教授看着louise捧进来的玛格丽特花,“你值得最好的事,marguerite,你非常好,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anna都会在那边祝福你的。” 护士进来为教授拔掉针头,教授才终于躺下,沉沉睡去。一时之间,病房里又只剩仪器运作的声音。 louise为教授掖好被角,才和祝重峦出去坐会儿,“今天他们为教授拿来了相册,教授心情看上去好了很多。” 祝重峦看向病房,“anna始终在陪着教授呢。” louise也循着看去,教授过不久该有梦了。 从现实无法诉求,由梦境来达成渴望,偶尔也能算作命运的施舍,不失为妥协的最佳途径。 储时落地德国时,是夜晚,没有休息一分钟,他径直去到海德堡医院。 现在的储氏生物制药,于储时而言已经意义不大,天才型选手和充沛的项目资金,在储时的研究领域内,他的成就无可争辩。作为国内外合作的核心项目必邀科学家,储时跟很多国家的主流大学研究团队都保有通畅联系,即使他很少来德国,但想知道祝重峦的教授在哪个医院,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托同仁问询,储时知道herta教授不会再有好转的希望,原本储时联系了好几个临床研究项目,准备推荐教授去试试。 但他以为自己会在病房见到祝重峦的。 herta教授眼中的疑惑,被陪伴在储时身侧的同仁解释后,逐渐消解,甚至浮现起一些期待,他用浓重德国口音的英语问储时:“你一定是玛格丽特提起过的爱人吧?” 玛格丽特,这是储时第一次听见祝重峦的外文名。 教授嘴角牵出一些笑意,“下午她还告诉我你们认识十多年了,但不再有可能,我很高兴能看到你来找她。” 十年。 储时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的,祝重峦跟他不一样,她的思维感性且多元,她怎么可能会跟他一样,对情感排斥且不屑一顾。 原来她有深爱、但无法在一起的人。这才是她跟他结婚的理由吧。 她总是变幻莫测,像山涧的风,她的情绪太容易就抓不住,就像实验里变动的观测结果。观测结果变动,大多数情况下可以找到原因,而现在,他也找到了祝重峦变动的原因。 储时有清除消息的习惯,但祝重峦离开前发的短信他还没来得及删除。 处理好国内事务时已经是夜半,储时习惯性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条消息。 南德的夜晚气温冷冽,阴沉寂静。 在第二天下午时,祝重峦去了教授家中,受教授所托将壁炉上那枚贝壳带来医院。 德国夏季干燥,白天的日照充沛到不留余地,这是祝重峦隔了快三年再次来到德国。 在取到贝壳后,她戴着一只耳机,另一只挂在肩上,耳机里播放的是今天推送的troyesivan的《animal》。 她从沿街的花店里买了一束新开的百合,从花店出来后步伐徐缓。在德国这座古老的城市中,中世纪欧洲的文化镌刻在每一块建筑的砖石上,连石板路在日久的镀化下都泛出岁月的沉淀。她可以远远看到雅典娜的石塑耸立在哲学家小径前的桥头,日头西沉前,她走到了内卡河上的古桥—— 戳爷这首歌很好听,这章是我听这首歌时候写出来的 Chapter.28 祝重峦倚靠在古桥的铁栏上,脚下是潺潺的流水声,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海德堡城堡,还有一点哲学家小径的剪影。历久弥新的气息里,这仿佛能抓住的当下,对她而言,重新充盈着波折后的大梦当归。 然后她转回身,沿着来时的路退去,在桥头迎面遇到,是看见她身影后停下的储时。 祝重峦疑心是自己日有所思,大概是花了眼,在停驻十多秒后,仍是储时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像是突然潺婉缓和起来的时光流动,得多使她在顷刻之间险些泪盈于眶。 彼此对立,最终还是储时先走到她面前,“你为什么不叫我?” 储时隔得太近,属于他身上的柑橘调气息在逼仄中涌来,祝重峦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好几步,躲闪着他落下的专注目光。 储时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再退后很危险。” 祝重峦在储时怀里微微仰起头,突然之间不知所措,“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储时确定她不会再动后收回了手,“我处理了在柏林研究项目的事,现在才来得及过来找你。所以你是又准备撇开我自己处理吗?” 祝重峦有些不自然起来,“储时……我想你并不知道发生……” 储时打断祝重峦,“我先去了医院,见到了你曾经的教授,他告诉我你可能的路径,幸好我岔过来在古桥看见你了。”他顿了顿,“你连号码也不给你助理留吗?” 祝重峦幡然想起这么多天太忙,连在德国的新电话卡号码都忘记告诉杨舒唯了。她来不及解释这一切,脑海里循环的全是季青临和储时的谈话。他承认季青临才是最了解、最接近他的人。既然季青临放弃了前程锦绣,那她也值得留在储时身边。 可储时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祝重峦迟疑着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储时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你为什么要重新考虑结婚?” 祝重峦抬头看他,“我是让你重新考虑结婚。” 储时没有片刻犹豫,“从我提出来的那一刻就是我充分考虑后的结果。”他的面色有些犹疑,“是你不愿意了吗?” 祝重峦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我没有不愿意。” 储时的眼里逐渐弥漫出讶异,祝重峦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多冲动。她迅速思考着解释的措辞,在措辞还未厘清时,储时已经先开了口,“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 祝重峦摘下耳机,“好。” 下午的时光很缓慢,咖啡馆里除了大提琴和钢琴混奏的音乐声,就只有零散交谈的人声。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行人接踵,逐渐阴沉的天色与匆匆远去的身影,很容易使人陷入一种情绪的迷雾——你现在所注视的人,或许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那当下你见到他的意义又是什么? 祝重峦其实并不喜欢喝咖啡,但在这个令她手心都出汗的氛围里,她唯一能作出的不违和的掩饰性动作,就只有喝咖啡。 储时大约是抛下工作来的,在接完第三个电话后,祝重峦的杯子已经见底,储时也终于开口,“你可以跟我提条件的。” 祝重峦一愣,她突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悲伤,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抬头看储时,“什么条件都可以吗?” 储时对上她的目光平静深沉,“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祝重峦喝完杯中最后的咖啡,她靠向身后的椅背,转头看着窗外。雨点渐次落下,直到视线逐渐变得不再明朗,才回过头,“你这么多年有没有喜欢过谁?” 储时顿了顿,“没有。” 祝重峦环起手,“你看,我是个感情极度丰沛的人,而你不是。” 储时却没有再回答。 这是意料之中的,他一向规避感情二字。 祝重峦也平静下来,“所以你迟早会把我跟别人也划等号。” 储时开口,“所以你其实是希望要一段有感情的婚姻吗?” 祝重峦勉强笑了笑,“听起来匪夷所思吗?” 储时想了想,“如果你有其他的人选,我们可以到此为止。” 祝重峦长长叹口气,咖啡馆外的雨势变大,低头快步行走的人与撑着深色雨伞的人身影交错,湿漉漉的道路变成了深黑色,建筑墙面被浸湿成很多深浅不一的块,这些阴霾中的景象格外令她低沉。 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她轻声说:“我不会再有了。” 储时搅了搅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我确实应该再多了解你一点,再让你作是否结婚的决定。” 好几年后祝重峦回想起这句话,才发觉出不对,原来他们之间从开始就误会重重。 当下的祝重峦坐正了些,“那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储时的手随意搭在桌面上,看着祝重峦示意她继续说。 祝重峦看着储时,“在你还没有把我与别人划等号的前提下,或者在我还是以个人追求为先的前提下,我们仍然可以进行既定的规划。” 储时点头,“同意。” 即使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祝重峦仍然没有感觉轻松,甚至好像把自己陷入了更深的哀恸中。她以为陪伴要比触不可及好,但在每个寂寥的深夜里,她都能清晰感受到无底的蚕食,她最终懂得人是一个贪欲的承载体。 她怎么可能,日夜与他最近,却又忍得住一点都不触碰? 雨水终于冲刷上了窗玻璃,将视线中的万物杂糅起来,暗沉的天色下只能看清道路上鲜红的车灯光芒。 储时想起了什么,“对了,之前忘记告诉你季青临的事了。” 祝重峦及时收整好心绪,“现在可以说。” 储时尽量轻描淡写,“那天晚上她失足从楼梯摔下去,后来又出了一些事,所以我在医院待了一整个晚上。” 祝重峦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她好想追问下去,想知道她不存在于他生命的这么多年里,这个陪着他度过十数年岁月的季青临,他们有过怎样的纠葛,现在又彼此拥有什么样的回忆,又是为什么明明他承认季青临与他最合拍,却又从万千外人里卷进来一个她……她真是有好多想问出口的话,却又清楚知道,这不是储时会希望她问的。 Chapter.29 祝重峦按捺住追问的想法,唇齿间辗转只说出:“好,我知道了。” 储时看着她,“我想我们可以再多一个约定。” 祝重峦点头,“说说看。” 储时就回,“在我们婚姻存续期间,不会有第三人。” 祝重峦笑了笑,“你放心,我很有分寸,我不会的。” 储时否认,“我是说我。” 祝重峦一下没能理解,“什么?” 储时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动摇我们的关系,但在这期间如果你想推翻自己的前提,我都可以接受。” 这句话说得足够委婉了,祝重峦听得怔住。即使这看似是储时对她的让步,她也丝毫不感到高兴。 她好半天才将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好。” 这原本只是她的事。 储时曾向医院过问过教授的情况,目前看起来是暂时稳定了,在确保情况很大可能不会恶化后,又收到国内评奖提名的消息,祝重峦开始准备回程。她当时撂下国内太多事,一来近一个月的时间,现在等着她亲自回去解决的事情不是少数。 储时留在海德堡陪祝重峦,临走前一天,他开车把祝重峦带了出来。 储时调出导航,将车开上另一条城市痕迹减少的道路。等一会儿入目河谷,渐渐是保存完好的中世纪小镇风光,祝重峦仔细看导航,从沿线地名里才发现这应该是那条号称南德最美公路的“浪漫之路”。 她有些惊讶的问储时,“你怎么会想来这条路?” 储时的车速很快,那些风景如浮光掠影,迅疾倒退。他只顾着嘱咐祝重峦坐好,仍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道路。 等周围已经有些人烟稀少,触目都是无际田野时,储时才将车停在路边。祝重峦下来倚在车边远眺,这种间歇起伏的绿色原野充溢着盎然生机,很容易带来好心情。 储时站到她身边,“这样有没有让你轻松点?” 祝重峦侧头看向储时,良久才说话,“谢谢。” 储时随意靠着,远眺放松的神情格外闲适,“只是带你随便走走,你这么感动?” 祝重峦摇头,“这不是第一次你为我解决情绪问题了。” “而我原本可以为你解决更多问题。”储时站直了些,“你应该相信我能力足够。” 祝重峦忙解释,“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怕打扰你。” 储时转头过来,“这是你第几次这么说?” 祝重峦分辨不出储时语气里是否有些不高兴,心里一下有些不安,放低了声,“我们毕竟只是订婚,没有结婚,很多事不是你的义务。” 储时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所以我们应该尽早结婚。” 祝重峦心里突然漏了一拍,怔在原地说不出话,觉得恐怕储时以为她在逼婚,又解释道:“我不是指要尽早结婚。” 却不想储时接着换了一种更加温和的语气,“如果你不想太早要小孩,我们也可以再过几年要。诸如此类的很多问题,你说我就会答应。” 祝重峦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犹豫着问:“你……为什么这两天这么着急结婚?” 储时转过身面对着她,“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来德国?” 祝重峦急着否认,“是事出突然!” 储时一只手插在兜里,“那奶奶生日时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离开?” 祝重峦忙回答,“我有跟奶奶说过。” 储时没有追问,突然换了话头,“储窈说季青临找过你。” 他的口吻不再是反问,祝重峦及时住了嘴。她看见储时靠近了几步,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叫作困惑的情绪,“你为什么,会将我撇开这么远呢?” 祝重峦觉得自己心头酸得拧在一起,能滴出柠檬汁一样酸得发苦的液体,那液体能堵住喉咙,让她张口却觉得说出一切都是徒劳。 储时突然看不懂祝重峦眼里泛起的涌流,他听到她的声音更加轻,好像在不留意之间就会转瞬即逝,“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为什么呢?储时。” 储时下意识就抓住祝重峦的手,他话里意味肯定,“重峦,我们结婚。” 祝重峦笑笑,她握紧了储时的手,“我是要跟你结婚的,这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她眼里在一个瞬间换上了得逞了什么的样子,就像先前那种隔人千里的样子从未出现过。 储时不由自主的将空出的手揉了揉她的头,“你不想问我季青临吗?” 祝重峦晃了晃握着储时的手,“你应该有自己的空间。” 储时却耐着心说:“季青临只是我去世母亲好友的女儿,认识时间的长短也不能是衡量一段关系的紧要。” 祝重峦点头,“是,我知道。” 储时就没说话了,好半天祝重峦没再听到声音,有些奇怪的抬头,正对上的是储时无法得知情绪的深邃眼神。 祝重峦被他看得心头一慌,不由自主想闪避,却又知道躲闪不了,她叹气,最终肯坦诚对上那眼光,“你为什么不选择季青临?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你那天晚上并没有找我的。” “我那天晚上以为你先上楼休息了,季青临出了点状况,等我处理好后看到你短信时已经半夜。你的电话关机,直到得到你的行程,我才顺着查到了你确切在哪。”储时回答很认真,“我知道你在你的领域有规划目标,我不会干涉你,你也不是会牵制我的人,所以我们合适。” “季青临。”储时顿了顿,“你想问多久了?” 祝重峦被储时这一问打乱了方寸。 不知道储时是否看穿,总之他没等她的回答,“我回馈不了任何情感,如果接受,她只会比以前更难过。” 祝重峦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她太懂自己内心的千回百转,不要紧,她本来都懂。 时间不够,过午后他们就在归程途中。先看过这沿途景致,没有新意,于是祝重峦在车里播了一首《lostamp;found》,储时听着,“你似乎喜欢英文歌偏多?” 祝重峦漫不经心“嗯”一声,在纷乱的思绪里,最终控制不住向储时问出口,“为什么你会回馈不了任何情感呢?” Chapter.30 储时有些意外祝重峦的问题,转头看了她一眼,“我身边因为感情而陷入困境的人太多,我没遇到过,也不懂,但先例太多,我吸取教训,规避是最佳途径。” 祝重峦将车窗全放下,将手伸出车窗打了个响指,跟着音响里的歌哼唱,“irollmywindowdown.whatifyouwereheretostay.” 储时眉心皱起,“重峦,这样很危险。” 祝重峦听话的收回手,却罕见的否认他,“也不是所有情感都要求回馈的。” 她轻易捕捉到储时不解的神色。她的清醒是,她坐在车里看着仿佛延接地平线的公路,轻声说:“你会懂,储时,我在你面前最好懂了。” 他们在这一天终于互相敞怀,确定彼此将会是相伴的家人,建立起一段最亲密的关系。 后来有一年冬季,房间里有些闷,储时也不敢开窗,怕透进的一丝薄风,也会让惊悸难眠的祝重峦再度醒转。那时候储时靠在沙发上,看着她看似平静的睡颜,读不出睁眼时的灵动与婉转,他突然间想起了在南德归程时祝重峦那句她最好懂的话。 阴沉的天色从落地窗肆意布满房间每个角落,视线逐渐迷蒙不清,弥漫着似是而非。储时头一次有些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懂她。 起篇结 插叙封芯的采访(二) 祝重峦甚至笑出了声,大约是觉得封芯的样子太孩子气,她没有跳过这个问题,她回答封芯,“至少我现在坐在这里,我没有江郎才尽,也没有一蹶不振,蜚短流长是诋毁,也是砥砺。” 封芯更加羞赧,觉得自己小人了,“这个问题我不问,对您太不尊重了,噱头而已,不是业内权威正经的杂志该有的态度。” 最后一个问题是事关私人的,封芯挠挠头,有些女孩子的憨态,“听说您的丈夫从事生物医学方面的工作,是位生物医学家,不仅年少有成,还长得很好看,但是您很少在外提到他,祝小姐能谈一谈吗?” 祝重峦面色渐渐是封芯未曾见过的柔婉,她低眉时顺滑的发丝从身后滑落到肩前,浅金色的光晕透过藤椅的缝隙落在祝重峦的肩胛、手臂,她眼睫上下起落,唇角有浅浅弧度,仿佛是陷入一场深思,封芯突然发现她在瞬间的遥不可及。 祝重峦的声音更加温柔,“我先生么,他叫储时,最擅长的是生物医学,可是我呢对理科是一窍不通的。” 封芯听进去,一下更加想探寻下去。祝重峦将藤椅上的腿放下来,双手撑着藤椅,“有时候夜晚在露台小坐,四周寂静,感受着月光和星辉,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他。” 封芯有些不解,但还是一字不落的记下来,脱口问:“那祝小姐有没有想生一个小孩?这样储先生忙的时候,您就不会寂寞了。” 封芯捕捉到祝重峦面色一顿,迟迟不见回话,才反应过来兴许问错了话,她忙张口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而起,祝重峦却已经先一步开口,“寂寞吗?不是的,封记者,你爱一个人,就觉得连等待都是有意义的,因为你等待时,陪伴你意识的也还是他。” 封芯有些愣愣的,想了想又问,“那是储先生常让您等吗?” 这是修在小山顶的别苑,有一阵风从露台拂过,裹挟着阳光落下凉意,祝重峦环了环手臂,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然后她就看到倚在露台门边正看着她的储时,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亚麻色的立领衬衣一半在夕阳里,一半在阴凉里,手臂上搭着刚刚脱下的风衣外套,他隔她不近也不远,落在她眼里时刚刚好。 祝重峦住了嘴,就想,怎么能有随意站着都这么好看的人呀,这个人还是她的丈夫。 封芯顺着祝重峦的目光回头看,也不由看呆了,隔着这七八步的距离,她能十分确定储时在看祝重峦。报道上很少能见到祝重峦和先生同框的照片,她今天不仅隔这么近看祝重峦,还隔这么近看到了这位被公认为天才、蜚声在外的英俊科学家。 储时走上前来,将风衣披在祝重峦肩上,声音低沉,“现在入秋了,傍晚会冷。” 祝重峦抿着嘴,指了指储时向封芯介绍,“这就是我先生,储时。” 储时才转过头,封芯忙起身打招呼,“储先生您好,我是今天来采访祝小姐的记者。” 储时微微点头,“你好。”他顿了顿又纠正,“你更应该叫她储太太。” 封芯恍然悟过来,忙道歉。 储时转头看着祝重峦,他个子高,因此得弯下身才能和坐着的祝重峦说话,“采访完了吗?” 封芯听着有些赶人的意思,正好杨舒唯也进来了,封芯忙代祝重峦回答:“完了完了,抱歉打扰储太太这么久了。” 封芯收拾录音笔和笔记本,手忙脚乱的一不小心又打翻了果汁,一桌子的东西散落在地,一时间场面混乱极了。杨舒唯上前来帮忙整理,整理好后封芯更抱歉了,几乎不敢抬头看祝重峦。 祝重峦仍然笑着,“不要紧的,我等着看你的采访稿。” 杨舒唯带着封芯出去的时候,封芯余光看到祝重峦摇着储时的手,语气有点嗔怪,又有点撒娇,“你看你,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踏出大门的时候,封芯抬头看了看这所别苑。封芯突然想起来还未来得及问祝重峦采访后的问题。她又想起以前看过的关于祝重峦和储氏少帅结婚时的八卦,上面说因为祝重峦喜欢安静些的地方,储时就在这小山顶重新修建了一所别苑,夏秋两人就搬来。因为祝重峦不喜欢总被人打扰,就将一整个顶楼设计成主卧,她懒怠动弹,主卧就连着一片极大的露台,方便她撰稿之余透气。 储时应该是很喜欢祝重峦了,这一对这么般配,又这么和谐,她不由点点头,心里感叹,“万恶的资本主义”。 但是封芯回去还没来得及跟同事们绘声绘色的描述储氏夫妇的恩爱,祝重峦和储时即将离婚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Chapter.31 这是快八月的时间,从德国回来时,整个中国都笼罩在肆虐的高温下,正午时候,连风也不会多有,闷且热。阳光照射下来时,皮肤都会生出大片滚烫的刺疼。 祝重峦的第二本书顺利获奖,在典礼结束后她没有急着从会场出来,在座席找不到她的导师蒋豫庭,她去了门外。蒋教授正好挂断了电话,面前的人应该是刚与他交谈的朋友,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你好运气,有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学生!” 蒋教授一回头,看见祝重峦立刻收起了笑意,正色道:“你现在当红,不跟记者们见面,怎么还想来找我?” 祝重峦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回国还没跟教授正式道歉过,当时是我莽撞了。” 蒋豫庭推了推眼镜,“还以为你是来感谢我栽培你。” 祝重峦笑着,“我在台上致谢过您了,看到您在台下非常高兴。” 四年一评的国内权威主流文学奖,祝重峦是这个奖项迄今为止颁发的年龄最小的作家。蒋教授一向很正经,这时候终于绷不住露出了笑脸,仍旧自持着,“行了,看在你肩膺荣誉的份上,下不为例!”他正了正衣襟,“该面对记者们了。” 祝重峦跟在导师身后出会场,成群的记者们就等在外边。 将过大厅时,祝重峦接起一个电话,为了能仔细点听清,她放缓了步伐。 挂断电话后祝重峦突然有些发怔,楼外的高温铺天盖地,能将身上空调的凉意在瞬间篡夺。她却觉得心里一下冰得收缩起来,只是额角有些润润的,诚实反应出她确实是在高温下。 都是一线媒体的记者,着急采访的情况下也把持着分寸距离,镜头、录音笔都没有逼到祝重峦脸上来。 “祝小姐,您是这个奖项最年轻的获得者,您有什么想法?” “祝小姐您是否认为自己获得奖项名副其实?” “蒋教授作为祝小姐的导师,在书参评过程中是否曾有过针对性指导?” 祝重峦听到导师两个字时有些红了眼眶,慌忙低了头从包里翻出墨镜戴上,从人潮挤进车里,没有接受任何问答。 那个电话是richter打来的国际长途,这时候德国是早晨,他告诉她前天的时候herta教授突然发作,昨天陷入深度昏迷,身体多个器官迅速衰竭,凌晨时去世了。 herta教授是她的恩师,是她当年在法学的指引者,他和他的太太是人生路不熟时候,在德国最关照祝重峦的人。祝重峦后觉她临走时教授是回光返照,但即使是教授行将就木时,他也从未开口问过祝重峦弃法从文的理由,甚至没有表露自己的惋惜来倒逼她,他惋惜这个很有潜力的学生,更尊重她的人生选择。 遵循遗愿,教授并不举行葬礼,他的骨灰也按照遗愿存放在教堂,在来年时和里曼夫人的一起撒到哈勃岛的海中。明年是他和里曼夫人的结婚三十周年,他们曾约定在三十周年时回哈勃岛。 等结束一切采访应酬后已然是深夜,祝重峦驱车回到九溪翡翠,进门时意外的还是灯火通明。她看见几个身影在吧台边,有些笑闹声,她认出一个是储窈,一个是江程晏,还有一个女孩的身影她并不认识。 江程晏是储时的好友,知道江程晏还是前几天回国时,他大老远跑来机场接机,据他所说是为了逃避家里安排的相亲。他硬是将储时从驾驶位挤了下去,霸占了储时的车,“不是我说,你开车简直飞起来一样,多让你开几次,你女朋友驾照加起来也不够你扣分的。” 祝重峦觉得很惊讶,储时怎么会是超速的人? 储时打开车门,坐到后座祝重峦身边,听到江程晏的话显,他纠正道:“重峦是我未婚妻,不是女朋友。” 江程晏笑笑,“行,准你炫耀。”他转头看祝重峦,“记得比比我开得比储时好了多少。” 祝重峦迟疑着,“他开车……不是最快都不超80码吗?” 江程晏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本来都踩下了油门,又一脚刹车,转过头看着祝重峦一脸难以置信。 储时靠在座椅上,闭着眼并没有接话。 那天江程晏赖在九溪翡翠赖了大半夜,趁储时太累上楼休息时,开了储时酒窖里一瓶很贵的酒,和祝重峦一起玩uno,谁输了谁罚酒。玩到大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第二天醒来时祝重峦是在卧室。从那之后,她和江程晏也很熟悉了。 今晚祝重峦突然回来,看到这一幕没有头脑的立在了玄关。储窈旁边的那个女孩示意他们安静,然后走上前来,这张面孔美丽又精致,祝重峦觉得很面熟,突然想起来这张脸是最近娱乐圈很当红的小影后蒲姝。 蒲姝打量着祝重峦,“你就是储时的未婚妻?” 祝重峦眨了眨眼,蒲姝接着认真说:“我是他的初恋。” 蒲姝才说完就“哎哟”一声抱着头,背后出现江程晏的身影,他收了手,“让储时知道你这么逗他未婚妻你就完了。” 江程晏好笑的看着蒲姝,向祝重峦说:“你别听她胡说,她只是我们的好朋友。” 蒲姝被江程晏这么一敲,疼得龇牙咧嘴的,揉了揉头后才伸出手向祝重峦笑,“你别介意,我刚才逗你的,我是蒲姝。” 祝重峦跟她握了握手,也笑着说:“久仰久仰,想不到我居然能见到影后本人。” 一语双关,蒲姝大笑,“你说我刚才啊!”她不由感叹,“储时真是找到一个厉害人了。” 祝重峦和他们坐到吧台边,一起玩些小游戏,输了喝酒时,储时就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制止江程晏要给祝重峦倒酒的手势,他将祝重峦推到身后,“她上次已经喝很多了。” 三人“哦——”的起哄,蒲姝指着储时,很好笑的说:“大科学家,你也有今天。” 储窈兴致勃勃的将酒推给储时,“嫂子不能喝,那你喝。” 江程晏接着说:“就是,你不让她喝,那你喝。” 祝重峦以为储时会拒绝,谁料他竟然一饮而尽,蒲姝抓住这个好时机,一个劲的给江程晏和储窈使眼色,起哄要储时再多喝一杯,储窈抓住祝重峦手臂,“你不喝完,今晚她就归我了。” 那是烈酒,江程晏居然倒了快半杯,“你不喝了,重峦今晚陪我再玩一晚uno。” ------ 新年快乐姐妹们 Chapter.32 祝重峦正要阻止,储时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竟然真的一口喝完了一整杯酒,“行了?”他转身牵过祝重峦的手往楼上走,身后人又一阵起哄。 一进卧室,祝重峦忙去倒水,储时坐在沙发上,只喝了几口就放下了,祝重峦犹豫着问:“你有关系吗?” 储时摇摇头,他看起来也确实面色如常,但下一秒就闭目休息。祝重峦只好留了角落的落地灯,先去沐浴。出来时储时还躺在沙发上,祝重峦四下看了看,找不到可以盖的东西,又不好动手翻衣橱,她正纠结着是否要叫醒储时,就听见了细微的敲门声。 祝重峦从门缝里探出头,江程晏问:“储时怎么样了?” 祝重峦放低声,“躺在沙发上。” 江程晏皱了皱眉,他面容原本英挺,这个动作都能使面庞线条依然流畅,“他喝不了酒,你来之前就喝过一点,现在应该不大好受。” 祝重峦心头一跳,“他之前喝了多少?” 江程晏突然似笑非笑,祝重峦才发现她的慌张被尽收眼底,江程晏下巴扬了扬,“你问问好了。”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合上门转身,储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他示意祝重峦坐到身边,才开口,“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祝重峦将桌上水杯续满,也给自己倒了杯水才坐下,“有应酬。” 储时将头向后靠了靠,“非去不可吗?” 祝重峦怕储时有点不高兴,解释说:“就是很正常的应酬。” 储时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想以后我不在,没人接你。” 祝重峦正色,“我不是小孩子,我照顾得好自己。” 储时目光移到祝重峦的领口,祝重峦顺着他的目光看,刚沐浴完,她衬衣上边的几颗扣子没扣,因为刚才的行动,这时候领口有些下滑,她忙尴尬的提了提领口。 储时叹口气,伸手过来为她多扣一颗衬衣扣子,“你为什么一和我独处,就这么紧张?” 祝重峦当然不承认,“没有的事,我心胸这么坦荡!” 储时尚未收回的手点了点她胸口,好笑的说:“看到了。” 祝重峦一下心跳加剧,强自镇定,一幅惊讶道:“储所,你还会这么不正经的?” 储时偏了偏头,“哪样我都会。” 祝重峦喝下一整杯水,干咳几声,竟然接不上话。 储时看她咳完了,才问:“你想什么时候结婚?” 祝重峦下意识又想喝水,猛然发觉喝完了,不好意思的将杯子放下,“那个……我听你的,你说了算。” 储时看着她的眼神没挪开分毫,好半天看得祝重峦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脸,“怎么了吗?” “你想清楚了吗?”他的声音不如往常,低但轻。 储时的语气不像询问,而像确认。祝重峦心里一沉,却装作随意的向后靠,全然忘了她正侧身面对储时,背后是沙发扶手。靠错了力,在她刚开始惊慌时储时已迅速探身,伸手拦在了她脑后防止她碰到。 他们隔得只差分毫,祝重峦都能闻见储时呼吸间的酒味。 储时大概酒的后劲有点上头了,眼神没有平常专注,甚至有些涣散,他就势将头靠到祝重峦颈窝里。 祝重峦原本就低落,只伸手拍了拍他后背,“是你说的结婚,你现在想反悔吗?” 储时伸手揽住她,“我没有。”他撑了一只手抱着她坐起来,“重峦,你是我亲自挑的妻子,你将会是我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他醉得真厉害,祝重峦受宠若惊。她把下巴倚在他肩上,“嗯,我知道的。” 她会是他最亲密的人,她一早就知道,但说不清为什么,那晚祝重峦总觉得自己心里有点闷闷的。 后来许久后,她大概懂了,那是她的上瘾,她更多的渴求却都要止于克制。 许多影视合作意向递来,祝重峦也想趁这个机会先停笔放松。新作的获奖使得投拍涨了好几个身价,她拥有了更多挑选演员的话语权,最终签下的是近年多出品好评正剧的新阳影视,导演是正规学院派出身,提名过主流奖项的青年新锐。 迅速步入正轨的项目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演员挑选,祝重峦飞到剧组预备取景的苏杭一带,已经待了很多天看女主的试镜。 有过一个投资方推荐的女演员,人气很高,收视也还行,就是演技上确实一言难尽,也从没接过正剧,现在应该是有转型意向。祝重峦看完这场一言难尽的试镜,投资方负责人带着女演员进来跟导演和她打招呼,意图十分明显了,如果用的是这个女演员,任何投资都好说。 女演员也来事,上来就跟导演套近,“导演,我看过您每个作品,贵精不贵多,我真的太喜欢这部作品了,档期都可以全跟剧组来调,以后剧组的应酬都不是问题。” 祝重峦在一边听得不自在,摸了摸鼻尖,先溜出了棚内。棚外场务已经在准备下一场试镜,将要试镜的那个演员听说还在休息区里,祝重峦想着没事就走过去看,一看不要紧,竟然是蒲姝戴着个墨镜靠在躺椅上,一群人围着她,有拿风扇的,有讲剧本的,她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 祝重峦走上前拍了拍蒲姝肩,“大影后,怎么来试镜电视剧了?” 蒲姝拉下墨镜,看是祝重峦,“嚯”的一下爬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祝重峦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编剧是我,原着也是我。” 蒲姝一把拉下墨镜,一脸钦佩,“哦——你居然是原着作者!” 祝重峦顿时觉得一言难尽,蒲姝握住她的手,郑重说:“咱两谁跟谁?这事你早说我连试镜都不用了。” 祝重峦拍拍她的手,好心的问:“你看过剧本了吗?” 蒲姝豪爽的一摆手,“刚来的路上看了。”她犹自顾说:“我就说你是个厉害人,你居然这么厉害。” 祝重峦拧开一边桌上的水喝了一口,“你看过书吗?” 蒲姝“诶”一声,“我马上就回去看,你相信我,我演戏是有天赋的!” 身后有人叫了祝重峦一声,祝重峦回头是刚刚那个女演员,她笑了笑,拍拍蒲姝肩,“学学人家,这会儿要来找我聊未来展望了。” 蒲姝看清人后撇撇嘴,“我倒是想找你聊未来展望,那晚上储时跟护犊子一样。” 祝重峦有些汗颜,这个蒲姝跟储时和江程晏的性格还真的是天差地别。她也郑重的握着蒲姝的手,“影后,那我舍命为你,你不要辜负了。” Chapter.33 说完祝重峦就转身迎上那个女演员,笑得和善,“小姐你有事找我得等等了,太抱歉了,还有一场试镜。”祝重峦说完就迅速进了棚内,幸好女演员反应过来再进棚的时候,新一场试镜已经准备开始,只能无奈的站在一边。 蒲姝今天的妆偏素,跟那天晚上见到的精致妆不一样,她的素妆又是另一种姿态,可塑性是真的好,也很符合女主的形象。蒲姝说她演戏是有天赋的人,这点祝重峦没有任何怀疑,她也见识过蒲姝的一秒入戏。一场试镜看完,祝重峦立刻敲定女主就是蒲姝,导演也没有任何异议。 蒲姝跑到祝重峦身边,笑得一脸得意,拍了拍胸脯,“以后我就是你们的通稿扛把子了。” 蒲姝耿直得祝重峦口水都差点呛到自己,一边导演也目瞪口呆。 苏杭的取景是最初的镜头,用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再转回关山市时刚好是中秋节,剧组放了个几天的小假期。祝重峦的父母一早打过电话,要去外地谈一个重要合作,回不来陪她,其实她猜应该是他们一起出去旅游了。储时的项目研究好像也是没有尽头的,总之又是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中秋这样的日子大概他也并不很在意。他们分别时都是各自忙碌,储时从未过问祝重峦,祝重峦生怕她的问候都是多余的打扰,也从不打电话。倒是打电话问候了储老太太,不想老太太人心态很年轻的,早就去到了国外度假。 蒲姝因为这部剧,最近通告推了不少,今年的中秋节她难得没事能回关山市。但是她也是闲不住的,从知道祝重峦家在关山市新开发的山景度假区后,在机场就黏着祝重峦,一路跟着祝重峦到了祝家,直到祝重峦开门前她都煞有介事的在一边说:“你看,叔叔阿姨都不在,储时也不在,我来陪你就是天注定呐!” 但是门一打开,祝重峦就看到原本准备扑上来的申楷妍,在察觉有外人后,及时收住了动作,却因为站不稳而一把摔趴在旁边的鞋橱上,祝重峦错愕于申楷妍的激动,也不忘忙扶起她。 身后蒲姝声色狐疑,“你不是江程晏女朋友吗?”接着她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你摔得好像一只肥硕的母鸡。” 祝重峦听完蒲姝的话,震惊的一下缩回手,“你是谁的女朋友?” 申楷妍一下没了借力,又扑倒在祝重峦跟前,她强自镇定的趴在地上先抬起头,“这也是我今天要来跟你说的事情,你太忙了,我没有机会坦白。” 坐到沙发上后,蒲姝抱着抱枕缩在角落里,有些心虚现在的凝重氛围,突然发觉与她无关,这个样子实在太怂了,又忙扔掉抱枕拘谨的坐着。 申楷妍揉着胳膊看着祝重峦,低低嘟囔着,“哎呀,好疼啊,这两条手价值千金,摔坏了怎么画画啊……” 祝重峦冷冷“哼”一声,“东方不亮西方亮,二百五什么样你什么样。” 申楷妍立刻坐正交待,申家父母孜孜不倦于安排申楷妍的相亲,在两月前的一场相亲里她遇到了江程晏。在彼此都默认的情况下,现在他们经常约饭,互相打电话报备行程。 申楷妍哀怨的看了蒲姝一眼,哭丧着脸,“这关系充其量也就是饭友,我跟你说什么嘛。” 蒲姝“啧啧”有声,立刻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饭友,过来吃饭了。”她坐到申楷妍身边,拍拍申楷妍肩膀,郑重说:“饭友是这样的。” 于是不出一个小时,江程晏也到了祝重峦家,还带了他的妹妹江汀嘉,作为江汀嘉的好友,储窈也跟着一起来了。家里的阿姨并不知道祝重峦会临时回来,已经回家过节了,祝重峦去过厨房,回来心虚的看着一会客厅人,局促的说:“没饭了。” 蒲姝手一挥,豪气说:“别慌,已经打电话叫了酒店送餐来。” 江程晏正端着申楷妍胳膊上药,抬起头看蒲姝认真说:“你真是一个嘈杂得令人发指的存在。” 祝重峦转回厨房准备些果汁,不多时江汀嘉也进来了,她温声询问祝重峦要不要帮忙,在祝重峦推拒后仍留下来帮忙。 在水槽边江汀嘉仔细洗着几只苹果,“我哥女朋友是祝小姐的好朋友吗?” 她声音柔柔的,听得祝重峦有些不自在,“你叫我祝重峦吧,申楷妍是我很多年的好友。” 江汀嘉“哦——”一声,将苹果端到祝重峦手边,又接过水果刀替祝重峦剖橙子,“那重峦姐觉得我哥女朋友跟他般配吗?” 祝重峦见她去剖橙子,转而去切菠萝,她想了想,“这得问问看你哥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们的事。” 江汀嘉将剖下的橙皮扔到台边果皮桶里,她不置可否的笑笑,“当局者迷的。” 祝重峦拧开榨汁机,有些好笑的随口问:“那不然你想你哥找个什么样的?” “要我满意才可以。”江汀嘉回答。 江汀嘉身形有些单薄,和她听起来柔和极了的声音其实很相衬,祝重峦好奇于她的回答,不由抬头看她。彼时江汀嘉正好低头,垂下的碎发因为打下来的灯光,留出一片阴影遮住了额头双眼,她的笑意很有些与空寂眼神不一。 祝重峦看得心里一怵,说不上的突然害怕,岔开话让江汀嘉将橙子再切小块些。在后续交谈里,祝重峦知道了江汀嘉是一位摄影师,他们剧组的海报预约她预约很久了,祝重峦恍然,“原来你就是那个档期总是没空的大摄影师。” 江汀嘉接过祝重峦榨好的几杯果汁,摇摇头笑说:“也就随便拍点照片打发时间而已。”江汀嘉施施然转身出去。 祝重峦看着她消失的身影,突然回味过来江汀嘉之前用的词是“般配”,而她那时顾着手上,当作了“合适”的意思来回答。她不禁咂舌,江程晏这个妹妹,有些奇怪。 祝家的山景别墅最有名的就是背靠的那座御山,山并不很高。白天到山顶时可以看到山后接连着关山市连绵的茶山云海。因为开发过的原因,御山景观设施都是专门设计的,攀阶至多一小时的山顶有一方小亭,曲水流觞,是绝佳的观景点。 今天是八月十五,庭院里月色格外空明,在用餐后蒲姝她们就嚷着要去山顶看月色,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这山已经有些私人的性质,这片开发项目也不能有外人进来,安保是不用担心的。祝重峦没有那么多的精力,留在了家里。江程晏不想跟一群女孩上去,也留了下来。 Chapter.34 电视里播的节目也并不足够吸引人,江程晏就开口问:“你给储时打过电话了吗?” 祝重峦捧着杯子喝了口水,“他应该挺忙的,我打电话是打扰。” 江程晏有些奇怪,“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打扰?” 祝重峦被问得一愣,放下杯子说:“我看他正经事挺多的,我也没那么敏感,要像别的女朋友那样时刻盯着行踪才放心。” 江程晏并不认同,“你也知道你是他女朋友?” 祝重峦不确定的问,“所以你是觉得我……不负责?” 江程晏摇头,“他不是也没给你打电话吗?”江程晏不理解的神色显而易见,“你们怎么这么奇怪,一点也不像在一起的关系。” 祝重峦心里深深一沉,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调侃说:“你不也不像吗?要不是今天我都不知道你和我好朋友是这种关系。” 江程晏却没有被祝重峦带偏话题,他反倒看着祝重峦认真说:“储时很招女孩子喜欢的,他倒是不会搭理她们,但是谁能保证没有几个胆大的?” 祝重峦险些被他说得心里一紧,转而又摆摆手,“储时要是让她们有机可乘,你现在哪里还见得到我。” 江程晏更加奇怪了,“你心这么大的?” 祝重峦叹口气,摸了摸鼻尖,“那不然我怎么办?储时这么忙,我又长期见不到,不放宽心怎么办?” 江程晏撑着头看她,也以为然,只能说:“他是个智力上的天才,但人哪会十全十美,其他地方就会有所欠缺,可能很多时候要委屈你多付出一点了。” 祝重峦拿了个山竹在手里,及时制止江程晏可能出口的安慰,“我不怕对储时多付出,你不用开解我。”她剥开山竹递给江程晏,“只要是因为储时,我都可以接受,都可以退让。” 江程晏也毫不客气的接过吃掉,挑了挑眉,“他很难得啊,什么都不用做,你就能为他这么无条件屈服。”接着他坐正了些,面色也不再嬉闹,“你要教他的,祝重峦。” 祝重峦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江程晏抽了张纸巾擦手,“我从小和他认识,我了解他,他不会懂爱人是什么样的。在他看来,爱人是不稳定也不必要的存在,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也从不需要别人陪伴,但他真的也很难能可贵。”江程晏看向祝重峦,“所以我们都很惊讶,甚至不可置信,他突然间选择了你。你要知道,他这样的人一旦走下了神坛,开了这个口,在你之后也会更容易接受别人。” 这话简洁却足以将利害都说清,江程晏是在帮她。祝重峦张了张嘴,江程晏却又先一步开口:“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像我只站在储时的立场上?不是,我知道你非常优异,完全不逊于他,也知道你一定极其独特,否则我们不会二十几年头一次见到他身边出现异性。他错过你后一定再也遇不到比你更好的人,所以我在请求你,请求你以后不会轻易放弃他,请求你教教他。” 祝重峦愣怔了几秒,嘴唇一张一翕,好半天才缓声回答:“万一你是高看我了呢?我又要怎么教他才好?” “他飙车,他不近人情,他也有很多缺点。”江程晏还在看着她,“你一定懂的,毕竟,他在你面前都不会超过80码。” 祝重峦重新剥了一颗山竹,笑着回,“我爱他爱得不得了,这下你不用为他操心了吧?” 江程晏否认,“我是为你操心。”他煞有介事的说:“毕竟你是我女朋友的好友,为了她不用时常拒绝我的邀约,我有责任为她解决后顾之忧。” 祝重峦笑出声来,“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就换江程晏不好意思了,他不自然的先喝了口水,“她就是我那天撂下的相亲对象。” 祝重峦故意拖长了尾音,“哦——”她神秘的问,“那申楷妍知道你那次是故意的吗?” 江程晏干咳了一声,“你……不要说出去。” “那你又为什么喜欢上她了?”祝重峦奇怪。 “我小时候喜欢拼图,有一个收藏了很久的限量版,但是它遗失了一块。”江程晏的表情像是在回忆,“那天我回家见她,我们的父母在说话,她在一边把这块拼图画出来补上了。” 祝重峦好心情的笑了几声,不再过多追究下去。阳台的风轻轻扬起底衬的素色帘纱,蹁跹之间透过如凉水的洁白月色。她突然之间很想念储时。 江程晏打电话想问她们什么时候回来,拨出时申楷妍的手机却在沙发上响了起来,他不禁哑然失笑,挂断电话再一看,发现了她们都没有拿手机。只好耐心下来,翻看着自己的手机。 祝重峦走到阳台上,她斟酌再三,还是放弃理智,拨通了储时的电话。很长的接通提示音,但电话迟迟没有接起。这也是预料之中,祝重峦低眉看着自动挂断后暗下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时是提示电量低于百分之二十。她没有再回拨,转身走进了会客厅。 没多久就听到了一阵不很大的嬉笑声,祝重峦走到门口去提前开门,却只有蒲姝和储窈来了,她向她们后边看了看,“还有两个去哪儿了?” 储窈被一提醒,忙解释,“汀嘉说她手机掉在山顶了,让楷妍姐陪她回去拿。” 蒲姝满不在意的挥挥手,一面推着祝重峦进门,“这么两大个人了,你不用担心。” 祝重峦心里有些疑虑,但想想这里确实不用担心安保问题,也只好跟着坐了回去。在打了好半天牌后,蒲姝突然一拍桌,后悔没有拿手机,撂下牌跑到阳台上说要拍一张圆月好发微博,储窈也咋咋呼呼的跟着过去。江程晏探身看蒲姝撂下的牌面,发现她那在局尾还剩了十多张的牌,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祝重峦看着阳台上的蒲姝和储窈,突然发觉出不对劲,她转头看江程晏,“她们不是,都没有拿手机吗?” Chapter.35 那边储窈听到,反应过来,“对啊,我们不是都没有带手机吗?” 江程晏一愣,脸色是祝重峦都没料到的在瞬间沉下来,起身就朝门外走。祝重峦也忙跟上,才绕到别墅后的小径,远远就看到了江汀嘉下来的身影。 江程晏朝她身后看了看,压抑着情绪问,“申楷妍呢?” 江汀嘉面色惊讶,“我不是让她先下来了吗?” 祝重峦觉得手都凉了,申楷妍胆子很小的。江程晏一语不发,撇开江汀嘉往小径上走,走得太快,身影很快被湮没在夜色中。 祝重峦强自冷静着,“你并没有带手机出来。” 江汀嘉抱着手,并不为所动,“是,快走到山顶的时候我想起来了。” 祝重峦还是耐着心问,“你们走的是哪条路?” 江汀嘉想了想,“天太黑了,也不大记得从哪条路岔上去了。” 祝重峦看着江汀嘉认真说:“你最好祈祷申楷妍没有事,否则我才不管你姓什么,是谁的妹妹。”她说完也疾步走上小径。 御山到山顶的途径不止一条,为了观赏需要,是有很多分支通往山顶的,没有主径。祝重峦夜里眼睛对弱光敏感度很低,她打开手机的灯光也走得很艰难。从刚上来祝重峦就尝试着喊申楷妍的名字,显而易见一直都没有回应。 申楷妍是一个被祝重峦恐吓扔到后山都会立刻规矩下来的人,把她夜晚扔在这么一个山林里,她不知道要害怕成什么样。祝重峦想到这里更加心急,在灯光的耗损下,电量急剧下降,百分之十电量的提示音也吓得祝重峦抖了抖。她突然看到身边一条延伸的小径旁有被折断的细枝条,果断岔上了这条路。 祝重峦一面喊着申楷妍的名字,一面极力辨认着脚下的路,走着走着她自己也突然认不清方向,不知道来时的路是哪条,也不知道哪条路可以继续往上。手机突然响起来,祝重峦忙接起,储时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我刚才在实验室,手机没有带进去。” 祝重峦没了光源,看不清路,只好先蹲下来,稳住心绪,“没关系,你忙你的。” 储时很明显的听出祝重峦在发抖的声音,“你怎么了?” 祝重峦把头埋到膝盖里,好半天才开口,“申楷妍在我家后山走丢了,我来找她,但我突然不记得回去的方向了。” 储时声音一顿,追问:“你旁边有什么?” 祝重峦摇摇头,想起储时看不见,忙又说:“都是树,别的我实在看不清。” 她听出储时声音有些不稳,“你待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联系你家的门卫先来找你,然后报警。” 祝重峦顺从的应着,储时接着说:“你别怕。” 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一下失去了所有声音——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失去了唯一光源,迷蒙的月光从层层迭迭的木影里打下来,根本不足以使祝重峦能分辨身边物事。她原本不胆小的,但是置身于这样毫不可知的环境,也不由心底发怵。她握紧手机,把头埋在膝盖里,大气也不敢出。 即使入秋后的风带了不少寒意,蝉鸣虫吟已经没有,深山里传来不知道是什么的“咕——”声,回荡在林叶中。几片树叶落下时的细微响动,也惊得她手心冒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祝重峦听到人声时,壮着胆子抬起头看到远处光束穿梭,她答应出声,人群急慌慌赶来,消防终于发现了她。 下山后祝重峦身上出了不少汗,但仍抑制不住的发抖,等在山下的储窈先看到了她,忙激动的大喊出声,蒲姝还算镇定,忙上前用小毯裹住祝重峦,申楷妍则冲上来抱着祝重峦就大哭出来了,“你晚上看不见东西,你冲动个什么啊?” 祝重峦勉强挤出个笑,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申楷妍后背,安慰说:“没事,这是我家的山,山上什么都没有的。” 申楷妍哭得喘气都喘不匀,“就是啊,那你担心我做什么?” 江程晏在和消防交接着后续事宜。祝重峦接受了例行询问后,还在害怕,双腿发软,有些站不稳,蒲姝及时察觉,忙让储窈来一起扶着她先回家。 坐在沙发上喝水时,祝重峦磕在杯沿的牙齿都在打颤,她只好先放下杯子。看到一脸低落的储窈,神情复杂的蒲姝,还在啜泣的申楷妍,她就安慰,“没关系,我没出什么事。” 申楷妍眼眶又红了,“都凌晨三点了,你在山上待那么久得吓成什么样啊。” 祝重峦想不到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桌上不知道谁的手机突然震动,“嗡嗡”的声音惊得祝重峦又一抖,储窈接起,“哥?找到大嫂了。”下一秒储窈就将电话放到祝重峦耳边,祝重峦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动,“我没事的。” 储时的声音更低更沉了,还有些沙哑,“抱歉,现在没在你身边,重峦,你别怕。” 祝重峦又强调了一遍,“我真没事,没事的。” 其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话里频繁的重复,她脑子里不过只有这么一句话,也只有这么一个意识。 储时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轻易就能分辨出她极力想掩藏的恐惧,但他也只能安慰她,“好,没事。你听我说,现在去休息,不要再想。” 祝重峦用力的点头,“嗯,好。” 祝重峦回到房间,在储窈为她放好的热水里泡得水都泛凉了,也还是抑制不住从心底泛起的寒意。她只好躺到床上,裹紧了被子,熟悉的气息里终于安定了些,勉强在阖眼后有了丝与理智对抗的倦意。总记得似乎有梦,但太过浅薄,只是使她惊悸,记不住梦到的是什么,在反复辗转的未知恐惧里,她惊醒时已经近下午。 房间里的窗帘都被拉上了,遮光的窗帘使房间有些阴阴暗暗的,祝重峦转头看到沙发上有一个人影,下意识猛地缩成一团。在窸窣的声响里,人影抬起头,赫然是储时的面孔。 储时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祝重峦,“是我。” 祝重峦终于稳定了,但下一秒就慌张起来,把被子蒙过头,声音很轻,“你不要看我,给我留点面子。” 储时握住她露在外边的半截手指,“好,我不看你,但你要让我陪在身边。” Chapter.4 申楷妍事后还因此在行业内提高了声名,别人是这么传的,申家女儿一幅低于最高水平的画,在慈善酒会上引得储氏和洲立的少帅争拍,最后十万的起价,拍出来三百五十万。 申楷妍拍着胸脯,受宠若惊的感叹,“想不到我的画也能拍出这个价格,早知道我把我的画们都挂去拍卖了。” 祝重峦诧异的看着她,“你不应该觉得,那幅画的重点在于画的是谁吗?”她煞有介事的说:“是因为你画了一个这么好看的人,画赏心悦目,才能有这么高的价格,不然你想,你要是画一个大胖福娃,谁会花这么多钱拍来挂在玄关镇宅?超市十块钱就可以买到了。” 申楷妍想了想,觉得好像也很有道理,“哦……哦?哦——”虽然她不懂为什么画要挂在玄关镇宅。 祝重峦压抑住心里觉得她这么说话像一只老母鸡的想法。 “那你说储时花这么多钱拍这幅画是为了什么?”申楷妍又疑惑问出口。 祝重峦就想起那天拍卖散场后,易衡上前去和储时打招呼,他先一步伸出手,“你好,我是刚才和你竞拍的易衡。” 储时显然一愣,也很礼貌地跟易衡握了手,“你好,储时。” 祝重峦怂得很,跟在易衡后两步就不敢上前了,她双手握着手包放在腹前,站得笔直,几乎可以说是屏息听着两人的对话了。她听到储时说话平易近人,“抱歉,夺爱了。” 申楷妍听到这里,觉得不可思议,打断问道:“你从哪里听出来的平易近人?” 祝重峦瞪一眼申楷妍,她马上又缩成一团不敢说话了。祝重峦心里供在神坛的人,是开口说一句话也会让她觉得,原来神仙如此平易近人。 然后易衡笑笑,“原本想商量,不知道储先生能不能让爱,看来无望了。” 储时不置可否,“这幅画的意境很好。” 易衡点点头,转身将祝重峦拉到身边,“这就是画上的人。” 祝重峦稳住喉咙里差点溢出的尖叫,低了低头示意,“你好,我是祝重峦。” 储时伸出手,“你好,祝小姐。” 祝重峦已经很尽力的保持冷静,申楷妍问她手有没有发抖,祝重峦矢口否认,“怎么可能!”她认真想了想,“我记得我稳住的。” 但是伸出手回握时,祝重峦极其确定,储时根本就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了。 易衡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拖出祝重峦就是想告诉储时他对这幅画的需要,他还来不及开口,下一秒就被祝重峦抓着手臂拉走,祝重峦还向储时笑,“抱歉,抱歉,希望不打扰储先生赏画。” 她拖着易衡远离的力度不由分说,易衡不解,“你不是不希望你的画像挂在别人面前吗?” 祝重峦语塞,这要怎么说出口,怎么跟易衡解释? 告诉他这不是别人,这是她想了十年的人,她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三年前,今天却还能准确认出他,想想自己的样子挂在男神家里,光是想想,都已经足够令祝重峦立刻跳起来了。 于是她抚平了裙上不存在的褶皱,一本正经告诉易衡,“我为慈善奉献微薄的一份力量。” 祝重峦这十年里第三次见储时是在这场慈善酒会上。 她有讶异,有惊喜,但她也几乎在同时想到,事不过三。 夜晚祝重峦推翻了第三次修改的旧稿,为新书写出了很长的新篇,在停止键盘敲击后,她靠在椅背上,轻微的动作使桌上的笔滚了几圈,深夜里,一切细微的响动都显得那样突兀。音响里传出温柔而宁静的声音,“thelookyoursmilecan’tdisguise.” “howlongihavewaited.” 她怎么会没有憧憬,怎么会没有按捺的渴望。 在又闭门半个月后,新书的终稿终于全部完成,在和出版社约定期的前三天成功交稿。 这期间祝重峦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虚脱晕过去了,于是在申楷妍来时,她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的哭诉,“你差点见不到我了。” 申楷妍一巴掌拍在祝重峦脑门上,“醒醒!我跟你男神相亲了!” 祝重峦惊讶得脑子里一下转圜不过来,她低头沉吟半晌,然后抬头一脸凝重的看着申楷妍,“所以你背叛了我,是吗?” 申楷妍嫌恶地摆摆手,“你男神档位太高,我够不到,不敢够。这只是家里安排的。”她又长长叹口气,“不过他跟我吃顿饭,坐下没多久就被打电话叫走了。全程就共五句话,真的好冷淡啊,让我怀疑我这二十五年来对自己的审美是不是错了。” 祝重峦舒口气,一幅认为理所应当的样子,“男神嘛,跟常人怎么会一样。” 然后她听到申楷妍又说:“他主动跟我问了你。” 祝重峦猛地抬起头看向申楷妍,申楷妍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大牡丹,祝重峦觉得很吉祥。 “他告诉我他拍了我那幅画,问我是不是认识祝重峦。” 男神记得自己的名字,祝重峦觉得受宠若惊。 申楷妍笑眯了眼,等着祝重峦接话,祝重峦长出一口气,“成书后大概两个月,我会去瑞士一趟,我带着你一起出去玩行不行?” 申楷妍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我每天都觉得自己灵感枯竭,这一定是需要人陪我散心的兆头。” 然后她又说:“储时说他在拍卖会上见到了你。” “没了?”祝重峦追问。 “没了。”申楷妍摊手,“总共说了五句话,三句有关于你,另外的两句一句是见面打招呼,一句是告别。” 不过只是这样,祝重峦也可以兴奋很久了,这真是一个好兆头,储时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名字,叫做祝重峦,即使他们的命运不会交迭,她的名字却能映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在以后看到时能想起,这是他花了三百五十万拍回的画上的人。 祝重峦激动地难以言说,差点就要像天线宝宝那在空气里用手横劈两下,踮起脚尖转圈圈了。 ------------------------- 今天的公主们也麻烦投珠珠~ Chapter.5 下午她躺在床上,收到出版社编辑的消息,书稿已经通过,会尽快校对送审,正式出版前,会先印刷五百份,用来提前办一个小型见面会。祝重峦更加激动了,于是在祝重峦的妈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祝重峦抱着手机泫然欲泣,她惊呆在了房门口。 然后祝重峦的妈告诉了她一件更大的事情。 储家的老太太请祝重峦在今晚用餐。 祝重峦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储家的老太太?” 祝重峦的妈抱着手站在房门口,也觉得很不能理解,“储家房子也不是在我们家买的,他家大业大的,为什么要请你吃饭?”然后她妈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不是听说你出了几本书,想让你为她家写本传记什么的?现在那些顶层高门大户不都喜欢这样吗?” 祝重峦沉思了几秒,觉得祝太太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储家的老太太约祝重峦吃饭,这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祝重峦翻爬起来,就开始打电话预约美容院,挑选衣服,祝夫人吓了一跳,“你还真要去?” 去!当然要去!这可是储时的奶奶约饭,万一饭后遇到储时来接他奶奶回去,那不是又赚了一眼吗? 然后祝夫人叹口气,“去就去吧,虽然我们家不比储家,你也千万不要丢脸。” 储家老太太收到回复后,又特意让人告诉祝重峦,只是一场平常的聚餐,不用太正式。定的餐厅是“半岛广意”,那是关山市一家很有名的粤式餐厅,只对特定人开放。祝重峦不敢奉行以往的踩点到原则,足足提前了十五分钟将车在高峰期里停到了“半岛广意”的地下停车场里。 这几天入夜冷风盛行,祝重峦穿得很规矩,过膝裙加一件长外套,还将长发扎起来绾成一个丸子,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老一辈人不都觉得大脑门露出来才精神嘛。 祝重峦最后再用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长出了一口气稳定下来才下车。 侍应生在祝重峦报了储老太太名号后,引着她上楼,穿过一条小廊,她看到楼下有一条淙淙溪水,环绕着一座人工山石,溪水边是绿坪盎然,还有柳枝匝地。在小廊的尽头,侍应生敲了三下后,为祝重峦推开了门。 祝重峦整理了表情,正准备笑得乖巧温良,却在进门一抬头时,正好对上一双沉静且深邃的眼眸。她甚至来不及收起这副笨蛋才会有的表情,就惊呆在了原地。 储时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半高领针织毛衣,外套随手搭在身后的椅背,祝重峦认出那是今年givenchy的春夏黑色刺绣外套,她就正准备买这件送给易衡当生日礼物的。 储时的位置在窗边,他的脸庞在窗外冷色的自然光下愈发清冷英俊,这时候他正直直看着僵在门口的祝重峦。 祝重峦还没想起要赶紧收起这副放在自己年龄就是笨蛋的表情,脑海里闪过三个字,赚大了。然后她看见储时站起身绕过来,拉开椅座,“祝小姐,请坐。” 祝重峦真真切切的才体会到,面前这个人是储时。 意识到后祝重峦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丢脸,忙收起笑意,端正了态度坐到储时为她拉开的座位上。接着忙将头发解散,捋了捋,以免影响颜值。 等储时也坐回了位置,祝重峦就不好意思的开口:“抱歉,我好像晚了几分钟。” 储时提起一旁的紫砂茶壶,斟了一杯茶,“没有,现在隔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是我提前了半小时到。” 祝重峦面上不解,心里却一下子跌宕起来。她接过储时倒来的茶,道谢后想开口问问别的,又想起申楷妍说的储时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说话,只好硬生生憋住。 她的思想建树才倒下,就听到了储时的声音,“抱歉,是我以奶奶的名义约了祝小姐来和我吃饭,希望你不要介意。” 祝重峦的脑子在这一刻就完全空白了,忙摆手,“不会不会。” 想想又觉得好像显得过于手足无措,忙把手收到了桌下。平时随口能表现出的揶揄和有趣这时候全都烟消云散,幸好侍应生打开门,开始上菜,才缓解了她这无所适从的尴尬。 菜式是粤菜一贯的清鲜常新,小盅里是精炖的鱼翅,还有半岛广意的招牌,深井烧鹅,白切鸡,蜜汁叉烧,甜品是一道椰汁冰糖燕窝。 储时先为祝重峦盛了一碗汤,“我不知道祝小姐的口味,如果这次不太适宜,那下次祝小姐可以提前告诉我。” 祝重峦接过汤,用汤匙喂入口中时,突然转圜过储时话里的“下次”。 她猛地一抬头看向储时,他双手交握搭在桌上,看着她的神色仍然是沉着镇静的样子。 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咽下汤时,储时又说:“祝小姐,据我所知你并没有交往对象,那我想征询你的意见,我们之间是否可以在短暂了解后更进一步?” 储时说这话的时候,口吻里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他实验中一项必然的结果。祝重峦却因为这句话呛在喉咙里,她忙用餐巾掩住嘴,把头偏向一边咳嗽起来,她想她现在咳嗽得脸红的样子一定很失态。 祝重峦余光里瞥见储时迟疑了一下,还是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递给她一杯水。 “如果祝小姐愿意认同我,那我想我们可以将结婚尽快提上日程。” 祝重峦接过水杯的手一软,差点将水杯打翻,储时将桌上的纸巾递给祝重峦,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他看着祝重峦的目光过于坦率而直接,以至于祝重峦不能分辨出半分别的神色。紧接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巍而喑哑,宛如一位命不久矣的老妪,“为……为什么……” 储时眉头微挑,想了想,随即坦诚道:“因为在综合各项指标后,祝小姐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不会在意祝小姐对文学的追求,也需要一个太太来应对人前,她不用持家,因为都有我。祝小姐不是一个想追求过于长远的人,而我甚至能够满足祝小姐更高的各方面需求。” Chapter.6 祝重峦目瞪口呆,她沉吟片刻,想反驳储时那句她的追求没有过于长远时,又听到储时毫不委婉地说了一句,“祝小姐任何想达到的目标,也一定是我的力所能及。” 这些话多好听,一个长得好看,并且有着出类拔萃智商的年轻科学家,说出你不需要持家,因为有我这样的话,他还说出,你有想达到的更高目标,那也一定是他力所能及能使你轻而易举达到的。 祝重峦想,如果面前的人早就是她的情人,那这些话当作情话来听,一定是最无可挑剔的。 其实祝重峦最开始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找她结婚。然后她就听到储时这番显然经过深思熟虑,无法挑出瑕疵的话。 恐怕以为迟迟没有回答的祝重峦还有顾虑,储时再补了一句:“我的诚意还有,不会和祝小姐签婚前协议。” 这意味着什么祝重峦太清楚不过了,于是她想了想,只好问储时:“这么好的条件,谁都可以,为什么是跟我开出?” 储时向后靠了靠,“因为我希望我们可以做到互不干涉。” 他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我听说过祝小姐在文坛的成就,家庭对能否安心做科研是根源。你我各自有追求,所以我想祝小姐应该是我婚姻最合适的人选,毕竟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听明白了,储时确实是不喜欢她的,他这样的家庭,不去联姻已经是出格,而他做科研,新生家庭是背后的支持基础。他想要一个,彼此互不干涉的婚姻。他觉得祝重峦的漂浮不定最合适,所以才借由储家老太太的名头,安排了这场甚至有些荒诞的相亲。 然后他说,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觉得没能理解,又问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储时仍旧耐心回答:“即使我对祝小姐没有任何感情,也能履行好婚姻里各项责任,甚至超越。” 祝重峦更疑惑了,“如果没有感情,那彼此的关系怎么维持?” 储时想了想,接着郑重说:“我们是要一起生活的家人,这是世上最亲密的距离,这样还不足以维持吗?” 然后祝重峦语塞,她显然还不能理解储时的意味,婚姻实在是个太复杂的社会议题,上层建筑都无法约束参透,她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或者说……长辈一定不希望我们的结合没有小孩,我们的生活也不可能完全独立在他们之外,那我们的……” “你想说我们的夫妻生活吗?”储时沉着接话。 震惊于他的坦白,祝重峦愣了愣,才点头。 “我会想要一个孩子。”储时极为坦诚,“如果你不能接受,现在的科学技术也足够先进,我们有很多办法可以拥有这个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际遇,莫名其妙要和储时这样的大人物结婚就算了,还能拥有正常的夫妻生活。祝重峦大脑一时之间接受不过这么多讯息,呆呆的看着储时。 作家的弊端,思维总是过于发散。天大的馅饼掉到跟前,祝重峦脑海里还能转圜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她飞快思索,是储时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还是他实则是个品性糜烂的世家子弟,抑或者……他是不是不喜欢女生?这些似乎才能解释储时迫切需要一个妻子。 拥有聪明大脑的人,智商体现在方方面面,譬如此刻,储时看穿了祝重峦的犹疑,他淡淡说道:“祝小姐请放心,我取向正常,没有不良嗜好,没有过感情关系。” 其实祝重峦不是怀疑储时,她只是想,如果情况是她以为的那样,她是否有可能算计他喜欢上她? 是的,她不赞同没有感情的前提下能够维系一段关系,但她其实也赞同储时那句最亲密的距离。 但她还能保有最后的清醒,她问储时:“那你有什么条件呢?” 他近乎是将拥有的所有一切都赠与祝重峦,祝重峦不大相信自己能不费周折的轻易获得。 储时的手交握,搭在膝上,“我不喜欢人干涉我,工作、生活、情感,都是。” 这很容易做到,她一定是押上了毕生的好运气,才能够名正言顺站到他身边吧。 于是祝重峦再抬头的时候,就问储时:“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储时觉得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表露,只是继续说:“祝小姐今年23岁,我今年29岁,虽然这么看可能对祝小姐有些不公平,但我希望是在最快的时间解决。” 祝重峦斩钉截铁的说:“非常公平,我不贪玩。” 在这顿饭的后续,祝重峦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总之她的思维跳跃,她一会儿想到的是,她想了十年的男神坐在她面前,这是这十年来他们最近的距离。 她又想到如果这件事能立即分享给重要的人,这该是怎样使人惊异的事情。她想她的父母一定很欣慰她居然钓到了一个金龟婿…… 她想,她结婚了,结婚的人是储时。 储时问:“祝小姐有什么条件吗?” 接着祝重峦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希望我们婚姻的本质能不透露给任何人。” 储时点头,“这也是我的希望。” 在饭后和储时一起下到停车场,这段距离不长也不远,他跟她并排走在一起,步伐不疾不徐。祝重峦悄悄抬头打量储时的侧脸,他黑色外套下是深蓝的宽松牛仔长裤,这身打扮年轻得不行。 其实祝重峦今天才知道储时的年龄,但是储时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像快30岁的人。走到停车场时,祝重峦车周围的车位都停满了,她脸白了白,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很顺利的把车挪出来。于是她转身想叫餐厅的侍应生帮她把车开出来,储时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臂,“车钥匙给我。” 祝重峦愣了愣,然后忙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储时。 储时解锁,坐进驾驶位,发动汽车,打开了车灯,祝重峦赶紧向旁边让了几步。降下的车窗,让祝重峦得以看见储时的动作,拉起手刹,转了一圈方向盘,轻而易举就将车回正开出来,然后他从驾驶位探出头让祝重峦上车。 --------------------- 我看评论区里大家对剧情有些疑问,这些疑问书后边的内容会解释,所以现在我就不多阐述了。 另外忘记标注啦,每满200珠加更一章,我的wb是粟熹的指南。 Chapter.7 祝重峦小跑着上车,坐到副驾驶位,“那你的车呢?” 储时的车速和他人一样,不疾不徐的,“等下让司机开,我先送你回去。” 车驶上道路,融入潮浪一般的车流里,储时升起了车窗,所以车外的喧嚣即使正盛,透过车中时也不足以引起留意。在走走停停里,有霓虹光影不断掠过,车里没有交谈,储时搁在中央扶手箱的手机亮起来,他只是看一眼,就摁灭了屏幕。 祝重峦转头看着储时,他开车的样子很专心。她有点不太接受两个人相对时氛围太安静,实在过于别扭,但是她又怕打扰储时,生生按下想说话的心,为了缓解这种怪异的感觉,她打开了车上的音响。 “thelookofloveissayingsomuchmore,thanjustwordcouldeversay.” 恰好是她完稿那天晚上听的,saskiabruin的thelookoflove。在舒缓又悠长的曲调里,她突然想起储时的话,突兀的开口打破沉寂,“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将组成一段不会有感情的婚姻?” 储时不置可否,“祝小姐,感情并不是支持长年累月生活的基础,我认为这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这样如果在未来不能彼此忍受时,可以没有负担的利落分开。” 祝重峦眨着眼睛,斟酌了一下,“你有喜欢过人吗?” 储时偏过头看了祝重峦一眼,诚实回答:“没有。” 等红灯的间隙,祝重峦看到他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分明,袖口微微褪出一截,露出了戴着表的手腕。 在前方车流又开始涌动时,储时一边踩下油门,一边问祝重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希望要的是一段有感情的婚姻?” 祝重峦正在按下车窗,端详倒车镜里的样子,听完这句话时她下意识一抖,然后忙矢口否认:“不,不是,我完全赞同你的想法。” 这有什么重要?她想,反正他说了,这么亲密的距离,足以维持他们的关系。 祝重峦其实不赞同储时的想法,婚姻又不光是家庭,怎么可以只用合适来论呢?可是她确信自己拥有丰沛的情感,她觉得这一定能是维系他们之间的另一根暗线。 想到这里,祝重峦还是觉得自己赚了一大笔,她拼了命的压抑住心里澎湃的激动,以免过于豪放的笑意荡漾到脸上。至于储时是不是也会喜欢她一点点,是不是在日后能察觉甚至也回馈她,她暂时觉得不要紧。 那时候他们已经是最亲密的关系了,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她听到储时又说:“我过两天会亲自登门拜访,然后让我的长辈尽快约时间和伯父伯母吃饭。” 他做事太在条理以内,祝重峦答应着,把手臂支在车窗边,“你一向这样吗?” 储时像是没听懂,“什么?” 祝重峦偏头看他,“你一直这么有计划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她好奇问:“你不会以前都是放学就回家,假期就看书的吧?” 储时看着挡风玻璃前的路,过了会才说:“你不是这样吗?” 祝重峦有些震惊,“你还真是这样吗?” 储时说:“假期我会待在实验室多一点。” 他高中时就已经自学完大学课程,又有研究所的资源,这句话不会是在骗她,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天才。 除了佩服,祝重峦一时想不到别的词汇,她把头靠向手,“那你过这么板正的生活,有时候不会觉得乏味吗?” “乏味吗?”储时说:“我一直都是这样,也就不知道这是不是乏味。”他想想又再加一句,“因为我也没想过还有什么途径能消耗时间。” 他说的词语,是消耗。 祝重峦撑起头来看储时,他侧脸棱角分明,神情平静,霓虹掠过时能看清一种难以接近的深沉。 储时,你也会孤独吧,在遇到我之前。祝重峦想,以后就不会了 音响里的歌安抚住这缭乱的夜色。 “howlongihavewaited,waitedjusttoloveyou.nowthatihavefoundyou.don’tevergo.” “icanhardlywaittoholdyou.” 在风灌入车窗的时候,祝重峦又看向车窗外,觉得这首歌真是应景又合宜。 这是她大半人生里,觉得最愉悦的一天。 附近有校区,这个红灯格外长。斑马线上有很多穿着校服的学生,说笑着从车前走过,这个点正好是下晚自习的时候。祝重峦顺着人流来时的方向看,她指向车窗外,那里是她的毕业高中,“你看,关大附中在那里。” 储时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嗯,我高中时是在关大附中。” 祝重峦就笑,“我知道的呢。” 储时奇怪,“你知道?” 祝重峦手臂搭在车窗边,手指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窗边,打趣说:“关大附中的尖端人才不是批量培育的,像你这样的更是百年一遇,作为你的师妹,我知道你是理所应当。” 储时有些意外,“你也是关大附中毕业的?” 祝重峦欣然,“是呀,但是真遗憾,我来关大附中时你已经毕业了,我只来得及听你的传闻。” 绿灯了,储时将车缓缓驶出,“你听到的都是我什么传闻?” 祝重峦神神秘秘一笑,“当然不可以告诉你。”她顿了顿,又感慨道:“传闻的主角即将和我共度余生,unbeliveable!” 储时轻轻一笑,“你一直这么有意思吗?” 祝重峦引以为豪的点头,“是呀。” 她余光突然瞄到飞速闪过的一家店面招牌,突然兴奋起来,“你看没看到!那是周记食铺,以前上学时他家的早餐每天都要提前排队才能买到。” 这家店算是关大附中学子们的共有回忆。 只说到这里,祝重峦反应过来储时那会应该没有步行过,都是家里的司机接送,又有些尴尬,“对了,你不知道。”她又笑笑,“不管怎么说,很久没有路过这边了,看到这些实在太怀念了。” Chapter.8 储时大概不知道怎么回答,鲜见地停住了。他看她一眼,但他的手机又振动起来,打断了这场交谈。 在储时再次摁灭手机屏幕后,祝重峦终于忍不住说:“你可以在前边停一下,我下车等你接电话。” 储时就回,“你不用回避,既然这样,下次再打我就接。” 他实在是一个直率坦然的人。祝重峦在心里总结。 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临下车前储时向她伸手,“手机。” 祝重峦忙不迭把自己的手机递上,储时输入一串号码拔打出去,“有事的时候打这个号码找我。” 在挂断后,储时的手机再度振动,这次他接起来了,“对,我是,那nk细胞活性呢?有没有足量应用依托泊苷?好,我立刻回去。” 祝重峦心里咯噔一下,“我是不是耽误你治病救人了?” 储时把她的手机还回去,“是实验室的白鼠。” 祝重峦似懂非懂,但是她还是明白了自己大概耽搁了储时的时间,“真是对不起……” 储时解开安全带,“不,你不需要道歉。不接电话也是我的问题,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到实验里。” 祝重峦想从储时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比如疲惫、无奈,这才符合他当下说出这句话应有的神情。但是都没有,储时仍旧自持又绝对理性,即使祝重峦已经敏锐察觉到这个实验项目困扰着他。 祝重峦当下想得到的,只有迅速解开安全带下车,“那你快回研究所吧。” 储时也下了车,司机开着他的车停在不远处。他看了眼祝重峦,“晚安。” 储时阔步离开,他的背影明明是挺拔坚韧的,看起来就像是,任何事在他面前都能够迎刃而解。但祝重峦想到的是,他一定很累了吧。 到凌晨一点时,祝重峦还没能够入睡。她脑子里闪回的,是最后见到的储时的背影。是疲惫吗?或者说更像是孤孑。 祝重峦知道储时从事生物医学的研究,也耳闻过一个实验项目要成功有多不易,多数时候储时要承担的,不仅是自己。除此之外,她对私下的储时还一无所知,近乎空白,可是知道他框条生活后,在看见他离开的那一刻,她突然间无比想要靠近他,想要把自己仅存的温情,都给他。 祝重峦掀开被子,随便换了件衣服就下楼出门,她顾不上急促的脚步或许会吵醒这个房子里的人,然后她坐进了车里,发动了汽车。 储氏的研究所很远,好在这时候是深夜,道路空旷又顺畅,祝重峦到的时候才过了两个多小时。她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下车,研究所的好几间办公室都在亮灯。祝重峦打开手机通讯录,在翻了一整遍后,她一拍额头,坏了,当时忘记存了。呆了几秒后又察觉不对,恍然大悟的从通话记录里顺利找出陌生号码,“我在你研究所楼下。” 暮冬初春交替的季节,西风被南风中和了温度,变得不再刺骨,仅仅只是冻人。譬如只穿了风衣外套的祝重峦,下车这几分钟,冻得脸都快僵了。 储时过了好几分钟才出来的,见到祝重峦时他显然不解,“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休息吗?” 借着车灯,祝重峦能看见储时的眼睛因为熬夜而发红,仅仅半个夜晚下巴也冒出了些胡茬。她站直了些身体,仰头看储时的双眼清澈又明亮,“现在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去关大附中排第一批的队吃早餐。” 直到坐到车里,开出半程后,祝重峦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大胆,不仅大胆还奇怪。难怪储时当时听了她的话后,在原地愣了几秒。 祝重峦后知后觉的尴尬起来,血气翻涌上刚刚被冻僵的脸庞,冷热交替得她几乎快要不能喘气。于是她摁下了点车窗,好让风能把她吹醒吹醒,突然又反应过来车里还有储时,祝重峦忙又升回车窗,“我这么突然,有没有打扰你?” 储时回,“你说呢?” 祝重峦慌乱起来,“啊,我没想到你们半夜也要工作的。” 储时就问:“那现在怎么办?” 祝重峦更慌了,“那我下个路口拐弯把你送回去。”末了她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还来得及吗?” 接着她听到了储时好像笑了,很不分明、很低的笑声,“还来得及去关大附中排第一批的队吃早餐。” 祝重峦语噎,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刚刚在逗我玩?” 储时将座椅向后放了放,闭上眼睛道:“说去吃早餐是认真的。” 祝重峦间隙里悄悄看了一眼他,他应该是很累了。于是她关闭了车上的音响,调高了暖气,不再说话,连呼吸都极力放轻,唯恐惊扰这一方极小的空间。 真是不可思议,上周她才正式认识他,这周他就在她的车上睡着了,祝重峦觉得命运不能够更不可思议了。 到关大附中的时候,周记家的叔叔阿姨已经在整理食材了,祝重峦看了眼时间,隔他们营业还剩半个多小时。她将车停在路边,然后靠到了方向盘上。 储时睡着了,祝重峦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描摹着他挺拔的面庞轮廓,这个人怎么先天条件这么好,长得这么好看。 她没有叫醒他。 她将会是他的妻子。婚姻要什么,意味着什么,她一无所知。在过去的十年时间,她仰慕他,其实一度也以为只是仰慕,毕竟被称为天才科学家、外在内在完美得不可挑剔的人,除了储时,祝重峦没遇见过第二个。可是他站到面前时,她发现并不是了,她是很真切的爱这个人,莽撞又冒失,只是因为她真的爱他了。 储时的眼睫动了动,祝重峦坐直,“你醒了?正好,该下车排队了。” 祝重峦让储时多睡了一个小时,这时候刚好是人流增多的时候。 排在队伍中央时,储时问:“怎么不叫醒我?” 祝重峦把手揣进包里,“看你太累了,我不忍心。” 储时挑眉,“这么心软?” Chapter.9 祝重峦就笑,“是呀,你的实验研究很难吧?最近进行得不顺利吗?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累?” 储时点头,“实验得到的效果不理想,还没有找到更好的途径。” 祝重峦好奇,“研究的是什么?” 储时答:“嗜血细胞综合征。” 祝重峦眨了眨眼,认输,“好吧,我听不懂,我不应该试图和你找共同话题的。” 半明半暗的天空突然开始飘很小很小的雪,人群里有些惊异的声音,毕竟这时候已经初春了。 祝重峦裹紧了风衣,“关山市今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我都没在呢。” 储时说:“我也不在。” 祝重峦看向他,突然两人都笑了。 队伍的行进速度很快,这个点多是学生,周记的叔叔阿姨早已练就了快速打包的技巧,很快就轮到了祝重峦,她凭着记忆熟练的要了几样打包,然后拖着储时飞快远离人群,回到车边。 祝重峦将一个纸杯递给储时,“这是燕麦豆浆,他家的豆浆煮燕麦真的是很多校友的心头好。”她又接连掏出好几个纸盒,准备逐一介绍,“这是酱牛肉烧饼……” 祝重峦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多话,突然发现储时只是看着她,她后知后觉地磕巴了,“我……我曾经为买这个……上课迟到了……”她越说声音越低,越有点心虚,拿不准储时这会儿什么想法,会不会觉得诧异。 短短时间祝重峦已经胡思乱想了好多可能,唯独没想到的是,储时伸出手,掸了掸她肩头零星的落雪。还未熄灭的路灯昏黄又温暖,头发上沾着落雪,鼻尖被冻得有些红的祝重峦,一双眼睛波光粼粼,像一只无害的小猫。 然后储时收回手,“我很高兴,重峦。” 祝重峦无法判断他是否察觉了她的担心才这样说话,总之这一切在他叫出重峦两个字的时候,都不复存在。她压抑住自己的雀跃,“不客气,储时。” 储时又从她的衣服包里掏出手机,将自己的号码保存好才放回去。 祝重峦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忘记存了?” 储时把副驾驶的门打开,等着祝重峦进,“我出研究所的时候看到你手指冻红了。” 祝重峦觉得不可思议,“真的假的?” 不等她再多问几句,储时已经把她推进副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让你的生活不再乏味。祝重峦看着绕回驾驶座的储时,暗暗这么想。 祝重峦的妈对于祝重峦和储时见了一面就决定尽快结婚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她觉得这是年轻人的冲动,是不能行的,于是在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和盘托出时就一口否决掉,然后坚决不肯再听任何有关于这件事的话。 祝重峦趴在自己房间的阳台栏杆上,翻着通讯录,在c那一栏并没有看到储时。但是她深信储时不是做事不稳妥的人,只好一路往下翻整个通讯录,快到底时,突然“未婚夫”三个字映入眼帘。祝重峦突然想笑出声,储时竟然是这么一个藏了小小传统思想的人吗?她还是觉得有些小别扭,也怕被别人看到手机,想了想改成了储时的名字。 后来她告诉申楷妍的时候,申楷妍抱着抱枕看着她,想了想认真问:“这算不算占有欲?”觉得不够准确,又再添了几个字:“算不算对你的占有欲?” 祝重峦觉得不大像,储时这么一个站在云端的人,对想要的东西一定从来都是召之即来,他哪里会有什么归属认知。 她拨通储时的电话,拉长着声音使听起来有些低落一般,“大科学家,你未来的岳母棒打鸳鸯,好像不同意这门婚事。” 储时在那头似乎压低着笑出了声,然后低而轻的跟祝重峦说:“我在开一个重要的会,等等给你打回来,行吗?” 祝重峦立刻端正态度,“你忙你忙,不用管我。”然后果断挂掉电话。 几个小时后,祝重峦的妈冲上来劈头盖脸就质问祝重峦,“祝重峦你干了什么?储家的老太太和储时他爸爸在来祝家的路上了!” 于是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储家的车停在了祝家的院前,祝重峦等在门口,远远的就看见了储时从驾驶位上打开车门出来,他今天是一身笔挺的西服,应该是因为早上开会的缘故。明明见他还是七八个小时以前的事情,祝重峦这时候见着也生出一种奇异的念想,这应该可以称之为想念。 祝重峦想,人真是一个充满贪欲的承载体,明明她的前十年有如蜉蝣一般在缝隙里流逝,渺渺如浮世红尘一粒,连她自己都没有尝试追寻过去处。但是这一切在看见储时后,她觉得时光往复的一分一秒都该计较清楚。 储时也看到了门口的祝重峦,他走快了身后的长辈两步,祝重峦迎上去,笑着仰头看他,“所以这是你的解决办法?” 储时点头,“我觉得应该让伯父伯母看到我是认真的。” 祝重峦侧着身让出路,向储家老太太和储时的父亲问好。她才知道,原来储时的母亲去世很久了,所以储时的话里提到的从来不是父母,而是长辈。没有母亲操持,难怪储家老太太紧张储时婚事。 进门后祝夫人让祝重峦陪着阿姨准备下午茶,一群人坐在祝家的会客厅里,将阳台那扇落地的玻璃门大大敞开,透进花园里新鲜清凉的空气。 祝夫人不准祝重峦旁听,祝重峦的父亲也觉得很有道理,祝重峦张了张口,还是在储时安抚的目光里上楼回了房间。 祝重峦心里闷得慌,将房间阳台门大敞,捧着手机哭丧着给申楷妍打电话,“父母成了我最大的绊脚石。” 申楷妍惊讶得不得了,“你不能在传统婚姻下觉醒反抗意识吗?” 祝重峦苦闷道:“我能怎么办?