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蓓莉亚综合征(NP高干骨科)》 一、归来 又是这个梦。 谢舒音在山道上艰难跋涉,低头看看,手小脚也小。天幕灰沉沉的,远方的炊烟像幕布上的一块翳,参差向上卷起,裹住浑浊的日头,又向她的方向裹来。 雾霭飘缭。她的喘息变得急促,呼出些湿冷的、惨白色的气,和道两侧多刺的荆棘丛一样,滞重地堆积在她的脚边。 她想大喊。 “妈……” 刚撑圆嘴型发出一个字节,她便自己将剩下的音全吞了回去,眼神颤颤的,舌根都发木。 她又换了个嘴型,仍旧是小声,像是底气不足地,“哥哥……救……” 不对。求错了人。此时,此地,他们都不在。 梦境里能够变出现实中不曾出现的人吗?这个问题的关键或许只在于她自己。人的执念在梦界里威力无穷,可以上天入地,也可以神兵天降。然而她似乎并没有这样深的,足以改变既定事实的执念。 或者说,对于人类,她根本不曾有过任何执念。 谢舒音闭上眼,“姥姥!” 扑棱扑棱——道旁深林中栖着的小鸽子都飞起来了,化作凉风,灌进她的衣裳里又拍起翅子,她感觉到自己也舒展了双翼,在空中轻盈浮起,一飘一飘地。 血蒸发了,肉剥去了,灵魂也离开了,只剩下一副支棱棱的骨。骨的密度太大,很重很重地堕下去了,灵与肉也在那个瞬间全数回笼,仿佛下楼时踩空了一级,不管是笨拙的人还是灵巧的猫都会遇见那么一个不可避的瞬间,由于无法控制肢体平衡而感到惊慌失措,就好像地心引力陡然背弃了自己似的。尽管伤害并不代表背弃,无机物的忠诚是一以贯之的。 她下意识地把自己像片叶子一样蜷缩起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已经与地面撞个满怀。 隆隆的轰鸣声渐次湮灭。谢舒音眼皮微动,视野仍是一片黑暗。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前方即将抵达本次航班终点站首都国际机场,请您回到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所有电子设备必须处于关闭状态……” 抬手取下睡眠眼罩,谢舒音眨巴着眼睛在软垫上歪了会儿,忽地回过神来。 头顶气息徐徐,温温热热地拍抚着她的耳畔,她倚靠着的好像不是什么垫子,而是一个人…… 自己睡迷糊了,竟然枕着个陌生人睡了一路。意识到这一点,谢舒音立马直起身,向邻座之人真诚致歉,“真对不起……给您添麻烦啦。” 客舱的灯光已经暗下来了。严宥蹙着眉,偏头打量她一眼,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子。 脸颊大约是红了,兴许是热的?他伸手抚了抚肩头褶皱,顿时明白了那女人为什么要脸红。 肩上是湿的…… “不是……不是口水,”谢舒音嗫嚅,向他挤出个笑,尽管机舱里灯光太暗,他看不见,“对不起……刚才我做了个噩梦,出了一头汗,真不好意思……” 她埋头想了一会,忽然掏出手机道:“要不,您加一下我微信,我把干洗费赔给您吧。” “不用了。”严宥将椅背回直,又顾自调整成一个最标准的正襟危坐,“要备降了,把电子设备收起来。” “啊……好的。” 这样严肃刻板如班主任一般的男人,谢舒音还是头回遇见。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昏暗,她又一次仔仔细细地端详起她的“邻居”——考究的呢子西装,每一枚纽扣都规规整整地扣着,即便经历了十二个小时的航班也一丝不乱,只有被她枕过的那部分又是褶子又是汗渍,格外泾渭分明。 视线上抬,再看向脸。他侧着脸,故而只能看到一副轮廓,鼻梁挺直,薄薄的唇峰些微上翘,俨然十分俊朗。那鼻的轮廓俊得很有特点,让谢舒音想到雨夜的屋檐。总有浮漾的流光在上头辗转,一滴光湿漉漉的要落下来,全不在于视觉,而在于想象的范畴了。 “你还有事?” 那视线的重量已被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他也看向她,似带着些私人领域被冒犯的排斥和疑惑。 “没事了。” 谢舒音眯了眯眼轻轻笑开,舌尖在犬齿上蜻蜓点水似地一舔。 临下机时,她拎起行李,忽然回头冲严宥笑了笑,“好巧呀。大律师,我会记得把干洗费转给你的。” 严宥定定目视了她一会,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你有我微信,我们认识?” 他好像很不解。 谢舒音愈发笑开了怀,“你不记得我了?” 严宥摇头,似乎正极力在记忆中搜寻着近似的轮廓,可惜还是一片空茫,“很抱歉。我患有视觉失认症。你是我以前的委托人,还是……” “我可没有委托过你什么。” 谢舒音拎着行李箱,轻轻巧巧地掠过他,唇角勾起,衬在这张算不得明艳的脸上自然也就少了妩媚的韵味,回归了笑容最本质的意义。 没有勾引,没有嘲弄,俏皮弧度中透着成人世界鲜见的,不设防的澄澈。 “大律师,帮我前夫守住这份家业,很不容易吧。都怪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以后有机会再找你。到时候记得给我打个折呀。” 许久以后,严宥终于穿过首都机场的滚滚人流,走进地下停车场。纯黑色迈巴赫车灯一闪,严宥坐进驾驶舱,正欲发动汽车,倏然喉间一紧,皱了皱眉将车窗降下。 右肩上还存着那个女人的味道。先前只以为是易挥发的一缕香,原来没风的时候那香气才更显着。那是一种不很化学的,桂花的甜润香气,嗅一口,茂盛枝丫上白花挂满了露珠,因为沁着夜风和水所以格外清净,因为还在桂花的属性之内,所以几乎不讲道理地漫涨上来,环拢住他的鼻腔,不显热络,却让人无处可逃。 “嘶……” 严宥啧了一声,将系得过紧的领带稍稍扯开些许。 他想起那个女人是谁了。谢舒音,他发小斛思律的前妻。 桂花香还在绕,这让他鲜见地生出种烦躁的感觉。今日肯定是太近了,不该让她靠得那么近。 那个女人很可怕。如果捞女也有门派,那谢舒音绝对是鬼宗里太上长老一般的存在,短短两年的婚姻,就捞得他那位发小几乎倾家荡产。 他今日究竟是为什么昏了头,竟能让那种女人倚靠着自己睡了大半程? 严宥抬手捏了捏眉心。这谢舒音,从前他肯定是见过的,只是因着他这样的病,哪怕是最亲近的人,换了个发型走到他眼皮子底下他也辨认不出,何况是她这样不算太有存在感的一张脸?擦肩而过,便是一个白框上戳俩眼儿的路人而已。 所幸先前在飞机上只是个意外。他手上案子结束得迟,几乎是踩着点才匆匆登机,等他落座时身边那女人似乎已经蒙住双眼睡熟了,应当不至于从那时候就开始算计于他。至于后来…… 后来是因为什么呢? 她离得近的时候,那桂花香更幽更清,不算难闻。她好像忽地歪了头凑过来,而他没有闪躲开,就这么听之任之了。 不对……好像是自己要躲着什么,才将她强留在了那个姿势里,脸冲下,紧贴住他的外衣。究竟是在躲什么?似乎是她面上的一样物什……一直嘟嘟囔囔的…… 仅仅这么几十分钟过去,他就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面容五官,那种令他头皮发麻的心悸之感也全没了来处。再要去记忆里找,也只能寻得一把温软软的嗓子,不很尖,也不很脆,初醒的惫懒被她含在喉间,一字一音,并不粘混,却总是弯绕又缠绵。 “都怪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两道弧,全不带一点被识破的悔愧。这让她呈现出一种孩子式的童稚,而不是成人式的伪装的童稚。 因为成人世界有廉耻,也有规矩,而她好像全然不懂,或是懂得,却全不在乎。 她说的一点没错。就是个麻烦胚子。 严宥眉心紧拧,左手扶上方向盘,就这么大敞着车窗一路驰出机场。 二、礼物 十一月的首都,暄气已消尽了,落叶倦懒地沿街漫舞。阴郁天幕从梦里一直延伸到梦外,今天稍迟些应该是会下雨的。 谢舒音的拉杆行李箱颇有些分量,上坡下楼费了些时间,等她终于在室外停车场找到正地儿的时候,一辆白底红头牌照的奔驰大G已经静静地在那等候了她许久。 一个男人正倚在车门上抽烟,烟没有衔在嘴上,只是夹在两指之间任它淡淡地燃着。见她来了,眸光微微一顿,随即捻灭手里的烟头,略垂了眼帘迎上来,默默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 谢舒音没急着往车里坐,抬眼望望他,又望望地。 满地燃尽了的烟蒂。她伸指随意点数了一下,竟然有十来枚。 这是等了她多久? “哥哥。” 她启唇,半扬起脸唤他,伸手在他身侧轻招了一下,“飞机晚点了两个小时,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谢予淮正准备拉开车门,被她一招,动作硬生生地滞了半拍。 她那种轻倩的手势飞快地落下去了,蜻蜓点水似的,并不像是要揪他的衣角。她可能只是掸去了一小撮碍人眼的烟灰。 烟在肺里存得久了,人就想要咳嗽。谢予淮偏过脸,清了清嗓子,而后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上车吧。” 奔驰大G驶出机场,平平稳稳地上了高架,速度不快也不慢。 车后座上,谢舒音一手支颐,抵住车窗向外看,同行的车辆渐次超过他们,也有些渐次被他们超过。 尾灯和鸣笛时不时地闪烁一下,世界都上了发条在往前快跑,一页页风景被他们经过,从机场左近连绵的塔台再到远郊的苍郁树林。 “你……” 谢予淮突然开口,试图打破车内的凝寂。 他嗓音很沉,带一点烟灼的哑,后视镜中反射出他微蹙的眉心,似乎这次试探并不算顺遂。 他又轻咳一声,“你饿吗?先去吃饭?” 谢舒音摇摇头,“不饿。” 谢予淮握住方向盘转向汇入岔路,手腕微微使力,一瞬间青筋浮起,眼底仍是暗的,“那先回家?” “先去翠屏山公墓吧。” 谢舒音仍然目不转睛地看向窗外,轻声道:“我想看看爸爸妈妈。” 首都城里往往不能确切地看出什么秋天的基调,不过是草木都减了滋润而已,枯叶时时有人清扫。郊外却不一样。那几乎是另一个还未与资本与阶级接轨的世界,一空萧疏,满地零落。郊外的公墓尤其如此。 谢舒音下车时特意打开后备箱,从行李中拿了个小袋子提在手里,因此落后了些许。谢予淮已经大步当先走进陵园,没有跟着指引牌走正路,而是沿着边绕进一处清幽僻静的小园。 依着谢征国在部队的身份,他夫妻二人本来是该放在方麓山陵园的,可革命陵园近些年地皮资源愈发吃紧,自矜些的老干部们就发扬精神,主动申请在翠屏山公墓里辟了块新地。这说起来是融入人民群众了,实则也是团级局级以上领导预留的红专区。 谢舒音收回视线,轻轻笑了笑,小步快走着赶上去。 原来她想错了,没有什么阶级和资本瞧不上荒芜之地。时代发展得太快,那些触角早就已经伸到土壤的每一寸去了。 从栖身之地,到长眠之地。埋在土里,总是不如洒了干净。 园门处岗亭里,一身旧绿色的中年保卫员冲谢予淮行了个军礼,启动按钮,精钢的电动伸缩门缓缓拉开。 谢舒音提着袋子跟上来,保卫员见她是生面孔,便问谢予淮:“这位是……” 谢予淮道:“这是我妹妹。” 保卫员似有所悟,脸上露出不太明显的笑意,冲她点点头。 父母的墓地显然是新修葺过不久的样子,墓碑上嵌着两张圆框相片,像旧时代的黑白色结婚照一样,拘谨又疏离地并在一起。 墓碑左上首挂着的相片里,男人身着军装肃然正立,松枝衬底的绿肩章上缀一颗金星,浓眉深目,不苟言笑。谢舒音对这死了也要正军姿的男人全无印象,哪怕知晓存着血缘牵绊,心下也没有半点触动,淡淡扫过一眼就算是尽了意,旋即转向右侧。 右边是张很普通的中年女人的遗照。略平的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五官是一种古典式的含蓄修俊,正温和地笑着,身上穿着件米底素色碎花的衬衫。 相片里的女人要比男人年轻许多,眼角额头都还没来得及爬上细密的褶子,只是多经了两冬的寒风,这张脸略略显得有些褪色。 谢舒音下意识抬手擦了擦她的脸,眉眼更清楚,笑容也更鲜明,甚至还能瞧见一个笑涡。 二十七岁的深秋,她终于得到了母亲的一个微笑,即使这笑不独是对着她,而是慷慨地对这座坟墓的所有访客。 谢予淮始终注视着她的举动,见她抚摸其母的相片,沉吟片刻,低声开口:“季阿姨的事,我很抱歉,那时候……” “哥哥不必道歉,我都知道的。是他不想让我回来。” 谢舒音神情平静,这双和墓中人如出一辙的凤眼里找不到什么深切的追忆之色,只有云影天光辗转,淡淡地映在里面,“而且,那时候疫情也很严重,出入关都卡得紧。我也回不来。” 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便又自然而然地卡了壳,默然站定在她身侧。眼神撇开,复又调转回来,隐晦地触着她的耳。 莹润透光的耳垂,耳畔散落一缕不定型的碎发,秋水一样在风里静谧地漂流着。桂花香的源头就在那里。 谢舒音静站了一会,低下头,从手提袋里取了个物件,摆在母亲墓前。她又俯身下去摆弄一阵,“喀”地一声响,水晶球开始旋转,淙淙的钢琴曲声从八音盒中悠然流淌而出。 水晶球里,芭蕾小人单足点地,舞裙划出一个完满的圆,一圈又一圈不停旋舞。所有被红鞋子诅咒的舞者都被凝缩进这样的水晶球里,完美又机械地律动着,发条不曾疲敝,舞蹈永不停歇。 “哥哥,好看吗?” 谢予淮点点头。 得到认可,谢舒音微微笑起来,“这是我在意国拉蒂诺小镇集市买的,摊主是一个八十三岁的老奶奶。不算便宜,换算成人民币大概是六百多块,不过那老奶奶说,这是她过世的丈夫亲手制作的……其实,也有可能是她在温州商人那里进的货吧,我不知道……但她长得有一点点像我姥姥。” 说到这,谢舒音顿了会,抬手将鬓边被风吹乱的发绕到耳侧。 “哥哥,你知道吗?” 谢予淮侧耳倾听,谢舒音垂着眼帘,继续轻声喃喃:“小时候,妈妈第一次给我买的礼物,就是这个。连曲子都一模一样。” 谢予淮深吸口气,许久以后才寻回了自己的思绪,似小心翼翼般瞥她一眼,低声问:“那时候……你喜欢吗?” “喜欢什么?” “那个……礼物。”谢予淮咳了一声。 闻言,谢舒音眸光轻闪,像是撞上了一段久远而柔和的回忆,于是点点头笑起来:“嗯。喜欢的。” “喜欢就好。”男人的唇角微不可查地一提。 一滴雨砸落在她唇畔,接着两滴、三滴,碎碎滴在眼眶和脸颊上,很快,视野里的雨丝就牵连成片。 二人都没有带伞,看完了故人,也是时候转身打道回府了。那个精致的水晶球八音盒谢舒音没有带走,它仍在雨中旋转、奏乐,上了弦的发条小人会一直舞下去,直到它电池寿命的终结。 陵园地势虽高,地下排水却做得不大好。两个人并肩走在积水的小径上,满地厚积的落叶承起淅沥雨声。谢舒音一不留神踩到片湿滑的青苔,身子歪了下,立时被谢予淮搂住。 “……小心。” 大掌一收即松,他并没有看她一眼,就这么松了手,紧走一步急急跨到她的正前方。 “谢谢哥哥。” 谢予淮没有回话。 谢舒音思量一阵,轻声问他:“你妈妈的呢?” 她没说清楚,有意省略了什么要紧的,而他已经听明白了,“……在沪市。” 谢予淮没有回头,脚步却放慢了些,“她更喜欢南边。” 从前母亲也更爱久呆在南边。那是个顶怕水土不服的女人,总说京城的气候不好,春天不好,冬天也不好,风吹得太煎熬人。她病着的十来年里不方便挪动,遗愿终于能遂了自己的愿,从遥远的北方魂归故土。 “下次……”谢予淮说到这,又一次沉默下去。 他想说的是,下次带你去看她。但这应该吗?这可能吗?已经荒谬到无法粉饰的地步了。所幸他也没有真说出口,不过是在心里悄无声息地吞吐了一个来回就咽下去。 谢舒音倒并没发现他心里的千回百转,她也不太在意他咽回去的“下次”究竟是什么“下次”,只是会意地点点头,自己会了自己的意。 “看来阿姨是真的很讨厌爸爸呀。” 她绽开笑容。雨水坠落,小池塘里涟漪如花。 奔驰大G驶入军委大院,在家门口停了下来。“家”是一栋组织上分配的小二楼,红砖灰墙都上了年纪,同归于一种色调相近的暗赭色,自屋檐至一楼窗台爬满了常春藤。建物们要再挨挤一些,有几分像是海派的老弄堂,然还没那么多富气,没那么多云水激荡的风流韵。临近处能听到驯鸽的飞声。 “饿了吗?”谢予淮在门廊处挂好钥匙,随手扯下外套,露出一副只有背心包裹的结实上身。走出三四步,他才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反手将外套又扣了回去。 “还好,等晚上再一起吃吧。” “……好。” 谢舒音换了鞋,将行李箱拎进堂屋放好,走过来伸手就揪他的衣领。 “你……”谢予淮一愣。 “外套上全是水,会着凉的。” 谢舒音眨了眨眼,用目中毫无掩饰的关心来迎上他,“我帮哥哥拿去洗吧。正好我的也要洗。” “……” 谢予淮停顿许久,久到谢舒音眼中流露出疑惑,终于回过神来,把脸一偏,裹紧外套走开了。 三、衣冠 深秋时节一场雨,寒气就料峭起来,小刀子一样顺着衣缝往里戳。 谢舒音回来时穿了件薄的羽绒衣,比毛线制品要抗水些,可手脚也冻得冰凉凉的,回家的第一样事就是泡进自己房间的浴池里,通通透透地洗了个热水澡。 谢舒音最喜欢的水温,要比常人习惯的温度更烫些,冷天里能洗得人心口熨帖,再上一度就只能浅浅探一探手脚,不敢没过全身了。 就这么在浴室里温炖了一会,谢舒音起身出浴,热烘气儿熏得她脸颊晕红,这才发现竟忘了将换洗衣物拿进来。 这是她在国外待久了的习惯。一个人住的时候没那么多讲究,裸着身子在阳台上吹风喝夜酒也是有的。反正她不开灯,也不吵闹,没人看得见。 随手扯过浴巾擦遍周身,又将滴水的发丝松松一拢,就这么裸着身子,推开浴室的门进到屋内。 大院的小二楼虽然老旧,盖起来的时候却没敢打一点折扣,实打实的双层中空厚墙,又隔音又保暖。不过也要屋里有暖才能保得住。谢舒音回来的时候窗子还半掩着,地暖和空调都没打开,屋里屋外串的是一样的冷气。 可等她洗完了澡出来时,她这间小屋已关好了窗,头顶空调正嘶嘶地冒着热风。卧室暖得跟浴室里没差几度,自然也就不用急着抖抖索索地翻箱倒柜了。 阔别三年,谢舒音料想她房间里应该不剩下什么能用的东西,旧衣服哪怕勉强能穿,估计也被陈年樟脑丸熏得太冲人了,于是便还是从自己带回来的那堆行李里挑了两件。 刚提上内衣,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床上,手机屏幕一闪一闪,谢舒音瞄了眼来电人姓名,慢慢悠悠地扣好文胸,等响到第三声才走近接起来:“喂?” “安顿好了?” “嗯,刚洗完澡。” 电话那头的女声带了笑:“你动作倒麻利啊,还没跟我吃顿接风宴就先洗澡?这是准备上床睡了?” 谢舒音也笑:“京城天太冷了呀。没别的事我就上床窝着了?” “那不行。”女人轻哼,“我都亲自来请你了,你还躲懒?” “唉……”谢舒音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定要来吗?” “一定要。”女人说得斩钉截铁,声音里带了忿忿催促之意,“快点来,有钱挣。哦对了,记得穿漂亮点。” 言罢便挂了电话。 这是……要给她介绍工作? 谢舒音伸指勾了下肩头细伶伶的内衣系带,极轻极浅地笑了一下。 一个小时后,谢舒音将自己打点停当,从二楼卧室下来准备出门去。 正想着要不要和哥哥说一声再走,就听门口“吱”地一响,门板打开复又合上,谢予淮从门厅处走过来,和她打了个照面,手里还提着个黑色织带的篓子。 谢舒音歪头扫了一眼,那篓子鼓鼓囊囊,正散发出淡淡的水腥气,有东西在里头咯唧咯唧地闹腾着,便问:“这是什么?” 谢予淮道:“底下刚送来的螃蟹。” 他记得,前些日子楚霄凌发百蟹宴朋友圈的时候,谢舒音点了个赞。 他将蟹篓换了个手提拎着,免得腥气太重扰了她,深邃的眼眸在她身上定了定,见她换了衣服,低声道:“你是要出门?” “嗯。和朋友约了见一面。” 谢予淮点点头,眸子垂下去,“晚上……回来吃饭吗?” 谢舒音看了下时间,才四点钟,这会子赶去吃了,到晚上也得回来吃宵夜,于是便道:“应该回的,只是要迟一些了。” “嗯。” 之后就再没有别的话了。 谢予淮给谢舒音让开路,独自提着蟹篓走到厨房里。外间门声一响,谢舒音离家赴约去了。谢予淮则蹲身下去,在一堆八爪横行的蟹中挑了两只最大个的,撂进水池里仔仔细细地刷洗起来。 银泉山庄。 谢舒音来的时候,晚宴还没有开始。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晚宴的说法,山庄门口拉的横幅是京沪青年企业家交流峰会,衣冠楚楚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堆,品着香槟、咖啡和茶,等晚间翻台以后才会布上正餐。 这一餐就跟酒吧里的汽水和牛奶一样,就是个陪衬的意思,没谁会专门为了吃一口饭过来。大家心里都清楚自己来这是干什么的。 谢舒音没有急着去找楚霄凌,只随意从茶台取了几样小食甜品,端着碟独自找了处偏僻小几落座,一边小口小口地咬着桂花糯米糕,一边放空视线,看庭中树影梭梭摇落。 邻桌两个穿着很贵气的女人正聊着天,谢舒音没有要偷听的意思,可地界就那么大,语声毫无阻碍地钻到她耳朵里来了,稍稍听一会就能理出许多条弯弯绕。 “于总,您这都有了身孕还要忙上忙下主持办会,今天真是太辛苦了!路总多亏有您这么位贤内助,生意越做越大了呢!” 被称呼为于总的女人一身秋香色旗袍,暗梅纹雅致地点缀其上,外面罩了件纯白的小西装,尖头鞋鞋跟不太高,只三厘米,和西装一顺色。听对方这么一捧,笑盈盈地抚上小腹,“小二子三个月了,懂事得很,也不闹人。趁现在还能干点事,赶着年前把周边省市的熟人都聚一聚,老路有活干,也算是尽了我的心。” 这位于总四十上下年纪,周身上下只一枚飘棉的冰蓝翡镯子作饰品,比不得旁边贵妇满绿辣绿的串珠挂了一身,然顾盼间自有底蕴,端看坐姿,地位也更高些。她是京城企业家发展协作促进会的秘书长,于敏娴。今日的交流峰会就是她和市委共同承办的。她口中的那位“老路”,是她的丈夫,丽湖集团董事长兼京企会名誉副会长路文廷。 “小子不淘,招财进宝,于总您可真是有福气!”贵妇面上露出由衷的艳羡之色。 于敏娴端庄执杯,浅抿了口花茶,“人到中年了,钱、权这些都不打紧,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才贴心呢。” “您家老路要不贴心,哪儿来的小二子?” 于敏娴被她捧得舒展了眉眼,笑道:“他嘛,男人一老,眼力劲就差得远了。再不是年轻时候提一篓子海货上门,死乞白赖非要跟我家老爷子娶我的蠢样儿咯。” 谢舒音啃完了糯米糕,探出小舌,缓缓抿着银叉上的碎屑。 这个于敏娴,从前她还是斛思律太太的时候就见过面,打从那时候起就喜欢在贵妇堆里秀恩爱。可那时候,于敏娴分明还只是丽湖的财务总监,而且是因着和路文廷结婚才从会计办公室调上来的。 二人从老公孩子聊到投了资的度假区酒店,一片其乐融融。见气氛大好,贵妇开始引入正题,转头冲不远处的青年人堆里招了招手,“小苏啊,快过来!” 一个穿礼服式西装套裙的小姑娘快步跑过来,眉眼间鲜勃勃的,俨然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这裙子配上商务妆容虽然得体,但到底显得太板正些。她肯定还没学会成年人那种举重若轻的游刃有余,化一个妆估计要换三次唇膏颜色才能出门。 “吴阿姨,于总!”小姑娘主动向她二人问了好,那吴姓贵妇就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带到身边来,又冲于敏娴笑道:“于总跟我啊,还有你爸爸,都是非常好的朋友!今天正好有机会,小朋友和我们这些老朋友认识一下!” 于敏娴点点头,面上是长辈式的和蔼可亲,“上周我和老路还跟苏处长一起吃了饭,提到女儿都说是优秀得不得了,是外经贸的吧?” “于总,我是央财的,今年大四了!” 于敏娴一拍手,“巧了,我家老路也是央财的,老校友了。下个月考研吗?还是准备出国?” 小姑娘脸上一赧,“国内竞争压力比较大,目前申了几所海外院校,正等offer呢。” 于敏娴立刻笑道:“听你爸爸说你有英语专八证,真厉害呀,Offer肯定没问题的!我家老大这两个月也正申藤校呢,现在师一附中可卷不过外校美高,托福118都不保稳!下回我把老大带来,好好跟姐姐请教请教!” 小姑娘脸上笑容一干,抿了抿嘴才道:“明年研究生开学前还有不少空闲时间,我跟爸爸商量了一下,准备先找个地方实习,积累一下工作经验。” “这是好事!小丫头很有想法,怪不得苏处天天在外面跟咱们炫耀好女儿呢。”于敏娴饮了口茶,身子往后一靠,手指在藤椅扶手上敲了敲,“上进的小朋友我这都是很欢迎的。和爸爸聊过想干什么了吗?” 小姑娘谦逊地低着头,“主要还是看您这边方便。” “我这儿手头项目倒还真不少,丽湖这边房地产是一块,基金板块又是一块。前段时间还开了光伏的新业务,正缺人手,不过要常驻省外,你爸爸肯定舍不得吧?” 小姑娘笑了笑,“我爸其实不怎么管这些,主要还是看我的意愿……不过房地产和光伏确实和我的专业差距太大。基金的话……” “也是,丽湖那边加班加得厉害,你一个女孩子,还在念书,不大合适。我想想……京企会这边,我也还能说得上话,商会里就是对接企业家的业务部门和服务部门,哦对了,还有个青年企业家孵化平台,氛围挺学院气的,就是跟着企业家学团上上课,写写文案,活也清闲。你自己看看,想去哪一处?” 小姑娘思考一阵,轻声道:“我觉得业务部门直接对接企业,可能在实践方面更有利于我个人能力的提高……” 听到这儿,于敏娴敲了敲眉心,像是有什么难办的事,又转头看向吴贵妇,“海外研究生也是九月开学吧。” 贵妇接口:“也有七月的。小苏啊,业务这边总得积累客户,一做就是半年起步,你这到时候还没出点成果就要走了,也没多少实践呀。” 小姑娘略一犹豫,点头道:“其实我在大学期间也一直在负责公众号经营,文字经验我也有一些,做文案……也可以的。” 于敏娴点了点头,端上一个满意的笑,“女孩子嘛搞搞文创挺好的。” 谢舒音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听了半天,不禁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明明自己早就拿好主意了,非得冠冕堂皇地给人选择,她都为这群人累得慌。 “舒音!” 有人隔着八丈远高声唤她。谢舒音抬眼看去,只见楚霄凌脚踩恨天高,端着杯香槟飞步向她走来,单边的钻石耳钉熠熠生光,左近人群都向她投去目光。 在女人里,楚霄凌并不是那种顶拔尖的样貌,这点和谢舒音一样。一副黑框眼镜坎在小方脸上,原本明朗张扬的眉眼就泯然众人了。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引人注目——她的发色在这个场合太特殊了,发尾全挑染成电光蓝色,比百万级翡翠的妖绿妖紫色还要扎眼。 “来了也不喊我?”楚霄凌拧着眉瞪她,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手。 谢舒音上下打量了她一阵,点点头诚心夸她:“挺好看的。” “真的假的?”楚霄凌不屑。 “真的。比上次那绿的好看多了。” 楚霄凌嘿嘿一笑。 于敏娴注意到旁边这两人,冲楚霄凌打了招呼,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谢舒音的长相,不太确定地开口:“你是……斛……” 谢舒音摇头,“我和斛思律已经离婚了。” 于敏娴笑容一淡,不过还是很有礼貌地维持着笑意的弧度,只有少数人能够觉察到她这种微妙的淡。 “唉,真可惜。” 她用一声叹息表达出她的遗憾情绪,又斟酌片刻,若有所指地问谢舒音:“听说谢……你家那位,明年要升大校了?” “工作上的这些事,我都不懂的呀。”谢舒音施施然笑开。 “哦,这样。那……您先忙。” 于敏娴转回身,跟吴贵妇继续聊起闲篇。 她没有撇嘴,也没有皱眉,能混到这个位置谁也不会将心里话挂在脸上,可总有种鄙薄,是眼睫上下一扇就能油油地透出来的。 谢舒音起身,跟着楚霄凌离开,身后传来细细的一阵语声:“她是……谢家……没听说过谢家还有个女儿呀。” “这里头倒是有些老故事……” “谢家人丁太单薄,到现在只谢团长一个还在任……” “谢家是没什么底子的,队没站错,就是太不肯站队……老军长嘛,老脑筋了……” 很隐晦的一个眼神递出去,贵妇人们立时都能会意。 这种不言自明的理解力也算是一种无实体的入场券。在这个血刀绣蔷的名利场里,或许像她这样的格格不入真的是一种错。 四、廉耻 “你没必要听她们屁话。” 楚霄凌牵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右边那个翡翠珠串挂得像圣诞树的女人是吴琼,你看她一身下来有小八位数了吧,人家老公就是玉石商人,戴的全是自家店里的货,钱全压在里头呢。这两年形势不好,翡翠价在高位有人捧没人接,她就上赶着出来当人台展示了。跟小红书上晒货的是一个意思。等明儿那几串珠子要真被哪个富太太定了,她还得从脖颈上摘下来,洗刷干净恭恭敬敬送到人家府上去。至于于敏娴,情况要复杂一些,她虽然眼下得势,虽然是有两把刷子……” 楚霄凌四下里扫视一圈,眼里隐了忌惮,附在谢舒音耳旁悄声道: “……可我和我妈都是瞧不上她的。我就跟你明说了吧,那个于敏娴早就和她所谓的二十四孝好老公离婚了,她肚子里的小二子是贸易部那位的,至于她那个‘好老公’老路……整个京企会秘书处谁逃得了他?小四子小五子估计都在外头女人肚子里怀着了。” 楚霄凌一口气说完,脸上神清气爽,咧开嘴笑看向谢舒音,想在她面上找到点鄙薄或者讶异,没想到谢舒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那么清清淡淡地答了一声。 “哦。” 这回轮到楚霄凌吃惊了,“你不惊讶?” “丽湖是路文廷的一言堂,京企会却不是。一个商会的名誉副会可以有十来个,都是给政府送钱来的,秘书长这个管钱的实职却只有一个。” 言外之意很明显——想要借力爬到这个位置,路文廷还不够格。故而,那于总背后二十四孝好丈夫的位置肯定是有更够格的人顶上去了。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细,各人心里都有数就行。对于在背地里八卦别人那些似是而非的桃色新闻,谢舒音并不感兴趣。 谢舒音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转而道:“刚才我说完离婚的事,于敏娴立刻就变了脸。你说,她是不知道吗?” 谢舒音望向楚霄凌,一双眼里满是平静,“斛氏破产重组,斛思律被我害得连老宅都拍卖了,难道她这样八面玲珑的人会没有听过?还有……我在谢家的身份。” 楚霄凌想了想,若有所悟,“她必然早就知道。问答和反应都是她设计好的一环,非得强拉着你来演上一轮不可。” 这的确是于敏娴惯用的手段,跟她说话时的腔调是一样的。 所谓东风西风,压来倒去。 看谢舒音的笑话只是其中一个目的,且还不能看得太露骨了,毕竟她还有谢家这一层身份。最要紧的是,于敏娴要让她自己心内生出觉知来审判自己,让她露怯,让她自甘退避。 不过于敏娴选错了对象。她要压小苏那样的学生妹还行,想压谢舒音,天方夜谭。 谢舒音始终安之若素,毕竟五年前,她和斛思律结婚的时候,这样审判她的人还要更多一些。 眼光自四面八方而来,像是要赤裸裸剥穿她的躯身,将她那颗腐烂的心刨出来,掷在泥里,谴责叱骂,尽管脸上还都带着笑,觥筹交错间恭祝她的丈夫二婚幸福,贤伉俪换了人选,也能再次白头到老。 那样的眼光,她早就习惯了。 事实上,当年的她根本就不知道这样做究竟算不算错。二十二岁,从女孩刚刚蜕变成女人,还没有向社会踏出过一步。她亟需有人来告诉她曲直黑白,帮她分辨是非,或者在她犯错的时候揪住她当头痛骂。 父母在她幼年时,全部都是失职缺位的角色,他们没有教给过她的礼义廉耻,社会应当尽数教予她。 但在那时候,甚至直至今天,社所会教予她的真相都是衣冠风度,寡廉鲜耻。 最可怕的是,她的父母也开始用那样严厉苛责的眼光去批判她,尽管他们本就是上一场背德游戏的亲身参与者和最终得利者。 “在姓于的眼里,女人的上进是有高下的,连做小三抢男人也是有高下的,”楚霄凌轻嗤,“她估计惦记揪你错处好几年了,可惜你一直躲在国外……” “她要揪我的错处……” 谢舒音靥面舒展,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坦然落定在她脸上,笑容温柔得近乎透明。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哪儿错了呀。我都已经离婚了。” 大家分明都是这个样子。 “还是说,我得学一学那于敏娴……不该把这些事摆到台面上来?是这样就好吗?” 她的眼睛太干净,说着单纯到近乎愚蠢的话,就好像还处于未开蒙的童稚状态。她的童稚与年龄、外貌、穿着都无关,或许和“童”本身也无关,这只是一种在成人世界里销声匿迹的东西,情感、意志、言辞全都纯粹而又坦白,杀伐疲惫的人们管这叫做没有被毒打过的童稚。 楚霄凌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轻叹一声挽住她的手。不过童稚的人心里藏不了那么多压抑,没一会就想起件更要紧的事。 谢舒音问楚霄凌:“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 她的眼睛一眨一眨,好像在说:“饭呢?” 这种心大的本事,还真让人转不过来弯呢!楚霄凌无语,随手一指茶台,“这不到处都是饭?” 谢舒音舔舔嘴唇,有点委屈地小声道:“我以为你是要请我去饭店吃大餐……” “能吃饱就行,又没让你交门票钱。白嫖来的还嫌弃什么。你脑子里就知道干饭,能不能干点正事?” 楚霄凌这时候才有心去欣赏她的穿着打扮,上下扫视一通后,挑剔地皱起眉:“这是什么玩意儿,高中生都不这么穿了。” 谢舒音低头看看自己:玫瑰木色的针织裙,外罩一件圈圈羊绒开衫,虽说在这里显得太过居家,但绝对还属于得体的范畴。 “怎么了?” “啧……”楚霄凌拧着眉摇摇头,“本来我这有个大单子想让你接手,好好挣他一笔。你穿得跟我姥似的,怎么挣钱?” “啊……这样。”谢舒音终于了悟,点了点头,手指伸向前襟。 “那你看……这样可以吗?” 纤手一粒粒解了开衫的木质牛角扣,再拉开针织裙前胸的拉链,霎时间,雪白峰谷跃出天光,美景一览无余。 楚霄凌看直了眼,情不自禁地推了下黑框眼镜,大张着嘴喃喃道:“这可太可以了……” 仅仅是一根拉链从上拉下,整条裙子气场骤异,从裹身修女风化作深V妖女风,勾勒出一方洁白丰美的通明玉,而且她刚才瞄见了,腰间似乎还有镂空的设计…… “还可以再深一点。”谢舒音很贴心地补充道。 楚霄凌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凑上前帮她一掩,横着眼瞪她:“干什么你!大庭广众耍流氓!” “你不是说有钱挣?” “又不是在这儿挣……” 谢舒音笑了笑,坦坦然拉上衣链,“我以为你也要让于敏娴给我介绍工作呢。是要给我拉皮条吗?” 楚霄凌一咬牙,攥住她的手,正声道:“找她干嘛,这皮条我自己拉。” 谢舒音眨眨眼睛,不解地看向她,“什么意思呀?” “在这不方便说,不如先去我那一起喝一杯?” 谢舒音摸摸肚子,正饭没吃上,垫得哪门子酒呢? 所以直到最后……自己还是没能从这抠门女人手头抠出一顿饭来。 没开宴的时候,谢舒音就坐上了楚霄凌的光冈大蛇,一路驰向Coppélia酒吧。银白色跑车驶出停车场的瞬间,一辆纯黑色玛莎拉蒂姗姗来迟,与她们擦肩而过。 山庄会场内,于敏娴正在跟秘书组电话对接餐品布置,“对,对……主桌规格再提一级,海鲜类只留一道,把我们自己带来的酒摆上去……” 余光瞥见有人步履匆匆踏入外厅,正拧着眉,似在人群中张望搜寻着什么。于敏娴眸中一亮,捂住耳畔手机道了句:“稍等,” 刚刚东山再起的斛总裁面上带着淡淡的疲惫,似乎是刚从什么紧要会议中下来,黑色西装之下颀长的身躯略显瘦削,眉宇之间沉淀着霜雪。 