怎么跟我父母表明我一定要嫁给储时?” 申楷妍认真考虑了下,“要不现在就冲下去表明非储时不嫁,趁着储时的长辈在,一定立刻就拍桌定案了。” 祝重峦长叹口气,“不如我现在从房间阳台跳下去?” 申楷妍惊惶起来,“你干什么?这世上除了储时还有数不清的芳草!” Chapter.10 祝重峦房间的阳台可以看到祝家平坦而洁净的前庭,下一秒她看到一个头顶露出来,紧接着是庭院里多了一个身影,是储时仰着头面向她,倒退几步好将趴在阳台上的她看清楚。祝重峦一个紧张,将电话一把挂掉,扯出一个笑向储时招了招手。 储时掏出手机,这边的祝重峦应声接起,就看到楼下的储时嘴唇一张一翕,听筒里传出他的声音,“重峦,你的话会传到客厅阳台。” 祝重峦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但她看到储时眼底竟然有笑意,“但只有我站在阳台。” 祝重峦扶着额头,试图找理由掩饰,“谁让你家财万贯,背景深厚,错过你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么多钱了。” 不知道储时信不信,他只是点头,“你有这样的决心很好。” 储家登门拜访虽然仓促,但是诚意满满,反正储家两位长辈的出现,和不知道说出口的什么话,总之极大的安抚了祝重峦家,尤其是安抚了祝重峦的妈,在又正式约了一顿晚餐后,他们的订婚时间一下就敲定在了两周后。祝重峦觉得有必要单独拜访储时的奶奶和父亲,她告诉储时后,储时转头就给储家老太太打电话安排,而储时的父亲在国外有合作商讨,就不能见到。 去储家老宅接老太太的时候,秘书突然给储时打电话,储时进门就上楼去了书房。祝重峦单独面对储时的奶奶倒是没有怯场,她跟储时的奶奶反倒比对着储时的时候自如得多。 谈笑风生里,储时的奶奶突然提到上次约祝重峦吃饭的事情,“储时一向不太露情绪,那天慈善酒会简直是特例。他平常自己不挑人,我挑的他也不肯看,我觉得那幅画是契机,我以为是申家的姑娘,结果他饭都没和人吃完,我再问,知道那幅画画的是你。” 储时奶奶的眉眼里还有喜色,她是真觉得储时要结婚她很开心,毕竟储时的母亲去世得早,储时的父亲不好管到储时,储时自己也不声不响的,老太太嘛,总是很担心晚辈的。最后储老太太握住祝重峦的手,表示自己对储时终于放心了。 祝重峦没用多少时间就悟出了储老太太这些看似亲切的话里的用心。她其实不见得就满意这个突如其来的孙媳妇,但这是储时挑的人,她相信储时,也就不介意祝重峦。她没有警醒祝重峦,也没有更深的表示。储家老太太才是顶精明的一个人。 祝重峦倒觉得这也在情理,储家高门大户,她的家庭在普通人眼里是资产阶级,但在钟鸣鼎食的储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很能理解储老太太不交心,总之她一定会对他无微不至,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未来储家的人还是不满意她。 事情真是一帆风顺,祝重峦深深以为这是她这几年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 订婚宴并没有声张,只是两家的家人聚集在一起。 订婚过后,祝重峦就开始进入最忙碌的时候。她的第二本书会参评今年的国内文学奖项,在出版后编辑安排的一场新书见面会在金融中心京海市。另一边她还要完善半年后的研究生毕业论文。这些事情过不了多久,她还有一个在瑞士的研讨会要和导师一起去。 而储时他更忙,最近国外有一个研究把他请走了,祝重峦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她也没有打电话去问。储时对自己的日程很有安排规划,不会想有人打乱他的步调,她只用安排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 到京海市的时候,正好导师的朋友,京海大学现当代文学的泰斗、兼业内核心期刊《山脊》的主编刑教授,最近就在京海市,按照导师的意思,祝重峦最好去拜访一下。故而祝重峦提前了一天到京海市,并且借助导师的关系网,成功约到了刑教授的晚餐时间。 在上餐前祝重峦将这次的作品成书递上,以示礼节。刑教授收下后交给了身边的助理,推了推眼镜,笑着看祝重峦,“我儿子在第一时间买到了你的新书,我已经看过了。” 祝重峦听过一笑,“是我晚了,这本书写了我的名字,就当送给教授儿子的纪念吧。” 刑教授喝口水,“哈哈”笑道:“让那小子知道你今天在这里,一定怪我不叫上他。” 祝重峦承应不敢。 这一餐中间的交谈也很顺利,饭后在楼下送刑教授上车时,刑教授感叹了一句,“韬光韫玉,后生可畏。” 祝重峦垂首道谢,“有劳教授赏识了。” 看着刑教授的车远去,身后的杨舒唯也跟着感叹,“看来我的身价也要跟着涨了。” 祝重峦屈指敲一下杨舒唯的额头,“好好想想你的考研吧,总跟着我不是回事。” 然后伸手拦了一辆车。 京海市的天比较阴沉,下过一场雨后的夜晚有些无端起的寒意。祝重峦想起什么,亮起手机屏幕看一眼,却看到屏幕上静静躺着一条短信,是储时的,他告诉她他已经回关山市了,等她吃晚饭。 一看时间,是下午她正和刑教授交谈的时间。当时为了表示尊重,祝重峦将手机拨到振动揣到了包里,短信的振动频率确实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她回了短信告诉储时她在京海市,解释了刚刚没回复的原因,顺带着跟杨舒唯说:“以后我的行程记得跟储时的秘书发一个备份。” 杨舒唯猛地转过头来看她,瞪圆了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祝重峦被这动作吓一跳,正要重复一遍的时候,杨舒唯嗫喏着跟她说:“早上上飞机前储所打你电话已经关机了,他打来问我你的行程,我告诉他,你说对你的行程要保持神秘,所以我不能奉告。” 祝重峦捧着手机险些两眼一翻,背过气去,“舒唯你不是自己人,易衡你都敢告诉他,我未婚夫你却保密?” 杨舒唯立刻举起双手,“重峦姐,我错了。” Chapter.11 储时没有回复短信,祝重峦心里着急,怕他以为自己对他怠慢,心里会有所不悦,在车上就一直寻思着等等回酒店给储时打一个电话,还反复斟酌等下要说出口的词句。她想得太认真,以至于一下车在酒店门口看到一个熟悉身影时,好久不能反应过来。 易衡站在酒店的门口,也偏头看着祝重峦。 祝重峦回头看杨舒唯,她拨浪鼓似地摇头。 易衡走上前来,拍拍祝重峦的头顶,“干什么?两个重要的日子撞在一起,难道不是我来看你的理由?” 祝重峦回想一下,易衡的生日应该在这两天里,“你的生日礼物我临走前已经送到你家里了。” 易衡不以为然,“我知道,我是特地来看你签售会的,查到你的签售会是打开手机就可以知道的事情。”他的笑意和煦,“之前在国外错过了你的第一次,第二次千万不能错过了。” 祝重峦撇撇嘴,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突然不动了,转过头后知后觉的疑惑问:“不对,就算你查到我在这里的签售会,又怎么知道我在这个酒店?” 易衡在她眼前晃晃手里的手机,“信息时代,你小助理的朋友圈定位了。” 祝重峦看着一下把头埋得看不见脸的杨舒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能加上储时的微信呢? 祝重峦的酒店房间在19楼,易衡的在20楼,她打开备忘录,今天确实是易衡的生日。易衡在国内时候的每年生日都有祝重峦,国外时也能收到祝重峦的按时问候,今年是她事情太多,忘记问候了。现在准备些什么也来不及了,祝重峦从杨舒唯的行李箱里翻出一对还没来得及拆盒的香氛蜡烛,取出一只后上到了20楼找易衡。 祝重峦站在门口擦亮火柴,点燃蜡烛,然后敲门,在易衡拉开门时,她把蜡烛捧到他眼前,“happybirthday.” 易衡侧身让她进来,祝重峦就径直走向落地窗边的绒椅,将蜡烛放好,听见易衡让酒店送来一瓶香槟,没几分钟敲门声响起,易衡开门,顺手关了主灯,只留了四角的落地灯。 他拎着两只郁金香杯和一瓶玫瑰色香槟坐过来,祝重峦接过倒好的香槟,向易衡举了举,笑问:“需要向你祝贺年年今日吗?” 易衡碰了碰她的酒杯,“岁岁今朝。” 蜡烛的香氛在微弱焰火的烘托下,是缓慢但醇厚的,祝重峦把酒杯放到眼前,不知道是借着烛光看酒的颜色,还是透过酒杯看烛光。 暖色的光线会将一切柔和都无限放大,易衡看着祝重峦,突然没由来就问她:“你想不想找一个男朋友了?” 祝重峦显然一怔,然后她将杯中所剩不多的香槟一饮而尽,把酒杯放到面前,“我都快要嫁人了,易衡。” 易衡的震惊是意料之内的,储家处事低调,圈子里恐怕至今没有外人知道储时订婚,只是易衡皱起的眉是祝重峦不懂的。祝重峦想,这也是理所应当,跟她关系极近的除了申楷妍就是易衡。 其实也不是她故意不早点将原委告诉易衡,从小玩到大的易衡,到现在她也没跟他提过储时在她生命里的存在。如果她前些天告诉易衡,她要和储时结婚了,他的反应跟祝重峦父母的反应也不会差多少。 现在坦白虽然晚了,虽然可能会让易衡不高兴,但是她跟储时的关系已经在必然当中,她不用担心解释起这段关系来没有底气。毕竟她是一个很会写文章的人,只要有立意根据,她就能延伸出看似合理的分支。 祝重峦跟了一句,“我要和储时结婚了,你也见过他的。” 易衡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向后靠了靠,“解释?” 祝重峦被他这样弄得有些心慌起来,她迟疑着要厘清措辞时,易衡又说:“算了,你太会有各种理由。” 祝重峦的话就这样堵在喉咙里,蜡烛的光晕摇曳,她看到易衡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才肯定易衡是真的生气了。她忙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我跟储时也不是一时意气,我们双方家在第一时间就见过面,在上周我们已经订婚了。” 易衡看着祝重峦,一句话也没有接,祝重峦被他看得心里越来越惴惴不安,好半天才敢小声说:“我不是在百忙中还想到安排有关你的事情吗……我是把你看得重要的,你不要这样,这件事是例外……” 易衡直起身来,倒满一整杯香槟一饮而尽,“你瞒着我的时候,有觉得我重要吗?”然后他松开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头也不回的转身去到阳台上。 祝重峦知道自己理亏,更加不敢凑上前去,她看着易衡背影,半晌叹口气,在手边的盒中取出一张酒店的便笺,写下一句,“向你道歉,你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阳台穿过来的风势不小,她把便笺压在蜡烛下,然后悄悄退出房间关好了门。 祝重峦回房间的时候,在为她整理资料的杨舒唯趴在她的床上睡着了,她为杨舒唯盖上被子,取过包里的手机关了门走到阳台上。屏幕上有一个未接来电,在十分钟前,是储时的。 她将电话拨回去,只响了两声听筒里就传出储时低沉的嗓音,“重峦。” “抱歉,刚刚手机没有在身边,错过了你的电话。”祝重峦放低声音。 储时并不在意,“你有你要忙的,不用向我解释。我只是想问你,一切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还间歇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伴随着储时这句一切还顺利吗?祝重峦觉得心里酸酸的,好像委屈都涌上来。 她长时间没有说话,那边的人发现了异样,没有了键盘敲击声,“重峦?” 祝重峦长出口气,口气里闷闷的,“没什么,和朋友遇到了点分歧。” 储时顿了顿,好像是在那头想了想,“是慈善酒会上遇到的那位吗?” 祝重峦很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储时没有遮掩,“你和申楷妍不像因为分歧而会有嫌隙的关系。” 他太聪明了。祝重峦将手搭在栏杆上,把下颌放到手臂上,“没关系,你不用担心,这也不是第一回。” 储时就问:“那你是每一回都会情绪这么低落吗?” Chapter.12 祝重峦觉出微妙来,要是储时以为她是为了易衡才这样,那实在要闹出大误会,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这段时间太累,所以情绪有了触发点。” 似乎感觉面前多了些迷蒙,她将半截手臂探出栏外,果然是有细雨,“过段时间就好了。” 储时身边静静的,祝重峦几乎连他的呼吸声也能听见,那头沉寂几秒后才说:“你其实可以把我能为你做的都告诉我。” 祝重峦觉得这话从耳朵里钻入,但是都要从眼里浮现出笑意来了,她将悸动揣好,才回答储时,“你也很忙,我能自己处理好。” 储时也没有执意追究这个话题,转而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祝重峦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行程,“大概两天后?你呢?还走吗?” “等你回来再走。”储时说。 这雨润润的,被风带偏扑来脸上,有些湿漉漉的,刚才喝了一杯酒,这时候在外边受了凉,祝重峦觉得脑子里有些发晕,“那我一定会很快回去的。”她直觉储时要说让她妥善好自己,不用着急一类的话,故而在储时回答之前,她又接了一句,“这边不会很重要的。” 时间应该不早了,储时嘱咐她早点去休息,说了晚安就挂了电话。 祝重峦还没有进去,她看着早已暗下的手机屏幕,想储时真是一个负责至极的人,仰赖于他的负责,她对他的企图才能得以满足。这简直是一样让人轻而易举就上瘾的存在,祝重峦握着手机屏幕,谨慎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泄露爱意。 至此,是她确信跟他相交的开始。祝重峦还确信,她能够对储时无条件退让,所以这也足够维系彼此。 但人总容易在满足时略过人生无常,命运是不会退让的。以至于很久后祝重峦想起,总更愿意她从未尝试靠近储时。 签售会没有出现纰漏,互动环节里读者的反响是意料之外的好,祝重峦笑着迎来送往的时候心里的疲惫终于因为放大的空间而松懈下来。结束后从内场出来时,她突然想起来易衡,他今天没有联系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祝重峦回酒店就直奔20楼,易衡的房间却是酒店服务人员在清扫,是退房离开了。她叹口气,倚在墙上靠了会儿,打电话让助理杨舒唯查今晚回关山市的机票。 她一点也不想再忙碌,想尽早抓住会使她愉悦的契机。 到关山市后是储时来接的祝重峦,关山市今天的夜晚十分和煦,祝重峦一出航站楼,就看到储时双手揣在兜里,倚在车边。 祝重峦走到他面前,“大科学家,愿意送我一程吗?” 储时抬起眼时看到的,是双眼里笑意盈盈的祝重峦,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乐意效劳。”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间车少的缘故,储时的车速放快很多,他并没有顺着道路一直开到市区,而是中途岔上了另一条路,“我想你应该没有吃饭,这个点回去不早了,就让阿姨在家给你熬了粥。” 那应该是要去储时家了,他单独住的地方,这还是祝重峦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去。储时家在关山市那个国家级旅游公园附近,算是庄园,还有一个很典雅的名字,叫九溪翡翠。这个项目当年开发时风头很大,这个别墅据说除了能作日常住宅,甚至能满足充当小型会所的条件。 但是祝重峦没等到在第一眼满足对这个项目的好奇心,就睡着了。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房间里,床头的灯调到了最暗,放了一杯水,她试了试温度,是温凉的,她应该已经睡了不短时间了。 祝重峦下床捧着水杯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长廊尽头的门虚掩着,有光线透出来。她夜里视线不太好,此刻只有一个光源在远处,更加影响了她的视物,她就顺着墙一步一步挪过去。 在留空宽裕的门缝里,祝重峦看到储时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很多临床试验报告,他眼里的成像在变,应该是面前的笔记本画面在切换,他的手间歇支着下颌,或是拿着笔记录修改。 从祝重峦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脸庞的棱角线条完美得近乎无解,那幅专注沉着的样子让祝重峦出神了好一会。 祝重峦轻轻叩了门,储时抬头看是她,对着电脑说了句明天再继续,就将电脑合上。祝重峦走到桌前才反应过来他可能在开视频会议之类,刚想开口说什么,储时已经先一步开口,“不用道歉。”他看着祝重峦的眼睛,“你没有打扰我,重峦,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不用总计较很多礼节。” 祝重峦与储时的目光相接,他的眼神从来直接而坦荡,以至于祝重峦心里的别样企图作祟,总不能承接住他的眼光,只能有所逃避,但逃避不就更显示了她的心虚吗?所以她这将避未避的眼光,变成了有些闪烁的眼光,她唯恐储时这样聪明的人一眼看出来,只能在还未完全斟酌好词汇后就开口:“我……我怕耽误你的正经事。” 储时将桌几上的文件在片刻收整齐,站起身来隔着桌几碰了碰祝重峦的脸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祝重峦说话一下子磕磕巴巴起来,“有……有吗……”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心虚道:“还好啊……” 储时走到她面前,握过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祝重峦试到他的手掌是温热的,而自己的手心是滚烫的。 储时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发烧了?”他下一秒就将手覆到祝重峦的额头上,声音很沉,“你在发烧。” 祝重峦眨着眼,眼睫能扫到储时的手。 储时抽出她手里的水杯,牵着她下楼,让她坐在餐桌旁,然后进了厨房。没过太长时间就放了一份热腾腾的粥和小酱菜在她面前,“把粥喝了,我去给你拿药。” 祝重峦忙阻止他,“不用吃药,我没感觉很不舒服。” 储时并不赞同,“你看上去不像身体很好、能够自愈的人。” 储时回来得也很快,除了几颗药,还拿了一支电子温度计,对着祝重峦耳朵一测,他显而易见的又皱了眉,“39.5,你怎么烧这么高?” Chapter.13 祝重峦一愣一愣的,大概是心理暗示的原因,喝下大半碗粥后开始觉得晕乎乎的,眼睛的酸痛也更加明显。她这个人一旦开始接受别人的照顾,就会变得行事不用大脑思考,在站起来撞倒一把椅子和磕到桌角后,祝重峦明显感觉到了储时的惊讶。然后储时转回身将她打横抱起来,向楼上的卧室走回去。 储时的脸在祝重峦眼里无限放大,这么近的距离视觉几乎模糊起来。她环着储时的颈项,觉得胸腔里跳跃颤动根本不受控制,幸好夜晚总是掩盖过多模样,好让她不至于不能在储时注意到异样时调整过来。 储时抱着她进的还是刚才的房间,祝重峦注意到这个房间的宽阔和设计,半开的衣橱里是储时的衣服,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储时的房间。吃过药后,储时一杯接着一杯热水的让她喝下,她喝水的时候他就用冰袋裹了毛巾,覆在她的额头。 喝水到祝重峦觉得剌嗓子得说话都不利索后,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觉得热水快堵到我嗓子眼了。” 储时才作罢,他让祝重峦躺下,转身去浴室洗了一块冷毛巾敷在她额头上,轻声说:“如果困就睡吧,我守着你。” 祝重峦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喝过药了,不会有大问题,你累了一天,快休息吧。” 储时看着她的眼光突然深了些,祝重峦被看得不自觉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她听到储时的声音一如他目光一般深了很多,甚至有些不理解,“我答应过你,这也是我的责任之一。” 祝重峦听到这句话时愣了一瞬,然后不自然地探出了些头,“那你……也不要休息太晚。” 储时答应下来,为了她能好睡,关了床头的灯,只留了墙角的落地灯亮着。 祝重峦闭上眼看不见储时后终于感受到了今晚唯一的冷静。 是了,储时这么一个认真的人,责任才是驱使他的最大因由。而她太过生疏于与他的相处,或者说太过谨慎于和他的接触,她把他捧在心尖上,想要给他所有最合适的,以至于一切行事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这在毫无所知的储时看来,却大概总有些谢绝的意思,于是他总很耐心的向她纠正。 可能是药物的原因,头脑昏沉,但是祝重峦的思绪却愈发清醒。 夜色总是掩盖实体,而滋生虚妄。 祝重峦第二天醒来坐起时房间里的窗帘还是拉上的,她听见一个更平缓的呼吸声,低下头就看见隔着两人远的床的另一侧躺了穿着居家服的储时,他的睡容安静,睡姿也很规整,这距离不近也不远,放在祝重峦眼里时,就弥漫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如果这是将来每个清晨的样子,祝重峦认定自己再也不会睡懒觉。 她不知道储时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但她猜测应该很晚,她感觉得到他的疲惫。床边放了一张浴巾,她的行李箱也在衣橱旁。祝重峦进浴室后,盥洗台上放着几只豆绿色的瓶子,她拿起来辨认,发现那是沐浴用品。她不得不惊叹于储时的用心,不仅猜到了她起床后会想沐浴,还将沐浴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放在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等祝重峦从浴室出来时,储时已经坐起来了,但还是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听到响动时他睁开眼,下床取了吹风筒出来,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向祝重峦说:“过来,你才退烧。” 祝重峦顺从的坐过去,储时先从她手里拿了毛巾擦着有些滴水的发梢,才打开了吹风筒,吹头发时祝重峦并没有说话,她想反正噪音这么大,说了彼此也不一定听得见。她在脑海里暗自出神,考量着等等该做些什么,还没有个定论时头发就吹好了。 祝重峦盘腿坐着,看储时细心的将吹风筒收好,然后转过头问她:“有别的症状吗?还难受吗?” 祝重峦侧过身体,将手倚在沙发靠背,“我很健康,倒是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储时没有瞒她,“凌晨四点半。” 祝重峦抿着嘴,在经历被储时的好几次纠正指责后,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是正确的。她纠结了半天后,抬头看着储时,“那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储时有些意外,“你会做饭?” 祝重峦觉得自己终于说对了,笑意满满,“我非常会做饭。”然后她大着胆子拍了拍储时的肩膀,“储所,你挑到的是一个十项全能的未婚妻。” 催促储时再上床睡会儿后,祝重峦下了楼去到厨房。当她打开冰箱柜门的时候,不得不惊叹于蔬果品种的丰富。储时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在家,这些应该是这两天阿姨买来放好的。祝重峦从厨房探出一个头,却发现还是没看到阿姨,心里觉得奇怪,也没有多想。 她熬上一锅番茄玉米排骨汤,正对着一颗西兰花想是白灼好,还是凉拌好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大门被钥匙拧开的声音,一老一少谈笑着进了门,当然,都是女人的声音。 祝重峦捧着一颗西兰花走出去看,她猜测那个年纪大的应该是储时家里的阿姨。旁边那位看上去比祝重峦还年轻的样子,她头发及肩,穿着一身吊带裙,神情跳脱欢悦,祝重峦觉得青春的气息把她都要淹没了。 那个女孩子看到祝重峦时,登时就愣在了原地,对比祝重峦穿着的随意休闲,以及手里还抱着的一颗西兰花的妇女样,那个女孩子一下子显得非常好看。她不知道这女孩子是谁,碍于还在下厨,腾出一只手挥了挥,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祝重峦看到那个女孩皱了皱眉,转头问阿姨,“徐阿姨,你很累吗?为什么要找一个这么年轻的来帮忙?” 祝重峦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她觉得自己今天虽然没有特地打扮过,但是不至于会被认成阿姨吧。于是她顿了顿,“嗯……你可能误会……”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话,楼上就传来储时有些不满的声音,“储窈,这是你未来大嫂,不要这么没礼貌。” Chapter.14 祝重峦抬头就看到储时已经换下居家服,下楼走到她身边,“你怎么拿着颗西兰花?” “哦……”祝重峦想起来,晃了晃手里的西兰花,“我在想是白灼还是凉拌。” 储时卷起袖口,接过她手里的西兰花走向厨房,“我不挑剔,按你的口味就好。” 祝重峦来不及感受储窈一下变得很复杂的眼神,忙不迭的跟着储时进厨房。徐阿姨想来帮忙,被储时婉言谢绝,也没有再坚持,出门浇花去了。厨房一下换作祝重峦协助储时,而储窈寂静半天后,还是走了过来,抱着手臂靠在厨房门边,两眼来回扫视储时和祝重峦。 储时没有任何的不适,但在看到祝重峦好几次瞟过门口时还是开口,“储窈是我妹妹,被惯得有点娇纵,你不要介意。”接着转过头对着储窈说:“如果你是想来蹭饭的,就不要站在这里,坐到你该坐的地方去。” 祝重峦最后选择了凉拌西兰花,她没有将之前的事很放在心上,听到储时对储窈有些训话意味的口气时,还制止了一下。 储窈却没有管她哥哥的口气,嘟囔着就走开了。祝重峦忍不住心里后怕,有这么一个天才一样的哥哥,还这么严厉,真是可怜了储窈。 储时看着祝重峦变幻莫测的神色,“重峦,她应该跟你道歉,不是我严苛。” 祝重峦吓了一大跳,“现在的生物学这么发达了?你们生物医学家还能读取别人的意识?” 储时看着祝重峦,微微无奈,“你很明显。” 饭上桌时,储窈坐在祝重峦的对面,她抱着双手还是神色复杂,在储时撇头看她一眼后,忙拿起碗筷,她戳着碗里的西兰花,问祝重峦,“这是你做的吗?” 祝重峦有点发懵,点点头,然后储窈嫌弃的说:“果然你的厨艺跟我预料的一样不好。” 储时盛了一碗番茄玉米排骨汤放到储窈面前,“你喝汤吗?” 储窈端起就喝下一大口,“还是我哥的厨艺好。” 储时不动声色的说:“这是重峦熬的汤。” 祝重峦险些憋不住笑出声,对面储窈的脸立刻变得像刚刚喝下去的是一碗盐,拧得五官都皱起来。 储时吃了一块西兰花,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碗筷就撩开祝重峦额角的头发,那是昨晚撞到桌角的地方,现在有一点青紫,他收回手,“你昨晚明明撞得不重,也还是有淤青。”储时夹了好几块西兰花给祝重峦,“你很可能是需要多摄入维k,西兰花能够提供。” 祝重峦看着储时的眼神难以察觉的动了动,她听话的把他夹来的西兰花全部吃下去。 对面的储窈神色变得更加不可思议,看着她哥哥,“要不要这么刻意?为什么你不看看我有什么伤病,然后给我夹菜?” 储时看了一眼储窈,肯定的说:“你很健康。” 后半段储窈没有再故意挑剔,很和谐的一起吃完一顿饭。饭后祝重峦坐在客厅削苹果,趁着储时去了洗手间,储窈坐到祝重峦旁边的沙发上,神情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复杂,祝重峦都惊讶她的表情保持度。 祝重峦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储窈,“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储窈也毫不客气的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我从来没见过你出现在我哥身边,为什么我哥这么快就要和你结婚?”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他落了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吗?” 储时这个妹妹跟他半点不像,祝重峦扬了扬唇,故作神秘,“你猜我用什么威胁的他?” 储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叹气,“哎,你对感情一看就比他机灵,他栽在你手上也是意料之中。” 祝重峦原本是逗储窈,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愣住了,然后储窈闷闷道:“他栽了就栽了吧,但是你千万记得对他好点。” 祝重峦剥了一个橘子,哭笑不得,“你觉得我能拿什么来威胁你哥?” “那可不一定。”储窈偏着头,“你不是做文学的吗?还会写书,我看过你写的书,写书的人太能揣摩人的心思了。” 祝重峦不置可否,挑眉说:“那我是不是能理解,我写的书正中了你的情绪?” 储窈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憋了半天后说:“其实我没有完全看懂你写的……” 祝重峦“哦——”了一声,坐得靠近些储窈,神神秘秘的放低声,“那这样,你不懂的,想知道的,你来找我,我全都告诉你。” 储窈疑心,“真的?” 祝重峦真诚道:“真的。”她伸出手揉了揉储窈发顶,“作为交换,你告诉我有关你哥的事情怎么样?”祝重峦伸出尾指,“我会对你哥非常非常好,把我对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认知都捧到他面前。” 储窈勾上祝重峦尾指,“成交!” 祝重峦勾着储窈尾指的时候,觉得储时这个妹妹真是太可爱了。 “你们在做什么?”祝重峦思绪还没从这个想法里收回来时,突然听到储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抬头就看着储时一脸不解,手里还拿着块迭好的冒着热气的毛巾,随后储时轻轻捋起她的头发,将热毛巾敷在额角上,祝重峦露出疑惑的神情,储时轻薄而好看的嘴唇一启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还是顿了一顿才说:“过了二十四小时了,只能热敷。” 储窈噘着嘴,“我从小到大摔了百八十次,也没见你拿着毛巾追着我跑。” 储时看她一眼,淡淡开口,“那是因为你自己会率先找到能替你解决的人,并且大哭一场来博取关注,你根本不需要我来照顾。” 储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拎起沙发上的包就朝门口走,临出门时又折回来跟祝重峦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说完后“砰”的一声关了门。 储时低下头换了只手,“你答应了她什么?” 祝重峦为了方便他,是半仰着头的,储时的气息隔得太近,洒在她的面庞上,她觉得自己有些迷乱,“我给她讲我的书,她保证她的哥哥不会抛弃我。” 储时不置可否,“不抛弃你不应该只有我能保证吗?” Chapter.15 祝重峦半跪起来,转身两只手搭在沙发上,与储时正面相对,“那你保证吗?” 储时放下手,“我的选择是慎重且经过考量的。”祝重峦听到他的口气有点认真起来,“所以在不考虑未来不可抗力,诸如疾病、灾难的情况下,你会是我一生唯一的太太。” 祝重峦双手交迭而放,“那有没有可能,你将来遇到了喜欢的人?” 储时将毛巾重新迭了一遍,又敷到祝重峦的额头上,“人的感情是种不稳定因素,我说过感情对我没有必要存在性。” 他的话总是很点到为止,但这不妨碍祝重峦明白他真正的意思,对她而言语言是最好懂。祝重峦曲了曲身体,好使储时不必半抬着手。祝重峦想他说的不过是常规惯例,她仍然不认同,譬如对她来说,他不是这样的等闲寻常。 毛巾的温热气息弥漫,也烘得她双眼湿润起来,她仰着头轻声问:“储时,那你有没有想过特例?” 储时低了低眼看着祝重峦,“我不会有特例。” 他想来是误会了祝重峦的意思,以为祝重峦还在追问他将来的可能性,祝重峦却没有解释下去。实在凑巧,她上次也在储时误会的意思里得到了使她安定的因素。 她保留一切横生滋长恣意如藤蔓的渴求,水源与阳光就已经足够维系存活,不必再培养料。 这个角度姿势有些微妙,他们面庞隔得这么近,像极了一对亲密的恋人最亲昵的举止。可是储时好像没有这个意识,他仍然专心为祝重峦敷着额角。 他做任何事都很专注。终于储时抬起手后,祝重峦松了口气,坐下这么想。 九溪翡翠的长坡下面有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接连着一片沉静光洁的湖。晚餐后储时在书房继续处理他的事情时,祝重峦选择从九溪翡翠走出来,沿着柏油路往下走。这是专门修的通向九溪翡翠的路,是不会有别的车辆和人路过的,路的两侧植立着成龄的高大梧桐,枝叶的簌簌声在这宁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空气洁净而泛凉,连蝉鸣都如此利落。 祝重峦走到下边草坪时突然想到这两天还没有给好友申楷妍打过电话,拨通后电话里是她含混不清的声音,“祝重峦,你终于想到我了?” 祝重峦还来不及回答,申楷妍就接着咆哮起来:“我现在在堪培拉!晚东八区整整三个小时!” 祝重峦赶忙安抚已经睡下的申楷妍,承诺明天白天再给她电话后挂断。她摁灭屏幕前看到通话记录里易衡两个字,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拨出。她留过便笺给他,话已经示弱了,她的解释也已经说出口过,以易衡的性格,没有主动联系她,她再附加的任何举措都不会有用。 祝重峦躺到草地上,月光皎洁,投洒在夜幕下时,万物都呈现出朦胧虚幻的质感。今晚夜空晴朗,尤其在这没有过多自然光的地方,更显得星辰满缀,游离的星辉密集在一处,就照亮出一块寂静的深蓝尘埃云雾,储时家这里实在是一个适合修身养性,调理身心的地方。 祝重峦躺着,觉得最近这一切真是突兀却简单,她的惊喜无处安放,恐慌也不知从何而来。她的惴惴,她的忧虑,她的担惊受怕,只会在独处时慢慢流露,这种流露一旦开始,是她也无法控制的。祝重峦及早就察觉到这一点,她想,这应该是因为她是一个惯于写文章的人,囿于文字间的斟酌,她的情绪太过细腻而主动,以至于在黑暗寂寥的深夜里,她还是觉得太游离于诸多人事,连她自己都难以靠近她的欲望念想。 储时的寻找是意料当中,祝重峦知道他不会放心,但是他直接走到她的身边是她所没有预料到的。他走到祝重峦身边,手撑着身体半躺下,“是在家里很闷吗?” 祝重峦偏着头,光线不足以使她看清储时的模样,但能分分明明的感受到他的脸庞轮廓,于是她就可以凭这几天的了解,在脑海里清晰勾勒出他现在神色一定是静谧且放松。祝重峦又看回夜幕,揶揄说:“是你家门前的夜色过于诱拐人。” 储时也看向夜空,“诱使你想到了什么?” 祝重峦笑了笑,“你不认为夜晚是一个容易将脑海里的片段情绪串联,并且糅合在一起的存在吗?” 储时好像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开口:“这属于典型的人类学讨论的表演行为,个体进入特定环境,受到环境内群体行为的刺激,对行为进行自我调整控制,形成表演。所以重峦,你在夜晚的情绪流露,只是你在夜晚相对安静环境下的习惯和本能。” 祝重峦听完这段话后,有点瞠目结舌,她停了一停,又耐心引导,“安静的环境不就是适合来思考的吗?”她唯恐这位生物医学博士又回答出什么她更加疲于听懂的理论知识来,忙着再说:“比如会想起你看过的书里动人的情节。” 储时没有深追她的前一句话,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那你想起了哪本书里的动人情节?” 祝重峦安静了几秒,在脑中飞快的过一遍曾看过的书,这些书有哪些情节是她还保有记忆的。她想起了一段话,她有些心血来潮,侧过身对着储时,接着把手臂枕到耳下,缓缓开口念给储时听,“icannotfixonthehour,orthelook,orthewords,whichlaidthefoundation.itistoolongago.iwasinthemiddlebeforeiknewthatihadbegun.” 这月光太过温柔,这夜色太过深邃,足够使人丢盔卸甲,想在宛如半寐的迷梦里,靠近最柔软的存在。 这句话出自《傲慢与偏见》里。elizabeth要mr.darcy讲一讲爱她经过时,mr.darcy回答她的话。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姿态,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使我开始爱上了你。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她又有些害怕储时这么聪明,会轻而易举的窥探到她展现在暗夜里的感情端倪,于是她又好似顺理成章的接着问:“你觉得这段话怎么样?” Chapter.16 良久,祝重峦才听到储时的声音,“你忘记后来mr.darcy还是承认了elizabeth的话了吗?况且,你知道我看感情是认为不必要,所以也不能够理解。” 是的,在后来伊丽莎白质疑了这句话的真实性,而达西先生也承认了并不是这样。 祝重峦闲着的另一只手抚摸着身前沾染了夜露的草茎,“嗯,不太记得清了。” 储时也躺了下来,将祝重峦手臂从她脑后轻轻抽出,换成了自己的手臂给她靠。彼此眉眼相对时,祝重峦觉得这个动作太像一个拥抱,而他们这么几个月来,还连正经的拥抱都没有过。于是祝重峦最后还是忍不住向储时靠近了一点,好让这个动作能够有个勉强说上来的名称。 储时以为祝重峦可能有些冷,将另一只手环住她,“要回去了吗?” 祝重峦静静靠着,她知道储时一向自持且冷静,所以这只手环过来只能是担心她昨夜的病症会再度折返。她还是别有用心的尽量拖了一段时间,才坐起来向储时笑,“好,回去吧。” 再次顺着柏油路走回去的时候,祝重峦在夜风吹来前抱着双臂,环紧了自己,一点也不安分的走在路中间,去踩月光打下来的树影,去踢沿途的小沙石,而储时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并不制止她这样没由来的胡闹。 九溪翡翠快到时,祝重峦停下来,转身笑着向储时招手。 路旁的灯照着他们相隔的路,储时加快了步伐。 祝重峦看着向她走来的储时,她觉得这个场景过于诱人坠入,以后还是要避免总在夜晚和储时相对谈论,否则他们可能还没来得及结婚,储时就会重新考虑他们这段关系了。 她小心翼翼盼了这么多年的人,不敢看再次远离,人是有千百种因由不同的欲望的。而储时,是她所有贪念的根源。 祝重峦回到关山市的第三天早晨,还没醒来时储时就已经离开了,徐阿姨告诉祝重峦是储氏的研究所里有事,一大早叫走了储时。 祝重峦认真推算了一遍时间,确认这时候是堪培拉的中午才打给了申楷妍。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申楷妍了,前段时间申楷妍在法国有画展,后来她也忙起来,更忘记了去问候。 祝重峦靠在卧室的阳台上,闭眼晒了会儿太阳,徐缓地告诉申楷妍她最近发生的事情。申楷妍的重点不在易衡,也不在储时,而在于那幅画,她本着强烈的猎奇心,“储时把那幅画拍回来放哪儿了?你不是在他家吗?你不去找找看?” 祝重峦无奈道:“我哪好去翻看?他为了慈善拍下的画,要挂到哪里去?” 申楷妍叹气,也认同了祝重峦的说法,在电话这头的祝重峦长久沉默后,申楷妍终于发现祝重峦情绪里的压抑,不止她和盘托出事情时的低落。她也安静了一会儿,试着开口,“那你,就不告诉储时吗?你这么多年了。” 祝重峦伸了个懒腰,“他不会想知道的。”她又笑了一声,“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的。” 申楷妍也闷起来,好半天才回她一句,“你等我回来。” 挂断电话后,祝重峦收到了编辑的电话,编辑告诉她现在她第二本书的销量可观,评论也都是好的势头,已经有影视公司开始打电话联系了,想问问她是什么想法。 祝重峦想了想,觉得还是先都婉拒的好,这本书参评文学奖,还有两个月就到评奖的时间了,现在并不适合有更大的舆论环境。 上次祝重峦与奖项失之交臂,编辑听了后也赞同,毕竟祝重峦这本书有很大的希望。如果售出影视,在将来只会有更猛烈的各界舆论,过早推出反而不好操控。 结束和编辑的讨论后,祝重峦想下楼吃点水果,手机又非常凑巧的响起来了,这一次是易衡。祝重峦做了好几秒的心理建树,才接起电话,“喂?” 易衡好半天没有说话,在祝重峦正准备挂掉的时候,他终于说话,“我不给你打电话,你也真的不找我?” 祝重峦有些一头雾水,但想起这是易衡这么几天来唯一一个电话,也放和气了态度,“我不是怕你忙嘛,你说你一个医生,病人可都排大长队等你。”过后她又觉得有点小不甘的嘟囔,“再说了,我不是给你留了便笺吗?我都服软了,你还要我做什么?” “要你来和我吃顿饭。”易衡口吻并不像玩笑话。 祝重峦想想储时中午也不会回来,为了这个和易衡和好的机会,立刻答应下来。突然意识到储时走了,她没有任何的交通工具,就报了地址让易衡来接。易衡这时候隔这里不远,驱车过来也就大约半小时,祝重峦换了身衣服就出门顺着路往下走,她断定易衡是一定进不来九溪翡翠这条柏油路的。 祝重峦把这条路走到底时,远远就看见了易衡的车,易衡在路边停好,看着祝重峦的眼里有些意味不明,祝重峦也发现了,她郑重其事的将手伸进驾驶车窗拍了拍易衡的肩膀,“毕竟嫁过去哪里有住家里的说法。” 易衡瞥她一眼,“你不是还没嫁吗?”他拨开祝重峦的手,“快点上车。” 祝重峦觉得今天的易衡怪怪的,或者说,有点过于沉闷。坐在车里的时候,她小心觑着易衡,发现他很有些心不在焉,祝重峦又靠回座椅上,大概易衡是遇到了什么事吧,否则怎么会突然之间又原谅了她呢。 车停在洲立酒店大楼门口,耸立的大楼里,即使是白日也通明着暖色灯光。这是易衡家旗下的五星酒店,祝重峦先行下车后,有些不解的看着将车钥匙交给侍应的易衡。易衡绕过车头,握着祝重峦手腕领她进去,“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这里的料理吗?” 很使人惊奇,易衡领着祝重峦到洲立六楼的露台餐厅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只有偶尔穿行过去的酒店服务人员。坐下后祝重峦狐疑的开口,“你家酒店,今天受审查不待客人吗?” 易衡将倒好的水放到祝重峦手边,“为了你。”他将手撑在桌上,看着祝重峦一口一口的喝下水,“为了你这对我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Chapter.17 祝重峦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用纸巾擦了擦唇边的水渍,“你脑子坏掉了?别,洲立少总的特殊癖好不要扣到我头上。”她将用过的纸巾交给迎上前来的侍应,并将刚送来的开了塞的红酒倒入酒杯中,礼尚往来递给易衡,“你最近是不是不用上班?这么闲来找我。” 易衡轻轻晃着红酒杯,“过两天去关大附属医院开始接诊。” 祝重峦读硕的关大在关山市本地,国内第一的综合性大学,它的附属医院设施人员一流,易衡在这里工作是预料当中。 “哦——”祝重峦拖着尾音,笑了笑,“那以后我去医院,可以不用挂号直接进你办公室吗?” 易衡挑眼看她,“你最好没有需要去医院里见我的机会。” 祝重峦支颐着说:“那可不行,人都有个生老病死。” 易衡放下酒杯,好像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那为什么不干脆和医生生活在一起?这样就不用跑医院了。” 祝重峦抿一口红酒,伸出手指摇了摇笑说:“我选择跟医学科研人员生活在一起。”当然,她没有看到易衡在听到这句话后渐渐收敛的笑意。 头盘是烘烤好的白面包,佐以生奶油和一匙鱼子酱,祝重峦并没有太大的食欲,在蘑菇土豆浓汤上来后,也只象征性的喝了几口,倒是主菜上来后,祝重峦才开始真正觉得想吃。她抬头的间隙,却看到易衡吃饭也有些漫不经心,她皱着眉随口说:“今天要是有心事,你就告诉我,不要这么适合谈事情的氛围你还绷着一张脸。” 易衡真的放下了手中餐具,祝重峦心头一慌,咽下去后才迟疑着问:“你……真的摊上事了?” 易衡坐在祝重峦的对面,他看着祝重峦,将她的一静一动都尽收眼底,“是,人生大事。” 祝重峦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哽了一下,她喝下一口水,也不继续用餐了,双手搭在面前的桌上,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易衡没有忙着回答,他向露台门边的侍应招了招手,随即来人捧着一个长礼盒,递给易衡后又离开。易衡打开将盒盖垫到底下,推到桌上祝重峦手边的空处,他看祝重峦的眼神认真且直接,“祝重峦,我希望你不要嫁给储时。” 祝重峦看到礼盒里是一束修剪精致的香槟玫瑰,玫瑰上躺着一个小匣,她慌忙转移视线,看着易衡的眼光里有些闪避,“你在说什么?我半个月前已经订婚了。” 易衡将红酒一饮而尽,他陈述的口气有条不紊,“重峦,在我上次回国的时候我们双方父母就已经提出要订婚,如果论时间的先后,也应该是我,不是储时,不是吗?” 祝重峦心底沉了沉,不自觉的靠向后了些。 桌几中央的烛焰时有摇曳,映在易衡眼里就是一簇更明亮的光,“你不慌,我也不会急;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强求;你想的,我都随你。你一向太不按常理出牌,可是我想不到你连结婚也这么突然,我已经不想什么都由着你了。” 易衡这样的公子哥,再长出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他的女朋友。祝重峦长久沉默着,沉默到易衡险些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低低叹气,“你不该说的,易衡。” 易衡半分视线也不从她身上挪开,“你认识他最多几个月,而你认识我几年都不止。所以重峦,我先慌了。” 祝重峦握着叉子轻轻敲着杯柄,清泠的声音打破寂静,是现在氛围里最高亢的存在,然后易衡听到她轻声说:“不是的,易衡,不是这样的。” 周整精致的露台里,香氛花意薄如轻绡,酒液殷红而澄净,在时间的催发下,醒出缥缈意味,像最致命的鸩毒能饮而封喉。 易衡看着祝重峦眼神起了波澜,听到她徐缓而沉静的声音,像是陈述一件寻常的事,“我何止认识他几个月?他是我偶尔厌倦这世间所有秩序常规时,一想到就甘愿世俗起来的人。我怕我分不清向往和爱,可是我靠近他的这段日子里,我藏起来的情绪,间歇的游离,都只让我更加体会到他是我手足无措时唯一想要靠近的慰藉。我计较和他挂钩的一毫一厘,珍藏和他相处的片刻时间,甚至算计着想再多要一点,连不要你拍走那幅画也是我的蓄意而为。” 易衡握紧的手有些发颤,他看到祝重峦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我爱了他十年,易衡,他是我所有难以启齿的深重情感。” 祝重峦的神色平静,她的话却有如游弋穿行的心魔,扼住心室要塞,使人不能够及时得到血液供氧,生出窒息的感觉。 易衡渐红的眼眶,震动的神情,和一张一翕最后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的嘴唇,都清晰提醒着祝重峦,这一切是实在发生的,易衡在跟她告白。 他再准备精心的措辞在她这番托底的话后,都不应该再有出口的机遇,她的感情深重得让易衡突然觉得,何止是他迟出口的爱意,这世间一切好像都不足以相提并论。 她的不在意是她真的游离于人事,她的情感是她唯一软肋造就的穷途末路。 祝重峦站起来,退开几步,“抱歉。” 好像有一个漩涡跟随着她,慢下来就会轻而易举将她吞噬似的,祝重峦走向电梯的脚步是急促且慌张的,她甚至不敢回头看,摁了好几次电梯按钮,迟迟等不到最后选择从一边的安全通道冲下去,很像落荒而逃的仓惶。甚至在坐上计程车后也迟迟不能缓过来,直到司机问了第三次时才回神,她顿了顿,觉得太过压抑,随手指了个地方让司机把她放下。 路边是一个繁荣的商业广场,购物中心前有一个巨大的喷水池,祝重峦坐到一张正对着喷水池的长椅上,这是接近下班和下课的时间,广场上穿行着来来往往的人,人世间的一切具象着投映在她眼底。 关山市的实验高中好像在不远处,祝重峦看见了很多嬉笑打闹的高中生。 她想起她高二那年,讲台上的生物老师为了会考,给他们放了一个关于基因染色体的公开课视频,视频里的年轻教授从容不迫,总是能找到简易的词来解释每一个点。 那个年轻教授也是毕业于她的高中,隔半年后在校庆上被邀请来发言,在作为主持人的祝重峦遗失主持卡六神无主时,他提着笔就将好几句报幕词写出来。 祝重峦还记得自己呆愣在原地时,年轻教授弯身写字的样子沉着有力,面色一如她曾看过的那样理智冷静。他的思考转换得非常迅速,从容而镇定,他的眉眼都那么恰到好处,轮廓线条都让祝重峦意识到什么叫作惊为天人。在接过他递来的主持卡时,她的慌乱在瞬间被抚平,还来不及道谢,就只能匆匆上台。 后来她在幕后,听到他在台前介绍自己,“我叫储时。” 储时,储时,从那之后,这就是祝重峦辗转反侧里的夜不能寐,是她坦然里的精疲力竭。 Chapter.18 夜幕降临时,华灯初上,渐次辉煌璀璨的霓虹色彩下,祝重峦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储时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祝重峦抚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在的地方,然后才接起电话,电话里储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重峦,你在哪里?” 祝重峦伸直了腿,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储时,我都快在外面睡着了。” 祝重峦坐上储时的车前,从旁边的店铺里外带了一杯咖啡,但她只是安静的坐在副驾驶座上,并没有喝。她看着夜色的双眼里空洞寂静,无数的流光从她眼中溢彩而过,却都没有停留。 储时敏锐的察觉到她看似正常的语气里,思绪却有如暗涌。在不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他调转方向朝另一头开去。 等祝重峦发现的时候,道路上已经是间隔很久才会擦过一辆其他车,更多时候,就只有储时的车灯照着一整条道路。她不由问道:“这是哪里?” “去明山的路上。”储时回答。 祝重峦惊讶得坐直了身体,“去明山做什么?” 明山是关山市最高的一座山,在关山市的远郊。储时看着前面,轻车熟路地掌握着方向盘穿行,“带你去看一样很好看的东西。” 明山的山顶可以直接沿着盘山公路到达,这时候是夜晚,山上的人车都在下行,右边的车道里一直都只有储时的车。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储时将车停在一块相对坡度较小的地方。祝重峦下车后,在山头俯视着来时的路,曲折蜿蜒,城区方向一小片被灯火映红的天空,除了风声雨露,这里没有别的多余的声音,这才是真正的万籁俱寂。 她转头看着走到身边的储时,“你想让我看什么?” 储时指了指天空,祝重峦循着他的手势看,毫无防备的怔忪原地。头顶的星空远不止于浩瀚二字,几乎是重重迭迭,凑成一整片无边无垠的璀璨。她从不知道除了高纬的天赋角度,还能有一个星空夜幕如此叩动人心的地方。 储时在一边说:“我看你昨晚似乎很喜欢星空的样子,明山山顶的星空比我家门前的要好看很多。” 祝重峦缓缓低下头来,微微仰起目光时,就能看到储时松开扣子的衬衣领口,他的锁骨半掩着,祝重峦觉得更给他添三分气质了。她笑着说:“这么好的景致,想听一首歌吗?” 储时就看到她掏出手机,打开车门接了carplay,她半跪在驾驶位上,好在车中的屏幕上调整音量,等下车时却不小心磕到了车顶,储时走过来轻轻揉了揉刚才磕到的地方,“你其实可以在方向盘上调音量。” 祝重峦恍然,有些懊恼,“我忘记了。” “clearbluewater,hightidecameandbroughtyouin.”车内的音响适时响起,祝重峦仰头看着储时,“你听过吗?这是taylorswift《1989》里的thislove。” 储时点头,“听过。” 祝重峦有些意外,然后又立刻整理好情绪,笑着说:“这是这张专辑里我最喜欢的一首歌了。” “insilencescreams,inwildestdreams,ineverdreamedofthis.” 祝重峦一直觉得taylor在这首歌里的声音有一种近到极致的空灵,容易将人置入求而不得的幻境里,她喜欢这首歌很多年了。 储时还没有从她身前退开,她正想往后靠一靠车门时,他突然问:“你想躺下来吗?” 祝重峦有些不解,下一秒储时就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到了车的引擎盖上。她愣了一下,也顺从的躺靠下来。这片夜空如此曼妙,以至于祝重峦有些恍神。 她能清楚的看到大片大片接连的、昨夜不能看得分明的星云,那些散发着冷光的星体汇集在一处,将本来暗黑的夜幕照出一种深蓝的底,并且也因着这些星星点点的光,能够看清连接他们的大片似云似雾者。祝重峦指向那些地方,“你说,那些地方会不会是幻境?” 储时倚在车边,顺着她指的看,大片大片的星云沉寂在夜空中,“重峦,那只是在引力作用下,星际空间里某些地方的气体和尘埃相互吸引而密,形成的云雾状天体。” 祝重峦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储时,你以后是准备把我所有言语联想都从你科学的角度反驳一遍吗?” 储时有些不赞同,“这不是反驳,我只是在纠正你。”他转头看着祝重峦,“但我接受你所有的联想。” 祝重峦的心仿佛撞入了什么,重重一动,可她不敢迎上储时的目光,她夜里视线再差,隔得太近,也怕能看到储时说这话时眼里没有分毫的情绪,只有就事论事的态度。她低了些眼,轻声说:“你说的话真是很好听。” 储时没有听得很分明,但紧接着他听到祝重峦又说:“你说的一定是对的,是我的习惯和本能,造成我在夜晚时总容易串联起情绪片段。” 储时从车里拿了一瓶水拧开给祝重峦,“以后晚上不要喝咖啡,否则咖啡因刺激神经提起神来,你只会更清醒,想更多。” 祝重峦接了水瓶喝下大半才回答,“我本来就过于情绪上的联想,怎样都无济于事的。”她拧好瓶盖递回给储时,“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性格?” 储时认真想了想,“你很敏感。”他拧开瓶盖喝完剩下的水,“但你从不会因为你的敏感而麻烦别人,仅限于在你画的圈里桎梏自己。” 祝重峦听得一惊,险些爬坐起来,在按捺住这个想法后,她忍不住问:“你是跟谁打听了我吗?” 储时有些诧异她这个想法,摇摇头否认,“你很好懂,又恰好你这两天流露情绪时我都在你身边。” 祝重峦还是爬坐起来面对储时,“所以你是又察觉了我的弱点后,选择掉头带我来这里的吗?” Chapter.19 “这不是弱点,重峦。”储时坦然回视着她,“你的压力不肯告诉我,你的事情也不来找我帮忙,我只能凭着我的猜测来尝试帮你疏解,不过事实证明我确实做到了。” 祝重峦弯了弯身体,将手撑在盘着的腿上,托着下颌,眼神钦佩,“储时,你就像会读心术。” 储时显然不赞同,“这世上没有读心术,心理的解读和揣摩也不一定会是完全准确的。” 祝重峦眨了眨眼,“但你对我的解读是正确的,这怎么解释?” 储时想了想,才回答:“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会选择了解,并尝试推测。” 祝重峦觉得胸腔里的心脏就要跳出喉咙似的,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一下忘记了夜幕几何。 储时又接着说:“我说过,我会履行对你的所有责任,甚至超越。” 长久未得到祝重峦的回答,储时转过头看了一眼,却发现祝重峦的眼里明明灭灭,闪动着连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一泓清亮。他还来不及想清,下一秒祝重峦就将双手环过他的颈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她的解释有些矫枉过正,“储时,就当我还陷在泥沼里。” “thisloveisgood.thisloveisbad.thisloveisalive,backfromthedead.thesehandshadtoletitgofreeandthislovecamebacktome.” 车里的歌不知道是循环了第几遍,taylorswift特有的声音在别出心裁的编曲里,好像能钻入周身每个防不胜防的罅隙,回响着最深处的难以克制。 回程的路上祝重峦意外的很清醒,储时的低沉嗓音在安静的氛围里显得很温和,“你可以睡一会儿的,我会把你抱回去。” 祝重峦拽着胸前的安全带,“不要,那样的话你这一路上多寂寞。” 储时回答,“这条路我一个人走过很多回,没有什么寂寞的感觉。” 祝重峦好奇地问:“你很常来明山山顶吗?” “不是。”储时想了想又说:“是这么多年累积在一起,次数就多了。” 祝重峦了然,“那你为什么要来呢?”他听见她仿佛有些狡黠的笑了,“你也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吧。” 储时不置可否,“外在因素存在就一定会在相对程度上产生影响。” 祝重峦的声音放轻了些,“那些使你困惑的又是什么呢?”她的语气里也多了思疑,“你也有萦绕的困惑吗?” 储时毫无避讳,“是,我有。” 祝重峦摁下些车窗,好让新鲜充沛的空气能够透进来,她想了想,“你的困惑是你早逝的母亲吗?抑或是找寻不到的研究头绪?还是生活的偶尔困顿?” 储时声音和缓,“都不是,就只是困惑而已。” 祝重峦调低些音响的音量,她打了个哈欠,储时听见她低低的说:“我也想履行对你的责任,尝试推测解决。” 他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储时没有回答,也没再说话。车行驶在公路上,放缓了些速度,山风混杂着树叶与泥腥的气味,从祝重峦那边的车窗涌进来,储时下意识关上了些,只留了一条缝隙。 插叙他们的第三次相遇 59wt.com 很深的梦魇,人像物体一般从高楼坠下,血色即刻套牢所有视线,迸出的乳白色粘稠浆体分明该是滚烫的,跳到脸颊时却即刻变得温凉,好像还伴随有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在最后一刻时放大的瞳孔,凸出的眼球,死死向着她看过来。 猛然睁开眼时,这令祝重峦感到不堪重负。 窗外的院落里有竹笤帚扫刷石路的声音,跳进窗内的阳光好像比昨天又黯淡了一点。祝重峦披上外套,推开厢房的门,是盛亦竹为明宅雇来洒扫的常阿姨在清扫被风卷落的残枝树叶,盛夏的时节,夜里一阵风就容易凌乱院落。 常姨直起身的间隙看见倚在门旁的祝重峦,一只手撑着笤帚忙说:“可不得了,这秋天风冷,你快穿件毛衣才好出来。” 祝重峦颔首笑着答应,眼看着她进门了常姨又开始扫着地,一边絮絮说:“早起我本来想为你磨豆浆,但太太说院落里那片楠竹发了几枝新叶,要为你熬粥去去虚火,你们年轻人哇就是容易死心眼,一死心眼就着急上火,小重我跟你说这样要不得的……” 常姨仍在院落里絮絮叨叨着什么,祝重峦却没有再听清了。投到厢房墙面的树影光晕真实告诉着祝重峦,她回到了外公明家在家乡的祖宅。 这里有当窗的风,对门的竹,她成功逃离了使她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的那件事。夲伩首髮站:yuzhaiwuh.xyz 祝重峦听进了常姨最开始的话,她没有记得带厚衣服回来,好在盛亦竹昨晚说这段时间给她织了件毛衣放在房里,等着她回来穿,于是祝重峦在厢房里拔高了嗓门问:“常姨,外婆给我织的毛衣在哪?” 常姨顾自说着话,没听清,祝重峦又问了一遍,她才恍然大悟一般,“盛太太说给你放东墙那个衣橱了。” 明宅只有祝重峦承认盛亦竹是外婆这件事的,家里别的人,她的母亲也好,舅舅也好,都只礼貌称呼盛阿姨。连请来的阿姨都被特地交代过,就叫她盛太太,而非明太太。 盛亦竹是祝重峦外公的继室,只比祝重峦母亲大了五岁的继室,成为继室前她是祝重峦外公的秘书。 祝重峦记事的时候,盛亦竹已经在明家了,后来她外公从行政位置上退下来,带着盛亦竹回来明宅,重新打理了一遍这所荒废很久的六进古宅,明宅满园的青竹也是那时候种下的。再往后,祝重峦的外公逝世,盛亦竹就单独住在这里。 祝重峦套好毛衣,用常姨煮好的热水洗漱,去到用餐的厅室里时,桌上放着紫砂小锅。祝重峦盛出一碗有些泛绿的清粥,跨出门进前院里,盛亦竹正坐在石凳上把陶罐里的腌青梅舀出来,祝重峦上前顺手夹起一个,一面说:“外婆,你上个月不是跟我说最后一罐已经没了嘛?你私藏可算是被我逮住了。” 盛亦竹嗔怪的拍了下祝重峦的手,“你胃不好,大早上不要吃青梅。”她说完又继续细细将罐里的青梅夹出来,“我上个月要是把这罐给你,你这个月来吃什么?” 可能跟常姨待久了,盛亦竹现在也有些絮絮叨叨,“你又往这里跑,你没人要吗?你不找对象你妈不着急吗?我之前听说他们想让你跟你那个好朋友易衡订婚,你别忙着答应,我每次回关山,看他女伴都不是同一个……” 楠竹的叶熬出的清粥也有淡淡的苦味,盛亦竹的数落钻到祝重峦耳朵里,她有些出神了,好些时候才拖长了尾音附和,“我知道啦——” 祝重峦笑笑,“外婆你这么年轻怎么这么絮叨?像申楷妍七十岁的奶奶一样。” 盛亦竹一巴掌落到祝重峦背上,“没大没小,快吃完跟你常姨去山上掰几根玉米。” 祝重峦极度顺从,“好——” 明家后山上的一片玉米地长势很好,祝重峦掰了半竹篓就躲到一边的树荫下休息。宽檐的编织草帽盖在脸上,呼吸间都是竹草的芬芳气息,非常难得的一个早晨——直到常姨坐到身边来前。 常姨手肘拐了拐祝重峦,“小重,你说实话,怎么又回来了?” 祝重峦拉下草帽,笑着看向常姨,“来看外婆和常姨呀。” 常姨摆摆手,一副早已看穿的神情,“你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心里有坎过不去了才来?” 祝重峦低下头,好半天憋出了句,“没关系。” 常姨瞥了她一眼,“你做噩梦也没关系?” 祝重峦惊讶,“我是有说梦话吗?” 常姨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你从小到大做了噩梦什么样我不知道?”片刻,她又叹了口气,“说到底,盛太太也不容易,你常来也好。” 常姨径自将自己的竹篓背起来,朝前走去,“你啊,别总一个人烂在心里。” 祝重峦也背起自己的竹篓,快步追上去,“是啦,常姨——” 夜晚时,祝重峦爬到阁楼的二楼,将躺椅挪腾到廊下,打着从盛亦竹房里翻来的罗扇躺下。繁星璀璨,是一个晴朗的好夜晚。 跟来的盛亦竹是意料之中,搬了条木凳坐到一边,接过祝重峦手里的罗扇替她扇着,“你妈妈下午打电话跟我说了,你研究生不读法学,想回国读文学了。” 这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意味。祝重峦想了想,才点头,“对,是这么回事。” 盛亦竹不免诧异,“你在德国为读法学可苦了四年。” 祝重峦点头,“也是这么回事。” 盛亦竹迟疑半天,又问:“是于小姐那个案子,太刺激你了吗?” 祝重峦诚实回答:“确实是。” 盛亦竹顿了顿,“也不是不好。” 盛亦竹总是这样,只评判祝重峦想选的路是不是具有可行性,她好像总是很相信祝重峦的选择。 鲜见的支持声。这件事就连祝重峦的好友申楷妍都没能理解。 祝重峦双手捂住脸,从指缝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谢谢外婆。” 盛亦竹拿着罗扇轻轻拍了拍祝重峦遮脸的手,“我总觉得你还有别的事。” 别的事吗?祝重峦有些失神。 她脑海里闪回的,是在大英图书馆时和自己抽出同一本书的手,是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面庞,是她已经记挂七年的高中学长,至今仍是关大附中传奇之一的储时。 而她甚至来不及跟他说一句话,他又再次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她将双手放下来,好半天才转头看向盛亦竹,“外婆,你知道《君主论》吗?” “他居然和我看同一本书。” Chapter.20 nvr ensh u.co m 在挂断杨舒唯今天的第三通嘱咐祝重峦要记得一周后去瑞士的行程的电话后,祝重峦突然觉得无比疲惫,杨舒唯越来越像一个絮絮叨叨的阿姨了。 下班的高峰期,漫长而无聊的归程,停下车时祝重峦就四处张望,她突然看见到路边上一个很熟悉的身影,而包围着她的人群正在争执着什么。 很熟悉很熟悉的身影,无数个梦魇里都有如出一辙的身影出现。意识还未确定前,祝重峦就已经踩下了刹车,将车停靠到路边。她打开车门,甚至来不及关上,就挤进了人群中。 真的是她曾经那个案件当事人的母亲——做路边摊生意的于芝芝母亲。鮜續zhàng擳噈至リ:iyuz haiwu .xyz 为首的几个男人显然是无业游民,其中一个上下晃动的手里握着一张绿色的纸币,语气激昂,“都看看,这个老板娘找给我假钱!” 围观人群低声议论着,祝重峦掏出钱包,抽出两张一百块塞到为首的人怀里,“够了吗?” 为首的人一愣,拿着钱嘟囔着,“你是谁?” 祝重峦伸手拦住想阻拦自己的于母,揣好钱包,“以前是检察官,现在是律师。” 几个人一愣,忙拔脚离开,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开。祝重峦才转身忙问:“阿姨你还好吗?他们有动手吗?” 于母眼眶还是红的,祝重峦印象很深,她是个内向沉默的母亲。于母有些语无伦次,“祝小姐,真对不起……您不该管的,钱我回去还给您……” 祝重峦喉咙里像是被哽住了一样,酸涩得说不出话。于母谨小慎微的模样,就像一根针扎进她的眼里。她最后犟不过拦住她的于母,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将于母送回家,趁于母进屋的时候,留下了几百块离开。 距离于芝芝跳楼已经过了三年,于母住的地方在一个狭窄破旧的巷子。 祝重峦握着方向盘的手紧到发颤,指节泛白。她当年在检察院实习办案时,她的当事人于芝芝跳楼的场景,她还历历在目。 储时的实验暂告一个段落是两周以后的事情,三天前收到的祝重峦短信忘记了回复,再打过电话时是无法接通。开完会去到祝重峦家时,祝母却告诉他,祝重峦回了家乡。 祝重峦的家乡清镇是关山市的一个古镇,储时花了三个小时才到达,已经接近了黄昏。明宅很醒目,很好找。储时敲门后,来开门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阿姨,他自我介绍,“您好,我叫储时,是重峦的男朋友。” 那个阿姨恍然,“你就是储时。” 多说几句话后,储时才知道面前的人其实是祝重峦的外婆,他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还没来得及了解重峦的家人。” 盛亦竹摆手,“不要紧。”她又说:“你来找重峦,不大凑巧,她这几天这个时候都去山上采青梅了。” 储时就说:“没关系,我再等等。” 盛亦竹笑,“储先生很忙吧?”她打量了一下储时,“重峦平常也很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储时顿了顿,“在一场慈善酒会上。” 盛亦竹了然,“重峦心情不大好的时候都会过来散心,如果不耽误你的话,你就等等吧。” 储时进了门,院落中有一方石桌,阶下的竹圃边有一个秋千,四周很洁净,从简的设计。立刻就有常姨将一盏清茶和一碟腌青梅放上石桌,“这份腌青梅是重峦春天时新做的,储先生可以试试。” 储时道谢,“外婆尽管叫我储时就好。” 坐在另一边的盛亦竹目光还有些打量的意味,但也克制住了,笑笑说:“重峦很喜欢青梅。” 储时点头应了应,过了几秒才问:“重峦最近心情不好吗?” 盛亦竹端茶的手势一顿,她看了储时一眼,“是这样,她从小到大心情不好就会跑回来。” 储时接着问:“那您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吗?” 盛亦竹挑眉,“这次?”她反问:“她很常在你面前表露情绪吗?” 储时摇头,“通常都是我先发现她的情绪问题。” 盛亦竹了然,有些惋惜,“我还以为她终于找到能说话的人了。” 这句话不大好接,盛亦竹怕储时以为自己在为难他,随即又说:“她跟谁都不爱说心里话的。” 储时吃了一个腌青梅,还是鲜绿的梅肉,酸甜正合适,他放下竹筷,“您方便告诉我一些重峦的事吗?” 盛亦竹看他一眼,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有点长。” 储时是在这个下午才得知祝重峦那些敏感细致到底怎么来的。 祝重峦有一个不常表露的小习惯,她很喜欢坐在秋千上,明宅里的秋千就是为她扎的。祝重峦的父母感情并不是很和睦,她有一个并不是很轻松的童年,成年的她这么喜欢坐在秋千上,是因为她从小就被要求持重,祝母从不让年幼时的她进行荡秋千这么张扬恣意的活动。 她的孤单在于,她及早领略了感情的不稳定性,她无比清楚所有的消极都无法引起共鸣,从很小的时候祝重峦就学会了自己消化情绪。 盛亦竹说到一半突然开口问:“你知不知道她曾经是想去做检察官?” 储时点头,“听说过,但是不清楚她后来为什么去读了文学硕士。” 盛亦竹言简意赅,“因为她的案件当事人出了意外。”她叹气,“她前两天好像见到当事人的家人了,这几天连睡觉都要靠褪黑素。” 关于祝重峦的一部分隐秘事情揭开时,其实是意外居多。譬如,面前的其实不是她的亲外婆,盛亦竹原本是祝重峦外公秘书办公室的一员,祝重峦外婆去世的第三年,只比祝母大两岁的盛亦竹被娶进门。祝家的儿女不认盛亦竹,祝重峦外公去世后,他们明宅都不大回。唯独祝重峦,她从小就很喜欢和盛亦竹待在一块。 接近黄昏了,祝重峦还没有归来。 盛亦竹一面转身添着园中红泥小炉的薪枝,一面如是说:“你兴许可以试试看,不好说,遇到她了,那可能真的是运气。” Chapter.21 西落的晚阳旁迸射出层迭渐变的霞光,不远处的小径被踱上一层近乎柔软的金色,像是胶片镜头里才会有的滤光。储时向盛亦竹颔首致谢,走向山脚下,循着小径石阶上攀。他攀梯时往上看,杂列的大树养出四斜的枝干,遮蔽了一些天光,晚风肆意无忌的穿梭钻隙,搅得枝干上葱郁的树叶渐次发出声响,起伏不一的叶浪带来一场暮色中的和声。 等储时登到山头的时候,借着最后的光影,他能清楚看到接连不断的延绵山峰。傍晚正开始起雾,流淌的云雾与层山迭嶂,如同空水氤氲时可以共撩拨的秀色,假如这时被一场梦囊括住,一定能够一枕华胥,须臾骤然间,这样的景致很容易让人生出能抵日月的忖度。 实在很巧,储时见到了祝重峦。 她的长发是用一条还开着细碎小花的枝条簪住的,耳上别了几支黄果兰,在她还没靠近时,已能够清晰嗅到淡香。她眼里的惊讶,也能够完全读到。因为现在的储时,甚至还穿着西装,左侧的领上别着一枚银杏叶状的胸针,优雅又绅士,不难猜到他刚从一个正式的场合出来。 祝重峦把臂弯里挎着的竹篮捧到储时面前,“这是被山泉洗过的青梅。” 储时随手挑了一个青梅,然后咬了一口,“我突然发觉,你名字里重峦很美。” 祝重峦一愣,随即又笑了,“你应该再早点来,早晨的时候万物苏醒,不会浮躁,那时候的云海峰峦才是最好看的。” 储时看她,“是,我应该早一点。” 对于储时到来这一点,祝重峦非常惊讶。 晚餐常姨准备得丰盛了一些,怕盛亦竹会多问储时几句话,把她和储时的关系问穿了帮,祝重峦一看储时放下碗筷就立刻拖走了储时。她一边拖着他,一边说:“我带你去小阁楼上看月亮,这里月亮非常好看。” 才走上一半的楼梯,祝重峦又想起以前的事,突然站住正色问:“今天你有没有事?我会不会耽误你?” 储时似笑非笑,“这次不会。” 祝重峦放心了,“反正看个月亮你就可以走。” 储时说:“我可以再多陪你说点话的。” 祝重峦笑了,“那当然好。”她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不过你来找我是有事吗?” 储时也及时停住脚步,他显而易见的一愣,在祝重峦看来像是有些措手不及这个问题。 却没等祝重峦再多心,储时很快回答:“下周一是奶奶的生日,要办个小宴会。” 祝重峦了然,“噢——好,我记住了。”她推开小阁楼的门,笑着说:“我最近都在这里睡,这里的视线很好。” 很洁净简单的木质房间,床头的柜子放了一瓶褪黑素。 山中气息夜里清凉,有鸟虫夜鸣,扑簌的木叶沙沙作响,推开阁楼双开的窗,透过高耸的枝干树影能看到一弯明月,夜幕上悬挂的明月在万籁中被衬托出幽远的光芒,光晕神秘得就像西方神话里的神殿所在。 祝重峦席地而坐,突然间心血来潮,她找出手机里很久没再播放过的歌《ghosts》,她生怕储时不知道,解释道:“你可能不知道,这是我高中时很多人喜欢的电影《twilight》的插曲,你应该不会看这样的电影吧?” 储时也坐了下来,他拿过祝重峦放在身边的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歌曲封面是这部电影的剧照,他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第一部的叙事和镜头最好。” 祝重峦有些吃惊,她认为,他最次也应该看的《惊情四百年》才对。 她还来不及想为什么储时会有兴趣看过,储时就接着问:“为什么会突然想听这首歌?” 祝重峦撑着下巴,需要仰些头才能看清楚储时,她说:“你看这山里的月色,像不像吸血鬼将要出没的夜半新月时?” 储时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祝重峦也顺从,“新月在暮光后东升,树枝剪断月色,风落到杯中,花草化作陈酿,归程的人走向远方……”祝重峦直起身来,她探身将手搭在储时肩上,附到他耳边,“你信不信?” 手机里的歌声恰如其分: “weareghostsamongstthesehills. fromtreesofvelvetgreen. tothegroundbeneathourfeet.” 像是藏匿于参天古树里的幽灵,游弋在群山中,徜徉在月色光芒中时,就像沐浴在和缓静谧的河溪中。深沉的夜色里,最容纳多余的思忖度量。 储时意料之中的有些愣住,祝重峦笑笑,撑起手想要退回去。却突然储时伸手揽在她后背,这个角度下,换作是他的唇恰好停在她耳边,轻得宛如呓语,“信我心里有你吗?” 要不是多年对语言的逻辑熟悉,对储时的了解,这句话露骨得让祝重峦几乎就要以为这是储时的反问,不是回答。他的气息温暖的濡湿在耳边,化成最亲密的距离,祝重峦突然有些招架不住的血液上涌,进退都显得失据。 新月只会西升,树枝剪不断月色,风没有实体,花草惯于荣枯,归程中的人永远不会再度回到远方。 就如同,他的心里没有她。 他们之间像一场斯诺克,她进时,她的运筹帷幄被他一杆防守,只要他上场,就是一击必中,沉闷的撞球声里,神态游刃有余,杆杆进洞,精准完美,而她,只能溃不成军。 储时松开手,轻而易举的就放开祝重峦,“这才是吸血鬼迷惑过路人时候的样子。” 在这句话的契机里,祝重峦才得以及时掩盖按捺藏不住的情绪。她稳住血气上涌而发晕的头,坐回原位,换话问他,“你记不记得男主原本不同意女主同化成吸血鬼,可最后为了挽留濒死的女主,还是用自己的血液改变了她?” 储时点头,“记得。” 祝重峦摁了上音量键,“我那时候很年轻,想法太纯粹,我坐在影院里,我想的是,如果最后她还是离开了,那他得多难过啊,永生的话,又是为了什么才能支撑下去呢?” 储时看向她,她于是又说:“失去那么爱的人,连永生都不会存在意义了吧?” “储时,你能理解这样的爱吗?”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你是仍然理智的尊重生命,还是想尽所有办法留下呢?” -------------------- 《twilight》就是暮光之城哈哈哈哈哈,那个古早的莫名其妙相爱偶像到极致的吸血鬼电影,《惊情四百年》的薇诺娜和德古拉绝配 Chapter.22 储时很诚实,答得也很及时,“我不是很清楚。” 这在说明他没有爱的人,祝重峦有些沮丧,她仍然强撑着笑意,“你的职业已经替你选择了,你会是尊重生命的人。” 储时问她,“那你呢?你会想我怎么做?” 祝重峦露出不解的神色,储时再说:“我不会有爱的人,但你将会是陪伴我很久的人,会是很重要的人。” 祝重峦把靠枕垫到腰后,她没有看储时的双眼,而是看向窗外枝叶后斑驳的新月,清影当窗,好半天她才确定地说:“我希望你是前者,那样才是你,才是人生不可控的意义所在。” 储时过了几秒才回,“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个尊重生命的人?” 祝重峦被这句话问得愣住了,她认真想了想。回什么比较好,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极度肯定她爱的人就是这样一个认真负责的人?显然不可以。 祝重峦有点困了,还是没能找出个合适的答案,她打了个哈欠,只好反问他,“你不是吗?” 储时没有回答,很罕见。祝重峦也没有追究一定要一个回答,就靠向身后的墙壁,闭上了眼睛。其实她还没有这么困,可如果再从储时嘴里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也太没有面子。 但要是这时候的祝重峦没有闭眼,她再勇敢一点,就可以看见储时一向冷静深邃的目光变得闪烁不定。 过了一些时候,祝重峦听到衣角摩擦的声音,下一秒祝重峦的鼻尖嗅到了储时的气息,很清新的木质琥珀调气味,储时坐到了她的身边。 祝重峦的手不自觉地蜷起,她很想靠到他的肩上。 她还在为这个想法而挣扎时,她又听见储时很轻的放了什么东西在一边,下一秒她就被储时轻轻揽进了怀里。刚好是他左边的怀抱,听得清他沉稳的心跳。 很久以后祝重峦才知道,这一天是储时的生日,这一段时间是储时二十多年来最低谷的时候,频繁的实验效果不理想,差点击溃了从来进退有度的他,差点令他放弃这个项目的继续。 参差树影,光华交错,万籁兴而又寂,垂下的月光流淌过窗玻璃,漫延过所有时光。 夜半的时候风变大了,开始有滴答的雨声。大概因为祝重峦的呼吸终于平稳,储时将她抱上了床铺,掖好被角,然后离开。 在听见关门声,确信储时的脚步是远离的,祝重峦才从床上爬起来。她站到窗边,看见储时走出院落,衣服上已经沾了大滴大滴的雨水,接着他坐进了车里。 祝重峦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该想些什么,她长长出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却踢到了什么。她弯身捡起来,是枚银杏叶状的胸针。祝重峦恍然想起刚刚听见的响动,一定是储时取下胸针的声音。这枚胸针很精致,借着窗外淡薄的光能看清它闪烁着银白光芒的模样。 祝重峦回头看向窗外,储时的车还没有开走,仅仅在雨幕中亮着刺目的车灯,这枚胸针在她手里逐渐硌得生疼。 是不是,你早已察觉我潜藏的情意。是不是,你也有过一点动心。 动作已经先于意识作出决定,祝重峦疾步下了楼梯,穿过院落时她已经被雨淋透了。 储时的车刚刚起步,祝重峦出口叫住,“储时!” 在看见后视镜里的祝重峦后,储时及时踩下了刹车。他拉开车门往回走,站在祝重峦面前,皱了皱眉,“这么大的雨,你想干什么?” 祝重峦仰头看着储时,“你掉了东西。” 储时像是没听清,“什么?” 祝重峦借着车灯,想仔细把储时的脸印在脑海里,雨水中和了他惯常冷清的模样,滴落在他的发梢,汇聚成水珠流淌到他的眉眼边,又滑过鼻尖流淌到唇角,他的面庞在雨里比以往更加清俊。 祝重峦举起手里那枚银杏叶胸针,“这是你的。” 如果不是她的神情倔强又慎重,储时不会猜到这句话或许有别的意味。 他们对立了不长也不短的时间,祝重峦看见储时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最后储时看向她手里那枚精致的银杏叶胸针,他抬手从祝重峦手里接过,“谢谢。”对上她的目光,“我最近休假,打扰你了。雨很大,回去吧。” 然后储时转身走回了车里,黑色的越野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车灯微弱得再也看不清。 祝重峦就懂了,储时知道她什么意思。 储时看见她的神情,立刻就能明白她要他承认,他今天的行为已经不光是承担责任这么简单。他去到祝重峦的家中,又来到祝重峦的家乡,去后山找她,最后陪她到这么深的夜晚,为了她能靠在自己怀里,取下了自己的胸针。 其实他们多合拍,轻而易举就能明白对方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 但他们也只能到合拍这一步。 储时奶奶的生日在一周后,在剩下的几天时间里祝重峦拖着刚回国的申楷妍跑遍各大商场店铺,最后挑中了一枚孔雀形的宝石胸针,深绿的尾端是正好能合衬上了年纪的人的。为了及时犒劳不辞辛苦的申楷妍,早几天祝重峦就做好了铺垫,大手笔的定了关山市最难定的私厨料理衡山坊的位置。 吃饭吃到一半时,申楷妍终于听完了最近祝重峦发生的事情,她巧妙的避开了于芝芝那个案件,一副有点不确定自己听懂了的样子,“所以,你真的要和储时结婚?” 祝重峦理所应当的点头,“不够明显吗?” 申楷妍筷子还放在嘴边,一头雾水,“那你们这正经算什么关系?” 祝重峦被问住,陷入了沉思,申楷妍又说:“是不是就是那种,总裁的契约情人?” “什么?”祝重峦突然没理解。 申楷妍解释,“就是你和他契约结婚。”她又展开了天马行空的想象,“你看你又瞒着他你喜欢他的事情,那你以后会不会带球跑?或者你和他培养出了真感情,生了七个儿子,第八个终于是女儿……” 祝重峦一脸震惊,打断道:“你还在说人话吗?” Chapter.23 申楷妍手一挥,一副内行的样子,“这种情节我看的可多了,或者储时是不是有个白月光,不被储家同意,未来为了她储时只好虐待你了。” 祝重峦一本正经,“再说下去,你要完。” 申楷妍立刻住嘴,但闭嘴过不了几秒钟,她就忍不住了,“但是说真的,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祝重峦问:“不公平?” 申楷妍就说:“你看,他被家里逼着结婚了,就去挑了你,还给你定了这么多条件,但是你呢?单单只能顺从他而已。” 祝重峦沉思,最后肯定的说:“也就一个条件,以后互不干涉。” 申楷妍快要翻白眼了,她只能感叹,“我要怀疑你是不是以前那个非常主见独立的祝重峦了。”她叹气:“这太不公平了,真的。” 祝重峦笑笑,她看向窗外,关山市的霓虹灯火夜景像极了夜幕上点缀的星芒。她抿了一口红酒,认真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公平吗?我觉得不是这样,我喜欢他从来只跟我有关,不能因为他无法回应我就觉得不公平。感情是件自由的事情,我最多感叹一下我得不到,而不能苛责。毕竟他光是出现,就已经把我从生活的混沌中带到了人间。” 申楷妍听得很仔细,连筷子也放下了,她托着下颌,好半天又问:“所以即使因为他,你多了困顿,多了不快,哪怕再多一些难捱的夜晚,他打碎你的人生,你也觉得那是你的人间?” 祝重峦不好判断到底是不是这么个意思,她换了种说法,“或许你还记不记得《廊桥遗梦》里有那么一句话,‘我之所以漂泊,就是在向你靠近’。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祝重峦,就是因为我想堂堂正正的遇见储时。” 申楷妍看着祝重峦,终于放过这个话题,“你到底有多喜欢储时?” 祝重峦一只手支着下颌,“我也不知道,但我肯定,当下我对其余事物的喜欢加起来也无法企及对他的喜欢。” 申楷妍为祝重盛了一碗汤,“你那么喜欢《傲慢与偏见》,那你记不记得里边有这么一句话?” 祝重峦接过,示意申楷妍继续说下去。 申楷妍在英国留学过,她有很纯正优雅的口音,念起来很悦耳,“willbeburiedintoodeepfeelingssometimesisabadthing.ifawomantocoveruphisownloveoftheman'sfeelings,shemayhavelosthischance.” 申楷妍刻意念得很慢,因为祝重峦的第二语言是德语,常常对英文不足够敏感。 祝重峦回忆着申楷妍的话,逐字翻译,“将感情埋藏得太深有时是件坏事。如果一个女人掩饰了对自己所爱的人的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然后她立刻笑着追问:“我翻译得对不对?” 申楷妍比了个大拇指,“优秀。” 祝重峦彻底放下了碗筷,她将手搭在桌面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要知道,不是每个心愿都会被回答。”她其实看得很明白,于是她回应申楷妍暗暗的担忧,“当局者迷不会适用在我这样的人身上的。” 申楷妍不赞同,“很难说,你撞进死胡同时候怎么算?比如现在。” 祝重峦笑了,“那不出来也好的。” 申楷妍还没来得及回答,桌面上的手机就响了,接完放下后她郑重坦白,“不好意思,我答应了易衡让他来和你谈谈。” 趁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反应,申楷妍已经眼疾手快地抓起自己的包溜出门外,还不忘挥挥手,“你们好好聊!” 直至易衡坐下了好些时候,一向自诩大方的祝重峦也没能从尴尬中挣扎出来,只光低着头戳自己碗里的米粒。 是易衡先开了口,“你准备一直不和我说话了吗?” 祝重峦沉默半晌,最终放下筷子,叹道:“你为什么让我们变成现在这样呢?” 易衡顿了几秒,声音很低很沉,很疲惫,“我以为是你让我们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是他从没有过的语气,祝重峦看向易衡,仔细地看着他。他同从前有些说不上的变化,从前游戏人间的贵公子易衡是不会露出这种伤心的表情的。祝重峦心沉了下去,“是我让你误会了些什么吗?可以前你的女朋友们都不是我这样的,我才以为我们可以做这么亲近的朋友。” 易衡向后靠了靠,“原来这么早我就已经被你划入了不可能的区域啊。” 祝重峦困难的咽了咽喉咙,“你是很早就爱我吗?那你又怎么能爱我时同样拥有别人?”她确定的说:“你不是爱我的,易衡……” “可你从来也不看我不是吗?”易衡打断了祝重峦,“我换一个又一个,我想万一你其实看我,你总有忍不下去的一天,又或者万一下一个我就能忘记你呢?”易衡看着祝重峦的眼睛说道。 这真的是太荒诞不经了,强盗一样的逻辑,祝重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看向落地窗外,“我有时候会觉得,你还是当年那个揪我头发,抢我书本的同学。” 易衡回道:“我知道你在说我不成熟。” 祝重峦低下头,“但那天我不是骗你的,我是真的爱了他那么久。” 看不见易衡的神情,但他的声音还算稳定,“我会希望你快乐,但很难祝福你们。” 祝重峦有些怅惘,“所以我失去了一个十年好友,是吗?” 易衡摇头,“很难再像从前了吧?但从前会为你做的,以后我也一样会。” 祝重峦抬起头,易衡在看着她,她想了想,笑着说:“我也一样。” 易衡才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看向窗外,那里是祝重峦刚刚视线落下的地方,是关山市酒醉金迷的霓虹夜景。 他的祝重峦,以后就是别人的祝重峦了。 Chapter.24 储老太太的生日没有在外边宴请,而是布置了个宴会在储家老宅里,邀请少数一部分人,这是个正式场合,故而祝重峦挑的是海蓝的鱼尾长礼服,不会显得老气,也不会显得不够庄重。从储氏研究所出发的话,九溪翡翠和储家老宅并不是同一个方向,祝重峦不想储时来回折返,于是跟他打了个招呼,在他的车库里随意挑了一辆车,准备自己开去储家老宅。 祝重峦到的时候储时还没有过来,倒是储窈听见声响后飞奔到门口抓住祝重峦的手,像是遇到了一件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快,你快去陪奶奶,季青临回来了,现在就在奶奶身边。” 这是祝重峦头一次听到季青临这个名字,她找不着头尾的问:“季青临是谁?” 储窈咋舌,“季青临你都不知道?”她重重叹一口气,“我哥没跟你说过吗?那是他的小青梅,差点成了我嫂子的人。” 祝重峦愣住了,储窈看她的神色是真的没有头绪,她撇着嘴想了想,“我哥瞒着你,我可不能瞒着你。”她牵着祝重峦的手到人少的角落里,一字一句的说:“季青临是我妈妈生前好友的女儿,我妈妈就是为了救车祸里的她,才会被逃逸又回现场的醉驾司机撞倒。她是学语言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翻译官,之前都进外交部了。她以前经常会来我家找我哥,我奶奶很喜欢她,我哥对她也很照顾。”储窈斟酌着,还是忍不住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告诉祝重峦,“我觉得是因为她会常年不在国内,我哥才没有娶她,但是她这次回来听说不走了,她不回外交部了。不过说真的,她比你更像我嫂子。” 祝重峦好半天才回味过来储窈话里的内容,储窈抱着手还在自顾说道:“但是我不喜欢她,除了因为她间接让我没了妈妈,小时候我摔倒了被我哥抱起来,她都能瞪我好半天,有本事她也摔一个看我哥会不会去抱她啊真是的。” 祝重峦在人群里搜寻着,想看看储窈口里的季青临是个什么人,但是她抬眼时触及的大多都是生面孔。她才意识到,储时还连身边的人都没给她介绍过,更遑论与储家有来往的人,她甚至没有踏进他的圈子半步。 环形的楼梯上,储老太太笑着被一个身形高挑的女生扶下来,她穿着一身烟粉的长礼服,很典雅的样子。储老太太不时还附耳跟她笑语些什么,厅里的人向储老太太问好,那个女生也笑着跟他们道谢问候,这是季青临无疑了。祝重峦靠向身后的墙,静静的没有说话。 储窈插着腰,有些气鼓鼓的,“她怎么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她拐了拐祝重峦胳膊,“你快过去,让大家看看我家真正储太太是什么样的。” 祝重峦笑了笑,捏下储窈的脸颊,“今天是奶奶的生日,不是我的结婚典礼。” 祝重峦听到附近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听说储家儿子要结婚了,谁是他未婚妻啊?” “你看储老太太身边那位,我觉得应该就是,听说前几天的国事访问会谈上,她还去当了同传。” “诶?也还是有两下的嘛。” 储窈小心觑着祝重峦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接着祝重峦就走向储老太太那边,她将手里的礼袋递到储老太太跟前,笑着说:“奶奶,生日快乐。” 储老太太看见她有些惊喜,她接过礼袋拿在手中,“重峦?我还以为你要和储时一起来的。” 祝重峦摆摆手,“他有得忙,先跟奶奶道歉了,我提前来陪奶奶。” 储老太太握住祝重峦的手,将她带到沙发坐下,“储时一向守时的,最近大概忙过了头,没他也不是大事,你在也一样的。” 跟在储老太太身后的季青临有些尴尬,储老太太却浑然不觉似的,等季青临走到身边时,恍然想起向祝重峦介绍,“这是青临。” 祝重峦含笑向季青临点头,“你好,我是祝重峦。” 季青临仔细看着祝重峦面庞,顿了顿也回答,“你好,我是季青临。”她继而转头跟储老太太说:“奶奶,我头一次见重峦,让我借她聊聊好吗?” 储老太太并不回答,而是征询地看向祝重峦,祝重峦没有犹豫就点头同意,跟着季青临去到没人的阳台上。 季青临去端了两杯白兰地,都加了冰块。她靠在门框上,递了一杯给祝重峦,“能喝酒吗?” 看祝重峦接过在手里,握住杯壁时,她运筹帷幄地说,“不用怕喝上头,你这一杯我加了冰块。” 祝重峦有些讶异,白兰地的度数会高一些,加冰则会稀释酒精的刺激,她不大理解季青临的意味,却仍礼貌的回答,“谢谢。” 季青临抿了一口,“你怎么认识的储时?我从未见过你。” 祝重峦偏头看着季青临,“不长,大概认识了他两个月。” 季青临有些意料之外,接着她又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他还是一样,做事只听从自己的意识,毫不考虑别人的意见。” 祝重峦语塞,不知道该怎样接,季青临看着她,“忘记介绍得更清楚了,我是……或者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他身边的异性不多。”季青临转而笑笑,“不过储时还没有跟你说过他身边的事吧?” 祝重峦诚实的点头,“我和他还没有谈论到这些。” 季青临举了举酒杯,“他最喜欢这家酒庄的白兰地,上次我飞法国时给他带来的。” 祝重峦听到这里时有些无奈起来,她摇晃着酒杯,杯中的陈酿果木香气缓慢但清晰的浮出,“季小姐,还准备跟我介绍储时哪方面的偏好?” 没料到季青临竟然将杯中酒一口喝到底,“说实话,祝小姐,我并不认为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足够储时百分百决定和你结婚。” “你怎么会在他对你这么不上心的前提下,还要和他结婚呢?” 祝重峦将酒杯放到白石砌成的围栏上,“白兰地还是不要加冰块的好。” 然后她侧身从季青临身边过去,季青临仍不放过的添了一句,“祝小姐,你自己也这么认为吧?” Chapter.25 祝重峦没有回答,径直离开。储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祝重峦看到不远处他正和人交谈些什么,他抬头看到祝重峦,向她招了招手,在祝重峦来到身边时,储时握住她的手向面前神色疑惑的人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祝重峦。”又对祝重峦说:“这是舅舅,重峦。” 祝重峦伸出手笑着问好,储时的舅舅才笑了,“很好啊,你妈妈一定会非常满意的。” 储窈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她不由分说的从储时手里抢过祝重峦的手,向储时说了句,“借用。”就匆匆拉着祝重峦往楼上走,一边回头问:“刚才那女人跟你说什么?” 祝重峦由着储窈拖着她,笑着说:“告诉了我一些你哥哥的偏好。” 储窈一脸嫌弃,“她会那么好心?你可长点心吧嫂子。”她拍了拍胸脯,“这些爱我哥的女人除了我没一个是可以相信的。” 祝重峦“扑哧”笑出声,眼看着储窈将她拖进了房间里,让她坐到床上,然后从床头拿起一本书,认真对着祝重峦说:“你得告诉我,这书里结尾女主跟男主探讨分离的意义是什么意思?” 祝重峦认出这是她写的第一本书,她随手翻过几页,发现扉页竟然还有她的签名,“你怎么会有我签过名的书?” 储窈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你的书都那么有名,我有一两本签过名的不是很正常吗?” 祝重峦看着储窈,储窈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你这场签售会根本进不去,我还是托我哥哥才拿到的这本签名书。”转而她声音更压低了一些,“实不相瞒,我很喜欢你写的书的,喜欢很久了。” 看着储窈这幅样子,祝重峦眼里盛满笑意,连她的前半句话也没有细想。她将书合上放好,坐端正了些,“你想问我什么?” 储窈忙跟着坐正,“他们为什么要探讨分离?” 祝重峦带了些确信的口气,“你知道的,储窈。” 储窈有些沮丧,“我还是不想相信他们最后没有能够相守。” 祝重峦想了想,“人本来是单独的个体,但又要群体协作才能生活。生命是有限的,时间却是无限的,这就造成了每一方都会离开,其实摊开来说,无论早晚都只会有这么一个结果。好的结局不一定能让人感叹,但遗憾的结局一定使人唏嘘和铭记。” 储窈听得很认真,她将话在脑海里过一转,“既然分开是必然,那过程不才是应该深究的吗?时间的长和短,是真的不一样。” 祝重峦将手向后撑了撑,好使身体不必太绷直,“长短之间,说到底,只是彼此消磨的时限。”她向储窈笑了笑,想让话题听上去不太沉重,“不是有句话,就叫长痛不如短痛吗?” 储窈趴下来,撑着头翻书,“所以你才让他们分开,好在以后的日子里彼此铭记吗?” 祝重峦沉吟半天,犹豫着说:“嗯……你代入的对象错了,我只是想让我的读者铭记遗憾结局,这样也就记得了我,这会对我将来作品助益不小。” 储窈大失所望,闷闷回答,“你成功了,大家都记得你。” 祝重峦笑出了声,伸出手揉揉储窈的头,“就是一本书而已,以后还会有更多不一样的结局。” 储窈还在楼上,祝重峦先下了楼,她想找储时,但没有看见。新风系统也无法在人员众多的情况下完美运作,会客厅里闷闷的,令祝重峦觉得不太舒服,只好穿过人群,去到门外的庭院中。 祝重峦走下台阶,她看到一角的园艺植了昙花,现在打了苞,她从未见过真正意义的昙花,下意识就朝那边靠近想看看。走得近时却听见压低的人声,她不知道怎么想的,慌忙站住脚找了最近的一棵树躲起来。 “储时,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当时不做,事后不会补救吗?”季青临的声音有些急促。 祝重峦心头咯噔一下,但她并没有听到储时的回答,季青临接着说:“这二十多年,你足够了解我,我也最清楚你,不是吗?” 储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青临,是这样。” “所以储时,没有人会比我更与你合拍。”季青临彷如抓住了溺水前的救命者,“祝重峦不行,只有我行。” 有这么一刻钟,祝重峦想逃离开来。有的话不用非要确定答案,也可以知道结果——譬如她在储时这里是可替代的。假如不用听到这样的答案,她可以持续蒙蔽自己。但她并没有迈开步伐,抑或说站在原地提不起脚来。 “你确实跟我最合拍。”储时回答。 祝重峦头脑有些发懵,有一种凉意从头灌到脚,一时间几乎喘不上气,她垂下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是再也不敢听下去了。她慌慌忙忙往回走,走得太急,以至于鱼尾的裙险些将她绊倒在台阶上。 储老太太看到进门的祝重峦,并不曾发现她的失态,向她招手要她坐过去。她亲昵的挽着祝重峦的手,向她讲今晚有趣的事情,但祝重峦没有一句真正听到记下,她的神思游离起来。 她想到最初坐在半岛广意的厢房里,储时看着她眼神平静而沉着,他看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那样的眼神。他的理智冷静从不见消退,他的感情走向从不见端倪。他是一个极其负责任的人,他做的事哪怕是一时兴起,他也会将之尽善。 祝重峦脑中只记得他总在为她梳理情绪后,适时又肯定的告诉她,这是他的责任所在。 祝重峦抬起头看向门口,季青临和储时都还没有进来。 她是不大在意季青临的挑衅的,她也不介意没人知道她是储家未来的太太,独独牵扯到储时不行,她所有的强自支撑只会因为储时而崩解。 说来不光是仓促,她与储时之间甚至有些荒诞。 于是在宴会渐渐散去,奶奶问她要不要先去休息时,她婉言告辞,“过两天就得去瑞士了,今晚我还是回去陪爸妈吧。祝奶奶长寿安康。” Chapter.26 祝重峦没有告诉储时她先离开,只跟储老太太道了别。她开车的途中,将车窗全按下来,风迅疾又冰冷,吹得脸几乎有些麻木。她将车停在家门口,松开安全带,手机里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未读短信。 祝重峦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她靠到方向盘上,觉得这两个月也该知足了,在此之前她从未对储时有过任何与未来相关的打算,她连三年前见到他都能回忆很久,总觉得这样也算足够。 他没有来找祝重峦,这说明他犹豫了。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不会主动跟她反悔的。祝重峦不太敢在这个节骨眼听到储时的声音,她给他发了一条简讯,“我们重新考虑结婚吧。” 在长久的寂静里,祝重峦手机突然闪亮,她拿到眼前,是以前德国的同学richter。祝重峦接起来,电话里他声音焦急慌张,“重峦,教授病危,刚出手术室进icu了。” richter口中的教授是祝重峦的刑法学教授herta,很照顾祝重峦,这位在学术界极富盛名的教授,托了他的照顾,大三时祝重峦就已经能以二作在国际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了,当年原本还预备申请他作l.l.m导师。 祝重峦心底一沉,挂了电话就让杨舒唯帮忙定明天最早去德国的机票,在还没来得及跟杨舒唯说清原委后,手机黑屏了。 得到一些,总要失去一些吧。祝重峦看着没电的手机,停顿了良久才进家门。 祝重峦一早到机场,告诉了杨舒唯她落地德国后会告诉她让同学准备下的德国电话卡号码,又让杨舒唯转告导师她不能再去瑞士,事从权宜,回国后再亲自赔礼道歉。候机转机的时间总共十一个多小时,到海德堡时已经是德国的夜晚,richter在机场等了很久。 教授已经没有亲属在世,这几天应该是他和别的几个同学轮班护理,这个记忆里高高瘦瘦,很白净的外国男生,现在双眼是熬久了夜的泛红,棕黄色的胡茬遍布下巴。 德国跟中国同属大陆法系,当年祝重峦为了进海德堡大学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来之不易所以也格外珍惜,她跟当时的同学至今都保有联系,每逢圣诞还会互寄贺卡礼品。她的同学在法本后大都继续申请了进行深入学习,看这个样子,richter的导师是herta教授无疑了。 richter驱车去往医院的途中,有些怅惘语气的跟祝重峦说:“在那几年,你是留学生里最拔尖的一位,也是教授最得意的学生之一,即使是语言好像都不能成为你的阻碍,结果你放弃了法律,现在变成了一个文人。” 长久不说德语,祝重峦说起时有些生疏,有的音节单词也不能很好发出,她抱着揶揄的口气,“richter,你知道,中国的文学也很高深的。” richter叹气,“你知道我指的是你放弃在法学的潜力,毕竟这也使教授感到失望。” 德国夏夜降温许多,祝重峦环了环手,靠着有些冰凉的车窗,看着急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她没有再接话。 (六) 教授在傍晚转出了icu,到医院时,病房里还亮着灯,祝重峦和一边的同学打了招呼,而教授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气。他眼睛半合半开,两颊凹陷,面色甚至有些发黑。祝重峦记得她离开德国前教授的头发很浓密,这个步入老年的教授总是能将发型打理得很一丝不苟。现在他躺在病床上,头发因为化疗的缘故脱落大半,剩下的也很干枯。 “从icu出来时,教授清醒过一会儿。”richter向祝重峦说:“fraurieman去世后,教授就一直不大乐观。” rieman是教授的姓,他口中的fraurieman译作中文是里曼夫人,里曼夫人是教授的妻子,在祝重峦来德国的第二年因为一场意外丧生。这是一件很使人遗憾的事情,里曼夫人是一个音乐教授,她是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和常见的德国女性们都不大像。祝重峦还记得她非常亲切和善,她的德文名就是里曼夫人取的。 退出病房时,祝重峦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显而易见的有些低沉,richter给她递来一杯热咖啡,“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不是常这么说吗?” 祝重峦接过咖啡捂在手中,问道:“关于教授病情,医生说了什么?” richter眼神黯了一下,“没什么希望了,但也可能这是解脱。”他站起来拍拍祝重峦肩,“振作些,教授可不想看到有人为他悲伤。” 祝重峦住的是以前交好的德国女同学louise家,她现在也成为了教授亲自带的学生之一。louise家隔医院两个街区,白天就由她们去护理。原本可以请护工的,但大家似乎都意识到这是教授生命的最后时间,选择了轮班看护。 在第五天早晨时,教授终于彻底清醒,他显然很惊喜于祝重峦的到来,说话的尾调都上扬起来。有一天祝重峦从医院外回来时,教授已经能倚靠着坐起来了。遮光的窗帘拉上了一半,教授正坐着翻看什么,留着另一半大概为了照明。 祝重峦放下在拐角花店带上来的一束玛格丽特花,凑上去发现教授正在看的是一本相册,里面大多有着里曼夫人的面孔。 教授看着那束花,笑说:“这就像你面孔一般美丽,谢谢。” louise绕过来,找了花瓶想抱着花出去换一瓶水,笑着跟祝重峦说:“当时教授家里玛格丽特花开得最漂亮,对于给你取的这个名字里曼夫人一直都很满意。” 里曼夫人为祝重峦取的名字就叫marguerite,玛格丽特。祝重峦看向相册里,应该是结婚周年的照片,背景还有气球和蜡烛,但最显眼的应该是他们手里共同握着的一枚贝壳。祝重峦有一次应邀参加圣诞宴会时,曾在教授家的壁炉上看到过这枚贝壳,其实这不过是一枚再寻常不过的贝壳。 Chapter.27 po18td .co m 教授察觉她停顿的目光,指着贝壳说:“这是个普通的贝壳,不是吗?” 祝重峦笑了,“我想这也是个特别的贝壳。” 教授摘下鼻梁上的眼镜,似乎有些疲惫,但陷入回忆里语气也仍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我在哈勃岛时认识了anna,那儿有片粉色沙滩你知道吧?anna喜欢极了。我捡到她遗落在沙滩椅上的贝壳,她为着这个贝壳连着三天去了那里,幸好在第三天时我出现了。” 祝重峦有些不解,“贝壳有什么不同吗?我的意思是,这个贝壳对anna很特别吗?” 教授笑出几声,“仅仅只是因为听说带走遇到的第一个贝壳能带来好运。”鮜續zhàng擳噈至リ:po18et.com 祝重峦恍然大悟,转而笑笑,“所以她遇到了您。” 教授摇摇头,忙否认:“不不,遇到她才是我的好运。这也是我到岛上遇到的第一个贝壳,好运传给了我。” 他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喘气,祝重峦倒了一杯温水,等他喝下缓了缓。教授看着那张照片,“我前几天好像梦见了anna。生活里要懂得把握珍惜,不是吗?” 祝重峦坐下来,“您应该相信,兴许farurieman常在深夜悄悄来看您。” 教授想了想,很赞同的道:“那也应该不坏。”他合上相册,“在我进医院前,ming来拜访过我,你还有见过他吗?” 祝重峦将相册收起来,突然听到教授向她提出ming这个名字,回想了下才记起来,教授说的应该是当年一同从中国留学的明越。祝重峦摇头,“我回国读了中国文学,和一些同学也失去了联系。” 教授看上去有些意外,“ming向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我以为你们重新和好了。” 祝重峦赶紧解释,“我从没和ming在一起过。” 教授了然,打趣道:“那中国话该怎么说?是ming唱了很多年一个人的戏?” “独角戏。”祝重峦说:“但我想不是这样,大家都误会了,ming从未说过。” 教授并不赞同,“我认为你应该在幸福到来时及时抓住。” 祝重峦想了想,“我有一个很爱的人,在中国。这是爱他的第十年。” 教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转瞬似乎有些感同身受的点点头附和,“这是一件好事。” 祝重峦捋起滑到肩前的头发,有些意外教授的回答。很顺理成章的,储时的模样就闯入了她的脑海中,她的语调也不可控制的低沉下来,“我跟他没有任何可能了。” 这样太过消沉,随即祝重峦又模仿教授先前的语气,笑着说:“是我一个人的好事。” “不光是这样的。”教授看着louise捧进来的玛格丽特花,“你值得最好的事,marguerite,你非常好,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anna都会在那边祝福你的。” 护士进来为教授拔掉针头,教授才终于躺下,沉沉睡去。一时之间,病房里又只剩仪器运作的声音。 louise为教授掖好被角,才和祝重峦出去坐会儿,“今天他们为教授拿来了相册,教授心情看上去好了很多。” 祝重峦看向病房,“anna始终在陪着教授呢。” louise也循着看去,教授过不久该有梦了。 从现实无法诉求,由梦境来达成渴望,偶尔也能算作命运的施舍,不失为妥协的最佳途径。 储时落地德国时,是夜晚,没有休息一分钟,他径直去到海德堡医院。 现在的储氏生物制药,于储时而言已经意义不大,天才型选手和充沛的项目资金,在储时的研究领域内,他的成就无可争辩。作为国内外合作的核心项目必邀科学家,储时跟很多国家的主流大学研究团队都保有通畅联系,即使他很少来德国,但想知道祝重峦的教授在哪个医院,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托同仁问询,储时知道herta教授不会再有好转的希望,原本储时联系了好几个临床研究项目,准备推荐教授去试试。 但他以为自己会在病房见到祝重峦的。 herta教授眼中的疑惑,被陪伴在储时身侧的同仁解释后,逐渐消解,甚至浮现起一些期待,他用浓重德国口音的英语问储时:“你一定是玛格丽特提起过的爱人吧?” 玛格丽特,这是储时第一次听见祝重峦的外文名。 教授嘴角牵出一些笑意,“下午她还告诉我你们认识十多年了,但不再有可能,我很高兴能看到你来找她。” 十年。 储时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的,祝重峦跟他不一样,她的思维感性且多元,她怎么可能会跟他一样,对情感排斥且不屑一顾。 原来她有深爱、但无法在一起的人。这才是她跟他结婚的理由吧。 她总是变幻莫测,像山涧的风,她的情绪太容易就抓不住,就像实验里变动的观测结果。观测结果变动,大多数情况下可以找到原因,而现在,他也找到了祝重峦变动的原因。 储时有清除消息的习惯,但祝重峦离开前发的短信他还没来得及删除。 处理好国内事务时已经是夜半,储时习惯性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条消息。 南德的夜晚气温冷冽,阴沉寂静。 在第二天下午时,祝重峦去了教授家中,受教授所托将壁炉上那枚贝壳带来医院。 德国夏季干燥,白天的日照充沛到不留余地,这是祝重峦隔了快三年再次来到德国。 在取到贝壳后,她戴着一只耳机,另一只挂在肩上,耳机里播放的是今天推送的troyesivan的《animal》。 她从沿街的花店里买了一束新开的百合,从花店出来后步伐徐缓。在德国这座古老的城市中,中世纪欧洲的文化镌刻在每一块建筑的砖石上,连石板路在日久的镀化下都泛出岁月的沉淀。她可以远远看到雅典娜的石塑耸立在哲学家小径前的桥头,日头西沉前,她走到了内卡河上的古桥—— 戳爷这首歌很好听,这章是我听这首歌时候写出来的 Chapter.28 祝重峦倚靠在古桥的铁栏上,脚下是潺潺的流水声,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海德堡城堡,还有一点哲学家小径的剪影。历久弥新的气息里,这仿佛能抓住的当下,对她而言,重新充盈着波折后的大梦当归。 然后她转回身,沿着来时的路退去,在桥头迎面遇到,是看见她身影后停下的储时。 祝重峦疑心是自己日有所思,大概是花了眼,在停驻十多秒后,仍是储时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像是突然潺婉缓和起来的时光流动,得多使她在顷刻之间险些泪盈于眶。 彼此对立,最终还是储时先走到她面前,“你为什么不叫我?” 储时隔得太近,属于他身上的柑橘调气息在逼仄中涌来,祝重峦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好几步,躲闪着他落下的专注目光。 储时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再退后很危险。” 祝重峦在储时怀里微微仰起头,突然之间不知所措,“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储时确定她不会再动后收回了手,“我处理了在柏林研究项目的事,现在才来得及过来找你。所以你是又准备撇开我自己处理吗?” 祝重峦有些不自然起来,“储时……我想你并不知道发生……” 储时打断祝重峦,“我先去了医院,见到了你曾经的教授,他告诉我你可能的路径,幸好我岔过来在古桥看见你了。”他顿了顿,“你连号码也不给你助理留吗?” 祝重峦幡然想起这么多天太忙,连在德国的新电话卡号码都忘记告诉杨舒唯了。她来不及解释这一切,脑海里循环的全是季青临和储时的谈话。他承认季青临才是最了解、最接近他的人。既然季青临放弃了前程锦绣,那她也值得留在储时身边。 可储时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祝重峦迟疑着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储时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你为什么要重新考虑结婚?” 祝重峦抬头看他,“我是让你重新考虑结婚。” 储时没有片刻犹豫,“从我提出来的那一刻就是我充分考虑后的结果。”他的面色有些犹疑,“是你不愿意了吗?” 祝重峦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我没有不愿意。” 储时的眼里逐渐弥漫出讶异,祝重峦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多冲动。她迅速思考着解释的措辞,在措辞还未厘清时,储时已经先开了口,“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 祝重峦摘下耳机,“好。” 下午的时光很缓慢,咖啡馆里除了大提琴和钢琴混奏的音乐声,就只有零散交谈的人声。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行人接踵,逐渐阴沉的天色与匆匆远去的身影,很容易使人陷入一种情绪的迷雾——你现在所注视的人,或许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那当下你见到他的意义又是什么? 祝重峦其实并不喜欢喝咖啡,但在这个令她手心都出汗的氛围里,她唯一能作出的不违和的掩饰性动作,就只有喝咖啡。 储时大约是抛下工作来的,在接完第三个电话后,祝重峦的杯子已经见底,储时也终于开口,“你可以跟我提条件的。” 祝重峦一愣,她突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悲伤,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抬头看储时,“什么条件都可以吗?” 储时对上她的目光平静深沉,“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祝重峦喝完杯中最后的咖啡,她靠向身后的椅背,转头看着窗外。雨点渐次落下,直到视线逐渐变得不再明朗,才回过头,“你这么多年有没有喜欢过谁?” 储时顿了顿,“没有。” 祝重峦环起手,“你看,我是个感情极度丰沛的人,而你不是。” 储时却没有再回答。 这是意料之中的,他一向规避感情二字。 祝重峦也平静下来,“所以你迟早会把我跟别人也划等号。” 储时开口,“所以你其实是希望要一段有感情的婚姻吗?” 祝重峦勉强笑了笑,“听起来匪夷所思吗?” 储时想了想,“如果你有其他的人选,我们可以到此为止。” 祝重峦长长叹口气,咖啡馆外的雨势变大,低头快步行走的人与撑着深色雨伞的人身影交错,湿漉漉的道路变成了深黑色,建筑墙面被浸湿成很多深浅不一的块,这些阴霾中的景象格外令她低沉。 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她轻声说:“我不会再有了。” 储时搅了搅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我确实应该再多了解你一点,再让你作是否结婚的决定。” 好几年后祝重峦回想起这句话,才发觉出不对,原来他们之间从开始就误会重重。 当下的祝重峦坐正了些,“那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储时的手随意搭在桌面上,看着祝重峦示意她继续说。 祝重峦看着储时,“在你还没有把我与别人划等号的前提下,或者在我还是以个人追求为先的前提下,我们仍然可以进行既定的规划。” 储时点头,“同意。” 即使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祝重峦仍然没有感觉轻松,甚至好像把自己陷入了更深的哀恸中。她以为陪伴要比触不可及好,但在每个寂寥的深夜里,她都能清晰感受到无底的蚕食,她最终懂得人是一个贪欲的承载体。 她怎么可能,日夜与他最近,却又忍得住一点都不触碰? 雨水终于冲刷上了窗玻璃,将视线中的万物杂糅起来,暗沉的天色下只能看清道路上鲜红的车灯光芒。 储时想起了什么,“对了,之前忘记告诉你季青临的事了。” 祝重峦及时收整好心绪,“现在可以说。” 储时尽量轻描淡写,“那天晚上她失足从楼梯摔下去,后来又出了一些事,所以我在医院待了一整个晚上。” 祝重峦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她好想追问下去,想知道她不存在于他生命的这么多年里,这个陪着他度过十数年岁月的季青临,他们有过怎样的纠葛,现在又彼此拥有什么样的回忆,又是为什么明明他承认季青临与他最合拍,却又从万千外人里卷进来一个她……她真是有好多想问出口的话,却又清楚知道,这不是储时会希望她问的。 Chapter.29 祝重峦按捺住追问的想法,唇齿间辗转只说出:“好,我知道了。” 储时看着她,“我想我们可以再多一个约定。” 祝重峦点头,“说说看。” 储时就回,“在我们婚姻存续期间,不会有第三人。” 祝重峦笑了笑,“你放心,我很有分寸,我不会的。” 储时否认,“我是说我。” 祝重峦一下没能理解,“什么?” 储时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动摇我们的关系,但在这期间如果你想推翻自己的前提,我都可以接受。” 这句话说得足够委婉了,祝重峦听得怔住。即使这看似是储时对她的让步,她也丝毫不感到高兴。 她好半天才将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好。” 这原本只是她的事。 储时曾向医院过问过教授的情况,目前看起来是暂时稳定了,在确保情况很大可能不会恶化后,又收到国内评奖提名的消息,祝重峦开始准备回程。她当时撂下国内太多事,一来近一个月的时间,现在等着她亲自回去解决的事情不是少数。 储时留在海德堡陪祝重峦,临走前一天,他开车把祝重峦带了出来。 储时调出导航,将车开上另一条城市痕迹减少的道路。等一会儿入目河谷,渐渐是保存完好的中世纪小镇风光,祝重峦仔细看导航,从沿线地名里才发现这应该是那条号称南德最美公路的“浪漫之路”。 她有些惊讶的问储时,“你怎么会想来这条路?” 储时的车速很快,那些风景如浮光掠影,迅疾倒退。他只顾着嘱咐祝重峦坐好,仍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道路。 等周围已经有些人烟稀少,触目都是无际田野时,储时才将车停在路边。祝重峦下来倚在车边远眺,这种间歇起伏的绿色原野充溢着盎然生机,很容易带来好心情。 储时站到她身边,“这样有没有让你轻松点?” 祝重峦侧头看向储时,良久才说话,“谢谢。” 储时随意靠着,远眺放松的神情格外闲适,“只是带你随便走走,你这么感动?” 祝重峦摇头,“这不是第一次你为我解决情绪问题了。” “而我原本可以为你解决更多问题。”储时站直了些,“你应该相信我能力足够。” 祝重峦忙解释,“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怕打扰你。” 储时转头过来,“这是你第几次这么说?” 祝重峦分辨不出储时语气里是否有些不高兴,心里一下有些不安,放低了声,“我们毕竟只是订婚,没有结婚,很多事不是你的义务。” 储时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所以我们应该尽早结婚。” 祝重峦心里突然漏了一拍,怔在原地说不出话,觉得恐怕储时以为她在逼婚,又解释道:“我不是指要尽早结婚。” 却不想储时接着换了一种更加温和的语气,“如果你不想太早要小孩,我们也可以再过几年要。诸如此类的很多问题,你说我就会答应。” 祝重峦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犹豫着问:“你……为什么这两天这么着急结婚?” 储时转过身面对着她,“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来德国?” 祝重峦急着否认,“是事出突然!” 储时一只手插在兜里,“那奶奶生日时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离开?” 祝重峦忙回答,“我有跟奶奶说过。” 储时没有追问,突然换了话头,“储窈说季青临找过你。” 他的口吻不再是反问,祝重峦及时住了嘴。她看见储时靠近了几步,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叫作困惑的情绪,“你为什么,会将我撇开这么远呢?” 祝重峦觉得自己心头酸得拧在一起,能滴出柠檬汁一样酸得发苦的液体,那液体能堵住喉咙,让她张口却觉得说出一切都是徒劳。 储时突然看不懂祝重峦眼里泛起的涌流,他听到她的声音更加轻,好像在不留意之间就会转瞬即逝,“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为什么呢?储时。” 储时下意识就抓住祝重峦的手,他话里意味肯定,“重峦,我们结婚。” 祝重峦笑笑,她握紧了储时的手,“我是要跟你结婚的,这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她眼里在一个瞬间换上了得逞了什么的样子,就像先前那种隔人千里的样子从未出现过。 储时不由自主的将空出的手揉了揉她的头,“你不想问我季青临吗?” 祝重峦晃了晃握着储时的手,“你应该有自己的空间。” 储时却耐着心说:“季青临只是我去世母亲好友的女儿,认识时间的长短也不能是衡量一段关系的紧要。” 祝重峦点头,“是,我知道。” 储时就没说话了,好半天祝重峦没再听到声音,有些奇怪的抬头,正对上的是储时无法得知情绪的深邃眼神。 祝重峦被他看得心头一慌,不由自主想闪避,却又知道躲闪不了,她叹气,最终肯坦诚对上那眼光,“你为什么不选择季青临?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你那天晚上并没有找我的。” “我那天晚上以为你先上楼休息了,季青临出了点状况,等我处理好后看到你短信时已经半夜。你的电话关机,直到得到你的行程,我才顺着查到了你确切在哪。”储时回答很认真,“我知道你在你的领域有规划目标,我不会干涉你,你也不是会牵制我的人,所以我们合适。” “季青临。”储时顿了顿,“你想问多久了?” 祝重峦被储时这一问打乱了方寸。 不知道储时是否看穿,总之他没等她的回答,“我回馈不了任何情感,如果接受,她只会比以前更难过。” 祝重峦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她太懂自己内心的千回百转,不要紧,她本来都懂。 时间不够,过午后他们就在归程途中。先看过这沿途景致,没有新意,于是祝重峦在车里播了一首《lostamp;found》,储时听着,“你似乎喜欢英文歌偏多?” 祝重峦漫不经心“嗯”一声,在纷乱的思绪里,最终控制不住向储时问出口,“为什么你会回馈不了任何情感呢?” Chapter.30 储时有些意外祝重峦的问题,转头看了她一眼,“我身边因为感情而陷入困境的人太多,我没遇到过,也不懂,但先例太多,我吸取教训,规避是最佳途径。” 祝重峦将车窗全放下,将手伸出车窗打了个响指,跟着音响里的歌哼唱,“irollmywindowdown.whatifyouwereheretostay.” 储时眉心皱起,“重峦,这样很危险。” 祝重峦听话的收回手,却罕见的否认他,“也不是所有情感都要求回馈的。” 她轻易捕捉到储时不解的神色。她的清醒是,她坐在车里看着仿佛延接地平线的公路,轻声说:“你会懂,储时,我在你面前最好懂了。” 他们在这一天终于互相敞怀,确定彼此将会是相伴的家人,建立起一段最亲密的关系。 后来有一年冬季,房间里有些闷,储时也不敢开窗,怕透进的一丝薄风,也会让惊悸难眠的祝重峦再度醒转。那时候储时靠在沙发上,看着她看似平静的睡颜,读不出睁眼时的灵动与婉转,他突然间想起了在南德归程时祝重峦那句她最好懂的话。 阴沉的天色从落地窗肆意布满房间每个角落,视线逐渐迷蒙不清,弥漫着似是而非。储时头一次有些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懂她。 起篇结 插叙封芯的采访(一) 文学核心期刊《浮水》的新锐记者封芯曾采访过祝重峦,这时她的第三本书问世半年,她在两月后二度获得这个以现当代文学作家命名的国内主流奖项,举世哗然。那也是祝重峦最后一次接受采访。 封芯被一位穿着简易衣裙的姑娘领着,穿过隐在葳蕤树丛中曲折多分支的路,封芯不好意思让前面人走慢一点,只好盯着人脚后跟,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人影。等看到一个落落平阔的庭院,山水造景,三四进的阁楼,都是很简洁的修筑风。 封芯还注意到有别出心裁的园艺,株株花树排开,交错着枝桠,现在入秋,花早就荼蘼。她看不出这是什么花树,但下意识就能联想到,等这些花都开的时候,重重迭迭花影里,风拂时能有簌簌声响,淡薄但清晰到能分辨出的香味,在早晨时,一定会让人舒畅而慵懒。 封芯四下看呆的时候,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前面的姑娘已经走上台阶,这时转过身看她,笑笑喊:“封小姐?” 封芯惊醒,忙有些害羞的低头跟上。 那姑娘带她进门上了楼,三层的顶楼是这栋主阁楼的主卧所在。封芯意识到的时候有些踌躇,面前人显而易见就看出来,就跟她解释:“储太太最近不是很方便挪动。” 封芯恍然,跟着进了主卧,入门一套组合沙发前是一张黑玻璃的桌几,上面散落着几本书,这卧室极大,左边才是床和衣橱,楠木的沙发旁是一扇镂空的木质落地窗,那外头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台,露台上散放着小椅和一张小圆桌,还有一张藤编吊椅。 封芯看见藤编吊椅里蜷着一个穿长裙的女子,她很年轻,正偏头捧着一本本子写着什么。她身形偏瘦,有些单薄意味,尾端微微卷翘的长发从她的肩头散落腰际,颧骨正好撑起她鹅蛋形的面庞,不高也不低,眉梢微弯,唇上的薄红有轻绡的意味。 封芯曾看过无数张祝重峦的照片,但远不及看到本人时来得惊艳。祝重峦很美,不是绝顶好看,使人瞬间惊异的是她的气质,她只是坐在那里,你也能感觉出她的尔雅。文学浸养出的淡泊温宁,不用在她的言谈举止间感受到,光是看着她,你就会生出这样奇妙的想法了。 封芯又一次呆愣在原地,一时间词穷,脑海里想到“腹有诗书气自华”,一定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祝重峦看见她,靠着藤椅的身体直了直,把原木色封面的笔记本合上,放到面前圆桌,向封芯面前的姑娘笑了笑,“舒唯,你让张阿姨给封小姐榨一杯果汁来吧。” 杨舒唯答应着,挪了一把椅子到圆桌边,伸手道:“封小姐坐这里吧。”然后才转身离去。 封芯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掏出纸笔,落座时才发现她的笔记本和祝重峦的一模一样。祝重峦也发现了,她捧着一杯茶,笑着跟她说:“你也喜欢这品牌的本子吗?真巧,是一样的。” 封芯有些不好意思的捋了捋耳边碎发,向祝重峦伸出手,“祝小姐您好,我是杂志《浮水》安排来采访您的记者。” 封芯大学毕业没多久,脸庞里还有些稚气未脱。于是祝重峦笑意里多了点俏皮,也很自然的伸出手和封芯握了一握,“很荣幸见到你,封记者。” 封芯试到祝重峦的手有些偏凉,一下又有些头脑发懵,忙拧开笔,打开笔记本,看着准备好的问题,这时候却又像一个字都不认得了,张口都觉得嗓子干哑。她踟蹰时,悄悄看一眼祝重峦,她也正偏头看着她,眼神耐心而温和。封芯一下上来了勇气,一股脑说出口:“祝小姐,我是您的书迷,特别特别喜欢你那种!大学时候我经常把你的书看上三四遍,前两天接到这个采访任务时我就激动得不知道要跟你说点什么好,采访问题都是同事帮我准备的……” 封芯红扑扑的脸上有难掩的兴奋和羞怯,渐渐的有些语无伦次,祝重峦温柔注视着她,仔细听着她的话,更加显得平易近人,“说什么都好,我也很想听的。” 整好这个时候张阿姨端着一杯果汁上来,冰冰凉的果汁让封芯平缓了些激动,她想起她的采访任务,忙又掏出一只录音笔,摁开放在桌上,迟疑着问:“祝小姐,采访过后……我能问您一些别的问题吗?” 祝重峦毫不犹豫就点头,“当然。” 封芯一颗心顿时有了着落,坐正了些身体,开始问第一个问题,“您第二本书时获得巨大成功,也使第一本和第三本引得瞩目,那您怎么看待您第一本书,又怎么看待您的第三本书?” 祝重峦将肩上一缕长发撩到耳后,“第一本是探寻,第二本是到达,第三本是诉求,是历程里的不能越过。”想了想后,“毕竟因为第二本,我才能在第三本里写一写以前不能写的。” 封芯知道祝重峦指的不能写是不顺应市场,她记下关键词,又继续下一个问题。 封芯的问题其实都是一些常规又简易的,祝重峦不用多耗时间就能回答出来,比如法学出身的她为什么转投了文学,她下一本书的计划云云总总……直到问题进入倒数时,祝重峦看到封芯面色一滞,有些犹豫,她就喝了一口茶,“你是想问我曾经卷入的剽窃事件吧?” 封芯被戳破有些尴尬,那件事当初十分轰动,新锐而年轻的女作家,刚获得国际上举足轻重的文学奖提名,就被传出这样的事情,业内的沸沸扬扬,令祝重峦几近跌入深渊。 封芯这么久一直喜欢她,接近崇拜的程度,更深知这件事对祝重峦的打击,可一看这个问题的犀利,就是主编安排下的问题,她又不敢不遂,一时进退两难。她心里一横,决定跳过这个问题,抬头看祝重峦时,却发现她温和笑意,并未因此而有所不悦。 插叙封芯的采访(二) 祝重峦甚至笑出了声,大约是觉得封芯的样子太孩子气,她没有跳过这个问题,她回答封芯,“至少我现在坐在这里,我没有江郎才尽,也没有一蹶不振,蜚短流长是诋毁,也是砥砺。” 封芯更加羞赧,觉得自己小人了,“这个问题我不问,对您太不尊重了,噱头而已,不是业内权威正经的杂志该有的态度。” 最后一个问题是事关私人的,封芯挠挠头,有些女孩子的憨态,“听说您的丈夫从事生物医学方面的工作,是位生物医学家,不仅年少有成,还长得很好看,但是您很少在外提到他,祝小姐能谈一谈吗?” 祝重峦面色渐渐是封芯未曾见过的柔婉,她低眉时顺滑的发丝从身后滑落到肩前,浅金色的光晕透过藤椅的缝隙落在祝重峦的肩胛、手臂,她眼睫上下起落,唇角有浅浅弧度,仿佛是陷入一场深思,封芯突然发现她在瞬间的遥不可及。 祝重峦的声音更加温柔,“我先生么,他叫储时,最擅长的是生物医学,可是我呢对理科是一窍不通的。” 封芯听进去,一下更加想探寻下去。祝重峦将藤椅上的腿放下来,双手撑着藤椅,“有时候夜晚在露台小坐,四周寂静,感受着月光和星辉,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他。” 封芯有些不解,但还是一字不落的记下来,脱口问:“那祝小姐有没有想生一个小孩?这样储先生忙的时候,您就不会寂寞了。” 封芯捕捉到祝重峦面色一顿,迟迟不见回话,才反应过来兴许问错了话,她忙张口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而起,祝重峦却已经先一步开口,“寂寞吗?不是的,封记者,你爱一个人,就觉得连等待都是有意义的,因为你等待时,陪伴你意识的也还是他。” 封芯有些愣愣的,想了想又问,“那是储先生常让您等吗?” 这是修在小山顶的别苑,有一阵风从露台拂过,裹挟着阳光落下凉意,祝重峦环了环手臂,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然后她就看到倚在露台门边正看着她的储时,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亚麻色的立领衬衣一半在夕阳里,一半在阴凉里,手臂上搭着刚刚脱下的风衣外套,他隔她不近也不远,落在她眼里时刚刚好。 祝重峦住了嘴,就想,怎么能有随意站着都这么好看的人呀,这个人还是她的丈夫。 封芯顺着祝重峦的目光回头看,也不由看呆了,隔着这七八步的距离,她能十分确定储时在看祝重峦。报道上很少能见到祝重峦和先生同框的照片,她今天不仅隔这么近看祝重峦,还隔这么近看到了这位被公认为天才、蜚声在外的英俊科学家。 储时走上前来,将风衣披在祝重峦肩上,声音低沉,“现在入秋了,傍晚会冷。” 祝重峦抿着嘴,指了指储时向封芯介绍,“这就是我先生,储时。” 储时才转过头,封芯忙起身打招呼,“储先生您好,我是今天来采访祝小姐的记者。” 储时微微点头,“你好。”他顿了顿又纠正,“你更应该叫她储太太。” 封芯恍然悟过来,忙道歉。 储时转头看着祝重峦,他个子高,因此得弯下身才能和坐着的祝重峦说话,“采访完了吗?” 封芯听着有些赶人的意思,正好杨舒唯也进来了,封芯忙代祝重峦回答:“完了完了,抱歉打扰储太太这么久了。” 封芯收拾录音笔和笔记本,手忙脚乱的一不小心又打翻了果汁,一桌子的东西散落在地,一时间场面混乱极了。杨舒唯上前来帮忙整理,整理好后封芯更抱歉了,几乎不敢抬头看祝重峦。 祝重峦仍然笑着,“不要紧的,我等着看你的采访稿。” 杨舒唯带着封芯出去的时候,封芯余光看到祝重峦摇着储时的手,语气有点嗔怪,又有点撒娇,“你看你,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踏出大门的时候,封芯抬头看了看这所别苑。封芯突然想起来还未来得及问祝重峦采访后的问题。她又想起以前看过的关于祝重峦和储氏少帅结婚时的八卦,上面说因为祝重峦喜欢安静些的地方,储时就在这小山顶重新修建了一所别苑,夏秋两人就搬来。因为祝重峦不喜欢总被人打扰,就将一整个顶楼设计成主卧,她懒怠动弹,主卧就连着一片极大的露台,方便她撰稿之余透气。 储时应该是很喜欢祝重峦了,这一对这么般配,又这么和谐,她不由点点头,心里感叹,“万恶的资本主义”。 但是封芯回去还没来得及跟同事们绘声绘色的描述储氏夫妇的恩爱,祝重峦和储时即将离婚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Chapter.31 这是快八月的时间,从德国回来时,整个中国都笼罩在肆虐的高温下,正午时候,连风也不会多有,闷且热。阳光照射下来时,皮肤都会生出大片滚烫的刺疼。 祝重峦的第二本书顺利获奖,在典礼结束后她没有急着从会场出来,在座席找不到她的导师蒋豫庭,她去了门外。蒋教授正好挂断了电话,面前的人应该是刚与他交谈的朋友,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你好运气,有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学生!” 蒋教授一回头,看见祝重峦立刻收起了笑意,正色道:“你现在当红,不跟记者们见面,怎么还想来找我?” 祝重峦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回国还没跟教授正式道歉过,当时是我莽撞了。” 蒋豫庭推了推眼镜,“还以为你是来感谢我栽培你。” 祝重峦笑着,“我在台上致谢过您了,看到您在台下非常高兴。” 四年一评的国内权威主流文学奖,祝重峦是这个奖项迄今为止颁发的年龄最小的作家。蒋教授一向很正经,这时候终于绷不住露出了笑脸,仍旧自持着,“行了,看在你肩膺荣誉的份上,下不为例!”他正了正衣襟,“该面对记者们了。” 祝重峦跟在导师身后出会场,成群的记者们就等在外边。 将过大厅时,祝重峦接起一个电话,为了能仔细点听清,她放缓了步伐。 挂断电话后祝重峦突然有些发怔,楼外的高温铺天盖地,能将身上空调的凉意在瞬间篡夺。她却觉得心里一下冰得收缩起来,只是额角有些润润的,诚实反应出她确实是在高温下。 都是一线媒体的记者,着急采访的情况下也把持着分寸距离,镜头、录音笔都没有逼到祝重峦脸上来。 “祝小姐,您是这个奖项最年轻的获得者,您有什么想法?” “祝小姐您是否认为自己获得奖项名副其实?” “蒋教授作为祝小姐的导师,在书参评过程中是否曾有过针对性指导?” 祝重峦听到导师两个字时有些红了眼眶,慌忙低了头从包里翻出墨镜戴上,从人潮挤进车里,没有接受任何问答。 那个电话是richter打来的国际长途,这时候德国是早晨,他告诉她前天的时候herta教授突然发作,昨天陷入深度昏迷,身体多个器官迅速衰竭,凌晨时去世了。 herta教授是她的恩师,是她当年在法学的指引者,他和他的太太是人生路不熟时候,在德国最关照祝重峦的人。祝重峦后觉她临走时教授是回光返照,但即使是教授行将就木时,他也从未开口问过祝重峦弃法从文的理由,甚至没有表露自己的惋惜来倒逼她,他惋惜这个很有潜力的学生,更尊重她的人生选择。 遵循遗愿,教授并不举行葬礼,他的骨灰也按照遗愿存放在教堂,在来年时和里曼夫人的一起撒到哈勃岛的海中。明年是他和里曼夫人的结婚三十周年,他们曾约定在三十周年时回哈勃岛。 等结束一切采访应酬后已然是深夜,祝重峦驱车回到九溪翡翠,进门时意外的还是灯火通明。她看见几个身影在吧台边,有些笑闹声,她认出一个是储窈,一个是江程晏,还有一个女孩的身影她并不认识。 江程晏是储时的好友,知道江程晏还是前几天回国时,他大老远跑来机场接机,据他所说是为了逃避家里安排的相亲。他硬是将储时从驾驶位挤了下去,霸占了储时的车,“不是我说,你开车简直飞起来一样,多让你开几次,你女朋友驾照加起来也不够你扣分的。” 祝重峦觉得很惊讶,储时怎么会是超速的人? 储时打开车门,坐到后座祝重峦身边,听到江程晏的话显,他纠正道:“重峦是我未婚妻,不是女朋友。” 江程晏笑笑,“行,准你炫耀。”他转头看祝重峦,“记得比比我开得比储时好了多少。” 祝重峦迟疑着,“他开车……不是最快都不超80码吗?” 江程晏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本来都踩下了油门,又一脚刹车,转过头看着祝重峦一脸难以置信。 储时靠在座椅上,闭着眼并没有接话。 那天江程晏赖在九溪翡翠赖了大半夜,趁储时太累上楼休息时,开了储时酒窖里一瓶很贵的酒,和祝重峦一起玩uno,谁输了谁罚酒。玩到大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第二天醒来时祝重峦是在卧室。从那之后,她和江程晏也很熟悉了。 今晚祝重峦突然回来,看到这一幕没有头脑的立在了玄关。储窈旁边的那个女孩示意他们安静,然后走上前来,这张面孔美丽又精致,祝重峦觉得很面熟,突然想起来这张脸是最近娱乐圈很当红的小影后蒲姝。 蒲姝打量着祝重峦,“你就是储时的未婚妻?” 祝重峦眨了眨眼,蒲姝接着认真说:“我是他的初恋。” 蒲姝才说完就“哎哟”一声抱着头,背后出现江程晏的身影,他收了手,“让储时知道你这么逗他未婚妻你就完了。” 江程晏好笑的看着蒲姝,向祝重峦说:“你别听她胡说,她只是我们的好朋友。” 蒲姝被江程晏这么一敲,疼得龇牙咧嘴的,揉了揉头后才伸出手向祝重峦笑,“你别介意,我刚才逗你的,我是蒲姝。” 祝重峦跟她握了握手,也笑着说:“久仰久仰,想不到我居然能见到影后本人。” 一语双关,蒲姝大笑,“你说我刚才啊!”她不由感叹,“储时真是找到一个厉害人了。” 祝重峦和他们坐到吧台边,一起玩些小游戏,输了喝酒时,储时就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制止江程晏要给祝重峦倒酒的手势,他将祝重峦推到身后,“她上次已经喝很多了。” 三人“哦——”的起哄,蒲姝指着储时,很好笑的说:“大科学家,你也有今天。” 储窈兴致勃勃的将酒推给储时,“嫂子不能喝,那你喝。” 江程晏接着说:“就是,你不让她喝,那你喝。” 祝重峦以为储时会拒绝,谁料他竟然一饮而尽,蒲姝抓住这个好时机,一个劲的给江程晏和储窈使眼色,起哄要储时再多喝一杯,储窈抓住祝重峦手臂,“你不喝完,今晚她就归我了。” 那是烈酒,江程晏居然倒了快半杯,“你不喝了,重峦今晚陪我再玩一晚uno。” ------ 新年快乐姐妹们 Chapter.32 祝重峦正要阻止,储时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竟然真的一口喝完了一整杯酒,“行了?”他转身牵过祝重峦的手往楼上走,身后人又一阵起哄。 一进卧室,祝重峦忙去倒水,储时坐在沙发上,只喝了几口就放下了,祝重峦犹豫着问:“你有关系吗?” 储时摇摇头,他看起来也确实面色如常,但下一秒就闭目休息。祝重峦只好留了角落的落地灯,先去沐浴。出来时储时还躺在沙发上,祝重峦四下看了看,找不到可以盖的东西,又不好动手翻衣橱,她正纠结着是否要叫醒储时,就听见了细微的敲门声。 祝重峦从门缝里探出头,江程晏问:“储时怎么样了?” 祝重峦放低声,“躺在沙发上。” 江程晏皱了皱眉,他面容原本英挺,这个动作都能使面庞线条依然流畅,“他喝不了酒,你来之前就喝过一点,现在应该不大好受。” 祝重峦心头一跳,“他之前喝了多少?” 江程晏突然似笑非笑,祝重峦才发现她的慌张被尽收眼底,江程晏下巴扬了扬,“你问问好了。”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合上门转身,储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他示意祝重峦坐到身边,才开口,“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祝重峦将桌上水杯续满,也给自己倒了杯水才坐下,“有应酬。” 储时将头向后靠了靠,“非去不可吗?” 祝重峦怕储时有点不高兴,解释说:“就是很正常的应酬。” 储时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想以后我不在,没人接你。” 祝重峦正色,“我不是小孩子,我照顾得好自己。” 储时目光移到祝重峦的领口,祝重峦顺着他的目光看,刚沐浴完,她衬衣上边的几颗扣子没扣,因为刚才的行动,这时候领口有些下滑,她忙尴尬的提了提领口。 储时叹口气,伸手过来为她多扣一颗衬衣扣子,“你为什么一和我独处,就这么紧张?” 祝重峦当然不承认,“没有的事,我心胸这么坦荡!” 储时尚未收回的手点了点她胸口,好笑的说:“看到了。” 祝重峦一下心跳加剧,强自镇定,一幅惊讶道:“储所,你还会这么不正经的?” 储时偏了偏头,“哪样我都会。” 祝重峦喝下一整杯水,干咳几声,竟然接不上话。 储时看她咳完了,才问:“你想什么时候结婚?” 祝重峦下意识又想喝水,猛然发觉喝完了,不好意思的将杯子放下,“那个……我听你的,你说了算。” 储时看着她的眼神没挪开分毫,好半天看得祝重峦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脸,“怎么了吗?” “你想清楚了吗?”他的声音不如往常,低但轻。 储时的语气不像询问,而像确认。祝重峦心里一沉,却装作随意的向后靠,全然忘了她正侧身面对储时,背后是沙发扶手。靠错了力,在她刚开始惊慌时储时已迅速探身,伸手拦在了她脑后防止她碰到。 他们隔得只差分毫,祝重峦都能闻见储时呼吸间的酒味。 储时大概酒的后劲有点上头了,眼神没有平常专注,甚至有些涣散,他就势将头靠到祝重峦颈窝里。 祝重峦原本就低落,只伸手拍了拍他后背,“是你说的结婚,你现在想反悔吗?” 储时伸手揽住她,“我没有。”他撑了一只手抱着她坐起来,“重峦,你是我亲自挑的妻子,你将会是我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他醉得真厉害,祝重峦受宠若惊。她把下巴倚在他肩上,“嗯,我知道的。” 她会是他最亲密的人,她一早就知道,但说不清为什么,那晚祝重峦总觉得自己心里有点闷闷的。 后来许久后,她大概懂了,那是她的上瘾,她更多的渴求却都要止于克制。 许多影视合作意向递来,祝重峦也想趁这个机会先停笔放松。新作的获奖使得投拍涨了好几个身价,她拥有了更多挑选演员的话语权,最终签下的是近年多出品好评正剧的新阳影视,导演是正规学院派出身,提名过主流奖项的青年新锐。 迅速步入正轨的项目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演员挑选,祝重峦飞到剧组预备取景的苏杭一带,已经待了很多天看女主的试镜。 有过一个投资方推荐的女演员,人气很高,收视也还行,就是演技上确实一言难尽,也从没接过正剧,现在应该是有转型意向。祝重峦看完这场一言难尽的试镜,投资方负责人带着女演员进来跟导演和她打招呼,意图十分明显了,如果用的是这个女演员,任何投资都好说。 女演员也来事,上来就跟导演套近,“导演,我看过您每个作品,贵精不贵多,我真的太喜欢这部作品了,档期都可以全跟剧组来调,以后剧组的应酬都不是问题。” 祝重峦在一边听得不自在,摸了摸鼻尖,先溜出了棚内。棚外场务已经在准备下一场试镜,将要试镜的那个演员听说还在休息区里,祝重峦想着没事就走过去看,一看不要紧,竟然是蒲姝戴着个墨镜靠在躺椅上,一群人围着她,有拿风扇的,有讲剧本的,她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 祝重峦走上前拍了拍蒲姝肩,“大影后,怎么来试镜电视剧了?” 蒲姝拉下墨镜,看是祝重峦,“嚯”的一下爬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祝重峦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编剧是我,原着也是我。” 蒲姝一把拉下墨镜,一脸钦佩,“哦——你居然是原着作者!” 祝重峦顿时觉得一言难尽,蒲姝握住她的手,郑重说:“咱两谁跟谁?这事你早说我连试镜都不用了。” 祝重峦拍拍她的手,好心的问:“你看过剧本了吗?” 蒲姝豪爽的一摆手,“刚来的路上看了。”她犹自顾说:“我就说你是个厉害人,你居然这么厉害。” 祝重峦拧开一边桌上的水喝了一口,“你看过书吗?” 蒲姝“诶”一声,“我马上就回去看,你相信我,我演戏是有天赋的!” 身后有人叫了祝重峦一声,祝重峦回头是刚刚那个女演员,她笑了笑,拍拍蒲姝肩,“学学人家,这会儿要来找我聊未来展望了。” 蒲姝看清人后撇撇嘴,“我倒是想找你聊未来展望,那晚上储时跟护犊子一样。” 祝重峦有些汗颜,这个蒲姝跟储时和江程晏的性格还真的是天差地别。她也郑重的握着蒲姝的手,“影后,那我舍命为你,你不要辜负了。” Chapter.33 说完祝重峦就转身迎上那个女演员,笑得和善,“小姐你有事找我得等等了,太抱歉了,还有一场试镜。”祝重峦说完就迅速进了棚内,幸好女演员反应过来再进棚的时候,新一场试镜已经准备开始,只能无奈的站在一边。 蒲姝今天的妆偏素,跟那天晚上见到的精致妆不一样,她的素妆又是另一种姿态,可塑性是真的好,也很符合女主的形象。蒲姝说她演戏是有天赋的人,这点祝重峦没有任何怀疑,她也见识过蒲姝的一秒入戏。一场试镜看完,祝重峦立刻敲定女主就是蒲姝,导演也没有任何异议。 蒲姝跑到祝重峦身边,笑得一脸得意,拍了拍胸脯,“以后我就是你们的通稿扛把子了。” 蒲姝耿直得祝重峦口水都差点呛到自己,一边导演也目瞪口呆。 苏杭的取景是最初的镜头,用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再转回关山市时刚好是中秋节,剧组放了个几天的小假期。祝重峦的父母一早打过电话,要去外地谈一个重要合作,回不来陪她,其实她猜应该是他们一起出去旅游了。储时的项目研究好像也是没有尽头的,总之又是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中秋这样的日子大概他也并不很在意。他们分别时都是各自忙碌,储时从未过问祝重峦,祝重峦生怕她的问候都是多余的打扰,也从不打电话。倒是打电话问候了储老太太,不想老太太人心态很年轻的,早就去到了国外度假。 蒲姝因为这部剧,最近通告推了不少,今年的中秋节她难得没事能回关山市。但是她也是闲不住的,从知道祝重峦家在关山市新开发的山景度假区后,在机场就黏着祝重峦,一路跟着祝重峦到了祝家,直到祝重峦开门前她都煞有介事的在一边说:“你看,叔叔阿姨都不在,储时也不在,我来陪你就是天注定呐!” 但是门一打开,祝重峦就看到原本准备扑上来的申楷妍,在察觉有外人后,及时收住了动作,却因为站不稳而一把摔趴在旁边的鞋橱上,祝重峦错愕于申楷妍的激动,也不忘忙扶起她。 身后蒲姝声色狐疑,“你不是江程晏女朋友吗?”接着她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你摔得好像一只肥硕的母鸡。” 祝重峦听完蒲姝的话,震惊的一下缩回手,“你是谁的女朋友?” 申楷妍一下没了借力,又扑倒在祝重峦跟前,她强自镇定的趴在地上先抬起头,“这也是我今天要来跟你说的事情,你太忙了,我没有机会坦白。” 坐到沙发上后,蒲姝抱着抱枕缩在角落里,有些心虚现在的凝重氛围,突然发觉与她无关,这个样子实在太怂了,又忙扔掉抱枕拘谨的坐着。 申楷妍揉着胳膊看着祝重峦,低低嘟囔着,“哎呀,好疼啊,这两条手价值千金,摔坏了怎么画画啊……” 祝重峦冷冷“哼”一声,“东方不亮西方亮,二百五什么样你什么样。” 申楷妍立刻坐正交待,申家父母孜孜不倦于安排申楷妍的相亲,在两月前的一场相亲里她遇到了江程晏。在彼此都默认的情况下,现在他们经常约饭,互相打电话报备行程。 申楷妍哀怨的看了蒲姝一眼,哭丧着脸,“这关系充其量也就是饭友,我跟你说什么嘛。” 蒲姝“啧啧”有声,立刻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饭友,过来吃饭了。”她坐到申楷妍身边,拍拍申楷妍肩膀,郑重说:“饭友是这样的。” 于是不出一个小时,江程晏也到了祝重峦家,还带了他的妹妹江汀嘉,作为江汀嘉的好友,储窈也跟着一起来了。家里的阿姨并不知道祝重峦会临时回来,已经回家过节了,祝重峦去过厨房,回来心虚的看着一会客厅人,局促的说:“没饭了。” 蒲姝手一挥,豪气说:“别慌,已经打电话叫了酒店送餐来。” 江程晏正端着申楷妍胳膊上药,抬起头看蒲姝认真说:“你真是一个嘈杂得令人发指的存在。” 祝重峦转回厨房准备些果汁,不多时江汀嘉也进来了,她温声询问祝重峦要不要帮忙,在祝重峦推拒后仍留下来帮忙。 在水槽边江汀嘉仔细洗着几只苹果,“我哥女朋友是祝小姐的好朋友吗?” 她声音柔柔的,听得祝重峦有些不自在,“你叫我祝重峦吧,申楷妍是我很多年的好友。” 江汀嘉“哦——”一声,将苹果端到祝重峦手边,又接过水果刀替祝重峦剖橙子,“那重峦姐觉得我哥女朋友跟他般配吗?” 祝重峦见她去剖橙子,转而去切菠萝,她想了想,“这得问问看你哥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们的事。” 江汀嘉将剖下的橙皮扔到台边果皮桶里,她不置可否的笑笑,“当局者迷的。” 祝重峦拧开榨汁机,有些好笑的随口问:“那不然你想你哥找个什么样的?” “要我满意才可以。”江汀嘉回答。 江汀嘉身形有些单薄,和她听起来柔和极了的声音其实很相衬,祝重峦好奇于她的回答,不由抬头看她。彼时江汀嘉正好低头,垂下的碎发因为打下来的灯光,留出一片阴影遮住了额头双眼,她的笑意很有些与空寂眼神不一。 祝重峦看得心里一怵,说不上的突然害怕,岔开话让江汀嘉将橙子再切小块些。在后续交谈里,祝重峦知道了江汀嘉是一位摄影师,他们剧组的海报预约她预约很久了,祝重峦恍然,“原来你就是那个档期总是没空的大摄影师。” 江汀嘉接过祝重峦榨好的几杯果汁,摇摇头笑说:“也就随便拍点照片打发时间而已。”江汀嘉施施然转身出去。 祝重峦看着她消失的身影,突然回味过来江汀嘉之前用的词是“般配”,而她那时顾着手上,当作了“合适”的意思来回答。她不禁咂舌,江程晏这个妹妹,有些奇怪。 祝家的山景别墅最有名的就是背靠的那座御山,山并不很高。白天到山顶时可以看到山后接连着关山市连绵的茶山云海。因为开发过的原因,御山景观设施都是专门设计的,攀阶至多一小时的山顶有一方小亭,曲水流觞,是绝佳的观景点。 今天是八月十五,庭院里月色格外空明,在用餐后蒲姝她们就嚷着要去山顶看月色,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这山已经有些私人的性质,这片开发项目也不能有外人进来,安保是不用担心的。祝重峦没有那么多的精力,留在了家里。江程晏不想跟一群女孩上去,也留了下来。 Chapter.34 电视里播的节目也并不足够吸引人,江程晏就开口问:“你给储时打过电话了吗?” 祝重峦捧着杯子喝了口水,“他应该挺忙的,我打电话是打扰。” 江程晏有些奇怪,“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打扰?” 祝重峦被问得一愣,放下杯子说:“我看他正经事挺多的,我也没那么敏感,要像别的女朋友那样时刻盯着行踪才放心。” 江程晏并不认同,“你也知道你是他女朋友?” 祝重峦不确定的问,“所以你是觉得我……不负责?” 江程晏摇头,“他不是也没给你打电话吗?”江程晏不理解的神色显而易见,“你们怎么这么奇怪,一点也不像在一起的关系。” 祝重峦心里深深一沉,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调侃说:“你不也不像吗?要不是今天我都不知道你和我好朋友是这种关系。” 江程晏却没有被祝重峦带偏话题,他反倒看着祝重峦认真说:“储时很招女孩子喜欢的,他倒是不会搭理她们,但是谁能保证没有几个胆大的?” 祝重峦险些被他说得心里一紧,转而又摆摆手,“储时要是让她们有机可乘,你现在哪里还见得到我。” 江程晏更加奇怪了,“你心这么大的?” 祝重峦叹口气,摸了摸鼻尖,“那不然我怎么办?储时这么忙,我又长期见不到,不放宽心怎么办?” 江程晏撑着头看她,也以为然,只能说:“他是个智力上的天才,但人哪会十全十美,其他地方就会有所欠缺,可能很多时候要委屈你多付出一点了。” 祝重峦拿了个山竹在手里,及时制止江程晏可能出口的安慰,“我不怕对储时多付出,你不用开解我。”她剥开山竹递给江程晏,“只要是因为储时,我都可以接受,都可以退让。” 江程晏也毫不客气的接过吃掉,挑了挑眉,“他很难得啊,什么都不用做,你就能为他这么无条件屈服。”接着他坐正了些,面色也不再嬉闹,“你要教他的,祝重峦。” 祝重峦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江程晏抽了张纸巾擦手,“我从小和他认识,我了解他,他不会懂爱人是什么样的。在他看来,爱人是不稳定也不必要的存在,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也从不需要别人陪伴,但他真的也很难能可贵。”江程晏看向祝重峦,“所以我们都很惊讶,甚至不可置信,他突然间选择了你。你要知道,他这样的人一旦走下了神坛,开了这个口,在你之后也会更容易接受别人。” 这话简洁却足以将利害都说清,江程晏是在帮她。祝重峦张了张嘴,江程晏却又先一步开口:“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像我只站在储时的立场上?不是,我知道你非常优异,完全不逊于他,也知道你一定极其独特,否则我们不会二十几年头一次见到他身边出现异性。他错过你后一定再也遇不到比你更好的人,所以我在请求你,请求你以后不会轻易放弃他,请求你教教他。” 祝重峦愣怔了几秒,嘴唇一张一翕,好半天才缓声回答:“万一你是高看我了呢?我又要怎么教他才好?” “他飙车,他不近人情,他也有很多缺点。”江程晏还在看着她,“你一定懂的,毕竟,他在你面前都不会超过80码。” 祝重峦重新剥了一颗山竹,笑着回,“我爱他爱得不得了,这下你不用为他操心了吧?” 江程晏否认,“我是为你操心。”他煞有介事的说:“毕竟你是我女朋友的好友,为了她不用时常拒绝我的邀约,我有责任为她解决后顾之忧。” 祝重峦笑出声来,“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就换江程晏不好意思了,他不自然的先喝了口水,“她就是我那天撂下的相亲对象。” 祝重峦故意拖长了尾音,“哦——”她神秘的问,“那申楷妍知道你那次是故意的吗?” 江程晏干咳了一声,“你……不要说出去。” “那你又为什么喜欢上她了?”祝重峦奇怪。 “我小时候喜欢拼图,有一个收藏了很久的限量版,但是它遗失了一块。”江程晏的表情像是在回忆,“那天我回家见她,我们的父母在说话,她在一边把这块拼图画出来补上了。” 祝重峦好心情的笑了几声,不再过多追究下去。阳台的风轻轻扬起底衬的素色帘纱,蹁跹之间透过如凉水的洁白月色。她突然之间很想念储时。 江程晏打电话想问她们什么时候回来,拨出时申楷妍的手机却在沙发上响了起来,他不禁哑然失笑,挂断电话再一看,发现了她们都没有拿手机。只好耐心下来,翻看着自己的手机。 祝重峦走到阳台上,她斟酌再三,还是放弃理智,拨通了储时的电话。很长的接通提示音,但电话迟迟没有接起。这也是预料之中,祝重峦低眉看着自动挂断后暗下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时是提示电量低于百分之二十。她没有再回拨,转身走进了会客厅。 没多久就听到了一阵不很大的嬉笑声,祝重峦走到门口去提前开门,却只有蒲姝和储窈来了,她向她们后边看了看,“还有两个去哪儿了?” 储窈被一提醒,忙解释,“汀嘉说她手机掉在山顶了,让楷妍姐陪她回去拿。” 蒲姝满不在意的挥挥手,一面推着祝重峦进门,“这么两大个人了,你不用担心。” 祝重峦心里有些疑虑,但想想这里确实不用担心安保问题,也只好跟着坐了回去。在打了好半天牌后,蒲姝突然一拍桌,后悔没有拿手机,撂下牌跑到阳台上说要拍一张圆月好发微博,储窈也咋咋呼呼的跟着过去。江程晏探身看蒲姝撂下的牌面,发现她那在局尾还剩了十多张的牌,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祝重峦看着阳台上的蒲姝和储窈,突然发觉出不对劲,她转头看江程晏,“她们不是,都没有拿手机吗?” Chapter.35 那边储窈听到,反应过来,“对啊,我们不是都没有带手机吗?” 江程晏一愣,脸色是祝重峦都没料到的在瞬间沉下来,起身就朝门外走。祝重峦也忙跟上,才绕到别墅后的小径,远远就看到了江汀嘉下来的身影。 江程晏朝她身后看了看,压抑着情绪问,“申楷妍呢?” 江汀嘉面色惊讶,“我不是让她先下来了吗?” 祝重峦觉得手都凉了,申楷妍胆子很小的。江程晏一语不发,撇开江汀嘉往小径上走,走得太快,身影很快被湮没在夜色中。 祝重峦强自冷静着,“你并没有带手机出来。” 江汀嘉抱着手,并不为所动,“是,快走到山顶的时候我想起来了。” 祝重峦还是耐着心问,“你们走的是哪条路?” 江汀嘉想了想,“天太黑了,也不大记得从哪条路岔上去了。” 祝重峦看着江汀嘉认真说:“你最好祈祷申楷妍没有事,否则我才不管你姓什么,是谁的妹妹。”她说完也疾步走上小径。 御山到山顶的途径不止一条,为了观赏需要,是有很多分支通往山顶的,没有主径。祝重峦夜里眼睛对弱光敏感度很低,她打开手机的灯光也走得很艰难。从刚上来祝重峦就尝试着喊申楷妍的名字,显而易见一直都没有回应。 申楷妍是一个被祝重峦恐吓扔到后山都会立刻规矩下来的人,把她夜晚扔在这么一个山林里,她不知道要害怕成什么样。祝重峦想到这里更加心急,在灯光的耗损下,电量急剧下降,百分之十电量的提示音也吓得祝重峦抖了抖。她突然看到身边一条延伸的小径旁有被折断的细枝条,果断岔上了这条路。 祝重峦一面喊着申楷妍的名字,一面极力辨认着脚下的路,走着走着她自己也突然认不清方向,不知道来时的路是哪条,也不知道哪条路可以继续往上。手机突然响起来,祝重峦忙接起,储时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我刚才在实验室,手机没有带进去。” 祝重峦没了光源,看不清路,只好先蹲下来,稳住心绪,“没关系,你忙你的。” 储时很明显的听出祝重峦在发抖的声音,“你怎么了?” 祝重峦把头埋到膝盖里,好半天才开口,“申楷妍在我家后山走丢了,我来找她,但我突然不记得回去的方向了。” 储时声音一顿,追问:“你旁边有什么?” 祝重峦摇摇头,想起储时看不见,忙又说:“都是树,别的我实在看不清。” 她听出储时声音有些不稳,“你待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联系你家的门卫先来找你,然后报警。” 祝重峦顺从的应着,储时接着说:“你别怕。” 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一下失去了所有声音——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失去了唯一光源,迷蒙的月光从层层迭迭的木影里打下来,根本不足以使祝重峦能分辨身边物事。她原本不胆小的,但是置身于这样毫不可知的环境,也不由心底发怵。她握紧手机,把头埋在膝盖里,大气也不敢出。 即使入秋后的风带了不少寒意,蝉鸣虫吟已经没有,深山里传来不知道是什么的“咕——”声,回荡在林叶中。几片树叶落下时的细微响动,也惊得她手心冒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祝重峦听到人声时,壮着胆子抬起头看到远处光束穿梭,她答应出声,人群急慌慌赶来,消防终于发现了她。 下山后祝重峦身上出了不少汗,但仍抑制不住的发抖,等在山下的储窈先看到了她,忙激动的大喊出声,蒲姝还算镇定,忙上前用小毯裹住祝重峦,申楷妍则冲上来抱着祝重峦就大哭出来了,“你晚上看不见东西,你冲动个什么啊?” 祝重峦勉强挤出个笑,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申楷妍后背,安慰说:“没事,这是我家的山,山上什么都没有的。” 申楷妍哭得喘气都喘不匀,“就是啊,那你担心我做什么?” 江程晏在和消防交接着后续事宜。祝重峦接受了例行询问后,还在害怕,双腿发软,有些站不稳,蒲姝及时察觉,忙让储窈来一起扶着她先回家。 坐在沙发上喝水时,祝重峦磕在杯沿的牙齿都在打颤,她只好先放下杯子。看到一脸低落的储窈,神情复杂的蒲姝,还在啜泣的申楷妍,她就安慰,“没关系,我没出什么事。” 申楷妍眼眶又红了,“都凌晨三点了,你在山上待那么久得吓成什么样啊。” 祝重峦想不到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桌上不知道谁的手机突然震动,“嗡嗡”的声音惊得祝重峦又一抖,储窈接起,“哥?找到大嫂了。”下一秒储窈就将电话放到祝重峦耳边,祝重峦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动,“我没事的。” 储时的声音更低更沉了,还有些沙哑,“抱歉,现在没在你身边,重峦,你别怕。” 祝重峦又强调了一遍,“我真没事,没事的。” 其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话里频繁的重复,她脑子里不过只有这么一句话,也只有这么一个意识。 储时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轻易就能分辨出她极力想掩藏的恐惧,但他也只能安慰她,“好,没事。你听我说,现在去休息,不要再想。” 祝重峦用力的点头,“嗯,好。” 祝重峦回到房间,在储窈为她放好的热水里泡得水都泛凉了,也还是抑制不住从心底泛起的寒意。她只好躺到床上,裹紧了被子,熟悉的气息里终于安定了些,勉强在阖眼后有了丝与理智对抗的倦意。总记得似乎有梦,但太过浅薄,只是使她惊悸,记不住梦到的是什么,在反复辗转的未知恐惧里,她惊醒时已经近下午。 房间里的窗帘都被拉上了,遮光的窗帘使房间有些阴阴暗暗的,祝重峦转头看到沙发上有一个人影,下意识猛地缩成一团。在窸窣的声响里,人影抬起头,赫然是储时的面孔。 储时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祝重峦,“是我。” 祝重峦终于稳定了,但下一秒就慌张起来,把被子蒙过头,声音很轻,“你不要看我,给我留点面子。” 储时握住她露在外边的半截手指,“好,我不看你,但你要让我陪在身边。” Chapter.36 祝重峦没有再拒绝,她侧向储时不在的那头,将身体蜷起来,但记得留了小小一条缝来透气。她觉得彻底安定下来,紧绷的情绪也稍稍放松。再闭眼时昏昏沉沉,即将入深眠时她突然觉得又置身在一片漆黑里,无法把控的情境使她喘着大气再度惊醒。她等无法克制的急速心跳缓了一缓,才轻轻撇了头,看到储时仍坐在沙发,膝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光影在他脸上间歇闪动。他确实没有看她,祝重峦转回头才长长松了口气。 她沉浸在自我情绪中,不防身后床垫一沉,还来不及回头就被圈入了一个怀抱。储时的力不松也不紧,他声音就在耳边,“重峦,我在的。” 祝重峦鼻头一酸,忙强压住眼泪,怕储时发觉端倪,只闷闷的“嗯”了一声。 储时握住她双肩,将她转回身来,彼此相对时面庞隔得极近。他声音放得很轻,“没事了,你不要怕。” 他应该是不懂哄人的,翻来覆去总是这几句话。祝重峦咬紧了下唇,点头答应。储时就把她揽靠在怀中,轻轻拍着她后背。祝重峦揪着储时胸前的衬衣“我们下月初结婚吧,我已经看好时间了。” 储时点头,安抚的替她捋开颊边长发,“现在这样就很好,重峦,我是你未来的亲人,你应当依靠我。” 祝重峦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出现在她身边,及时察觉她的弱点软肋,给予合适合理的帮助。他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曾向她许诺的他做得一字不差,虽然他们也还没有成为真正意义上最亲密的关系。 她的开口有些喑哑,“那假如你有一天不在我身边了,我怎么办才好?” 她其实是在质问自己。 储时当然不知道,于是他笃定的说:“你等我,晚一点我也会到。” 储时不知道为什么祝重峦摇了摇头,然后又再向他靠近了些,闭上眼沉沉睡去。 他其实很奇怪,为什么很多时候她的情绪明明已经外露,却又遮掩着想要收回去?他还想,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多的顾虑和慌张?一个人怎么会在面对另一个人的时候,有这样千万种易变的思绪呢? 祝重峦醒来时储时已经不在,床头放着她已经满电的手机。她摸到手里,有很多很多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简讯,电话有父母的、杨舒唯的,还有易衡的。祝重峦想,应该是父母知道了她的事情,在自家后面走丢了,想想也难为情。怕他们担心,她及时回了电话,但只敢轻描淡写的将事情带过。杨舒唯倒是留了简讯,除了帮她解决好工作的事,还嘱咐她要好好休息。简讯还有蒲姝的慰问,储窈的自责,江程晏的道歉,申楷妍的无厘头担忧。 祝重峦一一看下来,有些哑然失笑。除了受了些惊吓,她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重要。手机突然震动,易衡的名字静止在屏幕上。祝重峦不知道接还是不接,在长久的出神里,手机暗下后又亮起不知道几回。最终她滑起放到耳边,她能明显听到易衡松了口气,然后问她:“你现在怎么样?” 祝重峦张口不能很好发出声音,清了清嗓子才回答,“我很好,没关系。” 易衡顿了好半天,祝重峦差点挂断时,他突然说:“你走到房间阳台来,好不好?” 祝重峦迟疑片刻,还是掀开被子趿鞋下床。最近天已经逐渐黑得快,这时候已经有些暗沉。祝重峦站在房间的阳台,她看到花园外停了一辆黑色的SUV,有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人靠在副驾这一边,正仰头看她这里。易衡的声音也适时传出,“抱歉,今天门诊有很多人,所以现在才能来看你。” 祝重峦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没过多久,易衡就接着说:“你回去吧,我看到你是真没事就放心了。”祝重峦能分辨他视线没有挪开,然后他声音有些低,“别着凉了。” 祝重峦“嗯”了一声,挂断电话进了门。好几分钟后她听到汽车发动,渐渐远离。祝重峦没有再躺上床,而是打开门下了楼,她四处找寻,在厨房找到储时。她靠在厨房的门旁看他,他低头有条不紊的处理着食材,他用来做各种高精尖实验的手,这时候在为她做饭。祝重峦觉得这个储时这个样子真是充满了烟火气。 她埋头在储时做的饭菜中时,储时坐在她对面,突然开口,“替江汀嘉跟你道歉。” 祝重峦一愣,但并未抬头,“我不关她的事,该得到道歉的是申楷妍。” 储时手随意搭在桌面上,“申楷妍是江程晏的事,我只管你。” 祝重峦放下筷子,坐定看向面前的储时,“那你为什么要替江汀嘉道歉呢?” 储时答,“因为她伤害到的是你。”他向后靠了靠,“她跟储窈是一样的。” 他对江汀嘉不一样,祝重峦敏锐察觉到。 她没将心底的话问出口,只是戳着碗里的米饭,“我没有放在心上,这件事怪我莽撞更多一点。” 储时身体前倾,握住祝重峦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你还小吗?” 祝重峦立刻顺从不动,储时的手却还没有收回,“你会夜盲对吗?” 祝重峦摇头,“没那么严重,只是会看不清,不会完全看不见。” 储时顿住,“那以后怎么放心你?” 他想来是不知道他这样有多动人,不知道有的话说来除了亲近还容易使人误会有心动。祝重峦偏头,她对他向来是尽量放大了胆,故而将另一只手覆到储时手上,笑说:“我前二十几年不都过来了,再这样过二十几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储时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神,“因为你的前二十几年跟我没关系,而我也很可能不止跟你过未来二十几年。” 祝重峦眨眨眼,“那就麻烦大科学家,百忙之中分点心了。” 储时抽出手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你要懂照顾好自己。” 祝重峦揉了揉有些疼的额头,“我懂的。” 储时离开得也很快,听他与电话里只言片语,似乎实验要到尾声了,也难怪他能脱身来。他临走前在门口抚了抚祝重峦刚才被他屈指弹的额头,“我的研究不用再出国了,月底前我能收尾,你呢?” 祝重峦歉意,“剧组那边周期三个月,你得再等等我了。” 储时将手插回裤袋,“不等了,你请假。”他语气平和,“再等要多久?我来安排所有事情,你人到就好。” 祝重峦脑海窜入她先前对他说的话,明白过来储时在说结婚,她情急,“我请,我逃也要逃来的。” 储时似笑非笑,祝重峦尴尬起来,顾左右而言:“我是说……我们都太忙,也很难有相合的时间……” Chapter.4 申楷妍事后还因此在行业内提高了声名,别人是这么传的,申家女儿一幅低于最高水平的画,在慈善酒会上引得储氏和洲立的少帅争拍,最后十万的起价,拍出来三百五十万。 申楷妍拍着胸脯,受宠若惊的感叹,“想不到我的画也能拍出这个价格,早知道我把我的画们都挂去拍卖了。” 祝重峦诧异的看着她,“你不应该觉得,那幅画的重点在于画的是谁吗?”她煞有介事的说:“是因为你画了一个这么好看的人,画赏心悦目,才能有这么高的价格,不然你想,你要是画一个大胖福娃,谁会花这么多钱拍来挂在玄关镇宅?超市十块钱就可以买到了。” 申楷妍想了想,觉得好像也很有道理,“哦……哦?哦——”虽然她不懂为什么画要挂在玄关镇宅。 祝重峦压抑住心里觉得她这么说话像一只老母鸡的想法。 “那你说储时花这么多钱拍这幅画是为了什么?”申楷妍又疑惑问出口。 祝重峦就想起那天拍卖散场后,易衡上前去和储时打招呼,他先一步伸出手,“你好,我是刚才和你竞拍的易衡。” 储时显然一愣,也很礼貌地跟易衡握了手,“你好,储时。” 祝重峦怂得很,跟在易衡后两步就不敢上前了,她双手握着手包放在腹前,站得笔直,几乎可以说是屏息听着两人的对话了。她听到储时说话平易近人,“抱歉,夺爱了。” 申楷妍听到这里,觉得不可思议,打断问道:“你从哪里听出来的平易近人?” 祝重峦瞪一眼申楷妍,她马上又缩成一团不敢说话了。祝重峦心里供在神坛的人,是开口说一句话也会让她觉得,原来神仙如此平易近人。 然后易衡笑笑,“原本想商量,不知道储先生能不能让爱,看来无望了。” 储时不置可否,“这幅画的意境很好。” 易衡点点头,转身将祝重峦拉到身边,“这就是画上的人。” 祝重峦稳住喉咙里差点溢出的尖叫,低了低头示意,“你好,我是祝重峦。” 储时伸出手,“你好,祝小姐。” 祝重峦已经很尽力的保持冷静,申楷妍问她手有没有发抖,祝重峦矢口否认,“怎么可能!”她认真想了想,“我记得我稳住的。” 但是伸出手回握时,祝重峦极其确定,储时根本就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了。 易衡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拖出祝重峦就是想告诉储时他对这幅画的需要,他还来不及开口,下一秒就被祝重峦抓着手臂拉走,祝重峦还向储时笑,“抱歉,抱歉,希望不打扰储先生赏画。” 她拖着易衡远离的力度不由分说,易衡不解,“你不是不希望你的画像挂在别人面前吗?” 祝重峦语塞,这要怎么说出口,怎么跟易衡解释? 告诉他这不是别人,这是她想了十年的人,她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三年前,今天却还能准确认出他,想想自己的样子挂在男神家里,光是想想,都已经足够令祝重峦立刻跳起来了。 于是她抚平了裙上不存在的褶皱,一本正经告诉易衡,“我为慈善奉献微薄的一份力量。” 祝重峦这十年里第三次见储时是在这场慈善酒会上。 她有讶异,有惊喜,但她也几乎在同时想到,事不过三。 夜晚祝重峦推翻了第三次修改的旧稿,为新书写出了很长的新篇,在停止键盘敲击后,她靠在椅背上,轻微的动作使桌上的笔滚了几圈,深夜里,一切细微的响动都显得那样突兀。音响里传出温柔而宁静的声音,“thelookyoursmilecan’tdisguise.” “howlongihavewaited.” 她怎么会没有憧憬,怎么会没有按捺的渴望。 在又闭门半个月后,新书的终稿终于全部完成,在和出版社约定期的前三天成功交稿。 这期间祝重峦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虚脱晕过去了,于是在申楷妍来时,她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的哭诉,“你差点见不到我了。” 申楷妍一巴掌拍在祝重峦脑门上,“醒醒!我跟你男神相亲了!” 祝重峦惊讶得脑子里一下转圜不过来,她低头沉吟半晌,然后抬头一脸凝重的看着申楷妍,“所以你背叛了我,是吗?” 申楷妍嫌恶地摆摆手,“你男神档位太高,我够不到,不敢够。这只是家里安排的。”她又长长叹口气,“不过他跟我吃顿饭,坐下没多久就被打电话叫走了。全程就共五句话,真的好冷淡啊,让我怀疑我这二十五年来对自己的审美是不是错了。” 祝重峦舒口气,一幅认为理所应当的样子,“男神嘛,跟常人怎么会一样。” 然后她听到申楷妍又说:“他主动跟我问了你。” 祝重峦猛地抬起头看向申楷妍,申楷妍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大牡丹,祝重峦觉得很吉祥。 “他告诉我他拍了我那幅画,问我是不是认识祝重峦。” 