于敏娴沉吟片刻,迎上去笑盈盈地打了招呼:“斛总,稀客啊。听助理说您日理万机,这两年想请您在外头露个脸都困难,跟咱们商会的老家伙们也好久没聚了。今天怎么……肯赏光了?” 斛思律伸手按了按眉心,平复了一会心绪,随即敛下眸子沉声应道:“抱歉,公司事务繁忙,平常实在抽不开身。” 他只定神说了这么一句,眼睛便又瞥开去,若即若离地往人群里扫,像是将收未收的网,在搜捕一条会迸跳的、轻捷弹滑的小鱼。 看到这一幕,于敏娴颇具深意地勾起唇,“公事再忙,也得劳逸结合嘛。今天会上来的老朋友真不少,斛总先坐下一起聊吧,我这还有点事要忙。” “好。” 看着斛思律的身影进了内厅,于敏娴又将手机扣在耳边,继续那个未完的电话。 “斛思律来了,记得引一引,主桌在刘部长旁边加一个座吧。” 挂了电话,于敏娴不经意间手指一划,正滑到朋友圈界面。 九张图片,是刚发出不久的峰会通稿,其中一张自然而然地嵌了一道长发及腰的背影,玫瑰木色裙袂摇曳,隽秀清灵。 五、珐琅 到了酒吧,楚霄凌给谢舒音领在二楼一处VIP卡座里坐下,叫服务生上了瓶伏特加,没用起子,直接上牙咬开瓶口,而后斟了两个带冰块的半杯,将其中一杯推到谢舒音面前。 “好久不见,来,咱们先走一个。” 谢舒音将酒杯握在手里转了两圈,犹豫道:“太辣了……” “知道。我先干了,你就当陪我意思一下。” 楚霄凌一仰脖,浓烈的酒液就全下了肚。她将杯底冲谢舒音一亮,嘴角惬意地勾着,又喊来服务生:“给她来点兑酒的软饮。” 谢舒音也浅浅抿了一口,眉头立马蹙起,“我要AD钙奶……” 服务生两眼圆睁,直愣愣看向楚霄凌,却只得到了自家老板一个理所当然的眼神,“去啊,愣着干什么。” 意识到自己没听错后,小伙子换做一脸难色,小声道:“老板,咱开的是酒吧,不是小卖部……” “瞧你那脑子,咱店里没有AD钙奶,你不会上隔壁超市买点吗?”楚霄凌双臂交错环胸,单脚跷起,一晃一晃地架在膝上,“没钱我给你报了,这月奖金给你涨三百,去吧。” 谢舒音补充道:“养乐多和桃汁也要。” 服务生小伙直挠头,脖颈里张牙舞爪的黑龙纹身都泄了气,“唉”了一声,这才扭头出去了。 楚霄凌转头,吊起眉梢冲谢舒音轻哼,“还是老口味嘛。” 谢舒音笑:“真的很好喝呀,你要不要试一试?” “我才不喝。”楚霄凌连忙摇头,“你这人,在口味上头倒是长情的很。” 说到这儿,楚霄凌又举杯饮了一口,趁这个功夫眼珠绕着谢舒音骨碌碌地转了两圈,等咽下酒液以后才在桌面上一顿杯,慢悠悠道:“就是不知道对男人……” “男人?”谢舒音疑惑地眨眨眼,“你说哪个?” “还能有谁,你前夫咯。” “啊,他呀。” 距离她拿到离婚证的那天已经过了三年,一段不甚明朗的记忆撞入脑海,男人紧攥住她的那只手轻轻颤抖,面容和声音却总似蒙着层纱,一时半会还撩不开它。 谢舒音若有所思地摸摸唇瓣,眸中微光闪烁,却未起波澜。 “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有些想念他了。” “……你是想了他三年,还是我提的时候才刚想起来的啊?” 谢舒音弯眼笑了,“刚刚才想起来的。” “哟,那倒是我的不是了。早知道刚在会上我就打电话把斛思律叫来,让你俩鹊桥相会——” 楚霄凌一手支颐,手肘懒洋洋地搁在桌台上,“今儿那个峰会,邀请名单我瞧了,里头有斛思律,约你在银泉山庄见面,本来还就是想让你一不留神跟他打个照面的。结果他没来。” 她摇摇酒杯,唯恐天下不乱地叹了口气,很失望的样子。 “真是个纯纯的科技宅山顶洞人。你离婚就对了。话说那名单里,还有个最近回国搞投资的华侨富商,听说才二十六岁,也不知是谁家二代,长得比明星还帅。我想见一面来着,今儿人也没来。” “峰会还没结束你就走了,没关系吗?”谢舒音问。 “有什么关系?” 楚霄凌满不在意地一挥手,“要我说,咱们这群搞企业的又不是急着要相亲,年终开大会见一面得了。谁一天到晚能闲的跟人堆里打屁?你看今天那场子里,除了市政府怕跌份找的那几个以外,其他来的150家有120家都是小微企业,梅香拜把子,都想着跟主子溜边喝汤呢,唠也唠不出什么……” “这么无聊,那你为什么要去?”谢舒音不解。 “那当然……”楚霄凌啧了一声,“……当然是因为我家也是小微企业。不过今天这会是真没意思,要不是为了见那俩人,我也懒得去。” 谢舒音道:“年营收10亿,也算小微企业?” 楚霄凌连连摇头:“年营收都是虚的……还10亿呢,算算利润才一小指头。跟国字头比比,100亿都是小企业!这话你得问斛思律,他栽过跟头,特别有经验。” 她是有意在把话题往斛思律身上引,没两句话就要捞他一手,眸子里面那种狡黠的看戏式的光芒正一闪一闪,600多度的眼镜片都遮不住。 谢舒音一点也不在意,只是不接她的话茬,自顾自托着腮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了装潢又看舞池,看头顶霓虹乱射的各色彩灯。这时候天色已晚,酒吧已经开始上客。 楼下几个红三各自牵红拥翠,在门口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面具,“嗤”地一声笑扔在了脚下,搂着女人就往里进。 舞池喧嚣震耳欲聋,镭射激光和着鼓点一齐旋转,带着各色面具的人们徜徉在舞池里。 “是‘珐琅之夜’,每月一度。还记得吗?”楚霄凌看向谢舒音。 “当然记得。” 谢舒音静静收回视线,“但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间名叫Coppélia的酒吧不在楚家名下,是楚霄凌大学时候瞎玩练手的产物,里头还有谢舒音100块钱干股,相当于一个星期满料手抓饼的分量。 楚霄凌有选择困难症,当时为了附庸风雅,在网上搜了不少书本杂剧的外文名,从胡桃夹子看到吉普赛人,最后谢舒音帮她挑了这个。理由是“字母形状比较好看”。 形状好看与否实在是很私人的一种观感。最起码一开始没几个人和谢舒音感觉一样。纯外文留不下什么记忆点,又显不出什么特色,这酒吧亏得楚霄凌连吃了大半年食堂,直到她妈楚黎女士实在看不下去伸出援手才有所改善。 后来楚霄凌自个苦思冥想,给酒吧添了个独具特色的活动项目。那时候楚霄凌沉迷日系少女漫,对戴着面具的哥特风吸血鬼伯爵男主们情有独钟,于是决定在自己酒吧里搞一搞化装舞会,每月第一个星期六晚上的dress code硬性规定顾客要佩戴面具,要么自备,要么选酒吧里的。 “我可真是绝顶天才!蒙上脸以后店里颜值水平一下子提高了200%!” 那时的楚霄凌兴高采烈地冲到谢舒音面前炫耀一通,两手一攥拳,信心百倍地在寝室里喊:“下个月我肯定能天天吃唐楼的外卖!” 她的信心倒不是无的放矢。甭管这主意是蠢蛋还是天才,起码在此之后,Coppélia的生意真的日渐红火起来。 到了今天,每次珐琅之夜,VIP区也就圈里顶尖那几位能随来随坐,其他的,甭管是外省富商还是本地蛇头,一句话——要么预约,要么乖乖坐楼下。 “珐琅之夜”的名字也是楚霄凌拜托谢舒音给定下的。这回除了“字形好看”以外还多了个新的理由,“发音好听”。认可这个发音的人比上回要多一些,在京城,你提Coppélia酒吧,知道的也是隔靴搔痒,“啊对对好像是有这一家……”,可你要问珐琅之夜酒吧,刚混圈的学生仔都能给你指清正路。 但在楚霄凌心里,这个名字还有一解。 这一解她从来没跟谢舒音提过。大学毕业前夕的那个晚上,同学们都在准备各奔东西前的叙情流程,甭管关系远近,喝醉了酒抱在一起就能哭一场。谢舒音那时候奔不了东西,她正准备着要嫁给斛思律,那个珐琅之夜就算是她的最后一场单身派对。在那场派对上,她也顺理成章地抱着灌了AD钙奶的伏特加喝醉了。斛思律接了楚霄凌的电话,黑着张脸来接老婆,人刚搂到怀里,他那平日里白兔儿似的乖乖老婆却忽然挣开了他的手,站定,微笑,抱了他一下,又抱了旁边的楚霄凌一下,而后转身走开几步,脚尖轻灵,跃到阳台上去。 满天的霓光和星辉映在她身后。阳台地势开阔,夏风拂起她的长发,逸逸扬扬都飞了起来,她便随手用腕间的发绳松松挽起一个髻子,黑色蕾丝面具绳扣一松,掉在了地上。斛思律举步上前,想要去抓住她的手,却在一米之外止住一切动作。 她开始跳舞。 像水晶球里的珐琅质发条小人一样,举起手臂,单腿绷直,完美而精准地环绕一圈。 旋舞之后纵跳,她又化作一只鹿,越过急湍和冰冻的河流,不躲避荆棘的利刺,不畏惧会让她滚坠的巉岩。没有旋律,没有节拍,没有意识,没有灵魂,她的灵魂已经沉沉地醉去,只留下一副人偶式的机械躯体,走入所有被红舞鞋诅咒的少女的命运,神性的舞步和魔性的痴癫融为一体。 五彩色霓虹光柱照过来。她的眼睛与灯火重迭,像是两颗渐变色的透光脱胎珐琅。 这就是楚霄凌记忆里,有关于谢舒音的“珐琅之夜”。 如果她是斛思律,一定要将这个女人好好包裹在爱与物质的水晶球里,让她一辈子都可以这样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地跳舞。 那时的楚霄凌满心嫉妒地这么想着,直到后来,她才恍然发现,或许那样的水晶球对于珐琅小人来说也是一种拘束。 服务生小伙将谢舒音要的几种饮料都送来了。谢舒音面上绽开一抹笑,又另找了两个杯子,忙忙碌碌,将三种口味的“鸡尾酒”调配好,嘴唇凑到杯壁边各尝了一口,笑眯眯地弯起眼睛。 谢舒音正忙的功夫,楚霄凌百无聊赖地往舞池里扫了一眼,忽然指着舞池里一个高个子扁眼睛的长发女人道:“那个人是男的。” 谢舒音好奇地凑过去,“哪个?” 楚霄凌指了下那伙红三,“陈杭怀里傻乐的那个。陈杭你还记得吧,你们军区大院里的。” 谢舒音睁大眼,实在没能看出那人究竟是哪里掩不住男子气概而露了馅,她也没听说过陈司令的孙儿曾闹出什么取向方面的花边新闻,转而看向楚霄凌,“是真的吗?你好八卦……” “眼睛擦亮一点,懂的多一点,生活精彩一点。”楚霄凌咧开嘴嘻嘻一笑。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哼,我在想要不要给酒吧加个第三性别卫生间,我可不想再看见这种人的小鸡子!” 楚霄凌两指一捏近,比了个很扎男人心的侮辱性手势,“才花生米那么大!辣眼睛!” “哦……”谢舒音点点头,明悟过来,“这……还真是很辣眼睛的呢。赶快忘掉他吧,你老公的怎么样?” “我老公的?” 楚霄凌先是轻呵一声,面上似笑似嘲,随即耸耸肩叹了口气,“谁知道他大不大,我也没见过呀。” 谢舒音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楚霄凌就探身向前,抓握住她的手。 “舒音,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勾引我老公,让他为你神魂颠倒。” 六、赏金 楚霄凌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秒,两秒,在等待她回答的间隙,眸中神采逐渐坚定起来,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任务完成,我给你一百万。” 她抛出了一个颇有分量的赏金数额,底气就显得足一些,因知道谢舒音并没有理由拒绝她的。 “又不是第一回了……这样的事,你应该很擅长吧。” 楚霄凌好整以暇地坐在当地,等着谢舒音的回复。而谢舒音愣了会神,并没有立刻回答。 正常人类在面对此类情境时,总会自然而然演绎出那种自矜式的羞恼,她却也没有这么微妙的情绪表现,只是眼眸微垂,盯住面前加了桃子汁和气泡水的酒。 杯中液体一漾一漾,细密的气泡滋滋作响,散发出桃子死亡又发酵之后的醉人芬芳。楚霄凌是早就拿定了主意的,可谢舒音还得好好深思熟虑一番。 好半晌,谢舒音才抬起头,一双眼静静看向楚霄凌,没说行,也没不行。 她问:“你老公是谁?” 楚霄凌是一年以前突然结的婚。那时候谢舒音还在斯图加特芭蕾舞学院深造,楚霄凌也正忙着振兴家业,俩人好久都没联系,是一对朋友圈里的点赞之交。 某天里谢舒音忽然刷到条楚黎女士的朋友圈,说是头等心腹大患总算自立门户去了,底下还得意洋洋地贴了张结婚证照片。 左边的楚霄凌染回了黑发,正扁着个嘴隐晦地冲镜头翻白眼;右边女婿那头很贴心地打了码,穿戴姿势都是板板正正的样子,被楚霄凌一衬,像是正在巡视风纪的教导主任。 谢舒音又翻了翻楚霄凌的朋友圈,上次更新是一个月前在凯恩斯浮潜并揩油壮汉教练,配文还是单身独美呢。 谢舒音觉得奇怪,就在微信里问她。楚霄凌倒没避讳,直截了当地承认了确有此事。 “我妈每回发朋友圈都屏蔽我……真无语,大张旗鼓的干嘛,又不是什么喜事。”当时楚霄凌这样说。 这个打了码的教导主任老公是谁,楚霄凌没有说,谢舒音也没有问,就这么语焉不详地胡混过去了。往后两个人再聊,楚霄凌也从来不提及自己的丈夫,谢舒音便猜测好友的这场婚事兴许别有隐情,保不齐是哪个楚霄凌包养的小奶狗扎破了避孕套,被太后娘娘扶正上位了。 但这样其实也说不通。楚家的太后娘娘楚黎女士第一个就不能同意,依她的主意,必定是要女儿去父留子,直接拿钱打发捞男滚远点的。 所以谢舒音又自己在脑海里为可怜的好友演绎出一起跌宕起伏的新故事:疫情来临,实体企业首当其冲,楚氏可能正处在风雨飘摇的关头,不得已用儿女婚事为筹码,选择了联姻自保…… 要真这么说的话,那这男人肯定长得歪瓜裂枣,保不齐还有什么隐疾呢。 楚霄凌见谢舒音一脸说不得的忧色,立马醒悟过来,宽慰她道:“别怕,咱俩谁跟谁?我怎么会把你往火坑猪圈里推呢?” “真的吗?”谢舒音不太信,“他长得好看吗?性格好吗?没有什么遗传病吗?” 楚霄凌毫不犹豫地点头,“好看,性格也好,我妈这双挑剔的火眼已经给他专业认证过了,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为人勤快认真踏实正派还能挣钱……” “楚阿姨的眼光我认可,但你的眼光……”谢舒音俩眼油油地动来动去,摆明了不大信任的模样。 楚霄凌急了,“是真的好看!听说要跟我老公睡一宿,外头那些人估计倒贴钱都愿意……” 谢舒音沉吟,“有多好看?” “在你眼里,什么等级能算是好看的?” 谢舒音摸摸嘴唇思量一阵,“斛思律和我哥哥都挺好看的……你哥哥也不错。” “哟,你还记得我哥呢?他才排第三名啊?”楚霄凌神情略有些忿忿,哼道:“那巧了,我老公跟你前夫是一个德行。宽肩窄腰大长腿,是人见了都乐意瞅。” 谢舒音笑道:“你现在就像天桥底下拿大喇叭卖假货的贩子,词儿一套一套的。真这么好,你为什么不下手?难道他心里有白月光,不愿搭理你?那样的男人我可不要。太累。” “什么白月光,人家是Asexuality,也叫无性恋,安全指数杠杠的。” 谢舒音皱了下眉,又瞥她一眼,小声道:“无性恋……?是不是ED的委婉说法啊……” 楚霄凌刚想反驳,忽地揉了揉脑门,似一下子茅塞顿开:“嘶……这倒也很有可能,我看他挺大一个鼻子,可惜了……” “所以他果然是有病的咯。” 一提到“病”字,楚霄凌神情有些尴尬,期期艾艾地道:“病是有点病……不是ED!他就是眼睛有毛病,认不得人脸。前两天一起参加个晚宴,我衣服脏了,换成我妈的外衣套上,他就当着大庭广众管我叫楚伯母,差点没给我气死……” 她横眉竖目在那絮叨了半天,末了轻瞟了谢舒音一眼,“我老公,你也认识,这回知道是谁了吧。” 谢舒音只琢磨了一秒钟就得出答案,惊讶道:“是严宥?” 楚霄凌点点头。 “啊……”谢舒音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他?” “他有病,我品行不端,年纪都大了,就凑堆儿咯。”楚霄凌无所谓地耸耸肩。 “可是……” “可是什么?” 谢舒音摆弄了一会手里的杯盏,抬起眼来看她,轻声道:“可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脑到心,你们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楚霄凌一米五八,踩着恨天高都跨不过行道护栏,严宥一米八八,不低头看路指不定就能直接踩她一脚;楚霄凌每两个月就要换一次发型,色儿调得跟交通信号灯似的,不鲜不亮就不买单,严宥比教导主任还教导主任,衣橱里除了黑还是黑,连领带都挑不出三个色来;楚霄凌最不爱读书,家里给买了个中外合作办学的工商管理,她读了半年退学当艺术生学编导去了,严宥是圈里那一代数得上的学霸,人大哲学本北大法学硕,博士去了美国还能提前毕业…… 楚霄凌摇晃着酒杯,杯里的纯粹伏特加只剩了个底儿,冰块时不时撞在杯壁上,叮当直响。 她点点头,轻“嗯”了一声,“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来找你了。” “找我?可我与他也不是……” “那有什么关系,咱俩之间论咱俩的就行,这只是生意。”楚霄凌指指自己,又指指谢舒音,“我是雇主,你是小工,严宥是我交到你手上的一样货。你出手我放心,随便盘,盘碎了都没事。” 谢舒音又垂下眼,静静沉思了一会,许久以后才飘出一句话。 “好,我答应你。” 见楚霄凌面露喜色,谢舒音又道:“我还有两个问题。” “你问。” “需要我负责吗?” “不需要,但——你要是能玩得他非你不可,回来跟我闹离婚的话,我会再加点小费。” 楚霄凌挑眉轻笑,“演出这么卖力,肯定得给你加个鸡腿啊。” 谢舒音不但没有欣喜,反倒叹了口气,黑白分明的眸子翻她一眼,“你要这样,我越发觉得还是被你卖了。” 抠门的人突然大方起来,不是非奸即盗是什么? “这倒不至于。这趟活你干完了,我也能赚到不少,就算是你在我这拿点分红吧。” 谢舒音道:“我可以问问究竟是为什么吗?” 楚霄凌稍一停顿,似在琢磨怎么组织语言,过不多时便开口道:“你知道严宥是干什么的吧。首都头牌大律师,专门处理企业大宗经济案件的,斛家那会要不是有发小的交情都请不动他。他律所有个案子,关系到我们楚家,我想让他叫底下人避一避,别总追着咬着这块肉不放。但他那个人的性子你应该也听说过,直起来八头牛都拽不动,亲爹妈也没法讨情说项。我是扳不动他,所以……” “所以你打算,让我给他吹吹枕头风?”谢舒音问。 楚霄凌立马笑了:“嘿嘿,你要能吹动也行,但他这块石头估计难……正道走不通,咱可以走点邪道嘛。我给你个隐形相机,你把你俩出轨的照片拍上几张,到时候我就全洗出来,冲到办公室里往他桌面上一摔,不听我的话我就朋友圈小红书抖音报纸一起发——齐活!” 谢舒音听完直挠头。 这楚霄凌,都快三十了,还是当年那个“绝顶天才”的脑瓜子。 勒索大计已定,楚霄凌心怀舒畅,兀自怀想着严宥被她几张照片拿捏住体面的后脖颈,一脸隐忍痛恨却又只能无奈妥协的狼狈模样,牙根都爽得吱吱响。 正想邀请好友一同排练一番这场戏里最精妙绝伦的视听桥段,那厢谢舒音却是幽幽冒出来一句:“你们都是这样的吗?” “啊?”楚霄凌得意的神情愣在脸上,“什么我们?” 谢舒音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啊?” 谢舒音答:“斛思律的前妻。” 斛思律头回娶的老婆是冯少将家的孙女。楚霄凌也身在圈内,早就有所耳闻,只听说确实是个人物,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发展,哪怕离婚都只是找了个代理律师在国内办结,本人压根就没回来看上一眼。 可这么多年过去,没仇没怨的,谢舒音怎么突然提起她了? “她也给你设套捉奸了?”楚霄凌试探着问。 谢舒音摇了摇头,“她也给我打了一百万。” “我靠,这么大方!把我都给比下去了!”楚霄凌拍案。 谢舒音安安静静地托着腮,看酒杯里气泡起伏,轻声道:“她给我的转账留言是:加油,好好干。” 她伏下身去,不顾形象地趴在桌面上,低声喃喃:“我像是吃你们俩剩菜的……” 当过小三且即将开始新一段小三征程的女人一脸委屈,眼睫一眨一眨的。楚霄凌望着这样的谢舒音,心头涌上些微的愧怍。 不熟悉谢舒音的人肯定会觉得她又装又作,占了便宜还要卖茶,但楚霄凌却明白,谢舒音不会说谎。她是真的觉得有点委屈。 一口咽下杯底的伏特加,楚霄凌犹豫半晌,咬咬牙下定决心,“我给你二百万。” 谢舒音闻言马上直起腰板,双颊晕红,微微地笑起来。 七、织网 “这下满意了吧。” 看到谢舒音点头,楚霄凌觉得大局已定,开始做总结陈词:“舒音,你别怪我只知道麻烦你,这事我找不了别人。我们这一群人的规矩你也晓得,互相牵制,互相伤害,真到了时候还得互相包庇。钱和感情只能谈一样,大部分人选的都是钱,我也是。可外头总有些自以为特别独立清醒的,刚一上来大话都说得满满,过段日子就觉得自己可以两头吃两头骗两头占,钱和感情都想要,我这独一份有定数的就不够看了。见过世面的欲壑最难填,我没那个把握能把人抓牢在手上,毕竟理亏的人是我,人要真能领着严宥来个反戈一击,那还属于成功洗白上岸,一致打击黑恶势力的正能量励志片呢。而你,我知道你眼下不缺钱,感情么你压根就没有,你缺正事儿,” 楚霄凌食指中指交替敲击在桌面上,“这就算是我给你找的乐子。” “你们这群人的规矩,我其实是不大明白的。” 谢舒音抬起眼睛,眸子清而且亮。 她似乎永远也学不会避讳和欲言又止,只将一种含着悯恤的奇异神光投射过来,像是觉得他们这群人复杂得有些可怜了。 楚霄凌很不喜欢她这样的眼神,有心压一压她天然傲慢的气焰,“什么你们我们的?你也是‘我们’!斛思律破产还被你咬走一大口,我哥哥都被你害成抑郁症了,我看你确实不懂我们的规矩,你是一心把人往死里整啊。” 谢舒音脸上毫无半点愧色,只睁大了眼讷讷道:“你哥哥……是因为我吗?” 不是伪作的天真无邪,她是真的不解,真诚而且虚心地向她求教。 “我还以为,是楚阿姨的影响要更大些呢。” 楚霄凌虽然知道她说的在理,可毕竟是自家亲妈,无理也是要帮她老人家狡上三分的,是以眉毛一竖,哼道:“怎么说话呢你,我妈还差点就当上你婆婆了呢,一点不礼貌。” 所以,要怎么去形容她们这一群人的关系呢? 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早就已经从源头开始穿针引线,把人们织在一起,高高低低,分席列位。 先从谢舒音最好的朋友楚霄凌这里说起。刚认识她的人有十有八九都会把她的名字错读成“楚凌霄”,而她的原名其实也就是“凌霄”。上小学的时候吵着闹着要自己改名,因觉得凌霄太泯然众人矣,把俩字掉了个个儿,铮铮剑气就拔云而起了。 楚霄凌与谢舒音的相识其实并不是在中戏宿舍。还有一个人充当了她们之间的纽带,让她们有了超脱于一般大学舍友之间的亲密友情。 而这个人,就是楚霄凌的双胞胎哥哥,北舞专业第一的天才芭蕾舞者,也是谢舒音的“初恋”,楚沉知。 谢舒音与楚沉知之间的故事,却又要追溯到上一代人之间深埋在岁月里的爱恨情仇,翻一翻泛黄的旧相册就要冒出一股腐气,心里的霉斑全都不敢掏出来晒晒太阳。 那时谢舒音十六岁,刚刚回到谢家,学业方面不大跟得上京城从小卷到大的精英子弟们,季宛便给女儿找了条出路,想让她走自己的老路当舞蹈类艺术生,好歹混个211文凭。一开始是求了谢征国,想让丈夫从军艺那头找人打点一下,可丈夫死活不松口,还在家里跟季宛大吵一架,让她就此绝了倚靠自己开后门的心。万般无奈之下,季宛只得去找自己当年在部队文工团时的搭档、现北舞教授宋呈峻,让他领上自己骨头都已经快长定型了的女儿,好好揠苗助长一番。 年少时的谢舒音比现在更不懂得看人脸色,说话也直,“妈妈,你确定宋叔叔不会让我滚出去吗?” 季宛一身的血都升到脸上来,抬手想打她一个巴掌,可愤怒之火眨眼间就自己黯下去了,变成空洞洞的两团灰烬。 没错,这位宋教授在入赘楚家之前,正是季宛的初恋,不带双引号的那种。 宋叔叔是很体面的人,待她和亲女儿没什么两样,手把手认真细致地教她学舞,还找了大两岁的自家儿子作她的搭子。 楚阿姨也是体面人,后来牵扯到自家儿子的感情问题,脸上难免会带了些不体面,可也终究没有太为难过她,等到她和斛思律结婚的时候还封了个大红包。 这份子钱可是比楚霄凌包的那点要重得多。谢舒音才拿到手里时总觉得疑惑,惶惶然退了两次都没退成,后来才想明白是为什么。 既不是感谢她放过他儿子,也不是祝福她未来生活美满,这红包是专包给“斛思律的媳妇”的。 楚黎女士和斛思律的亲妈吕洋关系不错,最起码在党校时关系不错。后来楚家站错了队,一夕间大厦倾覆,楚黎也因为经济犯罪坐了牢,再出来以后仕途无望,只能选择下海经商,两个人还有多少真心交往就不好说了。 “吕阿姨毕竟升上去了,总要珍惜些羽毛。”楚霄凌这样告诉过谢舒音。 楚霄凌对斛思律他亲妈吕洋的整体评价就一句话,一个牛人,but I can't be that kind of person。有次楚黎以重阳佳节为借口,好不容易把吕洋请出来去香云山一起登高,结果人吕部长一路上都在上党课,她给楚黎说了个故事,中心思想总结为“不要总想着找关系走捷径,迢迢大路一样能通罗马”,而后连饭也没顾上吃一顿就回去开会了。 “我妈嘴皮子这么溜的人,听完那故事都没说得上一句话。”楚霄凌背地里偷偷打电话跟谢舒音吐槽,“你看,当领导的都相信这世界上有公平和正义。可能吕阿姨并没那么天真,说那话就跟寓言故事一样,是有规劝的意味在。可那又如何呢?” “一个六十多岁的哲学博士,又进了政治局,相处起来会很累人的。她总是习惯性地解构她生命中的一切事,然后开始长篇大论,你还没办法反驳她。因为你自己已经找不着北了,糊涂的广度总是在智慧的丰度面前相形见绌。还好大部分人都用不着和她相处。说实在的,你要是把她放在县民政厅窗口,她连给老百姓办一件事也办不下来。她不知道跑腿办事里需要多少人情世故,又要避开多少弯路和门槛。她的晋升从不是依靠这个,当然了,也不是靠性别和性。唉……或许有时候,咱们国家的顶层设计就是需要那么些高屋建瓴的人——你看,连我也没法说人话了。” 是挺累。但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婆婆的话,比起楚黎,谢舒音还是更喜欢那个曾经把一整套典藏版纪念邮票赠给她当见面礼的吕洋。腰板挺直,银发梳拢,脸上和手上都有许多褐斑,很朴素,却并不显得日薄西山的苍悲。 她是谢舒音见过内心最平静的人,平静到甚至对儿子和小三再婚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探究欲。 这样的态度贯穿了谢舒音的整段婚姻。直到斛氏破产,而她也与斛思律离婚以后,那种态度的由来才渐渐浮上水面。 并不是有意轻慢于她,事实上,在这个女人眼里,斛氏和儿子的重量可能还要更轻得多。 人生光阴有限,这世上绝大多数都是琐事和闲人,并不值得一究。 至于严宥,能在有病的前提下被楚黎看中做女婿,背景必然也是拔尖的。 严宥的父亲严仕行是工程院院士兼首都高校校长,母亲傅希文虽然只是家庭主妇,但每个月都从娘家那领着股份分红。姥爷在南边生意做得很大,正所谓权力是男人最好的保养品,八十岁了还不肯放权,傅家的几个舅舅只得各自开辟了新赛道,在政法系统和统战线上大放光彩。 酒吧卡座里,楚霄凌喝完了大半瓶伏特加,把玻璃瓶在桌面上重重一墩,“今晚这量也差不多了,正好适合你发挥。我去上个洗手间,等我回来就给你俩牵线搭桥。” 谢舒音喝的是勾兑酒,伏特加的底子合起来也有三两出头,此时已然微醺,迷离着眼揉揉脸颊,好奇道:“怎么牵线呀?” 楚霄凌一摆手,“这还不简单?我直接打电话给严宥,让他送你回家。” “这样……不会太明显了吗?严宥他会不会起疑心?” “你多虑了,他那大眼白子连男女老少都分不出来,要起疑心,除非是你把隐形相机甩他脸上……你应该没那么傻吧?” 楚霄凌嗔她一眼,将一枚纽扣大小的黑色圆片塞到她手里,“不用担心光线影响,后期我会处理,按这个钮子就能拍,录音模式是长按两秒以后开启,视频模式是长按直到机身震动……记得把你自己脸挡上!” 说完就风风火火地往洗手间冲去了。 谢舒音低头研究了一下那枚微型相机,翻来覆去找了半天才找到镜头所在。要不是楚霄凌提前告知她了,她可能真会以为这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纽扣。 夜色已深,普通的饭店已经陆续打烊,酒吧却正值上客高峰,形形色色的男女佩戴面具汇入“珐琅之夜”,夜魔搂抱着猫妖一同扭动,打扮成机器人的调酒师正在给一脸鳞片的鲛精服务。 谢舒音走到二楼平台上,两手托腮,手肘抵住栏杆往下俯瞰,忽地眸中一亮,轻轻地“咦”了一声。 一个身穿丝绒西装的男人正从外面走进来。他脸上本就戴着面具,故而并没有在酒吧道具中做选择,亚麻金的碎发不羁地抓在耳后,在吧台处点了杯酒,而后随意地冲那伙红三中的一人晃了晃。 怎么会是他? 那男人身量颀长,在人堆里显得格外惹眼,西装样式不很花哨,质地却是波光粼粼的黑。 如果不看他的面具,这便是风姿倜傥的贵族少爷,可视线移到他的脸上,常人总免不了要无防备地受上一惊。 那是一张极致精巧却极端苍白的威尼斯面具。 金粉涂唇,眼尾收尖,全然一副女性化的妖异轮廓,若不是面具背后那双眼还亮着,简直就像是月光下克里姆林宫的幽魂,繁华得一股阴气。 谢舒音倚在栏上,低下头,从兜里翻出手机,手指轻点,拨出了一个号码。 三秒以后,电话接通。 八、绿瞳 “……”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着,震耳欲聋的舞曲声从手机听筒里传出。 耳畔人声乐响太嘈杂,他并没能分辨出谢舒音那边的背景音正与他同频共振。 谢舒音等了半天,却没听见人说话,她将手机屏幕挪到眼前又确认了一下,见电话确然通着,这才从嗓子里试探着挤出一个音节:“喂?” “呵……” 男人轻笑了一声,朝身边人比了个失陪的手势,走到一处拐角,“你很少主动打电话给我。” 谢舒音问:“你回国了?” “嗯。” “什么时候回来的?” “和你一样,刚刚。”余光里能瞟见他换了个站姿,单腿曲起,倚着墙柱靠立在那儿,另一手套着车钥匙随意晃了两圈。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谢舒音问。 “因为我想知道。” “那……你在做什么?” “谈生意。” 他给她的每一次回复都很简短,却又不显得腻烦,五官和神情都藏在骨白色陶瓷面具之后,菱形的薄唇上缘弧光泛凉,韵脚懒洋洋的。 谢舒音“哦”了一声,而后道:“你回头。” “怎么?”男人声线中又带了笑。 “我在你后面的卡座。” “骗子。” 他既没有回头,也没有流连夜场被逮个正着的尴尬窘迫,稍停了一会,又道:“……想我了吗?” 声音很轻,像是情人间的呢喃私语。 他实在是生了一副被爱欲之神吻过的好嗓子,且从不会辜负了它,将那蛊惑的魔力束之高阁。 谢舒音酒意上脸,不知是热的,还是心中某处真被他抛出的小钩子挠了一下,许多深埋在肌肤之下的精微触觉都被他调动起来,感官开始渴望。她用凉凉的手指贴上自己的脸颊,舌尖沿着下唇的弧度轻轻舔舐,问他:“今晚……你能早点谈完生意吗?” 男人轻嘶一声,身形往后一靠,“军区大院我进不去。” “我有自己的房子的。地址我给过你。” “我没有钥匙。” “钥匙在门口的地毯下面。”谢舒音给他指明方向,慷慨地如同开门揖盗一般,又补充道:“如果实在找不到的话,也不用站在楼道里等我,你就早点自己回家吧。” “……” 靠墙而立的男人身形微动,似是将车钥匙紧紧捏在了手掌心里,听筒之中传来渐沉的呼吸声,好半晌,才听得他幽幽道:“那么请问一下,这位Melody小姐,今晚是以什么身份……邀请我去您家里坐坐?” 谢舒音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自己给出的是否是他想要的答案,弱弱答:“……炮友?” 男人被她一噎,面具之后一对翡翠色狭眸骤然眯起,冷哼:“回答错误。” 随即便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谢舒音握着手机垂头叹了口气。身旁忽然钻出个脑袋,原是上完洗手间的楚霄凌不知何时已经埋伏在了那里,两眼骨碌碌直转,八卦道:“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你被人甩了?” 谢舒音点了点头,神情显得略有些忧郁,“恐怕是这样。” “我靠,哪个男的这么没品味?” 谢舒音攥着电话呆站了一会,像是给她问着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谢舒音和那个男人的相识始于一场旅行中的随机邂逅。从小镇山径的惊鸿一瞥到酒馆夜酌的惊艳重逢,一切都好到适逢其会。 每一场罗曼史最终的落脚点总是很相似。长发和汗水一同摇曳在小小的旅馆床榻之上,他抱住她坐上窗台,肉根沾湿了花蕊再深深顶入,而她光裸的背向后仰去,眼中倒映着港口清凌凌的波与星灯。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戴着那方骨白色的威尼斯面具。那面具并不像是新近产出的工艺品,薄唇金粉曾修修补补,面颊上头存了一道横贯的裂痕,边缘已经被人用手摩挲得很光润了。 一场情事方歇,他终于握住她的手,将面具取下。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俊脸。谢舒音抬手拂过他汗湿的眉眼,指尖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轻颤。 这个刚刚才将滚烫精液注入到她身体里的年轻人似乎有一些紧张,也有一些期冀。浓密眼睫软而和暖,轻蹭着她的掌心。 谢舒音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他一会,把面具又盖了回去。 “我觉得你戴着面具更好看一些。” “……” 他并没有说话,却好像很生气。某种期待落空后又被人一把拂落在地的那种生气。 小旅馆里黯黯的旧台灯映得那双绿瞳如淬火熔金,定定凝了她一会便再度扑上来,而后折腾了她一整夜。 撩云拨雨,灵肉翻覆,不知疲倦。 他应该是华裔,尽管他的五官像是欧式古典建筑一般,有着深邃且浓郁的轮廓,可她还是能够很轻易地在他身上找到一些中国式的特质。 譬如神情,譬如眼波的流转,譬如他没有一丝别扭的咬字发音。这些特质都浸在那对翡翠绿色的眸子里,比佛罗伦萨那个风流蕴藉的旧译名更让人心动。 从前的谢舒音并未想过他二人之间的关系算不算得上怪诞,一切都好像就这么水到渠成地发生了,根本来不及去细细复盘思索。 如今看来,若用世俗的标准来评判,可能确实是有一些奇怪,最起码楚霄凌听完她的简述就双眸圆睁,嘴巴撑得能放鸡蛋。 “啊?这?” 她重重拍了下谢舒音的背,感慨道:“可以啊,玩得够花的呀!我还以为你这几年出国当尼姑去了呢,没想到还真是夜夜笙歌,乐不思蜀……诶对了,那男的现在算是你前男友还是纯炮友啊?知道你不在意什么真心,可措施还是得做齐,玩咖私底下都乱得很,保不定有什么病呢!” “事都黄了,你还提他?”谢舒音轻乜了她一眼,“快叫严宥吧,我好困了,想早点回家睡觉。” 楚霄凌的计划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严宥不曾推诿,很快便开着他那辆纯黑的迈巴赫过来了。 据说为了给今天做铺垫,打从好几个月前楚霄凌就开始让严宥习惯这个滴滴司机的兼职,从堂弟表姐到酒吧员工送了个遍。严宥虽然平常工作忙,跟楚霄凌也是一对塑料夫妻,然外人面前到底还不曾下了妻子的面子。且他心里也清楚,楚霄凌八成是对他心怀不满,既然还要同住一个屋檐下,积仇不如解怨,区区小事,也就多顺着她瞎折腾了。 酒吧门口,迈巴赫S680车灯一闪。 严宥自己并没有下车,楚霄凌怀里搂着“醉”得晕沉沉的谢舒音,偷偷在她颈子里嗅了口,验明了桂花香载酒也一样清如往昔,于是心中大定,抬手敲了敲车窗。 单向玻璃无声地降下来。 大晚上才从家里出门的严宥仍是一身西装革履,正端坐在驾驶位上,向楚霄凌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开门啊?” 严宥不为所动,“为什么不让她坐后面?后座宽敞,还能躺平了睡。” 楚霄凌的瞎话技能乃是随口就来:“我朋友她晕车,一坐后座就爱吐。