男神记得自己的名字,祝重峦觉得受宠若惊。 申楷妍笑眯了眼,等着祝重峦接话,祝重峦长出一口气,“成书后大概两个月,我会去瑞士一趟,我带着你一起出去玩行不行?” 申楷妍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我每天都觉得自己灵感枯竭,这一定是需要人陪我散心的兆头。” 然后她又说:“储时说他在拍卖会上见到了你。” “没了?”祝重峦追问。 “没了。”申楷妍摊手,“总共说了五句话,三句有关于你,另外的两句一句是见面打招呼,一句是告别。” 不过只是这样,祝重峦也可以兴奋很久了,这真是一个好兆头,储时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名字,叫做祝重峦,即使他们的命运不会交迭,她的名字却能映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在以后看到时能想起,这是他花了三百五十万拍回的画上的人。 祝重峦激动地难以言说,差点就要像天线宝宝那在空气里用手横劈两下,踮起脚尖转圈圈了。 ------------------------- 今天的公主们也麻烦投珠珠~ Chapter.5 下午她躺在床上,收到出版社编辑的消息,书稿已经通过,会尽快校对送审,正式出版前,会先印刷五百份,用来提前办一个小型见面会。祝重峦更加激动了,于是在祝重峦的妈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祝重峦抱着手机泫然欲泣,她惊呆在了房门口。 然后祝重峦的妈告诉了她一件更大的事情。 储家的老太太请祝重峦在今晚用餐。 祝重峦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储家的老太太?” 祝重峦的妈抱着手站在房门口,也觉得很不能理解,“储家房子也不是在我们家买的,他家大业大的,为什么要请你吃饭?”然后她妈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不是听说你出了几本书,想让你为她家写本传记什么的?现在那些顶层高门大户不都喜欢这样吗?” 祝重峦沉思了几秒,觉得祝太太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储家的老太太约祝重峦吃饭,这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祝重峦翻爬起来,就开始打电话预约美容院,挑选衣服,祝夫人吓了一跳,“你还真要去?” 去!当然要去!这可是储时的奶奶约饭,万一饭后遇到储时来接他奶奶回去,那不是又赚了一眼吗? 然后祝夫人叹口气,“去就去吧,虽然我们家不比储家,你也千万不要丢脸。” 储家老太太收到回复后,又特意让人告诉祝重峦,只是一场平常的聚餐,不用太正式。定的餐厅是“半岛广意”,那是关山市一家很有名的粤式餐厅,只对特定人开放。祝重峦不敢奉行以往的踩点到原则,足足提前了十五分钟将车在高峰期里停到了“半岛广意”的地下停车场里。 这几天入夜冷风盛行,祝重峦穿得很规矩,过膝裙加一件长外套,还将长发扎起来绾成一个丸子,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老一辈人不都觉得大脑门露出来才精神嘛。 祝重峦最后再用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长出了一口气稳定下来才下车。 侍应生在祝重峦报了储老太太名号后,引着她上楼,穿过一条小廊,她看到楼下有一条淙淙溪水,环绕着一座人工山石,溪水边是绿坪盎然,还有柳枝匝地。在小廊的尽头,侍应生敲了三下后,为祝重峦推开了门。 祝重峦整理了表情,正准备笑得乖巧温良,却在进门一抬头时,正好对上一双沉静且深邃的眼眸。她甚至来不及收起这副笨蛋才会有的表情,就惊呆在了原地。 储时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半高领针织毛衣,外套随手搭在身后的椅背,祝重峦认出那是今年givenchy的春夏黑色刺绣外套,她就正准备买这件送给易衡当生日礼物的。 储时的位置在窗边,他的脸庞在窗外冷色的自然光下愈发清冷英俊,这时候他正直直看着僵在门口的祝重峦。 祝重峦还没想起要赶紧收起这副放在自己年龄就是笨蛋的表情,脑海里闪过三个字,赚大了。然后她看见储时站起身绕过来,拉开椅座,“祝小姐,请坐。” 祝重峦真真切切的才体会到,面前这个人是储时。 意识到后祝重峦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丢脸,忙收起笑意,端正了态度坐到储时为她拉开的座位上。接着忙将头发解散,捋了捋,以免影响颜值。 等储时也坐回了位置,祝重峦就不好意思的开口:“抱歉,我好像晚了几分钟。” 储时提起一旁的紫砂茶壶,斟了一杯茶,“没有,现在隔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是我提前了半小时到。” 祝重峦面上不解,心里却一下子跌宕起来。她接过储时倒来的茶,道谢后想开口问问别的,又想起申楷妍说的储时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说话,只好硬生生憋住。 她的思想建树才倒下,就听到了储时的声音,“抱歉,是我以奶奶的名义约了祝小姐来和我吃饭,希望你不要介意。” 祝重峦的脑子在这一刻就完全空白了,忙摆手,“不会不会。” 想想又觉得好像显得过于手足无措,忙把手收到了桌下。平时随口能表现出的揶揄和有趣这时候全都烟消云散,幸好侍应生打开门,开始上菜,才缓解了她这无所适从的尴尬。 菜式是粤菜一贯的清鲜常新,小盅里是精炖的鱼翅,还有半岛广意的招牌,深井烧鹅,白切鸡,蜜汁叉烧,甜品是一道椰汁冰糖燕窝。 储时先为祝重峦盛了一碗汤,“我不知道祝小姐的口味,如果这次不太适宜,那下次祝小姐可以提前告诉我。” 祝重峦接过汤,用汤匙喂入口中时,突然转圜过储时话里的“下次”。 她猛地一抬头看向储时,他双手交握搭在桌上,看着她的神色仍然是沉着镇静的样子。 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咽下汤时,储时又说:“祝小姐,据我所知你并没有交往对象,那我想征询你的意见,我们之间是否可以在短暂了解后更进一步?” 储时说这话的时候,口吻里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他实验中一项必然的结果。祝重峦却因为这句话呛在喉咙里,她忙用餐巾掩住嘴,把头偏向一边咳嗽起来,她想她现在咳嗽得脸红的样子一定很失态。 祝重峦余光里瞥见储时迟疑了一下,还是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递给她一杯水。 “如果祝小姐愿意认同我,那我想我们可以将结婚尽快提上日程。” 祝重峦接过水杯的手一软,差点将水杯打翻,储时将桌上的纸巾递给祝重峦,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他看着祝重峦的目光过于坦率而直接,以至于祝重峦不能分辨出半分别的神色。紧接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巍而喑哑,宛如一位命不久矣的老妪,“为……为什么……” 储时眉头微挑,想了想,随即坦诚道:“因为在综合各项指标后,祝小姐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不会在意祝小姐对文学的追求,也需要一个太太来应对人前,她不用持家,因为都有我。祝小姐不是一个想追求过于长远的人,而我甚至能够满足祝小姐更高的各方面需求。” Chapter.6 祝重峦目瞪口呆,她沉吟片刻,想反驳储时那句她的追求没有过于长远时,又听到储时毫不委婉地说了一句,“祝小姐任何想达到的目标,也一定是我的力所能及。” 这些话多好听,一个长得好看,并且有着出类拔萃智商的年轻科学家,说出你不需要持家,因为有我这样的话,他还说出,你有想达到的更高目标,那也一定是他力所能及能使你轻而易举达到的。 祝重峦想,如果面前的人早就是她的情人,那这些话当作情话来听,一定是最无可挑剔的。 其实祝重峦最开始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找她结婚。然后她就听到储时这番显然经过深思熟虑,无法挑出瑕疵的话。 恐怕以为迟迟没有回答的祝重峦还有顾虑,储时再补了一句:“我的诚意还有,不会和祝小姐签婚前协议。” 这意味着什么祝重峦太清楚不过了,于是她想了想,只好问储时:“这么好的条件,谁都可以,为什么是跟我开出?” 储时向后靠了靠,“因为我希望我们可以做到互不干涉。” 他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我听说过祝小姐在文坛的成就,家庭对能否安心做科研是根源。你我各自有追求,所以我想祝小姐应该是我婚姻最合适的人选,毕竟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听明白了,储时确实是不喜欢她的,他这样的家庭,不去联姻已经是出格,而他做科研,新生家庭是背后的支持基础。他想要一个,彼此互不干涉的婚姻。他觉得祝重峦的漂浮不定最合适,所以才借由储家老太太的名头,安排了这场甚至有些荒诞的相亲。 然后他说,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觉得没能理解,又问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储时仍旧耐心回答:“即使我对祝小姐没有任何感情,也能履行好婚姻里各项责任,甚至超越。” 祝重峦更疑惑了,“如果没有感情,那彼此的关系怎么维持?” 储时想了想,接着郑重说:“我们是要一起生活的家人,这是世上最亲密的距离,这样还不足以维持吗?” 然后祝重峦语塞,她显然还不能理解储时的意味,婚姻实在是个太复杂的社会议题,上层建筑都无法约束参透,她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或者说……长辈一定不希望我们的结合没有小孩,我们的生活也不可能完全独立在他们之外,那我们的……” “你想说我们的夫妻生活吗?”储时沉着接话。 震惊于他的坦白,祝重峦愣了愣,才点头。 “我会想要一个孩子。”储时极为坦诚,“如果你不能接受,现在的科学技术也足够先进,我们有很多办法可以拥有这个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际遇,莫名其妙要和储时这样的大人物结婚就算了,还能拥有正常的夫妻生活。祝重峦大脑一时之间接受不过这么多讯息,呆呆的看着储时。 作家的弊端,思维总是过于发散。天大的馅饼掉到跟前,祝重峦脑海里还能转圜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她飞快思索,是储时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还是他实则是个品性糜烂的世家子弟,抑或者……他是不是不喜欢女生?这些似乎才能解释储时迫切需要一个妻子。 拥有聪明大脑的人,智商体现在方方面面,譬如此刻,储时看穿了祝重峦的犹疑,他淡淡说道:“祝小姐请放心,我取向正常,没有不良嗜好,没有过感情关系。” 其实祝重峦不是怀疑储时,她只是想,如果情况是她以为的那样,她是否有可能算计他喜欢上她? 是的,她不赞同没有感情的前提下能够维系一段关系,但她其实也赞同储时那句最亲密的距离。 但她还能保有最后的清醒,她问储时:“那你有什么条件呢?” 他近乎是将拥有的所有一切都赠与祝重峦,祝重峦不大相信自己能不费周折的轻易获得。 储时的手交握,搭在膝上,“我不喜欢人干涉我,工作、生活、情感,都是。” 这很容易做到,她一定是押上了毕生的好运气,才能够名正言顺站到他身边吧。 于是祝重峦再抬头的时候,就问储时:“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储时觉得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表露,只是继续说:“祝小姐今年23岁,我今年29岁,虽然这么看可能对祝小姐有些不公平,但我希望是在最快的时间解决。” 祝重峦斩钉截铁的说:“非常公平,我不贪玩。” 在这顿饭的后续,祝重峦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总之她的思维跳跃,她一会儿想到的是,她想了十年的男神坐在她面前,这是这十年来他们最近的距离。 她又想到如果这件事能立即分享给重要的人,这该是怎样使人惊异的事情。她想她的父母一定很欣慰她居然钓到了一个金龟婿…… 她想,她结婚了,结婚的人是储时。 储时问:“祝小姐有什么条件吗?” 接着祝重峦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希望我们婚姻的本质能不透露给任何人。” 储时点头,“这也是我的希望。” 在饭后和储时一起下到停车场,这段距离不长也不远,他跟她并排走在一起,步伐不疾不徐。祝重峦悄悄抬头打量储时的侧脸,他黑色外套下是深蓝的宽松牛仔长裤,这身打扮年轻得不行。 其实祝重峦今天才知道储时的年龄,但是储时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像快30岁的人。走到停车场时,祝重峦车周围的车位都停满了,她脸白了白,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很顺利的把车挪出来。于是她转身想叫餐厅的侍应生帮她把车开出来,储时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臂,“车钥匙给我。” 祝重峦愣了愣,然后忙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储时。 储时解锁,坐进驾驶位,发动汽车,打开了车灯,祝重峦赶紧向旁边让了几步。降下的车窗,让祝重峦得以看见储时的动作,拉起手刹,转了一圈方向盘,轻而易举就将车回正开出来,然后他从驾驶位探出头让祝重峦上车。 --------------------- 我看评论区里大家对剧情有些疑问,这些疑问书后边的内容会解释,所以现在我就不多阐述了。 另外忘记标注啦,每满200珠加更一章,我的wb是粟熹的指南。 Chapter.7 祝重峦小跑着上车,坐到副驾驶位,“那你的车呢?” 储时的车速和他人一样,不疾不徐的,“等下让司机开,我先送你回去。” 车驶上道路,融入潮浪一般的车流里,储时升起了车窗,所以车外的喧嚣即使正盛,透过车中时也不足以引起留意。在走走停停里,有霓虹光影不断掠过,车里没有交谈,储时搁在中央扶手箱的手机亮起来,他只是看一眼,就摁灭了屏幕。 祝重峦转头看着储时,他开车的样子很专心。她有点不太接受两个人相对时氛围太安静,实在过于别扭,但是她又怕打扰储时,生生按下想说话的心,为了缓解这种怪异的感觉,她打开了车上的音响。 “thelookofloveissayingsomuchmore,thanjustwordcouldeversay.” 恰好是她完稿那天晚上听的,saskiabruin的thelookoflove。在舒缓又悠长的曲调里,她突然想起储时的话,突兀的开口打破沉寂,“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将组成一段不会有感情的婚姻?” 储时不置可否,“祝小姐,感情并不是支持长年累月生活的基础,我认为这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这样如果在未来不能彼此忍受时,可以没有负担的利落分开。” 祝重峦眨着眼睛,斟酌了一下,“你有喜欢过人吗?” 储时偏过头看了祝重峦一眼,诚实回答:“没有。” 等红灯的间隙,祝重峦看到他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分明,袖口微微褪出一截,露出了戴着表的手腕。 在前方车流又开始涌动时,储时一边踩下油门,一边问祝重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希望要的是一段有感情的婚姻?” 祝重峦正在按下车窗,端详倒车镜里的样子,听完这句话时她下意识一抖,然后忙矢口否认:“不,不是,我完全赞同你的想法。” 这有什么重要?她想,反正他说了,这么亲密的距离,足以维持他们的关系。 祝重峦其实不赞同储时的想法,婚姻又不光是家庭,怎么可以只用合适来论呢?可是她确信自己拥有丰沛的情感,她觉得这一定能是维系他们之间的另一根暗线。 想到这里,祝重峦还是觉得自己赚了一大笔,她拼了命的压抑住心里澎湃的激动,以免过于豪放的笑意荡漾到脸上。至于储时是不是也会喜欢她一点点,是不是在日后能察觉甚至也回馈她,她暂时觉得不要紧。 那时候他们已经是最亲密的关系了,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她听到储时又说:“我过两天会亲自登门拜访,然后让我的长辈尽快约时间和伯父伯母吃饭。” 他做事太在条理以内,祝重峦答应着,把手臂支在车窗边,“你一向这样吗?” 储时像是没听懂,“什么?” 祝重峦偏头看他,“你一直这么有计划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她好奇问:“你不会以前都是放学就回家,假期就看书的吧?” 储时看着挡风玻璃前的路,过了会才说:“你不是这样吗?” 祝重峦有些震惊,“你还真是这样吗?” 储时说:“假期我会待在实验室多一点。” 他高中时就已经自学完大学课程,又有研究所的资源,这句话不会是在骗她,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天才。 除了佩服,祝重峦一时想不到别的词汇,她把头靠向手,“那你过这么板正的生活,有时候不会觉得乏味吗?” “乏味吗?”储时说:“我一直都是这样,也就不知道这是不是乏味。”他想想又再加一句,“因为我也没想过还有什么途径能消耗时间。” 他说的词语,是消耗。 祝重峦撑起头来看储时,他侧脸棱角分明,神情平静,霓虹掠过时能看清一种难以接近的深沉。 储时,你也会孤独吧,在遇到我之前。祝重峦想,以后就不会了 音响里的歌安抚住这缭乱的夜色。 “howlongihavewaited,waitedjusttoloveyou.nowthatihavefoundyou.don’tevergo.” “icanhardlywaittoholdyou.” 在风灌入车窗的时候,祝重峦又看向车窗外,觉得这首歌真是应景又合宜。 这是她大半人生里,觉得最愉悦的一天。 附近有校区,这个红灯格外长。斑马线上有很多穿着校服的学生,说笑着从车前走过,这个点正好是下晚自习的时候。祝重峦顺着人流来时的方向看,她指向车窗外,那里是她的毕业高中,“你看,关大附中在那里。” 储时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嗯,我高中时是在关大附中。” 祝重峦就笑,“我知道的呢。” 储时奇怪,“你知道?” 祝重峦手臂搭在车窗边,手指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窗边,打趣说:“关大附中的尖端人才不是批量培育的,像你这样的更是百年一遇,作为你的师妹,我知道你是理所应当。” 储时有些意外,“你也是关大附中毕业的?” 祝重峦欣然,“是呀,但是真遗憾,我来关大附中时你已经毕业了,我只来得及听你的传闻。” 绿灯了,储时将车缓缓驶出,“你听到的都是我什么传闻?” 祝重峦神神秘秘一笑,“当然不可以告诉你。”她顿了顿,又感慨道:“传闻的主角即将和我共度余生,unbeliveable!” 储时轻轻一笑,“你一直这么有意思吗?” 祝重峦引以为豪的点头,“是呀。” 她余光突然瞄到飞速闪过的一家店面招牌,突然兴奋起来,“你看没看到!那是周记食铺,以前上学时他家的早餐每天都要提前排队才能买到。” 这家店算是关大附中学子们的共有回忆。 只说到这里,祝重峦反应过来储时那会应该没有步行过,都是家里的司机接送,又有些尴尬,“对了,你不知道。”她又笑笑,“不管怎么说,很久没有路过这边了,看到这些实在太怀念了。” Chapter.8 储时大概不知道怎么回答,鲜见地停住了。他看她一眼,但他的手机又振动起来,打断了这场交谈。 在储时再次摁灭手机屏幕后,祝重峦终于忍不住说:“你可以在前边停一下,我下车等你接电话。” 储时就回,“你不用回避,既然这样,下次再打我就接。” 他实在是一个直率坦然的人。祝重峦在心里总结。 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临下车前储时向她伸手,“手机。” 祝重峦忙不迭把自己的手机递上,储时输入一串号码拔打出去,“有事的时候打这个号码找我。” 在挂断后,储时的手机再度振动,这次他接起来了,“对,我是,那nk细胞活性呢?有没有足量应用依托泊苷?好,我立刻回去。” 祝重峦心里咯噔一下,“我是不是耽误你治病救人了?” 储时把她的手机还回去,“是实验室的白鼠。” 祝重峦似懂非懂,但是她还是明白了自己大概耽搁了储时的时间,“真是对不起……” 储时解开安全带,“不,你不需要道歉。不接电话也是我的问题,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到实验里。” 祝重峦想从储时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比如疲惫、无奈,这才符合他当下说出这句话应有的神情。但是都没有,储时仍旧自持又绝对理性,即使祝重峦已经敏锐察觉到这个实验项目困扰着他。 祝重峦当下想得到的,只有迅速解开安全带下车,“那你快回研究所吧。” 储时也下了车,司机开着他的车停在不远处。他看了眼祝重峦,“晚安。” 储时阔步离开,他的背影明明是挺拔坚韧的,看起来就像是,任何事在他面前都能够迎刃而解。但祝重峦想到的是,他一定很累了吧。 到凌晨一点时,祝重峦还没能够入睡。她脑子里闪回的,是最后见到的储时的背影。是疲惫吗?或者说更像是孤孑。 祝重峦知道储时从事生物医学的研究,也耳闻过一个实验项目要成功有多不易,多数时候储时要承担的,不仅是自己。除此之外,她对私下的储时还一无所知,近乎空白,可是知道他框条生活后,在看见他离开的那一刻,她突然间无比想要靠近他,想要把自己仅存的温情,都给他。 祝重峦掀开被子,随便换了件衣服就下楼出门,她顾不上急促的脚步或许会吵醒这个房子里的人,然后她坐进了车里,发动了汽车。 储氏的研究所很远,好在这时候是深夜,道路空旷又顺畅,祝重峦到的时候才过了两个多小时。她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下车,研究所的好几间办公室都在亮灯。祝重峦打开手机通讯录,在翻了一整遍后,她一拍额头,坏了,当时忘记存了。呆了几秒后又察觉不对,恍然大悟的从通话记录里顺利找出陌生号码,“我在你研究所楼下。” 暮冬初春交替的季节,西风被南风中和了温度,变得不再刺骨,仅仅只是冻人。譬如只穿了风衣外套的祝重峦,下车这几分钟,冻得脸都快僵了。 储时过了好几分钟才出来的,见到祝重峦时他显然不解,“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休息吗?” 借着车灯,祝重峦能看见储时的眼睛因为熬夜而发红,仅仅半个夜晚下巴也冒出了些胡茬。她站直了些身体,仰头看储时的双眼清澈又明亮,“现在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去关大附中排第一批的队吃早餐。” 直到坐到车里,开出半程后,祝重峦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大胆,不仅大胆还奇怪。难怪储时当时听了她的话后,在原地愣了几秒。 祝重峦后知后觉的尴尬起来,血气翻涌上刚刚被冻僵的脸庞,冷热交替得她几乎快要不能喘气。于是她摁下了点车窗,好让风能把她吹醒吹醒,突然又反应过来车里还有储时,祝重峦忙又升回车窗,“我这么突然,有没有打扰你?” 储时回,“你说呢?” 祝重峦慌乱起来,“啊,我没想到你们半夜也要工作的。” 储时就问:“那现在怎么办?” 祝重峦更慌了,“那我下个路口拐弯把你送回去。”末了她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还来得及吗?” 接着她听到了储时好像笑了,很不分明、很低的笑声,“还来得及去关大附中排第一批的队吃早餐。” 祝重峦语噎,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刚刚在逗我玩?” 储时将座椅向后放了放,闭上眼睛道:“说去吃早餐是认真的。” 祝重峦间隙里悄悄看了一眼他,他应该是很累了。于是她关闭了车上的音响,调高了暖气,不再说话,连呼吸都极力放轻,唯恐惊扰这一方极小的空间。 真是不可思议,上周她才正式认识他,这周他就在她的车上睡着了,祝重峦觉得命运不能够更不可思议了。 到关大附中的时候,周记家的叔叔阿姨已经在整理食材了,祝重峦看了眼时间,隔他们营业还剩半个多小时。她将车停在路边,然后靠到了方向盘上。 储时睡着了,祝重峦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描摹着他挺拔的面庞轮廓,这个人怎么先天条件这么好,长得这么好看。 她没有叫醒他。 她将会是他的妻子。婚姻要什么,意味着什么,她一无所知。在过去的十年时间,她仰慕他,其实一度也以为只是仰慕,毕竟被称为天才科学家、外在内在完美得不可挑剔的人,除了储时,祝重峦没遇见过第二个。可是他站到面前时,她发现并不是了,她是很真切的爱这个人,莽撞又冒失,只是因为她真的爱他了。 储时的眼睫动了动,祝重峦坐直,“你醒了?正好,该下车排队了。” 祝重峦让储时多睡了一个小时,这时候刚好是人流增多的时候。 排在队伍中央时,储时问:“怎么不叫醒我?” 祝重峦把手揣进包里,“看你太累了,我不忍心。” 储时挑眉,“这么心软?” Chapter.9 祝重峦就笑,“是呀,你的实验研究很难吧?最近进行得不顺利吗?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累?” 储时点头,“实验得到的效果不理想,还没有找到更好的途径。” 祝重峦好奇,“研究的是什么?” 储时答:“嗜血细胞综合征。” 祝重峦眨了眨眼,认输,“好吧,我听不懂,我不应该试图和你找共同话题的。” 半明半暗的天空突然开始飘很小很小的雪,人群里有些惊异的声音,毕竟这时候已经初春了。 祝重峦裹紧了风衣,“关山市今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我都没在呢。” 储时说:“我也不在。” 祝重峦看向他,突然两人都笑了。 队伍的行进速度很快,这个点多是学生,周记的叔叔阿姨早已练就了快速打包的技巧,很快就轮到了祝重峦,她凭着记忆熟练的要了几样打包,然后拖着储时飞快远离人群,回到车边。 祝重峦将一个纸杯递给储时,“这是燕麦豆浆,他家的豆浆煮燕麦真的是很多校友的心头好。”她又接连掏出好几个纸盒,准备逐一介绍,“这是酱牛肉烧饼……” 祝重峦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多话,突然发现储时只是看着她,她后知后觉地磕巴了,“我……我曾经为买这个……上课迟到了……”她越说声音越低,越有点心虚,拿不准储时这会儿什么想法,会不会觉得诧异。 短短时间祝重峦已经胡思乱想了好多可能,唯独没想到的是,储时伸出手,掸了掸她肩头零星的落雪。还未熄灭的路灯昏黄又温暖,头发上沾着落雪,鼻尖被冻得有些红的祝重峦,一双眼睛波光粼粼,像一只无害的小猫。 然后储时收回手,“我很高兴,重峦。” 祝重峦无法判断他是否察觉了她的担心才这样说话,总之这一切在他叫出重峦两个字的时候,都不复存在。她压抑住自己的雀跃,“不客气,储时。” 储时又从她的衣服包里掏出手机,将自己的号码保存好才放回去。 祝重峦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忘记存了?” 储时把副驾驶的门打开,等着祝重峦进,“我出研究所的时候看到你手指冻红了。” 祝重峦觉得不可思议,“真的假的?” 不等她再多问几句,储时已经把她推进副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让你的生活不再乏味。祝重峦看着绕回驾驶座的储时,暗暗这么想。 祝重峦的妈对于祝重峦和储时见了一面就决定尽快结婚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她觉得这是年轻人的冲动,是不能行的,于是在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和盘托出时就一口否决掉,然后坚决不肯再听任何有关于这件事的话。 祝重峦趴在自己房间的阳台栏杆上,翻着通讯录,在c那一栏并没有看到储时。但是她深信储时不是做事不稳妥的人,只好一路往下翻整个通讯录,快到底时,突然“未婚夫”三个字映入眼帘。祝重峦突然想笑出声,储时竟然是这么一个藏了小小传统思想的人吗?她还是觉得有些小别扭,也怕被别人看到手机,想了想改成了储时的名字。 后来她告诉申楷妍的时候,申楷妍抱着抱枕看着她,想了想认真问:“这算不算占有欲?”觉得不够准确,又再添了几个字:“算不算对你的占有欲?” 祝重峦觉得不大像,储时这么一个站在云端的人,对想要的东西一定从来都是召之即来,他哪里会有什么归属认知。 她拨通储时的电话,拉长着声音使听起来有些低落一般,“大科学家,你未来的岳母棒打鸳鸯,好像不同意这门婚事。” 储时在那头似乎压低着笑出了声,然后低而轻的跟祝重峦说:“我在开一个重要的会,等等给你打回来,行吗?” 祝重峦立刻端正态度,“你忙你忙,不用管我。”然后果断挂掉电话。 几个小时后,祝重峦的妈冲上来劈头盖脸就质问祝重峦,“祝重峦你干了什么?储家的老太太和储时他爸爸在来祝家的路上了!” 于是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储家的车停在了祝家的院前,祝重峦等在门口,远远的就看见了储时从驾驶位上打开车门出来,他今天是一身笔挺的西服,应该是因为早上开会的缘故。明明见他还是七八个小时以前的事情,祝重峦这时候见着也生出一种奇异的念想,这应该可以称之为想念。 祝重峦想,人真是一个充满贪欲的承载体,明明她的前十年有如蜉蝣一般在缝隙里流逝,渺渺如浮世红尘一粒,连她自己都没有尝试追寻过去处。但是这一切在看见储时后,她觉得时光往复的一分一秒都该计较清楚。 储时也看到了门口的祝重峦,他走快了身后的长辈两步,祝重峦迎上去,笑着仰头看他,“所以这是你的解决办法?” 储时点头,“我觉得应该让伯父伯母看到我是认真的。” 祝重峦侧着身让出路,向储家老太太和储时的父亲问好。她才知道,原来储时的母亲去世很久了,所以储时的话里提到的从来不是父母,而是长辈。没有母亲操持,难怪储家老太太紧张储时婚事。 进门后祝夫人让祝重峦陪着阿姨准备下午茶,一群人坐在祝家的会客厅里,将阳台那扇落地的玻璃门大大敞开,透进花园里新鲜清凉的空气。 祝夫人不准祝重峦旁听,祝重峦的父亲也觉得很有道理,祝重峦张了张口,还是在储时安抚的目光里上楼回了房间。 祝重峦心里闷得慌,将房间阳台门大敞,捧着手机哭丧着给申楷妍打电话,“父母成了我最大的绊脚石。” 申楷妍惊讶得不得了,“你不能在传统婚姻下觉醒反抗意识吗?” 祝重峦苦闷道:“我能怎么办?怎么跟我父母表明我一定要嫁给储时?” 申楷妍认真考虑了下,“要不现在就冲下去表明非储时不嫁,趁着储时的长辈在,一定立刻就拍桌定案了。” 祝重峦长叹口气,“不如我现在从房间阳台跳下去?” 申楷妍惊惶起来,“你干什么?这世上除了储时还有数不清的芳草!” Chapter.10 祝重峦房间的阳台可以看到祝家平坦而洁净的前庭,下一秒她看到一个头顶露出来,紧接着是庭院里多了一个身影,是储时仰着头面向她,倒退几步好将趴在阳台上的她看清楚。祝重峦一个紧张,将电话一把挂掉,扯出一个笑向储时招了招手。 储时掏出手机,这边的祝重峦应声接起,就看到楼下的储时嘴唇一张一翕,听筒里传出他的声音,“重峦,你的话会传到客厅阳台。” 祝重峦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但她看到储时眼底竟然有笑意,“但只有我站在阳台。” 祝重峦扶着额头,试图找理由掩饰,“谁让你家财万贯,背景深厚,错过你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么多钱了。” 不知道储时信不信,他只是点头,“你有这样的决心很好。” 储家登门拜访虽然仓促,但是诚意满满,反正储家两位长辈的出现,和不知道说出口的什么话,总之极大的安抚了祝重峦家,尤其是安抚了祝重峦的妈,在又正式约了一顿晚餐后,他们的订婚时间一下就敲定在了两周后。祝重峦觉得有必要单独拜访储时的奶奶和父亲,她告诉储时后,储时转头就给储家老太太打电话安排,而储时的父亲在国外有合作商讨,就不能见到。 去储家老宅接老太太的时候,秘书突然给储时打电话,储时进门就上楼去了书房。祝重峦单独面对储时的奶奶倒是没有怯场,她跟储时的奶奶反倒比对着储时的时候自如得多。 谈笑风生里,储时的奶奶突然提到上次约祝重峦吃饭的事情,“储时一向不太露情绪,那天慈善酒会简直是特例。他平常自己不挑人,我挑的他也不肯看,我觉得那幅画是契机,我以为是申家的姑娘,结果他饭都没和人吃完,我再问,知道那幅画画的是你。” 储时奶奶的眉眼里还有喜色,她是真觉得储时要结婚她很开心,毕竟储时的母亲去世得早,储时的父亲不好管到储时,储时自己也不声不响的,老太太嘛,总是很担心晚辈的。最后储老太太握住祝重峦的手,表示自己对储时终于放心了。 祝重峦没用多少时间就悟出了储老太太这些看似亲切的话里的用心。她其实不见得就满意这个突如其来的孙媳妇,但这是储时挑的人,她相信储时,也就不介意祝重峦。她没有警醒祝重峦,也没有更深的表示。储家老太太才是顶精明的一个人。 祝重峦倒觉得这也在情理,储家高门大户,她的家庭在普通人眼里是资产阶级,但在钟鸣鼎食的储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很能理解储老太太不交心,总之她一定会对他无微不至,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未来储家的人还是不满意她。 事情真是一帆风顺,祝重峦深深以为这是她这几年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 订婚宴并没有声张,只是两家的家人聚集在一起。 订婚过后,祝重峦就开始进入最忙碌的时候。她的第二本书会参评今年的国内文学奖项,在出版后编辑安排的一场新书见面会在金融中心京海市。另一边她还要完善半年后的研究生毕业论文。这些事情过不了多久,她还有一个在瑞士的研讨会要和导师一起去。 而储时他更忙,最近国外有一个研究把他请走了,祝重峦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她也没有打电话去问。储时对自己的日程很有安排规划,不会想有人打乱他的步调,她只用安排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 到京海市的时候,正好导师的朋友,京海大学现当代文学的泰斗、兼业内核心期刊《山脊》的主编刑教授,最近就在京海市,按照导师的意思,祝重峦最好去拜访一下。故而祝重峦提前了一天到京海市,并且借助导师的关系网,成功约到了刑教授的晚餐时间。 在上餐前祝重峦将这次的作品成书递上,以示礼节。刑教授收下后交给了身边的助理,推了推眼镜,笑着看祝重峦,“我儿子在第一时间买到了你的新书,我已经看过了。” 祝重峦听过一笑,“是我晚了,这本书写了我的名字,就当送给教授儿子的纪念吧。” 刑教授喝口水,“哈哈”笑道:“让那小子知道你今天在这里,一定怪我不叫上他。” 祝重峦承应不敢。 这一餐中间的交谈也很顺利,饭后在楼下送刑教授上车时,刑教授感叹了一句,“韬光韫玉,后生可畏。” 祝重峦垂首道谢,“有劳教授赏识了。” 看着刑教授的车远去,身后的杨舒唯也跟着感叹,“看来我的身价也要跟着涨了。” 祝重峦屈指敲一下杨舒唯的额头,“好好想想你的考研吧,总跟着我不是回事。” 然后伸手拦了一辆车。 京海市的天比较阴沉,下过一场雨后的夜晚有些无端起的寒意。祝重峦想起什么,亮起手机屏幕看一眼,却看到屏幕上静静躺着一条短信,是储时的,他告诉她他已经回关山市了,等她吃晚饭。 一看时间,是下午她正和刑教授交谈的时间。当时为了表示尊重,祝重峦将手机拨到振动揣到了包里,短信的振动频率确实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她回了短信告诉储时她在京海市,解释了刚刚没回复的原因,顺带着跟杨舒唯说:“以后我的行程记得跟储时的秘书发一个备份。” 杨舒唯猛地转过头来看她,瞪圆了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祝重峦被这动作吓一跳,正要重复一遍的时候,杨舒唯嗫喏着跟她说:“早上上飞机前储所打你电话已经关机了,他打来问我你的行程,我告诉他,你说对你的行程要保持神秘,所以我不能奉告。” 祝重峦捧着手机险些两眼一翻,背过气去,“舒唯你不是自己人,易衡你都敢告诉他,我未婚夫你却保密?” 杨舒唯立刻举起双手,“重峦姐,我错了。” Chapter.11 储时没有回复短信,祝重峦心里着急,怕他以为自己对他怠慢,心里会有所不悦,在车上就一直寻思着等等回酒店给储时打一个电话,还反复斟酌等下要说出口的词句。她想得太认真,以至于一下车在酒店门口看到一个熟悉身影时,好久不能反应过来。 易衡站在酒店的门口,也偏头看着祝重峦。 祝重峦回头看杨舒唯,她拨浪鼓似地摇头。 易衡走上前来,拍拍祝重峦的头顶,“干什么?两个重要的日子撞在一起,难道不是我来看你的理由?” 祝重峦回想一下,易衡的生日应该在这两天里,“你的生日礼物我临走前已经送到你家里了。” 易衡不以为然,“我知道,我是特地来看你签售会的,查到你的签售会是打开手机就可以知道的事情。”他的笑意和煦,“之前在国外错过了你的第一次,第二次千万不能错过了。” 祝重峦撇撇嘴,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突然不动了,转过头后知后觉的疑惑问:“不对,就算你查到我在这里的签售会,又怎么知道我在这个酒店?” 易衡在她眼前晃晃手里的手机,“信息时代,你小助理的朋友圈定位了。” 祝重峦看着一下把头埋得看不见脸的杨舒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能加上储时的微信呢? 祝重峦的酒店房间在19楼,易衡的在20楼,她打开备忘录,今天确实是易衡的生日。易衡在国内时候的每年生日都有祝重峦,国外时也能收到祝重峦的按时问候,今年是她事情太多,忘记问候了。现在准备些什么也来不及了,祝重峦从杨舒唯的行李箱里翻出一对还没来得及拆盒的香氛蜡烛,取出一只后上到了20楼找易衡。 祝重峦站在门口擦亮火柴,点燃蜡烛,然后敲门,在易衡拉开门时,她把蜡烛捧到他眼前,“happybirthday.” 易衡侧身让她进来,祝重峦就径直走向落地窗边的绒椅,将蜡烛放好,听见易衡让酒店送来一瓶香槟,没几分钟敲门声响起,易衡开门,顺手关了主灯,只留了四角的落地灯。 他拎着两只郁金香杯和一瓶玫瑰色香槟坐过来,祝重峦接过倒好的香槟,向易衡举了举,笑问:“需要向你祝贺年年今日吗?” 易衡碰了碰她的酒杯,“岁岁今朝。” 蜡烛的香氛在微弱焰火的烘托下,是缓慢但醇厚的,祝重峦把酒杯放到眼前,不知道是借着烛光看酒的颜色,还是透过酒杯看烛光。 暖色的光线会将一切柔和都无限放大,易衡看着祝重峦,突然没由来就问她:“你想不想找一个男朋友了?” 祝重峦显然一怔,然后她将杯中所剩不多的香槟一饮而尽,把酒杯放到面前,“我都快要嫁人了,易衡。” 易衡的震惊是意料之内的,储家处事低调,圈子里恐怕至今没有外人知道储时订婚,只是易衡皱起的眉是祝重峦不懂的。祝重峦想,这也是理所应当,跟她关系极近的除了申楷妍就是易衡。 其实也不是她故意不早点将原委告诉易衡,从小玩到大的易衡,到现在她也没跟他提过储时在她生命里的存在。如果她前些天告诉易衡,她要和储时结婚了,他的反应跟祝重峦父母的反应也不会差多少。 现在坦白虽然晚了,虽然可能会让易衡不高兴,但是她跟储时的关系已经在必然当中,她不用担心解释起这段关系来没有底气。毕竟她是一个很会写文章的人,只要有立意根据,她就能延伸出看似合理的分支。 祝重峦跟了一句,“我要和储时结婚了,你也见过他的。” 易衡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向后靠了靠,“解释?” 祝重峦被他这样弄得有些心慌起来,她迟疑着要厘清措辞时,易衡又说:“算了,你太会有各种理由。” 祝重峦的话就这样堵在喉咙里,蜡烛的光晕摇曳,她看到易衡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才肯定易衡是真的生气了。她忙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我跟储时也不是一时意气,我们双方家在第一时间就见过面,在上周我们已经订婚了。” 易衡看着祝重峦,一句话也没有接,祝重峦被他看得心里越来越惴惴不安,好半天才敢小声说:“我不是在百忙中还想到安排有关你的事情吗……我是把你看得重要的,你不要这样,这件事是例外……” 易衡直起身来,倒满一整杯香槟一饮而尽,“你瞒着我的时候,有觉得我重要吗?”然后他松开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头也不回的转身去到阳台上。 祝重峦知道自己理亏,更加不敢凑上前去,她看着易衡背影,半晌叹口气,在手边的盒中取出一张酒店的便笺,写下一句,“向你道歉,你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阳台穿过来的风势不小,她把便笺压在蜡烛下,然后悄悄退出房间关好了门。 祝重峦回房间的时候,在为她整理资料的杨舒唯趴在她的床上睡着了,她为杨舒唯盖上被子,取过包里的手机关了门走到阳台上。屏幕上有一个未接来电,在十分钟前,是储时的。 她将电话拨回去,只响了两声听筒里就传出储时低沉的嗓音,“重峦。” “抱歉,刚刚手机没有在身边,错过了你的电话。”祝重峦放低声音。 储时并不在意,“你有你要忙的,不用向我解释。我只是想问你,一切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还间歇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伴随着储时这句一切还顺利吗?祝重峦觉得心里酸酸的,好像委屈都涌上来。 她长时间没有说话,那边的人发现了异样,没有了键盘敲击声,“重峦?” 祝重峦长出口气,口气里闷闷的,“没什么,和朋友遇到了点分歧。” 储时顿了顿,好像是在那头想了想,“是慈善酒会上遇到的那位吗?” 祝重峦很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储时没有遮掩,“你和申楷妍不像因为分歧而会有嫌隙的关系。” 他太聪明了。祝重峦将手搭在栏杆上,把下颌放到手臂上,“没关系,你不用担心,这也不是第一回。” 储时就问:“那你是每一回都会情绪这么低落吗?” Chapter.12 祝重峦觉出微妙来,要是储时以为她是为了易衡才这样,那实在要闹出大误会,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这段时间太累,所以情绪有了触发点。” 似乎感觉面前多了些迷蒙,她将半截手臂探出栏外,果然是有细雨,“过段时间就好了。” 储时身边静静的,祝重峦几乎连他的呼吸声也能听见,那头沉寂几秒后才说:“你其实可以把我能为你做的都告诉我。” 祝重峦觉得这话从耳朵里钻入,但是都要从眼里浮现出笑意来了,她将悸动揣好,才回答储时,“你也很忙,我能自己处理好。” 储时也没有执意追究这个话题,转而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祝重峦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行程,“大概两天后?你呢?还走吗?” “等你回来再走。”储时说。 这雨润润的,被风带偏扑来脸上,有些湿漉漉的,刚才喝了一杯酒,这时候在外边受了凉,祝重峦觉得脑子里有些发晕,“那我一定会很快回去的。”她直觉储时要说让她妥善好自己,不用着急一类的话,故而在储时回答之前,她又接了一句,“这边不会很重要的。” 时间应该不早了,储时嘱咐她早点去休息,说了晚安就挂了电话。 祝重峦还没有进去,她看着早已暗下的手机屏幕,想储时真是一个负责至极的人,仰赖于他的负责,她对他的企图才能得以满足。这简直是一样让人轻而易举就上瘾的存在,祝重峦握着手机屏幕,谨慎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泄露爱意。 至此,是她确信跟他相交的开始。祝重峦还确信,她能够对储时无条件退让,所以这也足够维系彼此。 但人总容易在满足时略过人生无常,命运是不会退让的。以至于很久后祝重峦想起,总更愿意她从未尝试靠近储时。 签售会没有出现纰漏,互动环节里读者的反响是意料之外的好,祝重峦笑着迎来送往的时候心里的疲惫终于因为放大的空间而松懈下来。结束后从内场出来时,她突然想起来易衡,他今天没有联系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祝重峦回酒店就直奔20楼,易衡的房间却是酒店服务人员在清扫,是退房离开了。她叹口气,倚在墙上靠了会儿,打电话让助理杨舒唯查今晚回关山市的机票。 她一点也不想再忙碌,想尽早抓住会使她愉悦的契机。 到关山市后是储时来接的祝重峦,关山市今天的夜晚十分和煦,祝重峦一出航站楼,就看到储时双手揣在兜里,倚在车边。 祝重峦走到他面前,“大科学家,愿意送我一程吗?” 储时抬起眼时看到的,是双眼里笑意盈盈的祝重峦,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乐意效劳。”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间车少的缘故,储时的车速放快很多,他并没有顺着道路一直开到市区,而是中途岔上了另一条路,“我想你应该没有吃饭,这个点回去不早了,就让阿姨在家给你熬了粥。” 那应该是要去储时家了,他单独住的地方,这还是祝重峦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去。储时家在关山市那个国家级旅游公园附近,算是庄园,还有一个很典雅的名字,叫九溪翡翠。这个项目当年开发时风头很大,这个别墅据说除了能作日常住宅,甚至能满足充当小型会所的条件。 但是祝重峦没等到在第一眼满足对这个项目的好奇心,就睡着了。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房间里,床头的灯调到了最暗,放了一杯水,她试了试温度,是温凉的,她应该已经睡了不短时间了。 祝重峦下床捧着水杯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长廊尽头的门虚掩着,有光线透出来。她夜里视线不太好,此刻只有一个光源在远处,更加影响了她的视物,她就顺着墙一步一步挪过去。 在留空宽裕的门缝里,祝重峦看到储时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很多临床试验报告,他眼里的成像在变,应该是面前的笔记本画面在切换,他的手间歇支着下颌,或是拿着笔记录修改。 从祝重峦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脸庞的棱角线条完美得近乎无解,那幅专注沉着的样子让祝重峦出神了好一会。 祝重峦轻轻叩了门,储时抬头看是她,对着电脑说了句明天再继续,就将电脑合上。祝重峦走到桌前才反应过来他可能在开视频会议之类,刚想开口说什么,储时已经先一步开口,“不用道歉。”他看着祝重峦的眼睛,“你没有打扰我,重峦,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不用总计较很多礼节。” 祝重峦与储时的目光相接,他的眼神从来直接而坦荡,以至于祝重峦心里的别样企图作祟,总不能承接住他的眼光,只能有所逃避,但逃避不就更显示了她的心虚吗?所以她这将避未避的眼光,变成了有些闪烁的眼光,她唯恐储时这样聪明的人一眼看出来,只能在还未完全斟酌好词汇后就开口:“我……我怕耽误你的正经事。” 储时将桌几上的文件在片刻收整齐,站起身来隔着桌几碰了碰祝重峦的脸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祝重峦说话一下子磕磕巴巴起来,“有……有吗……”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心虚道:“还好啊……” 储时走到她面前,握过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祝重峦试到他的手掌是温热的,而自己的手心是滚烫的。 储时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发烧了?”他下一秒就将手覆到祝重峦的额头上,声音很沉,“你在发烧。” 祝重峦眨着眼,眼睫能扫到储时的手。 储时抽出她手里的水杯,牵着她下楼,让她坐在餐桌旁,然后进了厨房。没过太长时间就放了一份热腾腾的粥和小酱菜在她面前,“把粥喝了,我去给你拿药。” 祝重峦忙阻止他,“不用吃药,我没感觉很不舒服。” 储时并不赞同,“你看上去不像身体很好、能够自愈的人。” 储时回来得也很快,除了几颗药,还拿了一支电子温度计,对着祝重峦耳朵一测,他显而易见的又皱了眉,“39.5,你怎么烧这么高?” Chapter.13 祝重峦一愣一愣的,大概是心理暗示的原因,喝下大半碗粥后开始觉得晕乎乎的,眼睛的酸痛也更加明显。她这个人一旦开始接受别人的照顾,就会变得行事不用大脑思考,在站起来撞倒一把椅子和磕到桌角后,祝重峦明显感觉到了储时的惊讶。然后储时转回身将她打横抱起来,向楼上的卧室走回去。 储时的脸在祝重峦眼里无限放大,这么近的距离视觉几乎模糊起来。她环着储时的颈项,觉得胸腔里跳跃颤动根本不受控制,幸好夜晚总是掩盖过多模样,好让她不至于不能在储时注意到异样时调整过来。 储时抱着她进的还是刚才的房间,祝重峦注意到这个房间的宽阔和设计,半开的衣橱里是储时的衣服,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储时的房间。吃过药后,储时一杯接着一杯热水的让她喝下,她喝水的时候他就用冰袋裹了毛巾,覆在她的额头。 喝水到祝重峦觉得剌嗓子得说话都不利索后,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觉得热水快堵到我嗓子眼了。” 储时才作罢,他让祝重峦躺下,转身去浴室洗了一块冷毛巾敷在她额头上,轻声说:“如果困就睡吧,我守着你。” 祝重峦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喝过药了,不会有大问题,你累了一天,快休息吧。” 储时看着她的眼光突然深了些,祝重峦被看得不自觉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她听到储时的声音一如他目光一般深了很多,甚至有些不理解,“我答应过你,这也是我的责任之一。” 祝重峦听到这句话时愣了一瞬,然后不自然地探出了些头,“那你……也不要休息太晚。” 储时答应下来,为了她能好睡,关了床头的灯,只留了墙角的落地灯亮着。 祝重峦闭上眼看不见储时后终于感受到了今晚唯一的冷静。 是了,储时这么一个认真的人,责任才是驱使他的最大因由。而她太过生疏于与他的相处,或者说太过谨慎于和他的接触,她把他捧在心尖上,想要给他所有最合适的,以至于一切行事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这在毫无所知的储时看来,却大概总有些谢绝的意思,于是他总很耐心的向她纠正。 可能是药物的原因,头脑昏沉,但是祝重峦的思绪却愈发清醒。 夜色总是掩盖实体,而滋生虚妄。 祝重峦第二天醒来坐起时房间里的窗帘还是拉上的,她听见一个更平缓的呼吸声,低下头就看见隔着两人远的床的另一侧躺了穿着居家服的储时,他的睡容安静,睡姿也很规整,这距离不近也不远,放在祝重峦眼里时,就弥漫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如果这是将来每个清晨的样子,祝重峦认定自己再也不会睡懒觉。 她不知道储时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但她猜测应该很晚,她感觉得到他的疲惫。床边放了一张浴巾,她的行李箱也在衣橱旁。祝重峦进浴室后,盥洗台上放着几只豆绿色的瓶子,她拿起来辨认,发现那是沐浴用品。她不得不惊叹于储时的用心,不仅猜到了她起床后会想沐浴,还将沐浴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放在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等祝重峦从浴室出来时,储时已经坐起来了,但还是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听到响动时他睁开眼,下床取了吹风筒出来,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向祝重峦说:“过来,你才退烧。” 祝重峦顺从的坐过去,储时先从她手里拿了毛巾擦着有些滴水的发梢,才打开了吹风筒,吹头发时祝重峦并没有说话,她想反正噪音这么大,说了彼此也不一定听得见。她在脑海里暗自出神,考量着等等该做些什么,还没有个定论时头发就吹好了。 祝重峦盘腿坐着,看储时细心的将吹风筒收好,然后转过头问她:“有别的症状吗?还难受吗?” 祝重峦侧过身体,将手倚在沙发靠背,“我很健康,倒是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储时没有瞒她,“凌晨四点半。” 祝重峦抿着嘴,在经历被储时的好几次纠正指责后,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是正确的。她纠结了半天后,抬头看着储时,“那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储时有些意外,“你会做饭?” 祝重峦觉得自己终于说对了,笑意满满,“我非常会做饭。”然后她大着胆子拍了拍储时的肩膀,“储所,你挑到的是一个十项全能的未婚妻。” 催促储时再上床睡会儿后,祝重峦下了楼去到厨房。当她打开冰箱柜门的时候,不得不惊叹于蔬果品种的丰富。储时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在家,这些应该是这两天阿姨买来放好的。祝重峦从厨房探出一个头,却发现还是没看到阿姨,心里觉得奇怪,也没有多想。 她熬上一锅番茄玉米排骨汤,正对着一颗西兰花想是白灼好,还是凉拌好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大门被钥匙拧开的声音,一老一少谈笑着进了门,当然,都是女人的声音。 祝重峦捧着一颗西兰花走出去看,她猜测那个年纪大的应该是储时家里的阿姨。旁边那位看上去比祝重峦还年轻的样子,她头发及肩,穿着一身吊带裙,神情跳脱欢悦,祝重峦觉得青春的气息把她都要淹没了。 那个女孩子看到祝重峦时,登时就愣在了原地,对比祝重峦穿着的随意休闲,以及手里还抱着的一颗西兰花的妇女样,那个女孩子一下子显得非常好看。她不知道这女孩子是谁,碍于还在下厨,腾出一只手挥了挥,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祝重峦看到那个女孩皱了皱眉,转头问阿姨,“徐阿姨,你很累吗?为什么要找一个这么年轻的来帮忙?” 祝重峦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她觉得自己今天虽然没有特地打扮过,但是不至于会被认成阿姨吧。于是她顿了顿,“嗯……你可能误会……”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话,楼上就传来储时有些不满的声音,“储窈,这是你未来大嫂,不要这么没礼貌。” Chapter.14 祝重峦抬头就看到储时已经换下居家服,下楼走到她身边,“你怎么拿着颗西兰花?” “哦……”祝重峦想起来,晃了晃手里的西兰花,“我在想是白灼还是凉拌。” 储时卷起袖口,接过她手里的西兰花走向厨房,“我不挑剔,按你的口味就好。” 祝重峦来不及感受储窈一下变得很复杂的眼神,忙不迭的跟着储时进厨房。徐阿姨想来帮忙,被储时婉言谢绝,也没有再坚持,出门浇花去了。厨房一下换作祝重峦协助储时,而储窈寂静半天后,还是走了过来,抱着手臂靠在厨房门边,两眼来回扫视储时和祝重峦。 储时没有任何的不适,但在看到祝重峦好几次瞟过门口时还是开口,“储窈是我妹妹,被惯得有点娇纵,你不要介意。”接着转过头对着储窈说:“如果你是想来蹭饭的,就不要站在这里,坐到你该坐的地方去。” 祝重峦最后选择了凉拌西兰花,她没有将之前的事很放在心上,听到储时对储窈有些训话意味的口气时,还制止了一下。 储窈却没有管她哥哥的口气,嘟囔着就走开了。祝重峦忍不住心里后怕,有这么一个天才一样的哥哥,还这么严厉,真是可怜了储窈。 储时看着祝重峦变幻莫测的神色,“重峦,她应该跟你道歉,不是我严苛。” 祝重峦吓了一大跳,“现在的生物学这么发达了?你们生物医学家还能读取别人的意识?” 储时看着祝重峦,微微无奈,“你很明显。” 饭上桌时,储窈坐在祝重峦的对面,她抱着双手还是神色复杂,在储时撇头看她一眼后,忙拿起碗筷,她戳着碗里的西兰花,问祝重峦,“这是你做的吗?” 祝重峦有点发懵,点点头,然后储窈嫌弃的说:“果然你的厨艺跟我预料的一样不好。” 储时盛了一碗番茄玉米排骨汤放到储窈面前,“你喝汤吗?” 储窈端起就喝下一大口,“还是我哥的厨艺好。” 储时不动声色的说:“这是重峦熬的汤。” 祝重峦险些憋不住笑出声,对面储窈的脸立刻变得像刚刚喝下去的是一碗盐,拧得五官都皱起来。 储时吃了一块西兰花,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碗筷就撩开祝重峦额角的头发,那是昨晚撞到桌角的地方,现在有一点青紫,他收回手,“你昨晚明明撞得不重,也还是有淤青。”储时夹了好几块西兰花给祝重峦,“你很可能是需要多摄入维k,西兰花能够提供。” 祝重峦看着储时的眼神难以察觉的动了动,她听话的把他夹来的西兰花全部吃下去。 对面的储窈神色变得更加不可思议,看着她哥哥,“要不要这么刻意?为什么你不看看我有什么伤病,然后给我夹菜?” 储时看了一眼储窈,肯定的说:“你很健康。” 后半段储窈没有再故意挑剔,很和谐的一起吃完一顿饭。饭后祝重峦坐在客厅削苹果,趁着储时去了洗手间,储窈坐到祝重峦旁边的沙发上,神情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复杂,祝重峦都惊讶她的表情保持度。 祝重峦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储窈,“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储窈也毫不客气的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我从来没见过你出现在我哥身边,为什么我哥这么快就要和你结婚?”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他落了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吗?” 储时这个妹妹跟他半点不像,祝重峦扬了扬唇,故作神秘,“你猜我用什么威胁的他?” 储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叹气,“哎,你对感情一看就比他机灵,他栽在你手上也是意料之中。” 祝重峦原本是逗储窈,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愣住了,然后储窈闷闷道:“他栽了就栽了吧,但是你千万记得对他好点。” 祝重峦剥了一个橘子,哭笑不得,“你觉得我能拿什么来威胁你哥?” “那可不一定。”储窈偏着头,“你不是做文学的吗?还会写书,我看过你写的书,写书的人太能揣摩人的心思了。” 祝重峦不置可否,挑眉说:“那我是不是能理解,我写的书正中了你的情绪?” 储窈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憋了半天后说:“其实我没有完全看懂你写的……” 祝重峦“哦——”了一声,坐得靠近些储窈,神神秘秘的放低声,“那这样,你不懂的,想知道的,你来找我,我全都告诉你。” 储窈疑心,“真的?” 祝重峦真诚道:“真的。”她伸出手揉了揉储窈发顶,“作为交换,你告诉我有关你哥的事情怎么样?”祝重峦伸出尾指,“我会对你哥非常非常好,把我对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认知都捧到他面前。” 储窈勾上祝重峦尾指,“成交!” 祝重峦勾着储窈尾指的时候,觉得储时这个妹妹真是太可爱了。 “你们在做什么?”祝重峦思绪还没从这个想法里收回来时,突然听到储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抬头就看着储时一脸不解,手里还拿着块迭好的冒着热气的毛巾,随后储时轻轻捋起她的头发,将热毛巾敷在额角上,祝重峦露出疑惑的神情,储时轻薄而好看的嘴唇一启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还是顿了一顿才说:“过了二十四小时了,只能热敷。” 储窈噘着嘴,“我从小到大摔了百八十次,也没见你拿着毛巾追着我跑。” 储时看她一眼,淡淡开口,“那是因为你自己会率先找到能替你解决的人,并且大哭一场来博取关注,你根本不需要我来照顾。” 储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拎起沙发上的包就朝门口走,临出门时又折回来跟祝重峦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说完后“砰”的一声关了门。 储时低下头换了只手,“你答应了她什么?” 祝重峦为了方便他,是半仰着头的,储时的气息隔得太近,洒在她的面庞上,她觉得自己有些迷乱,“我给她讲我的书,她保证她的哥哥不会抛弃我。” 储时不置可否,“不抛弃你不应该只有我能保证吗?” Chapter.15 祝重峦半跪起来,转身两只手搭在沙发上,与储时正面相对,“那你保证吗?” 储时放下手,“我的选择是慎重且经过考量的。”祝重峦听到他的口气有点认真起来,“所以在不考虑未来不可抗力,诸如疾病、灾难的情况下,你会是我一生唯一的太太。” 祝重峦双手交迭而放,“那有没有可能,你将来遇到了喜欢的人?” 储时将毛巾重新迭了一遍,又敷到祝重峦的额头上,“人的感情是种不稳定因素,我说过感情对我没有必要存在性。” 他的话总是很点到为止,但这不妨碍祝重峦明白他真正的意思,对她而言语言是最好懂。祝重峦曲了曲身体,好使储时不必半抬着手。祝重峦想他说的不过是常规惯例,她仍然不认同,譬如对她来说,他不是这样的等闲寻常。 毛巾的温热气息弥漫,也烘得她双眼湿润起来,她仰着头轻声问:“储时,那你有没有想过特例?” 储时低了低眼看着祝重峦,“我不会有特例。” 他想来是误会了祝重峦的意思,以为祝重峦还在追问他将来的可能性,祝重峦却没有解释下去。实在凑巧,她上次也在储时误会的意思里得到了使她安定的因素。 她保留一切横生滋长恣意如藤蔓的渴求,水源与阳光就已经足够维系存活,不必再培养料。 这个角度姿势有些微妙,他们面庞隔得这么近,像极了一对亲密的恋人最亲昵的举止。可是储时好像没有这个意识,他仍然专心为祝重峦敷着额角。 他做任何事都很专注。终于储时抬起手后,祝重峦松了口气,坐下这么想。 九溪翡翠的长坡下面有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接连着一片沉静光洁的湖。晚餐后储时在书房继续处理他的事情时,祝重峦选择从九溪翡翠走出来,沿着柏油路往下走。这是专门修的通向九溪翡翠的路,是不会有别的车辆和人路过的,路的两侧植立着成龄的高大梧桐,枝叶的簌簌声在这宁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空气洁净而泛凉,连蝉鸣都如此利落。 祝重峦走到下边草坪时突然想到这两天还没有给好友申楷妍打过电话,拨通后电话里是她含混不清的声音,“祝重峦,你终于想到我了?” 祝重峦还来不及回答,申楷妍就接着咆哮起来:“我现在在堪培拉!晚东八区整整三个小时!” 祝重峦赶忙安抚已经睡下的申楷妍,承诺明天白天再给她电话后挂断。她摁灭屏幕前看到通话记录里易衡两个字,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拨出。她留过便笺给他,话已经示弱了,她的解释也已经说出口过,以易衡的性格,没有主动联系她,她再附加的任何举措都不会有用。 祝重峦躺到草地上,月光皎洁,投洒在夜幕下时,万物都呈现出朦胧虚幻的质感。今晚夜空晴朗,尤其在这没有过多自然光的地方,更显得星辰满缀,游离的星辉密集在一处,就照亮出一块寂静的深蓝尘埃云雾,储时家这里实在是一个适合修身养性,调理身心的地方。 祝重峦躺着,觉得最近这一切真是突兀却简单,她的惊喜无处安放,恐慌也不知从何而来。她的惴惴,她的忧虑,她的担惊受怕,只会在独处时慢慢流露,这种流露一旦开始,是她也无法控制的。祝重峦及早就察觉到这一点,她想,这应该是因为她是一个惯于写文章的人,囿于文字间的斟酌,她的情绪太过细腻而主动,以至于在黑暗寂寥的深夜里,她还是觉得太游离于诸多人事,连她自己都难以靠近她的欲望念想。 储时的寻找是意料当中,祝重峦知道他不会放心,但是他直接走到她的身边是她所没有预料到的。他走到祝重峦身边,手撑着身体半躺下,“是在家里很闷吗?” 祝重峦偏着头,光线不足以使她看清储时的模样,但能分分明明的感受到他的脸庞轮廓,于是她就可以凭这几天的了解,在脑海里清晰勾勒出他现在神色一定是静谧且放松。祝重峦又看回夜幕,揶揄说:“是你家门前的夜色过于诱拐人。” 储时也看向夜空,“诱使你想到了什么?” 祝重峦笑了笑,“你不认为夜晚是一个容易将脑海里的片段情绪串联,并且糅合在一起的存在吗?” 储时好像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开口:“这属于典型的人类学讨论的表演行为,个体进入特定环境,受到环境内群体行为的刺激,对行为进行自我调整控制,形成表演。所以重峦,你在夜晚的情绪流露,只是你在夜晚相对安静环境下的习惯和本能。” 祝重峦听完这段话后,有点瞠目结舌,她停了一停,又耐心引导,“安静的环境不就是适合来思考的吗?”她唯恐这位生物医学博士又回答出什么她更加疲于听懂的理论知识来,忙着再说:“比如会想起你看过的书里动人的情节。” 储时没有深追她的前一句话,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那你想起了哪本书里的动人情节?” 祝重峦安静了几秒,在脑中飞快的过一遍曾看过的书,这些书有哪些情节是她还保有记忆的。她想起了一段话,她有些心血来潮,侧过身对着储时,接着把手臂枕到耳下,缓缓开口念给储时听,“icannotfixonthehour,orthelook,orthewords,whichlaidthefoundation.itistoolongago.iwasinthemiddlebeforeiknewthatihadbegun.” 这月光太过温柔,这夜色太过深邃,足够使人丢盔卸甲,想在宛如半寐的迷梦里,靠近最柔软的存在。 这句话出自《傲慢与偏见》里。elizabeth要mr.darcy讲一讲爱她经过时,mr.darcy回答她的话。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姿态,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使我开始爱上了你。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她又有些害怕储时这么聪明,会轻而易举的窥探到她展现在暗夜里的感情端倪,于是她又好似顺理成章的接着问:“你觉得这段话怎么样?” Chapter.16 良久,祝重峦才听到储时的声音,“你忘记后来mr.darcy还是承认了elizabeth的话了吗?况且,你知道我看感情是认为不必要,所以也不能够理解。” 是的,在后来伊丽莎白质疑了这句话的真实性,而达西先生也承认了并不是这样。 祝重峦闲着的另一只手抚摸着身前沾染了夜露的草茎,“嗯,不太记得清了。” 储时也躺了下来,将祝重峦手臂从她脑后轻轻抽出,换成了自己的手臂给她靠。彼此眉眼相对时,祝重峦觉得这个动作太像一个拥抱,而他们这么几个月来,还连正经的拥抱都没有过。于是祝重峦最后还是忍不住向储时靠近了一点,好让这个动作能够有个勉强说上来的名称。 储时以为祝重峦可能有些冷,将另一只手环住她,“要回去了吗?” 祝重峦静静靠着,她知道储时一向自持且冷静,所以这只手环过来只能是担心她昨夜的病症会再度折返。她还是别有用心的尽量拖了一段时间,才坐起来向储时笑,“好,回去吧。” 再次顺着柏油路走回去的时候,祝重峦在夜风吹来前抱着双臂,环紧了自己,一点也不安分的走在路中间,去踩月光打下来的树影,去踢沿途的小沙石,而储时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并不制止她这样没由来的胡闹。 九溪翡翠快到时,祝重峦停下来,转身笑着向储时招手。 路旁的灯照着他们相隔的路,储时加快了步伐。 祝重峦看着向她走来的储时,她觉得这个场景过于诱人坠入,以后还是要避免总在夜晚和储时相对谈论,否则他们可能还没来得及结婚,储时就会重新考虑他们这段关系了。 她小心翼翼盼了这么多年的人,不敢看再次远离,人是有千百种因由不同的欲望的。而储时,是她所有贪念的根源。 祝重峦回到关山市的第三天早晨,还没醒来时储时就已经离开了,徐阿姨告诉祝重峦是储氏的研究所里有事,一大早叫走了储时。 祝重峦认真推算了一遍时间,确认这时候是堪培拉的中午才打给了申楷妍。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申楷妍了,前段时间申楷妍在法国有画展,后来她也忙起来,更忘记了去问候。 祝重峦靠在卧室的阳台上,闭眼晒了会儿太阳,徐缓地告诉申楷妍她最近发生的事情。申楷妍的重点不在易衡,也不在储时,而在于那幅画,她本着强烈的猎奇心,“储时把那幅画拍回来放哪儿了?你不是在他家吗?你不去找找看?” 祝重峦无奈道:“我哪好去翻看?他为了慈善拍下的画,要挂到哪里去?” 申楷妍叹气,也认同了祝重峦的说法,在电话这头的祝重峦长久沉默后,申楷妍终于发现祝重峦情绪里的压抑,不止她和盘托出事情时的低落。她也安静了一会儿,试着开口,“那你,就不告诉储时吗?你这么多年了。” 祝重峦伸了个懒腰,“他不会想知道的。”她又笑了一声,“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的。” 申楷妍也闷起来,好半天才回她一句,“你等我回来。” 挂断电话后,祝重峦收到了编辑的电话,编辑告诉她现在她第二本书的销量可观,评论也都是好的势头,已经有影视公司开始打电话联系了,想问问她是什么想法。 祝重峦想了想,觉得还是先都婉拒的好,这本书参评文学奖,还有两个月就到评奖的时间了,现在并不适合有更大的舆论环境。 上次祝重峦与奖项失之交臂,编辑听了后也赞同,毕竟祝重峦这本书有很大的希望。如果售出影视,在将来只会有更猛烈的各界舆论,过早推出反而不好操控。 结束和编辑的讨论后,祝重峦想下楼吃点水果,手机又非常凑巧的响起来了,这一次是易衡。祝重峦做了好几秒的心理建树,才接起电话,“喂?” 易衡好半天没有说话,在祝重峦正准备挂掉的时候,他终于说话,“我不给你打电话,你也真的不找我?” 祝重峦有些一头雾水,但想起这是易衡这么几天来唯一一个电话,也放和气了态度,“我不是怕你忙嘛,你说你一个医生,病人可都排大长队等你。”过后她又觉得有点小不甘的嘟囔,“再说了,我不是给你留了便笺吗?我都服软了,你还要我做什么?” “要你来和我吃顿饭。”易衡口吻并不像玩笑话。 祝重峦想想储时中午也不会回来,为了这个和易衡和好的机会,立刻答应下来。突然意识到储时走了,她没有任何的交通工具,就报了地址让易衡来接。易衡这时候隔这里不远,驱车过来也就大约半小时,祝重峦换了身衣服就出门顺着路往下走,她断定易衡是一定进不来九溪翡翠这条柏油路的。 祝重峦把这条路走到底时,远远就看见了易衡的车,易衡在路边停好,看着祝重峦的眼里有些意味不明,祝重峦也发现了,她郑重其事的将手伸进驾驶车窗拍了拍易衡的肩膀,“毕竟嫁过去哪里有住家里的说法。” 易衡瞥她一眼,“你不是还没嫁吗?”他拨开祝重峦的手,“快点上车。” 祝重峦觉得今天的易衡怪怪的,或者说,有点过于沉闷。坐在车里的时候,她小心觑着易衡,发现他很有些心不在焉,祝重峦又靠回座椅上,大概易衡是遇到了什么事吧,否则怎么会突然之间又原谅了她呢。 车停在洲立酒店大楼门口,耸立的大楼里,即使是白日也通明着暖色灯光。这是易衡家旗下的五星酒店,祝重峦先行下车后,有些不解的看着将车钥匙交给侍应的易衡。易衡绕过车头,握着祝重峦手腕领她进去,“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这里的料理吗?” 很使人惊奇,易衡领着祝重峦到洲立六楼的露台餐厅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只有偶尔穿行过去的酒店服务人员。坐下后祝重峦狐疑的开口,“你家酒店,今天受审查不待客人吗?” 易衡将倒好的水放到祝重峦手边,“为了你。”他将手撑在桌上,看着祝重峦一口一口的喝下水,“为了你这对我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Chapter.17 祝重峦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用纸巾擦了擦唇边的水渍,“你脑子坏掉了?别,洲立少总的特殊癖好不要扣到我头上。”她将用过的纸巾交给迎上前来的侍应,并将刚送来的开了塞的红酒倒入酒杯中,礼尚往来递给易衡,“你最近是不是不用上班?这么闲来找我。” 易衡轻轻晃着红酒杯,“过两天去关大附属医院开始接诊。” 祝重峦读硕的关大在关山市本地,国内第一的综合性大学,它的附属医院设施人员一流,易衡在这里工作是预料当中。 “哦——”祝重峦拖着尾音,笑了笑,“那以后我去医院,可以不用挂号直接进你办公室吗?” 易衡挑眼看她,“你最好没有需要去医院里见我的机会。” 祝重峦支颐着说:“那可不行,人都有个生老病死。” 易衡放下酒杯,好像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那为什么不干脆和医生生活在一起?这样就不用跑医院了。” 祝重峦抿一口红酒,伸出手指摇了摇笑说:“我选择跟医学科研人员生活在一起。”当然,她没有看到易衡在听到这句话后渐渐收敛的笑意。 头盘是烘烤好的白面包,佐以生奶油和一匙鱼子酱,祝重峦并没有太大的食欲,在蘑菇土豆浓汤上来后,也只象征性的喝了几口,倒是主菜上来后,祝重峦才开始真正觉得想吃。她抬头的间隙,却看到易衡吃饭也有些漫不经心,她皱着眉随口说:“今天要是有心事,你就告诉我,不要这么适合谈事情的氛围你还绷着一张脸。” 易衡真的放下了手中餐具,祝重峦心头一慌,咽下去后才迟疑着问:“你……真的摊上事了?” 易衡坐在祝重峦的对面,他看着祝重峦,将她的一静一动都尽收眼底,“是,人生大事。” 祝重峦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哽了一下,她喝下一口水,也不继续用餐了,双手搭在面前的桌上,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易衡没有忙着回答,他向露台门边的侍应招了招手,随即来人捧着一个长礼盒,递给易衡后又离开。易衡打开将盒盖垫到底下,推到桌上祝重峦手边的空处,他看祝重峦的眼神认真且直接,“祝重峦,我希望你不要嫁给储时。” 祝重峦看到礼盒里是一束修剪精致的香槟玫瑰,玫瑰上躺着一个小匣,她慌忙转移视线,看着易衡的眼光里有些闪避,“你在说什么?我半个月前已经订婚了。” 易衡将红酒一饮而尽,他陈述的口气有条不紊,“重峦,在我上次回国的时候我们双方父母就已经提出要订婚,如果论时间的先后,也应该是我,不是储时,不是吗?” 祝重峦心底沉了沉,不自觉的靠向后了些。 桌几中央的烛焰时有摇曳,映在易衡眼里就是一簇更明亮的光,“你不慌,我也不会急;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强求;你想的,我都随你。你一向太不按常理出牌,可是我想不到你连结婚也这么突然,我已经不想什么都由着你了。” 易衡这样的公子哥,再长出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他的女朋友。祝重峦长久沉默着,沉默到易衡险些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低低叹气,“你不该说的,易衡。” 易衡半分视线也不从她身上挪开,“你认识他最多几个月,而你认识我几年都不止。所以重峦,我先慌了。” 祝重峦握着叉子轻轻敲着杯柄,清泠的声音打破寂静,是现在氛围里最高亢的存在,然后易衡听到她轻声说:“不是的,易衡,不是这样的。” 周整精致的露台里,香氛花意薄如轻绡,酒液殷红而澄净,在时间的催发下,醒出缥缈意味,像最致命的鸩毒能饮而封喉。 易衡看着祝重峦眼神起了波澜,听到她徐缓而沉静的声音,像是陈述一件寻常的事,“我何止认识他几个月?他是我偶尔厌倦这世间所有秩序常规时,一想到就甘愿世俗起来的人。我怕我分不清向往和爱,可是我靠近他的这段日子里,我藏起来的情绪,间歇的游离,都只让我更加体会到他是我手足无措时唯一想要靠近的慰藉。我计较和他挂钩的一毫一厘,珍藏和他相处的片刻时间,甚至算计着想再多要一点,连不要你拍走那幅画也是我的蓄意而为。” 易衡握紧的手有些发颤,他看到祝重峦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我爱了他十年,易衡,他是我所有难以启齿的深重情感。” 祝重峦的神色平静,她的话却有如游弋穿行的心魔,扼住心室要塞,使人不能够及时得到血液供氧,生出窒息的感觉。 易衡渐红的眼眶,震动的神情,和一张一翕最后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的嘴唇,都清晰提醒着祝重峦,这一切是实在发生的,易衡在跟她告白。 他再准备精心的措辞在她这番托底的话后,都不应该再有出口的机遇,她的感情深重得让易衡突然觉得,何止是他迟出口的爱意,这世间一切好像都不足以相提并论。 她的不在意是她真的游离于人事,她的情感是她唯一软肋造就的穷途末路。 祝重峦站起来,退开几步,“抱歉。” 好像有一个漩涡跟随着她,慢下来就会轻而易举将她吞噬似的,祝重峦走向电梯的脚步是急促且慌张的,她甚至不敢回头看,摁了好几次电梯按钮,迟迟等不到最后选择从一边的安全通道冲下去,很像落荒而逃的仓惶。甚至在坐上计程车后也迟迟不能缓过来,直到司机问了第三次时才回神,她顿了顿,觉得太过压抑,随手指了个地方让司机把她放下。 路边是一个繁荣的商业广场,购物中心前有一个巨大的喷水池,祝重峦坐到一张正对着喷水池的长椅上,这是接近下班和下课的时间,广场上穿行着来来往往的人,人世间的一切具象着投映在她眼底。 关山市的实验高中好像在不远处,祝重峦看见了很多嬉笑打闹的高中生。 她想起她高二那年,讲台上的生物老师为了会考,给他们放了一个关于基因染色体的公开课视频,视频里的年轻教授从容不迫,总是能找到简易的词来解释每一个点。 那个年轻教授也是毕业于她的高中,隔半年后在校庆上被邀请来发言,在作为主持人的祝重峦遗失主持卡六神无主时,他提着笔就将好几句报幕词写出来。 祝重峦还记得自己呆愣在原地时,年轻教授弯身写字的样子沉着有力,面色一如她曾看过的那样理智冷静。他的思考转换得非常迅速,从容而镇定,他的眉眼都那么恰到好处,轮廓线条都让祝重峦意识到什么叫作惊为天人。在接过他递来的主持卡时,她的慌乱在瞬间被抚平,还来不及道谢,就只能匆匆上台。 后来她在幕后,听到他在台前介绍自己,“我叫储时。” 储时,储时,从那之后,这就是祝重峦辗转反侧里的夜不能寐,是她坦然里的精疲力竭。 Chapter.18 夜幕降临时,华灯初上,渐次辉煌璀璨的霓虹色彩下,祝重峦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储时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祝重峦抚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在的地方,然后才接起电话,电话里储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重峦,你在哪里?” 祝重峦伸直了腿,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储时,我都快在外面睡着了。” 祝重峦坐上储时的车前,从旁边的店铺里外带了一杯咖啡,但她只是安静的坐在副驾驶座上,并没有喝。她看着夜色的双眼里空洞寂静,无数的流光从她眼中溢彩而过,却都没有停留。 储时敏锐的察觉到她看似正常的语气里,思绪却有如暗涌。在不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他调转方向朝另一头开去。 等祝重峦发现的时候,道路上已经是间隔很久才会擦过一辆其他车,更多时候,就只有储时的车灯照着一整条道路。她不由问道:“这是哪里?” “去明山的路上。”储时回答。 祝重峦惊讶得坐直了身体,“去明山做什么?” 明山是关山市最高的一座山,在关山市的远郊。储时看着前面,轻车熟路地掌握着方向盘穿行,“带你去看一样很好看的东西。” 明山的山顶可以直接沿着盘山公路到达,这时候是夜晚,山上的人车都在下行,右边的车道里一直都只有储时的车。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储时将车停在一块相对坡度较小的地方。祝重峦下车后,在山头俯视着来时的路,曲折蜿蜒,城区方向一小片被灯火映红的天空,除了风声雨露,这里没有别的多余的声音,这才是真正的万籁俱寂。 她转头看着走到身边的储时,“你想让我看什么?” 储时指了指天空,祝重峦循着他的手势看,毫无防备的怔忪原地。头顶的星空远不止于浩瀚二字,几乎是重重迭迭,凑成一整片无边无垠的璀璨。她从不知道除了高纬的天赋角度,还能有一个星空夜幕如此叩动人心的地方。 储时在一边说:“我看你昨晚似乎很喜欢星空的样子,明山山顶的星空比我家门前的要好看很多。” 祝重峦缓缓低下头来,微微仰起目光时,就能看到储时松开扣子的衬衣领口,他的锁骨半掩着,祝重峦觉得更给他添三分气质了。她笑着说:“这么好的景致,想听一首歌吗?” 储时就看到她掏出手机,打开车门接了carplay,她半跪在驾驶位上,好在车中的屏幕上调整音量,等下车时却不小心磕到了车顶,储时走过来轻轻揉了揉刚才磕到的地方,“你其实可以在方向盘上调音量。” 祝重峦恍然,有些懊恼,“我忘记了。” “clearbluewater,hightidecameandbroughtyouin.”车内的音响适时响起,祝重峦仰头看着储时,“你听过吗?这是taylorswift《1989》里的thislove。” 储时点头,“听过。” 祝重峦有些意外,然后又立刻整理好情绪,笑着说:“这是这张专辑里我最喜欢的一首歌了。” “insilencescreams,inwildestdreams,ineverdreamedofthis.” 祝重峦一直觉得taylor在这首歌里的声音有一种近到极致的空灵,容易将人置入求而不得的幻境里,她喜欢这首歌很多年了。 储时还没有从她身前退开,她正想往后靠一靠车门时,他突然问:“你想躺下来吗?” 祝重峦有些不解,下一秒储时就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到了车的引擎盖上。她愣了一下,也顺从的躺靠下来。这片夜空如此曼妙,以至于祝重峦有些恍神。 她能清楚的看到大片大片接连的、昨夜不能看得分明的星云,那些散发着冷光的星体汇集在一处,将本来暗黑的夜幕照出一种深蓝的底,并且也因着这些星星点点的光,能够看清连接他们的大片似云似雾者。祝重峦指向那些地方,“你说,那些地方会不会是幻境?” 储时倚在车边,顺着她指的看,大片大片的星云沉寂在夜空中,“重峦,那只是在引力作用下,星际空间里某些地方的气体和尘埃相互吸引而密,形成的云雾状天体。” 祝重峦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储时,你以后是准备把我所有言语联想都从你科学的角度反驳一遍吗?” 储时有些不赞同,“这不是反驳,我只是在纠正你。”他转头看着祝重峦,“但我接受你所有的联想。” 祝重峦的心仿佛撞入了什么,重重一动,可她不敢迎上储时的目光,她夜里视线再差,隔得太近,也怕能看到储时说这话时眼里没有分毫的情绪,只有就事论事的态度。她低了些眼,轻声说:“你说的话真是很好听。” 储时没有听得很分明,但紧接着他听到祝重峦又说:“你说的一定是对的,是我的习惯和本能,造成我在夜晚时总容易串联起情绪片段。” 储时从车里拿了一瓶水拧开给祝重峦,“以后晚上不要喝咖啡,否则咖啡因刺激神经提起神来,你只会更清醒,想更多。” 祝重峦接了水瓶喝下大半才回答,“我本来就过于情绪上的联想,怎样都无济于事的。”她拧好瓶盖递回给储时,“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性格?” 储时认真想了想,“你很敏感。”他拧开瓶盖喝完剩下的水,“但你从不会因为你的敏感而麻烦别人,仅限于在你画的圈里桎梏自己。” 祝重峦听得一惊,险些爬坐起来,在按捺住这个想法后,她忍不住问:“你是跟谁打听了我吗?” 储时有些诧异她这个想法,摇摇头否认,“你很好懂,又恰好你这两天流露情绪时我都在你身边。” 祝重峦还是爬坐起来面对储时,“所以你是又察觉了我的弱点后,选择掉头带我来这里的吗?” Chapter.19 “这不是弱点,重峦。”储时坦然回视着她,“你的压力不肯告诉我,你的事情也不来找我帮忙,我只能凭着我的猜测来尝试帮你疏解,不过事实证明我确实做到了。” 祝重峦弯了弯身体,将手撑在盘着的腿上,托着下颌,眼神钦佩,“储时,你就像会读心术。” 储时显然不赞同,“这世上没有读心术,心理的解读和揣摩也不一定会是完全准确的。” 祝重峦眨了眨眼,“但你对我的解读是正确的,这怎么解释?” 储时想了想,才回答:“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会选择了解,并尝试推测。” 祝重峦觉得胸腔里的心脏就要跳出喉咙似的,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一下忘记了夜幕几何。 储时又接着说:“我说过,我会履行对你的所有责任,甚至超越。” 长久未得到祝重峦的回答,储时转过头看了一眼,却发现祝重峦的眼里明明灭灭,闪动着连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一泓清亮。他还来不及想清,下一秒祝重峦就将双手环过他的颈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她的解释有些矫枉过正,“储时,就当我还陷在泥沼里。” “thisloveisgood.thisloveisbad.thisloveisalive,backfromthedead.thesehandshadtoletitgofreeandthislovecamebacktome.” 车里的歌不知道是循环了第几遍,taylorswift特有的声音在别出心裁的编曲里,好像能钻入周身每个防不胜防的罅隙,回响着最深处的难以克制。 回程的路上祝重峦意外的很清醒,储时的低沉嗓音在安静的氛围里显得很温和,“你可以睡一会儿的,我会把你抱回去。” 祝重峦拽着胸前的安全带,“不要,那样的话你这一路上多寂寞。” 储时回答,“这条路我一个人走过很多回,没有什么寂寞的感觉。” 祝重峦好奇地问:“你很常来明山山顶吗?” “不是。”储时想了想又说:“是这么多年累积在一起,次数就多了。” 祝重峦了然,“那你为什么要来呢?”他听见她仿佛有些狡黠的笑了,“你也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吧。” 储时不置可否,“外在因素存在就一定会在相对程度上产生影响。” 祝重峦的声音放轻了些,“那些使你困惑的又是什么呢?”她的语气里也多了思疑,“你也有萦绕的困惑吗?” 储时毫无避讳,“是,我有。” 祝重峦摁下些车窗,好让新鲜充沛的空气能够透进来,她想了想,“你的困惑是你早逝的母亲吗?抑或是找寻不到的研究头绪?还是生活的偶尔困顿?” 储时声音和缓,“都不是,就只是困惑而已。” 祝重峦调低些音响的音量,她打了个哈欠,储时听见她低低的说:“我也想履行对你的责任,尝试推测解决。” 他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储时没有回答,也没再说话。车行驶在公路上,放缓了些速度,山风混杂着树叶与泥腥的气味,从祝重峦那边的车窗涌进来,储时下意识关上了些,只留了一条缝隙。 插叙他们的第三次相遇 59wt.com 很深的梦魇,人像物体一般从高楼坠下,血色即刻套牢所有视线,迸出的乳白色粘稠浆体分明该是滚烫的,跳到脸颊时却即刻变得温凉,好像还伴随有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在最后一刻时放大的瞳孔,凸出的眼球,死死向着她看过来。 猛然睁开眼时,这令祝重峦感到不堪重负。 窗外的院落里有竹笤帚扫刷石路的声音,跳进窗内的阳光好像比昨天又黯淡了一点。祝重峦披上外套,推开厢房的门,是盛亦竹为明宅雇来洒扫的常阿姨在清扫被风卷落的残枝树叶,盛夏的时节,夜里一阵风就容易凌乱院落。 常姨直起身的间隙看见倚在门旁的祝重峦,一只手撑着笤帚忙说:“可不得了,这秋天风冷,你快穿件毛衣才好出来。” 祝重峦颔首笑着答应,眼看着她进门了常姨又开始扫着地,一边絮絮说:“早起我本来想为你磨豆浆,但太太说院落里那片楠竹发了几枝新叶,要为你熬粥去去虚火,你们年轻人哇就是容易死心眼,一死心眼就着急上火,小重我跟你说这样要不得的……” 常姨仍在院落里絮絮叨叨着什么,祝重峦却没有再听清了。投到厢房墙面的树影光晕真实告诉着祝重峦,她回到了外公明家在家乡的祖宅。 这里有当窗的风,对门的竹,她成功逃离了使她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的那件事。夲伩首髮站:yuzhaiwuh.xyz 祝重峦听进了常姨最开始的话,她没有记得带厚衣服回来,好在盛亦竹昨晚说这段时间给她织了件毛衣放在房里,等着她回来穿,于是祝重峦在厢房里拔高了嗓门问:“常姨,外婆给我织的毛衣在哪?” 常姨顾自说着话,没听清,祝重峦又问了一遍,她才恍然大悟一般,“盛太太说给你放东墙那个衣橱了。” 明宅只有祝重峦承认盛亦竹是外婆这件事的,家里别的人,她的母亲也好,舅舅也好,都只礼貌称呼盛阿姨。连请来的阿姨都被特地交代过,就叫她盛太太,而非明太太。 盛亦竹是祝重峦外公的继室,只比祝重峦母亲大了五岁的继室,成为继室前她是祝重峦外公的秘书。 祝重峦记事的时候,盛亦竹已经在明家了,后来她外公从行政位置上退下来,带着盛亦竹回来明宅,重新打理了一遍这所荒废很久的六进古宅,明宅满园的青竹也是那时候种下的。再往后,祝重峦的外公逝世,盛亦竹就单独住在这里。 祝重峦套好毛衣,用常姨煮好的热水洗漱,去到用餐的厅室里时,桌上放着紫砂小锅。祝重峦盛出一碗有些泛绿的清粥,跨出门进前院里,盛亦竹正坐在石凳上把陶罐里的腌青梅舀出来,祝重峦上前顺手夹起一个,一面说:“外婆,你上个月不是跟我说最后一罐已经没了嘛?你私藏可算是被我逮住了。” 盛亦竹嗔怪的拍了下祝重峦的手,“你胃不好,大早上不要吃青梅。”她说完又继续细细将罐里的青梅夹出来,“我上个月要是把这罐给你,你这个月来吃什么?” 可能跟常姨待久了,盛亦竹现在也有些絮絮叨叨,“你又往这里跑,你没人要吗?你不找对象你妈不着急吗?我之前听说他们想让你跟你那个好朋友易衡订婚,你别忙着答应,我每次回关山,看他女伴都不是同一个……” 楠竹的叶熬出的清粥也有淡淡的苦味,盛亦竹的数落钻到祝重峦耳朵里,她有些出神了,好些时候才拖长了尾音附和,“我知道啦——” 祝重峦笑笑,“外婆你这么年轻怎么这么絮叨?像申楷妍七十岁的奶奶一样。” 盛亦竹一巴掌落到祝重峦背上,“没大没小,快吃完跟你常姨去山上掰几根玉米。” 祝重峦极度顺从,“好——” 明家后山上的一片玉米地长势很好,祝重峦掰了半竹篓就躲到一边的树荫下休息。宽檐的编织草帽盖在脸上,呼吸间都是竹草的芬芳气息,非常难得的一个早晨——直到常姨坐到身边来前。 常姨手肘拐了拐祝重峦,“小重,你说实话,怎么又回来了?” 祝重峦拉下草帽,笑着看向常姨,“来看外婆和常姨呀。” 常姨摆摆手,一副早已看穿的神情,“你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心里有坎过不去了才来?” 祝重峦低下头,好半天憋出了句,“没关系。” 常姨瞥了她一眼,“你做噩梦也没关系?” 祝重峦惊讶,“我是有说梦话吗?” 常姨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你从小到大做了噩梦什么样我不知道?”片刻,她又叹了口气,“说到底,盛太太也不容易,你常来也好。” 常姨径自将自己的竹篓背起来,朝前走去,“你啊,别总一个人烂在心里。” 祝重峦也背起自己的竹篓,快步追上去,“是啦,常姨——” 夜晚时,祝重峦爬到阁楼的二楼,将躺椅挪腾到廊下,打着从盛亦竹房里翻来的罗扇躺下。繁星璀璨,是一个晴朗的好夜晚。 跟来的盛亦竹是意料之中,搬了条木凳坐到一边,接过祝重峦手里的罗扇替她扇着,“你妈妈下午打电话跟我说了,你研究生不读法学,想回国读文学了。” 这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意味。祝重峦想了想,才点头,“对,是这么回事。” 盛亦竹不免诧异,“你在德国为读法学可苦了四年。” 祝重峦点头,“也是这么回事。” 盛亦竹迟疑半天,又问:“是于小姐那个案子,太刺激你了吗?” 祝重峦诚实回答:“确实是。” 盛亦竹顿了顿,“也不是不好。” 盛亦竹总是这样,只评判祝重峦想选的路是不是具有可行性,她好像总是很相信祝重峦的选择。 鲜见的支持声。这件事就连祝重峦的好友申楷妍都没能理解。 祝重峦双手捂住脸,从指缝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谢谢外婆。” 盛亦竹拿着罗扇轻轻拍了拍祝重峦遮脸的手,“我总觉得你还有别的事。” 别的事吗?祝重峦有些失神。 她脑海里闪回的,是在大英图书馆时和自己抽出同一本书的手,是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面庞,是她已经记挂七年的高中学长,至今仍是关大附中传奇之一的储时。 而她甚至来不及跟他说一句话,他又再次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她将双手放下来,好半天才转头看向盛亦竹,“外婆,你知道《君主论》吗?” “他居然和我看同一本书。” Chapter.20 nvr ensh u.co m 在挂断杨舒唯今天的第三通嘱咐祝重峦要记得一周后去瑞士的行程的电话后,祝重峦突然觉得无比疲惫,杨舒唯越来越像一个絮絮叨叨的阿姨了。 下班的高峰期,漫长而无聊的归程,停下车时祝重峦就四处张望,她突然看见到路边上一个很熟悉的身影,而包围着她的人群正在争执着什么。 很熟悉很熟悉的身影,无数个梦魇里都有如出一辙的身影出现。意识还未确定前,祝重峦就已经踩下了刹车,将车停靠到路边。她打开车门,甚至来不及关上,就挤进了人群中。 真的是她曾经那个案件当事人的母亲——做路边摊生意的于芝芝母亲。鮜續zhàng擳噈至リ:iyuz haiwu .xyz 为首的几个男人显然是无业游民,其中一个上下晃动的手里握着一张绿色的纸币,语气激昂,“都看看,这个老板娘找给我假钱!” 围观人群低声议论着,祝重峦掏出钱包,抽出两张一百块塞到为首的人怀里,“够了吗?” 为首的人一愣,拿着钱嘟囔着,“你是谁?” 祝重峦伸手拦住想阻拦自己的于母,揣好钱包,“以前是检察官,现在是律师。” 几个人一愣,忙拔脚离开,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开。祝重峦才转身忙问:“阿姨你还好吗?他们有动手吗?” 于母眼眶还是红的,祝重峦印象很深,她是个内向沉默的母亲。于母有些语无伦次,“祝小姐,真对不起……您不该管的,钱我回去还给您……” 祝重峦喉咙里像是被哽住了一样,酸涩得说不出话。于母谨小慎微的模样,就像一根针扎进她的眼里。她最后犟不过拦住她的于母,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将于母送回家,趁于母进屋的时候,留下了几百块离开。 距离于芝芝跳楼已经过了三年,于母住的地方在一个狭窄破旧的巷子。 祝重峦握着方向盘的手紧到发颤,指节泛白。她当年在检察院实习办案时,她的当事人于芝芝跳楼的场景,她还历历在目。 储时的实验暂告一个段落是两周以后的事情,三天前收到的祝重峦短信忘记了回复,再打过电话时是无法接通。开完会去到祝重峦家时,祝母却告诉他,祝重峦回了家乡。 祝重峦的家乡清镇是关山市的一个古镇,储时花了三个小时才到达,已经接近了黄昏。明宅很醒目,很好找。储时敲门后,来开门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阿姨,他自我介绍,“您好,我叫储时,是重峦的男朋友。” 那个阿姨恍然,“你就是储时。” 多说几句话后,储时才知道面前的人其实是祝重峦的外婆,他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还没来得及了解重峦的家人。” 盛亦竹摆手,“不要紧。”她又说:“你来找重峦,不大凑巧,她这几天这个时候都去山上采青梅了。” 储时就说:“没关系,我再等等。” 盛亦竹笑,“储先生很忙吧?”她打量了一下储时,“重峦平常也很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储时顿了顿,“在一场慈善酒会上。” 盛亦竹了然,“重峦心情不大好的时候都会过来散心,如果不耽误你的话,你就等等吧。” 储时进了门,院落中有一方石桌,阶下的竹圃边有一个秋千,四周很洁净,从简的设计。立刻就有常姨将一盏清茶和一碟腌青梅放上石桌,“这份腌青梅是重峦春天时新做的,储先生可以试试。” 储时道谢,“外婆尽管叫我储时就好。” 坐在另一边的盛亦竹目光还有些打量的意味,但也克制住了,笑笑说:“重峦很喜欢青梅。” 储时点头应了应,过了几秒才问:“重峦最近心情不好吗?” 盛亦竹端茶的手势一顿,她看了储时一眼,“是这样,她从小到大心情不好就会跑回来。” 储时接着问:“那您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吗?” 盛亦竹挑眉,“这次?”她反问:“她很常在你面前表露情绪吗?” 储时摇头,“通常都是我先发现她的情绪问题。” 盛亦竹了然,有些惋惜,“我还以为她终于找到能说话的人了。” 这句话不大好接,盛亦竹怕储时以为自己在为难他,随即又说:“她跟谁都不爱说心里话的。” 储时吃了一个腌青梅,还是鲜绿的梅肉,酸甜正合适,他放下竹筷,“您方便告诉我一些重峦的事吗?” 盛亦竹看他一眼,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有点长。” 储时是在这个下午才得知祝重峦那些敏感细致到底怎么来的。 祝重峦有一个不常表露的小习惯,她很喜欢坐在秋千上,明宅里的秋千就是为她扎的。祝重峦的父母感情并不是很和睦,她有一个并不是很轻松的童年,成年的她这么喜欢坐在秋千上,是因为她从小就被要求持重,祝母从不让年幼时的她进行荡秋千这么张扬恣意的活动。 她的孤单在于,她及早领略了感情的不稳定性,她无比清楚所有的消极都无法引起共鸣,从很小的时候祝重峦就学会了自己消化情绪。 盛亦竹说到一半突然开口问:“你知不知道她曾经是想去做检察官?” 储时点头,“听说过,但是不清楚她后来为什么去读了文学硕士。” 盛亦竹言简意赅,“因为她的案件当事人出了意外。”她叹气,“她前两天好像见到当事人的家人了,这几天连睡觉都要靠褪黑素。” 关于祝重峦的一部分隐秘事情揭开时,其实是意外居多。譬如,面前的其实不是她的亲外婆,盛亦竹原本是祝重峦外公秘书办公室的一员,祝重峦外婆去世的第三年,只比祝母大两岁的盛亦竹被娶进门。祝家的儿女不认盛亦竹,祝重峦外公去世后,他们明宅都不大回。唯独祝重峦,她从小就很喜欢和盛亦竹待在一块。 接近黄昏了,祝重峦还没有归来。 盛亦竹一面转身添着园中红泥小炉的薪枝,一面如是说:“你兴许可以试试看,不好说,遇到她了,那可能真的是运气。” Chapter.21 西落的晚阳旁迸射出层迭渐变的霞光,不远处的小径被踱上一层近乎柔软的金色,像是胶片镜头里才会有的滤光。储时向盛亦竹颔首致谢,走向山脚下,循着小径石阶上攀。他攀梯时往上看,杂列的大树养出四斜的枝干,遮蔽了一些天光,晚风肆意无忌的穿梭钻隙,搅得枝干上葱郁的树叶渐次发出声响,起伏不一的叶浪带来一场暮色中的和声。 等储时登到山头的时候,借着最后的光影,他能清楚看到接连不断的延绵山峰。傍晚正开始起雾,流淌的云雾与层山迭嶂,如同空水氤氲时可以共撩拨的秀色,假如这时被一场梦囊括住,一定能够一枕华胥,须臾骤然间,这样的景致很容易让人生出能抵日月的忖度。 实在很巧,储时见到了祝重峦。 她的长发是用一条还开着细碎小花的枝条簪住的,耳上别了几支黄果兰,在她还没靠近时,已能够清晰嗅到淡香。她眼里的惊讶,也能够完全读到。因为现在的储时,甚至还穿着西装,左侧的领上别着一枚银杏叶状的胸针,优雅又绅士,不难猜到他刚从一个正式的场合出来。 祝重峦把臂弯里挎着的竹篮捧到储时面前,“这是被山泉洗过的青梅。” 储时随手挑了一个青梅,然后咬了一口,“我突然发觉,你名字里重峦很美。” 祝重峦一愣,随即又笑了,“你应该再早点来,早晨的时候万物苏醒,不会浮躁,那时候的云海峰峦才是最好看的。” 储时看她,“是,我应该早一点。” 对于储时到来这一点,祝重峦非常惊讶。 晚餐常姨准备得丰盛了一些,怕盛亦竹会多问储时几句话,把她和储时的关系问穿了帮,祝重峦一看储时放下碗筷就立刻拖走了储时。她一边拖着他,一边说:“我带你去小阁楼上看月亮,这里月亮非常好看。” 才走上一半的楼梯,祝重峦又想起以前的事,突然站住正色问:“今天你有没有事?我会不会耽误你?” 储时似笑非笑,“这次不会。” 祝重峦放心了,“反正看个月亮你就可以走。” 储时说:“我可以再多陪你说点话的。” 祝重峦笑了,“那当然好。”她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不过你来找我是有事吗?” 储时也及时停住脚步,他显而易见的一愣,在祝重峦看来像是有些措手不及这个问题。 却没等祝重峦再多心,储时很快回答:“下周一是奶奶的生日,要办个小宴会。” 祝重峦了然,“噢——好,我记住了。”她推开小阁楼的门,笑着说:“我最近都在这里睡,这里的视线很好。” 很洁净简单的木质房间,床头的柜子放了一瓶褪黑素。 山中气息夜里清凉,有鸟虫夜鸣,扑簌的木叶沙沙作响,推开阁楼双开的窗,透过高耸的枝干树影能看到一弯明月,夜幕上悬挂的明月在万籁中被衬托出幽远的光芒,光晕神秘得就像西方神话里的神殿所在。 祝重峦席地而坐,突然间心血来潮,她找出手机里很久没再播放过的歌《ghosts》,她生怕储时不知道,解释道:“你可能不知道,这是我高中时很多人喜欢的电影《twilight》的插曲,你应该不会看这样的电影吧?” 储时也坐了下来,他拿过祝重峦放在身边的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歌曲封面是这部电影的剧照,他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第一部的叙事和镜头最好。” 祝重峦有些吃惊,她认为,他最次也应该看的《惊情四百年》才对。 她还来不及想为什么储时会有兴趣看过,储时就接着问:“为什么会突然想听这首歌?” 祝重峦撑着下巴,需要仰些头才能看清楚储时,她说:“你看这山里的月色,像不像吸血鬼将要出没的夜半新月时?” 储时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祝重峦也顺从,“新月在暮光后东升,树枝剪断月色,风落到杯中,花草化作陈酿,归程的人走向远方……”祝重峦直起身来,她探身将手搭在储时肩上,附到他耳边,“你信不信?” 手机里的歌声恰如其分: “weareghostsamongstthesehills. fromtreesofvelvetgreen. tothegroundbeneathourfeet.” 像是藏匿于参天古树里的幽灵,游弋在群山中,徜徉在月色光芒中时,就像沐浴在和缓静谧的河溪中。深沉的夜色里,最容纳多余的思忖度量。 储时意料之中的有些愣住,祝重峦笑笑,撑起手想要退回去。却突然储时伸手揽在她后背,这个角度下,换作是他的唇恰好停在她耳边,轻得宛如呓语,“信我心里有你吗?” 要不是多年对语言的逻辑熟悉,对储时的了解,这句话露骨得让祝重峦几乎就要以为这是储时的反问,不是回答。他的气息温暖的濡湿在耳边,化成最亲密的距离,祝重峦突然有些招架不住的血液上涌,进退都显得失据。 新月只会西升,树枝剪不断月色,风没有实体,花草惯于荣枯,归程中的人永远不会再度回到远方。 就如同,他的心里没有她。 他们之间像一场斯诺克,她进时,她的运筹帷幄被他一杆防守,只要他上场,就是一击必中,沉闷的撞球声里,神态游刃有余,杆杆进洞,精准完美,而她,只能溃不成军。 储时松开手,轻而易举的就放开祝重峦,“这才是吸血鬼迷惑过路人时候的样子。” 在这句话的契机里,祝重峦才得以及时掩盖按捺藏不住的情绪。她稳住血气上涌而发晕的头,坐回原位,换话问他,“你记不记得男主原本不同意女主同化成吸血鬼,可最后为了挽留濒死的女主,还是用自己的血液改变了她?” 储时点头,“记得。” 祝重峦摁了上音量键,“我那时候很年轻,想法太纯粹,我坐在影院里,我想的是,如果最后她还是离开了,那他得多难过啊,永生的话,又是为了什么才能支撑下去呢?” 储时看向她,她于是又说:“失去那么爱的人,连永生都不会存在意义了吧?” “储时,你能理解这样的爱吗?”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你是仍然理智的尊重生命,还是想尽所有办法留下呢?” -------------------- 《twilight》就是暮光之城哈哈哈哈哈,那个古早的莫名其妙相爱偶像到极致的吸血鬼电影,《惊情四百年》的薇诺娜和德古拉绝配 Chapter.22 储时很诚实,答得也很及时,“我不是很清楚。” 这在说明他没有爱的人,祝重峦有些沮丧,她仍然强撑着笑意,“你的职业已经替你选择了,你会是尊重生命的人。” 储时问她,“那你呢?你会想我怎么做?” 祝重峦露出不解的神色,储时再说:“我不会有爱的人,但你将会是陪伴我很久的人,会是很重要的人。” 祝重峦把靠枕垫到腰后,她没有看储时的双眼,而是看向窗外枝叶后斑驳的新月,清影当窗,好半天她才确定地说:“我希望你是前者,那样才是你,才是人生不可控的意义所在。” 储时过了几秒才回,“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个尊重生命的人?” 祝重峦被这句话问得愣住了,她认真想了想。回什么比较好,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极度肯定她爱的人就是这样一个认真负责的人?显然不可以。 祝重峦有点困了,还是没能找出个合适的答案,她打了个哈欠,只好反问他,“你不是吗?” 储时没有回答,很罕见。祝重峦也没有追究一定要一个回答,就靠向身后的墙壁,闭上了眼睛。其实她还没有这么困,可如果再从储时嘴里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也太没有面子。 但要是这时候的祝重峦没有闭眼,她再勇敢一点,就可以看见储时一向冷静深邃的目光变得闪烁不定。 过了一些时候,祝重峦听到衣角摩擦的声音,下一秒祝重峦的鼻尖嗅到了储时的气息,很清新的木质琥珀调气味,储时坐到了她的身边。 祝重峦的手不自觉地蜷起,她很想靠到他的肩上。 她还在为这个想法而挣扎时,她又听见储时很轻的放了什么东西在一边,下一秒她就被储时轻轻揽进了怀里。刚好是他左边的怀抱,听得清他沉稳的心跳。 很久以后祝重峦才知道,这一天是储时的生日,这一段时间是储时二十多年来最低谷的时候,频繁的实验效果不理想,差点击溃了从来进退有度的他,差点令他放弃这个项目的继续。 参差树影,光华交错,万籁兴而又寂,垂下的月光流淌过窗玻璃,漫延过所有时光。 夜半的时候风变大了,开始有滴答的雨声。大概因为祝重峦的呼吸终于平稳,储时将她抱上了床铺,掖好被角,然后离开。 在听见关门声,确信储时的脚步是远离的,祝重峦才从床上爬起来。她站到窗边,看见储时走出院落,衣服上已经沾了大滴大滴的雨水,接着他坐进了车里。 祝重峦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该想些什么,她长长出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却踢到了什么。她弯身捡起来,是枚银杏叶状的胸针。祝重峦恍然想起刚刚听见的响动,一定是储时取下胸针的声音。这枚胸针很精致,借着窗外淡薄的光能看清它闪烁着银白光芒的模样。 祝重峦回头看向窗外,储时的车还没有开走,仅仅在雨幕中亮着刺目的车灯,这枚胸针在她手里逐渐硌得生疼。 是不是,你早已察觉我潜藏的情意。是不是,你也有过一点动心。 动作已经先于意识作出决定,祝重峦疾步下了楼梯,穿过院落时她已经被雨淋透了。 储时的车刚刚起步,祝重峦出口叫住,“储时!” 在看见后视镜里的祝重峦后,储时及时踩下了刹车。他拉开车门往回走,站在祝重峦面前,皱了皱眉,“这么大的雨,你想干什么?” 祝重峦仰头看着储时,“你掉了东西。” 储时像是没听清,“什么?” 祝重峦借着车灯,想仔细把储时的脸印在脑海里,雨水中和了他惯常冷清的模样,滴落在他的发梢,汇聚成水珠流淌到他的眉眼边,又滑过鼻尖流淌到唇角,他的面庞在雨里比以往更加清俊。 祝重峦举起手里那枚银杏叶胸针,“这是你的。” 如果不是她的神情倔强又慎重,储时不会猜到这句话或许有别的意味。 他们对立了不长也不短的时间,祝重峦看见储时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最后储时看向她手里那枚精致的银杏叶胸针,他抬手从祝重峦手里接过,“谢谢。”对上她的目光,“我最近休假,打扰你了。雨很大,回去吧。” 然后储时转身走回了车里,黑色的越野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车灯微弱得再也看不清。 祝重峦就懂了,储时知道她什么意思。 储时看见她的神情,立刻就能明白她要他承认,他今天的行为已经不光是承担责任这么简单。他去到祝重峦的家中,又来到祝重峦的家乡,去后山找她,最后陪她到这么深的夜晚,为了她能靠在自己怀里,取下了自己的胸针。 其实他们多合拍,轻而易举就能明白对方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 但他们也只能到合拍这一步。 储时奶奶的生日在一周后,在剩下的几天时间里祝重峦拖着刚回国的申楷妍跑遍各大商场店铺,最后挑中了一枚孔雀形的宝石胸针,深绿的尾端是正好能合衬上了年纪的人的。为了及时犒劳不辞辛苦的申楷妍,早几天祝重峦就做好了铺垫,大手笔的定了关山市最难定的私厨料理衡山坊的位置。 吃饭吃到一半时,申楷妍终于听完了最近祝重峦发生的事情,她巧妙的避开了于芝芝那个案件,一副有点不确定自己听懂了的样子,“所以,你真的要和储时结婚?” 祝重峦理所应当的点头,“不够明显吗?” 申楷妍筷子还放在嘴边,一头雾水,“那你们这正经算什么关系?” 祝重峦被问住,陷入了沉思,申楷妍又说:“是不是就是那种,总裁的契约情人?” “什么?”祝重峦突然没理解。 申楷妍解释,“就是你和他契约结婚。”她又展开了天马行空的想象,“你看你又瞒着他你喜欢他的事情,那你以后会不会带球跑?或者你和他培养出了真感情,生了七个儿子,第八个终于是女儿……” 祝重峦一脸震惊,打断道:“你还在说人话吗?” Chapter.23 申楷妍手一挥,一副内行的样子,“这种情节我看的可多了,或者储时是不是有个白月光,不被储家同意,未来为了她储时只好虐待你了。” 祝重峦一本正经,“再说下去,你要完。” 申楷妍立刻住嘴,但闭嘴过不了几秒钟,她就忍不住了,“但是说真的,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祝重峦问:“不公平?” 申楷妍就说:“你看,他被家里逼着结婚了,就去挑了你,还给你定了这么多条件,但是你呢?单单只能顺从他而已。” 祝重峦沉思,最后肯定的说:“也就一个条件,以后互不干涉。” 申楷妍快要翻白眼了,她只能感叹,“我要怀疑你是不是以前那个非常主见独立的祝重峦了。”她叹气:“这太不公平了,真的。” 祝重峦笑笑,她看向窗外,关山市的霓虹灯火夜景像极了夜幕上点缀的星芒。她抿了一口红酒,认真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公平吗?我觉得不是这样,我喜欢他从来只跟我有关,不能因为他无法回应我就觉得不公平。感情是件自由的事情,我最多感叹一下我得不到,而不能苛责。毕竟他光是出现,就已经把我从生活的混沌中带到了人间。” 申楷妍听得很仔细,连筷子也放下了,她托着下颌,好半天又问:“所以即使因为他,你多了困顿,多了不快,哪怕再多一些难捱的夜晚,他打碎你的人生,你也觉得那是你的人间?” 祝重峦不好判断到底是不是这么个意思,她换了种说法,“或许你还记不记得《廊桥遗梦》里有那么一句话,‘我之所以漂泊,就是在向你靠近’。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祝重峦,就是因为我想堂堂正正的遇见储时。” 申楷妍看着祝重峦,终于放过这个话题,“你到底有多喜欢储时?” 祝重峦一只手支着下颌,“我也不知道,但我肯定,当下我对其余事物的喜欢加起来也无法企及对他的喜欢。” 申楷妍为祝重盛了一碗汤,“你那么喜欢《傲慢与偏见》,那你记不记得里边有这么一句话?” 祝重峦接过,示意申楷妍继续说下去。 申楷妍在英国留学过,她有很纯正优雅的口音,念起来很悦耳,“willbeburiedintoodeepfeelingssometimesisabadthing.ifawomantocoveruphisownloveoftheman'sfeelings,shemayhavelosthischance.” 申楷妍刻意念得很慢,因为祝重峦的第二语言是德语,常常对英文不足够敏感。 祝重峦回忆着申楷妍的话,逐字翻译,“将感情埋藏得太深有时是件坏事。如果一个女人掩饰了对自己所爱的人的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然后她立刻笑着追问:“我翻译得对不对?” 申楷妍比了个大拇指,“优秀。” 祝重峦彻底放下了碗筷,她将手搭在桌面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要知道,不是每个心愿都会被回答。”她其实看得很明白,于是她回应申楷妍暗暗的担忧,“当局者迷不会适用在我这样的人身上的。” 申楷妍不赞同,“很难说,你撞进死胡同时候怎么算?比如现在。” 祝重峦笑了,“那不出来也好的。” 申楷妍还没来得及回答,桌面上的手机就响了,接完放下后她郑重坦白,“不好意思,我答应了易衡让他来和你谈谈。” 趁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反应,申楷妍已经眼疾手快地抓起自己的包溜出门外,还不忘挥挥手,“你们好好聊!” 直至易衡坐下了好些时候,一向自诩大方的祝重峦也没能从尴尬中挣扎出来,只光低着头戳自己碗里的米粒。 是易衡先开了口,“你准备一直不和我说话了吗?” 祝重峦沉默半晌,最终放下筷子,叹道:“你为什么让我们变成现在这样呢?” 易衡顿了几秒,声音很低很沉,很疲惫,“我以为是你让我们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是他从没有过的语气,祝重峦看向易衡,仔细地看着他。他同从前有些说不上的变化,从前游戏人间的贵公子易衡是不会露出这种伤心的表情的。祝重峦心沉了下去,“是我让你误会了些什么吗?可以前你的女朋友们都不是我这样的,我才以为我们可以做这么亲近的朋友。” 易衡向后靠了靠,“原来这么早我就已经被你划入了不可能的区域啊。” 祝重峦困难的咽了咽喉咙,“你是很早就爱我吗?那你又怎么能爱我时同样拥有别人?”她确定的说:“你不是爱我的,易衡……” “可你从来也不看我不是吗?”易衡打断了祝重峦,“我换一个又一个,我想万一你其实看我,你总有忍不下去的一天,又或者万一下一个我就能忘记你呢?”易衡看着祝重峦的眼睛说道。 这真的是太荒诞不经了,强盗一样的逻辑,祝重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看向落地窗外,“我有时候会觉得,你还是当年那个揪我头发,抢我书本的同学。” 易衡回道:“我知道你在说我不成熟。” 祝重峦低下头,“但那天我不是骗你的,我是真的爱了他那么久。” 看不见易衡的神情,但他的声音还算稳定,“我会希望你快乐,但很难祝福你们。” 祝重峦有些怅惘,“所以我失去了一个十年好友,是吗?” 易衡摇头,“很难再像从前了吧?但从前会为你做的,以后我也一样会。” 祝重峦抬起头,易衡在看着她,她想了想,笑着说:“我也一样。” 易衡才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看向窗外,那里是祝重峦刚刚视线落下的地方,是关山市酒醉金迷的霓虹夜景。 他的祝重峦,以后就是别人的祝重峦了。 Chapter.24 储老太太的生日没有在外边宴请,而是布置了个宴会在储家老宅里,邀请少数一部分人,这是个正式场合,故而祝重峦挑的是海蓝的鱼尾长礼服,不会显得老气,也不会显得不够庄重。从储氏研究所出发的话,九溪翡翠和储家老宅并不是同一个方向,祝重峦不想储时来回折返,于是跟他打了个招呼,在他的车库里随意挑了一辆车,准备自己开去储家老宅。 祝重峦到的时候储时还没有过来,倒是储窈听见声响后飞奔到门口抓住祝重峦的手,像是遇到了一件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快,你快去陪奶奶,季青临回来了,现在就在奶奶身边。” 这是祝重峦头一次听到季青临这个名字,她找不着头尾的问:“季青临是谁?” 储窈咋舌,“季青临你都不知道?”她重重叹一口气,“我哥没跟你说过吗?那是他的小青梅,差点成了我嫂子的人。” 祝重峦愣住了,储窈看她的神色是真的没有头绪,她撇着嘴想了想,“我哥瞒着你,我可不能瞒着你。”她牵着祝重峦的手到人少的角落里,一字一句的说:“季青临是我妈妈生前好友的女儿,我妈妈就是为了救车祸里的她,才会被逃逸又回现场的醉驾司机撞倒。她是学语言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翻译官,之前都进外交部了。她以前经常会来我家找我哥,我奶奶很喜欢她,我哥对她也很照顾。”储窈斟酌着,还是忍不住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告诉祝重峦,“我觉得是因为她会常年不在国内,我哥才没有娶她,但是她这次回来听说不走了,她不回外交部了。不过说真的,她比你更像我嫂子。” 祝重峦好半天才回味过来储窈话里的内容,储窈抱着手还在自顾说道:“但是我不喜欢她,除了因为她间接让我没了妈妈,小时候我摔倒了被我哥抱起来,她都能瞪我好半天,有本事她也摔一个看我哥会不会去抱她啊真是的。” 祝重峦在人群里搜寻着,想看看储窈口里的季青临是个什么人,但是她抬眼时触及的大多都是生面孔。她才意识到,储时还连身边的人都没给她介绍过,更遑论与储家有来往的人,她甚至没有踏进他的圈子半步。 环形的楼梯上,储老太太笑着被一个身形高挑的女生扶下来,她穿着一身烟粉的长礼服,很典雅的样子。储老太太不时还附耳跟她笑语些什么,厅里的人向储老太太问好,那个女生也笑着跟他们道谢问候,这是季青临无疑了。祝重峦靠向身后的墙,静静的没有说话。 储窈插着腰,有些气鼓鼓的,“她怎么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她拐了拐祝重峦胳膊,“你快过去,让大家看看我家真正储太太是什么样的。” 祝重峦笑了笑,捏下储窈的脸颊,“今天是奶奶的生日,不是我的结婚典礼。” 祝重峦听到附近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听说储家儿子要结婚了,谁是他未婚妻啊?” “你看储老太太身边那位,我觉得应该就是,听说前几天的国事访问会谈上,她还去当了同传。” “诶?也还是有两下的嘛。” 储窈小心觑着祝重峦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接着祝重峦就走向储老太太那边,她将手里的礼袋递到储老太太跟前,笑着说:“奶奶,生日快乐。” 储老太太看见她有些惊喜,她接过礼袋拿在手中,“重峦?我还以为你要和储时一起来的。” 祝重峦摆摆手,“他有得忙,先跟奶奶道歉了,我提前来陪奶奶。” 储老太太握住祝重峦的手,将她带到沙发坐下,“储时一向守时的,最近大概忙过了头,没他也不是大事,你在也一样的。” 跟在储老太太身后的季青临有些尴尬,储老太太却浑然不觉似的,等季青临走到身边时,恍然想起向祝重峦介绍,“这是青临。” 祝重峦含笑向季青临点头,“你好,我是祝重峦。” 季青临仔细看着祝重峦面庞,顿了顿也回答,“你好,我是季青临。”她继而转头跟储老太太说:“奶奶,我头一次见重峦,让我借她聊聊好吗?” 储老太太并不回答,而是征询地看向祝重峦,祝重峦没有犹豫就点头同意,跟着季青临去到没人的阳台上。 季青临去端了两杯白兰地,都加了冰块。她靠在门框上,递了一杯给祝重峦,“能喝酒吗?” 看祝重峦接过在手里,握住杯壁时,她运筹帷幄地说,“不用怕喝上头,你这一杯我加了冰块。” 祝重峦有些讶异,白兰地的度数会高一些,加冰则会稀释酒精的刺激,她不大理解季青临的意味,却仍礼貌的回答,“谢谢。” 季青临抿了一口,“你怎么认识的储时?我从未见过你。” 祝重峦偏头看着季青临,“不长,大概认识了他两个月。” 季青临有些意料之外,接着她又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他还是一样,做事只听从自己的意识,毫不考虑别人的意见。” 祝重峦语塞,不知道该怎样接,季青临看着她,“忘记介绍得更清楚了,我是……或者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他身边的异性不多。”季青临转而笑笑,“不过储时还没有跟你说过他身边的事吧?” 祝重峦诚实的点头,“我和他还没有谈论到这些。” 季青临举了举酒杯,“他最喜欢这家酒庄的白兰地,上次我飞法国时给他带来的。” 祝重峦听到这里时有些无奈起来,她摇晃着酒杯,杯中的陈酿果木香气缓慢但清晰的浮出,“季小姐,还准备跟我介绍储时哪方面的偏好?” 没料到季青临竟然将杯中酒一口喝到底,“说实话,祝小姐,我并不认为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足够储时百分百决定和你结婚。” “你怎么会在他对你这么不上心的前提下,还要和他结婚呢?” 祝重峦将酒杯放到白石砌成的围栏上,“白兰地还是不要加冰块的好。” 然后她侧身从季青临身边过去,季青临仍不放过的添了一句,“祝小姐,你自己也这么认为吧?” Chapter.25 祝重峦没有回答,径直离开。储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祝重峦看到不远处他正和人交谈些什么,他抬头看到祝重峦,向她招了招手,在祝重峦来到身边时,储时握住她的手向面前神色疑惑的人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祝重峦。”又对祝重峦说:“这是舅舅,重峦。” 祝重峦伸出手笑着问好,储时的舅舅才笑了,“很好啊,你妈妈一定会非常满意的。” 储窈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她不由分说的从储时手里抢过祝重峦的手,向储时说了句,“借用。”就匆匆拉着祝重峦往楼上走,一边回头问:“刚才那女人跟你说什么?” 祝重峦由着储窈拖着她,笑着说:“告诉了我一些你哥哥的偏好。” 储窈一脸嫌弃,“她会那么好心?你可长点心吧嫂子。”她拍了拍胸脯,“这些爱我哥的女人除了我没一个是可以相信的。” 祝重峦“扑哧”笑出声,眼看着储窈将她拖进了房间里,让她坐到床上,然后从床头拿起一本书,认真对着祝重峦说:“你得告诉我,这书里结尾女主跟男主探讨分离的意义是什么意思?” 祝重峦认出这是她写的第一本书,她随手翻过几页,发现扉页竟然还有她的签名,“你怎么会有我签过名的书?” 储窈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你的书都那么有名,我有一两本签过名的不是很正常吗?” 祝重峦看着储窈,储窈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你这场签售会根本进不去,我还是托我哥哥才拿到的这本签名书。”转而她声音更压低了一些,“实不相瞒,我很喜欢你写的书的,喜欢很久了。” 看着储窈这幅样子,祝重峦眼里盛满笑意,连她的前半句话也没有细想。她将书合上放好,坐端正了些,“你想问我什么?” 储窈忙跟着坐正,“他们为什么要探讨分离?” 祝重峦带了些确信的口气,“你知道的,储窈。” 储窈有些沮丧,“我还是不想相信他们最后没有能够相守。” 祝重峦想了想,“人本来是单独的个体,但又要群体协作才能生活。生命是有限的,时间却是无限的,这就造成了每一方都会离开,其实摊开来说,无论早晚都只会有这么一个结果。好的结局不一定能让人感叹,但遗憾的结局一定使人唏嘘和铭记。” 储窈听得很认真,她将话在脑海里过一转,“既然分开是必然,那过程不才是应该深究的吗?时间的长和短,是真的不一样。” 祝重峦将手向后撑了撑,好使身体不必太绷直,“长短之间,说到底,只是彼此消磨的时限。”她向储窈笑了笑,想让话题听上去不太沉重,“不是有句话,就叫长痛不如短痛吗?” 储窈趴下来,撑着头翻书,“所以你才让他们分开,好在以后的日子里彼此铭记吗?” 祝重峦沉吟半天,犹豫着说:“嗯……你代入的对象错了,我只是想让我的读者铭记遗憾结局,这样也就记得了我,这会对我将来作品助益不小。” 储窈大失所望,闷闷回答,“你成功了,大家都记得你。” 祝重峦笑出了声,伸出手揉揉储窈的头,“就是一本书而已,以后还会有更多不一样的结局。” 储窈还在楼上,祝重峦先下了楼,她想找储时,但没有看见。新风系统也无法在人员众多的情况下完美运作,会客厅里闷闷的,令祝重峦觉得不太舒服,只好穿过人群,去到门外的庭院中。 祝重峦走下台阶,她看到一角的园艺植了昙花,现在打了苞,她从未见过真正意义的昙花,下意识就朝那边靠近想看看。走得近时却听见压低的人声,她不知道怎么想的,慌忙站住脚找了最近的一棵树躲起来。 “储时,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当时不做,事后不会补救吗?”季青临的声音有些急促。 祝重峦心头咯噔一下,但她并没有听到储时的回答,季青临接着说:“这二十多年,你足够了解我,我也最清楚你,不是吗?” 储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青临,是这样。” “所以储时,没有人会比我更与你合拍。”季青临彷如抓住了溺水前的救命者,“祝重峦不行,只有我行。” 有这么一刻钟,祝重峦想逃离开来。有的话不用非要确定答案,也可以知道结果——譬如她在储时这里是可替代的。假如不用听到这样的答案,她可以持续蒙蔽自己。但她并没有迈开步伐,抑或说站在原地提不起脚来。 “你确实跟我最合拍。”储时回答。 祝重峦头脑有些发懵,有一种凉意从头灌到脚,一时间几乎喘不上气,她垂下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是再也不敢听下去了。她慌慌忙忙往回走,走得太急,以至于鱼尾的裙险些将她绊倒在台阶上。 储老太太看到进门的祝重峦,并不曾发现她的失态,向她招手要她坐过去。她亲昵的挽着祝重峦的手,向她讲今晚有趣的事情,但祝重峦没有一句真正听到记下,她的神思游离起来。 她想到最初坐在半岛广意的厢房里,储时看着她眼神平静而沉着,他看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那样的眼神。他的理智冷静从不见消退,他的感情走向从不见端倪。他是一个极其负责任的人,他做的事哪怕是一时兴起,他也会将之尽善。 祝重峦脑中只记得他总在为她梳理情绪后,适时又肯定的告诉她,这是他的责任所在。 祝重峦抬起头看向门口,季青临和储时都还没有进来。 她是不大在意季青临的挑衅的,她也不介意没人知道她是储家未来的太太,独独牵扯到储时不行,她所有的强自支撑只会因为储时而崩解。 说来不光是仓促,她与储时之间甚至有些荒诞。 于是在宴会渐渐散去,奶奶问她要不要先去休息时,她婉言告辞,“过两天就得去瑞士了,今晚我还是回去陪爸妈吧。祝奶奶长寿安康。” Chapter.26 祝重峦没有告诉储时她先离开,只跟储老太太道了别。她开车的途中,将车窗全按下来,风迅疾又冰冷,吹得脸几乎有些麻木。她将车停在家门口,松开安全带,手机里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未读短信。 祝重峦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她靠到方向盘上,觉得这两个月也该知足了,在此之前她从未对储时有过任何与未来相关的打算,她连三年前见到他都能回忆很久,总觉得这样也算足够。 他没有来找祝重峦,这说明他犹豫了。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不会主动跟她反悔的。祝重峦不太敢在这个节骨眼听到储时的声音,她给他发了一条简讯,“我们重新考虑结婚吧。” 在长久的寂静里,祝重峦手机突然闪亮,她拿到眼前,是以前德国的同学richter。祝重峦接起来,电话里他声音焦急慌张,“重峦,教授病危,刚出手术室进icu了。” richter口中的教授是祝重峦的刑法学教授herta,很照顾祝重峦,这位在学术界极富盛名的教授,托了他的照顾,大三时祝重峦就已经能以二作在国际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了,当年原本还预备申请他作l.l.m导师。 祝重峦心底一沉,挂了电话就让杨舒唯帮忙定明天最早去德国的机票,在还没来得及跟杨舒唯说清原委后,手机黑屏了。 得到一些,总要失去一些吧。祝重峦看着没电的手机,停顿了良久才进家门。 祝重峦一早到机场,告诉了杨舒唯她落地德国后会告诉她让同学准备下的德国电话卡号码,又让杨舒唯转告导师她不能再去瑞士,事从权宜,回国后再亲自赔礼道歉。候机转机的时间总共十一个多小时,到海德堡时已经是德国的夜晚,richter在机场等了很久。 教授已经没有亲属在世,这几天应该是他和别的几个同学轮班护理,这个记忆里高高瘦瘦,很白净的外国男生,现在双眼是熬久了夜的泛红,棕黄色的胡茬遍布下巴。 德国跟中国同属大陆法系,当年祝重峦为了进海德堡大学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来之不易所以也格外珍惜,她跟当时的同学至今都保有联系,每逢圣诞还会互寄贺卡礼品。她的同学在法本后大都继续申请了进行深入学习,看这个样子,richter的导师是herta教授无疑了。 richter驱车去往医院的途中,有些怅惘语气的跟祝重峦说:“在那几年,你是留学生里最拔尖的一位,也是教授最得意的学生之一,即使是语言好像都不能成为你的阻碍,结果你放弃了法律,现在变成了一个文人。” 长久不说德语,祝重峦说起时有些生疏,有的音节单词也不能很好发出,她抱着揶揄的口气,“richter,你知道,中国的文学也很高深的。” richter叹气,“你知道我指的是你放弃在法学的潜力,毕竟这也使教授感到失望。” 德国夏夜降温许多,祝重峦环了环手,靠着有些冰凉的车窗,看着急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她没有再接话。 (六) 教授在傍晚转出了icu,到医院时,病房里还亮着灯,祝重峦和一边的同学打了招呼,而教授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气。他眼睛半合半开,两颊凹陷,面色甚至有些发黑。祝重峦记得她离开德国前教授的头发很浓密,这个步入老年的教授总是能将发型打理得很一丝不苟。现在他躺在病床上,头发因为化疗的缘故脱落大半,剩下的也很干枯。 “从icu出来时,教授清醒过一会儿。”richter向祝重峦说:“fraurieman去世后,教授就一直不大乐观。” rieman是教授的姓,他口中的fraurieman译作中文是里曼夫人,里曼夫人是教授的妻子,在祝重峦来德国的第二年因为一场意外丧生。这是一件很使人遗憾的事情,里曼夫人是一个音乐教授,她是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和常见的德国女性们都不大像。祝重峦还记得她非常亲切和善,她的德文名就是里曼夫人取的。 退出病房时,祝重峦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显而易见的有些低沉,richter给她递来一杯热咖啡,“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不是常这么说吗?” 祝重峦接过咖啡捂在手中,问道:“关于教授病情,医生说了什么?” richter眼神黯了一下,“没什么希望了,但也可能这是解脱。”他站起来拍拍祝重峦肩,“振作些,教授可不想看到有人为他悲伤。” 祝重峦住的是以前交好的德国女同学louise家,她现在也成为了教授亲自带的学生之一。louise家隔医院两个街区,白天就由她们去护理。原本可以请护工的,但大家似乎都意识到这是教授生命的最后时间,选择了轮班看护。 在第五天早晨时,教授终于彻底清醒,他显然很惊喜于祝重峦的到来,说话的尾调都上扬起来。有一天祝重峦从医院外回来时,教授已经能倚靠着坐起来了。遮光的窗帘拉上了一半,教授正坐着翻看什么,留着另一半大概为了照明。 祝重峦放下在拐角花店带上来的一束玛格丽特花,凑上去发现教授正在看的是一本相册,里面大多有着里曼夫人的面孔。 教授看着那束花,笑说:“这就像你面孔一般美丽,谢谢。” louise绕过来,找了花瓶想抱着花出去换一瓶水,笑着跟祝重峦说:“当时教授家里玛格丽特花开得最漂亮,对于给你取的这个名字里曼夫人一直都很满意。” 里曼夫人为祝重峦取的名字就叫marguerite,玛格丽特。祝重峦看向相册里,应该是结婚周年的照片,背景还有气球和蜡烛,但最显眼的应该是他们手里共同握着的一枚贝壳。祝重峦有一次应邀参加圣诞宴会时,曾在教授家的壁炉上看到过这枚贝壳,其实这不过是一枚再寻常不过的贝壳。 Chapter.27 po18td .co m 教授察觉她停顿的目光,指着贝壳说:“这是个普通的贝壳,不是吗?” 祝重峦笑了,“我想这也是个特别的贝壳。” 教授摘下鼻梁上的眼镜,似乎有些疲惫,但陷入回忆里语气也仍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我在哈勃岛时认识了anna,那儿有片粉色沙滩你知道吧?anna喜欢极了。我捡到她遗落在沙滩椅上的贝壳,她为着这个贝壳连着三天去了那里,幸好在第三天时我出现了。” 祝重峦有些不解,“贝壳有什么不同吗?我的意思是,这个贝壳对anna很特别吗?” 教授笑出几声,“仅仅只是因为听说带走遇到的第一个贝壳能带来好运。”鮜續zhàng擳噈至リ:po18et.com 祝重峦恍然大悟,转而笑笑,“所以她遇到了您。” 教授摇摇头,忙否认:“不不,遇到她才是我的好运。这也是我到岛上遇到的第一个贝壳,好运传给了我。” 他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喘气,祝重峦倒了一杯温水,等他喝下缓了缓。教授看着那张照片,“我前几天好像梦见了anna。生活里要懂得把握珍惜,不是吗?” 祝重峦坐下来,“您应该相信,兴许farurieman常在深夜悄悄来看您。” 教授想了想,很赞同的道:“那也应该不坏。”他合上相册,“在我进医院前,ming来拜访过我,你还有见过他吗?” 祝重峦将相册收起来,突然听到教授向她提出ming这个名字,回想了下才记起来,教授说的应该是当年一同从中国留学的明越。祝重峦摇头,“我回国读了中国文学,和一些同学也失去了联系。” 教授看上去有些意外,“ming向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我以为你们重新和好了。” 祝重峦赶紧解释,“我从没和ming在一起过。” 教授了然,打趣道:“那中国话该怎么说?是ming唱了很多年一个人的戏?” “独角戏。”祝重峦说:“但我想不是这样,大家都误会了,ming从未说过。” 教授并不赞同,“我认为你应该在幸福到来时及时抓住。” 祝重峦想了想,“我有一个很爱的人,在中国。这是爱他的第十年。” 教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转瞬似乎有些感同身受的点点头附和,“这是一件好事。” 祝重峦捋起滑到肩前的头发,有些意外教授的回答。很顺理成章的,储时的模样就闯入了她的脑海中,她的语调也不可控制的低沉下来,“我跟他没有任何可能了。” 这样太过消沉,随即祝重峦又模仿教授先前的语气,笑着说:“是我一个人的好事。” “不光是这样的。”教授看着louise捧进来的玛格丽特花,“你值得最好的事,marguerite,你非常好,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anna都会在那边祝福你的。” 护士进来为教授拔掉针头,教授才终于躺下,沉沉睡去。一时之间,病房里又只剩仪器运作的声音。 louise为教授掖好被角,才和祝重峦出去坐会儿,“今天他们为教授拿来了相册,教授心情看上去好了很多。” 祝重峦看向病房,“anna始终在陪着教授呢。” louise也循着看去,教授过不久该有梦了。 从现实无法诉求,由梦境来达成渴望,偶尔也能算作命运的施舍,不失为妥协的最佳途径。 储时落地德国时,是夜晚,没有休息一分钟,他径直去到海德堡医院。 现在的储氏生物制药,于储时而言已经意义不大,天才型选手和充沛的项目资金,在储时的研究领域内,他的成就无可争辩。作为国内外合作的核心项目必邀科学家,储时跟很多国家的主流大学研究团队都保有通畅联系,即使他很少来德国,但想知道祝重峦的教授在哪个医院,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托同仁问询,储时知道herta教授不会再有好转的希望,原本储时联系了好几个临床研究项目,准备推荐教授去试试。 但他以为自己会在病房见到祝重峦的。 herta教授眼中的疑惑,被陪伴在储时身侧的同仁解释后,逐渐消解,甚至浮现起一些期待,他用浓重德国口音的英语问储时:“你一定是玛格丽特提起过的爱人吧?” 玛格丽特,这是储时第一次听见祝重峦的外文名。 教授嘴角牵出一些笑意,“下午她还告诉我你们认识十多年了,但不再有可能,我很高兴能看到你来找她。” 十年。 储时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的,祝重峦跟他不一样,她的思维感性且多元,她怎么可能会跟他一样,对情感排斥且不屑一顾。 原来她有深爱、但无法在一起的人。这才是她跟他结婚的理由吧。 她总是变幻莫测,像山涧的风,她的情绪太容易就抓不住,就像实验里变动的观测结果。观测结果变动,大多数情况下可以找到原因,而现在,他也找到了祝重峦变动的原因。 储时有清除消息的习惯,但祝重峦离开前发的短信他还没来得及删除。 处理好国内事务时已经是夜半,储时习惯性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条消息。 南德的夜晚气温冷冽,阴沉寂静。 在第二天下午时,祝重峦去了教授家中,受教授所托将壁炉上那枚贝壳带来医院。 德国夏季干燥,白天的日照充沛到不留余地,这是祝重峦隔了快三年再次来到德国。 在取到贝壳后,她戴着一只耳机,另一只挂在肩上,耳机里播放的是今天推送的troyesivan的《animal》。 她从沿街的花店里买了一束新开的百合,从花店出来后步伐徐缓。在德国这座古老的城市中,中世纪欧洲的文化镌刻在每一块建筑的砖石上,连石板路在日久的镀化下都泛出岁月的沉淀。她可以远远看到雅典娜的石塑耸立在哲学家小径前的桥头,日头西沉前,她走到了内卡河上的古桥—— 戳爷这首歌很好听,这章是我听这首歌时候写出来的 Chapter.28 祝重峦倚靠在古桥的铁栏上,脚下是潺潺的流水声,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海德堡城堡,还有一点哲学家小径的剪影。历久弥新的气息里,这仿佛能抓住的当下,对她而言,重新充盈着波折后的大梦当归。 然后她转回身,沿着来时的路退去,在桥头迎面遇到,是看见她身影后停下的储时。 祝重峦疑心是自己日有所思,大概是花了眼,在停驻十多秒后,仍是储时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像是突然潺婉缓和起来的时光流动,得多使她在顷刻之间险些泪盈于眶。 彼此对立,最终还是储时先走到她面前,“你为什么不叫我?” 储时隔得太近,属于他身上的柑橘调气息在逼仄中涌来,祝重峦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好几步,躲闪着他落下的专注目光。 储时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再退后很危险。” 祝重峦在储时怀里微微仰起头,突然之间不知所措,“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储时确定她不会再动后收回了手,“我处理了在柏林研究项目的事,现在才来得及过来找你。所以你是又准备撇开我自己处理吗?” 祝重峦有些不自然起来,“储时……我想你并不知道发生……” 储时打断祝重峦,“我先去了医院,见到了你曾经的教授,他告诉我你可能的路径,幸好我岔过来在古桥看见你了。”他顿了顿,“你连号码也不给你助理留吗?” 祝重峦幡然想起这么多天太忙,连在德国的新电话卡号码都忘记告诉杨舒唯了。她来不及解释这一切,脑海里循环的全是季青临和储时的谈话。他承认季青临才是最了解、最接近他的人。既然季青临放弃了前程锦绣,那她也值得留在储时身边。 可储时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祝重峦迟疑着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储时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你为什么要重新考虑结婚?” 祝重峦抬头看他,“我是让你重新考虑结婚。” 储时没有片刻犹豫,“从我提出来的那一刻就是我充分考虑后的结果。”他的面色有些犹疑,“是你不愿意了吗?” 祝重峦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我没有不愿意。” 储时的眼里逐渐弥漫出讶异,祝重峦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多冲动。她迅速思考着解释的措辞,在措辞还未厘清时,储时已经先开了口,“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 祝重峦摘下耳机,“好。” 下午的时光很缓慢,咖啡馆里除了大提琴和钢琴混奏的音乐声,就只有零散交谈的人声。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行人接踵,逐渐阴沉的天色与匆匆远去的身影,很容易使人陷入一种情绪的迷雾——你现在所注视的人,或许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那当下你见到他的意义又是什么? 祝重峦其实并不喜欢喝咖啡,但在这个令她手心都出汗的氛围里,她唯一能作出的不违和的掩饰性动作,就只有喝咖啡。 储时大约是抛下工作来的,在接完第三个电话后,祝重峦的杯子已经见底,储时也终于开口,“你可以跟我提条件的。” 祝重峦一愣,她突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悲伤,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抬头看储时,“什么条件都可以吗?” 储时对上她的目光平静深沉,“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祝重峦喝完杯中最后的咖啡,她靠向身后的椅背,转头看着窗外。雨点渐次落下,直到视线逐渐变得不再明朗,才回过头,“你这么多年有没有喜欢过谁?” 储时顿了顿,“没有。” 祝重峦环起手,“你看,我是个感情极度丰沛的人,而你不是。” 储时却没有再回答。 这是意料之中的,他一向规避感情二字。 祝重峦也平静下来,“所以你迟早会把我跟别人也划等号。” 储时开口,“所以你其实是希望要一段有感情的婚姻吗?” 祝重峦勉强笑了笑,“听起来匪夷所思吗?” 储时想了想,“如果你有其他的人选,我们可以到此为止。” 祝重峦长长叹口气,咖啡馆外的雨势变大,低头快步行走的人与撑着深色雨伞的人身影交错,湿漉漉的道路变成了深黑色,建筑墙面被浸湿成很多深浅不一的块,这些阴霾中的景象格外令她低沉。 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她轻声说:“我不会再有了。” 储时搅了搅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我确实应该再多了解你一点,再让你作是否结婚的决定。” 好几年后祝重峦回想起这句话,才发觉出不对,原来他们之间从开始就误会重重。 当下的祝重峦坐正了些,“那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储时的手随意搭在桌面上,看着祝重峦示意她继续说。 祝重峦看着储时,“在你还没有把我与别人划等号的前提下,或者在我还是以个人追求为先的前提下,我们仍然可以进行既定的规划。” 储时点头,“同意。” 即使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祝重峦仍然没有感觉轻松,甚至好像把自己陷入了更深的哀恸中。她以为陪伴要比触不可及好,但在每个寂寥的深夜里,她都能清晰感受到无底的蚕食,她最终懂得人是一个贪欲的承载体。 她怎么可能,日夜与他最近,却又忍得住一点都不触碰? 雨水终于冲刷上了窗玻璃,将视线中的万物杂糅起来,暗沉的天色下只能看清道路上鲜红的车灯光芒。 储时想起了什么,“对了,之前忘记告诉你季青临的事了。” 祝重峦及时收整好心绪,“现在可以说。” 储时尽量轻描淡写,“那天晚上她失足从楼梯摔下去,后来又出了一些事,所以我在医院待了一整个晚上。” 祝重峦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她好想追问下去,想知道她不存在于他生命的这么多年里,这个陪着他度过十数年岁月的季青临,他们有过怎样的纠葛,现在又彼此拥有什么样的回忆,又是为什么明明他承认季青临与他最合拍,却又从万千外人里卷进来一个她……她真是有好多想问出口的话,却又清楚知道,这不是储时会希望她问的。 Chapter.29 祝重峦按捺住追问的想法,唇齿间辗转只说出:“好,我知道了。” 储时看着她,“我想我们可以再多一个约定。” 祝重峦点头,“说说看。” 储时就回,“在我们婚姻存续期间,不会有第三人。” 祝重峦笑了笑,“你放心,我很有分寸,我不会的。” 储时否认,“我是说我。” 祝重峦一下没能理解,“什么?” 储时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动摇我们的关系,但在这期间如果你想推翻自己的前提,我都可以接受。” 这句话说得足够委婉了,祝重峦听得怔住。即使这看似是储时对她的让步,她也丝毫不感到高兴。 她好半天才将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好。” 这原本只是她的事。 储时曾向医院过问过教授的情况,目前看起来是暂时稳定了,在确保情况很大可能不会恶化后,又收到国内评奖提名的消息,祝重峦开始准备回程。她当时撂下国内太多事,一来近一个月的时间,现在等着她亲自回去解决的事情不是少数。 储时留在海德堡陪祝重峦,临走前一天,他开车把祝重峦带了出来。 储时调出导航,将车开上另一条城市痕迹减少的道路。等一会儿入目河谷,渐渐是保存完好的中世纪小镇风光,祝重峦仔细看导航,从沿线地名里才发现这应该是那条号称南德最美公路的“浪漫之路”。 她有些惊讶的问储时,“你怎么会想来这条路?” 储时的车速很快,那些风景如浮光掠影,迅疾倒退。他只顾着嘱咐祝重峦坐好,仍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道路。 等周围已经有些人烟稀少,触目都是无际田野时,储时才将车停在路边。祝重峦下来倚在车边远眺,这种间歇起伏的绿色原野充溢着盎然生机,很容易带来好心情。 储时站到她身边,“这样有没有让你轻松点?” 祝重峦侧头看向储时,良久才说话,“谢谢。” 储时随意靠着,远眺放松的神情格外闲适,“只是带你随便走走,你这么感动?” 祝重峦摇头,“这不是第一次你为我解决情绪问题了。” “而我原本可以为你解决更多问题。”储时站直了些,“你应该相信我能力足够。” 祝重峦忙解释,“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怕打扰你。” 储时转头过来,“这是你第几次这么说?” 祝重峦分辨不出储时语气里是否有些不高兴,心里一下有些不安,放低了声,“我们毕竟只是订婚,没有结婚,很多事不是你的义务。” 储时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所以我们应该尽早结婚。” 祝重峦心里突然漏了一拍,怔在原地说不出话,觉得恐怕储时以为她在逼婚,又解释道:“我不是指要尽早结婚。” 却不想储时接着换了一种更加温和的语气,“如果你不想太早要小孩,我们也可以再过几年要。诸如此类的很多问题,你说我就会答应。” 祝重峦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犹豫着问:“你……为什么这两天这么着急结婚?” 储时转过身面对着她,“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来德国?” 祝重峦急着否认,“是事出突然!” 储时一只手插在兜里,“那奶奶生日时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离开?” 祝重峦忙回答,“我有跟奶奶说过。” 储时没有追问,突然换了话头,“储窈说季青临找过你。” 他的口吻不再是反问,祝重峦及时住了嘴。她看见储时靠近了几步,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叫作困惑的情绪,“你为什么,会将我撇开这么远呢?” 祝重峦觉得自己心头酸得拧在一起,能滴出柠檬汁一样酸得发苦的液体,那液体能堵住喉咙,让她张口却觉得说出一切都是徒劳。 储时突然看不懂祝重峦眼里泛起的涌流,他听到她的声音更加轻,好像在不留意之间就会转瞬即逝,“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为什么呢?储时。” 储时下意识就抓住祝重峦的手,他话里意味肯定,“重峦,我们结婚。” 祝重峦笑笑,她握紧了储时的手,“我是要跟你结婚的,这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她眼里在一个瞬间换上了得逞了什么的样子,就像先前那种隔人千里的样子从未出现过。 储时不由自主的将空出的手揉了揉她的头,“你不想问我季青临吗?” 祝重峦晃了晃握着储时的手,“你应该有自己的空间。” 储时却耐着心说:“季青临只是我去世母亲好友的女儿,认识时间的长短也不能是衡量一段关系的紧要。” 祝重峦点头,“是,我知道。” 储时就没说话了,好半天祝重峦没再听到声音,有些奇怪的抬头,正对上的是储时无法得知情绪的深邃眼神。 祝重峦被他看得心头一慌,不由自主想闪避,却又知道躲闪不了,她叹气,最终肯坦诚对上那眼光,“你为什么不选择季青临?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你那天晚上并没有找我的。” “我那天晚上以为你先上楼休息了,季青临出了点状况,等我处理好后看到你短信时已经半夜。你的电话关机,直到得到你的行程,我才顺着查到了你确切在哪。”储时回答很认真,“我知道你在你的领域有规划目标,我不会干涉你,你也不是会牵制我的人,所以我们合适。” “季青临。”储时顿了顿,“你想问多久了?” 祝重峦被储时这一问打乱了方寸。 不知道储时是否看穿,总之他没等她的回答,“我回馈不了任何情感,如果接受,她只会比以前更难过。” 祝重峦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她太懂自己内心的千回百转,不要紧,她本来都懂。 时间不够,过午后他们就在归程途中。先看过这沿途景致,没有新意,于是祝重峦在车里播了一首《lostamp;found》,储时听着,“你似乎喜欢英文歌偏多?” 祝重峦漫不经心“嗯”一声,在纷乱的思绪里,最终控制不住向储时问出口,“为什么你会回馈不了任何情感呢?” Chapter.30 储时有些意外祝重峦的问题,转头看了她一眼,“我身边因为感情而陷入困境的人太多,我没遇到过,也不懂,但先例太多,我吸取教训,规避是最佳途径。” 祝重峦将车窗全放下,将手伸出车窗打了个响指,跟着音响里的歌哼唱,“irollmywindowdown.whatifyouwereheretostay.” 储时眉心皱起,“重峦,这样很危险。” 祝重峦听话的收回手,却罕见的否认他,“也不是所有情感都要求回馈的。” 她轻易捕捉到储时不解的神色。她的清醒是,她坐在车里看着仿佛延接地平线的公路,轻声说:“你会懂,储时,我在你面前最好懂了。” 他们在这一天终于互相敞怀,确定彼此将会是相伴的家人,建立起一段最亲密的关系。 后来有一年冬季,房间里有些闷,储时也不敢开窗,怕透进的一丝薄风,也会让惊悸难眠的祝重峦再度醒转。那时候储时靠在沙发上,看着她看似平静的睡颜,读不出睁眼时的灵动与婉转,他突然间想起了在南德归程时祝重峦那句她最好懂的话。 阴沉的天色从落地窗肆意布满房间每个角落,视线逐渐迷蒙不清,弥漫着似是而非。储时头一次有些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懂她。 起篇结 插叙封芯的采访(一) 文学核心期刊《浮水》的新锐记者封芯曾采访过祝重峦,这时她的第三本书问世半年,她在两月后二度获得这个以现当代文学作家命名的国内主流奖项,举世哗然。那也是祝重峦最后一次接受采访。 封芯被一位穿着简易衣裙的姑娘领着,穿过隐在葳蕤树丛中曲折多分支的路,封芯不好意思让前面人走慢一点,只好盯着人脚后跟,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人影。等看到一个落落平阔的庭院,山水造景,三四进的阁楼,都是很简洁的修筑风。 封芯还注意到有别出心裁的园艺,株株花树排开,交错着枝桠,现在入秋,花早就荼蘼。她看不出这是什么花树,但下意识就能联想到,等这些花都开的时候,重重迭迭花影里,风拂时能有簌簌声响,淡薄但清晰到能分辨出的香味,在早晨时,一定会让人舒畅而慵懒。 封芯四下看呆的时候,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前面的姑娘已经走上台阶,这时转过身看她,笑笑喊:“封小姐?” 封芯惊醒,忙有些害羞的低头跟上。 那姑娘带她进门上了楼,三层的顶楼是这栋主阁楼的主卧所在。封芯意识到的时候有些踌躇,面前人显而易见就看出来,就跟她解释:“储太太最近不是很方便挪动。” 封芯恍然,跟着进了主卧,入门一套组合沙发前是一张黑玻璃的桌几,上面散落着几本书,这卧室极大,左边才是床和衣橱,楠木的沙发旁是一扇镂空的木质落地窗,那外头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台,露台上散放着小椅和一张小圆桌,还有一张藤编吊椅。 封芯看见藤编吊椅里蜷着一个穿长裙的女子,她很年轻,正偏头捧着一本本子写着什么。她身形偏瘦,有些单薄意味,尾端微微卷翘的长发从她的肩头散落腰际,颧骨正好撑起她鹅蛋形的面庞,不高也不低,眉梢微弯,唇上的薄红有轻绡的意味。 封芯曾看过无数张祝重峦的照片,但远不及看到本人时来得惊艳。祝重峦很美,不是绝顶好看,使人瞬间惊异的是她的气质,她只是坐在那里,你也能感觉出她的尔雅。文学浸养出的淡泊温宁,不用在她的言谈举止间感受到,光是看着她,你就会生出这样奇妙的想法了。 封芯又一次呆愣在原地,一时间词穷,脑海里想到“腹有诗书气自华”,一定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祝重峦看见她,靠着藤椅的身体直了直,把原木色封面的笔记本合上,放到面前圆桌,向封芯面前的姑娘笑了笑,“舒唯,你让张阿姨给封小姐榨一杯果汁来吧。” 杨舒唯答应着,挪了一把椅子到圆桌边,伸手道:“封小姐坐这里吧。”然后才转身离去。 封芯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掏出纸笔,落座时才发现她的笔记本和祝重峦的一模一样。祝重峦也发现了,她捧着一杯茶,笑着跟她说:“你也喜欢这品牌的本子吗?真巧,是一样的。” 封芯有些不好意思的捋了捋耳边碎发,向祝重峦伸出手,“祝小姐您好,我是杂志《浮水》安排来采访您的记者。” 封芯大学毕业没多久,脸庞里还有些稚气未脱。于是祝重峦笑意里多了点俏皮,也很自然的伸出手和封芯握了一握,“很荣幸见到你,封记者。” 封芯试到祝重峦的手有些偏凉,一下又有些头脑发懵,忙拧开笔,打开笔记本,看着准备好的问题,这时候却又像一个字都不认得了,张口都觉得嗓子干哑。她踟蹰时,悄悄看一眼祝重峦,她也正偏头看着她,眼神耐心而温和。封芯一下上来了勇气,一股脑说出口:“祝小姐,我是您的书迷,特别特别喜欢你那种!大学时候我经常把你的书看上三四遍,前两天接到这个采访任务时我就激动得不知道要跟你说点什么好,采访问题都是同事帮我准备的……” 封芯红扑扑的脸上有难掩的兴奋和羞怯,渐渐的有些语无伦次,祝重峦温柔注视着她,仔细听着她的话,更加显得平易近人,“说什么都好,我也很想听的。” 整好这个时候张阿姨端着一杯果汁上来,冰冰凉的果汁让封芯平缓了些激动,她想起她的采访任务,忙又掏出一只录音笔,摁开放在桌上,迟疑着问:“祝小姐,采访过后……我能问您一些别的问题吗?” 祝重峦毫不犹豫就点头,“当然。” 封芯一颗心顿时有了着落,坐正了些身体,开始问第一个问题,“您第二本书时获得巨大成功,也使第一本和第三本引得瞩目,那您怎么看待您第一本书,又怎么看待您的第三本书?” 祝重峦将肩上一缕长发撩到耳后,“第一本是探寻,第二本是到达,第三本是诉求,是历程里的不能越过。”想了想后,“毕竟因为第二本,我才能在第三本里写一写以前不能写的。” 封芯知道祝重峦指的不能写是不顺应市场,她记下关键词,又继续下一个问题。 封芯的问题其实都是一些常规又简易的,祝重峦不用多耗时间就能回答出来,比如法学出身的她为什么转投了文学,她下一本书的计划云云总总……直到问题进入倒数时,祝重峦看到封芯面色一滞,有些犹豫,她就喝了一口茶,“你是想问我曾经卷入的剽窃事件吧?” 封芯被戳破有些尴尬,那件事当初十分轰动,新锐而年轻的女作家,刚获得国际上举足轻重的文学奖提名,就被传出这样的事情,业内的沸沸扬扬,令祝重峦几近跌入深渊。 封芯这么久一直喜欢她,接近崇拜的程度,更深知这件事对祝重峦的打击,可一看这个问题的犀利,就是主编安排下的问题,她又不敢不遂,一时进退两难。她心里一横,决定跳过这个问题,抬头看祝重峦时,却发现她温和笑意,并未因此而有所不悦。 插叙封芯的采访(二) 祝重峦甚至笑出了声,大约是觉得封芯的样子太孩子气,她没有跳过这个问题,她回答封芯,“至少我现在坐在这里,我没有江郎才尽,也没有一蹶不振,蜚短流长是诋毁,也是砥砺。” 封芯更加羞赧,觉得自己小人了,“这个问题我不问,对您太不尊重了,噱头而已,不是业内权威正经的杂志该有的态度。” 最后一个问题是事关私人的,封芯挠挠头,有些女孩子的憨态,“听说您的丈夫从事生物医学方面的工作,是位生物医学家,不仅年少有成,还长得很好看,但是您很少在外提到他,祝小姐能谈一谈吗?” 祝重峦面色渐渐是封芯未曾见过的柔婉,她低眉时顺滑的发丝从身后滑落到肩前,浅金色的光晕透过藤椅的缝隙落在祝重峦的肩胛、手臂,她眼睫上下起落,唇角有浅浅弧度,仿佛是陷入一场深思,封芯突然发现她在瞬间的遥不可及。 祝重峦的声音更加温柔,“我先生么,他叫储时,最擅长的是生物医学,可是我呢对理科是一窍不通的。” 封芯听进去,一下更加想探寻下去。祝重峦将藤椅上的腿放下来,双手撑着藤椅,“有时候夜晚在露台小坐,四周寂静,感受着月光和星辉,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他。” 封芯有些不解,但还是一字不落的记下来,脱口问:“那祝小姐有没有想生一个小孩?这样储先生忙的时候,您就不会寂寞了。” 封芯捕捉到祝重峦面色一顿,迟迟不见回话,才反应过来兴许问错了话,她忙张口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而起,祝重峦却已经先一步开口,“寂寞吗?不是的,封记者,你爱一个人,就觉得连等待都是有意义的,因为你等待时,陪伴你意识的也还是他。” 封芯有些愣愣的,想了想又问,“那是储先生常让您等吗?” 这是修在小山顶的别苑,有一阵风从露台拂过,裹挟着阳光落下凉意,祝重峦环了环手臂,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然后她就看到倚在露台门边正看着她的储时,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亚麻色的立领衬衣一半在夕阳里,一半在阴凉里,手臂上搭着刚刚脱下的风衣外套,他隔她不近也不远,落在她眼里时刚刚好。 祝重峦住了嘴,就想,怎么能有随意站着都这么好看的人呀,这个人还是她的丈夫。 封芯顺着祝重峦的目光回头看,也不由看呆了,隔着这七八步的距离,她能十分确定储时在看祝重峦。报道上很少能见到祝重峦和先生同框的照片,她今天不仅隔这么近看祝重峦,还隔这么近看到了这位被公认为天才、蜚声在外的英俊科学家。 储时走上前来,将风衣披在祝重峦肩上,声音低沉,“现在入秋了,傍晚会冷。” 祝重峦抿着嘴,指了指储时向封芯介绍,“这就是我先生,储时。” 储时才转过头,封芯忙起身打招呼,“储先生您好,我是今天来采访祝小姐的记者。” 储时微微点头,“你好。”他顿了顿又纠正,“你更应该叫她储太太。” 封芯恍然悟过来,忙道歉。 储时转头看着祝重峦,他个子高,因此得弯下身才能和坐着的祝重峦说话,“采访完了吗?” 封芯听着有些赶人的意思,正好杨舒唯也进来了,封芯忙代祝重峦回答:“完了完了,抱歉打扰储太太这么久了。” 封芯收拾录音笔和笔记本,手忙脚乱的一不小心又打翻了果汁,一桌子的东西散落在地,一时间场面混乱极了。杨舒唯上前来帮忙整理,整理好后封芯更抱歉了,几乎不敢抬头看祝重峦。 祝重峦仍然笑着,“不要紧的,我等着看你的采访稿。” 杨舒唯带着封芯出去的时候,封芯余光看到祝重峦摇着储时的手,语气有点嗔怪,又有点撒娇,“你看你,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踏出大门的时候,封芯抬头看了看这所别苑。封芯突然想起来还未来得及问祝重峦采访后的问题。她又想起以前看过的关于祝重峦和储氏少帅结婚时的八卦,上面说因为祝重峦喜欢安静些的地方,储时就在这小山顶重新修建了一所别苑,夏秋两人就搬来。因为祝重峦不喜欢总被人打扰,就将一整个顶楼设计成主卧,她懒怠动弹,主卧就连着一片极大的露台,方便她撰稿之余透气。 储时应该是很喜欢祝重峦了,这一对这么般配,又这么和谐,她不由点点头,心里感叹,“万恶的资本主义”。 但是封芯回去还没来得及跟同事们绘声绘色的描述储氏夫妇的恩爱,祝重峦和储时即将离婚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Chapter.31 这是快八月的时间,从德国回来时,整个中国都笼罩在肆虐的高温下,正午时候,连风也不会多有,闷且热。阳光照射下来时,皮肤都会生出大片滚烫的刺疼。 祝重峦的第二本书顺利获奖,在典礼结束后她没有急着从会场出来,在座席找不到她的导师蒋豫庭,她去了门外。蒋教授正好挂断了电话,面前的人应该是刚与他交谈的朋友,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你好运气,有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学生!” 蒋教授一回头,看见祝重峦立刻收起了笑意,正色道:“你现在当红,不跟记者们见面,怎么还想来找我?” 祝重峦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回国还没跟教授正式道歉过,当时是我莽撞了。” 蒋豫庭推了推眼镜,“还以为你是来感谢我栽培你。” 祝重峦笑着,“我在台上致谢过您了,看到您在台下非常高兴。” 四年一评的国内权威主流文学奖,祝重峦是这个奖项迄今为止颁发的年龄最小的作家。蒋教授一向很正经,这时候终于绷不住露出了笑脸,仍旧自持着,“行了,看在你肩膺荣誉的份上,下不为例!”他正了正衣襟,“该面对记者们了。” 祝重峦跟在导师身后出会场,成群的记者们就等在外边。 将过大厅时,祝重峦接起一个电话,为了能仔细点听清,她放缓了步伐。 挂断电话后祝重峦突然有些发怔,楼外的高温铺天盖地,能将身上空调的凉意在瞬间篡夺。她却觉得心里一下冰得收缩起来,只是额角有些润润的,诚实反应出她确实是在高温下。 都是一线媒体的记者,着急采访的情况下也把持着分寸距离,镜头、录音笔都没有逼到祝重峦脸上来。 “祝小姐,您是这个奖项最年轻的获得者,您有什么想法?” “祝小姐您是否认为自己获得奖项名副其实?” “蒋教授作为祝小姐的导师,在书参评过程中是否曾有过针对性指导?” 祝重峦听到导师两个字时有些红了眼眶,慌忙低了头从包里翻出墨镜戴上,从人潮挤进车里,没有接受任何问答。 那个电话是richter打来的国际长途,这时候德国是早晨,他告诉她前天的时候herta教授突然发作,昨天陷入深度昏迷,身体多个器官迅速衰竭,凌晨时去世了。 herta教授是她的恩师,是她当年在法学的指引者,他和他的太太是人生路不熟时候,在德国最关照祝重峦的人。祝重峦后觉她临走时教授是回光返照,但即使是教授行将就木时,他也从未开口问过祝重峦弃法从文的理由,甚至没有表露自己的惋惜来倒逼她,他惋惜这个很有潜力的学生,更尊重她的人生选择。 遵循遗愿,教授并不举行葬礼,他的骨灰也按照遗愿存放在教堂,在来年时和里曼夫人的一起撒到哈勃岛的海中。明年是他和里曼夫人的结婚三十周年,他们曾约定在三十周年时回哈勃岛。 等结束一切采访应酬后已然是深夜,祝重峦驱车回到九溪翡翠,进门时意外的还是灯火通明。她看见几个身影在吧台边,有些笑闹声,她认出一个是储窈,一个是江程晏,还有一个女孩的身影她并不认识。 江程晏是储时的好友,知道江程晏还是前几天回国时,他大老远跑来机场接机,据他所说是为了逃避家里安排的相亲。他硬是将储时从驾驶位挤了下去,霸占了储时的车,“不是我说,你开车简直飞起来一样,多让你开几次,你女朋友驾照加起来也不够你扣分的。” 祝重峦觉得很惊讶,储时怎么会是超速的人? 储时打开车门,坐到后座祝重峦身边,听到江程晏的话显,他纠正道:“重峦是我未婚妻,不是女朋友。” 江程晏笑笑,“行,准你炫耀。”他转头看祝重峦,“记得比比我开得比储时好了多少。” 祝重峦迟疑着,“他开车……不是最快都不超80码吗?” 江程晏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本来都踩下了油门,又一脚刹车,转过头看着祝重峦一脸难以置信。 储时靠在座椅上,闭着眼并没有接话。 那天江程晏赖在九溪翡翠赖了大半夜,趁储时太累上楼休息时,开了储时酒窖里一瓶很贵的酒,和祝重峦一起玩uno,谁输了谁罚酒。玩到大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第二天醒来时祝重峦是在卧室。从那之后,她和江程晏也很熟悉了。 今晚祝重峦突然回来,看到这一幕没有头脑的立在了玄关。储窈旁边的那个女孩示意他们安静,然后走上前来,这张面孔美丽又精致,祝重峦觉得很面熟,突然想起来这张脸是最近娱乐圈很当红的小影后蒲姝。 蒲姝打量着祝重峦,“你就是储时的未婚妻?” 祝重峦眨了眨眼,蒲姝接着认真说:“我是他的初恋。” 蒲姝才说完就“哎哟”一声抱着头,背后出现江程晏的身影,他收了手,“让储时知道你这么逗他未婚妻你就完了。” 江程晏好笑的看着蒲姝,向祝重峦说:“你别听她胡说,她只是我们的好朋友。” 蒲姝被江程晏这么一敲,疼得龇牙咧嘴的,揉了揉头后才伸出手向祝重峦笑,“你别介意,我刚才逗你的,我是蒲姝。” 祝重峦跟她握了握手,也笑着说:“久仰久仰,想不到我居然能见到影后本人。” 一语双关,蒲姝大笑,“你说我刚才啊!”她不由感叹,“储时真是找到一个厉害人了。” 祝重峦和他们坐到吧台边,一起玩些小游戏,输了喝酒时,储时就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制止江程晏要给祝重峦倒酒的手势,他将祝重峦推到身后,“她上次已经喝很多了。” 三人“哦——”的起哄,蒲姝指着储时,很好笑的说:“大科学家,你也有今天。” 储窈兴致勃勃的将酒推给储时,“嫂子不能喝,那你喝。” 江程晏接着说:“就是,你不让她喝,那你喝。” 祝重峦以为储时会拒绝,谁料他竟然一饮而尽,蒲姝抓住这个好时机,一个劲的给江程晏和储窈使眼色,起哄要储时再多喝一杯,储窈抓住祝重峦手臂,“你不喝完,今晚她就归我了。” 那是烈酒,江程晏居然倒了快半杯,“你不喝了,重峦今晚陪我再玩一晚uno。” ------ 新年快乐姐妹们 Chapter.32 祝重峦正要阻止,储时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竟然真的一口喝完了一整杯酒,“行了?”他转身牵过祝重峦的手往楼上走,身后人又一阵起哄。 一进卧室,祝重峦忙去倒水,储时坐在沙发上,只喝了几口就放下了,祝重峦犹豫着问:“你有关系吗?” 储时摇摇头,他看起来也确实面色如常,但下一秒就闭目休息。祝重峦只好留了角落的落地灯,先去沐浴。出来时储时还躺在沙发上,祝重峦四下看了看,找不到可以盖的东西,又不好动手翻衣橱,她正纠结着是否要叫醒储时,就听见了细微的敲门声。 祝重峦从门缝里探出头,江程晏问:“储时怎么样了?” 祝重峦放低声,“躺在沙发上。” 江程晏皱了皱眉,他面容原本英挺,这个动作都能使面庞线条依然流畅,“他喝不了酒,你来之前就喝过一点,现在应该不大好受。” 祝重峦心头一跳,“他之前喝了多少?” 江程晏突然似笑非笑,祝重峦才发现她的慌张被尽收眼底,江程晏下巴扬了扬,“你问问好了。”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合上门转身,储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他示意祝重峦坐到身边,才开口,“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祝重峦将桌上水杯续满,也给自己倒了杯水才坐下,“有应酬。” 储时将头向后靠了靠,“非去不可吗?” 祝重峦怕储时有点不高兴,解释说:“就是很正常的应酬。” 储时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想以后我不在,没人接你。” 祝重峦正色,“我不是小孩子,我照顾得好自己。” 储时目光移到祝重峦的领口,祝重峦顺着他的目光看,刚沐浴完,她衬衣上边的几颗扣子没扣,因为刚才的行动,这时候领口有些下滑,她忙尴尬的提了提领口。 储时叹口气,伸手过来为她多扣一颗衬衣扣子,“你为什么一和我独处,就这么紧张?” 祝重峦当然不承认,“没有的事,我心胸这么坦荡!” 储时尚未收回的手点了点她胸口,好笑的说:“看到了。” 祝重峦一下心跳加剧,强自镇定,一幅惊讶道:“储所,你还会这么不正经的?” 储时偏了偏头,“哪样我都会。” 祝重峦喝下一整杯水,干咳几声,竟然接不上话。 储时看她咳完了,才问:“你想什么时候结婚?” 祝重峦下意识又想喝水,猛然发觉喝完了,不好意思的将杯子放下,“那个……我听你的,你说了算。” 储时看着她的眼神没挪开分毫,好半天看得祝重峦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脸,“怎么了吗?” “你想清楚了吗?”他的声音不如往常,低但轻。 储时的语气不像询问,而像确认。祝重峦心里一沉,却装作随意的向后靠,全然忘了她正侧身面对储时,背后是沙发扶手。靠错了力,在她刚开始惊慌时储时已迅速探身,伸手拦在了她脑后防止她碰到。 他们隔得只差分毫,祝重峦都能闻见储时呼吸间的酒味。 储时大概酒的后劲有点上头了,眼神没有平常专注,甚至有些涣散,他就势将头靠到祝重峦颈窝里。 祝重峦原本就低落,只伸手拍了拍他后背,“是你说的结婚,你现在想反悔吗?” 储时伸手揽住她,“我没有。”他撑了一只手抱着她坐起来,“重峦,你是我亲自挑的妻子,你将会是我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他醉得真厉害,祝重峦受宠若惊。