让她坐一下前面怎么了?快开门。” 严宥淡淡扫了眼楚霄凌怀里披头散发的女人,眸中划过一丝嫌弃,“我怕她坐前面吐我身上。” “你看你那个小气的样子,还是不是男人了?你以为你是垃圾桶啊,人家张嘴就往你身上吐?” 严宥被她怼得不吭声,然却还是沉眉肃目,一副不肯妥协的模样。 谢舒音双眸翕张,朦胧间隐晦地递去一个眼神,楚霄凌微不可查地摇摇头,指甲掐住她掌心一捻,随即冷哼一声,手臂直接探进车窗强行拉开车门,麻利地将谢舒音打包塞了进去,而后咔哒一声插上安全带扣。 “……” 严宥脸色发黑,磨了下后槽牙直直瞪向楚霄凌。而楚霄凌正得意于自己的灵机取胜,站在当地山匪式地叉腰一笑,随即挥了挥手潇洒作别。 “你给我把人安稳送到家啊。要没看到她家灯亮起来,你也不许回家。” 严宥满心郁气,一踩油门,迈巴赫飞窜出去几十米,大排量的车尾气呛得楚霄凌直咳嗽。 大功告成! 楚霄凌捏着下巴美滋滋地想着,从艺术表现力的角度来说,要是谢舒音一会能把车里这段大尺度拉扯戏录个视频就好了。要敲诈勒索,从里面截上10秒钟就够,其余的嘛……都是艺术! 九、月亮 “自己连一下车载WiFi,输入导航地址。” 车窗外灯火飞驰。严宥专注于路况,目不斜视淡声开口。 “嗯。” 清清淡淡的一个音节,却使得严宥不经意间眉心一动,眼角余光向右平移。 他看见楚霄凌的那个朋友正歪着脑袋倚靠在车窗上,手机屏幕的微光打在脸上,眉目被映得一片朦胧。 所谓人之五官,也可以视做按照某种特定规律排布在面孔这张白纸上的纹路,有些会组成令人视觉上舒适的形状,有些则能显示出被创生之时手笔是何等的潦草。但对于严宥来说,所有的纹路与图案都会在一个短暂的瞬间化作点点涟漪,从大脑皮层的外缘掠过去,还没有跨进感知和记忆的那道门槛就已然湮没无影。 这也给他带来了一样好处:从来不必以貌取人。能够将人与人分群别类的标签在他这里又平白地少了一样。 谢舒音已换了衣服,只这一层伪装就足够蒙蔽一双不甚清朗的眼,故而严宥看罢多时,除却一种奇异的熟悉之感以外毫无所获。 仅凭眼睛无法找到那种感觉的由来,他又悄然观察片刻,忽地觉出自己这样不大稳重,忙忙下颌微侧,将视线回正。 车载音箱中传来ai语声:“正在规划前往熙山雅苑的路线,全程预计用时38分钟,您已偏航……” 谢舒音抬起脸看他,“设好了。” 严宥面无表情,在下个路口调转车头,重新驶入正确的方向。 原以为,楚霄凌的朋友应是和他一样住在内城,没想到目的地竟是个出了外环的偏僻楼盘。 熙山雅苑是斛家前几年开发的小户型公寓产业,所面对的主要客户市场都是些京漂的工薪族,或是预备出租的民宿老板。因沾了酒店式服务和周边配套设施的光,在同档次的房源里价位倒不算低。 谢舒音结婚前就一直想有套属于自己的房。离婚的时候斛思律有心将龙柏山庄的别墅补偿给她,她没有要。溪间堂那批刚开发的新中式四合院价位稍嫌高了些,斛思律也属意折价给她,她也没有选。 最后是临出国前才定下的熙山雅苑。90平上下的小两居,既不显得太空旷了,又不显得十分拥挤,一个保洁阿姨定时维护着就刚刚好。当然了,是钱货两讫,并没有占斛思律的便宜。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买房子的钱,原是法院判给她的夫妻共同财产里的那一份。羊毛出在羊身上,昧下大半后又织了件削薄薄的小坎肩还回去,故而用词当更精准一些,并没有“很”占她破产前夫的便宜。 车内一时静默。两处呼吸平缓,窗上灯影平稳而无声地向后滑动,光斑牵连成线。 一场雨过,桂花从枝叶间扑坠到地面,细碎的瓣子还没有来得及腐化,只是湿润润地嵌在各处沟槽缝隙。车窗上渐渐蒙了层雾,严宥在智能内控面板上按了下,雨刮器动起来,明明还隔着层玻璃,却在驱散那雾的同时扇入一缕香。 若隐若现,若即若离,是那种总为晚秋乍冷之时做注解的,独属于桂花的甜味冷香。 严宥眉间微妙地一拧,再也无法刻意忽略那香气的存在感,于是将车窗下了个不大不小的缝。 夜风顺着缝隙灌进来,谢舒音紧了紧羊绒外套,小声道:“冷……” 严宥也被吹得身上发凉,微僵了一下,抬手将车窗又升了回去。 他目光平平,凝视向后视镜里女人的面容,看到她极浅地弯了弯唇,虚无缥缈似的。正像是他此刻的心绪。 那一味幽甜的桂花香,按理来说眼下正是时节,漾了满大街也并不稀奇。但有一个人出现过,其他的香气就好像一下子被雨打落,找不见影踪了。 “你……”他忽然开口,低声道:“谢……舒音?” 谢舒音抬起头,自后视镜里回给他一个眼神,又轻轻地笑了。 “大律师,‘好久’不见。” 他沉默着,忽地踩了下刹车。迈巴赫一经制动,前悬弹起,谢舒音轻“啊”一声,身体向左倒去,指尖下意识去触他的手臂。 ——这是S680那缸沉重的V12发动机带来的小问题,每当刹得过疾,或是遇着减速带,就会出现那么一瞬的冲震颠簸。严宥平常并不算是顶挑剔的人,可如今,他却忍不住懊悔起自己当初的选择。 这辆破车它好像有点大病。 当然了,几百万的豪车毕竟和几万块的小皮卡不一样,总不至于把人颠得飞来倒去。谢舒音并没有实打实地歪到他身上,乌发和眼睫荡过来了,又在他一寸开外恰到好处地收了势。 “小心点呀。” 那双眼盈盈地投过来,眼仁里含着嗔怪之意。 严宥心头一紧,面不改色地攥了攥方向盘,嘴唇一抿。正欲开口,就听谢舒音轻声问:“已经很晚了……你想赶我下车吗?” 他确然是这么想的。可他不能说出口,一则因为妻子的嘱托,二则,他所身居的这个职业并不曾赋予他推卸责任的秉性。 谢舒音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严宥这个人,不管是在圈里,还是在世俗意义上的评价体系里,都算得上是个踏踏实实的好人。德与行,论迹不论心。他偶尔会选择迂回于风险之外,也可能会在心里暗骂她所带来的麻烦,却绝对不会出尔反尔,将她直接扔在京郊的凉夜里,独自一人扬长而去。 “二十分钟。” 他气息沉敛,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眼里映着一行又一行飞逝的光。 “好。” 谢舒音礼貌性地冲他笑了一下,而后眼帘一垂,倚在车座上小憩。 只不多时,呼吸就变得轻缓又绵长。酒意微醺的谢舒音真的睡着了。 严宥扭头看她一眼,眸中闪过讶异。 这个女人好像总是有睡不完的觉。跨国航程12个小时,她一上飞机就蒙了眼睛开始睡,中间派餐时醒了一会,胃口不大好的模样,叼着套餐里的小蛋糕木愣愣地往舷窗外看,没大一会就看腻了,毕竟从宏观的尺度上来说,云层时常会一成不变地绵延上百公里。再之后呢,她又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掏出个mini pad来,开始用触控笔认认真真地描绘一只小鸭子。 约莫五分钟以后,这个女人又睡着了。严宥在那只触控笔脱手滑落之前稳稳接住了它。才刚将笔塞进大敞的挎包拉链,那女人就斜斜歪倒过来。 两瓣嘴唇轻擦过他的耳垂。 触感微温,颜色是未经修饰的淡红,像是影影绰绰的云里藏着朵血月亮。 严宥耳根发烫,总觉得哪里不大自在,那朵润润的小月亮极轻极微地张阖着,舌尖隐约探出齿关,猫似地舔了舔。 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舔了舔舌尖。 而后,骤然醒觉过来,脸色一黑,伸手将那女人的脸拨转冲下,固定在他肩头不动。 Mini pad被其主人设置了屏幕常亮,一只小鸭子就那么大喇喇地平摊在膝头。笔触并不雕琢,也没有什么古典主义后现代主义原教旨主义的艺术气息,但确确实实是一只挺完美的卡通大头鸭子。 他就这么略显怔忡地盯着那只简笔画的小鸭子看了两个小时,直到pad没电自动关机。 20分钟的路程,比严宥原先所料想的要稍快一些。 车到了站,谢舒音仍安安静静地睡着,手指松松拢在耳畔。严宥犹豫了一下,伸手将她摇醒。 “嗯……?” “下车吧。” 谢舒音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还不知身在何方,等看清眼前人以后才回了些神,“啊……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嗯。”严宥淡声应了,眸子投落在车窗之外。 他的眉宇正因为不具名的烦躁而蹙起。谢舒音抚上车门把手,正作势欲出,忽地把头扭了回来,凑近看他。 她的进攻太过主动,也太过突兀,严宥从未料想过这个女人会变成把利剑,在他不设防时迂回杀入他的领地,心口微悚,下意识往后缩了半寸。 “大律师。” 她生得白,血液就从这薄薄的一层里透出来,泛起鲜美润泽的血色。 胭红的小月亮又活了,从云絮中飘过来,贴靠上他的耳,轻声喃语。 “下次见面,你能早点认出我吗?” *左眼发炎太痛了还没写完重头戏……下章再开吃吧=v= 十、唇舌 严宥想抽身躲避,一只软白的手伸过来,擒住他的指尖。 “能认出吗?” 谢舒音双眸眨也不眨地紧盯住他,执着地追问一个答案。 严宥偏了下头,有意避开她那种存在感太强的注视,“认不出。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谢舒音眼睫颤了颤,手指却没有松开,“是这样吗?” 她好像很失望。 严宥扫了她一眼——那女人眼周一圈红晕,却不知是因为醉意还是正憋着泪。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把话说的太过分了。 最贴近离合悲欢的职业通常最能检视人性的下限,律师与医生都在此列。谢舒音虽然是个捞女,可终究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话虽这么说,可固有的偏见与忌惮也并不是那么好抹去的。严宥抬起一只手,犹豫片刻,落在她肩上轻拍了拍,另一手则试图挣开她,低声安抚道:“你醉了,快回家吧。” 谢舒音不肯松手,执拗道:“你不送我吗?” “……已经在你家门口了。” 严宥闭上眼。 那两瓣饱满的唇一张一合,总在他的视野正中徘徊不去,晃得他眼晕。 失去了视觉,听觉和触觉都变得更加敏锐。耳中窸窸窣窣一阵响动,那女人又靠过来一些,热气呼在他脸上。 “大律师,你好像一直都不敢看我?” 谢舒音伸指,仅隔着条头发丝的距离,在他唇上虚虚滑动,忽然觉得眼下的情景分外滑稽。她并没有受过什么小三专业的技能培训,刚刚回国第一天,连床都还没挨着一下就先领了皇榜要勾引别人的丈夫,眼下正困在这小小的车厢里玩极限推拉,这可着实把她给难倒了。毕竟与斛思律的那一回,也并不是她先主动的。 想到这儿,谢舒音险些笑出声来,忍不住戏瘾上身,学了段po文里的念白,捏起嗓子娇滴滴地嗔他:“施主出离尘世,超脱万物,眼中应当无我才是。何故避我如蛇蝎?难道是怕动了凡心?” 她点了下他鼻尖上沁出的细密汗珠。 这段所效仿的,大约是千年狐妖正勾引大乘佛子。谢舒音这只狐狸,生得不够美,性情也不够灵敏精怪,但她凑得足够近,手段也足够缠人,眼神直定定的,半寸都不肯退。 她凑得这么近,要他如何眼中无她? 严宥眼睫轻颤,隐忍道:“乱叫什么……我只是脸盲,又不是和尚……” 谢舒音噗嗤一乐,伏在他肩头笑得直抖,没大一会又抬起脸,噙着笑道:“其实,我很好奇一件事。” 严宥吸了口气,正在盘算要将她打晕扔下车,却听谢舒音在他耳边轻喃了一句:“好想知道,你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严宥一愕。 “我也得了和你一类的病,只是症状似乎不大一样。在你眼里,人的五官没有切实的意义,而我……”谢舒音垂下眼,“我常常会把一样事物看作完全不相干的另一样事物。我从来没有看过任何一张和旁人记述相符的画。又譬如深海的鱼群,在我眼里都是漂浮的白鸽子。我觉得我很奇怪,他们都觉得我很奇怪,” 她又看向他,轻声地、认真地问:“你觉得呢?” 她是在向另一个病患、另一个怪胎征求认同感吗? 严宥终于将视线挪回来,从正面去审视这张脸细节和神情。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相比起来,或许他还没有那么奇怪。只是认不得人而已,可五官本身还是有其意义。这一刻他就能很清晰地分辨出那双眼睛所在的方位,眼型如半痕新月,眼头尖眼尾也尖,眸子正中是乌浓的一汪潭。至于那两瓣总在动的唇,则是一整个饱满滋润的水里面的月亮。 严宥身形一僵,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视觉失认。 分不清何为本质,脑海中留下的永远都只是那些被强迫联想的状物,和她所描述的症状,一模一样。 如果她是古怪的,那么他呢?从前他活得自信,究竟是因为世界格外宽容待他,还是因为自信本就是盲目的? 失控的恐惧感一瞬间笼罩心头,严宥呼吸微紧,忽地出手捂住她的唇。 掌心微微润湿。 掌下的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嘴唇轻轻缓缓地呵着气。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沿着掌纹脉络划过去了,严宥不明所以,一低头,就看见谢舒音冲他眨了眨眼睛。 见他没有反应,她又探出舌尖舔了他一口,比羽毛扫过时更轻更痒。 严宥终于反应过来,一下子撤了手,颤声道:“你干什么!” 在谢舒音眼里,严宥这个被侵犯后恼羞成怒的态度倒是颇有趣味。她又舔了舔自己的唇,用舌将那两瓣染得红润润的,“我在帮你治病。” “你……说什么?” “还要试试吗?” 谢舒音用双臂勾住他的颈项,脑袋靠过来。这样近的距离,一想到他的吐息会即刻被她吞咽下去,严宥喉间发烫,涩声抗拒:“不……” “眼睛不一定可靠,试一试别的地方吧。” 谢舒音敲敲脑壳,总觉得今晚可能还是多喝了那么几口,脑仁涨得发疼,连视线也模糊了。好不容易找到严宥的嘴唇,他又正紧紧抿着,只露出道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缝,真叫人扫兴。 “大律师,千万要记得我呀。” 她将自己的唇压了上去。 入口是凉而薄的两片唇,齿关紧紧互相啮合着,她将小舌探进去扫了一下,男人浑身战栗,喉间溢出声几不可闻的低吟。 他还是不肯松口。谢舒音做好了跟他打持久战的准备,用了些力气吮吸他的下唇,舌尖退出来,沿着唇线慢悠悠来回勾画。 手指向上攀,一点点挪至领口,领带一松。尚未抽落之际,她的手腕就被人抢先扼住,死死固定在他的腿上,似要她再不能轻举妄动。 谢舒音轻笑一声,纤指贴着他大腿内侧隐晦地摩挲,严宥倒吸一口凉气,鼻息不稳时已被她趁机钻了进来,小舌湿滑甜润,勾卷着他,用彼此的器官一同起舞。 酒与桂花的芳香酿在唇齿之间。 严宥呼吸急促,舌尖交缠让他体会到了如溺毙一般的窒息感。衣物的摩擦声似远似近,谢舒音从副驾跨了过来,伏坐在他身上,顺势将舌更深地滑入他口中。 “唔……” “是不是……好像能记住一点了?” 欲望潜藏在逼仄的空间内,像是随时要撕开彼此的领口,袭上躯身。 十一、濡湿(微H) 她在说什么,严宥已经全然听不清楚,脑海中朦朦胧胧地回想起一些和眼下这个场景有关的信息,究竟有什么关联却也不甚明晰,只记得嘴唇确然有着整个颌面部最为敏感的神经末梢。 嘴唇的血管也很丰富,心肌会将血液孜孜不倦地泵送到此处。 若非如此,他不会在唇上感受到他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宛如擂鼓。 接吻可以燃烧卡路里。 他只能感觉到热,那只柔白的手不知何时挣脱了他的掌控,一颗颗纽扣绷解开来,她的手指就带着比他嘴唇稍凉的温度抚上胸膛,捻了捻手心的汗液,又搓揉起那一粒细小的乳珠。 最令严宥感到惊诧的是,通过这种作弊一般的途径,他好像真的能够保留下一点点有关于她五官的实体印象。 形状、味觉、温度、口感……她是温热而甜美的,严宥确信自己尝到了甜。 心跳快得无法遏制,这一个瞬间他只能无措地躲避,而下一个瞬间,他又不自觉地要去寻觅她的嘴唇。 那个用唇压覆着他的女人从齿关中又溢出笑,轻灵灵的两三个音符。她握住他的手,缓缓拉下她胸前的衣链。 香风来似一片海。月白色浅香没有切实的形体,那香的性状和颜色,来源于她白腻如雪的颈项。 严宥没有动作,眉眼僵硬地撇开去。谢舒音用指尖轻轻搔了下他的手掌,他微微瑟缩了一下,喉结上下浮动。 谢舒音直起腰,将两只洁白丰腴的胸乳贴在他脸上。法式蕾丝胸罩只薄薄一层,没有内胆和钢圈的拘束。透过布料,男人滚烫而无节律的喘息直接扑在她胸前,乳头就这么俏生生地立起来了。 “嗯……啊……”谢舒音娇声嘤咛。 他忽然手臂一紧,横拢住她的腰肢。 乳峰颤出波浪。乳首处布料被鼻尖顶得稍稍内陷,温热的气息颤抖着,克制又轻柔地贴上去。舌尖轮刮过她硬挺的樱珠,留下一片濡湿水渍。 他好像并不熟知怎样去取悦女人,也不熟稔怎么去取悦他自己。身下勃发的欲望将西装裤撑得高高耸起。 谢舒音伸指触了一下,他却仍在躲避,下颌紧绷,那处也紧绷,性器顶端溢出液体。西裤沾湿的部分色泽更深,形状也更明显,在她腿心处滑耸了一下又连忙避开,肌理之下青筋跳动不止。 差不多……是时候了? 谢舒音悄然探指深入文胸,抠出那枚文胸内侧粘着的隐形相机。 正在调整角度,却不料手指一抖,那枚纽扣式相机掉在了严宥腿间。 严宥并没瞧见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下意识地并腿一接,也不知压到了哪处机关,“纽扣”振动起来。 尽管无声无息,尽管那振动只是极细微的一霎,可属于律师的职业素养还是让严宥在那一霎间神志回笼。 他抬眼,眸底晦暗沉黑。 远处迎面驶来辆开着远光灯的车,陡然之间,那双眼眸幽光乍亮,像是将她周身上下剥开审了个遍。 “对不起……我衣服扣子掉了。” 谢舒音挠挠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 严宥定定注视了她一会,闭上双眼。再睁眼时,眸中驳杂的欲色已然尽数褪去,化作无波无澜的深海。 “还有吗?” 谢舒音摇头。 严宥抿着唇,似乎并不信她,手指伸进她的文胸细细搜寻。 修剪得宜的指甲边缘毫无挑逗之意地蹭过乳头,骨节深入沟壑,被挤在双峰之间。 一无所获。 他倏地抽回手指,眼神之中有些无所适从,扭头平复自己又一次急促起来的呼吸。但这一次并不是因为意乱情迷,他这纯粹是气的。 “咯”地一声轻响,车门开启。 严宥毫不留情地把谢舒音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额角青筋直跳,怒喝:“滚!” 谢舒音什么也没说,拉上衣链下了车。 纯黑色迈巴赫逃荒一样飞快驶离现场。谢舒音在冷风里目视着那辆车的影子消失在街角,怔忡站定了一会儿,从包里翻出手机。 “喂……” 楚霄凌兴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怎么样怎么样!!得手了吗!他大吗!好用吗!” 谢舒音无语半晌,才弱弱道:“我觉得……任务已经失败了……” “啊?不应该啊?” “出了点意外……严宥他现在已经看破那个隐形相机了。” 谢舒音将情况告诉楚霄凌,电话那头没有动静,好半晌,才啧了一声:“这小子……有点难搞啊,这反侦察意识也太强了吧?失策了,早知道在你俩开房的时候再安监控……” 谢舒音抱臂环胸,徜徉在街头,“现在怎么办?” 楚霄凌止了长吁短叹,思索片刻,问:“你自己后面有什么安排?” “嗯……我嘛……” 谢舒音想起回国前,她与她那位灰眼睛的老师之间进行的一场对话。 “Melodia,我亲爱的Melodia,告诉我,你爱舞蹈吗?你对芭蕾舞有着超出你生命中一切事物的专注与热衷吗?” 那双锡灰色满布着皱纹的眼睛一错不错地凝着她。不知何时,她在里面已经再找不到任何的严苛和挑剔,淡淡的慈爱之意像手掌一样轻抚着她。 面对这样的爱抚,她没有办法编织出哪怕一个字的谎言,也无法再像从前一样敷衍了事。她必须遵循老师对她的要求,坦然直面自己的内心。 良久,良久,沉默着找寻。 最后她哑声道:“我不喜欢。” “对不起,老师,我不喜欢。”谢舒音深深地鞠了个躬。 “哦。我能看出来,应该就是这样没错。” 灰色眼睛的老太太将她搂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别怕,亲爱的。关于芭蕾,关于舞台剧,所有的知识和技巧我都已经传授给你了。即便没有喜爱,你也有天赋,你可以成为这个领域的佼佼者,我保证。但是我还有一个建议——私人的建议想要给你。” 谢舒音握紧了手机,深呼吸后缓缓道:“我想……先找一份工作。” “工作?你要当舞蹈老师,还是去剧团?” “都不是。我想找一份最普通的工作,就像你、像严宥……不不,就像你们手底下的基层员工。打字、接待、保洁、端茶倒水……就是这样,最最普通的事。” 她说完,就顾自轻轻地笑起来。 “我27岁了,还从来没有进入过社会……不是吗?但我能做好它的。相信我。” 十二、黏腻(H) 公寓楼下,谢舒音抬眼,手指点数着一层层往上扫,大约数了七八层就实在眼晕得慌。 她又仰着脖估摸了一下位置,十六层上下几户窗口要么是没有开灯,要么是拉了窗帘,总而言之,并没有透露出她所预期的光亮。 谢舒音叹了口气。 一路慢悠悠徜徉过来,小腹的酸胀才将将平息。 扫兴的人燃起火,却是敝帚自珍得要命,明明箭在弦上,却还是不肯松了腰带让她解一解。 今晚戏演得砸锅,可最起码让谢舒音确定了一件事,严宥并不是ED。 对于一个真正的力争上游的小三来说,这当然算得上能安身立命的好事,而对于她这么个被人雇来拼演技的小三来说…… 嗯,也算是好事。 演十分与演三分,投入成本不尽相同,今晚出师不利,已算是全打了水漂。哪怕日后收回,也只是日后的份了。 眼下余烬未熄,乘着酒意和血流游蹿到周身四处,某种名为空虚的痒从灵魂中升腾起来。 谢舒音轻咬下唇,私处微微一缩,敛下心神走进电梯。 “叮——” 16层电梯口指示灯一亮。 谢舒音从电梯里走出来,低头翻找一阵,从包里掏出枚钥匙。她正想抬手开门,可还没等挨上锁眼呢,门就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回来了?” 绿眼睛的男人斜倚在门框上,随手将遮眼的亚麻金色碎发撩到脑后。 一片阴影投下,眸光在她身上浅淡地一落,复又移开。 “……诶?” 谢舒音捏着钥匙的手僵在半空,双眸睁大,惊讶道:“怎么是你?” “呵,”男人轻笑,“不是我,你还想是谁?嗯?” 见谢舒音还傻愣愣地站在门口,他便长臂一伸,将她捞了进来。 门板合上,很清脆地一声就落了锁。 男人有力的臂膀正环拢在她腰间,另一手则撑住她背后房门,侧身低头,呼吸轻抚在她耳后。 “怎么连门也不敲。” 他将她困在胸膛和门板之间,手指却在这窄小的罅缝中灵巧穿梭,捏了捏她腰侧细肉,又沿脊骨向上攀。 食指中指交替敲击她的肌与骨,优雅如演奏名家琴曲。 脖颈处隐约灼烫,柔软的唇在锁骨外半寸处将落未落,浓密的睫轻轻地、不可忽视地扫拨着她的耳垂。 谢舒音垂首,手心里都是他心跳的余温。 她抵住他胸膛,轻推了推,并不是意在抗拒,她只是觉得他这样好像只大狗,蹭得她哪儿哪儿都痒。 “你不是说……我回答错了?”谢舒音小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嗯,哼,你以为,”男人一侧头,用脸颊轻轻摩挲她,声线隐隐不满:“你怎么不仔细再问问?我有明确拒绝过你?” 刚捋上去的碎发又落回了鼻梁上,衬得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愈发幽碧,绝不是春山的淡冶,而是杉林与溪荫里鲜而烈的浓绿色调,眸底波澜浮现。 羊绒外套纽扣松落,谢舒音微一撤身,外套就顺着肩膀的弧度向下滑,露出惊鸿一瞥的雪色。 她那件玫瑰木的无袖针织裙正绷在身上,因本身骨架纤巧,骨上附着的皮与肉就更显得丰盈弹润。 男人伸手覆上她前胸,衣链下拉,咬合在一起的金属随着细碎的摩擦声分向两侧。 “我找到钥匙了,今晚就是我的……” 胸前雪肌近乎透明,宛如凝脂玉,灯光从发梢之间漏进来,哪里被映亮了,哪里就诱使着他将唇印上去,将舌舔上去,再用齿龈啮住不放。 “唔……” 谢舒音闭眼轻吟,双手搂上他的颈项。 本就未歇的情潮又被他引得高起一浪,她不自觉地仰起头,来承接他逐渐混乱的喘息和舔吻。 强撑了一路的神智终于不再清明,越吻身体越轻,越吻越醉意熏熏。她开始战栗,抑制不住地并拢双腿。 腿心处一片湿黏,一只大手将她的裙摆撩至腰间,勾了下内裤边缘。 “可以吗?”他哑着嗓子,喘息急促,与她额首相贴。 谢舒音点点头,那只手便探进去,缓缓深入腿心。 一开始只是隔着内裤轻浅按揉,薄薄一层布料早浸透了湿液,指尖就借了那股湿意的便利,沿着私处轮廓前后滑动。 从凹缝上至唇瓣,再到那一粒细小浑圆的凸起。缓慢到磨人。 “嗯……啊啊……” 谢舒音一启唇,细声娇喘全被他吞入喉中,舌尖用力勾缠。 她眼中蒙上生理性的水雾,腿间颤抖紧绞,那只大掌终于不再满足于流连庭外,食指将湿透的内裤拨到一侧,中指则捻了捻泌出的水液,对准肉缝正中的细孔轻缓嵌入。 两只胸乳也被他另一掌抓拢。然隔着层胸罩,总显得疏远了些,怎么抚弄都似隔靴搔痒。 他松开她的唇,低头想要解开内衣的扣带,可粗喘着寻觅了半天,仍旧不得其法,只得暂且往上掀起半截罩杯。 颤巍巍的一捧雪跃出来,顶端是红润如成熟石榴的乳晕。 大手重新攀上单侧乳峰,起先只是轻柔的覆揉,打着圈地刺激乳头,而后力道渐重。 粉白细腻的肌肤自指缝间挤出,腴润乳肉像团有形的液体,在他的肆意揉捏之下百般变换。 美景映入眼帘,男人喉结难以自制地上下滚动。静静观瞧片刻,热烫吐息喷洒在乳尖红珠之上,终于一闭眼,裹卷住那团丰盈的乳,舌头绕着挺立的顶端吸咂撩拨。 情欲如火如荼,感官已然全数被他调动起来,再不能停,再不想停。 谢舒音纤腰一拧,抬腿挂上他腰间,阴阜处那只颀长的指仍在穴口来回滑戳,浅浅地搅弄。 耳畔传来细微的水声,但又不同于那种清亮流动的活水,腿心黏腻腻的,手心和唇舌也黏腻腻的,连听觉和视觉都似糊了层濡湿的雾。 “想要你……” 她抱住他,长睫忽闪,眸中水光潋滟。 微张的红唇在向他求欢。 男人埋首在她胸前,一边吮吃着丰美玉乳,一边含糊着应了声。 “咔哒”一声轻响,腰带解开,缓缓抽落在地。 久困的热度被释放出笼,才褪去内裤便直挺挺打在她下腹,存在感极强地顶了顶。 十三、剪影(H) 手指从下体里抽离出来,指尖勾连着一丝蜜液。那蜜泉的源头处一张一合地翕动着,像是被唤醒了某种焦渴,正在贪婪地期待着被填满。 她对那种充盈感的期待已经化作实质,此刻正顶在小腹处,灼烫粗硬的一根,弧度略向上弯,顶端伞盖乍然膨大,鲜粉而近于红,从形状到势头都泛着青年人那种兴致勃勃的冲劲儿。 还真是神采飞扬呢。 见谢舒音垂眸,很直白地在欣赏他,男人略一挑眉,那巨物便自行顶蹭着她跳动两下,龟首裂口处愈发贲张,在她白滑如绸的腹部肌肤上留下一道晶莹。 “好看?” 谢舒音毫不避讳地点点头,伸指戳点了一下,那肉茎又开始上下弹摇,点头晃脑似的。 “嘶……” 耳畔呼吸陡然一重,铁铸的臂膀将她拦腰箍住往怀里摁,另一只大掌则绕到身下,扶住她的臀部往上抬,将她整个抱离地面。 背后是冰冷坚硬的门板,身前是滚烫坚实的胸膛。谢舒音单腿悬空勾在男人腰间,两只手臂环上他脖颈。龟头在她腹部软肉上揉着蹭着,渐渐下滑,她也喘息着抱紧他,悄无声息地挪动腰臀。 龟头的棱角卡进外阴,湿透了的软肉似丰腴的丘山,前端才破开道缝,后面的便涌来将他缚住,紧紧地吸裹。 甬道之中又泌出股爱液,从阴蒂及至花穴口,水润温滑得没有丝毫阻碍。昂扬的巨物在腿心间缓缓抽送,茎身之上青筋充血,脉络狰狞缠绕,不时碾磨过那粒敏感的肉蒂,龟棱则浅浅地剐蹭着穴芯外翻的嫩肉。 极致的快感化作一阵阵酸肌麻骨的战栗,沿着脊椎骨上行扩散。 灵魂的链接从那相连的血与肉中越发分明,每一次本能的顶胯,每一次无意识却熟稔的迎合。他将她困囚在藩篱与自己之间,空间太逼仄,心跳全放在对方的胸口,喘息也要夺过面前人的鼻息。 坚硬抵入柔软溪谷。谢舒音扭腰呻吟,濡湿穴口微微被顶开一道小缝,伞状龟头立刻纵跳着将顶端挤进来。 这种近乎于亲密无间的贴合会混淆所有参与者的感官。 那一刹那,谢舒音只觉得空虚被填满,快感来源于穴口被他者笃定地撑开,再向深处贯入,可下一秒,感官阈值跌落,那根沾着她温润热气的性器原来还停留在穴口外缘,柱身搏动,唯有吞进去的小半截龟头紧贴上内壁,呼吸之间就又涨大了一圈。 “Melody……” 他垂下头,靠在她颈侧,唇瓣温软,吐气时清爽的薄荷香都叫人心头发烫,低低道:“好想你……” 无法抵抗她的召唤。 招一招手就会像狗一样溜回窝里等着她,仅仅是微带暗示一句话就让他喉头发紧,下体硬得几乎要顶破西裤。 没办法保持冷静和理智,生意、筹谋、算计全被他抛诸脑后,只为了此刻被他紧紧缠住的女人。 他用脸颊蹭她,细碎柔软的亚麻色发丝沾了汗渍,又从她口中渡过津液,有几缕蔫蔫地粘在脸侧,给他添了几分稚气未脱式的可爱。 谢舒音轻轻地在他背上拍了拍,很温柔的一种回应,但多少显得有些客套了。他不太满意她这样疏离敷衍的态度,蹙着眉凑过来要再吻她缠她,谢舒音便迎合着偏了头,朱唇微张,让他顺利地吮住舌尖。 唇舌又一次缠绵,泽泽水声如动情的旋律。 再分开后,他爱怜地在她鼻尖上轻啄一口,问:“抱你去床上?” 谢舒音不说话,眉眼朦朦地一掠,他便了然,脸上掩不住笑,“……真的?……就这么想?” 那双眼里并没有请求之意,她只是坦率地表露出肉体上的渴。不是渴望,仅仅是一种急需要摄入汗水和汁液的渴。 在这世上,有一位掠夺者是他永远无法拒绝的。 男人眸光微亮,心里存着两情相悦的圆满,或许还有一丝微妙的得意,忍不住屈身向前,想再靠近她一些。 丰艳的唇色。被吸吮到微肿的唇珠。含着涟涟水光的眸。目光所到之处,尽是他所作所为的写照。 他移不开眼,身下愈发抽紧,血流涌向早就胀得发痛的性器,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无处安放的欲,想剥开肉穴把阴茎深深地插进去,想把她插满插泄,想让她颤着湿淋淋的两腿向他哭求。再最后,抱住他,用无声唇吻诉说爱恋。 就好像当年他所看到的那一幕。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他无法自控地向记忆里窥探,如同伸指戳开纸窗,瞧不分明也要踮起脚尖去听去嗅,咿咿呀呀的声响,秋露桂花的清芳。虚幻里总找不到合适的焦距,所有的剪影在定格时都化作一个禁忌的梦,难以染指,却让人执迷。 就是这样掺了太多太深的情绪,人反而要拿起乔来,像是有意要证明点什么似的。他用两指勾起她的下颌向上抬,唇角轻提,“想要我……撩拨我……还回来得这么晚?是故意的吗?” “不是……” “谁送你回来的?” 男人用尖尖的虎牙磨着她的耳垂。 谢舒音想了想,觉得严宥这事还不能见光,便抿着嘴不说话。唇缝里碎碎地溢出一二声轻吟,他又将那物拔了出来,龟头抵着阴蒂,一轻一重来回滑磨。 “是男人送你回来的吗?嗯?” 形状优美的腹肌块块绷紧,正为随后大开大合的冲撞过程蓄着力,脸上仍似波澜不兴,长睫投下一片浅淡的影,“以后别再理别的男人,我就给你……好不好?” 谢舒音大概明白他是生气了,可她并不擅长哄孩子,也不大有闲心去细细体会男人的占有欲和自尊心,她只是忽然觉得有点兴趣缺缺。 一直在追问,不过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事情。 她垂头缓慢地眨着眼,沉默了一会,将缠在他腰间的纤腿放下来,手臂也不再环拢住他。男人一愣,立时出手攥住她的腕子,眸光闪了闪,眉梢眼角尽是紧张无措:“我……我刚说的不是……” 他好像真的在怯。是怕她出尔反尔么? 谢舒音舔了舔唇瓣,弯腰捡起地上的小包,从里面捡出一枚正方形包装的物什,递到他眼下。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手,盯着她两根纤指之间夹着的那枚避孕套,竭力压制着情绪,半晌,平静开口:“为什么?” “我们之间,距离上次已经很久了。”她歪歪脑袋,又是那样坦诚的神情。 因为只是炮友,所以互不干涉。她并不能确定他是否干净。更何况他今天是从那样“谈生意”的场合过来。 质疑太过于鲜明,准备又足够充分,甚至并不需要他再去证明什么。 她只给了他一个选择,就这么淡淡地等待着他。视野中的男人胸膛起伏,眼睫稍颤了一下,绿瞳紧紧锁住她,眸色沉沉地往下坠。 他忽地出手捉住她的后颈,大掌用力,迫她背过身去。 “唔……”谢舒音小声惊呼。 双乳颤颤如垂落的水滴,被人捞在掌心恣意挤弄。光滑的脊背线条如月,一弯腰肢凹出灵动的弧。 两瓣粉白肉臀翘起,穴口失了隐蔽,湿漉漉地向他敞开。 “嘶拉——” 塑料包装袋撕破的声音清晰响起。他取出避孕套,对准挺立的性器,从顶端直撸到根部,紧绷之下青筋突绽。 谢舒音想回头看他,却被他扼住脖子固定在原地。一只大掌拨开她下体沾着淋漓爱液的毛发,灼热之物从后面抵了上来。 十四、融化(H) l a yuz haiwu.x y z 茎身前顶,猛地破开层层迭迭的软肉撞入花心,内壁上那些曲折蜿蜒的沟壑并没有被抻平,反而越蠕越密,紧锁住粗硕肉根向内吸嘬。 他被她绞得额头生汗,闷闷低哼一声,掐住白玉纤腰退出半截,龟首处马眼抖动,勉强压制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欲念。 并不是第一次。他本不该像初窥情事的小伙子一样,才插进去就丢了魂。但这个女人占据了他人生中的每一次,且不管进入多少次,都能让他快意如初。 密实的接触带来酥麻,快感来得太多太急,席卷过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经,属于忍耐力的那根弦绷到极致,啪地一声断了。 他抿唇,自身后将她紧紧抱住,结实的臀肌再次发力,尽根插入再抽出,几滴蜜汁被那沉甸甸颤动的性器勾出来,飞溅到大腿和门上。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i 52yzw.c om 就着湿黏的水液,他越入越深,越动越快。粗大肉茎不断挺进穴口,湿红肉瓣迎接着一轮轮的冲撞和拍击,浆质感很强的水声充盈一室,循环往复,似无休无止。 两人都沉默着,口鼻急促地喘息着,身下性器密着地连接在一起。他用下身锐利的武器深深楔入她内里,揉着她的腰肢和臀瓣,借助自己性器形状上的优势隐晦上顶,终于找到一处藏在蜜道深处的褶皱。 “啊啊——” 谢舒音被他顶得耸身吟叫,双腿战栗着向前趴伏,两只软乳贴在门上,被那冰凉的金属质感一激,乳核挺立起来。 她好像开始体会到某种奇异的快感,渐渐沉迷于这种无机质带来的冷冽坚硬的触觉,毕竟身后簇着一团火,身体里也燃着一团,都在熊熊地、周而复始地烧灼她。 不能再添些柴,也不想径直吹熄了它,故而她必须寻找到与之相反的凛冽凉意。 冰与火的夹缝间,欲火裹挟着她的躯身冲入,顶进最深处搅动汁水,重重的插捣带着压倒式的力道。而她就这么恍惚着融化了,哪儿哪儿都在涌出水来。 他的汗液滴落在她堆在腰间的裙摆上。她的口津和生理性的泪水糊了一脸,却又被他一手拨转过来,狠狠摄住香软舌尖一吸,而后再一寸寸吻遍脸颊,将那些混杂的液体尽数吞吃入腹。 鼻息之中涌入沁凉的薄荷味道。但品尝到的唇舌和粗喘都烫得似掺着火,以及某种与火苗相近的情绪,像是撒了把烤得焦酥的干辣子。 青年人的唇舌攻势,是与严宥完全不同的感觉。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欲,动作冲动又急切,尽情抒发着他蓬勃茁健的气与力。 今日的缠绵,与往日的许多个瞬间并没有什么区别,谢舒音时常不由自主地生出种错觉,这个在亲吻着她的,比她年轻一些的神秘男人似乎正诚挚地爱着她。 至于严宥? 大约是蹙紧他那端正严肃的眉不肯放松,且正诚挚地鄙视着她呢吧。 车上严宥曾探出的那截舌忽地划过她脑海,孤零零的一个片段。成了家的男人总要显得自矜些,自以为无人发现似的,偷尝了她一口就立时缩回壳去。 谢舒音闭目急喘,胸脯顿时像有轻羽扫过,激灵灵地一抖,身下也不自觉地含吮住肉根夹了夹。那性器的主人被她一裹,大掌捞起她的膝弯向上抬,腿间一线无滞无阻地向他敞开,下身律动更勤,不知疲倦地翻捣戳插。 快感攀升到极顶后赫然开闸,大股大股的蜜液从壶口涌出,全浇在他尚未餍足的肉茎前端。 “唔……” 他终于卸下情绪,轻轻搂抱住她,温柔地浅入旋出,安抚着初临高潮的敏感穴肉。又抽插近百下,精囊终于突突颤动起来,一挺胯抵紧穴口射了进去。 二人依偎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谢舒音腿软得几乎没法站定,男人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走进浴室。 “需要我帮忙吗?” 揉皱了的衣裳已被脱在地上。暖光灯下栀玉温红,他掠了眼她光裸脊背上的指痕,低声开口。 谢舒音摇摇头,自己背过身去拧开花洒调试水温。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男人撑在镜前自嘲地勾了下唇角,随即视线下移,瞥向下身。 那处还半硬着,安全套前端的储精囊里积了满满的浓白,刚把套扯下去就淅淅沥沥地往下滴。当然了,并不仅仅是他的液体。也有属于她的粘稠汁液润润地覆在上面,只有在垃圾桶里它们才会愉悦碰撞,水乳交融。 他又想笑了。这算什么呢?连置气都置得全没有半点道理。做好安全措施对女性来说是必要的保护,他并没有立场去反对什么,也不会自私到只在意自己的性爱体验。 尽管对于谢舒音来说,避孕套的“避孕”功用并不成立。 尽管他们从前关系稳定时,谢舒音总是会主动要求他内射,用精液的热度去取悦她。在性事上,有胆量将癖好坦诚布公的人并不多。谢舒音并不是个勇敢的女人,她只是——无畏。自然而然地寻一个人来填补这份不算难实现的欲求,毕竟她不擅长解构分析,也不擅长给一个孤立的动作附加某种特殊意义。 故而如今变了,原因只有一个,她定然是怀疑且嫌弃他了。 绿色眼瞳倒映在镜中,可悲的自尊心又漫涨上来。 这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还有从前的许多事。每次想旗帜鲜明地闹一闹,可到最后,落了败阵巴巴跑过来主动求和的还是他。 譬如这段时间的冷战,她并不知道她与那个法国男孩接吻时,他心中是如何撕裂般疼痛,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气怒挣扎要与她刻意疏离。 她甚至可能都没有察觉到他在同她冷战。 她只是在用衡量她自己的道德准则来审判他,问都不问就笃定他曾与人交媾,不检点地流连欢场,沾了一身脏污。而他心里竟然还曾企盼着她会因此吃味。 爱意是缠手缚脚的自私怪物,太过大公无私就不是爱了。 成熟女人的从容态度衬得他太急迫,也太傻气。区区“炮友”,尚未登堂入室,想要唤起超越于肉体关系之上的情感共鸣,似乎还隔着极为渺远的距离。 这间公寓面积不大,只设了一个卫生间,二人各自清洗费了些时间。等到他擦着微湿的发走出来时,谢舒音已经裹着浴袍在屋里熟悉了一圈。 “这房子,我走前还没来得及验收。如今一看,斛家的精装样板还不错呢。” 她回头,冲他绽开个浅淡的笑。 临近餐桌的那面墙上没有古典画作,而是嵌着数十幅相片,装饰的意味并不浓郁,因为那些都只是最平常的人像照。 一张张或黑白或泛黄的脸庞悬挂在玻璃相框中,从一室空寂开始守候,平静而永久地向她凝眸。 *本文女主永远不会怀孕,器质性的不会怀。三次元在身心愉悦的同时还是要注意安全~ 十五、面容 平心而论,这幅光景多少显得有些诡异。既是因为这夜的静,也是因为满墙参差罗列的旧相片。 无数双眼睛被定格成一剪只影,她将它们从时光的长河里打捞出来,独自怀想那些声色鲜活的瞬间。 记忆里的人们用这样的方式,在一面平凡的墙上获得了永生。 男人的视线落在谢舒音身上,斟酌了一会,走上前来轻攥住她的肩,“这些……是你的母亲?” 谢舒音摇头,“还有我的姥姥。” 又指向一处,照片里一个头戴草帽的老人正坐在农用手扶拖拉机上吹口琴,脸上的褶子和褐斑因为古早分辨率的原因都不甚清楚了,最明显的一道褶子是在笑的唇。 “这是我姥爷。只有这一张,其他的当年都被姥姥烧掉了。” 男人点头,大掌在她肩头轻拍了拍。刚沐浴过的肌肤蒸腾着清透的淡香,她倚靠着的那方胸膛温度怡人,不近不远地熏蒸着她。一滴水自发梢落下,滴在颈窝那一弯白皙的水凼沽里,贝玉珠光盈盈地转。 谢舒音皱了皱眉,臂肘一拐,将他推开了些,从小挎包里又掏出一方相框,寻了处空档珍而重之地摆上去。 身边人问:“这又是谁?” 隔着层玻璃,谢舒音用指尖触了下那双锡灰色的眼。壁炉里火生得正旺,老人双腿平放注视镜头,膝上安安稳稳地摆放着漂亮的丝绸头巾和一副老花镜。像是一幅符腾堡宫廷风格的古典油彩画。 “这是我在斯图加特学舞时的老师,Ilsa。” 她并没有详细介绍的意思,他也没有开口详询,眼光兜兜转转又绕回了那些旧照片上去。 上了墙的人们,除了最后那位Ilsa老太太以外都已经不在人世,但这并未让她们显得面目诡谲。时光只能在五官与情节的轮廓上稍加打磨,却无法给逝去的灵魂蒙上翳。是灵魂,而不是鬼魂,她们绝不会成为盘踞在狭窄公寓里的波尔代热斯,更何况他还能够从那些面容之中寻找到许多亲切又熟悉的痕迹。 那些与谢舒音同源共溯的影。 谢舒音留意到他视线的落处,微笑起来,冲他眨眨眼:“我姥姥和妈妈都很漂亮的。我是我们家里唯一没中基因彩票的人。” 她不是自谦。从世俗的审美眼光来看,的确如此。外婆年轻时是田埂上开得泼泼的花,眉眼犷悍却并不刁钻,圆脸盘旁挂着扎了红绳的长辫子,即便老到双颊凹陷、眼皮耷拉也能瞧出年轻时的俊俏风姿。 至于她的母亲,谢军长的续弦妻子季宛,熟悉她面容的人要多一些,圈子里都知道谢征国在作风问题上犯了错,栽给了一个细眉细眼的水乡美人。当那个女人也穿上军装,绷起脚尖开始为汇报演出旋转起舞时,无数双眼睛聚焦而去,她的父亲也正是其中一位。 谢舒音有时会对基因的微妙异变感到好奇,她不清楚姥姥是怎么生出母亲这么一张脸的。 像是把桔梗花从土里掘出来,掺上烟雨培成了水莲花,母亲脸上多掺的那部分水气,大概就是从姥爷那里传下来的血脉。至于谢舒音自己?只能说是集众家之短,将“平”这一字给发扬光大了。 细细端详,她这张脸上没有一个部件是丑的,眼睛不算小,鼻子也不算塌,组合在一起后却分外平淡。 是那种安宁静谧的平淡,美人面上总得存些不和谐的躁响才更惹人留心。她嘴唇饱满,却不够精致,眼角削尖,却不够妩媚。眉目流转能为美人点睛,她在神态上缺少一种夺目的闪烁,灵肉合一式地不温不火着。所有这些都让她停驻在视觉上的舒适区间之内,除却通体透白的肌肤外找不到什么明确的记忆点,像张未绣的白绢子。 但男人并不这么以为。他见过雪中宝珠殷红靡艳,白绢子在他身下绷得紧紧的,腰肢绵而韧地辗转,如白蛇引颈呜咽,细碎的小牙一寸寸啮吃他的身魂。 再媚些就不大好了。他不想有更多人来分享她的美。 餐桌上摆了些不易坏的水果,是保洁阿姨为主家回国准备的。他随手捡了个蜜橘剥皮卸肉,捏起一瓣塞进谢舒音嘴里,不经意地问:“为什么买这么小的房?斛思律人挺大方,当初应该给你分了不少钱吧。” “我不太擅长赚钱和理财。他给了我多少不要紧,要紧的是,我或许要靠这些钱过一辈子。” 她抿了下沾了橘汁的唇瓣,秀目之中波光沉静,“那样的事情,我不打算再做了。一个人的时候风险承受能力总是要低一些,为谨防意外,还是给自己留些后路为好。” “况且……房子虽然不大,对我来说却不是将就。我觉得很好,已经足够好了。” 帝都脚下,没有便宜的房子。多的是耕耘半生,回首时仍在飘零的例子,水泥森林密密匝匝,垒建出简陋的巢穴,很少有人能够在其上诗意地栖居。都不过是在挣扎着留下来而已。 他知道谢舒音为什么会这样说,这其实关系到她的来处。巧的是,他二人曾经都来自同一片隐蔽的荒原,这让他心中隐约酸软,雨水和青苔不着痕迹地爬上来,很想抱住她吻一吻,在这满墙她最珍视的人面前安抚她。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温润舌尖探进来的时候,谢舒音并没有阖上双眼,只淡淡地迎合他的唇吻。绿瞳在极近处越发幽邃,柔光浸着,如海上的森林。 “别闭上眼。”她在唇齿纠缠间喃喃。 “我喜欢漂亮的眼睛。” 她喜欢一个人不是喜欢一个整体,不是全身心地去理解和爱慕,而是单拎出一个零件来喜欢着。 这个零件就一叶障目地代表了这个人。比爱着小猫小狗的上位者式爱宠还要凉薄一层。 她压根不是在喜欢一个活物了。 她的绿眼睛的幽灵很听话,并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妥的地方。在这些小事上,他总是能够极力去配合她的需要,尽管在另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他又变成了一个不成熟的孩子,总是被情绪支配着,向她耍赖、置气与索要。 只要不扫她的兴,一切就都还好。 他们一路拥吻进了卧室,在床上又做了一次,女上男下的骑乘式,深度和力度全都由她掌控。 腰肢摇摆,身下正被快速拱入的时候,枕畔手机忽而响了两声。 谢舒音还未回过神来,朦胧着眼凑身去看,男人已经先她一步划开接听键,眉梢挑着恶作剧一般的弧度。 “喂?” 对方没有回答。听筒里空茫地沉默着,三秒以后,传来一阵忙音。 “谁呀?”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还没看见名字那人就挂了。” 谢舒音也没太放在心上,肌肤之爱还没有燃尽,抬臀又落下,紧贴的肌理间燠热潮湿,唤起一层层酥麻的涟漪。 十六、入幻(微H) 浓情退却,波平浪静。 雪白酮体之上红潮未褪,丰艳如桃李的乳房枕靠在他手臂一侧,安谧的鼻息轻轻拍抚着他的胸膛。 接连两场激情释放,怀里的女人着实是累着了,他的唇再吻过来,细细爱抚额头和脸颊的时候,她嘴里只含混地嘟哝了一句,垂落的睫颤了颤,困意昏昏地睡了过去。 指尖勾起一缕乌发,随意绕了一圈。她与他挨得这样近,毫无防备地睡在他身侧,这样的认知让他心头软绒绒的。小台灯亮着,长睫在菱形嘴唇上投下一片影,他不着痕迹地勾起唇角,手臂环搂在她腰侧,一同入了梦乡。 还是那个梦,还是那些记忆中的微妙剪影,一帧帧重复慢放。 忽而是晚宴一角,他看见银屏掩映之下的一对男女。 白生生的一只脚半支在空中,脚尖悠悠荡荡吊着只红底尖头的高跟鞋。西装革履的男人半跪在她身前,轻攥住那只月光漂过的柔白脚腕。 腕子转了转,怕痒似地挣开掌控,脚尖一抬,正印在男人的下巴上。那男人却丝毫不以为忤,低着头亲手为她换上双软底的小皮鞋,柔声哄着:“音音……一会就回家了……” 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为她想象出一个羞涩的笑,噙在她娇红欲滴的唇畔。 忽而是豪宅露台,他看见迎风飞扬的裙角。上衣松松半掖着,随着她后仰的动作往上卷起,露出一小片莹润如露湿铃兰的纤腰。 从他的位置看去,她仰的角度太深,像是风吹着一方纸片,马上就要掉下去了。他骇然紧走几步,涩声开口:“小心——” 她并没有抬眼,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轻唤:“老公?” 身后有一个人径直越过他,快步走上前去,将她从露台上接下来,紧紧搂在怀里。 “没关系的,我腰太酸了,这样抻一抻很舒服呀。” 那个光明正大夺去他位置的男人一脸无奈又惯纵的神情,抚上她的腰揉了揉,又吻她的眉心,末了才叹了口气,“太危险,下不为例。” 他可以猜到她的“腰酸”是出于什么缘由。那些不必言明的的隐晦幻想,在他这儿只是幻想,在另一个人那儿却是既定的事实。 那个男人的风轻云淡像是种示威。并没将他放在眼里,但若是觊觎得太明显了,总是要抽出戒尺狠狠打上一顿的。 后来的无数个夜里,他在迷茫之中握住勃起的性器,机械式地宣泄欲望,脑海里萦绕的全是那些洁白飘游的影。 想象用手扶住那方腰肢,从顶端到根部尽送进去,她要如何嗫嚅吟叫,细腰如何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扭转,脚踝又是如何不受控地颤。 手掌越攥越紧,指腹环捏住饱胀抽动的冠头,却还不够,他想象不出她要如何用湿热的软肉来包裹他。而这一刻,或许又有一个人正在占有她,粗硕的性器分开两瓣玉贝,被她贪婪的花心用力吸吮。 隐忍到扭曲的肖想者独自在床榻上拧着眉,臀肌紧耸,仅仅一个隔着纱帘的背德幻梦就能刺激得他马眼大开,在纸巾上射出满满一滩精液。 挟威的戒尺早就已经落遍他心头每一寸,打得他血肉淋漓。释放之后一无所得,唯有疼痛更深,嫉妒更深。 在那些稍显遥远的夜里梦里,他无一例外的都只是旁观者。可现在不一样,如今的他有资格将她拥入怀中。 她是为了他才累着的。明儿起来,她会不会觉得腰酸腿软,也央着他来揉一揉? 他这么想着,又一次入了那段梦,一步步坚定地走上前去,代替了另一个男人的位置。 柔白脚腕正被他攥在手心,像只白鸽安安稳稳地栖落着。他勾唇一笑,俯下身轻舐了上去,学着前人的腔调唤出一声。 “音音……” 谢舒音半阖着眼,嗓间焦渴,正迷迷糊糊地想着要不要起来倒点水喝,忽然听见枕边人唤了她一声,很轻。 她疑心自己是听错了。这位绿眼睛的华裔炮友应当并不知道她的名字才对。故而,所谓“音音”或许是另一个与他交好的“茵茵”,又或许根本就是段无意义的呓语。 谢舒音没太上心,手臂在枕侧捞来划去,总算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按亮屏幕后翻到通话页面一看,最近的一条记录时间是十点半,来电人一栏清楚地写着“哥哥”。 刚才打电话来的那个人竟然是哥哥? 谢舒音握住手机,犹豫了一会要不要回信。她并没觉得很尴尬,毕竟还隔着个听筒呢,只是有个男人喂了一声,又不是大喇喇地在哥哥眼皮子底下演活春宫。 可很快的,她就意识到她确实犯了错:她忘记把不回家的事告诉哥哥了。 夜已深了,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微弱的音节一次次刻板地重复着,越发衬出这夜的静默。 谢予淮一手支颐静坐在餐桌前,点了一支烟,却没有抽,任它灰烟漠然弥散。 蓦地,手中屏幕一亮,他下意识调整了身形,攥住手机垂眼看去。 是谢舒音的短信。 “哥哥,今晚我在外面睡了,你别担心。晚安。”末尾还跟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谢予淮锁了屏幕,将手机倒扣扔在一边,双臂撑住桌面站起身。 “吱——”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老木黄花梨的沉重桌椅狠狠地搓出几寸距离。餐桌上杯盏跳动,螃蟹的硬壳内里早就没了半点热气,腿脚冷冰冰地撞在盘壁上。 谢家有个用老了的佣人章妈,原是谢征国警卫员的老娘。后来小伙子在动荡中殉了职,谢征国就将他的母亲接进家来,做做保洁和煮饭的活儿,平常工资都是按照世面标准的三倍来支。季宛和谢征国接连去世以后,谢家小楼里少了人气儿。谢予淮常年在部队并不回家,章妈心里也不大好受,想着别再劳烦主家每月支钱照顾,可赶巧孙子得了血液病,实在无法,只得又求谢予淮在军区总院找了专家看诊。谢予淮体谅老人失独不易,且谢家人丁也单薄,多年下来早就将章妈当作自己的亲人看待,故而给章妈放了长假,方便她去给孙儿陪床。 桌上的菜肴并不是章妈的手笔。 今晚,他以为谢舒音会回来吃饭,所以下厨做了满满的一桌菜。 很久以前,谢予淮并不擅长这些家务琐事。谢舒音离开之后,他的军职稳定下来,闲暇时候,总会对着菜谱练一练。 章妈有时悄悄地问他是为什么。她知道谢征国就从不做饭,她认识的大院男人里没有一个会做饭。谢予淮眉眼不动,说妹妹喜欢吃,章妈便站定在原地“哦”了一声,面上有些唏嘘的样子。 谢予淮站在窗前抽尽最后一口烟,指尖轻掸,一地白灰。 他骗了章妈。他心里清楚,她从来都不喜欢他做的饭。 心口随着那烟蒂的余烬明明灭灭,看不见熊熊烈火,像是引燃了一小摞湿湿的柴垛,所有情绪都化作难闻的灰烟飘散出来,无声无形。 听筒里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发声的位置偏后,微沉的喉音里裹着欲念。他还隐约听见一阵细小的摩挲。分不清是肌肤还是被褥的响动,但确是她爬过来了。 紧赶在她出声之前,他挂了电话。 成年人都能听出来那是在做什么。 而他或许还在自欺欺人地躲避着什么。只要没有亲耳听到她在别人怀里喘息,一切似乎还都可以挽回。 心头如钟声敲扣,谢予淮一步一步走上二楼,在谢舒音卧房门口停下来。 他扶住门框站了一会,走进去,拉开衣柜门。 崭新的衣裳整整齐齐地摆在柜子里。刚刚洗过,也趁着阳光最好的日子晒过,可她没有穿。 浴室的篓中躺着几件换下来的脏衣服。谢予淮收拾了一下,将它们全都扔进洗衣机。 关上门盖,拧动旋钮。在滚筒开始旋转之前,谢予淮顿住手指,紧攥了一下复又放开。 沉黑的眸子向洗衣机中探去,半晌,他捻出一只内裤,裆心处印着微微润湿的痕迹。 桂花的香气,甜腻又微妙的水腥气,洗衣房里湿黏的潮气,还有此刻喉间呼出的热气。 “咔哒”一声轻响,军裤腰扣解开。 谢予淮闭上眼,手指颤抖着,缓缓伸入身下。 十七、光阴(微H) 翌日清晨,雨后放晴。 初冬的暖阳洒入窗棂,远近一两声短啾唤醒了谢舒音。睁眼望向身侧之人,那双极美的绿眼睛仍好梦正酣,眼皮轻蠕两下,一把收紧手臂将她搂进了怀里。 大掌无意识地四处游走,从腰间向上攀,摸着方隆起便停下来,抵住乳房的下半球往上托——松开——再往上托,肉感弹润,令他爱不释手。 温热的劲腰又粘了过来,与她肌肤贴触。 性器飞速勃起,一挺身就楔在她臀缝里,扁圆龟头泌出水液,一抖一抖地点触阴蒂,又缓缓滑向穴口,顺着外缘肉瓣的轮廓轻柔碾磨,似乎正在期待一场酣畅淋漓的晨间运动。 “嗯嘶……音音……” 他闭着眼吻她的耳垂,舌尖探入耳廓,声线中满载着倦意与欲念,沙哑而又磁性。 “给我……” 呼吸渐烫,徐徐打在她耳后,一边迷离呓语,一边烙下濡湿吻痕。 谢舒音在半醒时随意承应了两下,等到那巨物跃跃欲试地要往里冲时,她总算回了神,臂肘往后一搡把他推开。 “嗯……怎么了?” 灿金的阳光扑洒整张床榻,他不大适应地眯起眼,翡翠绿瞳被渲染成一片淌着蜜的鎏金色,掩映在浓睫之下微微闪动。 谢舒音转过身来,垂眸欣赏日光美人,而他挑眉一笑,坦然将被子掀开迭在腰下。 亚麻色柔软碎发熠熠生光,视线从面容、胸肌描摹至人鱼线,优美的形体一路铺排而下,及至下身一处黝黑浓密的丛林才画风突变,粗壮肉柱突兀抻出一截,状物狰狞,正在冲她颔首示意。 谢舒音默默观察了一会,忽地留意到一处从前没有发现的破绽,于是出手在那硬物顶端一点,抹了一指晶莹,“为什么这儿的毛不是亚麻金的?” “你猜猜看?” 男人仰头看她,嘴角噙着懒洋洋的笑:“这儿才是原色,头上那是染的。” “为什么要染?” “‘办事’方便。”他语义含混地答,“这张脸配上金发才更像‘自己人’。” 谢舒音大概能猜到那是与他的生意有关,究竟是做什么她倒也没兴趣探究。正想起身下床,腰肢一扭,那男人便倾身抱了过来,肉茎紧贴着她的腰黏糊糊地蹭。 “……不做吗?”他埋首在她颈间低声问。 谢舒音略一犹豫。 她不是个懂得节制的女人,欲望来了往往自然顺应就好,可是……“安全套用完了。” 他叹了口气,绿瞳之中酿出沉郁之色,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正让他憋着股气。 “……为什么一定要套?以前我们……” “我怕你得病。”谢舒音想起楚霄凌在措施方面的殷殷教诲,目光直白地扫过那处支棱的险峰。 见她这样一副防着毒物的嫌弃态度,他咬牙半晌,抓住她的手握了上去。 “这儿除了你,没碰过别人。” 谢舒音垂着眼帘,掌心一动,指尖竖起,轻轻划过冠状沟,“真的?” 他抬眼看她,并不说话,翠绿双眸委委屈屈地眨着。 谢舒音抽回手指,淡声问:“那‘茵茵’是谁?” “呵……” 男人先是讶异,随即眸光发亮,凑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什么‘茵茵’,是‘音音’,Melody……音音。我一直都在心里这样叫你,不好听吗?” 欣喜如兔子的足音,在心头扑朔跳跃,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陷在爱里的人都迷恋于吃味与追逐的小游戏,乐此不疲。是因为占有欲,以及更着迷的一方需要用证明对方的占有欲来安抚自己。眼下的他就无比迫切地期盼着她对他生出占有欲,哪怕被锁住手脚也在所不惜。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叫你音音,你听见了?” 谢舒音沉默了一会,面上看不出信与不信,半晌,轻声问:“是什么样的梦?” 有关于绮丽瑰梦的细节只能去枕间慢慢找寻。 青年人的精力似乎挥洒不尽,总是吃不腻、吃不够,不知疲倦地要贴凑上来。可谢舒音兴许是昨夜吃急了些,还未入巷就扭着腰地喊疼,如此只得偃旗息鼓,任由他把她搂在怀里揉捏按摩,两人在床上又腻了好一会才起身穿衣。 男人背对着她将手臂纳入衬衫袖口的时候,谢舒音正托腮坐在餐桌前,倒了杯温水小口小口地喝着,手边放着一板药。 她将剩下的四粒白色药片拆出来,一仰脖全吞进胃里。 他回眸时注意到她在吃药,便走了过来,轻问:“这是什么药?你哪里不舒服吗?” 谢舒音抿嘴一笑,没有回答,眼睛往桌面落去,正瞧见顶上摊着昨晚吃剩的一堆果皮。 “这张照片是我的姥姥。” 她看完果皮复又抬头,食指点向墙面一处相框。他不知她忽然提及故人是意在何为,于是笑倚在桌旁,听她慢慢往下叙说。 “我的姥姥,很能干,也很严厉。” “嗯哼?” “每次她一瞧见我做家务,就会冲上来把我手里的笤帚扔掉,让我去读书。所以,我什么活也不会做。” 她双手平放,微笑着看向他,双眸盈盈如水,素眉朗朗如柳。 他挑了下眉梢,轻啧一声,凑上来在她脸颊上吻了一口,随即自个把吃剩的果皮拿去扔了。临出门前,甚至还不忘换了床单被罩,边角都抻得整整齐齐,实打实的五星级客房服务。 “那……我走了?” 谢舒音点点头,“下次见。” “嗯。”他顿了顿,才道:“下次见。” 房门在背后扣上的一瞬间,他敛了笑意,从口袋里掏出一板已经吃完的药片塑封,细细阅读其上晦涩的英文说明,眉眼沉凝如墨。 将近晌午的时候,谢舒音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楚霄凌打来的,说是已经给她安排了一个好工作,等明儿周一就能直接走马上任。另一个则是个陌生的号码,谢舒音原本犹疑着不大想接,那人又打了一次,这回她接起来就得了个信儿,原来是几个在圈里混得最好的大学同学攒了场校友聚会,时间就定在下周六晚。 谢舒音想了想,那时候自己应该没的应酬,于是便随口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她盘膝靠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呆。这间公寓虽然已经勉强可以住人了,可里头到处空落落的,需要添置的东西还很多。最起码她眼下连件能换洗的干净衣服都没有。 去商场买新的?有些麻烦。 谢舒音在洁癖与怠惰之中纠结片刻,终于决定先回一趟家。去军区大院那个家里,把行李给拖过来。 刚一进屋门,谢舒音就和自己的哥哥打了个照面。谢予淮一身迷彩特种作训服,脚蹬半高筒的重装军靴,紧束的皮带掐出一线窄腰,越发显得身形高大俊挺。 他往门外走,她往屋里去,迎面时门廊的玻璃镂空处洒下一缕光,两个人都是一怔。 谢舒音呆站着不动,谢予淮往前踏了一步,眼眸深深地落在她身上,悄寂无声。 “哥……哥?” 恍惚间,谢舒音看到一个身影自回忆尽头行来,越过十年光阴荏苒,终于洗尽尘埃出现在她眼前。 一场席卷过她青春的晦暗风暴曾流散于人海,远隔经年后,山水又重逢。 十八、暗涌 “你要出门?” “你回来了?”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卡壳,沉默化作种淡淡的窘迫,在空气之中弥漫开来。 谢舒音的沉默并不是因为昨夜那一通电话。她只是突然发现,岁月似乎对面前的男人格外怜惜,三十三岁的谢予淮穿上这身军装,竟然比十年之前还要夺人心魄。 这副肉体的雕刻者太懂得何处该收,何处该放。特别是那一线的身条,肩背越宽阔,腰腹便越精窄,挺拔的军装将那肌理间可以迸发出的力道尽数裹紧,像是冰封的激流。 日影下澈,腰带上的金属配件闪着冷峻的光。 谢舒音直愣愣的,眼神落上去,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奇异的念头。 束得那样紧,不会勒痛了他吗? 谢予淮等了一会,看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手掌在身侧收攥成拳,半晌,才低声问:“昨晚……” “昨晚……” 他连着说了两三个“昨晚”,越说声音越沉,眼睛却并没有撇向旁处,黑亮瞳仁直定在她身上。 “……你……你睡在外面,和别人一起?” “嗯。”谢舒音并没打算避讳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在国外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他时常会来照顾我,哥哥你不用担心。” 紧攥的拳头松开,谢予淮眸光一黯,提了提唇角无声嗤笑。 朋友。 时常照顾。 不用担心。 是啊,他有什么立场,去担心他已经成年的亲妹妹的个人交际? 吸气又吐气,勉强将煎沸欲燃的情绪按回眸底,犹自不死心地再次出言确认:“昨晚……你睡得好吗?” “嗯,我睡得很好。”谢舒音点点头看向他,“哥哥你呢?诶……” 不必问。她已然瞧见他眼下印着青灰色,眼眶微陷,透露出疏淡的疲惫之意。阳光下他阖眼再睁眼,神态漠漠如透明,抬起手腕扫了眼时间。 “哥哥,你是有急事吗?” “嗯。紧急外勤。” “哦,那你先忙,我去屋里收拾一下行李。” 谢舒音给他让开条通路,站定在一旁换好了拖鞋。等她从他身侧经过时,谢予淮忽然动了。 一只大掌斜插过来,死死抓住她的手臂。 谢舒音愕然抬头,正对上双燃着炯炯火焰的眸。无尽暗渊中困着蜷曲虬结的兽,似乎下一瞬就会猛冲出来,将她吞吃入腹。 “……你还要走?” 他的手越捏越紧,在她的小臂上刻下一圈红痕。 谢舒音吃痛低呼一声,谢予淮已经大步踏近她身前,将她逼入墙角。 男人的大手比锁铐更难挣脱,狠狠将她按在墙上,另一手则托起她的下颌,指腹沿着下唇轻缓摩挲。 触感丰盈,软弹,还有……湿热。 高大的军装男人将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压在墙角,投下的阴影将她尽数遮蔽。她看不见光了,但她或许可以自己造出一道光来,于是试探着伸出舌尖,绕着那根拇指顶端舔了舔。 “……!” 谢予淮愣怔片刻,触电似地收回手指,眼睫乱颤。混乱的呼吸自头顶扑下来,几经辗转,与她的唇只隔了一缕发丝的距离。 他就那样拧紧眉头,痛苦又焦灼地踟蹰在她唇畔,而这一线距离却像是他不可逾越的泥途荒滩,只能屏住呼吸,战栗着将她的喘息吞入喉腔。 许久许久,又或许只是一个瞬间,他直起腰,微微侧开脸,手中仍紧握住她不放,小声道:“别走……” “哥哥……你还有任务,注意时间……”谢舒音出言提醒。 谢予淮回过神来,怔怔松开钳制。他低着头倒退两步,而后啪地一转身,拧开把手,箭一般冲出房门。 谢舒音头脑发懵,不知所措地靠墙站着,垂头摸了摸自己手上被捏出的印子。 五枚指印清清楚楚地烙在上面,形状和力度都可以想见。不过这种伤痕就像谢予淮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就扩散开来,变成一圈淡淡的红晕。 蓦地,门口锁声响动。 谢舒音抬眼,大门已被谢予淮一把掀开,只见那刚刚抽身逃离的男人又大步流星赶了回来,兴许是跑得太急,额上还沁着密密的汗珠。 他顾不得多看她,三步并作两步往屋里跑。 几秒钟后,洗衣机滚筒转动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舒音全然不明所以,“哥哥?有什么东西丢了吗?” 她扭头看去,无人回应,正准备往屋里寻一寻,却见谢予淮已缓步走出洗衣室,眼睫垂落,瞧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 谢舒音迎上去,问道:“怎么了?” 谢予淮清了下微哑的嗓子,低低道:“……没事。有脏衣服,忘记洗了。” ……她的哥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谢舒音满眼不解,而谢予淮的眼睛又轻落在她身上,眸色深沉如海,犹豫片刻,伸手摸了下她臂上的红痕,“对不起。” “没关系,不疼的。”谢舒音不在意地笑了笑。 心口像是被无形的利爪揪住,一顿一顿向内紧缩,滴血揉骨般痛。他呼吸一滞,猛地收拢手臂,将她再次拉进自己怀里。 “别走了……音音……” “哥哥……” 他的颤抖她读不懂,却知道该如何去安抚他。谢舒音弯唇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那我不走,在家里等你回来?” 他身形一震,松开怀抱,沉声道:“一个星期。” “好。” 摇晃的军车上,谢予淮合拢双目,默默地靠在后座上养精蓄锐。 谢舒音,谢舒音。谢舒音。 那双已经离开他许多年的眼睛又一次绽放出明媚的笑意,轻声道:“哥哥,我等你回来。” 她的眼睛生得并不算顶漂亮,头尾尖得像片柳叶儿,比标准的丹凤眼体积感稍强一些。十年前的他也穿着这身军装,每次回头,都能看到那双眼睛微微眯成一道弧,空灵的视线轻轻抬起,与他相遇。 他深吸一口气,蹙紧眉头扯开领口,不管怎么调整仍觉得烦躁,只得木然僵坐原处,盯住自己的左手拇指。 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方才在她唇间沾染的些许温润湿气早就已经风干殆尽。但暗香如丝缕,隐遁在鼻腔和毛孔的深处,每当人静时便涨涌上来,很亲昵地抚衣又牵袖。像是向晚的萤火一闪一闪。 谢予淮转眼看向窗外。 天边云际如潮涌。有什么轨迹正渐渐尘埃落定,他无法再挣扎,只能清晰地瞧着自己弥足深陷。 他想起一句诗,只此一句,也是因着谢舒音曾在他耳畔念过它。 “回家的路/雪上残留的你的脚印/我试着把自己的脚轻轻地踏上去。” 薄薄一层布料被浊白液体浸得透光。裆心处早已干涸的水迹被另一种罪孽肮脏的痕迹覆住,那是一个无眠的夜。但谢舒音永远也不会知道。 谢予淮用手背遮住双眼。 凌乱的思绪裹挟着他扎进池沼,软泥青荇,野草疯茫。 十九、祸首(微H) 京都澄海律师事务所。 “呲——” 手中钢笔一不留神划破纸张,刺耳的摩擦声如裂帛般响起。 严宥眉心紧蹙,看着面前那张纸上留下的丑陋划痕,脸色一瞬间变得青黑。 他双手撑住桌面,刷地一下站起身走到窗前。 首都内环,绝对的上城区。窗外横亘着一片闹市繁华,当明霞余晖染红天幕,万家灯火映入眼帘,严宥忽然之间反应过来,这是他今日的第十七次走神。 窗户玻璃上反射出浅淡的影,有这间办公室的内景,也有站在窗前的人。面容处一片模糊。 两瓣柔软又一次不期然划入脑海。唇上的触感,唇间的香气,一切宛然可辨。 严宥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清晰地看到那窗户中反射出他的一举一动,舔了舔干燥的唇,喉结上下浮动。 昨晚他没有回家,甩掉谢舒音以后就一路狂飙。深夜的外环线上车流不再拥挤,他把油门踩得几乎快要超速,心内又气又乱,一时之间竟懒得再应付任何人和事,就这么一头扎回单位囫囵过了一晚。 本以为强制加班可以麻痹自己,勉强忘却这段屈辱的记忆,可案卷摊开后,“谢舒音”这三个字还是不停地从字里行间飘出来,时而有声,时而有形。 那些被他的记忆勾勒出来的谢舒音只做了一件事。模模糊糊地飘过来,双臂勾住他的颈项,嘴唇微张,一仰头就含住了他。 严宥按了按紧锁的眉,他总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这颗头脑背得了中外律法,理得清局势纷争,可一碰上谢舒音这样不讲道理一味蛮啃的女人,立马变得混沌一片。 该死的……这个女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严宥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连忙止住逸散的思绪,拾起桌面上散放的资料,笔尖点了点某几页上的划圈标注,随即拨通电话。 对面很快就接起来,“你看完了?” “嗯。” “比我预估得要慢不少。有什么问题?” 严宥指节一紧,顿了顿,才道:“我这里还有点别的事。不过这个跨境项目,我建议你停一停。” 对面那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嗓音低沉慵懒,“呵,连你也觉得不行。” “资金没问题,账面没问题,实打实的漏洞抓不到。但这个关少豪,他并不是单一本国籍。” “他是人大代表。” 双国籍别国籍的“人民”代表虽然不是常态,但也并不鲜见。组织原则上不允许,可却没什么人有心来翻这本账。毕竟同是身在圈中,是个人屁股底下没擦完的旧账本就垒了一大摞,谁也别想动谁。 “他名下这么多境外空壳皮包公司,不是洗钱逃税这种常规操作,就是间谍,且不见得是商业意义上的。你还记得你之前栽过跟头吧?” 对面淡淡道:“是。所以斛家以后只做实业,不会再涉足金融领域。” “实体和军工挂上钩更危险。你这个位置,盯着想窃密的人太多了。” 对面那人深吸一口气,听筒里传来极长的一声叹息。 严宥能够体察到好友此刻的复杂情绪,默了会,问道:“我记得你先前还没有这个打算。拖了这么久,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贸易部的刘友光昨天专门找我谈了。他后面的人也在向我施压。” “房地产那边,他们不是已经割过一次了?” 他还记得当年的斛思律在书房里静坐了一夜,出来以后找他喝酒,一见面就灌了大半瓶威士忌进去,抹抹嘴靠在酒柜上落拓地笑,“既然这么看重,扔给他们也无妨。我退出。” 严宥从没有想过,他骄傲的发小斛思律竟然有朝一日也会落得如此颓丧模样。说实在的,这挺不公平,世人都认为以吕洋的身份和地位,定是给她唯一的儿子开尽了绿灯,可事实上,诸多牵累也随之而来。 有人想要让吕洋投鼠忌器。 可是吕洋从来没有如他们所愿。 到了那个位置上,血缘、前夫的家族、几家民企小公司根本无法绊缚住一个女人在权力中纵横捭阖的手脚。她太想进步了。她的能量已然犹胜当年红色帝国的“文艺沙皇”福尔采娃,婚姻经历也相仿佛,可她更加敏锐,更加谨慎,极端地排斥着一切与虚荣有关的危险信号。即使是她的儿子也不为例外。 而在那之后…… 严宥总算知道,他的发小还可以更加狼狈,更加潦倒。一个女人毫不犹豫的离去让他一夜间失去了所有,不仅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那段时间斛思律深居简出,偶尔与他碰了面,简直像撑着一幅残败的空壳,眼神空洞洞的,灵魂都不知挂到哪处老歪脖子树上摇荡去了。 好在,如今他走出来了。 而那个不知廉耻的罪魁祸首谢舒音…… 严宥冷冷啧了一声,危机感漫上心头。原先丰润柔红的唇立马幻化成岩鹰刁尖的喙子,那女人定是常飞在空中,抽冷子就要扑下来啄人筋骨为食的。 这么一想,那些稍显旖旎的心绪便一下子沉淀成霜。黑洞洞两只眼平射过去,以后他对她,就只剩下防备和批判了。 “我现在不想……不能出错。当年也是一样,但……我没有选择。” 