她把下巴倚在他肩上,“嗯,我知道的。” 她会是他最亲密的人,她一早就知道,但说不清为什么,那晚祝重峦总觉得自己心里有点闷闷的。 后来许久后,她大概懂了,那是她的上瘾,她更多的渴求却都要止于克制。 许多影视合作意向递来,祝重峦也想趁这个机会先停笔放松。新作的获奖使得投拍涨了好几个身价,她拥有了更多挑选演员的话语权,最终签下的是近年多出品好评正剧的新阳影视,导演是正规学院派出身,提名过主流奖项的青年新锐。 迅速步入正轨的项目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演员挑选,祝重峦飞到剧组预备取景的苏杭一带,已经待了很多天看女主的试镜。 有过一个投资方推荐的女演员,人气很高,收视也还行,就是演技上确实一言难尽,也从没接过正剧,现在应该是有转型意向。祝重峦看完这场一言难尽的试镜,投资方负责人带着女演员进来跟导演和她打招呼,意图十分明显了,如果用的是这个女演员,任何投资都好说。 女演员也来事,上来就跟导演套近,“导演,我看过您每个作品,贵精不贵多,我真的太喜欢这部作品了,档期都可以全跟剧组来调,以后剧组的应酬都不是问题。” 祝重峦在一边听得不自在,摸了摸鼻尖,先溜出了棚内。棚外场务已经在准备下一场试镜,将要试镜的那个演员听说还在休息区里,祝重峦想着没事就走过去看,一看不要紧,竟然是蒲姝戴着个墨镜靠在躺椅上,一群人围着她,有拿风扇的,有讲剧本的,她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 祝重峦走上前拍了拍蒲姝肩,“大影后,怎么来试镜电视剧了?” 蒲姝拉下墨镜,看是祝重峦,“嚯”的一下爬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祝重峦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编剧是我,原着也是我。” 蒲姝一把拉下墨镜,一脸钦佩,“哦——你居然是原着作者!” 祝重峦顿时觉得一言难尽,蒲姝握住她的手,郑重说:“咱两谁跟谁?这事你早说我连试镜都不用了。” 祝重峦拍拍她的手,好心的问:“你看过剧本了吗?” 蒲姝豪爽的一摆手,“刚来的路上看了。”她犹自顾说:“我就说你是个厉害人,你居然这么厉害。” 祝重峦拧开一边桌上的水喝了一口,“你看过书吗?” 蒲姝“诶”一声,“我马上就回去看,你相信我,我演戏是有天赋的!” 身后有人叫了祝重峦一声,祝重峦回头是刚刚那个女演员,她笑了笑,拍拍蒲姝肩,“学学人家,这会儿要来找我聊未来展望了。” 蒲姝看清人后撇撇嘴,“我倒是想找你聊未来展望,那晚上储时跟护犊子一样。” 祝重峦有些汗颜,这个蒲姝跟储时和江程晏的性格还真的是天差地别。她也郑重的握着蒲姝的手,“影后,那我舍命为你,你不要辜负了。” Chapter.33 说完祝重峦就转身迎上那个女演员,笑得和善,“小姐你有事找我得等等了,太抱歉了,还有一场试镜。”祝重峦说完就迅速进了棚内,幸好女演员反应过来再进棚的时候,新一场试镜已经准备开始,只能无奈的站在一边。 蒲姝今天的妆偏素,跟那天晚上见到的精致妆不一样,她的素妆又是另一种姿态,可塑性是真的好,也很符合女主的形象。蒲姝说她演戏是有天赋的人,这点祝重峦没有任何怀疑,她也见识过蒲姝的一秒入戏。一场试镜看完,祝重峦立刻敲定女主就是蒲姝,导演也没有任何异议。 蒲姝跑到祝重峦身边,笑得一脸得意,拍了拍胸脯,“以后我就是你们的通稿扛把子了。” 蒲姝耿直得祝重峦口水都差点呛到自己,一边导演也目瞪口呆。 苏杭的取景是最初的镜头,用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再转回关山市时刚好是中秋节,剧组放了个几天的小假期。祝重峦的父母一早打过电话,要去外地谈一个重要合作,回不来陪她,其实她猜应该是他们一起出去旅游了。储时的项目研究好像也是没有尽头的,总之又是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中秋这样的日子大概他也并不很在意。他们分别时都是各自忙碌,储时从未过问祝重峦,祝重峦生怕她的问候都是多余的打扰,也从不打电话。倒是打电话问候了储老太太,不想老太太人心态很年轻的,早就去到了国外度假。 蒲姝因为这部剧,最近通告推了不少,今年的中秋节她难得没事能回关山市。但是她也是闲不住的,从知道祝重峦家在关山市新开发的山景度假区后,在机场就黏着祝重峦,一路跟着祝重峦到了祝家,直到祝重峦开门前她都煞有介事的在一边说:“你看,叔叔阿姨都不在,储时也不在,我来陪你就是天注定呐!” 但是门一打开,祝重峦就看到原本准备扑上来的申楷妍,在察觉有外人后,及时收住了动作,却因为站不稳而一把摔趴在旁边的鞋橱上,祝重峦错愕于申楷妍的激动,也不忘忙扶起她。 身后蒲姝声色狐疑,“你不是江程晏女朋友吗?”接着她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你摔得好像一只肥硕的母鸡。” 祝重峦听完蒲姝的话,震惊的一下缩回手,“你是谁的女朋友?” 申楷妍一下没了借力,又扑倒在祝重峦跟前,她强自镇定的趴在地上先抬起头,“这也是我今天要来跟你说的事情,你太忙了,我没有机会坦白。” 坐到沙发上后,蒲姝抱着抱枕缩在角落里,有些心虚现在的凝重氛围,突然发觉与她无关,这个样子实在太怂了,又忙扔掉抱枕拘谨的坐着。 申楷妍揉着胳膊看着祝重峦,低低嘟囔着,“哎呀,好疼啊,这两条手价值千金,摔坏了怎么画画啊……” 祝重峦冷冷“哼”一声,“东方不亮西方亮,二百五什么样你什么样。” 申楷妍立刻坐正交待,申家父母孜孜不倦于安排申楷妍的相亲,在两月前的一场相亲里她遇到了江程晏。在彼此都默认的情况下,现在他们经常约饭,互相打电话报备行程。 申楷妍哀怨的看了蒲姝一眼,哭丧着脸,“这关系充其量也就是饭友,我跟你说什么嘛。” 蒲姝“啧啧”有声,立刻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饭友,过来吃饭了。”她坐到申楷妍身边,拍拍申楷妍肩膀,郑重说:“饭友是这样的。” 于是不出一个小时,江程晏也到了祝重峦家,还带了他的妹妹江汀嘉,作为江汀嘉的好友,储窈也跟着一起来了。家里的阿姨并不知道祝重峦会临时回来,已经回家过节了,祝重峦去过厨房,回来心虚的看着一会客厅人,局促的说:“没饭了。” 蒲姝手一挥,豪气说:“别慌,已经打电话叫了酒店送餐来。” 江程晏正端着申楷妍胳膊上药,抬起头看蒲姝认真说:“你真是一个嘈杂得令人发指的存在。” 祝重峦转回厨房准备些果汁,不多时江汀嘉也进来了,她温声询问祝重峦要不要帮忙,在祝重峦推拒后仍留下来帮忙。 在水槽边江汀嘉仔细洗着几只苹果,“我哥女朋友是祝小姐的好朋友吗?” 她声音柔柔的,听得祝重峦有些不自在,“你叫我祝重峦吧,申楷妍是我很多年的好友。” 江汀嘉“哦——”一声,将苹果端到祝重峦手边,又接过水果刀替祝重峦剖橙子,“那重峦姐觉得我哥女朋友跟他般配吗?” 祝重峦见她去剖橙子,转而去切菠萝,她想了想,“这得问问看你哥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们的事。” 江汀嘉将剖下的橙皮扔到台边果皮桶里,她不置可否的笑笑,“当局者迷的。” 祝重峦拧开榨汁机,有些好笑的随口问:“那不然你想你哥找个什么样的?” “要我满意才可以。”江汀嘉回答。 江汀嘉身形有些单薄,和她听起来柔和极了的声音其实很相衬,祝重峦好奇于她的回答,不由抬头看她。彼时江汀嘉正好低头,垂下的碎发因为打下来的灯光,留出一片阴影遮住了额头双眼,她的笑意很有些与空寂眼神不一。 祝重峦看得心里一怵,说不上的突然害怕,岔开话让江汀嘉将橙子再切小块些。在后续交谈里,祝重峦知道了江汀嘉是一位摄影师,他们剧组的海报预约她预约很久了,祝重峦恍然,“原来你就是那个档期总是没空的大摄影师。” 江汀嘉接过祝重峦榨好的几杯果汁,摇摇头笑说:“也就随便拍点照片打发时间而已。”江汀嘉施施然转身出去。 祝重峦看着她消失的身影,突然回味过来江汀嘉之前用的词是“般配”,而她那时顾着手上,当作了“合适”的意思来回答。她不禁咂舌,江程晏这个妹妹,有些奇怪。 祝家的山景别墅最有名的就是背靠的那座御山,山并不很高。白天到山顶时可以看到山后接连着关山市连绵的茶山云海。因为开发过的原因,御山景观设施都是专门设计的,攀阶至多一小时的山顶有一方小亭,曲水流觞,是绝佳的观景点。 今天是八月十五,庭院里月色格外空明,在用餐后蒲姝她们就嚷着要去山顶看月色,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这山已经有些私人的性质,这片开发项目也不能有外人进来,安保是不用担心的。祝重峦没有那么多的精力,留在了家里。江程晏不想跟一群女孩上去,也留了下来。 Chapter.34 电视里播的节目也并不足够吸引人,江程晏就开口问:“你给储时打过电话了吗?” 祝重峦捧着杯子喝了口水,“他应该挺忙的,我打电话是打扰。” 江程晏有些奇怪,“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打扰?” 祝重峦被问得一愣,放下杯子说:“我看他正经事挺多的,我也没那么敏感,要像别的女朋友那样时刻盯着行踪才放心。” 江程晏并不认同,“你也知道你是他女朋友?” 祝重峦不确定的问,“所以你是觉得我……不负责?” 江程晏摇头,“他不是也没给你打电话吗?”江程晏不理解的神色显而易见,“你们怎么这么奇怪,一点也不像在一起的关系。” 祝重峦心里深深一沉,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调侃说:“你不也不像吗?要不是今天我都不知道你和我好朋友是这种关系。” 江程晏却没有被祝重峦带偏话题,他反倒看着祝重峦认真说:“储时很招女孩子喜欢的,他倒是不会搭理她们,但是谁能保证没有几个胆大的?” 祝重峦险些被他说得心里一紧,转而又摆摆手,“储时要是让她们有机可乘,你现在哪里还见得到我。” 江程晏更加奇怪了,“你心这么大的?” 祝重峦叹口气,摸了摸鼻尖,“那不然我怎么办?储时这么忙,我又长期见不到,不放宽心怎么办?” 江程晏撑着头看她,也以为然,只能说:“他是个智力上的天才,但人哪会十全十美,其他地方就会有所欠缺,可能很多时候要委屈你多付出一点了。” 祝重峦拿了个山竹在手里,及时制止江程晏可能出口的安慰,“我不怕对储时多付出,你不用开解我。”她剥开山竹递给江程晏,“只要是因为储时,我都可以接受,都可以退让。” 江程晏也毫不客气的接过吃掉,挑了挑眉,“他很难得啊,什么都不用做,你就能为他这么无条件屈服。”接着他坐正了些,面色也不再嬉闹,“你要教他的,祝重峦。” 祝重峦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江程晏抽了张纸巾擦手,“我从小和他认识,我了解他,他不会懂爱人是什么样的。在他看来,爱人是不稳定也不必要的存在,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也从不需要别人陪伴,但他真的也很难能可贵。”江程晏看向祝重峦,“所以我们都很惊讶,甚至不可置信,他突然间选择了你。你要知道,他这样的人一旦走下了神坛,开了这个口,在你之后也会更容易接受别人。” 这话简洁却足以将利害都说清,江程晏是在帮她。祝重峦张了张嘴,江程晏却又先一步开口:“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像我只站在储时的立场上?不是,我知道你非常优异,完全不逊于他,也知道你一定极其独特,否则我们不会二十几年头一次见到他身边出现异性。他错过你后一定再也遇不到比你更好的人,所以我在请求你,请求你以后不会轻易放弃他,请求你教教他。” 祝重峦愣怔了几秒,嘴唇一张一翕,好半天才缓声回答:“万一你是高看我了呢?我又要怎么教他才好?” “他飙车,他不近人情,他也有很多缺点。”江程晏还在看着她,“你一定懂的,毕竟,他在你面前都不会超过80码。” 祝重峦重新剥了一颗山竹,笑着回,“我爱他爱得不得了,这下你不用为他操心了吧?” 江程晏否认,“我是为你操心。”他煞有介事的说:“毕竟你是我女朋友的好友,为了她不用时常拒绝我的邀约,我有责任为她解决后顾之忧。” 祝重峦笑出声来,“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就换江程晏不好意思了,他不自然的先喝了口水,“她就是我那天撂下的相亲对象。” 祝重峦故意拖长了尾音,“哦——”她神秘的问,“那申楷妍知道你那次是故意的吗?” 江程晏干咳了一声,“你……不要说出去。” “那你又为什么喜欢上她了?”祝重峦奇怪。 “我小时候喜欢拼图,有一个收藏了很久的限量版,但是它遗失了一块。”江程晏的表情像是在回忆,“那天我回家见她,我们的父母在说话,她在一边把这块拼图画出来补上了。” 祝重峦好心情的笑了几声,不再过多追究下去。阳台的风轻轻扬起底衬的素色帘纱,蹁跹之间透过如凉水的洁白月色。她突然之间很想念储时。 江程晏打电话想问她们什么时候回来,拨出时申楷妍的手机却在沙发上响了起来,他不禁哑然失笑,挂断电话再一看,发现了她们都没有拿手机。只好耐心下来,翻看着自己的手机。 祝重峦走到阳台上,她斟酌再三,还是放弃理智,拨通了储时的电话。很长的接通提示音,但电话迟迟没有接起。这也是预料之中,祝重峦低眉看着自动挂断后暗下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时是提示电量低于百分之二十。她没有再回拨,转身走进了会客厅。 没多久就听到了一阵不很大的嬉笑声,祝重峦走到门口去提前开门,却只有蒲姝和储窈来了,她向她们后边看了看,“还有两个去哪儿了?” 储窈被一提醒,忙解释,“汀嘉说她手机掉在山顶了,让楷妍姐陪她回去拿。” 蒲姝满不在意的挥挥手,一面推着祝重峦进门,“这么两大个人了,你不用担心。” 祝重峦心里有些疑虑,但想想这里确实不用担心安保问题,也只好跟着坐了回去。在打了好半天牌后,蒲姝突然一拍桌,后悔没有拿手机,撂下牌跑到阳台上说要拍一张圆月好发微博,储窈也咋咋呼呼的跟着过去。江程晏探身看蒲姝撂下的牌面,发现她那在局尾还剩了十多张的牌,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祝重峦看着阳台上的蒲姝和储窈,突然发觉出不对劲,她转头看江程晏,“她们不是,都没有拿手机吗?” Chapter.35 那边储窈听到,反应过来,“对啊,我们不是都没有带手机吗?” 江程晏一愣,脸色是祝重峦都没料到的在瞬间沉下来,起身就朝门外走。祝重峦也忙跟上,才绕到别墅后的小径,远远就看到了江汀嘉下来的身影。 江程晏朝她身后看了看,压抑着情绪问,“申楷妍呢?” 江汀嘉面色惊讶,“我不是让她先下来了吗?” 祝重峦觉得手都凉了,申楷妍胆子很小的。江程晏一语不发,撇开江汀嘉往小径上走,走得太快,身影很快被湮没在夜色中。 祝重峦强自冷静着,“你并没有带手机出来。” 江汀嘉抱着手,并不为所动,“是,快走到山顶的时候我想起来了。” 祝重峦还是耐着心问,“你们走的是哪条路?” 江汀嘉想了想,“天太黑了,也不大记得从哪条路岔上去了。” 祝重峦看着江汀嘉认真说:“你最好祈祷申楷妍没有事,否则我才不管你姓什么,是谁的妹妹。”她说完也疾步走上小径。 御山到山顶的途径不止一条,为了观赏需要,是有很多分支通往山顶的,没有主径。祝重峦夜里眼睛对弱光敏感度很低,她打开手机的灯光也走得很艰难。从刚上来祝重峦就尝试着喊申楷妍的名字,显而易见一直都没有回应。 申楷妍是一个被祝重峦恐吓扔到后山都会立刻规矩下来的人,把她夜晚扔在这么一个山林里,她不知道要害怕成什么样。祝重峦想到这里更加心急,在灯光的耗损下,电量急剧下降,百分之十电量的提示音也吓得祝重峦抖了抖。她突然看到身边一条延伸的小径旁有被折断的细枝条,果断岔上了这条路。 祝重峦一面喊着申楷妍的名字,一面极力辨认着脚下的路,走着走着她自己也突然认不清方向,不知道来时的路是哪条,也不知道哪条路可以继续往上。手机突然响起来,祝重峦忙接起,储时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我刚才在实验室,手机没有带进去。” 祝重峦没了光源,看不清路,只好先蹲下来,稳住心绪,“没关系,你忙你的。” 储时很明显的听出祝重峦在发抖的声音,“你怎么了?” 祝重峦把头埋到膝盖里,好半天才开口,“申楷妍在我家后山走丢了,我来找她,但我突然不记得回去的方向了。” 储时声音一顿,追问:“你旁边有什么?” 祝重峦摇摇头,想起储时看不见,忙又说:“都是树,别的我实在看不清。” 她听出储时声音有些不稳,“你待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联系你家的门卫先来找你,然后报警。” 祝重峦顺从的应着,储时接着说:“你别怕。” 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一下失去了所有声音——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失去了唯一光源,迷蒙的月光从层层迭迭的木影里打下来,根本不足以使祝重峦能分辨身边物事。她原本不胆小的,但是置身于这样毫不可知的环境,也不由心底发怵。她握紧手机,把头埋在膝盖里,大气也不敢出。 即使入秋后的风带了不少寒意,蝉鸣虫吟已经没有,深山里传来不知道是什么的“咕——”声,回荡在林叶中。几片树叶落下时的细微响动,也惊得她手心冒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祝重峦听到人声时,壮着胆子抬起头看到远处光束穿梭,她答应出声,人群急慌慌赶来,消防终于发现了她。 下山后祝重峦身上出了不少汗,但仍抑制不住的发抖,等在山下的储窈先看到了她,忙激动的大喊出声,蒲姝还算镇定,忙上前用小毯裹住祝重峦,申楷妍则冲上来抱着祝重峦就大哭出来了,“你晚上看不见东西,你冲动个什么啊?” 祝重峦勉强挤出个笑,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申楷妍后背,安慰说:“没事,这是我家的山,山上什么都没有的。” 申楷妍哭得喘气都喘不匀,“就是啊,那你担心我做什么?” 江程晏在和消防交接着后续事宜。祝重峦接受了例行询问后,还在害怕,双腿发软,有些站不稳,蒲姝及时察觉,忙让储窈来一起扶着她先回家。 坐在沙发上喝水时,祝重峦磕在杯沿的牙齿都在打颤,她只好先放下杯子。看到一脸低落的储窈,神情复杂的蒲姝,还在啜泣的申楷妍,她就安慰,“没关系,我没出什么事。” 申楷妍眼眶又红了,“都凌晨三点了,你在山上待那么久得吓成什么样啊。” 祝重峦想不到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桌上不知道谁的手机突然震动,“嗡嗡”的声音惊得祝重峦又一抖,储窈接起,“哥?找到大嫂了。”下一秒储窈就将电话放到祝重峦耳边,祝重峦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动,“我没事的。” 储时的声音更低更沉了,还有些沙哑,“抱歉,现在没在你身边,重峦,你别怕。” 祝重峦又强调了一遍,“我真没事,没事的。” 其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话里频繁的重复,她脑子里不过只有这么一句话,也只有这么一个意识。 储时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轻易就能分辨出她极力想掩藏的恐惧,但他也只能安慰她,“好,没事。你听我说,现在去休息,不要再想。” 祝重峦用力的点头,“嗯,好。” 祝重峦回到房间,在储窈为她放好的热水里泡得水都泛凉了,也还是抑制不住从心底泛起的寒意。她只好躺到床上,裹紧了被子,熟悉的气息里终于安定了些,勉强在阖眼后有了丝与理智对抗的倦意。总记得似乎有梦,但太过浅薄,只是使她惊悸,记不住梦到的是什么,在反复辗转的未知恐惧里,她惊醒时已经近下午。 房间里的窗帘都被拉上了,遮光的窗帘使房间有些阴阴暗暗的,祝重峦转头看到沙发上有一个人影,下意识猛地缩成一团。在窸窣的声响里,人影抬起头,赫然是储时的面孔。 储时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祝重峦,“是我。” 祝重峦终于稳定了,但下一秒就慌张起来,把被子蒙过头,声音很轻,“你不要看我,给我留点面子。” 储时握住她露在外边的半截手指,“好,我不看你,但你要让我陪在身边。” Chapter.36 祝重峦没有再拒绝,她侧向储时不在的那头,将身体蜷起来,但记得留了小小一条缝来透气。她觉得彻底安定下来,紧绷的情绪也稍稍放松。再闭眼时昏昏沉沉,即将入深眠时她突然觉得又置身在一片漆黑里,无法把控的情境使她喘着大气再度惊醒。她等无法克制的急速心跳缓了一缓,才轻轻撇了头,看到储时仍坐在沙发,膝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光影在他脸上间歇闪动。他确实没有看她,祝重峦转回头才长长松了口气。 她沉浸在自我情绪中,不防身后床垫一沉,还来不及回头就被圈入了一个怀抱。储时的力不松也不紧,他声音就在耳边,“重峦,我在的。” 祝重峦鼻头一酸,忙强压住眼泪,怕储时发觉端倪,只闷闷的“嗯”了一声。 储时握住她双肩,将她转回身来,彼此相对时面庞隔得极近。他声音放得很轻,“没事了,你不要怕。” 他应该是不懂哄人的,翻来覆去总是这几句话。祝重峦咬紧了下唇,点头答应。储时就把她揽靠在怀中,轻轻拍着她后背。祝重峦揪着储时胸前的衬衣“我们下月初结婚吧,我已经看好时间了。” 储时点头,安抚的替她捋开颊边长发,“现在这样就很好,重峦,我是你未来的亲人,你应当依靠我。” 祝重峦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出现在她身边,及时察觉她的弱点软肋,给予合适合理的帮助。他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曾向她许诺的他做得一字不差,虽然他们也还没有成为真正意义上最亲密的关系。 她的开口有些喑哑,“那假如你有一天不在我身边了,我怎么办才好?” 她其实是在质问自己。 储时当然不知道,于是他笃定的说:“你等我,晚一点我也会到。” 储时不知道为什么祝重峦摇了摇头,然后又再向他靠近了些,闭上眼沉沉睡去。 他其实很奇怪,为什么很多时候她的情绪明明已经外露,却又遮掩着想要收回去?他还想,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多的顾虑和慌张?一个人怎么会在面对另一个人的时候,有这样千万种易变的思绪呢? 祝重峦醒来时储时已经不在,床头放着她已经满电的手机。她摸到手里,有很多很多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简讯,电话有父母的、杨舒唯的,还有易衡的。祝重峦想,应该是父母知道了她的事情,在自家后面走丢了,想想也难为情。怕他们担心,她及时回了电话,但只敢轻描淡写的将事情带过。杨舒唯倒是留了简讯,除了帮她解决好工作的事,还嘱咐她要好好休息。简讯还有蒲姝的慰问,储窈的自责,江程晏的道歉,申楷妍的无厘头担忧。 祝重峦一一看下来,有些哑然失笑。除了受了些惊吓,她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重要。手机突然震动,易衡的名字静止在屏幕上。祝重峦不知道接还是不接,在长久的出神里,手机暗下后又亮起不知道几回。最终她滑起放到耳边,她能明显听到易衡松了口气,然后问她:“你现在怎么样?” 祝重峦张口不能很好发出声音,清了清嗓子才回答,“我很好,没关系。” 易衡顿了好半天,祝重峦差点挂断时,他突然说:“你走到房间阳台来,好不好?” 祝重峦迟疑片刻,还是掀开被子趿鞋下床。最近天已经逐渐黑得快,这时候已经有些暗沉。祝重峦站在房间的阳台,她看到花园外停了一辆黑色的SUV,有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人靠在副驾这一边,正仰头看她这里。易衡的声音也适时传出,“抱歉,今天门诊有很多人,所以现在才能来看你。” 祝重峦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没过多久,易衡就接着说:“你回去吧,我看到你是真没事就放心了。”祝重峦能分辨他视线没有挪开,然后他声音有些低,“别着凉了。” 祝重峦“嗯”了一声,挂断电话进了门。好几分钟后她听到汽车发动,渐渐远离。祝重峦没有再躺上床,而是打开门下了楼,她四处找寻,在厨房找到储时。她靠在厨房的门旁看他,他低头有条不紊的处理着食材,他用来做各种高精尖实验的手,这时候在为她做饭。祝重峦觉得这个储时这个样子真是充满了烟火气。 她埋头在储时做的饭菜中时,储时坐在她对面,突然开口,“替江汀嘉跟你道歉。” 祝重峦一愣,但并未抬头,“我不关她的事,该得到道歉的是申楷妍。” 储时手随意搭在桌面上,“申楷妍是江程晏的事,我只管你。” 祝重峦放下筷子,坐定看向面前的储时,“那你为什么要替江汀嘉道歉呢?” 储时答,“因为她伤害到的是你。”他向后靠了靠,“她跟储窈是一样的。” 他对江汀嘉不一样,祝重峦敏锐察觉到。 她没将心底的话问出口,只是戳着碗里的米饭,“我没有放在心上,这件事怪我莽撞更多一点。” 储时身体前倾,握住祝重峦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你还小吗?” 祝重峦立刻顺从不动,储时的手却还没有收回,“你会夜盲对吗?” 祝重峦摇头,“没那么严重,只是会看不清,不会完全看不见。” 储时顿住,“那以后怎么放心你?” 他想来是不知道他这样有多动人,不知道有的话说来除了亲近还容易使人误会有心动。祝重峦偏头,她对他向来是尽量放大了胆,故而将另一只手覆到储时手上,笑说:“我前二十几年不都过来了,再这样过二十几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储时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神,“因为你的前二十几年跟我没关系,而我也很可能不止跟你过未来二十几年。” 祝重峦眨眨眼,“那就麻烦大科学家,百忙之中分点心了。” 储时抽出手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你要懂照顾好自己。” 祝重峦揉了揉有些疼的额头,“我懂的。” 储时离开得也很快,听他与电话里只言片语,似乎实验要到尾声了,也难怪他能脱身来。他临走前在门口抚了抚祝重峦刚才被他屈指弹的额头,“我的研究不用再出国了,月底前我能收尾,你呢?” 祝重峦歉意,“剧组那边周期三个月,你得再等等我了。” 储时将手插回裤袋,“不等了,你请假。”他语气平和,“再等要多久?我来安排所有事情,你人到就好。” 祝重峦脑海窜入她先前对他说的话,明白过来储时在说结婚,她情急,“我请,我逃也要逃来的。” 储时似笑非笑,祝重峦尴尬起来,顾左右而言:“我是说……我们都太忙,也很难有相合的时间……” Chapter.37 xsyushu w u. com 储时手臂上搭着外套,挺拔的身形压了祝重峦一头,这时候单穿的衬衣闲闲挽起半截袖口,也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好看合眼。 看到他审视的目光,祝重峦就住了口,转而问:“我这个未婚妻是不是太不负责了点?” 储时竟然点头,“原来你是真的很忙。” 祝重峦靠着门框,手不自主的划着门,“那我改,你要等我。” 储时失笑,车已经等在门外很久,他揉了揉她的头,转身离去。 剧组假原本不长,但好在接下来的取景会在关山市。作品的剧本修改和情节增删都是由祝重峦亲自动手,即使她反复声明只管剧本,有的设计镜头难免要她参与其中,一来二去她还是很脱不开身。中场休息时蒲姝坐到她身边,“怎么样?你还忙得过来吗?” 祝重峦合上剧本长出口气,“以前也会有不停开会做项目的时候,跟组还能接受。”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x yuzhaiwu9.co m 蒲姝瞥眼祝重峦,惊诧说:“我说你结婚的事。”她从身后助理手里接过一份伴手礼,洁净清淡的香氛似有若无的钻入鼻中。 半大礼盒的色调很别致,如果说名称的话,祝重峦想起曾经见申楷妍画国画时的一样色,叫新桥色,这就像极了新桥色的色度。她好奇的打开礼盒,最上是一张硬卡,展开页首赫然是她在海边那幅画像,只是身边还多了一个身影,一样浅色的立领衬衫,斜倚在她身旁,那是储时。下页几行字,最瞩目的是顶行,“储时、祝重峦诚邀您莅临婚礼”。 祝重峦长久不释手这张请柬,也不看礼盒里别的东西。蒲姝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别人都是放合照,你们放画像?” 祝重峦捧在手里,一本正经的说:“储时要为科学奉献,我要为文化奉献。只能让艺术家来勾画桥梁了。” 她一猜,就是储时找了申楷妍来补画了这幅画。 蒲姝鄙夷,突然又想到什么,“等等,你怎么好像没见过这伴手礼和请柬的样子?” 祝重峦拍了拍蒲姝肩,“都是为了你啊影后,我才肯任劳任怨的在剧组改剧本。” 蒲姝撑着下颌,思考着两者联系所在,助理递来通告,“姝姐,今天没有你的戏份了,但等等要在场内拍几幅海报。” 祝重峦顿住,蒲姝也忙咳了一声,她不自在的摸摸头,跟助理说:“你让摄影师等等,等等。” 祝重峦挥手,“快去,这个摄影师很难约的。” 蒲姝难得一见的进退两难,祝重峦斜眼看她,“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蒲姝站起来,试探着,“那……你要不要也去见见汀嘉?”她又加一句,“她应该会想跟你道歉。” 祝重峦摆摆手,“让她道歉做什么?那事是我的问题占主要。”她神神秘秘的说:“我得找机会请个假呢。” 蒲姝恍然,心领神会的表示了解,点头离开。 剧组最近也不会再有戏份剧情上的大改动,祝重峦这个请假早就敲了边鼓,制片和导演都放得很爽快。走出片场后她本来想打电话给储时,但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忙,一个大胆的想法应运而生。祝重峦上车就调出去储氏研究所的导航,一看傻眼了,储氏生物医学技术的大楼在关山市CBD,片场取景的附近,而他的研究所在远郊,是一个比关大还偏远的地方。祝重峦叹气,本着负责的态度还是朝着研究所开车。 到储氏研究所门口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钟,祝重峦心酸地揉了揉干得发涩的眼睛,下车就被门卫拦住,她想了想,郑重说:“你们储所欠我一样东西,我没法了,成日找不着人,只好来这里拦他了。” 她说得真有其事,诚恳看着门卫,“真的,你打电话到他办公室去,告诉他我是地产公司的。” 门卫被祝重峦绕得将信将疑,将电话拨出,实诚的跟电话里说:“祁秘书,有个地产公司的小姐来催储院付尾款了。” 祝重峦欲言又止,迟疑着想解释什么,门卫已经利落的答了句,“好的。”然后挂断了电话,好声跟祝重峦说:“您等一等,储所的秘书马上下来。” 玩脱了。祝重峦脑海里浮现这三个字。她果断掏出手机给储时打了个电话,“我被困在你研究所楼下了。” 那头储时刚跟人说完话,听到祝重峦声音他顿了顿,“你别动,我让秘书去接你。” 祁秘书来得很迅速,祝重峦远远看见她挂断了电话,走上前时看祝重峦的目光有明显的打量。祝重峦没想到会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但先客气的说:“你好,我来找你们储所。” 祁秘书个子比祝重峦高出一些,她点点头,很有一种想压人的气势,“跟我来吧,就五分钟,储院很忙。” 进到电梯祁秘书一语不发,立在按键一侧,祝重峦索性靠在轿厢,环手看着跟前电梯门。顶楼提示音“叮——”一声,祁秘书率先走出去。 在左拐右绕后,她停在一扇门前,落地的玻璃中是一个会议室,里边坐满了人,然后她看了眼腕表,“会议大概还有八分钟结束,等下你有五分钟的时间见储所。” 祝重峦钦佩的说:“今年支付宝收到很多敬业福吧?” 本来要走的祁秘书一愣,但祝重峦已经转过头。 祝重峦看见储时坐在上首,正低头记录着什么。站得很近时还能隐隐约约听见从没关紧的门缝中传出的声音,而幕布上幻灯片展示的内容,不是祝重峦这个只拥有高中一半生物知识的人能看懂的。 储时面前的人开口说话,“PGRMC1蛋白调节胆固醇合成,传导信号已经证明与癌症发展有关,这个切入点对早期诊断也很有益,借助PGRMC1蛋白与肿瘤的关系找到新的肿瘤标志物,很大可能发现有效新靶点。” “可以合作研究。”储时低头看着手上报告,额前碎发投下的阴影打在他眼上,“另外我之前提过的白树毒素与多种穿膜肽融合,能获得的抗肿瘤活性最高的Gelonin-HBP 重组蛋白这个项目,用MTT 法检测其对肿瘤细胞的作用、并用流式细胞术及 Western blot 法观察其细胞凋亡的分子机制,结果是获得了保留 Gelonin 原有生物活性的四种Gelonin重组蛋白,连接CPP的Gelonin均能促进 Gelonin的穿膜及抑杀肿瘤细胞效应。这很有利于融合蛋白的筛选和抗肿瘤具体作用研究。” 幻灯片随着储时的话不断切换,一边的人又记下什么,一边附和回答:“对,能早点对新一代靶向药物有方向。” Chapter.4 申楷妍事后还因此在行业内提高了声名,别人是这么传的,申家女儿一幅低于最高水平的画,在慈善酒会上引得储氏和洲立的少帅争拍,最后十万的起价,拍出来三百五十万。 申楷妍拍着胸脯,受宠若惊的感叹,“想不到我的画也能拍出这个价格,早知道我把我的画们都挂去拍卖了。” 祝重峦诧异的看着她,“你不应该觉得,那幅画的重点在于画的是谁吗?”她煞有介事的说:“是因为你画了一个这么好看的人,画赏心悦目,才能有这么高的价格,不然你想,你要是画一个大胖福娃,谁会花这么多钱拍来挂在玄关镇宅?超市十块钱就可以买到了。” 申楷妍想了想,觉得好像也很有道理,“哦……哦?哦——”虽然她不懂为什么画要挂在玄关镇宅。 祝重峦压抑住心里觉得她这么说话像一只老母鸡的想法。 “那你说储时花这么多钱拍这幅画是为了什么?”申楷妍又疑惑问出口。 祝重峦就想起那天拍卖散场后,易衡上前去和储时打招呼,他先一步伸出手,“你好,我是刚才和你竞拍的易衡。” 储时显然一愣,也很礼貌地跟易衡握了手,“你好,储时。” 祝重峦怂得很,跟在易衡后两步就不敢上前了,她双手握着手包放在腹前,站得笔直,几乎可以说是屏息听着两人的对话了。她听到储时说话平易近人,“抱歉,夺爱了。” 申楷妍听到这里,觉得不可思议,打断问道:“你从哪里听出来的平易近人?” 祝重峦瞪一眼申楷妍,她马上又缩成一团不敢说话了。祝重峦心里供在神坛的人,是开口说一句话也会让她觉得,原来神仙如此平易近人。 然后易衡笑笑,“原本想商量,不知道储先生能不能让爱,看来无望了。” 储时不置可否,“这幅画的意境很好。” 易衡点点头,转身将祝重峦拉到身边,“这就是画上的人。” 祝重峦稳住喉咙里差点溢出的尖叫,低了低头示意,“你好,我是祝重峦。” 储时伸出手,“你好,祝小姐。” 祝重峦已经很尽力的保持冷静,申楷妍问她手有没有发抖,祝重峦矢口否认,“怎么可能!”她认真想了想,“我记得我稳住的。” 但是伸出手回握时,祝重峦极其确定,储时根本就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了。 易衡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拖出祝重峦就是想告诉储时他对这幅画的需要,他还来不及开口,下一秒就被祝重峦抓着手臂拉走,祝重峦还向储时笑,“抱歉,抱歉,希望不打扰储先生赏画。” 她拖着易衡远离的力度不由分说,易衡不解,“你不是不希望你的画像挂在别人面前吗?” 祝重峦语塞,这要怎么说出口,怎么跟易衡解释? 告诉他这不是别人,这是她想了十年的人,她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三年前,今天却还能准确认出他,想想自己的样子挂在男神家里,光是想想,都已经足够令祝重峦立刻跳起来了。 于是她抚平了裙上不存在的褶皱,一本正经告诉易衡,“我为慈善奉献微薄的一份力量。” 祝重峦这十年里第三次见储时是在这场慈善酒会上。 她有讶异,有惊喜,但她也几乎在同时想到,事不过三。 夜晚祝重峦推翻了第三次修改的旧稿,为新书写出了很长的新篇,在停止键盘敲击后,她靠在椅背上,轻微的动作使桌上的笔滚了几圈,深夜里,一切细微的响动都显得那样突兀。音响里传出温柔而宁静的声音,“thelookyoursmilecan’tdisguise.” “howlongihavewaited.” 她怎么会没有憧憬,怎么会没有按捺的渴望。 在又闭门半个月后,新书的终稿终于全部完成,在和出版社约定期的前三天成功交稿。 这期间祝重峦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虚脱晕过去了,于是在申楷妍来时,她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的哭诉,“你差点见不到我了。” 申楷妍一巴掌拍在祝重峦脑门上,“醒醒!我跟你男神相亲了!” 祝重峦惊讶得脑子里一下转圜不过来,她低头沉吟半晌,然后抬头一脸凝重的看着申楷妍,“所以你背叛了我,是吗?” 申楷妍嫌恶地摆摆手,“你男神档位太高,我够不到,不敢够。这只是家里安排的。”她又长长叹口气,“不过他跟我吃顿饭,坐下没多久就被打电话叫走了。全程就共五句话,真的好冷淡啊,让我怀疑我这二十五年来对自己的审美是不是错了。” 祝重峦舒口气,一幅认为理所应当的样子,“男神嘛,跟常人怎么会一样。” 然后她听到申楷妍又说:“他主动跟我问了你。” 祝重峦猛地抬起头看向申楷妍,申楷妍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大牡丹,祝重峦觉得很吉祥。 “他告诉我他拍了我那幅画,问我是不是认识祝重峦。” 男神记得自己的名字,祝重峦觉得受宠若惊。 申楷妍笑眯了眼,等着祝重峦接话,祝重峦长出一口气,“成书后大概两个月,我会去瑞士一趟,我带着你一起出去玩行不行?” 申楷妍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我每天都觉得自己灵感枯竭,这一定是需要人陪我散心的兆头。” 然后她又说:“储时说他在拍卖会上见到了你。” “没了?”祝重峦追问。 “没了。”申楷妍摊手,“总共说了五句话,三句有关于你,另外的两句一句是见面打招呼,一句是告别。” 不过只是这样,祝重峦也可以兴奋很久了,这真是一个好兆头,储时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名字,叫做祝重峦,即使他们的命运不会交迭,她的名字却能映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在以后看到时能想起,这是他花了三百五十万拍回的画上的人。 祝重峦激动地难以言说,差点就要像天线宝宝那在空气里用手横劈两下,踮起脚尖转圈圈了。 ------------------------- 今天的公主们也麻烦投珠珠~ Chapter.5 下午她躺在床上,收到出版社编辑的消息,书稿已经通过,会尽快校对送审,正式出版前,会先印刷五百份,用来提前办一个小型见面会。祝重峦更加激动了,于是在祝重峦的妈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祝重峦抱着手机泫然欲泣,她惊呆在了房门口。 然后祝重峦的妈告诉了她一件更大的事情。 储家的老太太请祝重峦在今晚用餐。 祝重峦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储家的老太太?” 祝重峦的妈抱着手站在房门口,也觉得很不能理解,“储家房子也不是在我们家买的,他家大业大的,为什么要请你吃饭?”然后她妈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不是听说你出了几本书,想让你为她家写本传记什么的?现在那些顶层高门大户不都喜欢这样吗?” 祝重峦沉思了几秒,觉得祝太太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储家的老太太约祝重峦吃饭,这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祝重峦翻爬起来,就开始打电话预约美容院,挑选衣服,祝夫人吓了一跳,“你还真要去?” 去!当然要去!这可是储时的奶奶约饭,万一饭后遇到储时来接他奶奶回去,那不是又赚了一眼吗? 然后祝夫人叹口气,“去就去吧,虽然我们家不比储家,你也千万不要丢脸。” 储家老太太收到回复后,又特意让人告诉祝重峦,只是一场平常的聚餐,不用太正式。定的餐厅是“半岛广意”,那是关山市一家很有名的粤式餐厅,只对特定人开放。祝重峦不敢奉行以往的踩点到原则,足足提前了十五分钟将车在高峰期里停到了“半岛广意”的地下停车场里。 这几天入夜冷风盛行,祝重峦穿得很规矩,过膝裙加一件长外套,还将长发扎起来绾成一个丸子,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老一辈人不都觉得大脑门露出来才精神嘛。 祝重峦最后再用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长出了一口气稳定下来才下车。 侍应生在祝重峦报了储老太太名号后,引着她上楼,穿过一条小廊,她看到楼下有一条淙淙溪水,环绕着一座人工山石,溪水边是绿坪盎然,还有柳枝匝地。在小廊的尽头,侍应生敲了三下后,为祝重峦推开了门。 祝重峦整理了表情,正准备笑得乖巧温良,却在进门一抬头时,正好对上一双沉静且深邃的眼眸。她甚至来不及收起这副笨蛋才会有的表情,就惊呆在了原地。 储时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半高领针织毛衣,外套随手搭在身后的椅背,祝重峦认出那是今年givenchy的春夏黑色刺绣外套,她就正准备买这件送给易衡当生日礼物的。 储时的位置在窗边,他的脸庞在窗外冷色的自然光下愈发清冷英俊,这时候他正直直看着僵在门口的祝重峦。 祝重峦还没想起要赶紧收起这副放在自己年龄就是笨蛋的表情,脑海里闪过三个字,赚大了。然后她看见储时站起身绕过来,拉开椅座,“祝小姐,请坐。” 祝重峦真真切切的才体会到,面前这个人是储时。 意识到后祝重峦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丢脸,忙收起笑意,端正了态度坐到储时为她拉开的座位上。接着忙将头发解散,捋了捋,以免影响颜值。 等储时也坐回了位置,祝重峦就不好意思的开口:“抱歉,我好像晚了几分钟。” 储时提起一旁的紫砂茶壶,斟了一杯茶,“没有,现在隔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是我提前了半小时到。” 祝重峦面上不解,心里却一下子跌宕起来。她接过储时倒来的茶,道谢后想开口问问别的,又想起申楷妍说的储时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说话,只好硬生生憋住。 她的思想建树才倒下,就听到了储时的声音,“抱歉,是我以奶奶的名义约了祝小姐来和我吃饭,希望你不要介意。” 祝重峦的脑子在这一刻就完全空白了,忙摆手,“不会不会。” 想想又觉得好像显得过于手足无措,忙把手收到了桌下。平时随口能表现出的揶揄和有趣这时候全都烟消云散,幸好侍应生打开门,开始上菜,才缓解了她这无所适从的尴尬。 菜式是粤菜一贯的清鲜常新,小盅里是精炖的鱼翅,还有半岛广意的招牌,深井烧鹅,白切鸡,蜜汁叉烧,甜品是一道椰汁冰糖燕窝。 储时先为祝重峦盛了一碗汤,“我不知道祝小姐的口味,如果这次不太适宜,那下次祝小姐可以提前告诉我。” 祝重峦接过汤,用汤匙喂入口中时,突然转圜过储时话里的“下次”。 她猛地一抬头看向储时,他双手交握搭在桌上,看着她的神色仍然是沉着镇静的样子。 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咽下汤时,储时又说:“祝小姐,据我所知你并没有交往对象,那我想征询你的意见,我们之间是否可以在短暂了解后更进一步?” 储时说这话的时候,口吻里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他实验中一项必然的结果。祝重峦却因为这句话呛在喉咙里,她忙用餐巾掩住嘴,把头偏向一边咳嗽起来,她想她现在咳嗽得脸红的样子一定很失态。 祝重峦余光里瞥见储时迟疑了一下,还是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递给她一杯水。 “如果祝小姐愿意认同我,那我想我们可以将结婚尽快提上日程。” 祝重峦接过水杯的手一软,差点将水杯打翻,储时将桌上的纸巾递给祝重峦,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他看着祝重峦的目光过于坦率而直接,以至于祝重峦不能分辨出半分别的神色。紧接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巍而喑哑,宛如一位命不久矣的老妪,“为……为什么……” 储时眉头微挑,想了想,随即坦诚道:“因为在综合各项指标后,祝小姐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不会在意祝小姐对文学的追求,也需要一个太太来应对人前,她不用持家,因为都有我。祝小姐不是一个想追求过于长远的人,而我甚至能够满足祝小姐更高的各方面需求。” Chapter.6 祝重峦目瞪口呆,她沉吟片刻,想反驳储时那句她的追求没有过于长远时,又听到储时毫不委婉地说了一句,“祝小姐任何想达到的目标,也一定是我的力所能及。” 这些话多好听,一个长得好看,并且有着出类拔萃智商的年轻科学家,说出你不需要持家,因为有我这样的话,他还说出,你有想达到的更高目标,那也一定是他力所能及能使你轻而易举达到的。 祝重峦想,如果面前的人早就是她的情人,那这些话当作情话来听,一定是最无可挑剔的。 其实祝重峦最开始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找她结婚。然后她就听到储时这番显然经过深思熟虑,无法挑出瑕疵的话。 恐怕以为迟迟没有回答的祝重峦还有顾虑,储时再补了一句:“我的诚意还有,不会和祝小姐签婚前协议。” 这意味着什么祝重峦太清楚不过了,于是她想了想,只好问储时:“这么好的条件,谁都可以,为什么是跟我开出?” 储时向后靠了靠,“因为我希望我们可以做到互不干涉。” 他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我听说过祝小姐在文坛的成就,家庭对能否安心做科研是根源。你我各自有追求,所以我想祝小姐应该是我婚姻最合适的人选,毕竟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听明白了,储时确实是不喜欢她的,他这样的家庭,不去联姻已经是出格,而他做科研,新生家庭是背后的支持基础。他想要一个,彼此互不干涉的婚姻。他觉得祝重峦的漂浮不定最合适,所以才借由储家老太太的名头,安排了这场甚至有些荒诞的相亲。 然后他说,婚姻不是感情。 祝重峦觉得没能理解,又问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储时仍旧耐心回答:“即使我对祝小姐没有任何感情,也能履行好婚姻里各项责任,甚至超越。” 祝重峦更疑惑了,“如果没有感情,那彼此的关系怎么维持?” 储时想了想,接着郑重说:“我们是要一起生活的家人,这是世上最亲密的距离,这样还不足以维持吗?” 然后祝重峦语塞,她显然还不能理解储时的意味,婚姻实在是个太复杂的社会议题,上层建筑都无法约束参透,她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或者说……长辈一定不希望我们的结合没有小孩,我们的生活也不可能完全独立在他们之外,那我们的……” “你想说我们的夫妻生活吗?”储时沉着接话。 震惊于他的坦白,祝重峦愣了愣,才点头。 “我会想要一个孩子。”储时极为坦诚,“如果你不能接受,现在的科学技术也足够先进,我们有很多办法可以拥有这个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际遇,莫名其妙要和储时这样的大人物结婚就算了,还能拥有正常的夫妻生活。祝重峦大脑一时之间接受不过这么多讯息,呆呆的看着储时。 作家的弊端,思维总是过于发散。天大的馅饼掉到跟前,祝重峦脑海里还能转圜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她飞快思索,是储时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还是他实则是个品性糜烂的世家子弟,抑或者……他是不是不喜欢女生?这些似乎才能解释储时迫切需要一个妻子。 拥有聪明大脑的人,智商体现在方方面面,譬如此刻,储时看穿了祝重峦的犹疑,他淡淡说道:“祝小姐请放心,我取向正常,没有不良嗜好,没有过感情关系。” 其实祝重峦不是怀疑储时,她只是想,如果情况是她以为的那样,她是否有可能算计他喜欢上她? 是的,她不赞同没有感情的前提下能够维系一段关系,但她其实也赞同储时那句最亲密的距离。 但她还能保有最后的清醒,她问储时:“那你有什么条件呢?” 他近乎是将拥有的所有一切都赠与祝重峦,祝重峦不大相信自己能不费周折的轻易获得。 储时的手交握,搭在膝上,“我不喜欢人干涉我,工作、生活、情感,都是。” 这很容易做到,她一定是押上了毕生的好运气,才能够名正言顺站到他身边吧。 于是祝重峦再抬头的时候,就问储时:“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储时觉得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表露,只是继续说:“祝小姐今年23岁,我今年29岁,虽然这么看可能对祝小姐有些不公平,但我希望是在最快的时间解决。” 祝重峦斩钉截铁的说:“非常公平,我不贪玩。” 在这顿饭的后续,祝重峦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总之她的思维跳跃,她一会儿想到的是,她想了十年的男神坐在她面前,这是这十年来他们最近的距离。 她又想到如果这件事能立即分享给重要的人,这该是怎样使人惊异的事情。她想她的父母一定很欣慰她居然钓到了一个金龟婿…… 她想,她结婚了,结婚的人是储时。 储时问:“祝小姐有什么条件吗?” 接着祝重峦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希望我们婚姻的本质能不透露给任何人。” 储时点头,“这也是我的希望。” 在饭后和储时一起下到停车场,这段距离不长也不远,他跟她并排走在一起,步伐不疾不徐。祝重峦悄悄抬头打量储时的侧脸,他黑色外套下是深蓝的宽松牛仔长裤,这身打扮年轻得不行。 其实祝重峦今天才知道储时的年龄,但是储时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像快30岁的人。走到停车场时,祝重峦车周围的车位都停满了,她脸白了白,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很顺利的把车挪出来。于是她转身想叫餐厅的侍应生帮她把车开出来,储时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臂,“车钥匙给我。” 祝重峦愣了愣,然后忙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储时。 储时解锁,坐进驾驶位,发动汽车,打开了车灯,祝重峦赶紧向旁边让了几步。降下的车窗,让祝重峦得以看见储时的动作,拉起手刹,转了一圈方向盘,轻而易举就将车回正开出来,然后他从驾驶位探出头让祝重峦上车。 --------------------- 我看评论区里大家对剧情有些疑问,这些疑问书后边的内容会解释,所以现在我就不多阐述了。 另外忘记标注啦,每满200珠加更一章,我的wb是粟熹的指南。 Chapter.7 祝重峦小跑着上车,坐到副驾驶位,“那你的车呢?” 储时的车速和他人一样,不疾不徐的,“等下让司机开,我先送你回去。” 车驶上道路,融入潮浪一般的车流里,储时升起了车窗,所以车外的喧嚣即使正盛,透过车中时也不足以引起留意。在走走停停里,有霓虹光影不断掠过,车里没有交谈,储时搁在中央扶手箱的手机亮起来,他只是看一眼,就摁灭了屏幕。 祝重峦转头看着储时,他开车的样子很专心。她有点不太接受两个人相对时氛围太安静,实在过于别扭,但是她又怕打扰储时,生生按下想说话的心,为了缓解这种怪异的感觉,她打开了车上的音响。 “thelookofloveissayingsomuchmore,thanjustwordcouldeversay.” 恰好是她完稿那天晚上听的,saskiabruin的thelookoflove。在舒缓又悠长的曲调里,她突然想起储时的话,突兀的开口打破沉寂,“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将组成一段不会有感情的婚姻?” 储时不置可否,“祝小姐,感情并不是支持长年累月生活的基础,我认为这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这样如果在未来不能彼此忍受时,可以没有负担的利落分开。” 祝重峦眨着眼睛,斟酌了一下,“你有喜欢过人吗?” 储时偏过头看了祝重峦一眼,诚实回答:“没有。” 等红灯的间隙,祝重峦看到他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分明,袖口微微褪出一截,露出了戴着表的手腕。 在前方车流又开始涌动时,储时一边踩下油门,一边问祝重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希望要的是一段有感情的婚姻?” 祝重峦正在按下车窗,端详倒车镜里的样子,听完这句话时她下意识一抖,然后忙矢口否认:“不,不是,我完全赞同你的想法。” 这有什么重要?她想,反正他说了,这么亲密的距离,足以维持他们的关系。 祝重峦其实不赞同储时的想法,婚姻又不光是家庭,怎么可以只用合适来论呢?可是她确信自己拥有丰沛的情感,她觉得这一定能是维系他们之间的另一根暗线。 想到这里,祝重峦还是觉得自己赚了一大笔,她拼了命的压抑住心里澎湃的激动,以免过于豪放的笑意荡漾到脸上。至于储时是不是也会喜欢她一点点,是不是在日后能察觉甚至也回馈她,她暂时觉得不要紧。 那时候他们已经是最亲密的关系了,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她听到储时又说:“我过两天会亲自登门拜访,然后让我的长辈尽快约时间和伯父伯母吃饭。” 他做事太在条理以内,祝重峦答应着,把手臂支在车窗边,“你一向这样吗?” 储时像是没听懂,“什么?” 祝重峦偏头看他,“你一直这么有计划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她好奇问:“你不会以前都是放学就回家,假期就看书的吧?” 储时看着挡风玻璃前的路,过了会才说:“你不是这样吗?” 祝重峦有些震惊,“你还真是这样吗?” 储时说:“假期我会待在实验室多一点。” 他高中时就已经自学完大学课程,又有研究所的资源,这句话不会是在骗她,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天才。 除了佩服,祝重峦一时想不到别的词汇,她把头靠向手,“那你过这么板正的生活,有时候不会觉得乏味吗?” “乏味吗?”储时说:“我一直都是这样,也就不知道这是不是乏味。”他想想又再加一句,“因为我也没想过还有什么途径能消耗时间。” 他说的词语,是消耗。 祝重峦撑起头来看储时,他侧脸棱角分明,神情平静,霓虹掠过时能看清一种难以接近的深沉。 储时,你也会孤独吧,在遇到我之前。祝重峦想,以后就不会了 音响里的歌安抚住这缭乱的夜色。 “howlongihavewaited,waitedjusttoloveyou.nowthatihavefoundyou.don’tevergo.” “icanhardlywaittoholdyou.” 在风灌入车窗的时候,祝重峦又看向车窗外,觉得这首歌真是应景又合宜。 这是她大半人生里,觉得最愉悦的一天。 附近有校区,这个红灯格外长。斑马线上有很多穿着校服的学生,说笑着从车前走过,这个点正好是下晚自习的时候。祝重峦顺着人流来时的方向看,她指向车窗外,那里是她的毕业高中,“你看,关大附中在那里。” 储时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嗯,我高中时是在关大附中。” 祝重峦就笑,“我知道的呢。” 储时奇怪,“你知道?” 祝重峦手臂搭在车窗边,手指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窗边,打趣说:“关大附中的尖端人才不是批量培育的,像你这样的更是百年一遇,作为你的师妹,我知道你是理所应当。” 储时有些意外,“你也是关大附中毕业的?” 祝重峦欣然,“是呀,但是真遗憾,我来关大附中时你已经毕业了,我只来得及听你的传闻。” 绿灯了,储时将车缓缓驶出,“你听到的都是我什么传闻?” 祝重峦神神秘秘一笑,“当然不可以告诉你。”她顿了顿,又感慨道:“传闻的主角即将和我共度余生,unbeliveable!” 储时轻轻一笑,“你一直这么有意思吗?” 祝重峦引以为豪的点头,“是呀。” 她余光突然瞄到飞速闪过的一家店面招牌,突然兴奋起来,“你看没看到!那是周记食铺,以前上学时他家的早餐每天都要提前排队才能买到。” 这家店算是关大附中学子们的共有回忆。 只说到这里,祝重峦反应过来储时那会应该没有步行过,都是家里的司机接送,又有些尴尬,“对了,你不知道。”她又笑笑,“不管怎么说,很久没有路过这边了,看到这些实在太怀念了。” Chapter.8 储时大概不知道怎么回答,鲜见地停住了。他看她一眼,但他的手机又振动起来,打断了这场交谈。 在储时再次摁灭手机屏幕后,祝重峦终于忍不住说:“你可以在前边停一下,我下车等你接电话。” 储时就回,“你不用回避,既然这样,下次再打我就接。” 他实在是一个直率坦然的人。祝重峦在心里总结。 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临下车前储时向她伸手,“手机。” 祝重峦忙不迭把自己的手机递上,储时输入一串号码拔打出去,“有事的时候打这个号码找我。” 在挂断后,储时的手机再度振动,这次他接起来了,“对,我是,那nk细胞活性呢?有没有足量应用依托泊苷?好,我立刻回去。” 祝重峦心里咯噔一下,“我是不是耽误你治病救人了?” 储时把她的手机还回去,“是实验室的白鼠。” 祝重峦似懂非懂,但是她还是明白了自己大概耽搁了储时的时间,“真是对不起……” 储时解开安全带,“不,你不需要道歉。不接电话也是我的问题,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到实验里。” 祝重峦想从储时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比如疲惫、无奈,这才符合他当下说出这句话应有的神情。但是都没有,储时仍旧自持又绝对理性,即使祝重峦已经敏锐察觉到这个实验项目困扰着他。 祝重峦当下想得到的,只有迅速解开安全带下车,“那你快回研究所吧。” 储时也下了车,司机开着他的车停在不远处。他看了眼祝重峦,“晚安。” 储时阔步离开,他的背影明明是挺拔坚韧的,看起来就像是,任何事在他面前都能够迎刃而解。但祝重峦想到的是,他一定很累了吧。 到凌晨一点时,祝重峦还没能够入睡。她脑子里闪回的,是最后见到的储时的背影。是疲惫吗?或者说更像是孤孑。 祝重峦知道储时从事生物医学的研究,也耳闻过一个实验项目要成功有多不易,多数时候储时要承担的,不仅是自己。除此之外,她对私下的储时还一无所知,近乎空白,可是知道他框条生活后,在看见他离开的那一刻,她突然间无比想要靠近他,想要把自己仅存的温情,都给他。 祝重峦掀开被子,随便换了件衣服就下楼出门,她顾不上急促的脚步或许会吵醒这个房子里的人,然后她坐进了车里,发动了汽车。 储氏的研究所很远,好在这时候是深夜,道路空旷又顺畅,祝重峦到的时候才过了两个多小时。她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下车,研究所的好几间办公室都在亮灯。祝重峦打开手机通讯录,在翻了一整遍后,她一拍额头,坏了,当时忘记存了。呆了几秒后又察觉不对,恍然大悟的从通话记录里顺利找出陌生号码,“我在你研究所楼下。” 暮冬初春交替的季节,西风被南风中和了温度,变得不再刺骨,仅仅只是冻人。譬如只穿了风衣外套的祝重峦,下车这几分钟,冻得脸都快僵了。 储时过了好几分钟才出来的,见到祝重峦时他显然不解,“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休息吗?” 借着车灯,祝重峦能看见储时的眼睛因为熬夜而发红,仅仅半个夜晚下巴也冒出了些胡茬。她站直了些身体,仰头看储时的双眼清澈又明亮,“现在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去关大附中排第一批的队吃早餐。” 直到坐到车里,开出半程后,祝重峦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大胆,不仅大胆还奇怪。难怪储时当时听了她的话后,在原地愣了几秒。 祝重峦后知后觉的尴尬起来,血气翻涌上刚刚被冻僵的脸庞,冷热交替得她几乎快要不能喘气。于是她摁下了点车窗,好让风能把她吹醒吹醒,突然又反应过来车里还有储时,祝重峦忙又升回车窗,“我这么突然,有没有打扰你?” 储时回,“你说呢?” 祝重峦慌乱起来,“啊,我没想到你们半夜也要工作的。” 储时就问:“那现在怎么办?” 祝重峦更慌了,“那我下个路口拐弯把你送回去。”末了她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还来得及吗?” 接着她听到了储时好像笑了,很不分明、很低的笑声,“还来得及去关大附中排第一批的队吃早餐。” 祝重峦语噎,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刚刚在逗我玩?” 储时将座椅向后放了放,闭上眼睛道:“说去吃早餐是认真的。” 祝重峦间隙里悄悄看了一眼他,他应该是很累了。于是她关闭了车上的音响,调高了暖气,不再说话,连呼吸都极力放轻,唯恐惊扰这一方极小的空间。 真是不可思议,上周她才正式认识他,这周他就在她的车上睡着了,祝重峦觉得命运不能够更不可思议了。 到关大附中的时候,周记家的叔叔阿姨已经在整理食材了,祝重峦看了眼时间,隔他们营业还剩半个多小时。她将车停在路边,然后靠到了方向盘上。 储时睡着了,祝重峦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描摹着他挺拔的面庞轮廓,这个人怎么先天条件这么好,长得这么好看。 她没有叫醒他。 她将会是他的妻子。婚姻要什么,意味着什么,她一无所知。在过去的十年时间,她仰慕他,其实一度也以为只是仰慕,毕竟被称为天才科学家、外在内在完美得不可挑剔的人,除了储时,祝重峦没遇见过第二个。可是他站到面前时,她发现并不是了,她是很真切的爱这个人,莽撞又冒失,只是因为她真的爱他了。 储时的眼睫动了动,祝重峦坐直,“你醒了?正好,该下车排队了。” 祝重峦让储时多睡了一个小时,这时候刚好是人流增多的时候。 排在队伍中央时,储时问:“怎么不叫醒我?” 祝重峦把手揣进包里,“看你太累了,我不忍心。” 储时挑眉,“这么心软?” Chapter.9 祝重峦就笑,“是呀,你的实验研究很难吧?最近进行得不顺利吗?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累?” 储时点头,“实验得到的效果不理想,还没有找到更好的途径。” 祝重峦好奇,“研究的是什么?” 储时答:“嗜血细胞综合征。” 祝重峦眨了眨眼,认输,“好吧,我听不懂,我不应该试图和你找共同话题的。” 半明半暗的天空突然开始飘很小很小的雪,人群里有些惊异的声音,毕竟这时候已经初春了。 祝重峦裹紧了风衣,“关山市今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我都没在呢。” 储时说:“我也不在。” 祝重峦看向他,突然两人都笑了。 队伍的行进速度很快,这个点多是学生,周记的叔叔阿姨早已练就了快速打包的技巧,很快就轮到了祝重峦,她凭着记忆熟练的要了几样打包,然后拖着储时飞快远离人群,回到车边。 祝重峦将一个纸杯递给储时,“这是燕麦豆浆,他家的豆浆煮燕麦真的是很多校友的心头好。”她又接连掏出好几个纸盒,准备逐一介绍,“这是酱牛肉烧饼……” 祝重峦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多话,突然发现储时只是看着她,她后知后觉地磕巴了,“我……我曾经为买这个……上课迟到了……”她越说声音越低,越有点心虚,拿不准储时这会儿什么想法,会不会觉得诧异。 短短时间祝重峦已经胡思乱想了好多可能,唯独没想到的是,储时伸出手,掸了掸她肩头零星的落雪。还未熄灭的路灯昏黄又温暖,头发上沾着落雪,鼻尖被冻得有些红的祝重峦,一双眼睛波光粼粼,像一只无害的小猫。 然后储时收回手,“我很高兴,重峦。” 祝重峦无法判断他是否察觉了她的担心才这样说话,总之这一切在他叫出重峦两个字的时候,都不复存在。她压抑住自己的雀跃,“不客气,储时。” 储时又从她的衣服包里掏出手机,将自己的号码保存好才放回去。 祝重峦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忘记存了?” 储时把副驾驶的门打开,等着祝重峦进,“我出研究所的时候看到你手指冻红了。” 祝重峦觉得不可思议,“真的假的?” 不等她再多问几句,储时已经把她推进副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让你的生活不再乏味。祝重峦看着绕回驾驶座的储时,暗暗这么想。 祝重峦的妈对于祝重峦和储时见了一面就决定尽快结婚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她觉得这是年轻人的冲动,是不能行的,于是在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和盘托出时就一口否决掉,然后坚决不肯再听任何有关于这件事的话。 祝重峦趴在自己房间的阳台栏杆上,翻着通讯录,在c那一栏并没有看到储时。但是她深信储时不是做事不稳妥的人,只好一路往下翻整个通讯录,快到底时,突然“未婚夫”三个字映入眼帘。祝重峦突然想笑出声,储时竟然是这么一个藏了小小传统思想的人吗?她还是觉得有些小别扭,也怕被别人看到手机,想了想改成了储时的名字。 后来她告诉申楷妍的时候,申楷妍抱着抱枕看着她,想了想认真问:“这算不算占有欲?”觉得不够准确,又再添了几个字:“算不算对你的占有欲?” 祝重峦觉得不大像,储时这么一个站在云端的人,对想要的东西一定从来都是召之即来,他哪里会有什么归属认知。 她拨通储时的电话,拉长着声音使听起来有些低落一般,“大科学家,你未来的岳母棒打鸳鸯,好像不同意这门婚事。” 储时在那头似乎压低着笑出了声,然后低而轻的跟祝重峦说:“我在开一个重要的会,等等给你打回来,行吗?” 祝重峦立刻端正态度,“你忙你忙,不用管我。”然后果断挂掉电话。 几个小时后,祝重峦的妈冲上来劈头盖脸就质问祝重峦,“祝重峦你干了什么?储家的老太太和储时他爸爸在来祝家的路上了!” 于是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储家的车停在了祝家的院前,祝重峦等在门口,远远的就看见了储时从驾驶位上打开车门出来,他今天是一身笔挺的西服,应该是因为早上开会的缘故。明明见他还是七八个小时以前的事情,祝重峦这时候见着也生出一种奇异的念想,这应该可以称之为想念。 祝重峦想,人真是一个充满贪欲的承载体,明明她的前十年有如蜉蝣一般在缝隙里流逝,渺渺如浮世红尘一粒,连她自己都没有尝试追寻过去处。但是这一切在看见储时后,她觉得时光往复的一分一秒都该计较清楚。 储时也看到了门口的祝重峦,他走快了身后的长辈两步,祝重峦迎上去,笑着仰头看他,“所以这是你的解决办法?” 储时点头,“我觉得应该让伯父伯母看到我是认真的。” 祝重峦侧着身让出路,向储家老太太和储时的父亲问好。她才知道,原来储时的母亲去世很久了,所以储时的话里提到的从来不是父母,而是长辈。没有母亲操持,难怪储家老太太紧张储时婚事。 进门后祝夫人让祝重峦陪着阿姨准备下午茶,一群人坐在祝家的会客厅里,将阳台那扇落地的玻璃门大大敞开,透进花园里新鲜清凉的空气。 祝夫人不准祝重峦旁听,祝重峦的父亲也觉得很有道理,祝重峦张了张口,还是在储时安抚的目光里上楼回了房间。 祝重峦心里闷得慌,将房间阳台门大敞,捧着手机哭丧着给申楷妍打电话,“父母成了我最大的绊脚石。” 申楷妍惊讶得不得了,“你不能在传统婚姻下觉醒反抗意识吗?” 祝重峦苦闷道:“我能怎么办?怎么跟我父母表明我一定要嫁给储时?” 申楷妍认真考虑了下,“要不现在就冲下去表明非储时不嫁,趁着储时的长辈在,一定立刻就拍桌定案了。” 祝重峦长叹口气,“不如我现在从房间阳台跳下去?” 申楷妍惊惶起来,“你干什么?这世上除了储时还有数不清的芳草!” Chapter.10 祝重峦房间的阳台可以看到祝家平坦而洁净的前庭,下一秒她看到一个头顶露出来,紧接着是庭院里多了一个身影,是储时仰着头面向她,倒退几步好将趴在阳台上的她看清楚。祝重峦一个紧张,将电话一把挂掉,扯出一个笑向储时招了招手。 储时掏出手机,这边的祝重峦应声接起,就看到楼下的储时嘴唇一张一翕,听筒里传出他的声音,“重峦,你的话会传到客厅阳台。” 祝重峦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但她看到储时眼底竟然有笑意,“但只有我站在阳台。” 祝重峦扶着额头,试图找理由掩饰,“谁让你家财万贯,背景深厚,错过你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么多钱了。” 不知道储时信不信,他只是点头,“你有这样的决心很好。” 储家登门拜访虽然仓促,但是诚意满满,反正储家两位长辈的出现,和不知道说出口的什么话,总之极大的安抚了祝重峦家,尤其是安抚了祝重峦的妈,在又正式约了一顿晚餐后,他们的订婚时间一下就敲定在了两周后。祝重峦觉得有必要单独拜访储时的奶奶和父亲,她告诉储时后,储时转头就给储家老太太打电话安排,而储时的父亲在国外有合作商讨,就不能见到。 去储家老宅接老太太的时候,秘书突然给储时打电话,储时进门就上楼去了书房。祝重峦单独面对储时的奶奶倒是没有怯场,她跟储时的奶奶反倒比对着储时的时候自如得多。 谈笑风生里,储时的奶奶突然提到上次约祝重峦吃饭的事情,“储时一向不太露情绪,那天慈善酒会简直是特例。他平常自己不挑人,我挑的他也不肯看,我觉得那幅画是契机,我以为是申家的姑娘,结果他饭都没和人吃完,我再问,知道那幅画画的是你。” 储时奶奶的眉眼里还有喜色,她是真觉得储时要结婚她很开心,毕竟储时的母亲去世得早,储时的父亲不好管到储时,储时自己也不声不响的,老太太嘛,总是很担心晚辈的。最后储老太太握住祝重峦的手,表示自己对储时终于放心了。 祝重峦没用多少时间就悟出了储老太太这些看似亲切的话里的用心。她其实不见得就满意这个突如其来的孙媳妇,但这是储时挑的人,她相信储时,也就不介意祝重峦。她没有警醒祝重峦,也没有更深的表示。储家老太太才是顶精明的一个人。 祝重峦倒觉得这也在情理,储家高门大户,她的家庭在普通人眼里是资产阶级,但在钟鸣鼎食的储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很能理解储老太太不交心,总之她一定会对他无微不至,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未来储家的人还是不满意她。 事情真是一帆风顺,祝重峦深深以为这是她这几年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 订婚宴并没有声张,只是两家的家人聚集在一起。 订婚过后,祝重峦就开始进入最忙碌的时候。她的第二本书会参评今年的国内文学奖项,在出版后编辑安排的一场新书见面会在金融中心京海市。另一边她还要完善半年后的研究生毕业论文。这些事情过不了多久,她还有一个在瑞士的研讨会要和导师一起去。 而储时他更忙,最近国外有一个研究把他请走了,祝重峦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她也没有打电话去问。储时对自己的日程很有安排规划,不会想有人打乱他的步调,她只用安排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 到京海市的时候,正好导师的朋友,京海大学现当代文学的泰斗、兼业内核心期刊《山脊》的主编刑教授,最近就在京海市,按照导师的意思,祝重峦最好去拜访一下。故而祝重峦提前了一天到京海市,并且借助导师的关系网,成功约到了刑教授的晚餐时间。 在上餐前祝重峦将这次的作品成书递上,以示礼节。刑教授收下后交给了身边的助理,推了推眼镜,笑着看祝重峦,“我儿子在第一时间买到了你的新书,我已经看过了。” 祝重峦听过一笑,“是我晚了,这本书写了我的名字,就当送给教授儿子的纪念吧。” 刑教授喝口水,“哈哈”笑道:“让那小子知道你今天在这里,一定怪我不叫上他。” 祝重峦承应不敢。 这一餐中间的交谈也很顺利,饭后在楼下送刑教授上车时,刑教授感叹了一句,“韬光韫玉,后生可畏。” 祝重峦垂首道谢,“有劳教授赏识了。” 看着刑教授的车远去,身后的杨舒唯也跟着感叹,“看来我的身价也要跟着涨了。” 祝重峦屈指敲一下杨舒唯的额头,“好好想想你的考研吧,总跟着我不是回事。” 然后伸手拦了一辆车。 京海市的天比较阴沉,下过一场雨后的夜晚有些无端起的寒意。祝重峦想起什么,亮起手机屏幕看一眼,却看到屏幕上静静躺着一条短信,是储时的,他告诉她他已经回关山市了,等她吃晚饭。 一看时间,是下午她正和刑教授交谈的时间。当时为了表示尊重,祝重峦将手机拨到振动揣到了包里,短信的振动频率确实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她回了短信告诉储时她在京海市,解释了刚刚没回复的原因,顺带着跟杨舒唯说:“以后我的行程记得跟储时的秘书发一个备份。” 杨舒唯猛地转过头来看她,瞪圆了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祝重峦被这动作吓一跳,正要重复一遍的时候,杨舒唯嗫喏着跟她说:“早上上飞机前储所打你电话已经关机了,他打来问我你的行程,我告诉他,你说对你的行程要保持神秘,所以我不能奉告。” 祝重峦捧着手机险些两眼一翻,背过气去,“舒唯你不是自己人,易衡你都敢告诉他,我未婚夫你却保密?” 杨舒唯立刻举起双手,“重峦姐,我错了。” Chapter.11 储时没有回复短信,祝重峦心里着急,怕他以为自己对他怠慢,心里会有所不悦,在车上就一直寻思着等等回酒店给储时打一个电话,还反复斟酌等下要说出口的词句。她想得太认真,以至于一下车在酒店门口看到一个熟悉身影时,好久不能反应过来。 易衡站在酒店的门口,也偏头看着祝重峦。 祝重峦回头看杨舒唯,她拨浪鼓似地摇头。 易衡走上前来,拍拍祝重峦的头顶,“干什么?两个重要的日子撞在一起,难道不是我来看你的理由?” 祝重峦回想一下,易衡的生日应该在这两天里,“你的生日礼物我临走前已经送到你家里了。” 易衡不以为然,“我知道,我是特地来看你签售会的,查到你的签售会是打开手机就可以知道的事情。”他的笑意和煦,“之前在国外错过了你的第一次,第二次千万不能错过了。” 祝重峦撇撇嘴,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突然不动了,转过头后知后觉的疑惑问:“不对,就算你查到我在这里的签售会,又怎么知道我在这个酒店?” 易衡在她眼前晃晃手里的手机,“信息时代,你小助理的朋友圈定位了。” 祝重峦看着一下把头埋得看不见脸的杨舒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能加上储时的微信呢? 祝重峦的酒店房间在19楼,易衡的在20楼,她打开备忘录,今天确实是易衡的生日。易衡在国内时候的每年生日都有祝重峦,国外时也能收到祝重峦的按时问候,今年是她事情太多,忘记问候了。现在准备些什么也来不及了,祝重峦从杨舒唯的行李箱里翻出一对还没来得及拆盒的香氛蜡烛,取出一只后上到了20楼找易衡。 祝重峦站在门口擦亮火柴,点燃蜡烛,然后敲门,在易衡拉开门时,她把蜡烛捧到他眼前,“happybirthday.” 易衡侧身让她进来,祝重峦就径直走向落地窗边的绒椅,将蜡烛放好,听见易衡让酒店送来一瓶香槟,没几分钟敲门声响起,易衡开门,顺手关了主灯,只留了四角的落地灯。 他拎着两只郁金香杯和一瓶玫瑰色香槟坐过来,祝重峦接过倒好的香槟,向易衡举了举,笑问:“需要向你祝贺年年今日吗?” 易衡碰了碰她的酒杯,“岁岁今朝。” 蜡烛的香氛在微弱焰火的烘托下,是缓慢但醇厚的,祝重峦把酒杯放到眼前,不知道是借着烛光看酒的颜色,还是透过酒杯看烛光。 暖色的光线会将一切柔和都无限放大,易衡看着祝重峦,突然没由来就问她:“你想不想找一个男朋友了?” 祝重峦显然一怔,然后她将杯中所剩不多的香槟一饮而尽,把酒杯放到面前,“我都快要嫁人了,易衡。” 易衡的震惊是意料之内的,储家处事低调,圈子里恐怕至今没有外人知道储时订婚,只是易衡皱起的眉是祝重峦不懂的。祝重峦想,这也是理所应当,跟她关系极近的除了申楷妍就是易衡。 其实也不是她故意不早点将原委告诉易衡,从小玩到大的易衡,到现在她也没跟他提过储时在她生命里的存在。如果她前些天告诉易衡,她要和储时结婚了,他的反应跟祝重峦父母的反应也不会差多少。 现在坦白虽然晚了,虽然可能会让易衡不高兴,但是她跟储时的关系已经在必然当中,她不用担心解释起这段关系来没有底气。毕竟她是一个很会写文章的人,只要有立意根据,她就能延伸出看似合理的分支。 祝重峦跟了一句,“我要和储时结婚了,你也见过他的。” 易衡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向后靠了靠,“解释?” 祝重峦被他这样弄得有些心慌起来,她迟疑着要厘清措辞时,易衡又说:“算了,你太会有各种理由。” 祝重峦的话就这样堵在喉咙里,蜡烛的光晕摇曳,她看到易衡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才肯定易衡是真的生气了。她忙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我跟储时也不是一时意气,我们双方家在第一时间就见过面,在上周我们已经订婚了。” 易衡看着祝重峦,一句话也没有接,祝重峦被他看得心里越来越惴惴不安,好半天才敢小声说:“我不是在百忙中还想到安排有关你的事情吗……我是把你看得重要的,你不要这样,这件事是例外……” 易衡直起身来,倒满一整杯香槟一饮而尽,“你瞒着我的时候,有觉得我重要吗?”然后他松开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头也不回的转身去到阳台上。 祝重峦知道自己理亏,更加不敢凑上前去,她看着易衡背影,半晌叹口气,在手边的盒中取出一张酒店的便笺,写下一句,“向你道歉,你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阳台穿过来的风势不小,她把便笺压在蜡烛下,然后悄悄退出房间关好了门。 祝重峦回房间的时候,在为她整理资料的杨舒唯趴在她的床上睡着了,她为杨舒唯盖上被子,取过包里的手机关了门走到阳台上。屏幕上有一个未接来电,在十分钟前,是储时的。 她将电话拨回去,只响了两声听筒里就传出储时低沉的嗓音,“重峦。” “抱歉,刚刚手机没有在身边,错过了你的电话。”祝重峦放低声音。 储时并不在意,“你有你要忙的,不用向我解释。我只是想问你,一切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还间歇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伴随着储时这句一切还顺利吗?祝重峦觉得心里酸酸的,好像委屈都涌上来。 她长时间没有说话,那边的人发现了异样,没有了键盘敲击声,“重峦?” 祝重峦长出口气,口气里闷闷的,“没什么,和朋友遇到了点分歧。” 储时顿了顿,好像是在那头想了想,“是慈善酒会上遇到的那位吗?” 祝重峦很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储时没有遮掩,“你和申楷妍不像因为分歧而会有嫌隙的关系。” 他太聪明了。祝重峦将手搭在栏杆上,把下颌放到手臂上,“没关系,你不用担心,这也不是第一回。” 储时就问:“那你是每一回都会情绪这么低落吗?” Chapter.12 祝重峦觉出微妙来,要是储时以为她是为了易衡才这样,那实在要闹出大误会,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这段时间太累,所以情绪有了触发点。” 似乎感觉面前多了些迷蒙,她将半截手臂探出栏外,果然是有细雨,“过段时间就好了。” 储时身边静静的,祝重峦几乎连他的呼吸声也能听见,那头沉寂几秒后才说:“你其实可以把我能为你做的都告诉我。” 祝重峦觉得这话从耳朵里钻入,但是都要从眼里浮现出笑意来了,她将悸动揣好,才回答储时,“你也很忙,我能自己处理好。” 储时也没有执意追究这个话题,转而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祝重峦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行程,“大概两天后?你呢?还走吗?” “等你回来再走。”储时说。 这雨润润的,被风带偏扑来脸上,有些湿漉漉的,刚才喝了一杯酒,这时候在外边受了凉,祝重峦觉得脑子里有些发晕,“那我一定会很快回去的。”她直觉储时要说让她妥善好自己,不用着急一类的话,故而在储时回答之前,她又接了一句,“这边不会很重要的。” 时间应该不早了,储时嘱咐她早点去休息,说了晚安就挂了电话。 祝重峦还没有进去,她看着早已暗下的手机屏幕,想储时真是一个负责至极的人,仰赖于他的负责,她对他的企图才能得以满足。这简直是一样让人轻而易举就上瘾的存在,祝重峦握着手机屏幕,谨慎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泄露爱意。 至此,是她确信跟他相交的开始。祝重峦还确信,她能够对储时无条件退让,所以这也足够维系彼此。 但人总容易在满足时略过人生无常,命运是不会退让的。以至于很久后祝重峦想起,总更愿意她从未尝试靠近储时。 签售会没有出现纰漏,互动环节里读者的反响是意料之外的好,祝重峦笑着迎来送往的时候心里的疲惫终于因为放大的空间而松懈下来。结束后从内场出来时,她突然想起来易衡,他今天没有联系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祝重峦回酒店就直奔20楼,易衡的房间却是酒店服务人员在清扫,是退房离开了。她叹口气,倚在墙上靠了会儿,打电话让助理杨舒唯查今晚回关山市的机票。 她一点也不想再忙碌,想尽早抓住会使她愉悦的契机。 到关山市后是储时来接的祝重峦,关山市今天的夜晚十分和煦,祝重峦一出航站楼,就看到储时双手揣在兜里,倚在车边。 祝重峦走到他面前,“大科学家,愿意送我一程吗?” 储时抬起眼时看到的,是双眼里笑意盈盈的祝重峦,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乐意效劳。”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间车少的缘故,储时的车速放快很多,他并没有顺着道路一直开到市区,而是中途岔上了另一条路,“我想你应该没有吃饭,这个点回去不早了,就让阿姨在家给你熬了粥。” 那应该是要去储时家了,他单独住的地方,这还是祝重峦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去。储时家在关山市那个国家级旅游公园附近,算是庄园,还有一个很典雅的名字,叫九溪翡翠。这个项目当年开发时风头很大,这个别墅据说除了能作日常住宅,甚至能满足充当小型会所的条件。 但是祝重峦没等到在第一眼满足对这个项目的好奇心,就睡着了。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房间里,床头的灯调到了最暗,放了一杯水,她试了试温度,是温凉的,她应该已经睡了不短时间了。 祝重峦下床捧着水杯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长廊尽头的门虚掩着,有光线透出来。她夜里视线不太好,此刻只有一个光源在远处,更加影响了她的视物,她就顺着墙一步一步挪过去。 在留空宽裕的门缝里,祝重峦看到储时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很多临床试验报告,他眼里的成像在变,应该是面前的笔记本画面在切换,他的手间歇支着下颌,或是拿着笔记录修改。 从祝重峦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脸庞的棱角线条完美得近乎无解,那幅专注沉着的样子让祝重峦出神了好一会。 祝重峦轻轻叩了门,储时抬头看是她,对着电脑说了句明天再继续,就将电脑合上。祝重峦走到桌前才反应过来他可能在开视频会议之类,刚想开口说什么,储时已经先一步开口,“不用道歉。”他看着祝重峦的眼睛,“你没有打扰我,重峦,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不用总计较很多礼节。” 祝重峦与储时的目光相接,他的眼神从来直接而坦荡,以至于祝重峦心里的别样企图作祟,总不能承接住他的眼光,只能有所逃避,但逃避不就更显示了她的心虚吗?所以她这将避未避的眼光,变成了有些闪烁的眼光,她唯恐储时这样聪明的人一眼看出来,只能在还未完全斟酌好词汇后就开口:“我……我怕耽误你的正经事。” 储时将桌几上的文件在片刻收整齐,站起身来隔着桌几碰了碰祝重峦的脸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祝重峦说话一下子磕磕巴巴起来,“有……有吗……”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心虚道:“还好啊……” 储时走到她面前,握过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祝重峦试到他的手掌是温热的,而自己的手心是滚烫的。 储时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发烧了?”他下一秒就将手覆到祝重峦的额头上,声音很沉,“你在发烧。” 祝重峦眨着眼,眼睫能扫到储时的手。 储时抽出她手里的水杯,牵着她下楼,让她坐在餐桌旁,然后进了厨房。没过太长时间就放了一份热腾腾的粥和小酱菜在她面前,“把粥喝了,我去给你拿药。” 祝重峦忙阻止他,“不用吃药,我没感觉很不舒服。” 储时并不赞同,“你看上去不像身体很好、能够自愈的人。” 储时回来得也很快,除了几颗药,还拿了一支电子温度计,对着祝重峦耳朵一测,他显而易见的又皱了眉,“39.5,你怎么烧这么高?” Chapter.13 祝重峦一愣一愣的,大概是心理暗示的原因,喝下大半碗粥后开始觉得晕乎乎的,眼睛的酸痛也更加明显。她这个人一旦开始接受别人的照顾,就会变得行事不用大脑思考,在站起来撞倒一把椅子和磕到桌角后,祝重峦明显感觉到了储时的惊讶。然后储时转回身将她打横抱起来,向楼上的卧室走回去。 储时的脸在祝重峦眼里无限放大,这么近的距离视觉几乎模糊起来。她环着储时的颈项,觉得胸腔里跳跃颤动根本不受控制,幸好夜晚总是掩盖过多模样,好让她不至于不能在储时注意到异样时调整过来。 储时抱着她进的还是刚才的房间,祝重峦注意到这个房间的宽阔和设计,半开的衣橱里是储时的衣服,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储时的房间。吃过药后,储时一杯接着一杯热水的让她喝下,她喝水的时候他就用冰袋裹了毛巾,覆在她的额头。 喝水到祝重峦觉得剌嗓子得说话都不利索后,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觉得热水快堵到我嗓子眼了。” 储时才作罢,他让祝重峦躺下,转身去浴室洗了一块冷毛巾敷在她额头上,轻声说:“如果困就睡吧,我守着你。” 祝重峦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喝过药了,不会有大问题,你累了一天,快休息吧。” 储时看着她的眼光突然深了些,祝重峦被看得不自觉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她听到储时的声音一如他目光一般深了很多,甚至有些不理解,“我答应过你,这也是我的责任之一。” 祝重峦听到这句话时愣了一瞬,然后不自然地探出了些头,“那你……也不要休息太晚。” 储时答应下来,为了她能好睡,关了床头的灯,只留了墙角的落地灯亮着。 祝重峦闭上眼看不见储时后终于感受到了今晚唯一的冷静。 是了,储时这么一个认真的人,责任才是驱使他的最大因由。而她太过生疏于与他的相处,或者说太过谨慎于和他的接触,她把他捧在心尖上,想要给他所有最合适的,以至于一切行事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这在毫无所知的储时看来,却大概总有些谢绝的意思,于是他总很耐心的向她纠正。 可能是药物的原因,头脑昏沉,但是祝重峦的思绪却愈发清醒。 夜色总是掩盖实体,而滋生虚妄。 祝重峦第二天醒来坐起时房间里的窗帘还是拉上的,她听见一个更平缓的呼吸声,低下头就看见隔着两人远的床的另一侧躺了穿着居家服的储时,他的睡容安静,睡姿也很规整,这距离不近也不远,放在祝重峦眼里时,就弥漫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如果这是将来每个清晨的样子,祝重峦认定自己再也不会睡懒觉。 她不知道储时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但她猜测应该很晚,她感觉得到他的疲惫。床边放了一张浴巾,她的行李箱也在衣橱旁。祝重峦进浴室后,盥洗台上放着几只豆绿色的瓶子,她拿起来辨认,发现那是沐浴用品。她不得不惊叹于储时的用心,不仅猜到了她起床后会想沐浴,还将沐浴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放在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等祝重峦从浴室出来时,储时已经坐起来了,但还是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听到响动时他睁开眼,下床取了吹风筒出来,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向祝重峦说:“过来,你才退烧。” 祝重峦顺从的坐过去,储时先从她手里拿了毛巾擦着有些滴水的发梢,才打开了吹风筒,吹头发时祝重峦并没有说话,她想反正噪音这么大,说了彼此也不一定听得见。她在脑海里暗自出神,考量着等等该做些什么,还没有个定论时头发就吹好了。 祝重峦盘腿坐着,看储时细心的将吹风筒收好,然后转过头问她:“有别的症状吗?还难受吗?” 祝重峦侧过身体,将手倚在沙发靠背,“我很健康,倒是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储时没有瞒她,“凌晨四点半。” 祝重峦抿着嘴,在经历被储时的好几次纠正指责后,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是正确的。她纠结了半天后,抬头看着储时,“那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储时有些意外,“你会做饭?” 祝重峦觉得自己终于说对了,笑意满满,“我非常会做饭。”然后她大着胆子拍了拍储时的肩膀,“储所,你挑到的是一个十项全能的未婚妻。” 催促储时再上床睡会儿后,祝重峦下了楼去到厨房。当她打开冰箱柜门的时候,不得不惊叹于蔬果品种的丰富。储时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在家,这些应该是这两天阿姨买来放好的。祝重峦从厨房探出一个头,却发现还是没看到阿姨,心里觉得奇怪,也没有多想。 她熬上一锅番茄玉米排骨汤,正对着一颗西兰花想是白灼好,还是凉拌好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大门被钥匙拧开的声音,一老一少谈笑着进了门,当然,都是女人的声音。 祝重峦捧着一颗西兰花走出去看,她猜测那个年纪大的应该是储时家里的阿姨。旁边那位看上去比祝重峦还年轻的样子,她头发及肩,穿着一身吊带裙,神情跳脱欢悦,祝重峦觉得青春的气息把她都要淹没了。 那个女孩子看到祝重峦时,登时就愣在了原地,对比祝重峦穿着的随意休闲,以及手里还抱着的一颗西兰花的妇女样,那个女孩子一下子显得非常好看。她不知道这女孩子是谁,碍于还在下厨,腾出一只手挥了挥,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祝重峦看到那个女孩皱了皱眉,转头问阿姨,“徐阿姨,你很累吗?为什么要找一个这么年轻的来帮忙?” 祝重峦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她觉得自己今天虽然没有特地打扮过,但是不至于会被认成阿姨吧。于是她顿了顿,“嗯……你可能误会……”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话,楼上就传来储时有些不满的声音,“储窈,这是你未来大嫂,不要这么没礼貌。” Chapter.14 祝重峦抬头就看到储时已经换下居家服,下楼走到她身边,“你怎么拿着颗西兰花?” “哦……”祝重峦想起来,晃了晃手里的西兰花,“我在想是白灼还是凉拌。” 储时卷起袖口,接过她手里的西兰花走向厨房,“我不挑剔,按你的口味就好。” 祝重峦来不及感受储窈一下变得很复杂的眼神,忙不迭的跟着储时进厨房。徐阿姨想来帮忙,被储时婉言谢绝,也没有再坚持,出门浇花去了。厨房一下换作祝重峦协助储时,而储窈寂静半天后,还是走了过来,抱着手臂靠在厨房门边,两眼来回扫视储时和祝重峦。 储时没有任何的不适,但在看到祝重峦好几次瞟过门口时还是开口,“储窈是我妹妹,被惯得有点娇纵,你不要介意。”接着转过头对着储窈说:“如果你是想来蹭饭的,就不要站在这里,坐到你该坐的地方去。” 祝重峦最后选择了凉拌西兰花,她没有将之前的事很放在心上,听到储时对储窈有些训话意味的口气时,还制止了一下。 储窈却没有管她哥哥的口气,嘟囔着就走开了。祝重峦忍不住心里后怕,有这么一个天才一样的哥哥,还这么严厉,真是可怜了储窈。 储时看着祝重峦变幻莫测的神色,“重峦,她应该跟你道歉,不是我严苛。” 祝重峦吓了一大跳,“现在的生物学这么发达了?你们生物医学家还能读取别人的意识?” 储时看着祝重峦,微微无奈,“你很明显。” 饭上桌时,储窈坐在祝重峦的对面,她抱着双手还是神色复杂,在储时撇头看她一眼后,忙拿起碗筷,她戳着碗里的西兰花,问祝重峦,“这是你做的吗?” 祝重峦有点发懵,点点头,然后储窈嫌弃的说:“果然你的厨艺跟我预料的一样不好。” 储时盛了一碗番茄玉米排骨汤放到储窈面前,“你喝汤吗?” 储窈端起就喝下一大口,“还是我哥的厨艺好。” 储时不动声色的说:“这是重峦熬的汤。” 祝重峦险些憋不住笑出声,对面储窈的脸立刻变得像刚刚喝下去的是一碗盐,拧得五官都皱起来。 储时吃了一块西兰花,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碗筷就撩开祝重峦额角的头发,那是昨晚撞到桌角的地方,现在有一点青紫,他收回手,“你昨晚明明撞得不重,也还是有淤青。”储时夹了好几块西兰花给祝重峦,“你很可能是需要多摄入维k,西兰花能够提供。” 祝重峦看着储时的眼神难以察觉的动了动,她听话的把他夹来的西兰花全部吃下去。 对面的储窈神色变得更加不可思议,看着她哥哥,“要不要这么刻意?为什么你不看看我有什么伤病,然后给我夹菜?” 储时看了一眼储窈,肯定的说:“你很健康。” 后半段储窈没有再故意挑剔,很和谐的一起吃完一顿饭。饭后祝重峦坐在客厅削苹果,趁着储时去了洗手间,储窈坐到祝重峦旁边的沙发上,神情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复杂,祝重峦都惊讶她的表情保持度。 祝重峦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储窈,“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储窈也毫不客气的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我从来没见过你出现在我哥身边,为什么我哥这么快就要和你结婚?”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他落了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吗?” 储时这个妹妹跟他半点不像,祝重峦扬了扬唇,故作神秘,“你猜我用什么威胁的他?” 储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叹气,“哎,你对感情一看就比他机灵,他栽在你手上也是意料之中。” 祝重峦原本是逗储窈,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愣住了,然后储窈闷闷道:“他栽了就栽了吧,但是你千万记得对他好点。” 祝重峦剥了一个橘子,哭笑不得,“你觉得我能拿什么来威胁你哥?” “那可不一定。”储窈偏着头,“你不是做文学的吗?还会写书,我看过你写的书,写书的人太能揣摩人的心思了。” 祝重峦不置可否,挑眉说:“那我是不是能理解,我写的书正中了你的情绪?” 储窈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憋了半天后说:“其实我没有完全看懂你写的……” 祝重峦“哦——”了一声,坐得靠近些储窈,神神秘秘的放低声,“那这样,你不懂的,想知道的,你来找我,我全都告诉你。” 储窈疑心,“真的?” 祝重峦真诚道:“真的。”她伸出手揉了揉储窈发顶,“作为交换,你告诉我有关你哥的事情怎么样?”祝重峦伸出尾指,“我会对你哥非常非常好,把我对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认知都捧到他面前。” 储窈勾上祝重峦尾指,“成交!” 祝重峦勾着储窈尾指的时候,觉得储时这个妹妹真是太可爱了。 “你们在做什么?”祝重峦思绪还没从这个想法里收回来时,突然听到储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抬头就看着储时一脸不解,手里还拿着块迭好的冒着热气的毛巾,随后储时轻轻捋起她的头发,将热毛巾敷在额角上,祝重峦露出疑惑的神情,储时轻薄而好看的嘴唇一启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还是顿了一顿才说:“过了二十四小时了,只能热敷。” 储窈噘着嘴,“我从小到大摔了百八十次,也没见你拿着毛巾追着我跑。” 储时看她一眼,淡淡开口,“那是因为你自己会率先找到能替你解决的人,并且大哭一场来博取关注,你根本不需要我来照顾。” 储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拎起沙发上的包就朝门口走,临出门时又折回来跟祝重峦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说完后“砰”的一声关了门。 储时低下头换了只手,“你答应了她什么?” 祝重峦为了方便他,是半仰着头的,储时的气息隔得太近,洒在她的面庞上,她觉得自己有些迷乱,“我给她讲我的书,她保证她的哥哥不会抛弃我。” 储时不置可否,“不抛弃你不应该只有我能保证吗?” Chapter.15 祝重峦半跪起来,转身两只手搭在沙发上,与储时正面相对,“那你保证吗?” 储时放下手,“我的选择是慎重且经过考量的。”祝重峦听到他的口气有点认真起来,“所以在不考虑未来不可抗力,诸如疾病、灾难的情况下,你会是我一生唯一的太太。” 祝重峦双手交迭而放,“那有没有可能,你将来遇到了喜欢的人?” 储时将毛巾重新迭了一遍,又敷到祝重峦的额头上,“人的感情是种不稳定因素,我说过感情对我没有必要存在性。” 他的话总是很点到为止,但这不妨碍祝重峦明白他真正的意思,对她而言语言是最好懂。祝重峦曲了曲身体,好使储时不必半抬着手。祝重峦想他说的不过是常规惯例,她仍然不认同,譬如对她来说,他不是这样的等闲寻常。 毛巾的温热气息弥漫,也烘得她双眼湿润起来,她仰着头轻声问:“储时,那你有没有想过特例?” 储时低了低眼看着祝重峦,“我不会有特例。” 他想来是误会了祝重峦的意思,以为祝重峦还在追问他将来的可能性,祝重峦却没有解释下去。实在凑巧,她上次也在储时误会的意思里得到了使她安定的因素。 她保留一切横生滋长恣意如藤蔓的渴求,水源与阳光就已经足够维系存活,不必再培养料。 这个角度姿势有些微妙,他们面庞隔得这么近,像极了一对亲密的恋人最亲昵的举止。可是储时好像没有这个意识,他仍然专心为祝重峦敷着额角。 他做任何事都很专注。终于储时抬起手后,祝重峦松了口气,坐下这么想。 九溪翡翠的长坡下面有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接连着一片沉静光洁的湖。晚餐后储时在书房继续处理他的事情时,祝重峦选择从九溪翡翠走出来,沿着柏油路往下走。这是专门修的通向九溪翡翠的路,是不会有别的车辆和人路过的,路的两侧植立着成龄的高大梧桐,枝叶的簌簌声在这宁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空气洁净而泛凉,连蝉鸣都如此利落。 祝重峦走到下边草坪时突然想到这两天还没有给好友申楷妍打过电话,拨通后电话里是她含混不清的声音,“祝重峦,你终于想到我了?” 祝重峦还来不及回答,申楷妍就接着咆哮起来:“我现在在堪培拉!晚东八区整整三个小时!” 祝重峦赶忙安抚已经睡下的申楷妍,承诺明天白天再给她电话后挂断。她摁灭屏幕前看到通话记录里易衡两个字,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拨出。她留过便笺给他,话已经示弱了,她的解释也已经说出口过,以易衡的性格,没有主动联系她,她再附加的任何举措都不会有用。 祝重峦躺到草地上,月光皎洁,投洒在夜幕下时,万物都呈现出朦胧虚幻的质感。今晚夜空晴朗,尤其在这没有过多自然光的地方,更显得星辰满缀,游离的星辉密集在一处,就照亮出一块寂静的深蓝尘埃云雾,储时家这里实在是一个适合修身养性,调理身心的地方。 祝重峦躺着,觉得最近这一切真是突兀却简单,她的惊喜无处安放,恐慌也不知从何而来。她的惴惴,她的忧虑,她的担惊受怕,只会在独处时慢慢流露,这种流露一旦开始,是她也无法控制的。祝重峦及早就察觉到这一点,她想,这应该是因为她是一个惯于写文章的人,囿于文字间的斟酌,她的情绪太过细腻而主动,以至于在黑暗寂寥的深夜里,她还是觉得太游离于诸多人事,连她自己都难以靠近她的欲望念想。 储时的寻找是意料当中,祝重峦知道他不会放心,但是他直接走到她的身边是她所没有预料到的。他走到祝重峦身边,手撑着身体半躺下,“是在家里很闷吗?” 祝重峦偏着头,光线不足以使她看清储时的模样,但能分分明明的感受到他的脸庞轮廓,于是她就可以凭这几天的了解,在脑海里清晰勾勒出他现在神色一定是静谧且放松。祝重峦又看回夜幕,揶揄说:“是你家门前的夜色过于诱拐人。” 储时也看向夜空,“诱使你想到了什么?” 祝重峦笑了笑,“你不认为夜晚是一个容易将脑海里的片段情绪串联,并且糅合在一起的存在吗?” 储时好像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开口:“这属于典型的人类学讨论的表演行为,个体进入特定环境,受到环境内群体行为的刺激,对行为进行自我调整控制,形成表演。所以重峦,你在夜晚的情绪流露,只是你在夜晚相对安静环境下的习惯和本能。” 祝重峦听完这段话后,有点瞠目结舌,她停了一停,又耐心引导,“安静的环境不就是适合来思考的吗?”她唯恐这位生物医学博士又回答出什么她更加疲于听懂的理论知识来,忙着再说:“比如会想起你看过的书里动人的情节。” 储时没有深追她的前一句话,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那你想起了哪本书里的动人情节?” 祝重峦安静了几秒,在脑中飞快的过一遍曾看过的书,这些书有哪些情节是她还保有记忆的。她想起了一段话,她有些心血来潮,侧过身对着储时,接着把手臂枕到耳下,缓缓开口念给储时听,“icannotfixonthehour,orthelook,orthewords,whichlaidthefoundation.itistoolongago.iwasinthemiddlebeforeiknewthatihadbegun.” 这月光太过温柔,这夜色太过深邃,足够使人丢盔卸甲,想在宛如半寐的迷梦里,靠近最柔软的存在。 这句话出自《傲慢与偏见》里。elizabeth要mr.darcy讲一讲爱她经过时,mr.darcy回答她的话。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姿态,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使我开始爱上了你。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她又有些害怕储时这么聪明,会轻而易举的窥探到她展现在暗夜里的感情端倪,于是她又好似顺理成章的接着问:“你觉得这段话怎么样?” Chapter.16 良久,祝重峦才听到储时的声音,“你忘记后来mr.darcy还是承认了elizabeth的话了吗?况且,你知道我看感情是认为不必要,所以也不能够理解。” 是的,在后来伊丽莎白质疑了这句话的真实性,而达西先生也承认了并不是这样。 祝重峦闲着的另一只手抚摸着身前沾染了夜露的草茎,“嗯,不太记得清了。” 储时也躺了下来,将祝重峦手臂从她脑后轻轻抽出,换成了自己的手臂给她靠。彼此眉眼相对时,祝重峦觉得这个动作太像一个拥抱,而他们这么几个月来,还连正经的拥抱都没有过。于是祝重峦最后还是忍不住向储时靠近了一点,好让这个动作能够有个勉强说上来的名称。 储时以为祝重峦可能有些冷,将另一只手环住她,“要回去了吗?” 祝重峦静静靠着,她知道储时一向自持且冷静,所以这只手环过来只能是担心她昨夜的病症会再度折返。她还是别有用心的尽量拖了一段时间,才坐起来向储时笑,“好,回去吧。” 再次顺着柏油路走回去的时候,祝重峦在夜风吹来前抱着双臂,环紧了自己,一点也不安分的走在路中间,去踩月光打下来的树影,去踢沿途的小沙石,而储时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并不制止她这样没由来的胡闹。 九溪翡翠快到时,祝重峦停下来,转身笑着向储时招手。 路旁的灯照着他们相隔的路,储时加快了步伐。 祝重峦看着向她走来的储时,她觉得这个场景过于诱人坠入,以后还是要避免总在夜晚和储时相对谈论,否则他们可能还没来得及结婚,储时就会重新考虑他们这段关系了。 她小心翼翼盼了这么多年的人,不敢看再次远离,人是有千百种因由不同的欲望的。而储时,是她所有贪念的根源。 祝重峦回到关山市的第三天早晨,还没醒来时储时就已经离开了,徐阿姨告诉祝重峦是储氏的研究所里有事,一大早叫走了储时。 祝重峦认真推算了一遍时间,确认这时候是堪培拉的中午才打给了申楷妍。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申楷妍了,前段时间申楷妍在法国有画展,后来她也忙起来,更忘记了去问候。 祝重峦靠在卧室的阳台上,闭眼晒了会儿太阳,徐缓地告诉申楷妍她最近发生的事情。申楷妍的重点不在易衡,也不在储时,而在于那幅画,她本着强烈的猎奇心,“储时把那幅画拍回来放哪儿了?你不是在他家吗?你不去找找看?” 祝重峦无奈道:“我哪好去翻看?他为了慈善拍下的画,要挂到哪里去?” 申楷妍叹气,也认同了祝重峦的说法,在电话这头的祝重峦长久沉默后,申楷妍终于发现祝重峦情绪里的压抑,不止她和盘托出事情时的低落。她也安静了一会儿,试着开口,“那你,就不告诉储时吗?你这么多年了。” 祝重峦伸了个懒腰,“他不会想知道的。”她又笑了一声,“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的。” 申楷妍也闷起来,好半天才回她一句,“你等我回来。” 挂断电话后,祝重峦收到了编辑的电话,编辑告诉她现在她第二本书的销量可观,评论也都是好的势头,已经有影视公司开始打电话联系了,想问问她是什么想法。 祝重峦想了想,觉得还是先都婉拒的好,这本书参评文学奖,还有两个月就到评奖的时间了,现在并不适合有更大的舆论环境。 上次祝重峦与奖项失之交臂,编辑听了后也赞同,毕竟祝重峦这本书有很大的希望。如果售出影视,在将来只会有更猛烈的各界舆论,过早推出反而不好操控。 结束和编辑的讨论后,祝重峦想下楼吃点水果,手机又非常凑巧的响起来了,这一次是易衡。祝重峦做了好几秒的心理建树,才接起电话,“喂?” 易衡好半天没有说话,在祝重峦正准备挂掉的时候,他终于说话,“我不给你打电话,你也真的不找我?” 祝重峦有些一头雾水,但想起这是易衡这么几天来唯一一个电话,也放和气了态度,“我不是怕你忙嘛,你说你一个医生,病人可都排大长队等你。”过后她又觉得有点小不甘的嘟囔,“再说了,我不是给你留了便笺吗?我都服软了,你还要我做什么?” “要你来和我吃顿饭。”易衡口吻并不像玩笑话。 祝重峦想想储时中午也不会回来,为了这个和易衡和好的机会,立刻答应下来。突然意识到储时走了,她没有任何的交通工具,就报了地址让易衡来接。易衡这时候隔这里不远,驱车过来也就大约半小时,祝重峦换了身衣服就出门顺着路往下走,她断定易衡是一定进不来九溪翡翠这条柏油路的。 祝重峦把这条路走到底时,远远就看见了易衡的车,易衡在路边停好,看着祝重峦的眼里有些意味不明,祝重峦也发现了,她郑重其事的将手伸进驾驶车窗拍了拍易衡的肩膀,“毕竟嫁过去哪里有住家里的说法。” 易衡瞥她一眼,“你不是还没嫁吗?”他拨开祝重峦的手,“快点上车。” 祝重峦觉得今天的易衡怪怪的,或者说,有点过于沉闷。坐在车里的时候,她小心觑着易衡,发现他很有些心不在焉,祝重峦又靠回座椅上,大概易衡是遇到了什么事吧,否则怎么会突然之间又原谅了她呢。 车停在洲立酒店大楼门口,耸立的大楼里,即使是白日也通明着暖色灯光。这是易衡家旗下的五星酒店,祝重峦先行下车后,有些不解的看着将车钥匙交给侍应的易衡。易衡绕过车头,握着祝重峦手腕领她进去,“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这里的料理吗?” 很使人惊奇,易衡领着祝重峦到洲立六楼的露台餐厅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只有偶尔穿行过去的酒店服务人员。坐下后祝重峦狐疑的开口,“你家酒店,今天受审查不待客人吗?” 易衡将倒好的水放到祝重峦手边,“为了你。”他将手撑在桌上,看着祝重峦一口一口的喝下水,“为了你这对我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Chapter.17 祝重峦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用纸巾擦了擦唇边的水渍,“你脑子坏掉了?别,洲立少总的特殊癖好不要扣到我头上。”她将用过的纸巾交给迎上前来的侍应,并将刚送来的开了塞的红酒倒入酒杯中,礼尚往来递给易衡,“你最近是不是不用上班?这么闲来找我。” 易衡轻轻晃着红酒杯,“过两天去关大附属医院开始接诊。” 祝重峦读硕的关大在关山市本地,国内第一的综合性大学,它的附属医院设施人员一流,易衡在这里工作是预料当中。 “哦——”祝重峦拖着尾音,笑了笑,“那以后我去医院,可以不用挂号直接进你办公室吗?” 易衡挑眼看她,“你最好没有需要去医院里见我的机会。” 祝重峦支颐着说:“那可不行,人都有个生老病死。” 易衡放下酒杯,好像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那为什么不干脆和医生生活在一起?这样就不用跑医院了。” 祝重峦抿一口红酒,伸出手指摇了摇笑说:“我选择跟医学科研人员生活在一起。”当然,她没有看到易衡在听到这句话后渐渐收敛的笑意。 头盘是烘烤好的白面包,佐以生奶油和一匙鱼子酱,祝重峦并没有太大的食欲,在蘑菇土豆浓汤上来后,也只象征性的喝了几口,倒是主菜上来后,祝重峦才开始真正觉得想吃。她抬头的间隙,却看到易衡吃饭也有些漫不经心,她皱着眉随口说:“今天要是有心事,你就告诉我,不要这么适合谈事情的氛围你还绷着一张脸。” 易衡真的放下了手中餐具,祝重峦心头一慌,咽下去后才迟疑着问:“你……真的摊上事了?” 易衡坐在祝重峦的对面,他看着祝重峦,将她的一静一动都尽收眼底,“是,人生大事。” 祝重峦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哽了一下,她喝下一口水,也不继续用餐了,双手搭在面前的桌上,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易衡没有忙着回答,他向露台门边的侍应招了招手,随即来人捧着一个长礼盒,递给易衡后又离开。易衡打开将盒盖垫到底下,推到桌上祝重峦手边的空处,他看祝重峦的眼神认真且直接,“祝重峦,我希望你不要嫁给储时。” 祝重峦看到礼盒里是一束修剪精致的香槟玫瑰,玫瑰上躺着一个小匣,她慌忙转移视线,看着易衡的眼光里有些闪避,“你在说什么?我半个月前已经订婚了。” 易衡将红酒一饮而尽,他陈述的口气有条不紊,“重峦,在我上次回国的时候我们双方父母就已经提出要订婚,如果论时间的先后,也应该是我,不是储时,不是吗?” 祝重峦心底沉了沉,不自觉的靠向后了些。 桌几中央的烛焰时有摇曳,映在易衡眼里就是一簇更明亮的光,“你不慌,我也不会急;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强求;你想的,我都随你。你一向太不按常理出牌,可是我想不到你连结婚也这么突然,我已经不想什么都由着你了。” 易衡这样的公子哥,再长出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他的女朋友。祝重峦长久沉默着,沉默到易衡险些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低低叹气,“你不该说的,易衡。” 易衡半分视线也不从她身上挪开,“你认识他最多几个月,而你认识我几年都不止。所以重峦,我先慌了。” 祝重峦握着叉子轻轻敲着杯柄,清泠的声音打破寂静,是现在氛围里最高亢的存在,然后易衡听到她轻声说:“不是的,易衡,不是这样的。” 周整精致的露台里,香氛花意薄如轻绡,酒液殷红而澄净,在时间的催发下,醒出缥缈意味,像最致命的鸩毒能饮而封喉。 易衡看着祝重峦眼神起了波澜,听到她徐缓而沉静的声音,像是陈述一件寻常的事,“我何止认识他几个月?他是我偶尔厌倦这世间所有秩序常规时,一想到就甘愿世俗起来的人。我怕我分不清向往和爱,可是我靠近他的这段日子里,我藏起来的情绪,间歇的游离,都只让我更加体会到他是我手足无措时唯一想要靠近的慰藉。我计较和他挂钩的一毫一厘,珍藏和他相处的片刻时间,甚至算计着想再多要一点,连不要你拍走那幅画也是我的蓄意而为。” 易衡握紧的手有些发颤,他看到祝重峦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我爱了他十年,易衡,他是我所有难以启齿的深重情感。” 祝重峦的神色平静,她的话却有如游弋穿行的心魔,扼住心室要塞,使人不能够及时得到血液供氧,生出窒息的感觉。 易衡渐红的眼眶,震动的神情,和一张一翕最后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的嘴唇,都清晰提醒着祝重峦,这一切是实在发生的,易衡在跟她告白。 他再准备精心的措辞在她这番托底的话后,都不应该再有出口的机遇,她的感情深重得让易衡突然觉得,何止是他迟出口的爱意,这世间一切好像都不足以相提并论。 她的不在意是她真的游离于人事,她的情感是她唯一软肋造就的穷途末路。 祝重峦站起来,退开几步,“抱歉。” 好像有一个漩涡跟随着她,慢下来就会轻而易举将她吞噬似的,祝重峦走向电梯的脚步是急促且慌张的,她甚至不敢回头看,摁了好几次电梯按钮,迟迟等不到最后选择从一边的安全通道冲下去,很像落荒而逃的仓惶。甚至在坐上计程车后也迟迟不能缓过来,直到司机问了第三次时才回神,她顿了顿,觉得太过压抑,随手指了个地方让司机把她放下。 路边是一个繁荣的商业广场,购物中心前有一个巨大的喷水池,祝重峦坐到一张正对着喷水池的长椅上,这是接近下班和下课的时间,广场上穿行着来来往往的人,人世间的一切具象着投映在她眼底。 关山市的实验高中好像在不远处,祝重峦看见了很多嬉笑打闹的高中生。 她想起她高二那年,讲台上的生物老师为了会考,给他们放了一个关于基因染色体的公开课视频,视频里的年轻教授从容不迫,总是能找到简易的词来解释每一个点。 那个年轻教授也是毕业于她的高中,隔半年后在校庆上被邀请来发言,在作为主持人的祝重峦遗失主持卡六神无主时,他提着笔就将好几句报幕词写出来。 祝重峦还记得自己呆愣在原地时,年轻教授弯身写字的样子沉着有力,面色一如她曾看过的那样理智冷静。他的思考转换得非常迅速,从容而镇定,他的眉眼都那么恰到好处,轮廓线条都让祝重峦意识到什么叫作惊为天人。在接过他递来的主持卡时,她的慌乱在瞬间被抚平,还来不及道谢,就只能匆匆上台。 后来她在幕后,听到他在台前介绍自己,“我叫储时。” 储时,储时,从那之后,这就是祝重峦辗转反侧里的夜不能寐,是她坦然里的精疲力竭。 Chapter.18 夜幕降临时,华灯初上,渐次辉煌璀璨的霓虹色彩下,祝重峦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储时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祝重峦抚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在的地方,然后才接起电话,电话里储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重峦,你在哪里?” 祝重峦伸直了腿,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储时,我都快在外面睡着了。” 祝重峦坐上储时的车前,从旁边的店铺里外带了一杯咖啡,但她只是安静的坐在副驾驶座上,并没有喝。她看着夜色的双眼里空洞寂静,无数的流光从她眼中溢彩而过,却都没有停留。 储时敏锐的察觉到她看似正常的语气里,思绪却有如暗涌。在不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他调转方向朝另一头开去。 等祝重峦发现的时候,道路上已经是间隔很久才会擦过一辆其他车,更多时候,就只有储时的车灯照着一整条道路。她不由问道:“这是哪里?” “去明山的路上。”储时回答。 祝重峦惊讶得坐直了身体,“去明山做什么?” 明山是关山市最高的一座山,在关山市的远郊。储时看着前面,轻车熟路地掌握着方向盘穿行,“带你去看一样很好看的东西。” 明山的山顶可以直接沿着盘山公路到达,这时候是夜晚,山上的人车都在下行,右边的车道里一直都只有储时的车。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储时将车停在一块相对坡度较小的地方。祝重峦下车后,在山头俯视着来时的路,曲折蜿蜒,城区方向一小片被灯火映红的天空,除了风声雨露,这里没有别的多余的声音,这才是真正的万籁俱寂。 她转头看着走到身边的储时,“你想让我看什么?” 储时指了指天空,祝重峦循着他的手势看,毫无防备的怔忪原地。头顶的星空远不止于浩瀚二字,几乎是重重迭迭,凑成一整片无边无垠的璀璨。她从不知道除了高纬的天赋角度,还能有一个星空夜幕如此叩动人心的地方。 储时在一边说:“我看你昨晚似乎很喜欢星空的样子,明山山顶的星空比我家门前的要好看很多。” 祝重峦缓缓低下头来,微微仰起目光时,就能看到储时松开扣子的衬衣领口,他的锁骨半掩着,祝重峦觉得更给他添三分气质了。她笑着说:“这么好的景致,想听一首歌吗?” 储时就看到她掏出手机,打开车门接了carplay,她半跪在驾驶位上,好在车中的屏幕上调整音量,等下车时却不小心磕到了车顶,储时走过来轻轻揉了揉刚才磕到的地方,“你其实可以在方向盘上调音量。” 祝重峦恍然,有些懊恼,“我忘记了。” “clearbluewater,hightidecameandbroughtyouin.”车内的音响适时响起,祝重峦仰头看着储时,“你听过吗?这是taylorswift《1989》里的thislove。” 储时点头,“听过。” 祝重峦有些意外,然后又立刻整理好情绪,笑着说:“这是这张专辑里我最喜欢的一首歌了。” “insilencescreams,inwildestdreams,ineverdreamedofthis.” 祝重峦一直觉得taylor在这首歌里的声音有一种近到极致的空灵,容易将人置入求而不得的幻境里,她喜欢这首歌很多年了。 储时还没有从她身前退开,她正想往后靠一靠车门时,他突然问:“你想躺下来吗?” 祝重峦有些不解,下一秒储时就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到了车的引擎盖上。她愣了一下,也顺从的躺靠下来。这片夜空如此曼妙,以至于祝重峦有些恍神。 她能清楚的看到大片大片接连的、昨夜不能看得分明的星云,那些散发着冷光的星体汇集在一处,将本来暗黑的夜幕照出一种深蓝的底,并且也因着这些星星点点的光,能够看清连接他们的大片似云似雾者。祝重峦指向那些地方,“你说,那些地方会不会是幻境?” 储时倚在车边,顺着她指的看,大片大片的星云沉寂在夜空中,“重峦,那只是在引力作用下,星际空间里某些地方的气体和尘埃相互吸引而密,形成的云雾状天体。” 祝重峦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储时,你以后是准备把我所有言语联想都从你科学的角度反驳一遍吗?” 储时有些不赞同,“这不是反驳,我只是在纠正你。”他转头看着祝重峦,“但我接受你所有的联想。” 祝重峦的心仿佛撞入了什么,重重一动,可她不敢迎上储时的目光,她夜里视线再差,隔得太近,也怕能看到储时说这话时眼里没有分毫的情绪,只有就事论事的态度。她低了些眼,轻声说:“你说的话真是很好听。” 储时没有听得很分明,但紧接着他听到祝重峦又说:“你说的一定是对的,是我的习惯和本能,造成我在夜晚时总容易串联起情绪片段。” 储时从车里拿了一瓶水拧开给祝重峦,“以后晚上不要喝咖啡,否则咖啡因刺激神经提起神来,你只会更清醒,想更多。” 祝重峦接了水瓶喝下大半才回答,“我本来就过于情绪上的联想,怎样都无济于事的。”她拧好瓶盖递回给储时,“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性格?” 储时认真想了想,“你很敏感。”他拧开瓶盖喝完剩下的水,“但你从不会因为你的敏感而麻烦别人,仅限于在你画的圈里桎梏自己。” 祝重峦听得一惊,险些爬坐起来,在按捺住这个想法后,她忍不住问:“你是跟谁打听了我吗?” 储时有些诧异她这个想法,摇摇头否认,“你很好懂,又恰好你这两天流露情绪时我都在你身边。” 祝重峦还是爬坐起来面对储时,“所以你是又察觉了我的弱点后,选择掉头带我来这里的吗?” Chapter.19 “这不是弱点,重峦。”储时坦然回视着她,“你的压力不肯告诉我,你的事情也不来找我帮忙,我只能凭着我的猜测来尝试帮你疏解,不过事实证明我确实做到了。” 祝重峦弯了弯身体,将手撑在盘着的腿上,托着下颌,眼神钦佩,“储时,你就像会读心术。” 储时显然不赞同,“这世上没有读心术,心理的解读和揣摩也不一定会是完全准确的。” 祝重峦眨了眨眼,“但你对我的解读是正确的,这怎么解释?” 储时想了想,才回答:“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会选择了解,并尝试推测。” 祝重峦觉得胸腔里的心脏就要跳出喉咙似的,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一下忘记了夜幕几何。 储时又接着说:“我说过,我会履行对你的所有责任,甚至超越。” 长久未得到祝重峦的回答,储时转过头看了一眼,却发现祝重峦的眼里明明灭灭,闪动着连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一泓清亮。他还来不及想清,下一秒祝重峦就将双手环过他的颈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她的解释有些矫枉过正,“储时,就当我还陷在泥沼里。” “thisloveisgood.thisloveisbad.thisloveisalive,backfromthedead.thesehandshadtoletitgofreeandthislovecamebacktome.” 车里的歌不知道是循环了第几遍,taylorswift特有的声音在别出心裁的编曲里,好像能钻入周身每个防不胜防的罅隙,回响着最深处的难以克制。 回程的路上祝重峦意外的很清醒,储时的低沉嗓音在安静的氛围里显得很温和,“你可以睡一会儿的,我会把你抱回去。” 祝重峦拽着胸前的安全带,“不要,那样的话你这一路上多寂寞。” 储时回答,“这条路我一个人走过很多回,没有什么寂寞的感觉。” 祝重峦好奇地问:“你很常来明山山顶吗?” “不是。”储时想了想又说:“是这么多年累积在一起,次数就多了。” 祝重峦了然,“那你为什么要来呢?”他听见她仿佛有些狡黠的笑了,“你也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吧。” 储时不置可否,“外在因素存在就一定会在相对程度上产生影响。” 祝重峦的声音放轻了些,“那些使你困惑的又是什么呢?”她的语气里也多了思疑,“你也有萦绕的困惑吗?” 储时毫无避讳,“是,我有。” 祝重峦摁下些车窗,好让新鲜充沛的空气能够透进来,她想了想,“你的困惑是你早逝的母亲吗?抑或是找寻不到的研究头绪?还是生活的偶尔困顿?” 储时声音和缓,“都不是,就只是困惑而已。” 祝重峦调低些音响的音量,她打了个哈欠,储时听见她低低的说:“我也想履行对你的责任,尝试推测解决。” 他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储时没有回答,也没再说话。车行驶在公路上,放缓了些速度,山风混杂着树叶与泥腥的气味,从祝重峦那边的车窗涌进来,储时下意识关上了些,只留了一条缝隙。 插叙他们的第三次相遇 59wt.com 很深的梦魇,人像物体一般从高楼坠下,血色即刻套牢所有视线,迸出的乳白色粘稠浆体分明该是滚烫的,跳到脸颊时却即刻变得温凉,好像还伴随有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在最后一刻时放大的瞳孔,凸出的眼球,死死向着她看过来。 猛然睁开眼时,这令祝重峦感到不堪重负。 窗外的院落里有竹笤帚扫刷石路的声音,跳进窗内的阳光好像比昨天又黯淡了一点。祝重峦披上外套,推开厢房的门,是盛亦竹为明宅雇来洒扫的常阿姨在清扫被风卷落的残枝树叶,盛夏的时节,夜里一阵风就容易凌乱院落。 常姨直起身的间隙看见倚在门旁的祝重峦,一只手撑着笤帚忙说:“可不得了,这秋天风冷,你快穿件毛衣才好出来。” 祝重峦颔首笑着答应,眼看着她进门了常姨又开始扫着地,一边絮絮说:“早起我本来想为你磨豆浆,但太太说院落里那片楠竹发了几枝新叶,要为你熬粥去去虚火,你们年轻人哇就是容易死心眼,一死心眼就着急上火,小重我跟你说这样要不得的……” 常姨仍在院落里絮絮叨叨着什么,祝重峦却没有再听清了。投到厢房墙面的树影光晕真实告诉着祝重峦,她回到了外公明家在家乡的祖宅。 这里有当窗的风,对门的竹,她成功逃离了使她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的那件事。夲伩首髮站:yuzhaiwuh.xyz 祝重峦听进了常姨最开始的话,她没有记得带厚衣服回来,好在盛亦竹昨晚说这段时间给她织了件毛衣放在房里,等着她回来穿,于是祝重峦在厢房里拔高了嗓门问:“常姨,外婆给我织的毛衣在哪?” 常姨顾自说着话,没听清,祝重峦又问了一遍,她才恍然大悟一般,“盛太太说给你放东墙那个衣橱了。” 明宅只有祝重峦承认盛亦竹是外婆这件事的,家里别的人,她的母亲也好,舅舅也好,都只礼貌称呼盛阿姨。连请来的阿姨都被特地交代过,就叫她盛太太,而非明太太。 盛亦竹是祝重峦外公的继室,只比祝重峦母亲大了五岁的继室,成为继室前她是祝重峦外公的秘书。 祝重峦记事的时候,盛亦竹已经在明家了,后来她外公从行政位置上退下来,带着盛亦竹回来明宅,重新打理了一遍这所荒废很久的六进古宅,明宅满园的青竹也是那时候种下的。再往后,祝重峦的外公逝世,盛亦竹就单独住在这里。 祝重峦套好毛衣,用常姨煮好的热水洗漱,去到用餐的厅室里时,桌上放着紫砂小锅。祝重峦盛出一碗有些泛绿的清粥,跨出门进前院里,盛亦竹正坐在石凳上把陶罐里的腌青梅舀出来,祝重峦上前顺手夹起一个,一面说:“外婆,你上个月不是跟我说最后一罐已经没了嘛?你私藏可算是被我逮住了。” 盛亦竹嗔怪的拍了下祝重峦的手,“你胃不好,大早上不要吃青梅。”她说完又继续细细将罐里的青梅夹出来,“我上个月要是把这罐给你,你这个月来吃什么?” 可能跟常姨待久了,盛亦竹现在也有些絮絮叨叨,“你又往这里跑,你没人要吗?你不找对象你妈不着急吗?我之前听说他们想让你跟你那个好朋友易衡订婚,你别忙着答应,我每次回关山,看他女伴都不是同一个……” 楠竹的叶熬出的清粥也有淡淡的苦味,盛亦竹的数落钻到祝重峦耳朵里,她有些出神了,好些时候才拖长了尾音附和,“我知道啦——” 祝重峦笑笑,“外婆你这么年轻怎么这么絮叨?像申楷妍七十岁的奶奶一样。” 盛亦竹一巴掌落到祝重峦背上,“没大没小,快吃完跟你常姨去山上掰几根玉米。” 祝重峦极度顺从,“好——” 明家后山上的一片玉米地长势很好,祝重峦掰了半竹篓就躲到一边的树荫下休息。宽檐的编织草帽盖在脸上,呼吸间都是竹草的芬芳气息,非常难得的一个早晨——直到常姨坐到身边来前。 常姨手肘拐了拐祝重峦,“小重,你说实话,怎么又回来了?” 祝重峦拉下草帽,笑着看向常姨,“来看外婆和常姨呀。” 常姨摆摆手,一副早已看穿的神情,“你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心里有坎过不去了才来?” 祝重峦低下头,好半天憋出了句,“没关系。” 常姨瞥了她一眼,“你做噩梦也没关系?” 祝重峦惊讶,“我是有说梦话吗?” 常姨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你从小到大做了噩梦什么样我不知道?”片刻,她又叹了口气,“说到底,盛太太也不容易,你常来也好。” 常姨径自将自己的竹篓背起来,朝前走去,“你啊,别总一个人烂在心里。” 祝重峦也背起自己的竹篓,快步追上去,“是啦,常姨——” 夜晚时,祝重峦爬到阁楼的二楼,将躺椅挪腾到廊下,打着从盛亦竹房里翻来的罗扇躺下。繁星璀璨,是一个晴朗的好夜晚。 跟来的盛亦竹是意料之中,搬了条木凳坐到一边,接过祝重峦手里的罗扇替她扇着,“你妈妈下午打电话跟我说了,你研究生不读法学,想回国读文学了。” 这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意味。祝重峦想了想,才点头,“对,是这么回事。” 盛亦竹不免诧异,“你在德国为读法学可苦了四年。” 祝重峦点头,“也是这么回事。” 盛亦竹迟疑半天,又问:“是于小姐那个案子,太刺激你了吗?” 祝重峦诚实回答:“确实是。” 盛亦竹顿了顿,“也不是不好。” 盛亦竹总是这样,只评判祝重峦想选的路是不是具有可行性,她好像总是很相信祝重峦的选择。 鲜见的支持声。这件事就连祝重峦的好友申楷妍都没能理解。 祝重峦双手捂住脸,从指缝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谢谢外婆。” 盛亦竹拿着罗扇轻轻拍了拍祝重峦遮脸的手,“我总觉得你还有别的事。” 别的事吗?祝重峦有些失神。 她脑海里闪回的,是在大英图书馆时和自己抽出同一本书的手,是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面庞,是她已经记挂七年的高中学长,至今仍是关大附中传奇之一的储时。 而她甚至来不及跟他说一句话,他又再次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她将双手放下来,好半天才转头看向盛亦竹,“外婆,你知道《君主论》吗?” “他居然和我看同一本书。” Chapter.20 nvr ensh u.co m 在挂断杨舒唯今天的第三通嘱咐祝重峦要记得一周后去瑞士的行程的电话后,祝重峦突然觉得无比疲惫,杨舒唯越来越像一个絮絮叨叨的阿姨了。 下班的高峰期,漫长而无聊的归程,停下车时祝重峦就四处张望,她突然看见到路边上一个很熟悉的身影,而包围着她的人群正在争执着什么。 很熟悉很熟悉的身影,无数个梦魇里都有如出一辙的身影出现。意识还未确定前,祝重峦就已经踩下了刹车,将车停靠到路边。她打开车门,甚至来不及关上,就挤进了人群中。 真的是她曾经那个案件当事人的母亲——做路边摊生意的于芝芝母亲。鮜續zhàng擳噈至リ:iyuz haiwu .xyz 为首的几个男人显然是无业游民,其中一个上下晃动的手里握着一张绿色的纸币,语气激昂,“都看看,这个老板娘找给我假钱!” 围观人群低声议论着,祝重峦掏出钱包,抽出两张一百块塞到为首的人怀里,“够了吗?” 为首的人一愣,拿着钱嘟囔着,“你是谁?” 祝重峦伸手拦住想阻拦自己的于母,揣好钱包,“以前是检察官,现在是律师。” 几个人一愣,忙拔脚离开,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开。祝重峦才转身忙问:“阿姨你还好吗?他们有动手吗?” 于母眼眶还是红的,祝重峦印象很深,她是个内向沉默的母亲。于母有些语无伦次,“祝小姐,真对不起……您不该管的,钱我回去还给您……” 祝重峦喉咙里像是被哽住了一样,酸涩得说不出话。于母谨小慎微的模样,就像一根针扎进她的眼里。她最后犟不过拦住她的于母,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将于母送回家,趁于母进屋的时候,留下了几百块离开。 距离于芝芝跳楼已经过了三年,于母住的地方在一个狭窄破旧的巷子。 祝重峦握着方向盘的手紧到发颤,指节泛白。她当年在检察院实习办案时,她的当事人于芝芝跳楼的场景,她还历历在目。 储时的实验暂告一个段落是两周以后的事情,三天前收到的祝重峦短信忘记了回复,再打过电话时是无法接通。开完会去到祝重峦家时,祝母却告诉他,祝重峦回了家乡。 祝重峦的家乡清镇是关山市的一个古镇,储时花了三个小时才到达,已经接近了黄昏。明宅很醒目,很好找。储时敲门后,来开门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阿姨,他自我介绍,“您好,我叫储时,是重峦的男朋友。” 那个阿姨恍然,“你就是储时。” 多说几句话后,储时才知道面前的人其实是祝重峦的外婆,他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还没来得及了解重峦的家人。” 盛亦竹摆手,“不要紧。”她又说:“你来找重峦,不大凑巧,她这几天这个时候都去山上采青梅了。” 储时就说:“没关系,我再等等。” 盛亦竹笑,“储先生很忙吧?”她打量了一下储时,“重峦平常也很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储时顿了顿,“在一场慈善酒会上。” 盛亦竹了然,“重峦心情不大好的时候都会过来散心,如果不耽误你的话,你就等等吧。” 储时进了门,院落中有一方石桌,阶下的竹圃边有一个秋千,四周很洁净,从简的设计。立刻就有常姨将一盏清茶和一碟腌青梅放上石桌,“这份腌青梅是重峦春天时新做的,储先生可以试试。” 储时道谢,“外婆尽管叫我储时就好。” 坐在另一边的盛亦竹目光还有些打量的意味,但也克制住了,笑笑说:“重峦很喜欢青梅。” 储时点头应了应,过了几秒才问:“重峦最近心情不好吗?” 盛亦竹端茶的手势一顿,她看了储时一眼,“是这样,她从小到大心情不好就会跑回来。” 储时接着问:“那您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吗?” 盛亦竹挑眉,“这次?”她反问:“她很常在你面前表露情绪吗?” 储时摇头,“通常都是我先发现她的情绪问题。” 盛亦竹了然,有些惋惜,“我还以为她终于找到能说话的人了。” 这句话不大好接,盛亦竹怕储时以为自己在为难他,随即又说:“她跟谁都不爱说心里话的。” 储时吃了一个腌青梅,还是鲜绿的梅肉,酸甜正合适,他放下竹筷,“您方便告诉我一些重峦的事吗?” 盛亦竹看他一眼,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有点长。” 储时是在这个下午才得知祝重峦那些敏感细致到底怎么来的。 祝重峦有一个不常表露的小习惯,她很喜欢坐在秋千上,明宅里的秋千就是为她扎的。祝重峦的父母感情并不是很和睦,她有一个并不是很轻松的童年,成年的她这么喜欢坐在秋千上,是因为她从小就被要求持重,祝母从不让年幼时的她进行荡秋千这么张扬恣意的活动。 她的孤单在于,她及早领略了感情的不稳定性,她无比清楚所有的消极都无法引起共鸣,从很小的时候祝重峦就学会了自己消化情绪。 盛亦竹说到一半突然开口问:“你知不知道她曾经是想去做检察官?” 储时点头,“听说过,但是不清楚她后来为什么去读了文学硕士。” 盛亦竹言简意赅,“因为她的案件当事人出了意外。”她叹气,“她前两天好像见到当事人的家人了,这几天连睡觉都要靠褪黑素。” 关于祝重峦的一部分隐秘事情揭开时,其实是意外居多。譬如,面前的其实不是她的亲外婆,盛亦竹原本是祝重峦外公秘书办公室的一员,祝重峦外婆去世的第三年,只比祝母大两岁的盛亦竹被娶进门。祝家的儿女不认盛亦竹,祝重峦外公去世后,他们明宅都不大回。唯独祝重峦,她从小就很喜欢和盛亦竹待在一块。 接近黄昏了,祝重峦还没有归来。 盛亦竹一面转身添着园中红泥小炉的薪枝,一面如是说:“你兴许可以试试看,不好说,遇到她了,那可能真的是运气。” Chapter.21 西落的晚阳旁迸射出层迭渐变的霞光,不远处的小径被踱上一层近乎柔软的金色,像是胶片镜头里才会有的滤光。储时向盛亦竹颔首致谢,走向山脚下,循着小径石阶上攀。他攀梯时往上看,杂列的大树养出四斜的枝干,遮蔽了一些天光,晚风肆意无忌的穿梭钻隙,搅得枝干上葱郁的树叶渐次发出声响,起伏不一的叶浪带来一场暮色中的和声。 等储时登到山头的时候,借着最后的光影,他能清楚看到接连不断的延绵山峰。傍晚正开始起雾,流淌的云雾与层山迭嶂,如同空水氤氲时可以共撩拨的秀色,假如这时被一场梦囊括住,一定能够一枕华胥,须臾骤然间,这样的景致很容易让人生出能抵日月的忖度。 实在很巧,储时见到了祝重峦。 她的长发是用一条还开着细碎小花的枝条簪住的,耳上别了几支黄果兰,在她还没靠近时,已能够清晰嗅到淡香。她眼里的惊讶,也能够完全读到。因为现在的储时,甚至还穿着西装,左侧的领上别着一枚银杏叶状的胸针,优雅又绅士,不难猜到他刚从一个正式的场合出来。 祝重峦把臂弯里挎着的竹篮捧到储时面前,“这是被山泉洗过的青梅。” 储时随手挑了一个青梅,然后咬了一口,“我突然发觉,你名字里重峦很美。” 祝重峦一愣,随即又笑了,“你应该再早点来,早晨的时候万物苏醒,不会浮躁,那时候的云海峰峦才是最好看的。” 储时看她,“是,我应该早一点。” 对于储时到来这一点,祝重峦非常惊讶。 晚餐常姨准备得丰盛了一些,怕盛亦竹会多问储时几句话,把她和储时的关系问穿了帮,祝重峦一看储时放下碗筷就立刻拖走了储时。她一边拖着他,一边说:“我带你去小阁楼上看月亮,这里月亮非常好看。” 才走上一半的楼梯,祝重峦又想起以前的事,突然站住正色问:“今天你有没有事?我会不会耽误你?” 储时似笑非笑,“这次不会。” 祝重峦放心了,“反正看个月亮你就可以走。” 储时说:“我可以再多陪你说点话的。” 祝重峦笑了,“那当然好。”她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不过你来找我是有事吗?” 储时也及时停住脚步,他显而易见的一愣,在祝重峦看来像是有些措手不及这个问题。 却没等祝重峦再多心,储时很快回答:“下周一是奶奶的生日,要办个小宴会。” 祝重峦了然,“噢——好,我记住了。”她推开小阁楼的门,笑着说:“我最近都在这里睡,这里的视线很好。” 很洁净简单的木质房间,床头的柜子放了一瓶褪黑素。 山中气息夜里清凉,有鸟虫夜鸣,扑簌的木叶沙沙作响,推开阁楼双开的窗,透过高耸的枝干树影能看到一弯明月,夜幕上悬挂的明月在万籁中被衬托出幽远的光芒,光晕神秘得就像西方神话里的神殿所在。 祝重峦席地而坐,突然间心血来潮,她找出手机里很久没再播放过的歌《ghosts》,她生怕储时不知道,解释道:“你可能不知道,这是我高中时很多人喜欢的电影《twilight》的插曲,你应该不会看这样的电影吧?” 储时也坐了下来,他拿过祝重峦放在身边的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歌曲封面是这部电影的剧照,他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第一部的叙事和镜头最好。” 祝重峦有些吃惊,她认为,他最次也应该看的《惊情四百年》才对。 她还来不及想为什么储时会有兴趣看过,储时就接着问:“为什么会突然想听这首歌?” 祝重峦撑着下巴,需要仰些头才能看清楚储时,她说:“你看这山里的月色,像不像吸血鬼将要出没的夜半新月时?” 储时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祝重峦也顺从,“新月在暮光后东升,树枝剪断月色,风落到杯中,花草化作陈酿,归程的人走向远方……”祝重峦直起身来,她探身将手搭在储时肩上,附到他耳边,“你信不信?” 手机里的歌声恰如其分: “weareghostsamongstthesehills. fromtreesofvelvetgreen. tothegroundbeneathourfeet.” 像是藏匿于参天古树里的幽灵,游弋在群山中,徜徉在月色光芒中时,就像沐浴在和缓静谧的河溪中。深沉的夜色里,最容纳多余的思忖度量。 储时意料之中的有些愣住,祝重峦笑笑,撑起手想要退回去。却突然储时伸手揽在她后背,这个角度下,换作是他的唇恰好停在她耳边,轻得宛如呓语,“信我心里有你吗?” 要不是多年对语言的逻辑熟悉,对储时的了解,这句话露骨得让祝重峦几乎就要以为这是储时的反问,不是回答。他的气息温暖的濡湿在耳边,化成最亲密的距离,祝重峦突然有些招架不住的血液上涌,进退都显得失据。 新月只会西升,树枝剪不断月色,风没有实体,花草惯于荣枯,归程中的人永远不会再度回到远方。 就如同,他的心里没有她。 他们之间像一场斯诺克,她进时,她的运筹帷幄被他一杆防守,只要他上场,就是一击必中,沉闷的撞球声里,神态游刃有余,杆杆进洞,精准完美,而她,只能溃不成军。 储时松开手,轻而易举的就放开祝重峦,“这才是吸血鬼迷惑过路人时候的样子。” 在这句话的契机里,祝重峦才得以及时掩盖按捺藏不住的情绪。她稳住血气上涌而发晕的头,坐回原位,换话问他,“你记不记得男主原本不同意女主同化成吸血鬼,可最后为了挽留濒死的女主,还是用自己的血液改变了她?” 储时点头,“记得。” 祝重峦摁了上音量键,“我那时候很年轻,想法太纯粹,我坐在影院里,我想的是,如果最后她还是离开了,那他得多难过啊,永生的话,又是为了什么才能支撑下去呢?” 储时看向她,她于是又说:“失去那么爱的人,连永生都不会存在意义了吧?” “储时,你能理解这样的爱吗?”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你是仍然理智的尊重生命,还是想尽所有办法留下呢?” -------------------- 《twilight》就是暮光之城哈哈哈哈哈,那个古早的莫名其妙相爱偶像到极致的吸血鬼电影,《惊情四百年》的薇诺娜和德古拉绝配 Chapter.22 储时很诚实,答得也很及时,“我不是很清楚。” 这在说明他没有爱的人,祝重峦有些沮丧,她仍然强撑着笑意,“你的职业已经替你选择了,你会是尊重生命的人。” 储时问她,“那你呢?你会想我怎么做?” 祝重峦露出不解的神色,储时再说:“我不会有爱的人,但你将会是陪伴我很久的人,会是很重要的人。” 祝重峦把靠枕垫到腰后,她没有看储时的双眼,而是看向窗外枝叶后斑驳的新月,清影当窗,好半天她才确定地说:“我希望你是前者,那样才是你,才是人生不可控的意义所在。” 储时过了几秒才回,“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个尊重生命的人?” 祝重峦被这句话问得愣住了,她认真想了想。回什么比较好,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极度肯定她爱的人就是这样一个认真负责的人?显然不可以。 祝重峦有点困了,还是没能找出个合适的答案,她打了个哈欠,只好反问他,“你不是吗?” 储时没有回答,很罕见。祝重峦也没有追究一定要一个回答,就靠向身后的墙壁,闭上了眼睛。其实她还没有这么困,可如果再从储时嘴里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也太没有面子。 但要是这时候的祝重峦没有闭眼,她再勇敢一点,就可以看见储时一向冷静深邃的目光变得闪烁不定。 过了一些时候,祝重峦听到衣角摩擦的声音,下一秒祝重峦的鼻尖嗅到了储时的气息,很清新的木质琥珀调气味,储时坐到了她的身边。 祝重峦的手不自觉地蜷起,她很想靠到他的肩上。 她还在为这个想法而挣扎时,她又听见储时很轻的放了什么东西在一边,下一秒她就被储时轻轻揽进了怀里。刚好是他左边的怀抱,听得清他沉稳的心跳。 很久以后祝重峦才知道,这一天是储时的生日,这一段时间是储时二十多年来最低谷的时候,频繁的实验效果不理想,差点击溃了从来进退有度的他,差点令他放弃这个项目的继续。 参差树影,光华交错,万籁兴而又寂,垂下的月光流淌过窗玻璃,漫延过所有时光。 夜半的时候风变大了,开始有滴答的雨声。大概因为祝重峦的呼吸终于平稳,储时将她抱上了床铺,掖好被角,然后离开。 在听见关门声,确信储时的脚步是远离的,祝重峦才从床上爬起来。她站到窗边,看见储时走出院落,衣服上已经沾了大滴大滴的雨水,接着他坐进了车里。 祝重峦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该想些什么,她长长出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却踢到了什么。她弯身捡起来,是枚银杏叶状的胸针。祝重峦恍然想起刚刚听见的响动,一定是储时取下胸针的声音。这枚胸针很精致,借着窗外淡薄的光能看清它闪烁着银白光芒的模样。 祝重峦回头看向窗外,储时的车还没有开走,仅仅在雨幕中亮着刺目的车灯,这枚胸针在她手里逐渐硌得生疼。 是不是,你早已察觉我潜藏的情意。是不是,你也有过一点动心。 动作已经先于意识作出决定,祝重峦疾步下了楼梯,穿过院落时她已经被雨淋透了。 储时的车刚刚起步,祝重峦出口叫住,“储时!” 在看见后视镜里的祝重峦后,储时及时踩下了刹车。他拉开车门往回走,站在祝重峦面前,皱了皱眉,“这么大的雨,你想干什么?” 祝重峦仰头看着储时,“你掉了东西。” 储时像是没听清,“什么?” 祝重峦借着车灯,想仔细把储时的脸印在脑海里,雨水中和了他惯常冷清的模样,滴落在他的发梢,汇聚成水珠流淌到他的眉眼边,又滑过鼻尖流淌到唇角,他的面庞在雨里比以往更加清俊。 祝重峦举起手里那枚银杏叶胸针,“这是你的。” 如果不是她的神情倔强又慎重,储时不会猜到这句话或许有别的意味。 他们对立了不长也不短的时间,祝重峦看见储时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最后储时看向她手里那枚精致的银杏叶胸针,他抬手从祝重峦手里接过,“谢谢。”对上她的目光,“我最近休假,打扰你了。雨很大,回去吧。” 然后储时转身走回了车里,黑色的越野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车灯微弱得再也看不清。 祝重峦就懂了,储时知道她什么意思。 储时看见她的神情,立刻就能明白她要他承认,他今天的行为已经不光是承担责任这么简单。他去到祝重峦的家中,又来到祝重峦的家乡,去后山找她,最后陪她到这么深的夜晚,为了她能靠在自己怀里,取下了自己的胸针。 其实他们多合拍,轻而易举就能明白对方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 但他们也只能到合拍这一步。 储时奶奶的生日在一周后,在剩下的几天时间里祝重峦拖着刚回国的申楷妍跑遍各大商场店铺,最后挑中了一枚孔雀形的宝石胸针,深绿的尾端是正好能合衬上了年纪的人的。为了及时犒劳不辞辛苦的申楷妍,早几天祝重峦就做好了铺垫,大手笔的定了关山市最难定的私厨料理衡山坊的位置。 吃饭吃到一半时,申楷妍终于听完了最近祝重峦发生的事情,她巧妙的避开了于芝芝那个案件,一副有点不确定自己听懂了的样子,“所以,你真的要和储时结婚?” 祝重峦理所应当的点头,“不够明显吗?” 申楷妍筷子还放在嘴边,一头雾水,“那你们这正经算什么关系?” 祝重峦被问住,陷入了沉思,申楷妍又说:“是不是就是那种,总裁的契约情人?” “什么?”祝重峦突然没理解。 申楷妍解释,“就是你和他契约结婚。”她又展开了天马行空的想象,“你看你又瞒着他你喜欢他的事情,那你以后会不会带球跑?或者你和他培养出了真感情,生了七个儿子,第八个终于是女儿……” 祝重峦一脸震惊,打断道:“你还在说人话吗?” Chapter.23 申楷妍手一挥,一副内行的样子,“这种情节我看的可多了,或者储时是不是有个白月光,不被储家同意,未来为了她储时只好虐待你了。” 祝重峦一本正经,“再说下去,你要完。” 申楷妍立刻住嘴,但闭嘴过不了几秒钟,她就忍不住了,“但是说真的,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祝重峦问:“不公平?” 申楷妍就说:“你看,他被家里逼着结婚了,就去挑了你,还给你定了这么多条件,但是你呢?单单只能顺从他而已。” 祝重峦沉思,最后肯定的说:“也就一个条件,以后互不干涉。” 申楷妍快要翻白眼了,她只能感叹,“我要怀疑你是不是以前那个非常主见独立的祝重峦了。”她叹气:“这太不公平了,真的。” 祝重峦笑笑,她看向窗外,关山市的霓虹灯火夜景像极了夜幕上点缀的星芒。她抿了一口红酒,认真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公平吗?我觉得不是这样,我喜欢他从来只跟我有关,不能因为他无法回应我就觉得不公平。感情是件自由的事情,我最多感叹一下我得不到,而不能苛责。毕竟他光是出现,就已经把我从生活的混沌中带到了人间。” 申楷妍听得很仔细,连筷子也放下了,她托着下颌,好半天又问:“所以即使因为他,你多了困顿,多了不快,哪怕再多一些难捱的夜晚,他打碎你的人生,你也觉得那是你的人间?” 祝重峦不好判断到底是不是这么个意思,她换了种说法,“或许你还记不记得《廊桥遗梦》里有那么一句话,‘我之所以漂泊,就是在向你靠近’。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祝重峦,就是因为我想堂堂正正的遇见储时。” 申楷妍看着祝重峦,终于放过这个话题,“你到底有多喜欢储时?” 祝重峦一只手支着下颌,“我也不知道,但我肯定,当下我对其余事物的喜欢加起来也无法企及对他的喜欢。” 申楷妍为祝重盛了一碗汤,“你那么喜欢《傲慢与偏见》,那你记不记得里边有这么一句话?” 祝重峦接过,示意申楷妍继续说下去。 申楷妍在英国留学过,她有很纯正优雅的口音,念起来很悦耳,“willbeburiedintoodeepfeelingssometimesisabadthing.ifawomantocoveruphisownloveoftheman'sfeelings,shemayhavelosthischance.” 申楷妍刻意念得很慢,因为祝重峦的第二语言是德语,常常对英文不足够敏感。 祝重峦回忆着申楷妍的话,逐字翻译,“将感情埋藏得太深有时是件坏事。如果一个女人掩饰了对自己所爱的人的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然后她立刻笑着追问:“我翻译得对不对?” 申楷妍比了个大拇指,“优秀。” 祝重峦彻底放下了碗筷,她将手搭在桌面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要知道,不是每个心愿都会被回答。”她其实看得很明白,于是她回应申楷妍暗暗的担忧,“当局者迷不会适用在我这样的人身上的。” 申楷妍不赞同,“很难说,你撞进死胡同时候怎么算?比如现在。” 祝重峦笑了,“那不出来也好的。” 申楷妍还没来得及回答,桌面上的手机就响了,接完放下后她郑重坦白,“不好意思,我答应了易衡让他来和你谈谈。” 趁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反应,申楷妍已经眼疾手快地抓起自己的包溜出门外,还不忘挥挥手,“你们好好聊!” 直至易衡坐下了好些时候,一向自诩大方的祝重峦也没能从尴尬中挣扎出来,只光低着头戳自己碗里的米粒。 是易衡先开了口,“你准备一直不和我说话了吗?” 祝重峦沉默半晌,最终放下筷子,叹道:“你为什么让我们变成现在这样呢?” 易衡顿了几秒,声音很低很沉,很疲惫,“我以为是你让我们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是他从没有过的语气,祝重峦看向易衡,仔细地看着他。他同从前有些说不上的变化,从前游戏人间的贵公子易衡是不会露出这种伤心的表情的。祝重峦心沉了下去,“是我让你误会了些什么吗?可以前你的女朋友们都不是我这样的,我才以为我们可以做这么亲近的朋友。” 易衡向后靠了靠,“原来这么早我就已经被你划入了不可能的区域啊。” 祝重峦困难的咽了咽喉咙,“你是很早就爱我吗?那你又怎么能爱我时同样拥有别人?”她确定的说:“你不是爱我的,易衡……” “可你从来也不看我不是吗?”易衡打断了祝重峦,“我换一个又一个,我想万一你其实看我,你总有忍不下去的一天,又或者万一下一个我就能忘记你呢?”易衡看着祝重峦的眼睛说道。 这真的是太荒诞不经了,强盗一样的逻辑,祝重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看向落地窗外,“我有时候会觉得,你还是当年那个揪我头发,抢我书本的同学。” 易衡回道:“我知道你在说我不成熟。” 祝重峦低下头,“但那天我不是骗你的,我是真的爱了他那么久。” 看不见易衡的神情,但他的声音还算稳定,“我会希望你快乐,但很难祝福你们。” 祝重峦有些怅惘,“所以我失去了一个十年好友,是吗?” 易衡摇头,“很难再像从前了吧?但从前会为你做的,以后我也一样会。” 祝重峦抬起头,易衡在看着她,她想了想,笑着说:“我也一样。” 易衡才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看向窗外,那里是祝重峦刚刚视线落下的地方,是关山市酒醉金迷的霓虹夜景。 他的祝重峦,以后就是别人的祝重峦了。 Chapter.24 储老太太的生日没有在外边宴请,而是布置了个宴会在储家老宅里,邀请少数一部分人,这是个正式场合,故而祝重峦挑的是海蓝的鱼尾长礼服,不会显得老气,也不会显得不够庄重。从储氏研究所出发的话,九溪翡翠和储家老宅并不是同一个方向,祝重峦不想储时来回折返,于是跟他打了个招呼,在他的车库里随意挑了一辆车,准备自己开去储家老宅。 祝重峦到的时候储时还没有过来,倒是储窈听见声响后飞奔到门口抓住祝重峦的手,像是遇到了一件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快,你快去陪奶奶,季青临回来了,现在就在奶奶身边。” 这是祝重峦头一次听到季青临这个名字,她找不着头尾的问:“季青临是谁?” 储窈咋舌,“季青临你都不知道?”她重重叹一口气,“我哥没跟你说过吗?那是他的小青梅,差点成了我嫂子的人。” 祝重峦愣住了,储窈看她的神色是真的没有头绪,她撇着嘴想了想,“我哥瞒着你,我可不能瞒着你。”她牵着祝重峦的手到人少的角落里,一字一句的说:“季青临是我妈妈生前好友的女儿,我妈妈就是为了救车祸里的她,才会被逃逸又回现场的醉驾司机撞倒。她是学语言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翻译官,之前都进外交部了。她以前经常会来我家找我哥,我奶奶很喜欢她,我哥对她也很照顾。”储窈斟酌着,还是忍不住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告诉祝重峦,“我觉得是因为她会常年不在国内,我哥才没有娶她,但是她这次回来听说不走了,她不回外交部了。不过说真的,她比你更像我嫂子。” 祝重峦好半天才回味过来储窈话里的内容,储窈抱着手还在自顾说道:“但是我不喜欢她,除了因为她间接让我没了妈妈,小时候我摔倒了被我哥抱起来,她都能瞪我好半天,有本事她也摔一个看我哥会不会去抱她啊真是的。” 祝重峦在人群里搜寻着,想看看储窈口里的季青临是个什么人,但是她抬眼时触及的大多都是生面孔。她才意识到,储时还连身边的人都没给她介绍过,更遑论与储家有来往的人,她甚至没有踏进他的圈子半步。 环形的楼梯上,储老太太笑着被一个身形高挑的女生扶下来,她穿着一身烟粉的长礼服,很典雅的样子。储老太太不时还附耳跟她笑语些什么,厅里的人向储老太太问好,那个女生也笑着跟他们道谢问候,这是季青临无疑了。祝重峦靠向身后的墙,静静的没有说话。 储窈插着腰,有些气鼓鼓的,“她怎么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她拐了拐祝重峦胳膊,“你快过去,让大家看看我家真正储太太是什么样的。” 祝重峦笑了笑,捏下储窈的脸颊,“今天是奶奶的生日,不是我的结婚典礼。” 祝重峦听到附近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听说储家儿子要结婚了,谁是他未婚妻啊?” “你看储老太太身边那位,我觉得应该就是,听说前几天的国事访问会谈上,她还去当了同传。” “诶?也还是有两下的嘛。” 储窈小心觑着祝重峦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接着祝重峦就走向储老太太那边,她将手里的礼袋递到储老太太跟前,笑着说:“奶奶,生日快乐。” 储老太太看见她有些惊喜,她接过礼袋拿在手中,“重峦?我还以为你要和储时一起来的。” 祝重峦摆摆手,“他有得忙,先跟奶奶道歉了,我提前来陪奶奶。” 储老太太握住祝重峦的手,将她带到沙发坐下,“储时一向守时的,最近大概忙过了头,没他也不是大事,你在也一样的。” 跟在储老太太身后的季青临有些尴尬,储老太太却浑然不觉似的,等季青临走到身边时,恍然想起向祝重峦介绍,“这是青临。” 祝重峦含笑向季青临点头,“你好,我是祝重峦。” 季青临仔细看着祝重峦面庞,顿了顿也回答,“你好,我是季青临。”她继而转头跟储老太太说:“奶奶,我头一次见重峦,让我借她聊聊好吗?” 储老太太并不回答,而是征询地看向祝重峦,祝重峦没有犹豫就点头同意,跟着季青临去到没人的阳台上。 季青临去端了两杯白兰地,都加了冰块。她靠在门框上,递了一杯给祝重峦,“能喝酒吗?” 看祝重峦接过在手里,握住杯壁时,她运筹帷幄地说,“不用怕喝上头,你这一杯我加了冰块。” 祝重峦有些讶异,白兰地的度数会高一些,加冰则会稀释酒精的刺激,她不大理解季青临的意味,却仍礼貌的回答,“谢谢。” 季青临抿了一口,“你怎么认识的储时?我从未见过你。” 祝重峦偏头看着季青临,“不长,大概认识了他两个月。” 季青临有些意料之外,接着她又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他还是一样,做事只听从自己的意识,毫不考虑别人的意见。” 祝重峦语塞,不知道该怎样接,季青临看着她,“忘记介绍得更清楚了,我是……或者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他身边的异性不多。”季青临转而笑笑,“不过储时还没有跟你说过他身边的事吧?” 祝重峦诚实的点头,“我和他还没有谈论到这些。” 季青临举了举酒杯,“他最喜欢这家酒庄的白兰地,上次我飞法国时给他带来的。” 祝重峦听到这里时有些无奈起来,她摇晃着酒杯,杯中的陈酿果木香气缓慢但清晰的浮出,“季小姐,还准备跟我介绍储时哪方面的偏好?” 没料到季青临竟然将杯中酒一口喝到底,“说实话,祝小姐,我并不认为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足够储时百分百决定和你结婚。” “你怎么会在他对你这么不上心的前提下,还要和他结婚呢?” 祝重峦将酒杯放到白石砌成的围栏上,“白兰地还是不要加冰块的好。” 然后她侧身从季青临身边过去,季青临仍不放过的添了一句,“祝小姐,你自己也这么认为吧?” Chapter.25 祝重峦没有回答,径直离开。储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祝重峦看到不远处他正和人交谈些什么,他抬头看到祝重峦,向她招了招手,在祝重峦来到身边时,储时握住她的手向面前神色疑惑的人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祝重峦。”又对祝重峦说:“这是舅舅,重峦。” 祝重峦伸出手笑着问好,储时的舅舅才笑了,“很好啊,你妈妈一定会非常满意的。” 储窈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她不由分说的从储时手里抢过祝重峦的手,向储时说了句,“借用。”就匆匆拉着祝重峦往楼上走,一边回头问:“刚才那女人跟你说什么?” 祝重峦由着储窈拖着她,笑着说:“告诉了我一些你哥哥的偏好。” 储窈一脸嫌弃,“她会那么好心?你可长点心吧嫂子。”她拍了拍胸脯,“这些爱我哥的女人除了我没一个是可以相信的。” 祝重峦“扑哧”笑出声,眼看着储窈将她拖进了房间里,让她坐到床上,然后从床头拿起一本书,认真对着祝重峦说:“你得告诉我,这书里结尾女主跟男主探讨分离的意义是什么意思?” 祝重峦认出这是她写的第一本书,她随手翻过几页,发现扉页竟然还有她的签名,“你怎么会有我签过名的书?” 储窈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你的书都那么有名,我有一两本签过名的不是很正常吗?” 祝重峦看着储窈,储窈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你这场签售会根本进不去,我还是托我哥哥才拿到的这本签名书。”转而她声音更压低了一些,“实不相瞒,我很喜欢你写的书的,喜欢很久了。” 看着储窈这幅样子,祝重峦眼里盛满笑意,连她的前半句话也没有细想。她将书合上放好,坐端正了些,“你想问我什么?” 储窈忙跟着坐正,“他们为什么要探讨分离?” 祝重峦带了些确信的口气,“你知道的,储窈。” 储窈有些沮丧,“我还是不想相信他们最后没有能够相守。” 祝重峦想了想,“人本来是单独的个体,但又要群体协作才能生活。生命是有限的,时间却是无限的,这就造成了每一方都会离开,其实摊开来说,无论早晚都只会有这么一个结果。好的结局不一定能让人感叹,但遗憾的结局一定使人唏嘘和铭记。” 储窈听得很认真,她将话在脑海里过一转,“既然分开是必然,那过程不才是应该深究的吗?时间的长和短,是真的不一样。” 祝重峦将手向后撑了撑,好使身体不必太绷直,“长短之间,说到底,只是彼此消磨的时限。”她向储窈笑了笑,想让话题听上去不太沉重,“不是有句话,就叫长痛不如短痛吗?” 储窈趴下来,撑着头翻书,“所以你才让他们分开,好在以后的日子里彼此铭记吗?” 祝重峦沉吟半天,犹豫着说:“嗯……你代入的对象错了,我只是想让我的读者铭记遗憾结局,这样也就记得了我,这会对我将来作品助益不小。” 储窈大失所望,闷闷回答,“你成功了,大家都记得你。” 祝重峦笑出了声,伸出手揉揉储窈的头,“就是一本书而已,以后还会有更多不一样的结局。” 储窈还在楼上,祝重峦先下了楼,她想找储时,但没有看见。新风系统也无法在人员众多的情况下完美运作,会客厅里闷闷的,令祝重峦觉得不太舒服,只好穿过人群,去到门外的庭院中。 祝重峦走下台阶,她看到一角的园艺植了昙花,现在打了苞,她从未见过真正意义的昙花,下意识就朝那边靠近想看看。走得近时却听见压低的人声,她不知道怎么想的,慌忙站住脚找了最近的一棵树躲起来。 “储时,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当时不做,事后不会补救吗?”季青临的声音有些急促。 祝重峦心头咯噔一下,但她并没有听到储时的回答,季青临接着说:“这二十多年,你足够了解我,我也最清楚你,不是吗?” 储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青临,是这样。” “所以储时,没有人会比我更与你合拍。”季青临彷如抓住了溺水前的救命者,“祝重峦不行,只有我行。” 有这么一刻钟,祝重峦想逃离开来。有的话不用非要确定答案,也可以知道结果——譬如她在储时这里是可替代的。假如不用听到这样的答案,她可以持续蒙蔽自己。但她并没有迈开步伐,抑或说站在原地提不起脚来。 “你确实跟我最合拍。”储时回答。 祝重峦头脑有些发懵,有一种凉意从头灌到脚,一时间几乎喘不上气,她垂下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是再也不敢听下去了。她慌慌忙忙往回走,走得太急,以至于鱼尾的裙险些将她绊倒在台阶上。 储老太太看到进门的祝重峦,并不曾发现她的失态,向她招手要她坐过去。她亲昵的挽着祝重峦的手,向她讲今晚有趣的事情,但祝重峦没有一句真正听到记下,她的神思游离起来。 她想到最初坐在半岛广意的厢房里,储时看着她眼神平静而沉着,他看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那样的眼神。他的理智冷静从不见消退,他的感情走向从不见端倪。他是一个极其负责任的人,他做的事哪怕是一时兴起,他也会将之尽善。 祝重峦脑中只记得他总在为她梳理情绪后,适时又肯定的告诉她,这是他的责任所在。 祝重峦抬起头看向门口,季青临和储时都还没有进来。 她是不大在意季青临的挑衅的,她也不介意没人知道她是储家未来的太太,独独牵扯到储时不行,她所有的强自支撑只会因为储时而崩解。 说来不光是仓促,她与储时之间甚至有些荒诞。 于是在宴会渐渐散去,奶奶问她要不要先去休息时,她婉言告辞,“过两天就得去瑞士了,今晚我还是回去陪爸妈吧。祝奶奶长寿安康。” Chapter.26 祝重峦没有告诉储时她先离开,只跟储老太太道了别。她开车的途中,将车窗全按下来,风迅疾又冰冷,吹得脸几乎有些麻木。她将车停在家门口,松开安全带,手机里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未读短信。 祝重峦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她靠到方向盘上,觉得这两个月也该知足了,在此之前她从未对储时有过任何与未来相关的打算,她连三年前见到他都能回忆很久,总觉得这样也算足够。 他没有来找祝重峦,这说明他犹豫了。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不会主动跟她反悔的。祝重峦不太敢在这个节骨眼听到储时的声音,她给他发了一条简讯,“我们重新考虑结婚吧。” 在长久的寂静里,祝重峦手机突然闪亮,她拿到眼前,是以前德国的同学richter。祝重峦接起来,电话里他声音焦急慌张,“重峦,教授病危,刚出手术室进icu了。” richter口中的教授是祝重峦的刑法学教授herta,很照顾祝重峦,这位在学术界极富盛名的教授,托了他的照顾,大三时祝重峦就已经能以二作在国际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了,当年原本还预备申请他作l.l.m导师。 祝重峦心底一沉,挂了电话就让杨舒唯帮忙定明天最早去德国的机票,在还没来得及跟杨舒唯说清原委后,手机黑屏了。 得到一些,总要失去一些吧。祝重峦看着没电的手机,停顿了良久才进家门。 祝重峦一早到机场,告诉了杨舒唯她落地德国后会告诉她让同学准备下的德国电话卡号码,又让杨舒唯转告导师她不能再去瑞士,事从权宜,回国后再亲自赔礼道歉。候机转机的时间总共十一个多小时,到海德堡时已经是德国的夜晚,richter在机场等了很久。 教授已经没有亲属在世,这几天应该是他和别的几个同学轮班护理,这个记忆里高高瘦瘦,很白净的外国男生,现在双眼是熬久了夜的泛红,棕黄色的胡茬遍布下巴。 德国跟中国同属大陆法系,当年祝重峦为了进海德堡大学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来之不易所以也格外珍惜,她跟当时的同学至今都保有联系,每逢圣诞还会互寄贺卡礼品。她的同学在法本后大都继续申请了进行深入学习,看这个样子,richter的导师是herta教授无疑了。 richter驱车去往医院的途中,有些怅惘语气的跟祝重峦说:“在那几年,你是留学生里最拔尖的一位,也是教授最得意的学生之一,即使是语言好像都不能成为你的阻碍,结果你放弃了法律,现在变成了一个文人。” 长久不说德语,祝重峦说起时有些生疏,有的音节单词也不能很好发出,她抱着揶揄的口气,“richter,你知道,中国的文学也很高深的。” richter叹气,“你知道我指的是你放弃在法学的潜力,毕竟这也使教授感到失望。” 德国夏夜降温许多,祝重峦环了环手,靠着有些冰凉的车窗,看着急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她没有再接话。 (六) 教授在傍晚转出了icu,到医院时,病房里还亮着灯,祝重峦和一边的同学打了招呼,而教授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气。他眼睛半合半开,两颊凹陷,面色甚至有些发黑。祝重峦记得她离开德国前教授的头发很浓密,这个步入老年的教授总是能将发型打理得很一丝不苟。现在他躺在病床上,头发因为化疗的缘故脱落大半,剩下的也很干枯。 “从icu出来时,教授清醒过一会儿。”richter向祝重峦说:“fraurieman去世后,教授就一直不大乐观。” rieman是教授的姓,他口中的fraurieman译作中文是里曼夫人,里曼夫人是教授的妻子,在祝重峦来德国的第二年因为一场意外丧生。这是一件很使人遗憾的事情,里曼夫人是一个音乐教授,她是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和常见的德国女性们都不大像。祝重峦还记得她非常亲切和善,她的德文名就是里曼夫人取的。 退出病房时,祝重峦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显而易见的有些低沉,richter给她递来一杯热咖啡,“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不是常这么说吗?” 祝重峦接过咖啡捂在手中,问道:“关于教授病情,医生说了什么?” richter眼神黯了一下,“没什么希望了,但也可能这是解脱。”他站起来拍拍祝重峦肩,“振作些,教授可不想看到有人为他悲伤。” 祝重峦住的是以前交好的德国女同学louise家,她现在也成为了教授亲自带的学生之一。louise家隔医院两个街区,白天就由她们去护理。原本可以请护工的,但大家似乎都意识到这是教授生命的最后时间,选择了轮班看护。 在第五天早晨时,教授终于彻底清醒,他显然很惊喜于祝重峦的到来,说话的尾调都上扬起来。有一天祝重峦从医院外回来时,教授已经能倚靠着坐起来了。遮光的窗帘拉上了一半,教授正坐着翻看什么,留着另一半大概为了照明。 祝重峦放下在拐角花店带上来的一束玛格丽特花,凑上去发现教授正在看的是一本相册,里面大多有着里曼夫人的面孔。 教授看着那束花,笑说:“这就像你面孔一般美丽,谢谢。” louise绕过来,找了花瓶想抱着花出去换一瓶水,笑着跟祝重峦说:“当时教授家里玛格丽特花开得最漂亮,对于给你取的这个名字里曼夫人一直都很满意。” 里曼夫人为祝重峦取的名字就叫marguerite,玛格丽特。祝重峦看向相册里,应该是结婚周年的照片,背景还有气球和蜡烛,但最显眼的应该是他们手里共同握着的一枚贝壳。祝重峦有一次应邀参加圣诞宴会时,曾在教授家的壁炉上看到过这枚贝壳,其实这不过是一枚再寻常不过的贝壳。 Chapter.27 po18td .co m 教授察觉她停顿的目光,指着贝壳说:“这是个普通的贝壳,不是吗?” 祝重峦笑了,“我想这也是个特别的贝壳。” 教授摘下鼻梁上的眼镜,似乎有些疲惫,但陷入回忆里语气也仍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我在哈勃岛时认识了anna,那儿有片粉色沙滩你知道吧?anna喜欢极了。我捡到她遗落在沙滩椅上的贝壳,她为着这个贝壳连着三天去了那里,幸好在第三天时我出现了。” 祝重峦有些不解,“贝壳有什么不同吗?我的意思是,这个贝壳对anna很特别吗?” 教授笑出几声,“仅仅只是因为听说带走遇到的第一个贝壳能带来好运。”鮜續zhàng擳噈至リ:po18et.com 祝重峦恍然大悟,转而笑笑,“所以她遇到了您。” 教授摇摇头,忙否认:“不不,遇到她才是我的好运。这也是我到岛上遇到的第一个贝壳,好运传给了我。” 他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喘气,祝重峦倒了一杯温水,等他喝下缓了缓。教授看着那张照片,“我前几天好像梦见了anna。生活里要懂得把握珍惜,不是吗?” 祝重峦坐下来,“您应该相信,兴许farurieman常在深夜悄悄来看您。” 教授想了想,很赞同的道:“那也应该不坏。”