严宥握着手机,思量片刻后道:“我会尽力帮你。” 电话那头的人静静沉默着,许久,声线空茫,“她回来了……” 严宥一皱眉,“谁?” “她回来了。”斛思律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喉间微哽,两秒以后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严宥薄唇紧抿,也顺势按灭了手机屏幕。 原来他的发小还没有从那段阴影之中走出来。 谢舒音对斛思律的影响之大,俨然超过了那伙贪得无厌的鬼蜮之徒。严宥不禁在心里对谢舒音更看重一层,一级警戒的大红标签已经贴好,打心眼里笃定日后他绝对不会让她靠近半步。 蓦地,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又是一亮。 严宥俯身划开微信页面,见是自家老娘发了段长达59秒的语音过来,不禁揉了揉眉心,直接长按转换成文字,聊天框哧溜一下就远远地窜了出去。 撇去傅女士吴语呢哝导致的错误译文,大概意思就是他媳妇家有个亲戚在找工作,想安排到他这事务所来打打杂,学习一下新四大所的优秀经验,工资不用他操心,直接从他媳妇的帐上走。 严宥想起他名义上的妻子楚霄凌,眉头又是一皱。安排工作倒不是什么大事,可楚氏自家公司不行么?为什么非得塞到他这儿来? 难道是因为专业限制?可楚氏分明也有自己的法务部门,总不至于连个亲戚都呆不下。 他正想回信拒绝,那厢手机微信又叮了一声,傅女士已经把这位“亲戚”的简历给发了过来。 严宥指腹轻点,文件成功接收。 当那张恬淡柔和的面孔映入眼帘时,他瞳孔一缩,霎时间,平静的假面寸寸龟裂。 “谢舒音……” 严宥僵着脸,紧握住手机直直立定,须臾后,压抑着焦躁给母亲打通了电话。 “喂?阿宥啊,看过小姑娘简历了伐?” “我不同意。拒绝。”严宥冷声开口,喉头像有刀锋划过,涩得发燥。 “怎么了呀,霄霄好不容易求我们办件事情的嘛,你就让她扫扫地倒倒茶不就好了?之前还听你念叨过说要招个助理的哦?” 严宥实在不知如何解释,若要提及昨夜的事,他脸上更不光彩。喘气声一阵紧似一阵,手指在桌角磕打了好几下,这才小声道:“她……她会影响我工作。” “影响你什么哦,我还不知道你?到现在连妈妈的脸都认不清。要真有个能影响你的,我和你爸都得烧高香!” 严宥微微一窒,霍然察觉到一件可怕的事实:他是通过那张照片瞬间锁定了谢舒音的身份,而不是通过简历里的名字。 “就这么说定了,我让那姑娘明天去你那报到。你也别有情绪,人家说了,只是过渡,你那儿通勤方便些,过两月找着正事就走。端茶倒水还能有个做不好的?不许挑剔人家啊——” 说完便不容他抗辩,直接挂了电话。 “大律师……下次见面,你能早点认出我吗?” 她的声音飘飘渺渺地钻入耳蜗,窗外爬上一轮胭红的小月亮。 手机的边缘深深刻进掌心。严宥木着一张冷峻的脸,挪动视线,缓缓聚焦在自己下身勃起的轮廓。 藏青色西裤紧紧裹住一根粗物形状,茎身绷在裤腿一侧,冠头棱角分明,不知是何时胀挺起来,也不知要如何自行排解。 昨夜的谢舒音就坐在上面,腰肢轻摆。喉间低吟原本无处隐匿,可她偏偏将润白的乳送进来,堵住了那一声他失德忘情的证明。 腿心处硬得厉害,一挺一挺地纵跳着,似要将西裤撑破。 他阖上眼眸。 许久后,左手松开,直直地向下垂落,面色灰败如沉陷的屋脊。 二十、病理 德意志,斯图加特。 这是一座位于巴登-符腾堡州中部内卡河谷地的古老城市。几个世纪以来,它被德国西南地区的人们视作交通枢纽、工业源头、哲学故乡,以及行政意义上的首府。时代骑乘在速度之上向前发展,金黄色原野跃立的黑色骏马被凝缩在保时捷和法拉利的车头,犹如一次现代工业对古典传统的全新解构。 对于马克斯·普朗克认知与行为心理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周末下午,窝在沙发上手捧一杯热巧克力或者乡村黑啤,用魔方和数独游戏消磨时间听起来是不错的选择。可对于赫尔曼教授来说,情况似乎不尽相同。 当副手将研究报告递到他手中时,赫尔曼教授仔细审视了一会,用两根被烟熏得发黄的手指摘下眼镜。 一对锡灰色的犀利眼睛显露出来。 “所以,团队分析的结论是,从器质性的角度来说,样本与样本的大脑之间没有任何显着区别?” “是这样没错,教授。我们考虑了人种、环境、饮食、疾病等等方面的影响,通过电生理和脑成像技术进行了细致的比照,结果是——毫无区别。这或许说明人类就是这样一类物种:即使是同一片泥土也不会生出两粒完全一致的果实,又或者,大脑的精微细节还远在现有的科学仪器探索范围之外。可惜,由于人权法的限制,我们没法让样本们贡献出大脑切片来做形态学分析。”副手耸耸肩,笑了一下,“这应该算是件好事,不是吗?” 赫尔曼教授轻微颔首,“为什么这么说?” “特异化在科学上就代表可以标签归类。从管理学的角度来说,快速遴选出社会化不良的个体有利于降低维稳成本。但从人类本身出发,没有人愿意接受从出生时就被定义为拥有某种“邪恶的构型”。” 年轻的副手微微笑着,“同样的,我也不愿意某一日突然就被告知,拥有数个高等学位的我,在器官组成和运作方面跟我的科学家祖母不同,却跟某个无政府国家的毒贩杀人狂如出一辙。我信上帝,但我不信上帝会把我的灵魂锁在他为我创造的躯壳里。祂应是宽容于给予我们自由选择的权利。” “或许是这样。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我们比照的样本还不够多。” 赫尔曼教授将报告一页页向后翻,“上个月新加进来的那个样本出片了吗?” “哦,她在这里。”副手为他迅速定位,“撇去性别因素导致的基础生理区别,这个样本在功能性上也和常人别无二致。如果要我判断,教授,我会说,她是健全的。” “从功能性的角度来说,这里的所有样本都是健全人。” 副手愣了一下,“所有——不,但绝大部分是健全的,不是吗?” 赫尔曼笑了,将那一摞资料夹在臂弯里,站起身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明天见。” 所谓大脑与犯罪之间的联系,数十年前的美国神经生物学家们就已经给出了结论:不活跃的前额叶皮层与发育异常的右杏仁核是诸多暴力犯罪的生物学解释。罪犯与常人脑图一样?绝不可能。马普所的年轻俊杰们不至于会犯这样简陋的谬误。他们只是掉进了赫尔曼精心设计的障眼法里。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双盲实验,被研究者是他的样本,研究者们同样也是。 撇开其中寥寥几个真正剥夺过他人生命的罪犯,其他样本都被视作“无害于社会”的常人。 而这里,有着什么样的人呢? 医学教授。 刑侦专家。 金融大拿。 精英政客。 表演艺术家。 也包括两个他麾下最优秀的学生。 赫尔曼的样本选取来源于他的另一项工作——除却马普所神经生物学家的身份以外,他还是享誉欧洲的心理咨询专家。本次实验的所有样本都来源于他诊所的真实案例,当然,那两个学生除外。 所以,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匪夷所思的结果? 赫尔曼开始思考社会对于健全的定义。或许,在这里的样本确实还不够多,并不具备普世意义,又或许…… 他想到另一个可怕的结果,甚至不禁怀疑,如果将自己的脑片也投入其中,结果会是怎么样? 他会成为其中唯一的“健全人”吗? 在这个世界上,精神变态患者的真实数量,或许超出人类族群的认知。 窗外老旧的风车已经停摆,远处的黑色山峦如海涛迭起。赫尔曼剪开雪茄,在点燃前先叼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气腾起。 一个月前,母亲将一个来自中国的年轻姑娘领到他的心理诊所办公室。 Ms. Melody Xie. 她成为了他所要医治的病患,此后,赫尔曼征得了她的同意,将她的样本加入了脑科学研究计划。单从今日的分析报告来看,结果显然不出所料。 天上冻云弥漫,雪片纷纷而落。赫尔曼打开病例手记,侧脸浓浓地喷了口雪茄烟,他回忆起那个与Melody初识的下午。 “病例显示你患有排卵障碍,无法正常生育,且是不可愈的。这是否会让你时常沮丧失落,或者说,让你觉得失去了对身体的主导权?” “不。” 面前的女子没有一秒犹豫,神情平静地摇了摇头。 赫尔曼诧异于她与年龄不符的淡然态度。被上天剥夺了生育权,不论男女,这都是一段极为残酷且无法疗愈的经历。 更何况她只有二十七岁。 生命铺展至最绚烂的年华,周遭人众一个接一个地成家生子,这个来自于保守东方的姑娘却选择了脱离婚姻,孤身一人远赴重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赫尔曼斟酌了一下用词,谨慎开口:“你是否曾因此感觉到自责呢?在婚姻家庭方面……” “不。” 她仍然是直截了当地否认,在短短的一个“no”后又补上段叙述,像是段无感情的字幕念白。 “我感觉轻松。在拿到检测报告的一瞬间,紧缠着我的枷锁消失了,这场婚姻本身,我知道它也很快就可以消失了。我终于找到一个……一个——” “一个借口?”赫尔曼向前靠拢,仔细端详她的神态动向。 他看到谢舒音会心一笑。 “是的。那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赫尔曼顿笔,“为什么这么说?” “我的丈夫并不想离婚。他对我很好,我不想伤害他的。” 谢舒音看向手中的水杯,热气蒸腾,水面却不起波澜,像是块冻实了的冰。 “我以为他会欣然接受我的提议。可在那之后,我得到的是一个如履薄冰的男人,他变本加厉地对我好,好像有意在忽略这件事,也期望我忽略这件事。他小心翼翼照顾我情绪的样子,让我觉得无所适从。” 赫尔曼皱起眉,提笔在空中虚点了两下,“因为他对你好,所以你想要逃离他?” 谢舒音坦然直视他锐利的锡灰色眼睛,声线平平:“是。” “……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能猜一猜原因吗?是否是因为你个人认为,无法预测这份爱的保质期,故而想要在爱意变质之前先行逃避?” 谢舒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眸中显现出浅淡的茫然。 “我不知道,医生。” 她停顿片刻,轻声道:“如果我能找到原因,我就不会离开他了。” 室内静得只有钢笔和纸张接触的沙沙声。赫尔曼整理了思路,正了正身形严肃道:“谢小姐,您介意我问一些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谢舒音微笑摇头,“您请问。” “谢谢。我希望我的措辞不会让你感到焦虑或是受伤,你在童年时期……是否遭遇过……” “没有。” 谢舒音又一次平静地摇头。 “好吧。”赫尔曼知道应该适时照顾患者的情感。否认并不一定代表未曾发生,很多时候这只意味着时机不对,或是人为的虚假记忆。人类是最擅长在痛苦之中保护自己以提高存活率的动物。 “请问你与异性的第一次性经历,是在未成年阶段吗?” 这一次,谢舒音不再摇头否认,她凝视着他审视的眼,直言不讳。 “是的医生,那一年我十七岁。” 赫尔曼了然地点点头,神情说不上惊讶。在西方的文化背景里,这很普遍,但在东方,这个年纪可能确实稍早了一些。 他正想继续询问,以便找到破局的线索,可谢舒音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瞳孔一震。 “十七岁,在军训基地,和我的哥哥。” 一连串被截断的短语投掷过来,含义洞心骇耳。赫尔曼双眸豁然睁大,手指扶住鼻梁上悬悬欲坠的眼镜,沉默片刻后道:“谢小姐,这个‘哥哥’和你……有血缘上的,亲密关系吗?” 谢舒音毫不意外于旁人愕然的反应,在捕捉到医生脸上的异样神色之后,眸子狡黠地眨了眨,“有的。” 赫尔曼手指一动,握上桌面上的座机听筒,“谢小姐,您需要法律援助吗?” 谢舒音抿嘴一笑,“不需要,已经过去很久了。” “……强迫性关系并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失去罪恶的本质。”赫尔曼定定地看着她,眸中似有怜悯,“谢小姐,很抱歉让你想起这些……” “嗯……呵,”谢舒音不禁掩嘴笑起来,笑声泠泠,像是一串风的轻歌,“你搞错了,赫尔曼医生。” “什么?” “我说,你搞错了情况。”谢舒音捧起水杯,浅浅抿了一小口,整个身子松弛地靠进椅背,“强迫性关系是罪恶的。但……是我强迫了他。” 明朗天光从窗中泄入,谢舒音微侧着头,眸底阴影被映得一片亮,清澈得近乎透明。 赫尔曼愣住。 这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对他来说,她必然还只是个孩子——让他倏地想起安东尼·霍普金斯在《沉默的羔羊》中的表演,一个经典的影视恶魔,优雅型罪犯的代名词。 优雅的外表可以荡涤深埋在灵魂尽头的腐臭吗? “我用一个可笑的把柄困住了他,让他进退维谷。起码在性上,他必须听命于我。”谢舒音淡淡道。 赫尔曼迟疑着,回翻手记,忽然找到一处要点,他问:“所以,这是你的第一个‘奴隶’?” 他用的词是“slaves”。这和谢舒音自己的定义不尽相同。 “不是奴隶。医生,你的归纳和我的理解不太一样。我理解的是,他们并不是作为一个‘人’而被我需要着。”她伸出纤细的指尖,一下,一下,对着虚空比划、勾勒。 “我需要的只是一个部件。恰巧,那部件长在人的身上。” 赫尔曼沉吟片刻,从自己厚厚的手札本上撕下一页递给她,“可以描绘一下,是哪些部件格外吸引你吗?” 谢舒音点点头,在纸上简略地画了起来。 毛茸茸的黑眼睛,还带着学生气的银丝眼镜——她标了个No.2。 一整张脸,突出标志为英俊——这位是No.3。 一双绿的眼睛——No.4也在这里。 四个人,四种印象,她对她性伴侣的认识也就局限于此。 她画完了,将纸递还给他,手腕一转,笔尖如芭蕾舞者的足尖,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赫尔曼沉着眉头看了半晌,问:“谢小姐,No.1的部分,你好像并没有画出来?” “哦,是这样的,很抱歉医生,”她小幅度地敲了下太阳穴,“No.1是我的哥哥。但是我并没有想好如何去表现有关于他的部件……或许我可以用语言表述给您听?” 赫尔曼比了个请便的手势,耐心等待着。 谢舒音指尖捻着那只笔,将它轻轻插回案上的笔帽之内,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她抬眼看向心理医生,嘴角噙着空灵纯洁的笑意,素眉柔目,林中仙子一般静美。 “我想喝他的血。” 二十一、解离 笔尖时辍时行,赫尔曼在札记纸页上刷刷点点地写着。 观察、记录、分析、总结。一条条隐形的线索从字里行间缓缓浮现,彼此耦合,牵连成环。他的钢笔像是钝口的剪刀,一点点地在纸面上剪裁、修饰,他那位华裔病患的典型症状则是细簇簇的花纹,一笔一划地被勾勒出来。 【1.童年孤独,家庭关系割裂。患者自述有被遗弃感。】 谢舒音安安静静地坐着,两手摆放在膝上,腰背挺直,从脖颈及至下颌延伸出优美而端庄的弧度。 这让他想起他的母亲,Ilsa,那位在红色帝国最鼎盛时期就已蜚声国际的舞蹈大师。常年练舞的人从视觉上就与众不同,若她动,脚步上便会涌起涛歌,若她静——正如眼下这样,她也有一个近于超我的存在,在内观之中检视着、要求着她自己,美即永恒,潮汐与歌咏滔滔流退而去,静候下一次的奔赴与激荡,不愿有一刻眠歇。 但在谢舒音的身上,赫尔曼并没有听到那种潮汐的回响。 她太静了。是一种从骨骸及至灵魂的空和寂,像薄瘦的一小弯月亮,亘古不圆。 关于童年,赫尔曼仍然想通过绘图的方式来接近她的内心世界。抽象性和间接性往往能够让患者卸下包袱,更愿意与他者分享深层次的一些信息,于是他得到了一张画满状物的纸。 鸽子,许许多多只鸽子。羽毛散落,尾尖上粘着泥水和布屑。后者是他自己的臆测。 一只站立的猪,痴肥的脸上挂着笑。这象征着什么? 树林与荆棘。她画的都是针叶和落叶林,符合患者童年成长地域的自然环境。 悠悠荡荡的一根细线,上头挂着盏灯。 一台老式电视机。电视屏幕上定着个正绷直双腿的芭蕾小人。 赫尔曼皱着眉看罢多时,决定从其中唯一的“人物”意象出发,于是问:“谢小姐,您对芭蕾舞的热爱,是受到了小时候收看的电视节目的影响吗?” “不是。我并不热爱……不……怎么说呢,我很难定义,什么是爱,什么是不爱。” 谢舒音用笔尖点了点纸面上画着的电视机,那像是一方画框,将芭蕾小人镶嵌在其中。 “这是我的母亲。” 她对赫尔曼轻轻地笑了一下,继续道:“我的母亲,是部队文工团的台柱子。医生,你不是中国人,你可能不太明白……简单来说,通过一场慰问演出,她与我的父亲结识了。那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位高权重,在部队体系里有着极高的威信。而后,我出生了。我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我的母亲彼时已经自愿脱去军籍,正以一个护工的身份呆在那个男人的家里,照顾他生病的妻子和孩子,而我,出生三天后就被她甩给了乡下的父母。你不知道,因为这件事,姥姥可是气狠了呢。” 谢舒音说到这,唇角又浮上抹若有若无的笑。 “姥姥是个最要强的性子,听不得村里人在背后戳她脊梁骨。她的女儿自甘堕落,跑去当了首长的小三,这便是道德沦丧,不配再当她的女儿。小时候,我记得家里找不到一张妈妈的照片,姥爷屋里五斗柜的最底层藏了些剪报和荣誉证书,姥姥有回收拾家用给翻出来,当晚就打了个包全给扔出了家门,还是姥爷摸黑寻到水塘边才寻回来的。还有份记录文艺汇演的光碟,姥爷藏得更深些,隔三差五就要翻出来看一看。后来我瞧见了,姥爷便带我一起看,当然,得趁着姥姥不在家的时候才行。” “小时候,我对妈妈的全部印象,都浓缩在那张刻录了一场芭蕾演出的光盘里。我知道台上那个戴着军帽穿着白裙旋转不停的小人儿就是生育了我的人,但她……只是一个无实体的电子幽灵。我看不清她的长相,也没听过她的声音,就连温度,我也只能感觉到电视机内部运转良久的一点点温热。我时常会用脸颊往屏幕上贴,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触感,像是微小的电火花穿透了玻璃屏幕,闪光的触角在汗毛上跳跃,很痒。我喜欢那种酥酥痒痒的感觉。” 赫尔曼道:“酥痒感,很有趣的体验,这是否能让你感受到一种正向的‘连接’呢?” 谢舒音想了想,神情转淡:“我不知道要连接谁。我只是很喜欢被搔痒。也许所谓‘连接’是有的,只是我从来没有把它的存在给想清楚,想明白。从小,人们都说我很木,反应总比别人慢半拍,或许果真如此吧。” 赫尔曼停顿许久,再抬眼时,就见谢舒音仍然托腮看着那张被画得零零散散的纸。 她又在笑了。并非大笑、邪笑,而是平平地一勾唇,弧度极浅,但又绝不至于让观察者忽略了它的存在。 这位患者的情绪,平稳到近乎诡异的地步。他并不觉得那笑是某种正向的反馈,从几次的对话来看,那多半只是一张下意识呈现在人前的面具。 【2、缺乏共情力,无法维持稳定健康的伴侣关系。】 “他问我,我们的婚姻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我不知道。” “他很痛苦,从一开始,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努力。我想告诉他我也努力过,只是我失败了。” “不适感来源于他们开始向我索取,而我实在没有兴趣,也没有精力去回应。” 她叹了口气,身形微微地一泄,“想要读懂他们的爱意,实在是一件很费神的事情呀。” 【3.某种特殊恋物癖。】 “我只是很喜欢被搔痒。”她又一次喃喃地说着。 “我并没有把他们当作我的宠物和毛绒玩具。完全不是。那些部件不是活的……我只取它们当下的功用。” 【4.柔性的掌控欲,性爱强迫症。】 “我有一种……如果用动物的尺度来衡量,那就是……刻板行为。” “我的身体总是很渴。一旦打开那扇闸门,就会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直到欲壑被填满为止。” “抵制是徒劳的。最开始时,我会觉得有点焦躁不安,很快我就习惯了这汹涌而来的渴。我开始去逢迎它,他们都在帮助我去逢迎它。没有人发现它的问题所在。所以,我也渐渐说服了我自己——这是很正常的。” “是的,每次之后都会得到缓解……但阈值逐步提高,光靠同一个人是不行的。所以,我需要不停地寻找,不同的部件,不同的人。” “掌控欲?” 她被这个新词给吸引住了,脸上又显现出那种柔和静谧的笑。 “我不想掌控他们的。他们有着完全的自由,可是他们好像都不满意……难道说,爱意就是心甘情愿地为他人自套绞索么?” 她转开眼,望向窗外轻叹道:“我真的不明白呀,医生。” 【5.社交模式:功利型。】 写到这儿,赫尔曼眉头紧蹙,随即将这行归纳用斜线划去。 共情社交显然并不适合谢舒音——她读不懂人类的感情。可他也无法判定她的社交模式就是功利型的,因为在他患者的脑海里,连功利的定义都不存在。 她就像动物一样,产生欲望,表达索取,直来直往。在一个冬天筑巢交媾,又在下一个春天毫无留恋地投奔远方。 【6.视觉失认。】 1921年,另一位名为赫尔曼的心理医生创立了一种墨迹人格测验,简称RIM。时至今日,这项测验已经成为了一个成熟的非结构化测量方法,规避了由社会称许性等心理定势引起的偏差,也考量了跨文化研究的影响因素,具有相当高的预测效度。 可当赫尔曼将这项测验运用到谢舒音身上时,情况却不大乐观。 诚然,RIM测验中表达出的人格信息很少受到主观意识的影响,可若是患者本身患有视觉失认,那么掩饰和伪装就成了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一面镜子,折射出的竟然是一片混乱,这成了赫尔曼决心下手调理的第一突破口。 马普所在脑科学领域成就斐然,在对谢舒音的治疗方面,赫尔曼选用了一种尚未上市的新药。 所有的药物都有其副作用,精神类药物尤其如此。这种新药的副作用已经由二期临床验证,70%的受试者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嗜睡症状,极个别受试者还会出现谵妄。为了实时监控药物效果,也为了适时调整药量,赫尔曼要求谢舒音在出现症状时随手画下那些幻象,很快的,每隔数日,他都能收到谢舒音精心绘制的简笔画。 没有鬼怪,没有心魔,没有任何在视觉上令人不安的事物。老实说,赫尔曼觉得谢舒音可能对儿童绘本领域颇有天赋。 她画的小鲸鱼和小鸭子是真的很可爱。 【7.人格解体。】 经过漫长的面诊沟通,赫尔曼仍然很难给谢舒音的病症下一个明确性的定义。最起码,在他这个心理医生眼里,谢舒音并不是精神病。 而对于她在性行为方面的强迫倾向,赫尔曼也有另一种见解。欲望的指向来源于潜意识中对缺憾的弥补。可究竟是什么缺憾造就了她? 很遗憾,谢舒音并没有告诉他。 面诊的尾声,赫尔曼合上钢笔盖,锡灰色的眼睛再一次落在他这位病人身上。 中国的山水画技与西洋油画不同,想要描绘朝雾夕烟,并不需要在纸面上反复铺设色料。浅浅地一留白就足矣。 赫尔曼想,除了卡通画,Melody一定也很擅长山水画。但科学并不理解留白的艺术,他需要了解他的病人更多,更具象化地勾勒她的心理,而后对症下药。 “谢小姐,关于这张画,还有什么是你可以告诉我的吗?”他问。 谢舒音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 自相识以来,赫尔曼眼里的Melody一直都是平静端庄的东方瓷娃娃,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大幅度地动起来,肢体像是被某种力量牵扯着发生形变,而灵魂倏地一下便不知所踪。 她昂起头,十根手指抻得很直,缓缓放在自己的脖颈之上,用力扼了下去。目光空洞,声线平淡: “Butterflies flying out of her throat.” 片段的记录,零散的对话,拼凑出一个支离不全的人形。赫尔曼知道,只有木偶能被拼凑起来,但这属于哲学的范畴了。人们在生病,而他是医生。 整理进行到收尾阶段,赫尔曼写下了他的结论。 分裂型人格障碍。 完成之后,他显然对自己的分析结果不算满意,皱着眉头在结论后面打了个问号,而后隐去患者个人信息,将余下的病例内容扫描并传真给了他的一位同行‘朋友’。 对面接收了传真。很快的,发回一则简讯。 “赫尔曼,这女孩可不简单啊。” 赫尔曼笑了笑。在爱欲的狩猎场里,她是充满魅力的猎手,她的宁静与疏离就是海妖的漫漫哀歌,吸引着男人们为她前赴后继,竞相赴死。 “她在人格障碍方面的症状并不典型,这让我想起你提过的那个非病理性的概念——莎乐美综合征。” “王尔德的笔墨虽然诗意,可毕竟太戏剧化了。我想她更像是迷住尼采、里尔克和陶斯克的那位莎乐美。”对方回复道。 “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男人们都愿意为她而死。” “这只是那些有自杀倾向的酸诗人们给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赫尔曼先是笑,而后又叹了口气,继续敲击键盘回复道:“她已经回国了。” “好吧。那就得祝‘他们’好运了。” 多年不见,他的前妻还是这样的风趣幽默。“我想推荐她去你那里看一看,你觉得合适吗?” “当然可以。” 二十二、兄长(微H) 谢予淮离开以后,整栋小楼一下子空寂起来,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人气儿。 阳光从窗口处漏入,静静平铺在地上,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寸寸偏移。眼睛盯着它瞧,分明瞧不见一毫动静,但凡移开心神做点别的,再转回来,便能看见那一线天光已经远远地淌开去了。 谢舒音在屋里呆站了一会。她经常会这么放呆,从小她就是这么个迟钝又木楞的人,眼睛和脑子之间总有条线连得不大畅通,瞧见怪事了要愣,没瞧见怪事更要愣。从前她那两个所谓的直系血亲都不喜欢这一点,如今她开始服药,愣神泛困的时候就更多,恐怕更难讨人喜欢。 在发呆的时候,谢舒音几乎可以想见谢征国蹙眉肃目的样子,季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两个人都不会骂出声来,只是将那种很有分量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嘴唇紧紧抿着,像在压抑,像在隐忍。 他们在忍什么呢? 谢舒音想,真可怜。所幸如今他们都走了。 爸爸妈妈再也不用为她的“与众不同”而憋气隐忍,她也再不用努力去讨谁的喜欢。两相和睦,他们终于都自由了。 周末的下午没什么事做。谢舒音在家里四处闲逛,挨着屋子一间间地进去参观。 阔别已久的主人和客人没什么两样,时光抹平了旧日的种种痕迹,家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生分和疏离。尽管打从一开始,她就没能成功融进去过。 军区大院里的小楼都是那种很典型的上世纪中后半叶的设计风格,格局规整,一楼起居会客,二楼则是主人家的卧室。谢舒音顺着扶梯上了二楼,顿时觉得视野一暗,周遭几堵墙黑沉沉的像是要压过来。 所有的门都关着,只有走廊尽头属于谢予淮的那间房下了个小缝,如同照透山罅的一道裂痕。 谢舒音慢慢走过去。 这一间是父亲的主卧。 即使娶了季芸,谢征国也总是与她分房而居。谢舒音曾经很好奇他们两个是怎么将自己给造出来的,这个过程就像是凭空捏造一般不可思议,最起码谢舒音在谢家待着的那几年里,她从没见过父母之间有什么亲密的端倪。她抬手试着拧了下门把手,果不其然,锁着。 这一间是曾属于谢予淮母亲的次卧。 谢予淮的母亲是谢征国的第一任妻子。这个可怜的女人在生下孩子之后不久便染上了脑炎,彼时谢征国还在边区军部就任,当地医疗条件有限,等几经周折转回京中后,谢予淮的母亲已然落得半身瘫痪,不得不常年卧床静养。 谢予淮的母亲并没有给谢舒音留下任何印象,早在她回到谢家之前,这位饱受病痛摧残的女人就已经撒手人寰了。听谢予淮说过,他的母亲怨了半辈子,闹了半辈子,走的时候却很安静,闭眼前叫了声儿子,又叫了妈妈,声音都很轻。谢舒音并不想打扰她的宁静,于是从那扇门前径直走了过去。 这一间是母亲季芸的房间。 谢舒音在门口站了一会,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等数清红木房门上花纹绕了几个弯之后就转身离开。 一个个人在这里走到生命的尽头,一道道门随之闭合,落锁。尽管屋外日头正亮,京城的初冬也总是干燥得能把树叶给吹脆,谢舒音仍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段潮湿的季节。 这整栋小楼里的氛围将她吊了起来,离地三寸,而她就在这弥漫的水气里慢慢地阴干自己。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姥姥离世时下的那场雨,淅淅沥沥一直连绵到今天。不过不用怕,木楞的她早就学会了要给自己撑伞。 最后她走到了谢予淮的房门前。没有丝毫犹豫,伸手轻轻一推。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敞开。 谢舒音走进去,反手将身后的门扣上,一步一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扯开身上的衣服,拉开衣领,褪去一切让她觉得心烦受拘束的东西,随手扔在地上。 在亲生哥哥的床前,她脱得一丝不挂。床头被子习惯性地迭成了规整的豆腐块,谢舒音伸手揪住一个角扯过来,随意摊开,而后整个人往床上一窝,拉过被子盖在了身上。 她又想睡觉了。 阖上眼帘,视觉失效。人在失去一种感官的时候,其余的感官都会变得格外敏锐。谢舒音埋头睡在哥哥的枕头上,枕面浸透的男人气息呼啦一下漫涨上来,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 些微的汗味,并不浓郁,也不难闻。 这种荷尔蒙旺盛的雄性动物总是会无意识地去标记自己的领地,生物信息素里掺杂着男士沐浴露的清香,还有种沁凉得让她心安的味道,和他肌肤之上的那股爽气如出一辙。 刚见面的时候,谢舒音留意到谢予淮这几年多了个新习惯。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抽烟,而且看起来好像烟瘾颇重,变成了个和他们父亲一样的老烟囱。故而顺理成章的,谢舒音猜想她会在枕间闻到烟草沉淀下来的焦苦味。 不抽烟的人对尼古丁和焦油的风味有着天然的抗拒心理。谢舒音对父亲的印象就是一个闷燃着臭气的沼泽,瞧见哥哥也变成这样,她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似乎是隐隐地有些遗憾。 可奇异的是,她在枕间没有闻到一丝一毫的异味。 他的呼吸不曾留下一点渣滓,干净得就像是大风吹雪,一整片原野都可以安然静卧了。 谢舒音蜷缩在被子里,冰凉的被里被她的躯身给焐暖了,于是她渐渐放开手脚。 屋里静得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呼吸声,耳朵压着枕面,血流一次次泵送来清晰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 一颗心悠悠荡到半空,血脉如藤蔓攀出去,勾住另一条藤。离地三寸的灵魂被人接住了,另一颗心的跳动声从枕头里传来,轻而有力地敲叩着她的鼓膜。 很久很久以前,她和谢予淮在这张床上做爱。 父亲和母亲刚刚离家,一双大手便拢住她的腰。她被人狠狠地按在墙上亲吻,滚烫的舌尖抵开唇齿,直入口腔深处肆意翻搅。口津漫溢出来,又被他接住,贪婪地吞吃入腹,泽泽水声响彻耳畔。 而后他的手颤抖着探进她衣衫下摆。衬衫纽扣只安安分分地解了两个,其余的全被他不耐地扯开。衣料半卷着向上,堆在他肘间。带着薄茧的指腹按上乳头,轻轻蹭动,掌心则托起她的浑圆,力道适中地揉捏,揉得她一颤一颤。 “哥哥……” 十七岁的谢舒音被她二十三岁的兄长堵住口鼻,只能抖着两腿低低地叫。 谢予淮的手掌抱住她的阴户,手指则拨开内裤,触上滑腻柔嫩的贝肉。 指尖陷进去了。她抱紧他,喉间溢出娇吟,细细的一弯悬丝线。而他喘息急促,手指拔出来时还牵着银丝,眸子沉沉凝在她面上,而后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带回他自己的房间。 咔嗒一声响,房门落了锁。 她跪着,脸颊趴伏在枕头上,承接后方来的一次次的撞击。她坐着,身下裹含着他青筋虬曲的性器,起起落落,将他的肉与血全数吞吃入腹。 父母回来之前,他们这对奇怪的半路兄妹就在这间房里反复结合,背德时不需要语言,只需要动作,不停地重复律动,在心跳没顶之时吞咽下彼此的喘息。 那一次的性事来的狂乱又突然。谢予淮忘了准备安全套,前两次都是勉强克制在最后一刻拔出来,射在体外,可轮到第三次时,谢舒音到得太舒服,小穴抽缩不停,谢予淮被她夹得额角生汗,一时间精关失守,竟然就这么尽数射了进去。 性器滑出,被撑开的穴口处湿靡一片,一挤一缩地翕动着,大股大股的浊白顺着臀缝向下流。 被填满的快感让谢舒音几乎失语,她懒洋洋半岔着腿不想睁眼。谢予淮则是懊恼地轻嘶一声,起身去取了毛巾来,将妹妹的下身一点点擦干擦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沾湿的毛巾凉浸浸的,腿间穴肉却是被摩擦得温热红肿。谢舒音不知道为什么谢予淮要花那么长的时间来擦拭一点点污渍,可能到后头,他根本就不是在清理他的犯罪现场了。 “哥哥,你说,这样会怀孕吗?”谢舒音轻声问。 谢予淮喉结滚动,却没有回答,手停顿在半空。 许久许久,久到谢舒音几乎快要睡着了,才听见他哑声道:“对不起……我,我去买药。” 谢舒音蒙着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险些笑出声来。但一抬头时,眼眶中分明还挂着泪。 谢予淮小心翼翼地触了下她的脸颊,似乎想要搵去那颗眼泪,可最终还是缩回了手,像是被她的温度给烫到了。 他们二人是一起去的药店。兄妹俩手牵着手——谢予淮强行将她的手攥在掌心不放,在柜台前当了一阵垂头的鹌鹑,最后像是无数偷尝禁果的少年情侣一样,同店员嗫嚅道:“拿一份紧急避孕药……” 店员大姐正百无聊赖地守着小电视机上的晚间节目,听到他的吩咐后才直起身走过来,抱着膀子扫了眼谢舒音。 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年纪太显小了,怎么看都是没成年的模样。 店员一扭头,鄙夷的眼神就直刺向谢予淮,“紧急药物多伤身体,你当男朋友的不知道吗?” 男朋友? 谢舒音抿唇咀嚼了下词义,扭头看向谢予淮。他没有接收到她的视线,只是垂着眼睛僵立在原地,嘴唇蠕了蠕,却说不出半个字。 谢舒音能感觉到他的手掌越收越紧,火灼似的一整圈,握得她肌肤生痛。 店员大姐看不得男人事后悔愧的德行,爽完了才知道错有个屁用。她对谢舒音招了招手,将她唤过去细细叮嘱了一番,从用药规矩讲到自我保护,末了看着她,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对于陌生人投射过来的好意,谢舒音从不会敬谢不敏。