他合上相册,“在我进医院前,ming来拜访过我,你还有见过他吗?” 祝重峦将相册收起来,突然听到教授向她提出ming这个名字,回想了下才记起来,教授说的应该是当年一同从中国留学的明越。祝重峦摇头,“我回国读了中国文学,和一些同学也失去了联系。” 教授看上去有些意外,“ming向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我以为你们重新和好了。” 祝重峦赶紧解释,“我从没和ming在一起过。” 教授了然,打趣道:“那中国话该怎么说?是ming唱了很多年一个人的戏?” “独角戏。”祝重峦说:“但我想不是这样,大家都误会了,ming从未说过。” 教授并不赞同,“我认为你应该在幸福到来时及时抓住。” 祝重峦想了想,“我有一个很爱的人,在中国。这是爱他的第十年。” 教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转瞬似乎有些感同身受的点点头附和,“这是一件好事。” 祝重峦捋起滑到肩前的头发,有些意外教授的回答。很顺理成章的,储时的模样就闯入了她的脑海中,她的语调也不可控制的低沉下来,“我跟他没有任何可能了。” 这样太过消沉,随即祝重峦又模仿教授先前的语气,笑着说:“是我一个人的好事。” “不光是这样的。”教授看着louise捧进来的玛格丽特花,“你值得最好的事,marguerite,你非常好,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anna都会在那边祝福你的。” 护士进来为教授拔掉针头,教授才终于躺下,沉沉睡去。一时之间,病房里又只剩仪器运作的声音。 louise为教授掖好被角,才和祝重峦出去坐会儿,“今天他们为教授拿来了相册,教授心情看上去好了很多。” 祝重峦看向病房,“anna始终在陪着教授呢。” louise也循着看去,教授过不久该有梦了。 从现实无法诉求,由梦境来达成渴望,偶尔也能算作命运的施舍,不失为妥协的最佳途径。 储时落地德国时,是夜晚,没有休息一分钟,他径直去到海德堡医院。 现在的储氏生物制药,于储时而言已经意义不大,天才型选手和充沛的项目资金,在储时的研究领域内,他的成就无可争辩。作为国内外合作的核心项目必邀科学家,储时跟很多国家的主流大学研究团队都保有通畅联系,即使他很少来德国,但想知道祝重峦的教授在哪个医院,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托同仁问询,储时知道herta教授不会再有好转的希望,原本储时联系了好几个临床研究项目,准备推荐教授去试试。 但他以为自己会在病房见到祝重峦的。 herta教授眼中的疑惑,被陪伴在储时身侧的同仁解释后,逐渐消解,甚至浮现起一些期待,他用浓重德国口音的英语问储时:“你一定是玛格丽特提起过的爱人吧?” 玛格丽特,这是储时第一次听见祝重峦的外文名。 教授嘴角牵出一些笑意,“下午她还告诉我你们认识十多年了,但不再有可能,我很高兴能看到你来找她。” 十年。 储时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的,祝重峦跟他不一样,她的思维感性且多元,她怎么可能会跟他一样,对情感排斥且不屑一顾。 原来她有深爱、但无法在一起的人。这才是她跟他结婚的理由吧。 她总是变幻莫测,像山涧的风,她的情绪太容易就抓不住,就像实验里变动的观测结果。观测结果变动,大多数情况下可以找到原因,而现在,他也找到了祝重峦变动的原因。 储时有清除消息的习惯,但祝重峦离开前发的短信他还没来得及删除。 处理好国内事务时已经是夜半,储时习惯性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条消息。 南德的夜晚气温冷冽,阴沉寂静。 在第二天下午时,祝重峦去了教授家中,受教授所托将壁炉上那枚贝壳带来医院。 德国夏季干燥,白天的日照充沛到不留余地,这是祝重峦隔了快三年再次来到德国。 在取到贝壳后,她戴着一只耳机,另一只挂在肩上,耳机里播放的是今天推送的troyesivan的《animal》。 她从沿街的花店里买了一束新开的百合,从花店出来后步伐徐缓。在德国这座古老的城市中,中世纪欧洲的文化镌刻在每一块建筑的砖石上,连石板路在日久的镀化下都泛出岁月的沉淀。她可以远远看到雅典娜的石塑耸立在哲学家小径前的桥头,日头西沉前,她走到了内卡河上的古桥—— 戳爷这首歌很好听,这章是我听这首歌时候写出来的 Chapter.28 祝重峦倚靠在古桥的铁栏上,脚下是潺潺的流水声,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海德堡城堡,还有一点哲学家小径的剪影。历久弥新的气息里,这仿佛能抓住的当下,对她而言,重新充盈着波折后的大梦当归。 然后她转回身,沿着来时的路退去,在桥头迎面遇到,是看见她身影后停下的储时。 祝重峦疑心是自己日有所思,大概是花了眼,在停驻十多秒后,仍是储时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像是突然潺婉缓和起来的时光流动,得多使她在顷刻之间险些泪盈于眶。 彼此对立,最终还是储时先走到她面前,“你为什么不叫我?” 储时隔得太近,属于他身上的柑橘调气息在逼仄中涌来,祝重峦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好几步,躲闪着他落下的专注目光。 储时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再退后很危险。” 祝重峦在储时怀里微微仰起头,突然之间不知所措,“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储时确定她不会再动后收回了手,“我处理了在柏林研究项目的事,现在才来得及过来找你。所以你是又准备撇开我自己处理吗?” 祝重峦有些不自然起来,“储时……我想你并不知道发生……” 储时打断祝重峦,“我先去了医院,见到了你曾经的教授,他告诉我你可能的路径,幸好我岔过来在古桥看见你了。”他顿了顿,“你连号码也不给你助理留吗?” 祝重峦幡然想起这么多天太忙,连在德国的新电话卡号码都忘记告诉杨舒唯了。她来不及解释这一切,脑海里循环的全是季青临和储时的谈话。他承认季青临才是最了解、最接近他的人。既然季青临放弃了前程锦绣,那她也值得留在储时身边。 可储时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祝重峦迟疑着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储时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你为什么要重新考虑结婚?” 祝重峦抬头看他,“我是让你重新考虑结婚。” 储时没有片刻犹豫,“从我提出来的那一刻就是我充分考虑后的结果。”他的面色有些犹疑,“是你不愿意了吗?” 祝重峦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我没有不愿意。” 储时的眼里逐渐弥漫出讶异,祝重峦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多冲动。她迅速思考着解释的措辞,在措辞还未厘清时,储时已经先开了口,“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 祝重峦摘下耳机,“好。” 下午的时光很缓慢,咖啡馆里除了大提琴和钢琴混奏的音乐声,就只有零散交谈的人声。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行人接踵,逐渐阴沉的天色与匆匆远去的身影,很容易使人陷入一种情绪的迷雾——你现在所注视的人,或许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那当下你见到他的意义又是什么? 祝重峦其实并不喜欢喝咖啡,但在这个令她手心都出汗的氛围里,她唯一能作出的不违和的掩饰性动作,就只有喝咖啡。 储时大约是抛下工作来的,在接完第三个电话后,祝重峦的杯子已经见底,储时也终于开口,“你可以跟我提条件的。” 祝重峦一愣,她突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悲伤,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抬头看储时,“什么条件都可以吗?” 储时对上她的目光平静深沉,“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祝重峦喝完杯中最后的咖啡,她靠向身后的椅背,转头看着窗外。雨点渐次落下,直到视线逐渐变得不再明朗,才回过头,“你这么多年有没有喜欢过谁?” 储时顿了顿,“没有。” 祝重峦环起手,“你看,我是个感情极度丰沛的人,而你不是。” 储时却没有再回答。 这是意料之中的,他一向规避感情二字。 祝重峦也平静下来,“所以你迟早会把我跟别人也划等号。” 储时开口,“所以你其实是希望要一段有感情的婚姻吗?” 祝重峦勉强笑了笑,“听起来匪夷所思吗?” 储时想了想,“如果你有其他的人选,我们可以到此为止。” 祝重峦长长叹口气,咖啡馆外的雨势变大,低头快步行走的人与撑着深色雨伞的人身影交错,湿漉漉的道路变成了深黑色,建筑墙面被浸湿成很多深浅不一的块,这些阴霾中的景象格外令她低沉。 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她轻声说:“我不会再有了。” 储时搅了搅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我确实应该再多了解你一点,再让你作是否结婚的决定。” 好几年后祝重峦回想起这句话,才发觉出不对,原来他们之间从开始就误会重重。 当下的祝重峦坐正了些,“那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储时的手随意搭在桌面上,看着祝重峦示意她继续说。 祝重峦看着储时,“在你还没有把我与别人划等号的前提下,或者在我还是以个人追求为先的前提下,我们仍然可以进行既定的规划。” 储时点头,“同意。” 即使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祝重峦仍然没有感觉轻松,甚至好像把自己陷入了更深的哀恸中。她以为陪伴要比触不可及好,但在每个寂寥的深夜里,她都能清晰感受到无底的蚕食,她最终懂得人是一个贪欲的承载体。 她怎么可能,日夜与他最近,却又忍得住一点都不触碰? 雨水终于冲刷上了窗玻璃,将视线中的万物杂糅起来,暗沉的天色下只能看清道路上鲜红的车灯光芒。 储时想起了什么,“对了,之前忘记告诉你季青临的事了。” 祝重峦及时收整好心绪,“现在可以说。” 储时尽量轻描淡写,“那天晚上她失足从楼梯摔下去,后来又出了一些事,所以我在医院待了一整个晚上。” 祝重峦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她好想追问下去,想知道她不存在于他生命的这么多年里,这个陪着他度过十数年岁月的季青临,他们有过怎样的纠葛,现在又彼此拥有什么样的回忆,又是为什么明明他承认季青临与他最合拍,却又从万千外人里卷进来一个她……她真是有好多想问出口的话,却又清楚知道,这不是储时会希望她问的。 Chapter.29 祝重峦按捺住追问的想法,唇齿间辗转只说出:“好,我知道了。” 储时看着她,“我想我们可以再多一个约定。” 祝重峦点头,“说说看。” 储时就回,“在我们婚姻存续期间,不会有第三人。” 祝重峦笑了笑,“你放心,我很有分寸,我不会的。” 储时否认,“我是说我。” 祝重峦一下没能理解,“什么?” 储时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动摇我们的关系,但在这期间如果你想推翻自己的前提,我都可以接受。” 这句话说得足够委婉了,祝重峦听得怔住。即使这看似是储时对她的让步,她也丝毫不感到高兴。 她好半天才将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好。” 这原本只是她的事。 储时曾向医院过问过教授的情况,目前看起来是暂时稳定了,在确保情况很大可能不会恶化后,又收到国内评奖提名的消息,祝重峦开始准备回程。她当时撂下国内太多事,一来近一个月的时间,现在等着她亲自回去解决的事情不是少数。 储时留在海德堡陪祝重峦,临走前一天,他开车把祝重峦带了出来。 储时调出导航,将车开上另一条城市痕迹减少的道路。等一会儿入目河谷,渐渐是保存完好的中世纪小镇风光,祝重峦仔细看导航,从沿线地名里才发现这应该是那条号称南德最美公路的“浪漫之路”。 她有些惊讶的问储时,“你怎么会想来这条路?” 储时的车速很快,那些风景如浮光掠影,迅疾倒退。他只顾着嘱咐祝重峦坐好,仍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道路。 等周围已经有些人烟稀少,触目都是无际田野时,储时才将车停在路边。祝重峦下来倚在车边远眺,这种间歇起伏的绿色原野充溢着盎然生机,很容易带来好心情。 储时站到她身边,“这样有没有让你轻松点?” 祝重峦侧头看向储时,良久才说话,“谢谢。” 储时随意靠着,远眺放松的神情格外闲适,“只是带你随便走走,你这么感动?” 祝重峦摇头,“这不是第一次你为我解决情绪问题了。” “而我原本可以为你解决更多问题。”储时站直了些,“你应该相信我能力足够。” 祝重峦忙解释,“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怕打扰你。” 储时转头过来,“这是你第几次这么说?” 祝重峦分辨不出储时语气里是否有些不高兴,心里一下有些不安,放低了声,“我们毕竟只是订婚,没有结婚,很多事不是你的义务。” 储时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所以我们应该尽早结婚。” 祝重峦心里突然漏了一拍,怔在原地说不出话,觉得恐怕储时以为她在逼婚,又解释道:“我不是指要尽早结婚。” 却不想储时接着换了一种更加温和的语气,“如果你不想太早要小孩,我们也可以再过几年要。诸如此类的很多问题,你说我就会答应。” 祝重峦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犹豫着问:“你……为什么这两天这么着急结婚?” 储时转过身面对着她,“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来德国?” 祝重峦急着否认,“是事出突然!” 储时一只手插在兜里,“那奶奶生日时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离开?” 祝重峦忙回答,“我有跟奶奶说过。” 储时没有追问,突然换了话头,“储窈说季青临找过你。” 他的口吻不再是反问,祝重峦及时住了嘴。她看见储时靠近了几步,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叫作困惑的情绪,“你为什么,会将我撇开这么远呢?” 祝重峦觉得自己心头酸得拧在一起,能滴出柠檬汁一样酸得发苦的液体,那液体能堵住喉咙,让她张口却觉得说出一切都是徒劳。 储时突然看不懂祝重峦眼里泛起的涌流,他听到她的声音更加轻,好像在不留意之间就会转瞬即逝,“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为什么呢?储时。” 储时下意识就抓住祝重峦的手,他话里意味肯定,“重峦,我们结婚。” 祝重峦笑笑,她握紧了储时的手,“我是要跟你结婚的,这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她眼里在一个瞬间换上了得逞了什么的样子,就像先前那种隔人千里的样子从未出现过。 储时不由自主的将空出的手揉了揉她的头,“你不想问我季青临吗?” 祝重峦晃了晃握着储时的手,“你应该有自己的空间。” 储时却耐着心说:“季青临只是我去世母亲好友的女儿,认识时间的长短也不能是衡量一段关系的紧要。” 祝重峦点头,“是,我知道。” 储时就没说话了,好半天祝重峦没再听到声音,有些奇怪的抬头,正对上的是储时无法得知情绪的深邃眼神。 祝重峦被他看得心头一慌,不由自主想闪避,却又知道躲闪不了,她叹气,最终肯坦诚对上那眼光,“你为什么不选择季青临?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你那天晚上并没有找我的。” “我那天晚上以为你先上楼休息了,季青临出了点状况,等我处理好后看到你短信时已经半夜。你的电话关机,直到得到你的行程,我才顺着查到了你确切在哪。”储时回答很认真,“我知道你在你的领域有规划目标,我不会干涉你,你也不是会牵制我的人,所以我们合适。” “季青临。”储时顿了顿,“你想问多久了?” 祝重峦被储时这一问打乱了方寸。 不知道储时是否看穿,总之他没等她的回答,“我回馈不了任何情感,如果接受,她只会比以前更难过。” 祝重峦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她太懂自己内心的千回百转,不要紧,她本来都懂。 时间不够,过午后他们就在归程途中。先看过这沿途景致,没有新意,于是祝重峦在车里播了一首《lostamp;found》,储时听着,“你似乎喜欢英文歌偏多?” 祝重峦漫不经心“嗯”一声,在纷乱的思绪里,最终控制不住向储时问出口,“为什么你会回馈不了任何情感呢?” Chapter.30 储时有些意外祝重峦的问题,转头看了她一眼,“我身边因为感情而陷入困境的人太多,我没遇到过,也不懂,但先例太多,我吸取教训,规避是最佳途径。” 祝重峦将车窗全放下,将手伸出车窗打了个响指,跟着音响里的歌哼唱,“irollmywindowdown.whatifyouwereheretostay.” 储时眉心皱起,“重峦,这样很危险。” 祝重峦听话的收回手,却罕见的否认他,“也不是所有情感都要求回馈的。” 她轻易捕捉到储时不解的神色。她的清醒是,她坐在车里看着仿佛延接地平线的公路,轻声说:“你会懂,储时,我在你面前最好懂了。” 他们在这一天终于互相敞怀,确定彼此将会是相伴的家人,建立起一段最亲密的关系。 后来有一年冬季,房间里有些闷,储时也不敢开窗,怕透进的一丝薄风,也会让惊悸难眠的祝重峦再度醒转。那时候储时靠在沙发上,看着她看似平静的睡颜,读不出睁眼时的灵动与婉转,他突然间想起了在南德归程时祝重峦那句她最好懂的话。 阴沉的天色从落地窗肆意布满房间每个角落,视线逐渐迷蒙不清,弥漫着似是而非。储时头一次有些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懂她。 起篇结 插叙封芯的采访(一) 文学核心期刊《浮水》的新锐记者封芯曾采访过祝重峦,这时她的第三本书问世半年,她在两月后二度获得这个以现当代文学作家命名的国内主流奖项,举世哗然。那也是祝重峦最后一次接受采访。 封芯被一位穿着简易衣裙的姑娘领着,穿过隐在葳蕤树丛中曲折多分支的路,封芯不好意思让前面人走慢一点,只好盯着人脚后跟,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人影。等看到一个落落平阔的庭院,山水造景,三四进的阁楼,都是很简洁的修筑风。 封芯还注意到有别出心裁的园艺,株株花树排开,交错着枝桠,现在入秋,花早就荼蘼。她看不出这是什么花树,但下意识就能联想到,等这些花都开的时候,重重迭迭花影里,风拂时能有簌簌声响,淡薄但清晰到能分辨出的香味,在早晨时,一定会让人舒畅而慵懒。 封芯四下看呆的时候,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前面的姑娘已经走上台阶,这时转过身看她,笑笑喊:“封小姐?” 封芯惊醒,忙有些害羞的低头跟上。 那姑娘带她进门上了楼,三层的顶楼是这栋主阁楼的主卧所在。封芯意识到的时候有些踌躇,面前人显而易见就看出来,就跟她解释:“储太太最近不是很方便挪动。” 封芯恍然,跟着进了主卧,入门一套组合沙发前是一张黑玻璃的桌几,上面散落着几本书,这卧室极大,左边才是床和衣橱,楠木的沙发旁是一扇镂空的木质落地窗,那外头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台,露台上散放着小椅和一张小圆桌,还有一张藤编吊椅。 封芯看见藤编吊椅里蜷着一个穿长裙的女子,她很年轻,正偏头捧着一本本子写着什么。她身形偏瘦,有些单薄意味,尾端微微卷翘的长发从她的肩头散落腰际,颧骨正好撑起她鹅蛋形的面庞,不高也不低,眉梢微弯,唇上的薄红有轻绡的意味。 封芯曾看过无数张祝重峦的照片,但远不及看到本人时来得惊艳。祝重峦很美,不是绝顶好看,使人瞬间惊异的是她的气质,她只是坐在那里,你也能感觉出她的尔雅。文学浸养出的淡泊温宁,不用在她的言谈举止间感受到,光是看着她,你就会生出这样奇妙的想法了。 封芯又一次呆愣在原地,一时间词穷,脑海里想到“腹有诗书气自华”,一定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祝重峦看见她,靠着藤椅的身体直了直,把原木色封面的笔记本合上,放到面前圆桌,向封芯面前的姑娘笑了笑,“舒唯,你让张阿姨给封小姐榨一杯果汁来吧。” 杨舒唯答应着,挪了一把椅子到圆桌边,伸手道:“封小姐坐这里吧。”然后才转身离去。 封芯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掏出纸笔,落座时才发现她的笔记本和祝重峦的一模一样。祝重峦也发现了,她捧着一杯茶,笑着跟她说:“你也喜欢这品牌的本子吗?真巧,是一样的。” 封芯有些不好意思的捋了捋耳边碎发,向祝重峦伸出手,“祝小姐您好,我是杂志《浮水》安排来采访您的记者。” 封芯大学毕业没多久,脸庞里还有些稚气未脱。于是祝重峦笑意里多了点俏皮,也很自然的伸出手和封芯握了一握,“很荣幸见到你,封记者。” 封芯试到祝重峦的手有些偏凉,一下又有些头脑发懵,忙拧开笔,打开笔记本,看着准备好的问题,这时候却又像一个字都不认得了,张口都觉得嗓子干哑。她踟蹰时,悄悄看一眼祝重峦,她也正偏头看着她,眼神耐心而温和。封芯一下上来了勇气,一股脑说出口:“祝小姐,我是您的书迷,特别特别喜欢你那种!大学时候我经常把你的书看上三四遍,前两天接到这个采访任务时我就激动得不知道要跟你说点什么好,采访问题都是同事帮我准备的……” 封芯红扑扑的脸上有难掩的兴奋和羞怯,渐渐的有些语无伦次,祝重峦温柔注视着她,仔细听着她的话,更加显得平易近人,“说什么都好,我也很想听的。” 整好这个时候张阿姨端着一杯果汁上来,冰冰凉的果汁让封芯平缓了些激动,她想起她的采访任务,忙又掏出一只录音笔,摁开放在桌上,迟疑着问:“祝小姐,采访过后……我能问您一些别的问题吗?” 祝重峦毫不犹豫就点头,“当然。” 封芯一颗心顿时有了着落,坐正了些身体,开始问第一个问题,“您第二本书时获得巨大成功,也使第一本和第三本引得瞩目,那您怎么看待您第一本书,又怎么看待您的第三本书?” 祝重峦将肩上一缕长发撩到耳后,“第一本是探寻,第二本是到达,第三本是诉求,是历程里的不能越过。”想了想后,“毕竟因为第二本,我才能在第三本里写一写以前不能写的。” 封芯知道祝重峦指的不能写是不顺应市场,她记下关键词,又继续下一个问题。 封芯的问题其实都是一些常规又简易的,祝重峦不用多耗时间就能回答出来,比如法学出身的她为什么转投了文学,她下一本书的计划云云总总……直到问题进入倒数时,祝重峦看到封芯面色一滞,有些犹豫,她就喝了一口茶,“你是想问我曾经卷入的剽窃事件吧?” 封芯被戳破有些尴尬,那件事当初十分轰动,新锐而年轻的女作家,刚获得国际上举足轻重的文学奖提名,就被传出这样的事情,业内的沸沸扬扬,令祝重峦几近跌入深渊。 封芯这么久一直喜欢她,接近崇拜的程度,更深知这件事对祝重峦的打击,可一看这个问题的犀利,就是主编安排下的问题,她又不敢不遂,一时进退两难。她心里一横,决定跳过这个问题,抬头看祝重峦时,却发现她温和笑意,并未因此而有所不悦。 插叙封芯的采访(二) 祝重峦甚至笑出了声,大约是觉得封芯的样子太孩子气,她没有跳过这个问题,她回答封芯,“至少我现在坐在这里,我没有江郎才尽,也没有一蹶不振,蜚短流长是诋毁,也是砥砺。” 封芯更加羞赧,觉得自己小人了,“这个问题我不问,对您太不尊重了,噱头而已,不是业内权威正经的杂志该有的态度。” 最后一个问题是事关私人的,封芯挠挠头,有些女孩子的憨态,“听说您的丈夫从事生物医学方面的工作,是位生物医学家,不仅年少有成,还长得很好看,但是您很少在外提到他,祝小姐能谈一谈吗?” 祝重峦面色渐渐是封芯未曾见过的柔婉,她低眉时顺滑的发丝从身后滑落到肩前,浅金色的光晕透过藤椅的缝隙落在祝重峦的肩胛、手臂,她眼睫上下起落,唇角有浅浅弧度,仿佛是陷入一场深思,封芯突然发现她在瞬间的遥不可及。 祝重峦的声音更加温柔,“我先生么,他叫储时,最擅长的是生物医学,可是我呢对理科是一窍不通的。” 封芯听进去,一下更加想探寻下去。祝重峦将藤椅上的腿放下来,双手撑着藤椅,“有时候夜晚在露台小坐,四周寂静,感受着月光和星辉,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他。” 封芯有些不解,但还是一字不落的记下来,脱口问:“那祝小姐有没有想生一个小孩?这样储先生忙的时候,您就不会寂寞了。” 封芯捕捉到祝重峦面色一顿,迟迟不见回话,才反应过来兴许问错了话,她忙张口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而起,祝重峦却已经先一步开口,“寂寞吗?不是的,封记者,你爱一个人,就觉得连等待都是有意义的,因为你等待时,陪伴你意识的也还是他。” 封芯有些愣愣的,想了想又问,“那是储先生常让您等吗?” 这是修在小山顶的别苑,有一阵风从露台拂过,裹挟着阳光落下凉意,祝重峦环了环手臂,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然后她就看到倚在露台门边正看着她的储时,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亚麻色的立领衬衣一半在夕阳里,一半在阴凉里,手臂上搭着刚刚脱下的风衣外套,他隔她不近也不远,落在她眼里时刚刚好。 祝重峦住了嘴,就想,怎么能有随意站着都这么好看的人呀,这个人还是她的丈夫。 封芯顺着祝重峦的目光回头看,也不由看呆了,隔着这七八步的距离,她能十分确定储时在看祝重峦。报道上很少能见到祝重峦和先生同框的照片,她今天不仅隔这么近看祝重峦,还隔这么近看到了这位被公认为天才、蜚声在外的英俊科学家。 储时走上前来,将风衣披在祝重峦肩上,声音低沉,“现在入秋了,傍晚会冷。” 祝重峦抿着嘴,指了指储时向封芯介绍,“这就是我先生,储时。” 储时才转过头,封芯忙起身打招呼,“储先生您好,我是今天来采访祝小姐的记者。” 储时微微点头,“你好。”他顿了顿又纠正,“你更应该叫她储太太。” 封芯恍然悟过来,忙道歉。 储时转头看着祝重峦,他个子高,因此得弯下身才能和坐着的祝重峦说话,“采访完了吗?” 封芯听着有些赶人的意思,正好杨舒唯也进来了,封芯忙代祝重峦回答:“完了完了,抱歉打扰储太太这么久了。” 封芯收拾录音笔和笔记本,手忙脚乱的一不小心又打翻了果汁,一桌子的东西散落在地,一时间场面混乱极了。杨舒唯上前来帮忙整理,整理好后封芯更抱歉了,几乎不敢抬头看祝重峦。 祝重峦仍然笑着,“不要紧的,我等着看你的采访稿。” 杨舒唯带着封芯出去的时候,封芯余光看到祝重峦摇着储时的手,语气有点嗔怪,又有点撒娇,“你看你,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踏出大门的时候,封芯抬头看了看这所别苑。封芯突然想起来还未来得及问祝重峦采访后的问题。她又想起以前看过的关于祝重峦和储氏少帅结婚时的八卦,上面说因为祝重峦喜欢安静些的地方,储时就在这小山顶重新修建了一所别苑,夏秋两人就搬来。因为祝重峦不喜欢总被人打扰,就将一整个顶楼设计成主卧,她懒怠动弹,主卧就连着一片极大的露台,方便她撰稿之余透气。 储时应该是很喜欢祝重峦了,这一对这么般配,又这么和谐,她不由点点头,心里感叹,“万恶的资本主义”。 但是封芯回去还没来得及跟同事们绘声绘色的描述储氏夫妇的恩爱,祝重峦和储时即将离婚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Chapter.31 这是快八月的时间,从德国回来时,整个中国都笼罩在肆虐的高温下,正午时候,连风也不会多有,闷且热。阳光照射下来时,皮肤都会生出大片滚烫的刺疼。 祝重峦的第二本书顺利获奖,在典礼结束后她没有急着从会场出来,在座席找不到她的导师蒋豫庭,她去了门外。蒋教授正好挂断了电话,面前的人应该是刚与他交谈的朋友,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你好运气,有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学生!” 蒋教授一回头,看见祝重峦立刻收起了笑意,正色道:“你现在当红,不跟记者们见面,怎么还想来找我?” 祝重峦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回国还没跟教授正式道歉过,当时是我莽撞了。” 蒋豫庭推了推眼镜,“还以为你是来感谢我栽培你。” 祝重峦笑着,“我在台上致谢过您了,看到您在台下非常高兴。” 四年一评的国内权威主流文学奖,祝重峦是这个奖项迄今为止颁发的年龄最小的作家。蒋教授一向很正经,这时候终于绷不住露出了笑脸,仍旧自持着,“行了,看在你肩膺荣誉的份上,下不为例!”他正了正衣襟,“该面对记者们了。” 祝重峦跟在导师身后出会场,成群的记者们就等在外边。 将过大厅时,祝重峦接起一个电话,为了能仔细点听清,她放缓了步伐。 挂断电话后祝重峦突然有些发怔,楼外的高温铺天盖地,能将身上空调的凉意在瞬间篡夺。她却觉得心里一下冰得收缩起来,只是额角有些润润的,诚实反应出她确实是在高温下。 都是一线媒体的记者,着急采访的情况下也把持着分寸距离,镜头、录音笔都没有逼到祝重峦脸上来。 “祝小姐,您是这个奖项最年轻的获得者,您有什么想法?” “祝小姐您是否认为自己获得奖项名副其实?” “蒋教授作为祝小姐的导师,在书参评过程中是否曾有过针对性指导?” 祝重峦听到导师两个字时有些红了眼眶,慌忙低了头从包里翻出墨镜戴上,从人潮挤进车里,没有接受任何问答。 那个电话是richter打来的国际长途,这时候德国是早晨,他告诉她前天的时候herta教授突然发作,昨天陷入深度昏迷,身体多个器官迅速衰竭,凌晨时去世了。 herta教授是她的恩师,是她当年在法学的指引者,他和他的太太是人生路不熟时候,在德国最关照祝重峦的人。祝重峦后觉她临走时教授是回光返照,但即使是教授行将就木时,他也从未开口问过祝重峦弃法从文的理由,甚至没有表露自己的惋惜来倒逼她,他惋惜这个很有潜力的学生,更尊重她的人生选择。 遵循遗愿,教授并不举行葬礼,他的骨灰也按照遗愿存放在教堂,在来年时和里曼夫人的一起撒到哈勃岛的海中。明年是他和里曼夫人的结婚三十周年,他们曾约定在三十周年时回哈勃岛。 等结束一切采访应酬后已然是深夜,祝重峦驱车回到九溪翡翠,进门时意外的还是灯火通明。她看见几个身影在吧台边,有些笑闹声,她认出一个是储窈,一个是江程晏,还有一个女孩的身影她并不认识。 江程晏是储时的好友,知道江程晏还是前几天回国时,他大老远跑来机场接机,据他所说是为了逃避家里安排的相亲。他硬是将储时从驾驶位挤了下去,霸占了储时的车,“不是我说,你开车简直飞起来一样,多让你开几次,你女朋友驾照加起来也不够你扣分的。” 祝重峦觉得很惊讶,储时怎么会是超速的人? 储时打开车门,坐到后座祝重峦身边,听到江程晏的话显,他纠正道:“重峦是我未婚妻,不是女朋友。” 江程晏笑笑,“行,准你炫耀。”他转头看祝重峦,“记得比比我开得比储时好了多少。” 祝重峦迟疑着,“他开车……不是最快都不超80码吗?” 江程晏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本来都踩下了油门,又一脚刹车,转过头看着祝重峦一脸难以置信。 储时靠在座椅上,闭着眼并没有接话。 那天江程晏赖在九溪翡翠赖了大半夜,趁储时太累上楼休息时,开了储时酒窖里一瓶很贵的酒,和祝重峦一起玩uno,谁输了谁罚酒。玩到大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第二天醒来时祝重峦是在卧室。从那之后,她和江程晏也很熟悉了。 今晚祝重峦突然回来,看到这一幕没有头脑的立在了玄关。储窈旁边的那个女孩示意他们安静,然后走上前来,这张面孔美丽又精致,祝重峦觉得很面熟,突然想起来这张脸是最近娱乐圈很当红的小影后蒲姝。 蒲姝打量着祝重峦,“你就是储时的未婚妻?” 祝重峦眨了眨眼,蒲姝接着认真说:“我是他的初恋。” 蒲姝才说完就“哎哟”一声抱着头,背后出现江程晏的身影,他收了手,“让储时知道你这么逗他未婚妻你就完了。” 江程晏好笑的看着蒲姝,向祝重峦说:“你别听她胡说,她只是我们的好朋友。” 蒲姝被江程晏这么一敲,疼得龇牙咧嘴的,揉了揉头后才伸出手向祝重峦笑,“你别介意,我刚才逗你的,我是蒲姝。” 祝重峦跟她握了握手,也笑着说:“久仰久仰,想不到我居然能见到影后本人。” 一语双关,蒲姝大笑,“你说我刚才啊!”她不由感叹,“储时真是找到一个厉害人了。” 祝重峦和他们坐到吧台边,一起玩些小游戏,输了喝酒时,储时就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制止江程晏要给祝重峦倒酒的手势,他将祝重峦推到身后,“她上次已经喝很多了。” 三人“哦——”的起哄,蒲姝指着储时,很好笑的说:“大科学家,你也有今天。” 储窈兴致勃勃的将酒推给储时,“嫂子不能喝,那你喝。” 江程晏接着说:“就是,你不让她喝,那你喝。” 祝重峦以为储时会拒绝,谁料他竟然一饮而尽,蒲姝抓住这个好时机,一个劲的给江程晏和储窈使眼色,起哄要储时再多喝一杯,储窈抓住祝重峦手臂,“你不喝完,今晚她就归我了。” 那是烈酒,江程晏居然倒了快半杯,“你不喝了,重峦今晚陪我再玩一晚uno。” ------ 新年快乐姐妹们 Chapter.32 祝重峦正要阻止,储时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竟然真的一口喝完了一整杯酒,“行了?”他转身牵过祝重峦的手往楼上走,身后人又一阵起哄。 一进卧室,祝重峦忙去倒水,储时坐在沙发上,只喝了几口就放下了,祝重峦犹豫着问:“你有关系吗?” 储时摇摇头,他看起来也确实面色如常,但下一秒就闭目休息。祝重峦只好留了角落的落地灯,先去沐浴。出来时储时还躺在沙发上,祝重峦四下看了看,找不到可以盖的东西,又不好动手翻衣橱,她正纠结着是否要叫醒储时,就听见了细微的敲门声。 祝重峦从门缝里探出头,江程晏问:“储时怎么样了?” 祝重峦放低声,“躺在沙发上。” 江程晏皱了皱眉,他面容原本英挺,这个动作都能使面庞线条依然流畅,“他喝不了酒,你来之前就喝过一点,现在应该不大好受。” 祝重峦心头一跳,“他之前喝了多少?” 江程晏突然似笑非笑,祝重峦才发现她的慌张被尽收眼底,江程晏下巴扬了扬,“你问问好了。”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合上门转身,储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他示意祝重峦坐到身边,才开口,“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祝重峦将桌上水杯续满,也给自己倒了杯水才坐下,“有应酬。” 储时将头向后靠了靠,“非去不可吗?” 祝重峦怕储时有点不高兴,解释说:“就是很正常的应酬。” 储时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想以后我不在,没人接你。” 祝重峦正色,“我不是小孩子,我照顾得好自己。” 储时目光移到祝重峦的领口,祝重峦顺着他的目光看,刚沐浴完,她衬衣上边的几颗扣子没扣,因为刚才的行动,这时候领口有些下滑,她忙尴尬的提了提领口。 储时叹口气,伸手过来为她多扣一颗衬衣扣子,“你为什么一和我独处,就这么紧张?” 祝重峦当然不承认,“没有的事,我心胸这么坦荡!” 储时尚未收回的手点了点她胸口,好笑的说:“看到了。” 祝重峦一下心跳加剧,强自镇定,一幅惊讶道:“储所,你还会这么不正经的?” 储时偏了偏头,“哪样我都会。” 祝重峦喝下一整杯水,干咳几声,竟然接不上话。 储时看她咳完了,才问:“你想什么时候结婚?” 祝重峦下意识又想喝水,猛然发觉喝完了,不好意思的将杯子放下,“那个……我听你的,你说了算。” 储时看着她的眼神没挪开分毫,好半天看得祝重峦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脸,“怎么了吗?” “你想清楚了吗?”他的声音不如往常,低但轻。 储时的语气不像询问,而像确认。祝重峦心里一沉,却装作随意的向后靠,全然忘了她正侧身面对储时,背后是沙发扶手。靠错了力,在她刚开始惊慌时储时已迅速探身,伸手拦在了她脑后防止她碰到。 他们隔得只差分毫,祝重峦都能闻见储时呼吸间的酒味。 储时大概酒的后劲有点上头了,眼神没有平常专注,甚至有些涣散,他就势将头靠到祝重峦颈窝里。 祝重峦原本就低落,只伸手拍了拍他后背,“是你说的结婚,你现在想反悔吗?” 储时伸手揽住她,“我没有。”他撑了一只手抱着她坐起来,“重峦,你是我亲自挑的妻子,你将会是我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他醉得真厉害,祝重峦受宠若惊。她把下巴倚在他肩上,“嗯,我知道的。” 她会是他最亲密的人,她一早就知道,但说不清为什么,那晚祝重峦总觉得自己心里有点闷闷的。 后来许久后,她大概懂了,那是她的上瘾,她更多的渴求却都要止于克制。 许多影视合作意向递来,祝重峦也想趁这个机会先停笔放松。新作的获奖使得投拍涨了好几个身价,她拥有了更多挑选演员的话语权,最终签下的是近年多出品好评正剧的新阳影视,导演是正规学院派出身,提名过主流奖项的青年新锐。 迅速步入正轨的项目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演员挑选,祝重峦飞到剧组预备取景的苏杭一带,已经待了很多天看女主的试镜。 有过一个投资方推荐的女演员,人气很高,收视也还行,就是演技上确实一言难尽,也从没接过正剧,现在应该是有转型意向。祝重峦看完这场一言难尽的试镜,投资方负责人带着女演员进来跟导演和她打招呼,意图十分明显了,如果用的是这个女演员,任何投资都好说。 女演员也来事,上来就跟导演套近,“导演,我看过您每个作品,贵精不贵多,我真的太喜欢这部作品了,档期都可以全跟剧组来调,以后剧组的应酬都不是问题。” 祝重峦在一边听得不自在,摸了摸鼻尖,先溜出了棚内。棚外场务已经在准备下一场试镜,将要试镜的那个演员听说还在休息区里,祝重峦想着没事就走过去看,一看不要紧,竟然是蒲姝戴着个墨镜靠在躺椅上,一群人围着她,有拿风扇的,有讲剧本的,她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 祝重峦走上前拍了拍蒲姝肩,“大影后,怎么来试镜电视剧了?” 蒲姝拉下墨镜,看是祝重峦,“嚯”的一下爬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祝重峦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编剧是我,原着也是我。” 蒲姝一把拉下墨镜,一脸钦佩,“哦——你居然是原着作者!” 祝重峦顿时觉得一言难尽,蒲姝握住她的手,郑重说:“咱两谁跟谁?这事你早说我连试镜都不用了。” 祝重峦拍拍她的手,好心的问:“你看过剧本了吗?” 蒲姝豪爽的一摆手,“刚来的路上看了。”她犹自顾说:“我就说你是个厉害人,你居然这么厉害。” 祝重峦拧开一边桌上的水喝了一口,“你看过书吗?” 蒲姝“诶”一声,“我马上就回去看,你相信我,我演戏是有天赋的!” 身后有人叫了祝重峦一声,祝重峦回头是刚刚那个女演员,她笑了笑,拍拍蒲姝肩,“学学人家,这会儿要来找我聊未来展望了。” 蒲姝看清人后撇撇嘴,“我倒是想找你聊未来展望,那晚上储时跟护犊子一样。” 祝重峦有些汗颜,这个蒲姝跟储时和江程晏的性格还真的是天差地别。她也郑重的握着蒲姝的手,“影后,那我舍命为你,你不要辜负了。” Chapter.33 说完祝重峦就转身迎上那个女演员,笑得和善,“小姐你有事找我得等等了,太抱歉了,还有一场试镜。”祝重峦说完就迅速进了棚内,幸好女演员反应过来再进棚的时候,新一场试镜已经准备开始,只能无奈的站在一边。 蒲姝今天的妆偏素,跟那天晚上见到的精致妆不一样,她的素妆又是另一种姿态,可塑性是真的好,也很符合女主的形象。蒲姝说她演戏是有天赋的人,这点祝重峦没有任何怀疑,她也见识过蒲姝的一秒入戏。一场试镜看完,祝重峦立刻敲定女主就是蒲姝,导演也没有任何异议。 蒲姝跑到祝重峦身边,笑得一脸得意,拍了拍胸脯,“以后我就是你们的通稿扛把子了。” 蒲姝耿直得祝重峦口水都差点呛到自己,一边导演也目瞪口呆。 苏杭的取景是最初的镜头,用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再转回关山市时刚好是中秋节,剧组放了个几天的小假期。祝重峦的父母一早打过电话,要去外地谈一个重要合作,回不来陪她,其实她猜应该是他们一起出去旅游了。储时的项目研究好像也是没有尽头的,总之又是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中秋这样的日子大概他也并不很在意。他们分别时都是各自忙碌,储时从未过问祝重峦,祝重峦生怕她的问候都是多余的打扰,也从不打电话。倒是打电话问候了储老太太,不想老太太人心态很年轻的,早就去到了国外度假。 蒲姝因为这部剧,最近通告推了不少,今年的中秋节她难得没事能回关山市。但是她也是闲不住的,从知道祝重峦家在关山市新开发的山景度假区后,在机场就黏着祝重峦,一路跟着祝重峦到了祝家,直到祝重峦开门前她都煞有介事的在一边说:“你看,叔叔阿姨都不在,储时也不在,我来陪你就是天注定呐!” 但是门一打开,祝重峦就看到原本准备扑上来的申楷妍,在察觉有外人后,及时收住了动作,却因为站不稳而一把摔趴在旁边的鞋橱上,祝重峦错愕于申楷妍的激动,也不忘忙扶起她。 身后蒲姝声色狐疑,“你不是江程晏女朋友吗?”接着她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你摔得好像一只肥硕的母鸡。” 祝重峦听完蒲姝的话,震惊的一下缩回手,“你是谁的女朋友?” 申楷妍一下没了借力,又扑倒在祝重峦跟前,她强自镇定的趴在地上先抬起头,“这也是我今天要来跟你说的事情,你太忙了,我没有机会坦白。” 坐到沙发上后,蒲姝抱着抱枕缩在角落里,有些心虚现在的凝重氛围,突然发觉与她无关,这个样子实在太怂了,又忙扔掉抱枕拘谨的坐着。 申楷妍揉着胳膊看着祝重峦,低低嘟囔着,“哎呀,好疼啊,这两条手价值千金,摔坏了怎么画画啊……” 祝重峦冷冷“哼”一声,“东方不亮西方亮,二百五什么样你什么样。” 申楷妍立刻坐正交待,申家父母孜孜不倦于安排申楷妍的相亲,在两月前的一场相亲里她遇到了江程晏。在彼此都默认的情况下,现在他们经常约饭,互相打电话报备行程。 申楷妍哀怨的看了蒲姝一眼,哭丧着脸,“这关系充其量也就是饭友,我跟你说什么嘛。” 蒲姝“啧啧”有声,立刻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饭友,过来吃饭了。”她坐到申楷妍身边,拍拍申楷妍肩膀,郑重说:“饭友是这样的。” 于是不出一个小时,江程晏也到了祝重峦家,还带了他的妹妹江汀嘉,作为江汀嘉的好友,储窈也跟着一起来了。家里的阿姨并不知道祝重峦会临时回来,已经回家过节了,祝重峦去过厨房,回来心虚的看着一会客厅人,局促的说:“没饭了。” 蒲姝手一挥,豪气说:“别慌,已经打电话叫了酒店送餐来。” 江程晏正端着申楷妍胳膊上药,抬起头看蒲姝认真说:“你真是一个嘈杂得令人发指的存在。” 祝重峦转回厨房准备些果汁,不多时江汀嘉也进来了,她温声询问祝重峦要不要帮忙,在祝重峦推拒后仍留下来帮忙。 在水槽边江汀嘉仔细洗着几只苹果,“我哥女朋友是祝小姐的好朋友吗?” 她声音柔柔的,听得祝重峦有些不自在,“你叫我祝重峦吧,申楷妍是我很多年的好友。” 江汀嘉“哦——”一声,将苹果端到祝重峦手边,又接过水果刀替祝重峦剖橙子,“那重峦姐觉得我哥女朋友跟他般配吗?” 祝重峦见她去剖橙子,转而去切菠萝,她想了想,“这得问问看你哥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们的事。” 江汀嘉将剖下的橙皮扔到台边果皮桶里,她不置可否的笑笑,“当局者迷的。” 祝重峦拧开榨汁机,有些好笑的随口问:“那不然你想你哥找个什么样的?” “要我满意才可以。”江汀嘉回答。 江汀嘉身形有些单薄,和她听起来柔和极了的声音其实很相衬,祝重峦好奇于她的回答,不由抬头看她。彼时江汀嘉正好低头,垂下的碎发因为打下来的灯光,留出一片阴影遮住了额头双眼,她的笑意很有些与空寂眼神不一。 祝重峦看得心里一怵,说不上的突然害怕,岔开话让江汀嘉将橙子再切小块些。在后续交谈里,祝重峦知道了江汀嘉是一位摄影师,他们剧组的海报预约她预约很久了,祝重峦恍然,“原来你就是那个档期总是没空的大摄影师。” 江汀嘉接过祝重峦榨好的几杯果汁,摇摇头笑说:“也就随便拍点照片打发时间而已。”江汀嘉施施然转身出去。 祝重峦看着她消失的身影,突然回味过来江汀嘉之前用的词是“般配”,而她那时顾着手上,当作了“合适”的意思来回答。她不禁咂舌,江程晏这个妹妹,有些奇怪。 祝家的山景别墅最有名的就是背靠的那座御山,山并不很高。白天到山顶时可以看到山后接连着关山市连绵的茶山云海。因为开发过的原因,御山景观设施都是专门设计的,攀阶至多一小时的山顶有一方小亭,曲水流觞,是绝佳的观景点。 今天是八月十五,庭院里月色格外空明,在用餐后蒲姝她们就嚷着要去山顶看月色,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这山已经有些私人的性质,这片开发项目也不能有外人进来,安保是不用担心的。祝重峦没有那么多的精力,留在了家里。江程晏不想跟一群女孩上去,也留了下来。 Chapter.34 电视里播的节目也并不足够吸引人,江程晏就开口问:“你给储时打过电话了吗?” 祝重峦捧着杯子喝了口水,“他应该挺忙的,我打电话是打扰。” 江程晏有些奇怪,“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打扰?” 祝重峦被问得一愣,放下杯子说:“我看他正经事挺多的,我也没那么敏感,要像别的女朋友那样时刻盯着行踪才放心。” 江程晏并不认同,“你也知道你是他女朋友?” 祝重峦不确定的问,“所以你是觉得我……不负责?” 江程晏摇头,“他不是也没给你打电话吗?”江程晏不理解的神色显而易见,“你们怎么这么奇怪,一点也不像在一起的关系。” 祝重峦心里深深一沉,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调侃说:“你不也不像吗?要不是今天我都不知道你和我好朋友是这种关系。” 江程晏却没有被祝重峦带偏话题,他反倒看着祝重峦认真说:“储时很招女孩子喜欢的,他倒是不会搭理她们,但是谁能保证没有几个胆大的?” 祝重峦险些被他说得心里一紧,转而又摆摆手,“储时要是让她们有机可乘,你现在哪里还见得到我。” 江程晏更加奇怪了,“你心这么大的?” 祝重峦叹口气,摸了摸鼻尖,“那不然我怎么办?储时这么忙,我又长期见不到,不放宽心怎么办?” 江程晏撑着头看她,也以为然,只能说:“他是个智力上的天才,但人哪会十全十美,其他地方就会有所欠缺,可能很多时候要委屈你多付出一点了。” 祝重峦拿了个山竹在手里,及时制止江程晏可能出口的安慰,“我不怕对储时多付出,你不用开解我。”她剥开山竹递给江程晏,“只要是因为储时,我都可以接受,都可以退让。” 江程晏也毫不客气的接过吃掉,挑了挑眉,“他很难得啊,什么都不用做,你就能为他这么无条件屈服。”接着他坐正了些,面色也不再嬉闹,“你要教他的,祝重峦。” 祝重峦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江程晏抽了张纸巾擦手,“我从小和他认识,我了解他,他不会懂爱人是什么样的。在他看来,爱人是不稳定也不必要的存在,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也从不需要别人陪伴,但他真的也很难能可贵。”江程晏看向祝重峦,“所以我们都很惊讶,甚至不可置信,他突然间选择了你。你要知道,他这样的人一旦走下了神坛,开了这个口,在你之后也会更容易接受别人。” 这话简洁却足以将利害都说清,江程晏是在帮她。祝重峦张了张嘴,江程晏却又先一步开口:“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像我只站在储时的立场上?不是,我知道你非常优异,完全不逊于他,也知道你一定极其独特,否则我们不会二十几年头一次见到他身边出现异性。他错过你后一定再也遇不到比你更好的人,所以我在请求你,请求你以后不会轻易放弃他,请求你教教他。” 祝重峦愣怔了几秒,嘴唇一张一翕,好半天才缓声回答:“万一你是高看我了呢?我又要怎么教他才好?” “他飙车,他不近人情,他也有很多缺点。”江程晏还在看着她,“你一定懂的,毕竟,他在你面前都不会超过80码。” 祝重峦重新剥了一颗山竹,笑着回,“我爱他爱得不得了,这下你不用为他操心了吧?” 江程晏否认,“我是为你操心。”他煞有介事的说:“毕竟你是我女朋友的好友,为了她不用时常拒绝我的邀约,我有责任为她解决后顾之忧。” 祝重峦笑出声来,“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就换江程晏不好意思了,他不自然的先喝了口水,“她就是我那天撂下的相亲对象。” 祝重峦故意拖长了尾音,“哦——”她神秘的问,“那申楷妍知道你那次是故意的吗?” 江程晏干咳了一声,“你……不要说出去。” “那你又为什么喜欢上她了?”祝重峦奇怪。 “我小时候喜欢拼图,有一个收藏了很久的限量版,但是它遗失了一块。”江程晏的表情像是在回忆,“那天我回家见她,我们的父母在说话,她在一边把这块拼图画出来补上了。” 祝重峦好心情的笑了几声,不再过多追究下去。阳台的风轻轻扬起底衬的素色帘纱,蹁跹之间透过如凉水的洁白月色。她突然之间很想念储时。 江程晏打电话想问她们什么时候回来,拨出时申楷妍的手机却在沙发上响了起来,他不禁哑然失笑,挂断电话再一看,发现了她们都没有拿手机。只好耐心下来,翻看着自己的手机。 祝重峦走到阳台上,她斟酌再三,还是放弃理智,拨通了储时的电话。很长的接通提示音,但电话迟迟没有接起。这也是预料之中,祝重峦低眉看着自动挂断后暗下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时是提示电量低于百分之二十。她没有再回拨,转身走进了会客厅。 没多久就听到了一阵不很大的嬉笑声,祝重峦走到门口去提前开门,却只有蒲姝和储窈来了,她向她们后边看了看,“还有两个去哪儿了?” 储窈被一提醒,忙解释,“汀嘉说她手机掉在山顶了,让楷妍姐陪她回去拿。” 蒲姝满不在意的挥挥手,一面推着祝重峦进门,“这么两大个人了,你不用担心。” 祝重峦心里有些疑虑,但想想这里确实不用担心安保问题,也只好跟着坐了回去。在打了好半天牌后,蒲姝突然一拍桌,后悔没有拿手机,撂下牌跑到阳台上说要拍一张圆月好发微博,储窈也咋咋呼呼的跟着过去。江程晏探身看蒲姝撂下的牌面,发现她那在局尾还剩了十多张的牌,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祝重峦看着阳台上的蒲姝和储窈,突然发觉出不对劲,她转头看江程晏,“她们不是,都没有拿手机吗?” Chapter.35 那边储窈听到,反应过来,“对啊,我们不是都没有带手机吗?” 江程晏一愣,脸色是祝重峦都没料到的在瞬间沉下来,起身就朝门外走。祝重峦也忙跟上,才绕到别墅后的小径,远远就看到了江汀嘉下来的身影。 江程晏朝她身后看了看,压抑着情绪问,“申楷妍呢?” 江汀嘉面色惊讶,“我不是让她先下来了吗?” 祝重峦觉得手都凉了,申楷妍胆子很小的。江程晏一语不发,撇开江汀嘉往小径上走,走得太快,身影很快被湮没在夜色中。 祝重峦强自冷静着,“你并没有带手机出来。” 江汀嘉抱着手,并不为所动,“是,快走到山顶的时候我想起来了。” 祝重峦还是耐着心问,“你们走的是哪条路?” 江汀嘉想了想,“天太黑了,也不大记得从哪条路岔上去了。” 祝重峦看着江汀嘉认真说:“你最好祈祷申楷妍没有事,否则我才不管你姓什么,是谁的妹妹。”她说完也疾步走上小径。 御山到山顶的途径不止一条,为了观赏需要,是有很多分支通往山顶的,没有主径。祝重峦夜里眼睛对弱光敏感度很低,她打开手机的灯光也走得很艰难。从刚上来祝重峦就尝试着喊申楷妍的名字,显而易见一直都没有回应。 申楷妍是一个被祝重峦恐吓扔到后山都会立刻规矩下来的人,把她夜晚扔在这么一个山林里,她不知道要害怕成什么样。祝重峦想到这里更加心急,在灯光的耗损下,电量急剧下降,百分之十电量的提示音也吓得祝重峦抖了抖。她突然看到身边一条延伸的小径旁有被折断的细枝条,果断岔上了这条路。 祝重峦一面喊着申楷妍的名字,一面极力辨认着脚下的路,走着走着她自己也突然认不清方向,不知道来时的路是哪条,也不知道哪条路可以继续往上。手机突然响起来,祝重峦忙接起,储时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我刚才在实验室,手机没有带进去。” 祝重峦没了光源,看不清路,只好先蹲下来,稳住心绪,“没关系,你忙你的。” 储时很明显的听出祝重峦在发抖的声音,“你怎么了?” 祝重峦把头埋到膝盖里,好半天才开口,“申楷妍在我家后山走丢了,我来找她,但我突然不记得回去的方向了。” 储时声音一顿,追问:“你旁边有什么?” 祝重峦摇摇头,想起储时看不见,忙又说:“都是树,别的我实在看不清。” 她听出储时声音有些不稳,“你待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联系你家的门卫先来找你,然后报警。” 祝重峦顺从的应着,储时接着说:“你别怕。” 祝重峦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一下失去了所有声音——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失去了唯一光源,迷蒙的月光从层层迭迭的木影里打下来,根本不足以使祝重峦能分辨身边物事。她原本不胆小的,但是置身于这样毫不可知的环境,也不由心底发怵。她握紧手机,把头埋在膝盖里,大气也不敢出。 即使入秋后的风带了不少寒意,蝉鸣虫吟已经没有,深山里传来不知道是什么的“咕——”声,回荡在林叶中。几片树叶落下时的细微响动,也惊得她手心冒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祝重峦听到人声时,壮着胆子抬起头看到远处光束穿梭,她答应出声,人群急慌慌赶来,消防终于发现了她。 下山后祝重峦身上出了不少汗,但仍抑制不住的发抖,等在山下的储窈先看到了她,忙激动的大喊出声,蒲姝还算镇定,忙上前用小毯裹住祝重峦,申楷妍则冲上来抱着祝重峦就大哭出来了,“你晚上看不见东西,你冲动个什么啊?” 祝重峦勉强挤出个笑,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申楷妍后背,安慰说:“没事,这是我家的山,山上什么都没有的。” 申楷妍哭得喘气都喘不匀,“就是啊,那你担心我做什么?” 江程晏在和消防交接着后续事宜。祝重峦接受了例行询问后,还在害怕,双腿发软,有些站不稳,蒲姝及时察觉,忙让储窈来一起扶着她先回家。 坐在沙发上喝水时,祝重峦磕在杯沿的牙齿都在打颤,她只好先放下杯子。看到一脸低落的储窈,神情复杂的蒲姝,还在啜泣的申楷妍,她就安慰,“没关系,我没出什么事。” 申楷妍眼眶又红了,“都凌晨三点了,你在山上待那么久得吓成什么样啊。” 祝重峦想不到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桌上不知道谁的手机突然震动,“嗡嗡”的声音惊得祝重峦又一抖,储窈接起,“哥?找到大嫂了。”下一秒储窈就将电话放到祝重峦耳边,祝重峦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动,“我没事的。” 储时的声音更低更沉了,还有些沙哑,“抱歉,现在没在你身边,重峦,你别怕。” 祝重峦又强调了一遍,“我真没事,没事的。” 其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话里频繁的重复,她脑子里不过只有这么一句话,也只有这么一个意识。 储时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轻易就能分辨出她极力想掩藏的恐惧,但他也只能安慰她,“好,没事。你听我说,现在去休息,不要再想。” 祝重峦用力的点头,“嗯,好。” 祝重峦回到房间,在储窈为她放好的热水里泡得水都泛凉了,也还是抑制不住从心底泛起的寒意。她只好躺到床上,裹紧了被子,熟悉的气息里终于安定了些,勉强在阖眼后有了丝与理智对抗的倦意。总记得似乎有梦,但太过浅薄,只是使她惊悸,记不住梦到的是什么,在反复辗转的未知恐惧里,她惊醒时已经近下午。 房间里的窗帘都被拉上了,遮光的窗帘使房间有些阴阴暗暗的,祝重峦转头看到沙发上有一个人影,下意识猛地缩成一团。在窸窣的声响里,人影抬起头,赫然是储时的面孔。 储时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祝重峦,“是我。” 祝重峦终于稳定了,但下一秒就慌张起来,把被子蒙过头,声音很轻,“你不要看我,给我留点面子。” 储时握住她露在外边的半截手指,“好,我不看你,但你要让我陪在身边。” Chapter.36 祝重峦没有再拒绝,她侧向储时不在的那头,将身体蜷起来,但记得留了小小一条缝来透气。她觉得彻底安定下来,紧绷的情绪也稍稍放松。再闭眼时昏昏沉沉,即将入深眠时她突然觉得又置身在一片漆黑里,无法把控的情境使她喘着大气再度惊醒。她等无法克制的急速心跳缓了一缓,才轻轻撇了头,看到储时仍坐在沙发,膝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光影在他脸上间歇闪动。他确实没有看她,祝重峦转回头才长长松了口气。 她沉浸在自我情绪中,不防身后床垫一沉,还来不及回头就被圈入了一个怀抱。储时的力不松也不紧,他声音就在耳边,“重峦,我在的。” 祝重峦鼻头一酸,忙强压住眼泪,怕储时发觉端倪,只闷闷的“嗯”了一声。 储时握住她双肩,将她转回身来,彼此相对时面庞隔得极近。他声音放得很轻,“没事了,你不要怕。” 他应该是不懂哄人的,翻来覆去总是这几句话。祝重峦咬紧了下唇,点头答应。储时就把她揽靠在怀中,轻轻拍着她后背。祝重峦揪着储时胸前的衬衣“我们下月初结婚吧,我已经看好时间了。” 储时点头,安抚的替她捋开颊边长发,“现在这样就很好,重峦,我是你未来的亲人,你应当依靠我。” 祝重峦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出现在她身边,及时察觉她的弱点软肋,给予合适合理的帮助。他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曾向她许诺的他做得一字不差,虽然他们也还没有成为真正意义上最亲密的关系。 她的开口有些喑哑,“那假如你有一天不在我身边了,我怎么办才好?” 她其实是在质问自己。 储时当然不知道,于是他笃定的说:“你等我,晚一点我也会到。” 储时不知道为什么祝重峦摇了摇头,然后又再向他靠近了些,闭上眼沉沉睡去。 他其实很奇怪,为什么很多时候她的情绪明明已经外露,却又遮掩着想要收回去?他还想,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多的顾虑和慌张?一个人怎么会在面对另一个人的时候,有这样千万种易变的思绪呢? 祝重峦醒来时储时已经不在,床头放着她已经满电的手机。她摸到手里,有很多很多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简讯,电话有父母的、杨舒唯的,还有易衡的。祝重峦想,应该是父母知道了她的事情,在自家后面走丢了,想想也难为情。怕他们担心,她及时回了电话,但只敢轻描淡写的将事情带过。杨舒唯倒是留了简讯,除了帮她解决好工作的事,还嘱咐她要好好休息。简讯还有蒲姝的慰问,储窈的自责,江程晏的道歉,申楷妍的无厘头担忧。 祝重峦一一看下来,有些哑然失笑。除了受了些惊吓,她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重要。手机突然震动,易衡的名字静止在屏幕上。祝重峦不知道接还是不接,在长久的出神里,手机暗下后又亮起不知道几回。最终她滑起放到耳边,她能明显听到易衡松了口气,然后问她:“你现在怎么样?” 祝重峦张口不能很好发出声音,清了清嗓子才回答,“我很好,没关系。” 易衡顿了好半天,祝重峦差点挂断时,他突然说:“你走到房间阳台来,好不好?” 祝重峦迟疑片刻,还是掀开被子趿鞋下床。最近天已经逐渐黑得快,这时候已经有些暗沉。祝重峦站在房间的阳台,她看到花园外停了一辆黑色的SUV,有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人靠在副驾这一边,正仰头看她这里。易衡的声音也适时传出,“抱歉,今天门诊有很多人,所以现在才能来看你。” 祝重峦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没过多久,易衡就接着说:“你回去吧,我看到你是真没事就放心了。”祝重峦能分辨他视线没有挪开,然后他声音有些低,“别着凉了。” 祝重峦“嗯”了一声,挂断电话进了门。好几分钟后她听到汽车发动,渐渐远离。祝重峦没有再躺上床,而是打开门下了楼,她四处找寻,在厨房找到储时。她靠在厨房的门旁看他,他低头有条不紊的处理着食材,他用来做各种高精尖实验的手,这时候在为她做饭。祝重峦觉得这个储时这个样子真是充满了烟火气。 她埋头在储时做的饭菜中时,储时坐在她对面,突然开口,“替江汀嘉跟你道歉。” 祝重峦一愣,但并未抬头,“我不关她的事,该得到道歉的是申楷妍。” 储时手随意搭在桌面上,“申楷妍是江程晏的事,我只管你。” 祝重峦放下筷子,坐定看向面前的储时,“那你为什么要替江汀嘉道歉呢?” 储时答,“因为她伤害到的是你。”他向后靠了靠,“她跟储窈是一样的。” 他对江汀嘉不一样,祝重峦敏锐察觉到。 她没将心底的话问出口,只是戳着碗里的米饭,“我没有放在心上,这件事怪我莽撞更多一点。” 储时身体前倾,握住祝重峦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你还小吗?” 祝重峦立刻顺从不动,储时的手却还没有收回,“你会夜盲对吗?” 祝重峦摇头,“没那么严重,只是会看不清,不会完全看不见。” 储时顿住,“那以后怎么放心你?” 他想来是不知道他这样有多动人,不知道有的话说来除了亲近还容易使人误会有心动。祝重峦偏头,她对他向来是尽量放大了胆,故而将另一只手覆到储时手上,笑说:“我前二十几年不都过来了,再这样过二十几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储时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神,“因为你的前二十几年跟我没关系,而我也很可能不止跟你过未来二十几年。” 祝重峦眨眨眼,“那就麻烦大科学家,百忙之中分点心了。” 储时抽出手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你要懂照顾好自己。” 祝重峦揉了揉有些疼的额头,“我懂的。” 储时离开得也很快,听他与电话里只言片语,似乎实验要到尾声了,也难怪他能脱身来。他临走前在门口抚了抚祝重峦刚才被他屈指弹的额头,“我的研究不用再出国了,月底前我能收尾,你呢?” 祝重峦歉意,“剧组那边周期三个月,你得再等等我了。” 储时将手插回裤袋,“不等了,你请假。”他语气平和,“再等要多久?我来安排所有事情,你人到就好。” 祝重峦脑海窜入她先前对他说的话,明白过来储时在说结婚,她情急,“我请,我逃也要逃来的。” 储时似笑非笑,祝重峦尴尬起来,顾左右而言:“我是说……我们都太忙,也很难有相合的时间……” Chapter.37 xsyushu w u. com 储时手臂上搭着外套,挺拔的身形压了祝重峦一头,这时候单穿的衬衣闲闲挽起半截袖口,也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好看合眼。 看到他审视的目光,祝重峦就住了口,转而问:“我这个未婚妻是不是太不负责了点?” 储时竟然点头,“原来你是真的很忙。” 祝重峦靠着门框,手不自主的划着门,“那我改,你要等我。” 储时失笑,车已经等在门外很久,他揉了揉她的头,转身离去。 剧组假原本不长,但好在接下来的取景会在关山市。作品的剧本修改和情节增删都是由祝重峦亲自动手,即使她反复声明只管剧本,有的设计镜头难免要她参与其中,一来二去她还是很脱不开身。中场休息时蒲姝坐到她身边,“怎么样?你还忙得过来吗?” 祝重峦合上剧本长出口气,“以前也会有不停开会做项目的时候,跟组还能接受。”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x yuzhaiwu9.co m 蒲姝瞥眼祝重峦,惊诧说:“我说你结婚的事。”她从身后助理手里接过一份伴手礼,洁净清淡的香氛似有若无的钻入鼻中。 半大礼盒的色调很别致,如果说名称的话,祝重峦想起曾经见申楷妍画国画时的一样色,叫新桥色,这就像极了新桥色的色度。她好奇的打开礼盒,最上是一张硬卡,展开页首赫然是她在海边那幅画像,只是身边还多了一个身影,一样浅色的立领衬衫,斜倚在她身旁,那是储时。下页几行字,最瞩目的是顶行,“储时、祝重峦诚邀您莅临婚礼”。 祝重峦长久不释手这张请柬,也不看礼盒里别的东西。蒲姝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别人都是放合照,你们放画像?” 祝重峦捧在手里,一本正经的说:“储时要为科学奉献,我要为文化奉献。只能让艺术家来勾画桥梁了。” 她一猜,就是储时找了申楷妍来补画了这幅画。 蒲姝鄙夷,突然又想到什么,“等等,你怎么好像没见过这伴手礼和请柬的样子?” 祝重峦拍了拍蒲姝肩,“都是为了你啊影后,我才肯任劳任怨的在剧组改剧本。” 蒲姝撑着下颌,思考着两者联系所在,助理递来通告,“姝姐,今天没有你的戏份了,但等等要在场内拍几幅海报。” 祝重峦顿住,蒲姝也忙咳了一声,她不自在的摸摸头,跟助理说:“你让摄影师等等,等等。” 祝重峦挥手,“快去,这个摄影师很难约的。” 蒲姝难得一见的进退两难,祝重峦斜眼看她,“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蒲姝站起来,试探着,“那……你要不要也去见见汀嘉?”她又加一句,“她应该会想跟你道歉。” 祝重峦摆摆手,“让她道歉做什么?那事是我的问题占主要。”她神神秘秘的说:“我得找机会请个假呢。” 蒲姝恍然,心领神会的表示了解,点头离开。 剧组最近也不会再有戏份剧情上的大改动,祝重峦这个请假早就敲了边鼓,制片和导演都放得很爽快。走出片场后她本来想打电话给储时,但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忙,一个大胆的想法应运而生。祝重峦上车就调出去储氏研究所的导航,一看傻眼了,储氏生物医学技术的大楼在关山市CBD,片场取景的附近,而他的研究所在远郊,是一个比关大还偏远的地方。祝重峦叹气,本着负责的态度还是朝着研究所开车。 到储氏研究所门口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钟,祝重峦心酸地揉了揉干得发涩的眼睛,下车就被门卫拦住,她想了想,郑重说:“你们储所欠我一样东西,我没法了,成日找不着人,只好来这里拦他了。” 她说得真有其事,诚恳看着门卫,“真的,你打电话到他办公室去,告诉他我是地产公司的。” 门卫被祝重峦绕得将信将疑,将电话拨出,实诚的跟电话里说:“祁秘书,有个地产公司的小姐来催储院付尾款了。” 祝重峦欲言又止,迟疑着想解释什么,门卫已经利落的答了句,“好的。”然后挂断了电话,好声跟祝重峦说:“您等一等,储所的秘书马上下来。” 玩脱了。祝重峦脑海里浮现这三个字。她果断掏出手机给储时打了个电话,“我被困在你研究所楼下了。” 那头储时刚跟人说完话,听到祝重峦声音他顿了顿,“你别动,我让秘书去接你。” 祁秘书来得很迅速,祝重峦远远看见她挂断了电话,走上前时看祝重峦的目光有明显的打量。祝重峦没想到会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但先客气的说:“你好,我来找你们储所。” 祁秘书个子比祝重峦高出一些,她点点头,很有一种想压人的气势,“跟我来吧,就五分钟,储院很忙。” 进到电梯祁秘书一语不发,立在按键一侧,祝重峦索性靠在轿厢,环手看着跟前电梯门。顶楼提示音“叮——”一声,祁秘书率先走出去。 在左拐右绕后,她停在一扇门前,落地的玻璃中是一个会议室,里边坐满了人,然后她看了眼腕表,“会议大概还有八分钟结束,等下你有五分钟的时间见储所。” 祝重峦钦佩的说:“今年支付宝收到很多敬业福吧?” 本来要走的祁秘书一愣,但祝重峦已经转过头。 祝重峦看见储时坐在上首,正低头记录着什么。站得很近时还能隐隐约约听见从没关紧的门缝中传出的声音,而幕布上幻灯片展示的内容,不是祝重峦这个只拥有高中一半生物知识的人能看懂的。 储时面前的人开口说话,“PGRMC1蛋白调节胆固醇合成,传导信号已经证明与癌症发展有关,这个切入点对早期诊断也很有益,借助PGRMC1蛋白与肿瘤的关系找到新的肿瘤标志物,很大可能发现有效新靶点。” “可以合作研究。”储时低头看着手上报告,额前碎发投下的阴影打在他眼上,“另外我之前提过的白树毒素与多种穿膜肽融合,能获得的抗肿瘤活性最高的Gelonin-HBP 重组蛋白这个项目,用MTT 法检测其对肿瘤细胞的作用、并用流式细胞术及 Western blot 法观察其细胞凋亡的分子机制,结果是获得了保留 Gelonin 原有生物活性的四种Gelonin重组蛋白,连接CPP的Gelonin均能促进 Gelonin的穿膜及抑杀肿瘤细胞效应。这很有利于融合蛋白的筛选和抗肿瘤具体作用研究。” 幻灯片随着储时的话不断切换,一边的人又记下什么,一边附和回答:“对,能早点对新一代靶向药物有方向。” Chapter.38 幻灯片还在不断切换,后面又说了什么祝重峦没有再能够听懂,其实先前说的她也没有听懂。她只是震惊在了原地,这是她头一次见到工作中的储时,是她头一次隔他的职业这么近。 储时说完抬头时,就看到会议室外目瞪口呆的祝重峦,桌前的人们循着储时目光也转了头,好奇地看着祝重峦。 储时放下手中的笔,“会议可以结束了。” 会议室中的人收拾好东西,陆续出了会议室。 储时看着僵在门口的祝重峦,“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祝重峦回过神来,咽了咽嗓子,指着门外,“要不储所先忙,我没急事。” 她说完真的就要转身离开,储时及时制止,“回来,你要去哪儿?” 祝重峦吓得猛地站住脚,局促的干笑说:“打扰……打扰……实在是打扰啊。” 还没离去的同事有些惊讶的来回扫视他们,终于有人犹豫着问:“这位是?” 储时将收好的报告签了名递给面前人,“这是我的未婚妻。” 同事恍然大悟,“噢——这位就是祝小姐?久仰久仰。”他笑着打趣,“储所好运气了,郎才女貌啊。”他说完就领着大家及时离开。 储时把手撑在桌上,打量着祝重峦:“你还要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 祝重峦被提醒,忙坐到了他桌前,储时将手边盛着茶水的水杯推给她,“怎么突然来这边?”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祝重峦,“这位小姐,来催哪个房产的尾款?九溪翡翠都不够住吗?” 祝重峦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发红的耳垂,然后托腮看着储时,“我不缺房子住,缺和我住房子的人。” 储时嘴角翘了翘,示意祝重峦到他身边,“你过来。” 祝重峦听话的走到他身边,然后倚着办公桌,仍有些没从刚才缓过来,她一脸凝重的跟储时说:“你刚刚让我感觉到了差异。” 储时挑眉,“关于大脑的差异吗?” 祝重峦语噎,她一只手插在腰上,一只手敲了敲桌面,“储所,你这样说话,你的好运气想跑路了。” 储时想了想,“那你跑路不带和你住房子的人吗?” 祝重峦拿过水杯喝了口里边的茶,悻悻说:“不伺候了,我带着房子哪里住都行。” 储时低低笑出声,他将祝重峦牵到身前,因为身量高的缘故,即便是坐下也不用将头抬多少就能看祝重峦,然后伸手为她擦了擦唇角,“唇妆花了。” 他手指干燥温暖,让祝重峦差点敏感得往后缩了缩。正好这个时候祁秘书开门进来,“小姐,五分钟到……”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愣在了原地。 祝重峦转头想说现在至多三分钟,储时已经先开口,“没什么事你今天可以先走。”然后提醒,“进来前要敲门。” 祁秘书收起诧异的神情,道歉说:“对不起,那我就在外边,您可以随时叫我。”她眼神不时瞟过祝重峦,关门的动作都很刻意放慢。 祝重峦看门关上了,就在办公桌上比划了一个小长方形,“缺东西。” 储时问,“缺什么?” 祝重峦正经回答,“证明你已有归属的照片。” 储时点头,“结婚照定在明天,我可以后天就放过来。” 祝重峦放松了些身体,又倚在桌边,瘪嘴说:“我连伴手礼都是在蒲姝那里看到的。” 储时似笑非笑,“难道不是你根本不上心?三天两头我就找不到你。” 祝重峦捏着自己的手指,“那我连自己的请柬都看不到。” 储时将她的手分开,从外套中取出一个小匣,里边是一枚钻戒,他套到祝重峦无名指上,审视着说:“刚好,我没有估计错。” 这枚钻戒钻石比中指上的订婚戒要大很多,祝重峦展开手看,“原来你也会很俗气的啊储所。” 储时平静道:“我也是人。”他挪过来水杯喝了一口,“欠你的东西,算还了吗?” 祝重峦一僵,想起自己跟门卫说的话,干咳了几声,小声说:“我也不是来催你给我婚戒的。” 储时看着她,“现在心情好了吗?” 祝重峦顿住,她将手撑到背后桌面,“我懂得自我调节,只是在于时间长短而已,迟早都会好的,你不用总这么担心我。” 储时将手撑在椅侧,“你可以都说给我听。” 祝重峦低头,“我是反感江汀嘉,不是因为她害得我大半夜走丢在自家后山,而是她对申楷妍的挑衅。申楷妍做了什么呢?如果江汀嘉连基本的情绪都不能处理,实在太愧对自己年纪点了。” 储时看着她,“她是江程晏同父异母的妹妹,有的事过于敏感。你以后隔她远点,以免她再有出格举动。” 祝重峦有些意料之外于他的回答,但也顺从的点头。 空间突然安静下来会议室冷色的灯光衬出一种肃然氛围,祝重峦想起刚进门时看到的储时,他在专业方面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这是她头一次面对面从只言片语里感受到这个人到底有多厉害。这种感觉不同于以往听传闻说他很优秀、是个天才时会生出的赞叹钦佩,亲眼见到才知道他的镇定专业,都足够令本已向往的她深陷。 他是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人,以至于走到哪里都是光芒所在。 这样的氛围下,祝重峦有些莫名的不安,她在有的早晨醒来时,都会怀疑当下的真实性,她以为得到的是否还存在着。 可祝重峦向来都不是一个太憋得住内心不安的人,在斟酌再三后也控制不住想脱口的话,“真的会接受以后的生活吗?”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即使是在这么安静的环境里,储时也差点没能听清,他说:“接受不了的话,也有很多解决办法,比如分开。” 他的坦然宛如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祝重峦及时察觉干涩的眼睛热得一痛,她慌忙转身将手探向刚才放水杯的地方,但抓了个空,无焦点的扫看半周才发觉水杯就在手边,她端起一口一口喝着。她几乎忘记了,坐在半岛广意时,他就清楚说过他的婚姻不需要感情,这样在厌烦时就能利落分开。 他记性一如既往的好,从未岔道,从未改变。 Chapter.39 在确定眼睛的潮热消退后祝重峦才再次回身,认同说:“是个解决的好办法。” 储时看在眼里,他坐直了些,“毕竟这是最开始说好的,不是吗?” 祝重峦喝到底时,茶水已经有点苦,她无法克制的抿了抿嘴,然后尽力使笑意看起来不勉强,“我记得很清楚的。”可她又不知道这样看起来是否自然,附加了一句,“这茶好苦。” 储时询问,“要喝纯净水吗?” 大概是蒙混过去了,祝重峦平静了些,她举着水杯晃了晃,笑笑说:“已经喝够了。” 祝重峦结婚的日子是在十月十一,因为储时的奶奶说单日子不好。结婚的地点是储家在国外买下的一个海岛。已经过去台风的季节,近赤道的海岛气候好得不得了,褪去暑夏的炎热,会有掺着清凉的风递来。澄蓝的天幕下,海角沙滩干净松软,洁白的浪花扑上来时,边淘澄边卷来深海的赠礼。 申楷妍看到被头纱遮盖住的祝重峦展开手臂原地转几步,含笑征询的看向她时,瞬间眼泪汪汪,她抱抱祝重峦,“你怎么办才好啊?” 申楷妍是知道祝重峦跟储时的始末的,祝重峦腾出手拍拍她,宽慰说:“人都在我手里了,怕什么?”她考量了下,胸有成竹的说:“就算离婚,在没签婚前协议的情况下,我是能得到很多好处的。”怕申楷妍不信,她附加,“我虽然刑法最好,可民法当初也是必修里稳过的。” 事后祝重峦想过,怎么会有这样的婚姻,在结婚那一天就在设想未来分开时候的情境。 怎么她将自己的感情,在刚开始时就定下了缺憾的结局。 结婚典礼按部就班,没有出现差错。季青临也在嘉宾中,但只是静静坐着一语不发,虽然她曾将储时叫走,没几分钟储时也就回来了。更没有出现前夜祝重峦天马行空思绪里,那些储时身边的花花草草横空出现抢人。其实她也知道这些想法过于无稽,甚至幼稚可笑,她只是不敢确信,真的就得到了一生中最完满的诉求。从没有这样轻而易举的事情在她身上发生过。 所以在台下众人起哄,储时的吻落在她唇上时,她才有如梦初醒的平静,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也信储时不会在众人面前让她难堪。于是她做了认识他这么久以来最大胆的事,她将双手攀上他低下的颈项,让他将要抬起头的动作收回,让这个吻停得更久了一点。毕竟祝重峦料想,她以后跟他的生活里再不会有能任性的机会。 得到后又失去,相比从未得到,才是她的不能承受。 祝重峦跟储时就是这样结婚的。 即使毕业了,蒋教授也还是会时常邀请祝重峦参加项目研究,或者业内学术会议。祝重峦自己也会收到很多邀请甚至是学术杂志的约稿,非常可惜的是她志不在研究,推脱了许多,甚至宁愿待在剧组里,也不想坐在会场中。 储时相较前半年工作减少了很多,大概是上个科研项目交接后他能休息一段时间了,祝重峦每隔几天回到九溪翡翠时都能遇到他在,不过经常都是在书房中。她通常不会打扰他,而是回到房间靠在沙发上写随笔或者看一本书,但随笔写不完几段,书等不到看完几页又会入梦,第二天醒来时往往是躺在床上,隔两三个人的距离外还会躺着储时。 重复好几次后,祝重峦决定今天晚上不能再提前睡过去,作为储时的太太她实在太粗心随性一些了。她特地调了一杯冰水,好能刺激感官神经,然后在沙发上坐正翻看着书。桌面上放着祝重峦的笔记本电脑,鼠标音响散落在旁边,她随手打开播放器,清澈通透的女声缓缓吟诉,“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转凉的夜里,风刮过时带着低低的呜咽,不知道是否是落地窗没有阖紧,还是冰水太冰,有寒意窜上周身,祝重峦轻咳了一声。相接的是卧室门锁打开的声音,放轻了手的储时抬头时看到还没睡下的祝重峦。 他收起放轻的势头,走到祝重峦身边坐下,“今天还没睡?” 祝重峦伸了个懒腰,“原来你睡这么晚。” 储时推远了些水杯,“不要喝这么冰的东西。” 储时一向有很健康的生活习惯,没见过他抽烟,也很少见他喝酒,蔬菜水果有每天的定量摄入,定期健身,除了会熬夜这一点,几乎堪称完美。 祝重峦撑头歪着看储时,“你见到每个人不好的习惯都会忍不住纠正吧?” 储时回视她,“我只记下了你的习惯。” 祝重峦不由低低笑出声,他是会记得很多她不经意流露的动作、习惯、情绪,他的洞察力非常敏锐,这不意外。她从沙发上起来,又伸了一个懒腰,“你总是去记我这些习惯,将来哪一天我们分开,你重新接受另一人的时候得多麻烦啊。” 良久,储时才问出口:“我们当下存在无法解决的矛盾吗?” 空间仿佛一下凝固起来,只剩音响里照旧循环的那首歌,“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分,我都捉不紧。” 祝重峦清晰感觉到心口像被攥紧,那种感觉像溺入深海,海平面的光穿不透深蓝的液体,难以得到救赎。她陷在发懵的情绪里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有些疑惑的看着储时。醺暖的灯光下,万物都拥有了柔和的弧度。 她疑心自己想错了方向,撩起了额前头发,扮作不以为意的模样笑笑,“你厌烦的时候,当然要分开了。” 储时问,“那你厌烦的时候呢?” 祝重峦骤然如鲠在喉,她怎么有厌烦的可能呢?她见储时没有起身的想法,又坐回原位。如果她说不会厌烦,那她潜藏多年的情意轻易就浮出水面了,如果说会厌烦,她对着储时也开不了口。 她思索着要怎么回答,储时长久没有得到回答,又重复一遍,“你厌烦的时候,也会想分开吧?” Chapter.40 祝重峦敏感于分开二字,她环着自己的双臂下藏着攥紧的双手,却佯装轻松,“我么?我或许会找为什么要厌烦,这应该是相互的,而解决的途径也不止是分开。”她对上储时目光,解释说:“毕竟我还有大众舆论要面对,要将负面降到最小。” 储时点头,祝重峦才暗暗松了口气。她又站起身来,将手伸向储时,“太晚啦储所,我很困。” 储时将手搭上来,却用力一拉,祝重峦踉跄几步失重扑入他怀中。她心中起伏不定,不明所以的在他怀里想抬头,却又只能看到他的下颌,储时的声音在上方传来,低而沉,“你就不能不厌烦吗?” 祝重峦心狂跳不止,一霎时被惊喜砸中。她撑在他胸口抬起身,强自镇定的说:“如果你愿意尝试,你愿意的话,我也一定能够把你当作我的不可或缺……”她有些语无伦次,“你知道吧,意思就是我不会再有厌烦的可能,就是我们没有分开这个选项……” 储时的神色耐心,甚至有些温和,他没有打断她,而是仔细听完,最后回答,“我知道。”他为她将散落到肩前的长发拢到后背,“我说过,你一定是最适合我的人。” 他的神态里逐渐生长出一种极少能见到的困惑,他的声音浸在夜色里,低沉而平缓,“我很难有感情,但我不想你离开,这算什么呢?算是我想靠近你吗?” “是的。”唯恐下一瞬间,他就想透彻然后改变回答,祝重峦飞快而坚定的给出了这个回答。 储时看着祝重峦,“那这意味着,你今后的生活里只有我了。” 从没有别人,想靠近的,想得到的从来只有一个你啊,祝重峦在心里想。 储时的气息有些温凉,匀匀的铺散到祝重峦仰起的面庞。这是这几个月以来,他们再次靠近得最暧昧的时候。这个角度,实在太合适彼此接触。祝重峦才这么想,储时就已经低下头,细碎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连音响里曲乐的节奏也似乎放慢下来,因为这个缱绻柔和的夜晚。 第二天坐在剧组里的时候,祝重峦都还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申楷妍来探班都不能使她有更多高兴的表现。申楷妍坐在她身边,听她讲完昨晚的事,惊讶得合不拢嘴,比祝重峦还紧张的样子,“那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陪在储时身边,免得让谁钻了空子!” 祝重峦就笑,“他整天在家里,钻谁进去我会不知道?” 申楷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心不能这么大!” 收工的时候是傍晚,祝重峦开车送申楷妍去她的工作室取颜料,在路途中祝重峦免不得想起曾经江程晏的话,她随口问,“为什么你也要提醒我心不能太大?” 申楷妍不明就里,“还有谁也说了吗?” 祝重峦睨她一眼,“那你难道想告诉我是你和江程晏心有灵犀?” 申楷妍在副驾上不自然起来,她支支吾吾,“他……也就是……是我想提醒你。” 祝重峦将车停到路边,“说实话。” 申楷妍深知她的脾气是拗不过的,叹气,“你小心江汀嘉,她……她好像很喜欢储时。” 祝重峦皱眉,有些不可置信,“我以为她恋兄来着。” 申楷妍想了想,“应该是因为她哥和储时性格像来着。” 祝重峦诧异,“江程晏哪里像储时?” 申楷妍回想,肯定的回答,“说话迷迷瞪瞪的,不干脆。” 中秋时江程晏曾向祝重峦提过申楷妍,那种下意识的紧张是不寻常的。祝重峦手搭在方向盘上,郑重说:“嘿姐妹,你应该审视一下自己了,没准是你太藏着掖着,江程晏都不敢跟你说实话了。” 申楷妍摆手,“我藏什么?我什么想法也没有。” 祝重峦一愣,转而疑惑,“那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申楷妍一本正经的解释,“我说了是饭友的,你非信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娱乐圈绯闻扛把子。”她头头是道,“我是搞艺术的,我感情也想艺术,那种一看就游戏人间的高门贵公子,气质上都不搭调。”才说完不等祝重峦反应,申楷妍就果断开门下车,反正工作室再走五分钟就到了。 祝重峦透过挡风玻璃看申楷妍一溜烟就没影了,她靠到方向盘上,才开始回忆申楷妍所提及的江汀嘉。这些日子发生的一两件事,她终于记起那天在厨房时,她被江汀嘉吓到的原由——阴郁。江汀嘉就算笑起来时,也有一种阴阴沉沉的感觉。 但此刻祝重峦想的是,她不知道因为什么,使得储时从未接受过任何一个深爱他的人。婚礼那天,祝重峦看到的季青临比起初见瘦削了许多,眼眶深陷,双颊下凹,手腕上挂着的宽手镯简直都像能压断那只手似的。那她究竟是何等幸运,付出了什么,才得以在万千人中站到他的身旁。她觉得,不管他们最后是否会分开,她曾为他夫人这个身份是为人所知,还是尘封为谈资,只要站到他身边,就足够令她为一切低头。 祝重峦重新开车,驶向申楷妍离去的方向。细细的雨落下,在挡风玻璃上留下出绒绒密密的水珠,氤氲模糊的视角下。她想起曾读过的一首外国诗: “我们甚至丧失这个黄昏。 没有人看见我们在薄暮里手拉手, 当湛蓝的夜色跌落在世界上。” 她想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留给他,一丝一毫的瑕疵也不可以有,只想给他。 拍摄已经过半,放出的剧照光影很受好评。祝重峦曾获奖时就颇有争议,身为原着作者这时候更受大众讨论,甚至于走在路上时都已经会有镜头跟随。最初察觉到这件事时她还有些惊恐,出于减少争论的目的她很少接受采访,本人露面也不多,网上流传的她的照片除了颁奖那天发言时一张半低了头的,别的都是高糊。连影视剧记者招待会时她也是提前拿到问题,用撰写答案交给主持人代为回答的方式进行的。 来探班的储窈正好听到祝重峦在跟蒲姝说这件事,她立刻掏出手机来,发挥当代少女的八卦技能,从各大社交平台上轻而易举就找出各种关于祝重峦的报道。最近最为人挖掘的就是她和储时那场并未邀请媒体的婚礼了,储氏的少帅和当代新锐作家结婚消息赚尽了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