尽管她始终没搞明白店员为什么要这样不厌其烦地去叮嘱她。 事实上,她一直在压着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没错,她很想笑。 文明世界对于伦常倒错的辨识度并没有那么高。没有人能够凭借眉梢眼角的相似为他二人定罪,况且他们俩本就长得不像。谢予淮更像爸爸,而谢舒音谁也不像,马脚从明面隐到暗面,全部藏匿在血管的细枝末节里。 不过谢予淮并不是只犯了一宗罪。 她当然知道,不做好措施而让伴侣紧急服药避孕的男人是社会道德体系之中毋庸辩驳的败类。她倒不需要给谢予淮扣上败类的帽子,但她需要让那个体系来审判他。 在这之后,他会露出怎样羞惭痛疚的表情呢? 谢舒音不想错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回家之后,谢予淮倒了杯热水,拆开药盒,捏住药片的手指忽然开始颤抖。 小小一片药,从指间滑到掌心,最后落在桌面,溅起轻响。谢予淮一把推开桌椅,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沉重的呼吸声拍抚在她耳畔。 谢舒音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哥哥,你怎么了?” “音音……对不起。”他在她耳边重复这一句,“对不起……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好啊。” 谢舒音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哥哥,我相信你。” 谢舒音就着晾凉些的温水将药片送下去,一仰脖,透白的小脸皱成一团,“哥哥,这药真苦。” 谢予淮在一旁静静地守着她吃药,眼神沉黑得如化不开的夜。大掌抬起,想要抚摸她的脸颊,最后只是轻轻落在她的发顶。 谢舒音看见他抽了下唇角,笑意好像比药片还要苦涩。 他又拿起桌上的药盒,谢舒音原以为他是要检查说明书,可没想到他竟然拆开包装又剥出两粒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一把吞进了嘴里。 “别怕,哥哥和你一起。”谢予淮道。 二十三、探索(H) rir iwen.c om 谢舒音睁大眼睛,愣愣地瞧着谢予淮,好一会,才小步小步地挪过来,双手环住他的腰,将脑袋偎进他怀里。 她想要用这种稍显亲密的方式表达出她内心的喜悦——大概可以算作是喜悦,总而言之,那两颗被谢予淮咽进肚子里的药可能会让他腹泻反胃,却叫她觉得心里敞亮。 兄长的表态颇具成效。当晚他们又做了一次,她闭上眼,脖颈后仰,任凭哥哥的舌尖插陷在她腿心深处,沿着蜜穴与肉唇的轮廓探索内外,带给她一段极致温柔的体验。 谢予淮买了满满的一盒安全套,足够他们在一起,浪掷掉好几个不眠不休的夜了。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roushuwu2.com 不过谢舒音并不喜欢谢予淮带着套入她。一则,她很喜欢精液射进来那一瞬间的触感。滚烫的液体如子弹迸发,酥痒感混杂着充盈感将她填满,阴道内部密密麻麻的褶皱一齐蠕动,即使后续清理得再仔细,总有那么一丝一缕会被那些褶皱留住,与她的身体同生共存。 生物书上说,每滴精液里都蕴含着成千上万只会跳跃的小蝌蚪。另一个人体内鲜活的细胞被她摄取而来,深深困锁在她腹腔深处。光是想一想这一点,她便舒服得每一根头发丝都想要打卷儿。 说服谢予淮无套内射简直比登天还要困难,唯一的那一次忘形就已经让谢予淮如临大敌,药店老板娘的眼神像把烙铁,直接在他灵魂上盖了挥之不去的印戳。于是谢舒音就需要调整自己的战略了。 不内射,可以,但如果我想要哥哥先进来呢? “就像之前一样不可以吗?等要到了再拔出去,好不好?”她伏在他胸口,两只眼睛一眨一眨。 “不可以……音音……” 他哑着嗓子,低低地推拒着,乌黑的眼仁不敢正视她,闪闪烁烁往旁处瞥,“之前那次……连累得你吃了药,再不能了……” “哥哥只要忍住就可以了呀。” 她的神情太干净,如空明月光下的一汪泉,谁人与她对视都能照彻出心底最深的阴暗。 谢予淮闭上眼,再不敢瞧她眼里映出的他自己,只将下巴在她发顶上磨蹭,悄声喃喃:“……我忍不住。” 谢舒音没听清,“什么?” “……没事。” 此后谢舒音找到了一种全新的乐趣,她开始有意识地在性事中途夹缩花穴,腔内软肉层层迭迭涌来,从最敏感的性器顶端开始施加压力。 她用阴道吮咬着他的形状,听他无法自控的抽气声,亲吻他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再含一含他颈间凸起的喉结,等待他颤抖低吼,从她紧致吸裹的穴中用力挣脱出来,龟头剧烈抖动,马眼张合,温热的浓白如洪水开闸一般全泄在她腿上。 她在逼迫她的亲哥哥,尽管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出切实的证据。 谢予淮的表情让她觉得很有趣,反应更有趣。如果能“一不小心”再射进来一次就更好了。 她想,那个内心痛苦纠结,自我批判到为她吞下两颗避孕药的谢予淮,才是最有趣的。 这样的思维模式,在谢舒音的人生当中是一以贯之的。这些年来,许许多多次抉择都是被她这么轻描淡写地给做出来,譬如在斛思律的事情上,她选择介入他的婚姻,成为圈内千夫所指的小三,并不是因为她喜欢斛思律——她只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脸,也不是因为她喜欢当小三。 谢舒音是这么想的:当她被批判的时候,人们会不会一并带上她的母亲呢? 她并不觉得做小三的女人应该被批判。为一己之私抛弃孩子和父母的人才应该被批判。 季宛骂她不学好,给谢家丢了人,她就微笑着回:“对不起,妈妈,因为我是小三的女儿,我从小没人教养。” 这一回,终于该轮到妈妈痛心疾首地审判她自己了吧? 其实谢舒音并不是更厌恶母亲一些。父亲和母亲,在她童年的参与度是一样的——平等地接近于零。而她兴许是因为姥姥和姥爷的缘故,额外对母亲多一些情绪化的期盼。 小时候的谢舒音总觉得,母亲在外人家里住着,心里得多念着她一些才行。哪怕不记得她,姥姥和姥爷还在这呢。 在审判与被审判的道德怪圈里,谢舒音永远也找不到她自己的位置。她不是女儿,也不是妹妹,她只是使人觉知并悔悟的福音书,是十字架上垂下的绳索。等到所有曾与她刻骨纠缠的人都离开以后,她才终于可以开始找寻属于她自己的一席之地。 “别总为了自己以外的人活着,亲爱的。”Ilsa老师为她系好舞衣背后的束带,枯瘦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脸蛋,“去吧,在舞台上做你自己。” 谢舒音怔怔回看了她一眼,提起裙摆,足尖轻点跃上舞台。 她开始旋转,发条小人葛蓓莉亚的故事又一次在皇家剧院的舞台上演。 谢舒音确定自己圆满而出色地完成了演出任务,谢幕以后,观众们掌声雷动,经久不息。人们都会向这力与美的乐章俯首,除了Ilsa。谢舒音知道,自己并没有通过老师的考验。 无数张旧日图景从脑海中划过,再睁开眼时,室内的时间好像凝固住了。阳光没有游移,灰尘也没有飞转,身上裹着层暖融融的被子。 谢舒音恍恍惚惚地躺在床上,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过。好半晌,她觉得身上越来越烫,脖颈里捂了一圈的细汗。 她掀开被子,赤裸的酮体袒露而出。窗外丝缎般的阳光浸着桂花香,幽幽飘进半眯的眼睫里。 谢舒音又开始觉得有点冷。一阵一阵的总是在变。她舔了舔唇瓣,左手覆住自己丰腴浑圆的乳房,右手则探入身下。 “嗯……哈……” 她闭上眼,昂起头,呼吸起伏,乳波颤颤。 两条修长的腿仰面叉开,纤指划过阴唇外缘,顺着肉缝向下探,穴口已经在滑腻腻地淌着水了。指尖轻轻拨开花唇,她纤腰微弓,流畅地迎合上自我探索的节奏。 屈指前后抽送,速度很慢,阴道内里的异物感并不强烈,显然,大脑知道这完全是种安全可控的存在。她又往里入了些,穴肉温温柔柔地绞上来,和谐地律动着。 绷紧了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朱唇轻启,溢出婉转的呻吟。 她探出舌尖,开始回想谢予淮曾经如何在这张床上深深吻她。 他的舌头不算灵活,却总是将她缠得很紧,不讲道理似的。依唇伴齿,缓缓厮磨,她尝到一点淡淡的苦味,是他吃过的那两颗药的味道。很快的,她又在他唇上尝到初阳蒸融的暖。药的糖衣之下是苦,他的皮囊之下却是惹人焦渴的甜。 “音音……”他唤她,呼吸急促又炙热,“哥哥帮你舔舔好吗?” 她点了点头。热气一路下移,高大健硕的哥哥匍匐在她身下,低头覆上翕动的花蕊。 舌头刚一触上来,谢舒音便挺着身子泄了。谢予淮低低闷哼一声,用舌尖轻轻抵开娇嫩肉膜,细致地舔弄着阴蒂和尿道口,阴唇肉瓣都被他的唇舌镀了层湿湿的蜜。 像是用唇舌剥开一颗最丰美的荔枝,殷红肉缝被他包吮着,齿间就叼着软嫩嫩的荔枝肉,咬不得,急不得。他怕她哭。 丰沛汁液全被他卷入口中,甜蜜里夹杂着一缕属于他的腥咸气息。没清理干净的精液顺着穴口细孔泌出来,衬得那一线幽谷越发红艳靡丽。 “哥哥……用力……” 谢予淮依言将舌头顶进去,模拟性器进出的动作快速抽送,舌尖则绕着阴道壁轮刮了一圈。而她绷紧脚尖,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脑袋,扭着腰失声吟叫。 “啊——哥哥!” 她快要到了。 这时候蜷起腰,可以揪住他的头发。手指在他的发间穿行,不细也不软,刚刚沐浴过的发梢又开始滴汗,热烈和清冽这两种气息竟然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水乳交融。一把火苗燃着了她,一捧雪又被风吹过,鼻尖嗅到的,全是草木清癯的芳香。 小腿伸到半空中,颠颠荡荡又坠下来。 一波余韵之后,谢舒音脱力地半倚在床头,缓缓平复急促的呼吸。 她潮吹了。床单上头洇出一大滩湿迹,透明的爱液正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缓缓干涸。凌晨时分露水的香气,会被晚归的行人察觉到吗? 谢舒音轻轻地笑了一下。 一直困在雨季里的人总是想把别人也拉进来淋一淋。她起身,走进浴室里冲了个澡,而后施施然回到自己的房间。 调整好呼吸的节律,就这样,进入无梦的醉乡。 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二十四、混账 这栋小楼里曾上演过的乱伦故事并不是什么秘密,父亲知道,母亲也知道。但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开始的。 谢征国当惯了首长,向来是个拍桌子踢板凳的暴脾气,刚一发现儿子对女儿起了歹意就动起手,皮带都打断了好几根。 在谢征国眼里,谢予淮这个长子一直是不用他多烦神的。他向来隐忍,沉默寡言,生母的病让他过早地成熟起来,从小紧跟着父亲的步伐在部队里长大,驯养出一身最为坚忍不拔的优良品质。可这一回,他却用这种坚毅的品性来对抗他的老子。 而究其目的,居然是因为想要堂而皇之地染指他自己的亲妹妹。 “混账东西!你配做人吗!” 谢征国随手抄起案首的笔筒掷过去,一声爆响之后,额角血流蜿蜒如蛇的行迹。 谢予淮没有抬手去擦拭伤口,也没有为自己辩驳什么,他选择直截了当地低头认错。可轮到父亲逼他改邪归正的时候,他却始终倔强地咬着牙关。 谢征国完全想不明白,谢予淮怎么忽然就一改往日的作风,疯狂地纠缠起谢舒音来。妹妹要结婚了,当哥哥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备钱备礼都是样,可怎么……怎么能…… 谢征国不敢回想他看到的那一幕。刚出事的时候,他也不好去问谢舒音,自己连着抽了几夜的闷烟。 这么一波折,谢家父母对谢舒音那桩婚事的接受度陡然提高了许多。 跟谢予淮比起来,斛家那小子俨然也成了上上之选。 眼下最紧要的是把两个人给拆散开,再把谢舒音给嫁出去。二婚也罢,小三也罢,好歹比兄妹乱伦要体面些。最重要的是,斛思律护得住谢舒音,有他在女儿身边,足够让谢予淮死了那条心。 好在只有谢予淮一个人着了魔。谢征国时常不免庆幸地想。 谢舒音的生活节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仍然是按部就班地做着斛思律的未婚妻,如往常一样和家里的每一个人相处,脸上神情是坦坦荡荡的平静。于是谢征国就认定,肯定是谢予淮那小子先挑的头。 季宛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做母亲的或许天性不够亲近,可从灵魂本能上来说,她对女儿的了解毕竟要多一些。 可是她夹在两个孩子中间,一个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养子,一个是从她骨血里诞生出来的亲女儿,她被这种不可思议的大恐怖吓得心惊胆战,一发怯就想要回避,一回避就发觉自己无颜面对任何人。到后来,她连她女儿的婚礼也没有出席。 谢予淮和谢征国的最后一场对峙发生在婚礼前夕的书房。父与子面对面站着,谢予淮手心发凉,他知道有什么事快要尘埃落定了。 他所欲求的那个人,眼下并不站在他这一边,他全然是在无意义地孤军奋战。 除了利镞穿心以外,这段感情没有别的结局。可他除了将战场扩大,勉力维持住这场绝望的对峙,什么也做不了。 “你想要做什么?嗯?”谢征国气得手指乱颤,“想抢婚是吧,好啊,我谢征国的儿子还有脸干出这种事来!” 谢予淮半扬起脸,黑洞洞的一双眼睛里透着无言的偏执,“我已经等了五年。等不及了。” “混账,混账!”谢征国一拍桌子,从抽屉里面掏出把手枪,手背之上青筋毕露,“老子今天就一枪崩了你!” 谢予淮闭上眼,沉默地等待着。 假使一方心中有了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死亡的威胁就再也不足为惧。 枪身里机簧摩擦得咯咯作响,良久,谢征国垂下手臂,颓然倒坐在椅上。 “我这一辈子,只做错过一件事……”他喃喃自语,眉宇灰黯,鬓角的花白轻轻颤抖,“你心里有恨,是不是?想为你妈报仇,是不是?可她是你妹妹……” “我知道,我不恨她。我也不恨你和季阿姨。” 谢予淮低声开口,眉角之上压着沉沉的岑寂,“……我爱她。” 谢征国怒斥:“你放屁!” “即使她嫁给斛思律,我也不会放手。”谢予淮眉眼不动,“我提了转回京区特种作战部的申请,组织上已经批下来了,以后我多的是时间。” “你给我想都不要想!老子活着一天,你就一天不准回京城!” 谢征国这把老骨头毕竟颇有分量,压在哪儿秤砣都得弯一弯,在部队这儿主场发话时更是一锤定音,京区连屁都没敢放一个就放了人,任凭谢上校的首长父亲胡作非为,把原本前途无量的儿子强行发配到祖国最偏远的边陲岗哨。 白昼过去,紧连着的就是不见五指的黑夜。走遍茫茫雪山与冰谷,戍守一座又一座小小的界碑。 在大雪落下之前,在眼睫上的湿气结冰之前,在冰冷刺骨的河水封冻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回到罪血尚未浇灌出腐朽之花的那一年,十六岁的谢舒音还在一所普普通通的县中念书。她以为那一天和从前的每一天一样,是她人生中最最平淡无奇的一页白描,直到一辆军车行使了这片土地上最显着的符号特权驶入校园,停在教学楼下。 教导主任和校长都已经在等了。一个她应该叫妈妈的陌生女人推开车门,从车里走下来,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把木愣的她带上前去,而后搓着两手自顾自地呵呵直笑。 人群里喜笑颜开的不止他一个。她的母亲也在笑,笑了一会又掩唇,凤眼湿漉漉的,很美。 谢舒音左看右看,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那个女人把她从乡野泥地里掘出来,带回了谢家。临走前,谢舒音说要去看一看姥姥,季宛犹豫了一阵,吩咐警卫员将车开进一处小村院落。 车窗缓缓摇下,谢舒音趴在窗口处喊了一声姥姥。廊外挂着的大蒜和干辣椒随风摇曳了两下,梭梭——轻拍在紧闭的木门上。 门没有开。 二十五、渴欲(微微H) 谢舒音早就知道自己的母亲名叫季宛。电视里会跳舞的幽灵一下子生出有温度的肉身,轻攥住她的手,嘴唇动了动,好像有些尴尬。 十余年的分别让这对血脉相连的母女想象不出该对彼此说些什么。重逢的初台词,安排成问候太客套,闲话漫语又太亲近。怎样都显得不太对劲。 谢舒音不是很擅长沟通的艺术,但她会用眼睛看。 母亲和她脑海里的那个形象并不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她没有穿白裙子,肌肤虽然保养得很细致,但身形已经不再是少女式的窈窕。 岁月总是会在前半段赋予人轻盈,又在后半段赋予人沉重,或许人生的过程就是一场芭蕾,从蹒跚学步到腾空跃起,不论脚尖绷得多么笔直,起跳时多么接近于一飞冲天,最后都会缓缓落回地面。 谢家的一切都让谢舒音感到十分陌生,严肃刻板的父亲,尴尬疏离的母亲,还有一个眼神里总蕴着格外多含义的佣人章妈。 自从她回来以后,饭桌上几个人欲言又止的时候好像越来越多,而这个崭新身份带来的负担也让谢舒音无所适从。她头一回发现,自己好像一直读了个假书,原先在县中名列前茅的水平,在师一附中只能算是吊车尾。 身上的浮土可以一瞬间就冲刷干净,灵魂之中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泥泞却需要时间来慢慢洗濯。 可是没人能给谢舒音更多的时间。从早晨6点学到凌晨2点也不够,她缺漏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同学们三三两两说笑着经过她,每个人都明白,什么时候该去参与社会活动刷刷履历,什么时候该用省赛国赛当敲门砖,机会来了就飞去大洋彼岸,在数学建模和计算机编程大赛的舞台上与全世界的天才们同台竞演。 哦对了,还有论文和发明。学术的桂冠之所以可以在学阀之间代代相传,除却遗传天赋以外,还因为他们知道该往哪里努力,于是努力得更早,也更卷。 有一类人是不怕卷的,他们知道付出会获得百分之百以上的收益率。试错的弯路已经被长辈们蹚过去了,铺上浮板,连小石子也不会踩到。 现实里的龟兔赛跑可不会去褒扬后进者的努力,她对着书本忙活了半天,一个人也追不上。 压力大的时候,谢舒音又拾起小时候的坏习惯。每当一天即将结束时,关上房门,就可以收获一片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 她侧身躺在床上,双腿交迭着,粉臀抽紧又放松。干干净净才洗过澡的身体,触感舒适滑嫩,味道也很宜人。这就是最好的可以继续下去的状态。 内裤拉下半截,指腹从下身小小的凸起开始碾揉,不紧不慢地滑进湿热肉缝。 探寻自身的快感点也是一种与自己深入交流的方式。她沉浸在自我慰藉之中,一心一意地瞄准让她觉得舒服的地方,时而轻轻抚磨,时而加了些力道浅浅地抽送。 口渴。 灵魂也渴。 谢舒音伸出舌尖,反复舔舐着唇瓣。不知道为什么,渴念会让人从深处涌出水来,她像是一座无底的泉,细孔里蜜液汩汩地流个不停,从指根一直流淌到掌心。 全身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身下。释放过后,她就会觉得身心舒畅。香香甜甜地一觉睡去,明早起床还能看见太阳。 听母亲说,她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比她大了六岁,军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外地战区,故而一直没有回家。 谢舒音没见过他,自然不会对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产生什么期待。 某天下午,谢舒音身体不舒服,同学校请了假在家休息。她房间的窗帘不太厚,全拉上以后仍能漏进来一拢薄光,雾稠稠的,让她很想将手探进去搅一搅。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谢舒音支着脑袋坐起来,摸了摸床头的杯子——没水了。 她没有麻烦章妈,自个起身去楼下倒水。走到二楼拐角处的时候,她听到楼下有人说话。 “季阿姨,不用麻烦,我拿个文件就走。” 很耳生的一道男声,声线低沉,却不至于厚重,凝冰击玉一般的动听。 而后谢舒音听到自己的母亲回答:“予淮,阿姨给你下个面吧,一会还得坐车回去,省得路上挨饿。” “没事的,不用……” “别客气啊予淮,好久没见你回来了。中午章妈炖了猪脚,刚好剩了些汤,下个面快着呢,马上就能出锅。” 那男人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道:“那好。谢谢阿姨。” 谢舒音靠在墙角,削薄的身形全隐在阴影里。 这样流利的对话才像是久居于同一屋檐下的亲母子。她开始嫉妒于母亲季宛对另一个孩子的亲近和付出。 他是叫谢予淮吗? 予淮,予淮。原来妈妈是这样叫他。 轮到唤她“舒音”的时候,腔调似乎有点微妙的不同,“予淮”比“舒音”更亲厚一些,更不假思索一些。不像独对着她的时候,季宛总是张了张嘴,话要在心里绕一整圈才能吐出来,而她也接不上什么像样的话,气氛就这样僵住了,每一次都是如此。渐渐的,谁也不想再开口。 面条做好了,热气腾腾的一碗端过来。季宛站在一旁,一边看着谢予淮吃面,一边问候着他的近况,上半身下意识往前倾着。 她这样的身份,原不该摆出这样的姿势的。她已经不再是这个家里的护工和保姆,她是谢予淮名义上的母亲了。 谢舒音静静地看了一会,终于发现母亲也在躬身服侍他人的那些年里沾了一身尘土。她那样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别人的孩子,不由得让谢舒音心中生出一种同为寄人篱下的余悲。 她侧过身,感觉头疼得厉害,只得倚靠在墙上轻轻喘息。 嘴唇上起了一层白白的死皮,在舌尖舔舐之后变得滋润了些,这只是表象。水分蒸发以后,干涸的裂口也不会弥合。 她开始用指尖抚摸自己的嘴唇,觉得唇瓣上、乳头上、花心里都缺了点东西。这样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她打了个寒噤,乳头挺立起来,磨蹭着棉质睡衣,就像月经前的乳房一样,胀痛得连背心都穿不住了。 谢舒音咬住下唇,渗着血的伤口弥漫着浅淡的甜味。她回眸,往楼下瞥去一眼,仔仔细细地将那个男人的五官轮廓描摹了一遍,而后转过身,悄无声息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所缺的、渴欲的究竟是什么了。 二十六、军训 十六岁,谢舒音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转折点。繁重的学业压在她头顶上,生疏的家庭环境又给这份负担添砖加瓦。 从小,谢舒音就清楚地认识到,她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情感丰沛而后可以活泼,她在这些外显的灵性之上不具备任何天赋。有人是激荡的沧海,有人是潺流的山溪,而她只能是一片不会起伏嘶叫的小小水洼。 谢舒音没读过尼采和渡边淳一的书,不知道迟钝有时也是一种美德。不过可以被视作美德的迟钝必要有一样属性——恰逢其时,在谢舒音这里,旁人的眼色绝对是她永远无法理解的一道难题。 京城里稍微有些头脸的家长们削尖了脑袋都想把孩子送进师一附中。对谢舒音来说,回归谢家让她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旁人艳羡的学习机会,可这次转学很快就被证明是完全的失败。季宛急得整夜整夜地挨不着枕头,她知道过去的十几年里亏欠女儿太多,本来也没指望她能出人头地,可哪怕她与谢舒音之间的沟通再不畅,季宛也能瞧出来,再这么下去,考不上一本不说,她女儿就快要得抑郁症了。 这可怎么办?哪儿能找到适合谢舒音的捷径? 谢征国那里肯定是没法指望的。一个人靠什么样的方式取得成功,就会对那种方式产生近乎于偏执的认定。 在谢征国眼里,让女儿在乡下长大算不得什么亏欠,他年轻的时候,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农村。不开后门不予借势就更加理所应当,他自己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哪怕死了个警卫员,自己肩胛骨和膝盖里还夹着碎弹片,那又怎么样?堂堂正正把腰杆挺直了做人才是最要紧的。 他见过那些被老战友们娇惯着长大的混账小子,故而打心眼里笃定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变成那样。政治上,难免互相掣肘,可若只谈为人,他就大可以堂堂正正地道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季宛发现跟谢征国说不通,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了拨通老搭档宋呈峻的电话。 多少年过去,对方还是那个温吞的性子,从来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请求,尤其是在验证过谢舒音的天赋之后,在北舞当副院长的宋呈峻简直是如获至宝。 “这孩子手脚都长,身骨轻,韧带又软,简直比你当年还要有灵气……”在赞叹之余,宋呈峻也不免惋惜:“你对孩子也太不上心了。要是六岁时就送到我这儿,十六岁都已经可以在国际赛上出成绩了。” “没事儿,我也没想过要让她走专业芭蕾这条路。” 季宛笑了笑,素白的手轻抚上谢舒音的脸颊,“咱俩都知道,这条路太苦也太累,我只是想让孩子轻松一点。走一步看一步吧。” 季宛心里清楚,时代变了,靠艺术特长进入重点大学已经不再是什么捷径。哪条道走到底都要付出辛勤的汗水,且道上早都已经塞满了人。 她对孩子的规划和包装来的都太迟了。 对于母亲的决定,谢舒音既没有抗拒,也不觉得欣喜,她只是让自己温顺而沉默地去随波逐流,盘起发髻,绷直脚尖,换上紧身的莱卡练功服,用枯燥的基本功练习来填满自己的课余时光。直到十七岁,第二个人生转折点在不期然间降临在她身上。 高二结束后的这个夏天,谢舒音又一次转学了。 弘文中学虽然在排名和生源上不及师一附中,可也是京城响当当的私立名校,主攻方向是小语种和艺术类特长教育,跟谢舒音正好专业对口。 弘文中学的校长吴远山也是大院出身,真正最根正苗红的那一批,校长政委一肩挑,搞了素质教育还要抓政治觉悟。为了继承先辈艰苦奋斗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也为了给即将升入高三的学生们塑一塑风气,学校在开学前的暑假安排了一个月的军训,且还不是校园里小打小闹的那种训,正儿八经要拉去京郊训练基地呆上一个月才能算完。 8月1日一大早,学生们拎着大包小包,叽叽喳喳地上了校车。 这时节暑热正盛,去基地的路上还用不着换军训服,于是女孩子们便抓紧这最后的光景,尽情装点自己的青春,白裙子,蓝裙子,花裙子,五颜六色的簇拥在一起,汇成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线。 谢舒音刚刚转学,初来乍到,还没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呼朋引伴的声音从她身边掠过去,她提着自己的行李迈步上车,忽地重心一晃,裙摆被后面的人踩了一脚。 “哎呀!”谢舒音小声惊呼,身子一个不稳向后栽去。 “对不起……你没事吧?” 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身后的男生伸手扶住了她,年轻且单薄的肩膀紧挨着她,呼吸之间传来阵阵暖意。 他的嗓音很特别,声线已经初具了成年男人的磁性质感,尾音里却还透着点变声期末尾特有的沙哑。 谈不上多么好听,却叫谢舒音觉得耳蜗里痒痒的。她扭过头,想要瞧瞧这男孩子长什么模样,可他却已经先一步松开了手,倒走几步绕到车前,看了下车牌,而后转身上了另一辆车。 原来是别班的同学上错车了呀。 谢舒音在车尾的边角落了座,不自觉又想起方才那个奇怪又莽撞的男生。他个子不高,额前刘海倒是很长,这让他整个人显得有点阴郁。一般来说,能上得了弘文中学的人家境都不会差,可他那身白衬衫已经洗得很旧了,薄薄的布料近乎透光,稍微沁出点汗就会全沾在身上。 多么奇怪的人。 跑起来的时候,刘海一扑一扑地,倒比全搭在眼睛上头的样子要活泼些了。 谢舒音心想,他这么古怪,八成也跟她一样没有朋友。怪胎寻找到同类,与雅客寻觅到知音的心绪有些微妙的相似。人海茫茫,固难相逢,古来如此吧。 校车里空调打得低,谢舒音搓了搓手臂上渗出的鸡皮疙瘩,脑袋一歪,斜靠在车窗上。 窗外还是无风且闷热的夏。蝉鸣声在树梢升起,千万度的白热化作滚滚光浪投射向地面。 “太阳这么大,天气预报上连个雨丝都见不着……唉,这次的军训肯定很难熬。” 前座的女生正同好友咬着耳朵。谢舒音看了一会窗外,眼睛被灼目的光刺得生疼,于是拉上遮光帘,抱着膀子倚在车厢壁上睡着了。 京城的私校里会安排军训的不多,而弘文中学的军训时长,放在公办高中里都算是名列前茅。再加之学生们多半都是富家少爷、豪门千金,自打生下来就没怎么吃过苦,按往年的路数,小家伙们少不得要闹上两场,等真挨了教官铁拳制裁才晓得厉害。 可今天,校车里的气氛却有点古怪。同学们沿着座位前后围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倒不是在研究一会到了基地要怎么作妖,话头来来回回全绕在一个人身上。 “听说了吗,咱们这次军训会空降一个现役特种部队的少校!” “这有什么的,哪年军训不都是托老吴的‘福’吗。要么就调武警,要么就调陆军,老吴一句话的事。” 前座一个瘦猴似的男生窜起身,脸上表情夸张,“现役特种部队!能给咱当教官,老吴是多大的面子啊。” “可不止这么简单!这教官的身份不一般!” “少校怎么了,官也不算大吧,我大伯都混到团长了。”后座的同学撇了撇嘴。 头前引起话题的同学神神秘秘道:“一个少校是没什么,可人家年轻啊,才二十三就升了副营,听说还是个首长家的公子哥……” “二十三能升副营?哪怕军校毕业按期升满,这个年纪最多也就是个上尉吧。” “什么特种兵,估计是家里硬塞进去镀金的。” 同学抬起手指往天上一竖,“人家老爹是军委的,自己家地盘,晋升起来肯定一溜顺,不过这教官自己也不拉胯,据说是国防科技大的电子信息和军事指挥双料硕士呢,也不知道怎么读的……” “真的假的啊?” 见有女生不信,那男生立马急了,拍着胸脯道:“我爸的消息,绝对没跑!一会你们就瞧好吧!” 他老爹是教导主任,说话自然是有些分量。同学们开始围绕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少校教官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等临下车时,这教官的形象已经从“靠家里的小白脸”衍生成凶神恶煞的虬髯壮汉了。 谢舒音被周围的谈话声给吵醒了,悠悠睁开双眼时,前座的女生正在挥舞手臂,“也不知道那个教官给分到哪个班去了,可千万别是咱班!” “还没见着面就嫌弃上了?那要是人长得帅呢?”身旁闺蜜掩着嘴偷笑,肩膀拱了她一下。 女生揶揄道:“那……要真帅的话,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哈哈哈哈哈!” 谢舒音趴在前座椅背上,静静地听了一会,似是而非的闲话听了一耳朵,不过里头还是有些信息让她产生了兴趣,于是将脑袋探了过去,轻声问:“你们在说的这个教官,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同学们面面相觑,有或回头看向教导主任的儿子。那男生故意挑着眉憋了会,等周遭人等捧足了场,这才道:“我只能告诉你人家姓谢!长得那叫一个狠,钵大的拳头打出去,撂倒你们五个女的不费劲!” “神经病!特种兵当教官也不能打人啊?”女同学鼓着嘴反驳。 谢舒音听完,脸上默默的没什么表情,好半晌,才用食指轻戳了下旁边同学,眨着眼睛问:“是和我的姓一样的那个谢吗?” 被问的人原本有些不耐,可瞧着新同学水当当的黑眼睛,他便不由自主地软了心神,点头道:“是啊,要不还能有哪个谢?中部大区谢司令那个谢家知道不?” 谢舒音怔怔缩回手指,抿了抿嘴唇“哦”了一声,。 这种恍惚失神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下车,往山上宿舍爬坡时脚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没什么实感。 换上军训服后,全年级学生在操场上列队整备,教官们穿着整齐划一的军装小步入场,按着所属班级的顺序依次就位。 “谢予淮,现役南方军区某特种大队校官。从今天起,我将担任高三(1)班的教官。” 手臂抬起,抵在太阳穴侧敬了个军礼,而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吹哨,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谢舒音站在队伍靠后的地方,悄悄踮起脚尖,视线越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她看到一个挺拔的军装身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那格外修长的双腿,军装作训裤显然不具备显高显瘦的职能,可穿在他身上,站定时腰腹收紧,长腿笔直而有力地凝驻在原地,偏偏就多显出一分类似于顶级西装裤剪裁的浑然天成的服帖。 军帽扬起,她听到前排女生传来压抑不住的低呼和抽气声。烈日照耀下,帽檐在他的颊侧投下阴影,修饰出一方雕塑般冷峻锋利的颌角。 晦明变换之际,本就极致俊朗的轮廓愈发分明,冷眸如霜,忽地撞进她眼里,一扫即离,未能找到任何需要他停留的痕迹。 谢舒音勾起唇角,若有若无地轻笑开来。 她听到耳畔万蝉齐鸣的鼓噪,也听到她自己心跳的喧哗。焦灼的爪子在抓挠着她,里里外外,时远时近,飘而复归,所有这一切都叫嚣着让她伸出手去,上前一步,用指尖轻轻勾住他的尾指。 “向右——转!” 跟随着这位专属教官的指挥,她迈开脚步,齿轮一样严丝合缝地啮了上去。 二十七、教官 第一天开始军训,平日里享受惯了的同学们都不大适应。站军姿就得半小时起步,身体要绷直,手指要并拢且紧贴裤缝,眼睛还要直视前方,连歪歪脖子偷个懒都不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炽热的阳光自穹宇倾泻而下,化作湿黏黏的汗液铺满了全身。许多同学都热得直喘气,后脑勺散落的碎发一绺一绺地粘在皮肤上,蚯蚓的足迹似的。 谢舒音的体温要比寻常人低一些,两只细腻白滑的膀子在夏天里总是凉津津的。小时候,她那位住在村口的好朋友佟小佳就很喜欢贴着她的膀子,沿着手臂内侧的嫩肉往上摸,像是摸着一把上好的官窑细瓷。没有空调的时候,两个小丫头挨在一起,也能心脾沁凉地睡上一觉。 可这会子,气温实在太高,阳光直射之下,谢舒音也被热得脸颊通红,鼻尖处铺陈了点点水光。 她的眼神始终坦诚而直接地萦绕在谢予淮身上,瞧见她冷漠如冰的教官哥哥也在日头的烘烤之中逐渐解冻。 一滴汗珠从额发尖梢处落进眼睛里,亮晶晶地一闪,又在转瞬之间泯灭无踪。那双锐利的眸子微微眯起,而后便不动声色地恢复了原样。 大概四十分钟以后,同学们都撑不住了,不少人用两只脚跟交替更换着重心,还有的索性扭着身子开始摆烂。后排有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唉”地一声喊,直接蹲在了地上。 谢予淮扫过一眼,冷冷道:“站起来。加做俯卧撑五十个。” “你特么谁啊,凭什么指派老子?” 那男生家里有些势力,往常在学校里就是个吆五喝六的主儿,上到教务处下到班干部是谁都不睬,这会子性子一起,直接吊起眼睛喊道:“人都要晒死了,还军个鸟的训!老子连高考都不用参加,老子现在就要回去!” 谢予淮面无表情地开口:“再加一百个。” 男生“嘿”了一声,手掌撑地一跃而起,怒瞪着他道:“我就不做!你有本事打我啊!” 队列里嗡地一下哄闹起来,男生女生们交头接耳,连远处别的班的同学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个年纪的孩子们都气盛,天性里都蕴藏着躁动和不安,就是在渴望对抗,渴望挑衅权威,一旦有个人起了头儿,很快的,其他人也都跃跃欲试起来。 场面一触即发。谢予淮迎着那男生火药味十足的眼神踏前一步,高挺的身形压制过来,男生立刻气势一弱,神情僵硬,白着脸儿大声道:“教官打人!他打人了啊!” 谢予淮盯着他道:“军训开始,你们所有人就已经暂时入伍。教官手下没有学生,只有新兵。你只需要服从指令,现在向我汇报,做还是不做。” “我不做!啊——” 他大叫一声,陡然之间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手腕上巨大的力道卷挟着甩出去,烂泥一样掼在地上。 “哇!!” 目睹了这一幕的同学们掩嘴低呼,只见那个据说是特种兵出身的冷酷教官眉毛不挑眼不动,随手抓住他的腕子,左腿这么轻描淡写地一扫,班里最凶最横的刺儿头就直愣愣地躺在地上了。 “教官牛逼!!” “还真是特种兵啊!真够狠的!” 班里几个学美术的漂亮女生都被刺头男骚扰过,早前报给老师也没人处理,都当作是学生之间的玩闹,和和稀泥就算完事。这会子看到对方吃瘪,一个个都乐得前仰后合。 “就是要狠狠地打!徐东活该!” “就是就是,这教官可真够帅的!” 谢予淮出手之后,女生们不但没有感到害怕,反倒打心眼里生出种仰慕的情绪来。反正拳头也没打在自己身上。 再而言之,谢教官他长得也是真的很帅。颜值就是正义没错! 徐东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颜面扫地不说,屁股还疼得快要裂开。他像将死的鱼一样翻过身,仰面扑腾了两下,俩眼直勾勾瞪着谢予淮,脸上已经透露出色厉内荏的惊恐之色,讷讷道:“我靠!你特么的还真打人!我……我要举报你!” 谢予淮立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轻瞥一眼,眸光冷淡,“军训瞄准的是实战需求,一切从难从严出发。不服从指令,则视为主动申请对抗训练。本条规定已经由吴远山校长批准,所有后果,学生自行承担。” 阴影笼罩之下,徐东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唾沫,一个字也没敢说。 这下学生们可算是晓得特种兵谢少校的厉害了。最爱闹腾的男生们噤若寒蝉,女生们也出奇地配合。可是铁面教官却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在训练量上,1班要比其他班显着地大上一些,谢予淮的要求也更严格,黑洞洞一双眼扫过来,吓得人腿都要发抖。 “教官,我们女生为什么要和男生们的训练量一样啊?” 长马尾的班花举手报告,咬了咬嘴唇看着谢予淮,神情泫然若泣。 谢予淮毫不动容,“军令如山,不容更改。上了战场,敌人不会分辨你是男是女。继续训练。” 小姑娘被这面铁墙一堵,登时哑口无言,泪盈盈地归了队。自从班花铩羽之后,谢教官的冷酷俊脸不吃香了,女孩子们都开始向往起3班的小个子麻脸丁教官。 唉唉,我们在站军姿,3班在拉歌,我们在学军体拳,三班在树荫底下放风活动,别看人丁麻子长得丑,相处起来真是温柔如春风化雨…… 夕阳西下,一天的训练结束了。几个同学没能完成预定的训练量,被谢教官留下来又训了一会。 操场上肚肠空鸣,咕咕响成了一片。几个人哭丧着脸挥拳踢腿,连划水都划得不情不愿。中途谢教官离开接了个机密电话,等再回来时,同学们早就已经四散溜走去抢饭了。 偌大的操场上只剩下一道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等他。 明霞余光自背后投来,像是风灯罩面上映出的小小人形。一剪绣像,或是一方工笔,薄薄的身影正随风摇曳。 谢予淮愣了一下,他对她好像有些印象,一个很白净也很安静的女生。训了这么久也没叫过一声苦,毅力可嘉。 他缓步走上前去,远远地开口问:“你怎么不去吃饭?” 谢舒音已经看到他了,脸上漾开笑意,小跑几步迎了上去,在他身前两米处停下来,垂着眼帘轻声道:“教官还没有回来,我不知道能不能走。” “没事,回去吧。” 这姑娘实在乖巧。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油然生出种奇异的亲近之感。谢予淮弯了弯唇,努力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 他还不大习惯于摆出这样的神情,眉梢眼角处锋利的弧度一放缓,嘴唇就下意识地要绷起来,好像……有点别扭。 “啊……那个,”谢舒音抿抿唇,犹豫地望他一眼,小声道:“您教的第二套动作我还没有学会……” 晚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露出一张带着笑涡的脸庞。 她生得白,从肌肤之下透出润泽的血色,像是两块玫瑰红的胭脂。夏天白昼绵长,绚烂的红霞正在当空燃烧翻滚,烘在她脸蛋上,映在她眼睛里。那双眼中又荡着湖水,一行归鸟乘霞光飞去。 “只要先做好已经掌握的部分就可以了。” 谢予淮轻咳,默默移开了视线:“不要勉强。先回去吧,剩下的明天我会带着大家一起练。” 谢舒音笑起来,向他鞠了个躬。 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的谢予淮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过头,清澈的眸中波光轻晃,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我叫谢舒音。” 二十八、关切 军训基地里,学生宿舍沿山而建,树影横斜之间,几栋三层高的小白楼依次铺排上去,十分错落有致。每间寝室有四张床位,人选都是在一个班级里随机分配的。 谢舒音的宿舍位于半山腰,等她回来时,宿舍里已经空无一人。姑娘们大概是组团去基地小卖部吃关东煮了。 地上散乱地放着几个塑料盆,刚换下来的军训服漂在水面上,洗衣粉正在释出泡沫,哔哔剥剥地响个不停。 谢舒音左右看看,也脱了衣裳泡进盆里,趁着这个功夫先冲了个冷水澡。等擦干手脚,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出浴室,衣服也就已经泡得差不多了。 军绿迷彩短袖在水盆里悠悠地打着转儿,当间鼓出一个大泡。谢舒音伸手戳了下,那泡就瘪下去。她笑了笑,捞出衣服过了两遍水,然后拧到半干,摊平搭放在阳台的晾衣绳上。 说实在的,谢舒音虽然是在农村长大,可她对这些活计一点也不擅长。姥姥能干得很,从来没留给她一点熟悉家务的机会,以至于只是绞个衣服就把手指头给磨破了。 谢舒音不怎么在意,两手枕着后脑勺躺在床上,默默地在脑海里描摹哥哥的样子。 一块方方正正的冰,用锥子凿一凿,就会露出深邃硬朗的五官。鼻翼上头闪着光,有融化了的水正要滴下来。 像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呢。 他关注过她吗? 他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名叫谢舒音的妹妹吗? 是只有她一个人在不停地仰头张望着他,还是他也会在无人发现时,悄悄地回赠给她一眼呢? 又或许,哪怕她已经把名字直截了当地报给了他,在他心里,也只当她是个陌生人吧。方才看他都没什么反应,实在不像是听说过她的样子。 这样也好。谢舒音闭着眼睛想。 教官与学生,这样的开场戏份,好像……是比哥哥和妹妹要有趣一些。 她翻了个身,两条雪白的长腿勾夹住被子,大腿内侧隐晦地施加力道,蒙着脸儿轻轻磨蹭。 刚刚洗去脏污的汗腺已然全数张开。宿舍的窗半敞着,夜风吹拂在光滑的肌肤上。 大夏天里,她竟然打了个寒噤。 谢舒音松开紧攥住床单的手指,将被子展平垫在身下,两只手平放在下腹部,噙着笑意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起床时,谢舒音就觉得头晕脑胀,伏在枕头上咳了两声。舍友担心她的身体情况,用手探了下她的额头,果不其然,微微的烫。 “那个……你是叫谢舒音对吧?” 谢舒音眯着眼点点头。 舍友给她倒了杯水,“你都病成这样了,今天就别去训练了吧,要不我们去给你请个假?” 谢舒音摇摇头,就着舍友的手抿了口水,然后慢慢支着身子坐了起来,发丝搭在苍白的脸颊上,弱柳扶风似的,“谢谢你们,没关系,我可以去训练的。” 几个舍友面面相觑,见她走路时腿脚都直打晃,心里更不放心,刚一进训练场就跑到谢予淮面前打了报告。 “谢教官,我舍友她好像身体不太舒服,能不能让她回去歇会?” 谢予淮微一皱眉,“身体不舒服,谁?” 他顺着女生的指引看过去,只见谢舒音扶着额头半蹲在当地,立刻神情一变,大步走上前去,将她搀扶起来,“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怀里的小人儿轻得像片柳树叶,昨儿都晒了一整天,那张脸还是白嫩嫩的,因她病着,脸颊就更白得要透出光来。 谢予淮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沉吟片刻,从军裤口袋里掏出枚小小的物什,剥开包装后塞进她嘴里。 “唔……” 谢舒音眨了眨眼,嘴巴里凉丝丝的泛着甜,她看向谢予淮,“教官,这是什么?” “军用能量补充剂。”他低声解释,“是不是低血糖了?吃早饭了吗?” 谢舒音吮着糖块,含糊不清道:“我吃过了……” 吃过早饭,那就不太可能是低血糖的问题。难道是着凉了?要么,是女生特有的……谢予淮敛了下眸子,知道有的事自己可能不方便问,视线向下游移,忽地又发觉一处不妥,沉声道:“手怎么也破了?” “啊,你说这个?” 谢舒音举起右手,“洗衣服的时候磨的。” 她像是怕他看轻似的,眼睛望望他,小声补充:“教官,作训服布料太差了……” 谢予淮愣了一下,这倒是触及了他的知识盲区了。他又小心翼翼地看向那只手,手心手背都光滑得找不到一枚老茧,像是软嫩嫩的一握云。破溃的伤口殷红发肿,非但不丑陋,反而漂亮得如同极致鲜嫩的桃子肉。 红与白的色泽对比,惹得他心头一颤。 可能……女孩儿难免娇气些吧。 “你今天不用训练了,回宿舍休息吧。”谢予淮下定决心。 “教官,我没事的,可以坚持……” “听我指挥。”谢予淮下意识肃起眉头,可一瞧见她发白的小脸儿,神情又是无奈地一软,“不要勉强自己。” “没有勉强。”谢舒音仍然倔强地扬着脑袋,“我不能落下大家太多……” 谢予淮想了想,道:“那……你去树荫底下坐着歇会吧,如果能学就跟着看看,实在不舒服也别硬撑。” 说完,他又轻声加了一句:“等你好了,我会教你的。” “真的?” “嗯。”谢予淮点点头,唇角微不可查地一勾。 舍友小姐妹望望正往树下走去的谢舒音,又望望谢予淮,两只眼睛游来游去绕了半天,终于拍了拍胸脯放心道:“还好还好……我以为谢教官要骂她了呢。” “教官虽然凶,可还算挺通情达理的!” “可不是嘛!等过几天,咱们来姨妈的时候估计也好请假了。” 安顿好谢舒音,谢予淮背转过身,面上又换作一副高冷教官的冰山脸,一声清喝:“全体都有——立正!” 一整个上午,谢舒音安安静静地坐在树下。 谢予淮在带队作训时分不出心神,可一旦寻着间隙,比如学生自行演练的空档,他就会向她的方向投去视线。 那道沉默而又关切的目光被谢舒音捉了个正着。她托着腮笑起来,俏皮地吐出半截小舌,上头印着一小片淡蓝色的痕迹。 嗯,看来糖块已经被她含化了。 军用补剂的效果比民用药品好上许多,她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 谢予淮收回视线,正了正军帽,眼睫垂下复又抬起,掩去一片静默思绪。 二十九、手指(微H) 午休回来以后,谢舒音的脸色好了不少,嘴唇也开始泛出血色了。在她的坚持之下,谢予淮总算同意了她归队训练。 “如果感觉不舒服,就立刻举手汇报。”谢予淮沉着眉叮嘱。 “嗯,我知道啦。”谢舒音冲他笑了笑,迈着轻盈的步伐融进队列之中。 下午的训练开始后,谢予淮对谢舒音越发关注起来,一转身、一停驻,时不时就要拧着眉扫去一眼,等看到谢舒音正在安安稳稳地收拳踢腿才能稍放下心。 她还是那个样子,跟在他身后安静又认真地做着每一个动作,一点也不知道叫苦喊累。 实心眼的傻丫头。谢予淮在心底叹气。 下午两点半,正是一天之中紫外线最强烈的时间段。天地如烘炉,附在树叶背后的蝉都蔫蔫得叫不出声。同学们个个汗流浃背,热气从脚底板蹿腾上来,额发和眼睫早就湿透了,没一个人敢伸手去擦。 阳光直射,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谢舒音半仰起头,深深地吸气再吐气。 视野一片朦胧。 她闭上眼时,女生们的惊叫声响起来,“教官!她晕倒了!!” 谢予淮心口一震,神色骤变,握紧双拳飞步疾冲到谢舒音身边,先是俯下身去探了下她的心跳和呼吸,而后便当机立断,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你们先自行练习,我送她去医务室。” 心跳声咚咚、咚咚,重重敲击着她的掌心。她的手掌正落在他胸前,膝弯之下,一副有力的臂膀正承托着她。 恍惚间,谢舒音睁开双眼,“教官……” “别怕。我带你去找医生。” 她抿唇,唇角不易察觉地向上扬起。 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纤细的膀子悄悄向上攀,绕过脖颈环拥住他。 她闭着眼睛,看不见他的神情,却感觉到他似乎是微微一愕,而后便有什么略显粗砺的东西从她脸颊上轻刮了过去。 那会是他的手指吗? 训练场到医务室的距离不算近,谢予淮几乎全程都是在用跑的,偌大的活人赘在他怀里,等到了医务室大门口时,他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咚咚咚!” 谢予淮将她放在地上,独自走上前去,喘着粗气用力拍响门板。 等了半天,屋里始终没人应声,谢予淮深吸一口气。 这基地里的校医老胡是个老糊涂,中午想必是多喝了两杯,一觉睡过了头,到现在还没来上班。 谢予淮满面焦灼,回头看了看谢舒音,一咬牙握住门把手。 “吱呀——” 还好老胡没有锁门。 医务室内间有两张床,一张上头堆着书报杂物,另一张则一直空置着。谢予淮看床上还算干净,伸手又将床单上目不可见的灰尘掸了掸,而后才搀着谢舒音的手,将她扶到床上躺下。 “稍等,我给你倒点水喝。” 谢舒音侧躺在床上,眼睫一扇一扇地扫着枕头,注视着谢予淮在屋里为了她忙前忙后。一会在外间烧上热水,一会对着药品柜摸摸索索,一会又进了内室,握着个老旧的遥控器将空调打开。 老式空调的外壳已经发黄,刚一运转起来就发出吱扭吱扭的怪声。谢舒音捂住嘴,免得自己偷笑出声——好像鸭子在叫。 空调虽然破旧,到底还没完全失了功用。很快的,冷气顺着出风口直扑下来,燥热的气息被一点点排挤出去,凉爽的温度彻底占领了室内。 身上的汗液被吹得透凉,黏黏地凝在了肌肤之上。谢舒音觉得不大舒服,半支起身子,揉揉脑门打了个喷嚏。 “温度太低了吗?我再调高些。” 谢予淮调好空调,走过来给她盖上被子,犹豫了一下,挨着床沿坐了。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他的声线很低沉,垂眸看着她,手指轻轻探上她的额头。 谢舒音病得很重。中午那会明明已经见好了,可只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情况便急转直下,她再也没办法勉强自己坚持出勤,只能缩在这张狭窄的小床之上,奄奄地喘着气。 掌下的这张脸还是那么白。他扶着她半坐起来,将半杯热水小口小口地喂进去,唇瓣沾了水泽,一下子丰盈朗润起来,沁出一丝薄淡的血色。 谢予淮瞧着她的模样,心头像是被无形的手给揉出了褶皱。室内明明气温舒适凉爽,他却隐约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捏着纸杯,站起身走到窗前舒了口气。 谢舒音抬眼望他,手指一点点收紧,直至攥住身下床单。她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这一刻才启开唇,小声道:“你要走了吗?” “嗯……” 谢予淮略一思量,掏出手机给三班的丁教官编辑了一则信息,而后转头道:“不忙,我在这陪你一会,等医生过来我再走。” 床上的小姑娘立马笑弯了眼睛,“好,谢谢教官。” “嗯。你睡吧。” “还不行……”她眉头蹙起,如风露清愁,手指紧攥成拳贴上心口。 谢予淮大步走来,俯身问道:“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嗯……嗯……”她小声地嗫嚅着。 “是哪里不舒服?肚子疼?” “教官……” 谢舒音半睁开眼,谢予淮正一脸紧张地蹲在她床前。年轻俊朗的校官爬过山也蹚过河,赢得了比武大赛,当得了国家卫士,却在她这么一个纤弱的高三女生面前呈现出完完全全的手足无措。 细密汗珠顺着鼻尖的毛孔泌出来,盈盈的一点光要往下坠。 素白的小手伸出去,轻轻勾住他的尾指。 “怎么了?” 他一无所觉,下意识用大掌包覆住她的小手。谢舒音小幅度地挣了一下,他便松开手。而那只退回去的手又一次被她抓住了。 “我不舒服……教官帮帮我,可以吗?” 她抓着那只手,引向额头,半仰起脑袋轻贴上去,深深地喘气。 “好,我帮你。”谢予淮半跪在床前,声线放柔,“是头疼吗?我帮你揉揉?” “不……不是的……” 谢舒音混乱地摇晃着脑袋,脸蛋潮红发烫。谢予淮的大手被她紧紧抓牢,一寸一寸缓缓向下移去,最终落在柔软的小腹之上。 “是肚子疼?” 他的掌心温热,围绕脐周打着圈地按揉,一轮复一轮,“这样可以吗?” “很舒服……谢谢教官……但是,还不够……” 那只小手又抓握住他,再一次向下方滑去。 她挺了挺身子,腿心张合,一片温热的桃源包裹住他。 “!!!” 谢予淮瞳孔震缩,下意识就要往回抽手,可她正死死地将他的手指夹在当间,臀腿肌肉一齐使力,他一时间竟没能挣脱,反而又被她强压着,往深处陷了半寸。 “嘶……” 谢予淮喉结滚动,无声吞下一口噎人的冷气。 “谢舒音,你干什么!” 一床被子掩着,他压根就没发现她什么时候将下身脱得精光,柔嫩的小穴和他的手指之间没有分毫阻碍,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花心软肉伴随着呼吸缓缓翕动,他的手向前抽离,粗砺指节划过敏感的阴核,谢舒音小腹抽颤,低低呜咽了一声,一小股蜜水就洒在他指间。 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谢予淮喘息急促,猛地一用力,终于从她的禁锢中夺回手指的掌控权,手背之上青筋突颤,指腹上头还沾着水光。 谢舒音坐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半晌,忽然笑了。 轻盈而无恶意的笑意挂在她唇畔,浅浅的一抹弧,乌发披散,眼波如烟。 三十、胁迫(H) 那样的笑,对于谢予淮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已经可以说是十分熟稔了。 每次投去视线时,她都会迎上他的目光,流露出像眼下这样,静谧而又恬淡的笑容,像是早就已经默默地等候了很久。 先前的谢予淮从没察觉出哪里不妥,她笑得像是天边的小月亮,每次映在眼里,他的心头也是一软。可如今再看,却又多出了几重别样的内涵。 他满脸震惊地倒退两步,忽地又想起一些很琐碎的细枝末节。 每次训练做操时,她的动作分明透着灵巧,学舞的人早就从皮囊深处褪去了笨拙,化作月下皎白的一只小鹤。她是如此的行有余力,分明不该被他抓着小辫子留堂延训的。 故而,只剩下唯一一种可能性。 他怔怔抬眸,正瞧见谢舒音那张笑吟吟的脸,终于从少女那微挑的眉梢中读出一种蓄谋已久的狡黠。 谢舒音…… 你究竟是要干什么? 谢舒音坐在床上,眼瞧着谢予淮面上神情几变,先是惊愕,后是愤怒,刀裁般英气的眉间拢上浓云,黑沉沉的直往下坠。 “教官……”她小声唤他。 谢予淮咬牙,“你这是从哪里学的?” “嗯?”谢舒音愣住了,两只眼睛茫然地眨了眨。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教官大人压着嗓子一声怒斥,谢舒音虽不感到害怕,却还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我身体不舒服,想要教官帮我。” “你……” 谢舒音掀开被子,光着脚丫下了地。谢予淮落眼看去,眉心又是一拧,还没开口,右手又被她给拉住了。 “放开!” 谢予淮手臂用力一甩,谢舒音便抓了个空。小小的姑娘下身赤裸,不知所措似地站在他面前,肩膀颤了颤,忽然抽了下鼻子:“手疼……” 谢予淮被她逼得心烦气躁,咬紧牙关飞步窜到窗边,两手抓住蓝花布的旧窗帘狠狠一扯。 窗帘合拢,把屋里遮得严严实实,视野里顿时昏黑一片。 身后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谢予淮顾不上去看那是什么动静,他把帘布边角都卷起来,塞进漏光的罅缝里掖紧,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半天,这才回转过身,而后手心一颤,径直僵在了原地。 “啪嗒——” 谢舒音松开手,军训短袖裹着纯白的棉质背心掉在了地上。 脚尖踮起,光裸的酮体无声无息地靠近,她半扬起脸,两只初长成的浑圆娇乳正一步一颤,软玉之上,一点温红。 昏暗的小房间里,零星光影浮游飘动,如同弥漫着清气的月下花丛。 所有的萤火都在她躯身之外熄灭了。少女的轮廓在丰盈之处精雕又细琢,像是自躯体内部微微地渗着光。 “教官,你摸摸我,好不好?” 谢予淮气得喉间一阵发痒,一开口,声音艰涩:“你别……” 谢舒音站定在原地,空调挡板一动,冷风飕飕直吹在她身上,单薄的身子就是一晃。 “嘶……”谢予淮艰难地挪开视线,急声斥道:“赶快回去!” “教官抱我,我就回去。”谢舒音伸出双手,一脸执拗地盯着他。 谢予淮薄唇紧抿,似乎内心之中正在进行绝难的天人交战。 少顷,他闭上双眼,手臂拢住她的腰往上一提,像是夹着大号沙包一样将她扔回了床上。地上散落的几间衣服也被他匆匆忙忙捡拾起来,随手往被子上头一撂,然后扭过头就要往外走。 “别走!”谢舒音扑上去想要抱住他的腰,却扑了个空,只得退而求其次,死死抓住他的衣角不放。 谢予淮深深吸气,转过身来向她怒目而视:“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过了,教官帮帮我,我就放你走。”谢舒音一字一顿。 谢予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气急之下简直是五内如焚,呼哧疾喘着,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却又突然停住,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表达方式。许久后,才道:“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谢舒音不会说谎,但她可以有选择地进行隐藏。 “你是教官。”她自然而然地接道,脸上一片澄澈。 听到这个回答,谢予淮沉默了,眉心紧紧蹙着,双眼之中盈满挣扎,好像被纠进了什么难以厘清的怪圈。 女孩子的脸皮都薄,心思也细。 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往年部队抽调的教官里也有不少把持不住的,在封闭的基地里朝夕相处,一来二去就和学生谈起了恋爱。 所以她……也是因此对自己产生了好感吗? 谢予淮不知道他该如何向谢舒音剖析那个残酷的事实。身为长兄,考虑的总是更多一些,他既不想她太伤心,也需要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妹妹的颜面,不能让她太过难堪。 只是两天的情谊,底蕴没那么深厚,或许……刻意淡化这段尴尬的经历,对她来说才是最好接受的吧。 谢予淮从没有过感情经历,因着军校的教育背景,连和女生之间的交集都极少,故而,谢舒音的心事必然是他琢磨不透的谜。面对这个从未相处过一天的异母妹妹,除了略显生硬的照顾以外,他实在找不到任何方式来与她和睦相处。 又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做错了。 他的妹妹好像……有些方面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血脉之中割舍不断的牵绊让谢予淮心生歉疚,他实在应该早点关心她的。 发现这点端倪以后,恼怒就被一种微妙的疼惜所取代。谢舒音眼看谢予淮没那么生气了,咬咬下唇又凑了上去,勾住他的尾指。 “……要怎么帮你?” 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短短的几个音节,像是经过了一场艰苦的挣扎以后才挤出来。 谢舒音抓握着他的手往身下引去。 谢予淮干咳两声,抬脚就要往外走,“绝对不可能!” 面对谢予淮的严词拒绝,谢舒音不紧不慢地叹了口气。“如果就这样走了的话,教官肯定会倒霉的。” “你说什么?” 谢舒音眼眸斜瞟,示意他去看床上凌乱的衣服。 “你……”谢予淮无奈,他已经明白这丫头手里捏着怎样可怕的把柄了,“你要怎么样……” “唔,我想想……比如告诉老师……之类的?” 谢舒音用指尖戳点着唇瓣,忽地似茅塞顿开一般笑道:“吴校长应该没有规定过,教官可以脱女学生的衣服吧?” 她一边扬着脑袋说俏皮话儿,一边冲他眨巴眼睛,脸上溢出点奸计得逞的神气,极鲜见的活泛。见他干站在那儿不动,她便又挺起胸膛,在软嫩的乳房上缘狠狠掐了一把。 霎时间,无暇白瓷染了点点釉色,雪里梅花蕊渐红,顶端微凸的朱果在疼痛刺激之下挺立起来。 她眯起眼,双手抚上丰盈玉峰,在他的注视之下若即若离地抚慰着自己,“早点开始,就可以早点结束的,教官。如果被上班的医生看见就不好了呀。” 这就是最直白的胁迫了。 他没有说话,但谢舒音知道,他正在衡量思索。似乎是困窘极了,她听见了他喉结滚动的细微响动。 他走近了。 “怎……怎么做……”终于,他开口了,微弱的嗓音里匿着丝几不可查的轻颤。 “吻我。” 温热的唇颤抖着靠近,与她若有若无地贴触了一下,而后急急退开。 “……够了吗?” 当然不够。 “舌头,伸进来。” 她张开双唇,殷红的舌尖沿着唇线缓缓描摹,唾液的滋润下,那两瓣朱唇映在他眼里,好像变得比前一刻更软,更甜。 “快点呀。”她催促道。 谢予淮闭上眼。 舌头刚冲进来时找不到一点章法,慌张得像是要和她打一架。谢舒音搂住他的脖子,将唇舌送上去,与他挨得更紧,舌尖先是与他的舌头裹缠着绕了半圈,而后退开去舔弄齿龈。 沿着齿关轻柔缓慢地舔,口津被她一点点啜吸而去,吞入腹中,猫儿喝水似的。 他开始喘息,尽管他有意识地克制着自己,似乎是在寄望于不要让她发现。 那根舌头没有被她纠缠着,就僵硬地瑟缩在口腔内里。谢舒音不想让他这样惫懒,于是顺势滑入他半开的齿关,又一次勾起他的舌,从根处用力吸搅了一下,迫他打起精神,与她缠绵共舞。 谢予淮双目紧闭,大掌落在床榻之上,随着她的深入缓缓收紧,掌下褶皱一片。 “教官,你以前亲过女孩子吗?”她退开半寸,双手捧起他的脸轻声问。 他没有回答,阖拢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从他生疏的反应里,谢舒音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她很高兴,轻轻笑了一声,纤手按在他肩头推了一下,一倾身附了上去,爱搔人的小舌又一次灵活地游了进来。 “接下来……教官,听我指挥……” 唇齿之间的吐字显得暧昧不清,她跪坐在床上,一边吸吮他紧绷的唇瓣,一边挺起腰肢,双腿叉分,穴口湿黏的两瓣软肉缓缓敞开,露出鲜红的嫩芯。 室内光线实在太暗,那些具备极致视觉冲击力的红与白其实看不分明,都只是朦朦胧胧的一个轮廓,一片阴影。 谢予淮几乎以为那只是自己最荒唐梦魇里的妄念,可吐息之间的清桂甜香是真的,身上依偎着的温度和绵软也是真的。 “嗯……啊……” 她启唇轻吟,声音细伶伶的,婉转飘落在他耳畔。 除却模糊到令人迷失的视觉以外,其他所有的感官都是真实的。他像是吸入了一口湿冷的雾气,心口也沉甸甸地坠着雾,惶惑而又渺茫。 大脑失去了主控肢体的概念,所有动作都循着对方的指令,他俯下身,轻轻含住那枚软甜的红果,饱满弹润的肉感全印在唇上。舌尖一卷,顶着逐渐硬挺的肉粒轻轻捻动。 她出过汗,这会子身上凉津津的,肌肤滑得像一抔凉玉。舌面品尝到淡淡的咸。 手指按着她的要求抵入腿间,指腹摸到一处凹陷,未及挑开深入,一股爱液就顺着细孔流出,润湿了他的手。 她缓慢地眨着双眼,眼神逐渐涣散失焦,睫上也映着片湿漉漉的流光。“摸摸我……教官。” 粗砺的指逡巡在阴阜之外,从阴蒂到软嫩充血的外阴唇,浅尝辄止地来回滑戳。 他好像并不知道哪里能让她舒服,也不敢睁眼去找去瞧,只能默默竖起耳朵,在喘息起伏中分辨她每一次不同的感受。 “嗯……深一点……” 他找到了蜜液的源头。两瓣花唇被轻轻剥开,濡湿着向两侧贴去。指尖停顿了一下,终于点触上那湿热的花心,一节手指揉开肉膜缓慢挤入。 “快一点……” 他钳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扶着臀瓣向上承托,腿间无滞无碍。 浅浅送入一个指节,抽出再抵入,插捣的频率随着她身下的啮蠕越来越快。指腹之上潮意如丝缕,紧致的穴壁涌来吸嘬住他的指,牵连得他几乎寸步难行。 “轻轻的……嗯……”她伏在他肩头细声呜咽。 他似乎入得深了些,隐约触着一层薄薄的黏膜,连忙抽手退出。穴腔嫩肉被一进一出地摩擦着,花心急急颤抖,她忽地轻叫道:“进来!啊——” 那根粗长的指又一次破开花缝,掐算着距离冲入冲出,沉沉的喘息拍抚在她耳畔。 他的牙关也在打战,整条手臂肌肉绷得紧紧的,好像比她这到了紧要关头的人还要急迫似的。 忽地,指尖划过一片内陷的褶皱。 谢舒音挺着胸脯往他身上倒,下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抽缩,一声啼吟,穴口内里还裹夹着他的手,大股大股的淫液就顺着未被填满的缝隙喷涌而出。 释放过后,谢舒音偎在他肩头,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教官……谢谢你。” 高潮后的小穴格外敏感,他开始向外抽离,水淋淋的穴肉又一次紧咬着他翕动张合。 “……松开。”他哑声道。 她没有听话,而是夹紧穴里的硬物,隐晦地扭了扭腰。待他终于从穴中拔出之时,她靠在他耳边,颤巍巍地“嗯”了一声。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谢舒音平复了会呼吸,只觉得自己上下眼皮都累得要打架。在彻底脱力之前,她抱紧了他,一偏头,含住那上下浮动的喉结亲了一口。 “明天见,教官。” 谢予淮低垂着脸一言不发,牙关咬得咯咯直响。他蓦地将她推开,站起身一把抽走她身下打湿了的床单,捏在手里团成一团,梗着脖子就往外走。 “把衣服穿好。” “砰”地一声重响,医务室内间的门被人狠狠地扣上了。 三十一、擦肩 这天下午,医务室的老胡没有来上班。谢舒音穿好衣服,在床上躺了一个多钟头,起身将屋里归置成原样。 打开窗户,阳光和着清风一起涌入,冲散了屋里闷湿暧昧的气息。唯一的物证也被谢予淮带走销毁了,没有人能猜到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当晚同样什么都没有发生。夜风悄悄,树影潇潇,谢舒音抱膝坐在床上,轻抚着胸口的红痕,眼神放空,看了小半夜的星星。 第二天清早吃饭的时候,谢舒音手里握着个三鲜馅的包子发呆。旁边几个同班的女生正在交头接耳,“你们今早看到谢教官了吗?我怎么瞧着咱班集合点那杵着的人是丁麻子呢?” “诶,你不知道吗?咱们班和三班的教官掉了个个儿!以后都是丁麻子教我们啦。” “啊——”女生拖长了声音惊叹,“为什么呀?” “可能是三班的人太皮了,丁麻子带不过来,要换阎王爷去治一治?” 自从当众教训徐东以后,谢予淮就落了个“谢阎王”的诨名。 “也有可能是丁麻子老让他们休息,影响进度了吧。” “可……可就算这样,也不能换了咱们的谢教官啊!”女生捧心哀叹,难过得连饭也吃不下了,“再说丁麻子长那么丑……” “害,长得帅能当饭吃吗?少晒半小时不比啥强?我还就乐意换丁教官教呢。” “是啊是啊,谢教官太凶了,军训不就是划划水摸摸鱼就完事了嘛,哪有他这样的?一点也不知道照顾人。”班花抱臂鼓嘴,一副气哼哼的模样。 谢予淮的小迷妹愁眉苦脸,惋惜得连连叹气,“可我连他微信还没加上,这下完了,没指望了……” “得了吧你,还真想跟教官搞对象啊?” “谢教官长得是好看,可人也太死板了,谁要给他当媳妇儿那真是倒了大霉了。” 小迷妹哼道:“不搞对象,让我做做梦养养眼还不行吗?本来明明还能再看二十多天来着……我还寻思下本小说男主人设就定他了呢!” 她气冲冲地端起碗筷,剩下半碗粥也不吃了,哗啦一下子全倒进了回收桶里。其他的女孩子们也解决了早饭,三三两两结成伴,嬉闹着离开了食堂。 谢舒音握紧包子,小口小口地咀嚼着,感觉今天食堂师傅调得三鲜馅儿一点也不鲜。 面皮干巴巴的,还有点苦,可能是碱大了。 没关系,一个早晨的训练结束,谢予淮一定会在教官食堂吃中饭。 谢舒音站在树下,手指轻扶住皴皱的树皮,悄悄掩去自己的身形。夏树浓绿如油,冠盖茂密,重重迭迭的枝杈随风摇曳,一只鸟儿停驻在梢头,短啾一声又振翅飞去。 谢舒音松开手时,指甲里嵌了些脏污,低头看看,原来是与大树同栖共长的苔藓。 谢予淮出来了。 他还是先前的样子,军装笔挺,神容冷峻,目不斜视地阔步走着,好像昨天的事没有在他心上留下一点痕迹。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样可不行。 谢舒音抿了抿嘴,转身小跑离去。 谢予淮的教官宿舍在山顶,通往宿舍的步道跟学生那边并不在一处,这种设计显然是考虑到了要减少二者之间的日常搅杂。反正都是只会相处一个月的人生过客,少一些交集对谁都好。 他刚走到台阶转角处,斜地里树丛一晃,一个人影挪着步子慢吞吞地走出来,微垂着脑袋拦在他身前,一语不发。 谢予淮眸光一震:是谢舒音。 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语塞片刻,右手伸进作训服的口袋,从里面掏出几片防水创可贴,很平淡地递了过去,“天气热,衣服容易干,不用那么使劲去拧。” 谢舒音沉默地站了一会,从他手里接过创可贴。 指尖相触时,肌肤的温度让他微微一颤,一阵阵尖锐的慌乱直扎入心口。 谢舒音看到他着急忙慌地收回手指,竭力避免与她接触的样子,似视她如蛇蝎猛毒一般。她抬眼望了望他,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还有事吗?”谢予淮勉力维持着声线的稳定。 曾碰过她的那只手悄然背放在身后,紧紧收攥成拳,突出泛白的骨节。 谢舒音定定注视着他,眸子眨也不眨,轻声道:“换回来好不好。” “丁教官人不错,很好相处,很快你就会适应的。” 他不敢与她对视,抬手掩了下军帽,而后快步从她身侧擦肩而过。 谢予淮走得太急,几乎相当于落荒而逃。行至中途,不知是什么心绪让他回转过头,向她的方向扫去一眼。 或许是这两天的相处让他养成了习惯,总是想要去确认她是不是好好地在那儿。她当然还在,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定在原地,远远地抬头遥望着他,像先前一样,安静又执着地等待着他的回眸。 谢予淮呼吸一滞,凌乱无措的心绪如蛇般缠来,几乎无孔不入。他挪开视线,正午的阳光下,那道纤细单薄的影子动了动,终于背转过身,与他渐行渐远。 三十二、越野 h a it angw o.co m 接下来的几天,谢予淮还是会在基地各处瞧见谢舒音。 有些时候是在小径拐角,她巧而又巧地与他偶遇,清凌凌的眼波落在他身上,缄默无声。有些时候,那个让他心乱的谢舒音则纯粹只是他想象出来的一道影子,清甜的淡香没有切实的来处,猛一回头就消散在他身后。 她并没有像她所威胁的那样,将医务室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师长。在这事上,谢予淮称不上提心吊胆,毕竟他是被逼无奈的那一个。再而言之,当真要搬出纲常法条来惩罚他,他也愿意认。 谢予淮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情,轻松有之,沉重亦有之。二人之间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再踏近一步。 因为太过平静,心里偶尔还会划过一丝奇异的涟漪,被风吹皱的池面,在和风止息以后仍旧波澜迭起。 或许隔离的举措是有效的,她已经渐渐开始淡忘他了吧。 一天的训练结束,三班原来的教官丁原武拎着两罐冰啤酒来找他。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 18c g.c om 部队里管得严,甭管啤的白的一律明令禁止。在基地里当教官,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消假,酷暑天里总算能逮着机会过过嘴瘾了。 谢予淮坐在原地没有接,丁原武直接凌空一掷,他侧了下身子一抬手,啤酒罐稳稳当当地落进掌心。 拉环开启,滋啦啦涌出乳白色的细密泡沫,谢予淮仰头喝了一口。丁原武摘下军帽扇着风,痛痛快快地往肚子里大灌了一通,然后抹抹嘴巴,道:“你让我照看的那个小姑娘,今天跟我问起你了呢。” “是吗,”谢予淮愣了一下,神色微微一僵,“……她问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一班。我可没把话说死,就说等过两天吧,小丫头看起来挺高兴的。” “……告诉她这个干什么。” “本来的事嘛。难道你还准备一直让我带一班?那你主动申请到这破地方来当教官是干嘛的?本末倒置了不是?” 谢予淮没有回话,丁原武接着揶揄道:“哎,那小姑娘真是你妹妹?和你一点也不像。以前也没听说你有妹妹啊。是亲的妹妹,还是……认的‘妹妹’?” 丁原武和谢予淮是国防科技大的同期生,两人素有交情,说话也没多少顾忌。听出他打趣里的别样意味,谢予淮皱起眉,正色道:“当然是亲妹妹。” 丁原武略显意外地挑了下眉,“哦?那怎么……” “她是我父亲和继任妻子的孩子。”谢予淮淡淡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 丁原武点了点头,“挺好的小姑娘,就是太乖了点,有小男孩欺负她,她都不知道还手。” 丁原武的老家是一处南方的偏僻乡镇,家里也有个正在上高中的妹妹。一想起自家那个打小就爱骑着大黑猪满田埂疯跑的女娃子,一张麻脸上就带了笑,道:“光让我去照顾可不行,你自己也得多带带她。女孩儿还是泼辣点好,不然容易吃亏。” 谢予淮听完,垂着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丁原武见他兴致不高,略一琢磨,大概也就猜着原委了,于是大手在他肩膀上头重重一拍,爽朗笑道:“我知道你的性子。想对人家好,一时半会又拧巴着,是吧?没必要的事儿。上一辈人有上一辈人的矛盾纠葛,可孩子是无辜的。你们家人丁本就不旺,也没个七大姑八大姨的外路亲戚,以后老头人走了,这个家里还是得靠你们兄妹俩互相扶持。有那个心,就多自己去瞧瞧人家,培养培养感情,好歹是一根藤上结出来的种,哪有什么真解不开的?” 他说到这,又联想起自家那个一身逆骨的皮猴妹妹,顾自叹气道:“说实在的,当妹子的也就年纪小的时候好粘着哥哥了。等再大些,多见点世面,心思就全被外头那些男孩拐跑了,再回家来,少不得要对着你横挑鼻子竖挑眼儿。我看她胆子这么小,到现在还挺依赖你的,好好珍惜吧你!” 她的胆子可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谢予淮在心里暗道。 “你妹妹啊,今天被那个叫徐东的混小子给欺负得够呛。” 谢予淮眉间一动,手里啤酒罐被攥得瘪了下去,“怎么回事?” “这混球中午吃饭时候非得跟人家黏在一起坐,还动手动脚的,同班女生瞧见了,就护着你妹妹,还有个别的班的小伙子也插进来帮手了,两边险些闹得打起来。下午放风的时候,这小子又不知从哪里捉了条小蛇,拉开人家小姑娘的衣领子就往里放,你说说,什么东西!哪怕家里再有钱有势,照这样下去,出了学校早晚挨枪子儿!” 动手动脚? 拉开衣领……? 谢予淮面色一沉,猛地站起身,“出了这种事,你没管吗?” “怎么可能,那可是你重点叮嘱我关照的人!”丁原武抱臂冷笑道:“我也把那徐东给踹躺下了。眼下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在医务室里写检讨书呢。再有下次,就让他直接滚出基地。” “让他滚出弘文。”谢予淮阴着脸道。 丁原武点点头,“惹了你妹妹,这小子算是踢到铁板了,他那个团长大伯敢跟你碰吗?” “无所谓,谁来我都接得住。” 谢予淮冷声道,目光寒凉如刀,紧绷的手指放松,慢慢坐了回去。 不知怎么的,听丁原武说了这么多,他总觉得难言的别扭,胸口一阵阵发闷。究其缘由,并不是因为听到了有关于她的事情,而是因为,他这个做哥哥的居然还需要通过别人的口来得知她。 一直僵着也不是办法,或许……他应该找个机会,早点跟她把话说开。 他的妹妹还那么小,前路光明璀璨,他绝不能因为这种无谓的事情耽误了她,他应该成为引她走正路的那只手。 次日没有操训任务,早上安排了五公里越野,下午则是靶场实弹射击。 一大清早,学生们就被各自的教官带着,排成长列出了基地,沿着规划好的路线进入丘陵密布的京郊山区。 学生军训里的越野项目,和部队里正经的野外拉练不可同日而语,首先从装备上就差了一大截。负重几十斤跋山涉水时,人类的体能极限必定会大幅降低。可饶是轻装上阵,同学们也很快就开始叫苦不迭。 平日里在地毯和大理石砖上颐养惯了的脚丫子,踩着山石土路肯定一崴一个准。山里有树荫遮蔽,气温倒是稍低了些,可蚊虫也多得让人防不胜防。 行到中途,好几个班的同学都体力不支了,有几人还出现了严重的身体不适。军训毕竟不是正式入伍,学生的小命教官可担待不起,于是不得不组织人手护送他们打道回府。 谢予淮和七班的郑教官左搀右扶,带着体虚气乏的学生们先一步回转基地。 临走前,谢予淮特意留心了一下谢舒音的情况。还好她有些练舞的底子,气力和灵巧上头原比人强些,这会正头也不回,一步步坚定地拂开树叶向前行进,红扑扑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 看罢多时,谢予淮收回视线。这样他就放心些了。 约莫正午时分,大部队完成了整个越野行程。学生们回来时一个个精疲力竭,说不出话也迈不动步。 正想着中午冲个澡,再好好地睡上一觉,可谁知学生宿舍底下给水管道出了故障,好巧不巧地停了水。这下子可算是捅着马蜂窝了,憋了多少时日的年轻人们趁着这个机会一下子闹将起来,颇有些轰轰烈烈的架势,直到争取了整个下午的休息时间才告一段落。 谢予淮抱臂倚在基地门口,目光在人群中搜搜寻寻。年少气盛的小孩们累脱了一层皮,有的迈着沉重的步伐往食堂走,有的则干脆一脸疲惫地躺在地上,肚皮上下扑腾,半天也翻不动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口从人流如织,再到只剩下稀稀拉拉三两个,又过了一会,视野里连个人影也见不着了。 谢予淮拧着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丁原武拨通了电话:“你看到谢舒音了吗?”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没有,路上有个学生心脏病犯了,我刚刚才把她送去市里医院。怎么,你妹妹还没回来吗?” “没有。” 夏季气流变换频繁,早晨还是明朗的大晴天,这会子一下就转阴了。天尽头,滚滚浓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席卷而来,没一会就占据了半幅天幕。 谢予淮眼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丘陵,鼻尖隐约生汗,眸底浮现出一缕担忧,“我在门口守着,一直没瞧见她人。” “你先别着急,五公里越野场地都是早先划定的,顺着路去找,人肯定不会丢。我马上就回来。” “好,那我先去了。” 他定下心神,从门卫室抽了把旧伞卷在怀里,握紧双拳,向着蜿蜒的山径大步奔去。 三十三、骤雨 雨已经开始落下。 起先只是疏疏的几缕,没一会就像是从云里直扑下来,雨线直垂,雨脚接地,中间织起细密混沌的帘。 谢予淮撑开雨伞,却发现那旧伞内侧的伞骨断了半拉。天风卷着骤雨飒飒吹来,山道上草木摇动,半开的伞面免不了在树杈上头左勾右挂,好半天都没走出去几米。 见此情形,谢予淮当机立断收了伞,顶着大雨快步向前。 道边的大树下,谢舒音正蜷膝抱臂蹲坐在那里,头上顶着片宽檐的树叶儿。 她歪着脑袋,双手托腮静静地观望着这场大雨,安闲得像是在欣赏默片时代的舞台剧。 余光里瞥见远处浮现一个人影,正在雨幕和泥泞之中艰难跋涉,一点点地靠近她。 涣散的眼瞳重新找到了聚焦点。谢舒音回过神来,慢慢仰起头,冲着走到她跟前的谢予淮笑了一下。 找到谢舒音的时候,谢予淮浑身都湿透了。瞧见小姑娘正蹲在那没心没肺地笑,谢予淮胸膛起伏,在她两米开外停下脚步,一弯腰,两手撑膝叹了口气。 雨水顺着他下颌坚毅的轮廓一路滑落,重重砸在泥地上。谢舒音从没有见过这样狼狈的谢予淮,不由得小嘴微张,愣愣睁大了眼。 “教官?” 谢予淮低着头平复了一会呼吸,眼睫和发梢颤了颤,水滴个不停。 树荫底下雨势小了很多,细细碎碎的残滴几点,只有当头顶冠盖盈满了积水时才会一阵全倾下来。 谢舒音一直蜷缩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身上几乎没沾着水,谢予淮直起腰,走近几步,抬手摘去她头顶的那片叶子攥在掌心,喘着气沉声道:“为什么不回去?” 谢舒音没有立刻回答,眼睛垂了垂。 “回答我的话。”他脸色铁青,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要是我没发现,你一个人该怎么办!” 谢舒音小声道:“对不起,教官,给您添麻烦了。” “给我添麻烦?”谢予淮勉力按捺住蓬勃余出的怒火,双手紧握成拳,“谢舒音,你……”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住自己内心莫名焦躁的情绪。 不能对着妹妹发火,不能让自己失去控制。先把她平平安安地带回去再说别的。 “站起来。雨一停,我们就回去。” “嗯,好。” 谢舒音答应得很痛快,右手撑地,尝试着起身站了一下,可很快又是一声轻呼,吃痛地跌坐了回去。 谢予淮一愕,连忙蹲下身扶住她,眉心微微蹙了蹙,“你……怎么了?” “是蹲久了,脚麻了吗?” 谢舒音摇摇头,又仰起头,贝齿轻印在下唇之上,望着眼前的谢予淮,轻轻卷起裤脚。 白皙的脚踝之上,一片紫青淤痕格外引人注目。扭伤的脚踝已然肿胀成鹅蛋大小,谢予淮瞳孔紧缩,脸色瞬间一变,在她身旁半跪下来,湿凉的手指轻触了下那片淤伤,“疼吗?” 谢舒音轻“唔”了一声,眼睛眨了眨,小心翼翼地瞟向谢予淮,嗫嚅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走不动了。” “别说了。” 谢予淮呼吸发紧,只觉心都要被她攥碎,背过身去蹲在她面前,“咱们现在就回去。我背你,能自己上来吗?” 谢舒音扶着树干站起身,上前半步,扑倒在他背上。 “教官,你的身上全是水,好凉。” “嗯。我尽量快点赶回去。没事的,别怕。” 沾着水的大掌轻抚了下她的脸,他站起身,将怀里的雨伞向后递了过去。 “这伞有点问题,能撑开一点就挡挡雨吧。” “谢谢你,教官。” 谢舒音敛着眼睛笑了一下,脑袋靠拢过去,纤细的两只胳膊悄悄环紧了他。 回程的路上倒是不太用得着雨伞了。夏日的雨来得疾,去得也快,不多时就雨收云散。耳畔水声滴沥,雨停以后,林子里反倒开始落雨,枝叶的尖梢都成了云,雨势全赖清风,一忽儿疏,一忽儿密。 谢舒音伏在谢予淮背上,身下那片肌肤已经被两个人的温度烘暖了些,虽还是潮湿,终究不那么让人心肺发凉了。 她瞥眼看去,只见湿透了的衣裤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流畅而清晰的身体线条。并不是那种肌肉虬结的壮,他整个人外在给人的观感是颀长且挺拔的,恰如山松玉树。 谢舒音眸光微动,探出手去,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耳垂。 那耳垂稍稍缩动了一下,晶莹的一点露光骤然垂落。谢予淮偏过头,轻声问道:“既然扭了脚……为什么不找人送你回去?” “为什么要找人?”谢舒音神情沉静,“大家都已经很累了,帮不了我什么。而且……我找不到教官。” 此教官非彼教官。 谢予淮心里明白,她在找的,在等的,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 他沉默了,因为无法应承某些错谬的情谊,故而久久地没有回话。 谢舒音却并不在意,手臂又收紧了些,脸颊贴着他的耳朵亲昵地蹭了蹭,细声呢喃:“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回到基地以后,谢予淮将谢舒音送去医务室治了脚。好在那伤处只是眼看着架势骇人,实则并没有伤筋动骨。这个年纪的身体自愈能力最强,三五天过去就能跑能跳了。 等出了医务室,两个人一前一后垂头默默往前走了一阵,跛着脚落在后面的谢舒音忽然道:“教官,我想洗个热水澡。” “嗯。我送你回……” 说到这,谢予淮突然想起学生宿舍那边发生的水管事故,眼下似乎还没有修好的迹象。 大部队早在落雨之前就赶回来了,身上最多不过是尘土和汗,在屋里开着空调还能稍忍一忍,可谢舒音这儿绝对不行。前两天才刚生过病,今日就淋了雨,若是就这么大喇喇地回宿舍里挨冷风吹,只怕明儿一早又要病得起不来身了。 谢予淮心内暗自权衡,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谢舒音。 “你……去我那里洗吧。” “诶?” 谢舒音愣住了,一对眸子睁圆了望向谢予淮。 似乎是要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谢予淮轻咳一声扭过脸去,耳根处泛起淡淡的红晕。 【啊啊啊你们不许再推拉了赶紧doi就现在(被黄色废料塞满脑壳的作者崩溃摔笔.jpg)】 三十四、帘幕 他说完便顾自转身,脚下带风走得飞快。谢舒音一跛一跛地跟了两步,靠边停了下来,小声道:“我跟不上了……可以慢一点吗?” “……嗯。” 谢予淮停下脚步。瞧见前头的男人不走了,谢舒音笑弯了眼睛,踮着脚紧走几步追上来。 “……慢点,小心脚。” 谢予淮忍不住皱起眉,谢舒音却毫不在意,高高兴兴地凑到他跟前,将小手塞进他的掌心。 和谢舒音比起来,谢予淮的手要大得多了,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是温润的浅麦色。不握枪的时候就减了几分冷峻,让人总觉着像是个弹钢琴的好苗子。 谢舒音的小手一塞进来,他的大掌便下意识地动了,手指微微收拢,极轻地包覆了她一下。 手心里抓握着一小团软软的云,肌肤细腻如羊脂,没有什么温度,热与冷都没有,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存在感不多也不少。 谢予淮一偏头,略显慌乱地挪开视线,那只抓握住她的手也赶忙松开了。 谢舒音一愣,脸上的笑容凝住了,“教官?” 军训基地里教官跟女学生手牵着手招摇过市肯定不大对劲。就算是亲兄妹……也…… 谢予淮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这一茬,低头捻了捻掌心尚未干涸的冰凉雨水,喉间梗涩,好一会,才轻声道:“我手凉……” 谢舒音不接话,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盯着他瞧,两只乌浓的眼睛眨也不眨。谢予淮先是有意避着她,可那道目光的重量实在太压人,含义固又澄澈,他再也没法自欺欺人,只得又将眼睛飘飘忽忽地挪了回来,悄没声息地瞟她一眼,又垂了下去。 谢舒音听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又一次在她面前蹲下身,露出宽阔坚实的后背。 “我背你。” 谢舒音毫不扭捏地趴了上去,两手环住他的脖颈。谢予淮一挺身站了起来,还是像先前从山里将她带回来时那样,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她受伤的脚踝。 回去的路上,谢予淮开口问:“现在还疼吗?” 谢舒音趴在他背上,脚丫子凌空转了两圈。方才她在医生那儿涂了些消肿化瘀的药,皮肉上倒是不怎么疼了,可脚筋儿终究还没拗过劲,一直是不大灵便的样子。 她一直没说话,谢予淮便只当她还是很疼,于是道:“药你带着了吧?一会洗完澡记得还要再上一次药。” 谢舒音随口应了一声,又伸出手去摆弄他的耳垂和发梢。他的耳垂敏感得很,指尖一戳就要发颤。谢予淮耳根渐热,忍了一会,终于回头:“别这样……” 谢舒音与他对望一眼,清凌凌的一道眼波,干净得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兽。兽儿总是听不懂人话的,心里想着什么就要去做。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是收回去了,可两瓣沁着香气的唇又附了上来,舌尖轻巧地一勾一点,将耳垂上的晶莹水珠卷入口中。 酥麻的触感自耳垂处蔓延开来,顺着脊髓游走向四肢百骸。谢予淮呼吸发紧,勉力将她的温度与香气都摒弃在大脑感知之外,两手一松,作势要将她从背上卸下来,“你再这样,就自己走!” 谢舒音抱紧了他,小脸耍赖似地埋在他后颈里,声音透过衣料糯糯地飘了过来,“脚疼,不想自己走。” 谢予淮无奈,“那你就不要乱动……” “知道了。” 谢舒音抿着唇,接下来的一段路上果真老实了不少。谢予淮先时心里一松,可没一会便觉出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再回头看去,只见小姑娘低垂着脑袋,正伏在那儿没精打采地喘着气,眉眼都藏在阴影里。 淡淡的目,长长的睫,像是凝了霜雪的一方小潭,神魂灵窍都封死在冰下。好半晌,才在他的注视之下回了神,迟钝地眨了眨眼。 行将涣散的眼珠儿定在他面上,好像在辨认他究竟是谁。待看清了,眸子又暗了下去,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教官,对不起,我好像又给你添麻烦了。” 又是这一句,狗屁的给他添麻烦。究竟是谁教她的? 每次听她这么说,谢予淮都难受得紧,心里说不出的憋闷。他见过她最神气活现的表情,眉梢挑起,眼尾微微上翘,生动又俏皮的一道弧。因着略有些不安好心,眼睛里漾着的涟漪就是晶晶亮的坏水。那水分明是活的,是有起伏也有灵魂的,可这会子偏偏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滞住了,变成一小团没化开的墨。 是……因为他拒绝了她吗? 谢予淮暗自思忖了一会:要不,索性就任她折腾吧?反正路也不长,没一会就要到了…… 再而言之,她年纪还小,或许并不明白方才她自己的举动究竟有什么内涵,不过是想要与他表达亲近罢了。 虽然这“亲近”的表达选错了对象,要真纵着她这么没章法的行事,错处就越积越多了。可比起亲眼瞧着她郁郁低沉的模样,他心里总归要好受些。 踟蹰少顷,他才讷讷开口:“你……” 谢舒音看了过来,他闭了闭眼,把心一横:“你想摸就摸吧……” 出乎他所料的是,那只小手并没有再伸过来。谢舒音仍然是安安分分地趴在他背上,手和脚都没有乱动,嘴里轻声道:“你不喜欢,就不摸了。” 谢予淮如逢大赦地松了口气,刚点了点头,就听她又道:“教官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谢予淮心口一颤。上回她这么开口之后,是怎么胁迫着要他给她“帮忙”,他可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此时如何敢应? 眼瞧着他的睫毛又一次慌乱无措地颤抖起来,谢舒音无声轻笑,额头抵住他的后颈蹭了蹭,轻声道:“一会教官帮我涂药吧。” 谢予淮停顿片刻,转眸道:“真的……只是涂药?” “嗯,当然了。”她倚在他的耳畔,明知故问,“要不然还有什么呀?” “……” 谢予淮默不作声,脖颈一扭将脑袋回正,大踏步地往前走。 教官们的住处是带着场院的小二楼,灰白色的墙皮上爬满了一簇簇浓绿靛紫的藤蔓。单论住宿,一屋一人,肯定是比学生们住得宽敞了不少,可洗澡还是得按部队里的规矩来。 澡堂子是公用的,端看这年久失修的架势就晓得了,基地主任每年收揽的大笔学费俨然是已经不知去向。墙上贴的廉价白瓷砖掉了一大片,当间嵌着几根歪七扭八的水管,大约是淋浴喷头坏了以后充数用的,水渍霉斑遍地都是。 谢予淮先时记挂着妹妹的身体,可临到了要把人领进去的关头,他又有些后悔了,站在澡堂门口犹豫不定。 几个大男人在一处住,谁也没想起来要对这澡堂环境提点意见,他们早就习惯了部队里的种种磨砺。从前野外作训的时候,十天半个月洗不了一趟澡,身上实在痒得慌了,就跳进水塘子里随便搓上一把,能有个水管子冲一冲都算是条件不错了。可妹妹她毕竟是女孩子,不知道会不会嫌弃…… 谢舒音却不忸怩,当先一步撩开帘子,小脑袋左探右探,而后便很自然地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拉起湿漉漉的上衣,露出一小片莹白的腰肢。 谢予淮连忙避开眼,伸手将浴室的布帘拉拢,站在门外道:“那你先洗……一会出来,我给你上药。” 好在这会子其他教官都去开会了,一时半会倒不用担心有人过来打扰。 “等一下。” 一帘之隔,挡不住肌肤与衣裳摩擦的动静,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以及映在布帘上的窈窕身影,让他不禁想起了那一天,在医务室,她也是这样毫不避讳他的注视,纯棉的白色胸衣掉在地上,雪肤玉体不着寸缕,每一处起伏每一处沟壑都微微地渗着光,一步一颤,向他迎了过来。 她弯下腰,似乎是正在褪下内裤。两团饱满如水滴的乳跟着上半身一起垂落,顶端一点微凸,伴着浴室潮湿绵长的空气一起悠悠摇晃。 凌乱的思绪被人强行画上了终止符。谢予淮艰难地吞咽着自己的唾液,双目紧紧闭合,喉结上下滚动。 布帘背后人影闪烁,是她走近了。 一截细白的膀子撩开帘布伸了出来,将脱下的衣裤递到他手里。 谢予淮接住那些仍沾着她体温的衣服,一不留神,里头夹着的白色文胸险些掉了出来,他忙忙拎住那根细小的肩带,将它收拢迭好,紧攥在掌心。 “我,我帮你拿去洗……” 谢舒音“唔”了一声,见他已然转身要走,便提高了声线将他唤回来,“等等!” “嗯……还有什么事?”谢予淮垂着眼帘。 “我没有换洗的衣服呀。”隔着帘幕,她将五根手指都贴在上面,轻轻地叹了口气。 听她这么一说,谢予淮也立马反应过来,脸色微微一僵,琢磨了一阵才道:“要不,先穿我的凑合一下?” “嗯。” 帘后的小人儿点了点头。谢予淮赶回屋里找了件干净t恤,视线在自己那迭男士内裤里逡巡一阵,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略显荒唐的念头。 他打了盆水来,飞快地将她的内衣裤揉搓洗净,而后举着吹风机,开启高热大风模式,里里外外地烘了一阵。这么一通忙活下来,内衣攥在手里虽然还有些潮气,可也算是勉强能上身了。 做完这些,谢予淮用自己的t恤卷着谢舒音的内衣裤,走到浴室门口,踌躇片刻,抬手敲了敲门框,“换洗衣服准备好了。” 那只细白的膀子又伸了出来,肌肤之上隐约蒸腾着热气,声音笑吟吟的:“教官,你好慢呀。” “嗯……吹干衣服费了点时间。” “谢谢你。” 谢舒音抓住那迭衣服缩了回去,帘后又是一阵黏腻的摩擦声,大约她身上的水还没有干透。谢予淮背过身去,静静地等待着,忽然,身后传来“啪”地一声炸响,整个浴室的灯光在一阵爆闪之后骤然熄灭。 “啊!”谢舒音小声惊呼,像是被吓着了,声线直发虚,“教官——” 谢予淮也是一惊,忙安抚她道:“别怕,我在这。应该是灯泡炸了,小心点,地上有没有玻璃渣?” “不知道,我看不见……” 浴室里昏黑一片。谢予淮听见谢舒音像是撑着墙壁摸索了一阵,紧接着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受伤的脚踝实在支撑不住整个身体的平衡,重重摔倒在地上。 一声闷响传来,再之后便是吃痛的呻吟,她有意压着嗓子,声线便挤成了细细弱弱的一小缕。 谢予淮全身绷紧,呼吸停滞在那一刹那之间,凌乱的担忧与无措如星子划过眼底。他抓紧帘布,嘴唇颤动了两下,“你……你穿好衣服了吗?” “嗯……” 她的声音从紧闭的唇缝里溢了出来,像是肯定,又像是婉转得变了音的痛哼。 谢予淮已然没法再等。他定了定心神,一把掀开布帘闯了进去。 三十五、迟钝 浴室里面没有安装窗户,墙上留了个小小的风洞用来透气。半个手掌那么大的洞,稍壮些的老鼠钻过去都得卡了腰。 谢予淮心急火燎地冲进来,光线乍变之下一时不能视物。他眯起眼,终于在墙角找到一小团人形的轮廓,像是正跪趴在那儿揉着膝盖。 他走过去,手指轻轻搭上她的肩。温润细滑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麻——谢舒音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 也就是说……她眼下还是光着身子的。 在这一刹,谢予淮的脑中划过一个念头,他开始觉得那个巧之又巧的灯泡事故或许本身并不算是件坏事。 眼前视界是与医务室一般的黑,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不用看清。所有尴尬的痕迹就这样略显刻意地被隐去了。他压根就没来得及去想明白,若是灯泡没有坏,他也就没必要掀开这张布帘,近乎于自投罗网似的,将他的手指搭放在妹妹光裸的身上。 妹妹没事才是最要紧的。他这么对自己说。 孰轻孰重,他应该分得清楚。 手掌小心地向下移去,抓握住她的上臂,掌下用力,想要撑着她站起来。 “嘶,”谢舒音吃痛低呼,“等一下……” “怎么了?是哪里疼?”谢予淮蹲在她身旁,急声问:“是膝盖磕到了吗?还是脚又扭了?” 谢舒音不说话,垂着脑袋闷闷地缓了一阵,许久,才抬起头。风洞处漏进来的寸缕微光映着她小半张脸,瞳仁黝黑一点,如晦如明。 “对不起教官,今天给你……” 谢予淮握紧了拳,气得别开脸深深吐出一口长气,没等她说完就径直打断她道:“为什么总是要这样说?你明明没有给人添麻烦。” “哦。”谢舒音很平淡地眨着眼,卖力思索了一阵,缓缓转头看向他:“原来没有添麻烦吗……是这样啊。” “是谁让你这么说的?嗯?”谢予淮已经看出了些许不对劲。 “姥姥教的。” 谢舒音轻声喃喃:“小时候,姥姥带我去城里看病。回来以后就告诉我,每天都得记得这么跟人道歉。要是忘记了,就得挨她的手板子。” 这是什么话?! 谢予淮刚想开口,忽地又从她的语句中寻出另一样更要紧的端倪,忙问:“看病?是什么病?现在治好了吗?” 谢舒音摇摇头,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冲他扬起一个模糊的笑脸。 “嗯……是这样,我的脑子有点问题。” 这个问题显然并不是指的智商方面。说实在的,谢舒音的成绩放在师一附中这种学霸云集的名校是吊车尾,可放在弘文,还算说得过去。即使单论文化课,走个普本也问题不大。若她这样的也算是脑子有病,那全国的高三生恐怕一半以上都有病了。 谢舒音的问题不是表征性的,也不是完完整整可以概述的一块短板。譬如邻里闲聊时常会叨咕,东家的小儿子是个混世魔王,成天在家里拿爷爷当马骑;西家的二姑娘倒是晓得用功读书,可惜脑子笨,人也邋遢。可他们谈起谢舒音时就没这些话,小孩子里常见的几样性格标签全没法往她身上贴,末了只得道一声:“唉,老季家那丫头总是怪里怪气的,一点也不活泼。” 诚然,在小村的孩子堆里,谢舒音毋庸置疑是最最古怪的那一个。哪怕是那个让满村爹妈头疼到禁止孩子与之来往的佟小佳,人家也没她那么怪,只是沾了些孩子式的坏与懒。谢舒音的古怪,在于旁人甚至说不上来她究竟哪里古怪,即便有一些细枝末节也很难被不相熟的外人抓住,唯有照顾她长大的亲人才算是彻彻底底地洞悉了她。 在医生处得到验证之后,姥姥总算明白孩子在情绪与感知方面的发育迟缓也是一种病,而且她的外孙女大约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发育了。 既没了天赋灵巧,剩下的就只有正常人不会选的笨办法。眼看着孩子渐渐大了,等没了‘童稚’这层护体金身,总有一天会因为迟钝和不合时宜而受人排挤,姥姥便开始强迫她,提前将一种预防性的道歉模式嵌进骨血。 对着每一个人,诚恳而走心地表达歉疚。这是姥姥曾对她耳提面命的一道要旨。 小时候的谢舒音并没有心,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儿做错了,或许正是这种不会瞧人眼色的秉性才让她犯错。走不走心外人瞧不出来,然而表面上已算是很尽了意。尽管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可这么一通表达下来,也就没什么人再好意思跟她掰扯为难了。 长大以后,谢舒音渐渐琢磨透了,道歉其实只是一种逃避。正常人该做的是把事情摊开来谈,再商讨着一齐解决了根源,过后就不会再重蹈覆辙。而这些根源性的东西全是她所无法理会和解决的。她这辆小车会一次又一次反复地撵上同一道错误的辙痕,招人厌弃,任人指点。姥姥所教她的,只不过是能让她在那些难听的话语攻讦之间稍躲一躲罢了。 这些隐藏在时光里的小小关窍,谢舒音自觉是她和姥姥之间的秘密,故而并没有详细地去解释什么。而谢予淮原先就觉着谢舒音有些地方与常人不同,今日这一遭,算是彻底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心中便不由得沉沉地往下一坠。 既是心痛,又是怜惜。 眼睛逐渐适应了浴室内的昏暗,这样近的距离,已经足够让他将谢舒音看清了。 “现在……有好一点了吗?”他努力不去注意那些精致而又微妙的轮廓,伸手摸了摸她膝盖的伤口,表皮浅浅地擦破了一层,“先起来,去我那儿,我给你上药。衣服呢?” “在那挂着。”谢舒音一指门边,又摇了摇头固执地不肯起身,“地上好脏,我想再冲一下。” 谢予淮知道女孩子都爱干净,她说的也在理,就这么回去,洗了也跟没洗一样,于是道:“嗯,好。” 谢舒音抓住他的手腕,“教官别走,我害怕。” “……嗯,好。” “我脚疼,站不住了,教官帮帮我,好不好?” 她两手紧攥住他的腕子,小小的姑娘力气倒是甚大,直攥得他手腕生疼。那双乌浓的黑眼睛又眨巴着望向他,贝齿轻印在唇上,隐约透露出一种谨小慎微的依赖。 谢予淮斟酌片刻,抬起另一只手,在她湿漉漉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好。” 三十六、遮掩 46 4 w.com 他从墙上摘下水管,拧开水龙头调试了一下温度,然后问谢舒音:“这样可以吗?” 谢舒音伸手撩了撩水温,“还要再烫一点。” 谢予淮依言将水阀又往左边扭了些,随着温度的上升,暗室之内水雾蒸腾。谢舒音悄悄踮着脚往他身前挪近了几分,清甜的桂花香渐渐弥散开来。 “扶着我的手。” 他的嗓音沉着,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大掌自然而然地递了过来,将水管也顺势塞进她手心里。 谢舒音接过水管,绕在手里盘了两圈,弯弯曲曲的,像是条会动的铁蛇。 男人的手臂正凌空半支着,似乎正在等待着她将手指依放上去。她又抬起眼向上看,瞧见一方微闭的眼帘,以及半扬起的稍稍紧绷的下颌线。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41 3g. co m “教官。”耳畔水声滴沥,谢舒音启唇,在热水与肌肤接触的瞬间很轻很轻地唤了他一声。 “嗯?” “我好高兴。” “嗯……”谢予淮的唇角几不可查地一牵,柔声问:“为什么高兴?” “因为教官愿意陪着我。” 谢予淮没有答言。谢舒音一手勾住他的臂弯,另一手则握着水管,有一搭没一搭地往身上浇着水。“这里有没有沐浴露呀?” “没有。”谢予淮顿了顿,又道:“只有香皂。你要用吗?” “嗯,要用的。” “好,我帮你拿……” “那教官也顺便帮我洗吧?”她忽地眯了眯眼,嘻嘻地笑起来。 “胡说什么。” 谢予淮连忙低声一斥,躲在她看不见的阴影里面红透了耳根。他转过身,在墙角的置物架上摸索一阵,找到了自己常用的那块,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在水流底下洗净了表面才递给她。 谢舒音接过香皂,手掌心的水浸得滑腻腻的。香皂在指间灵巧地穿行,不一会就揉搓出一堆细密的泡沫。她一捏拳,手心里就攥得吧唧一声响。 “快点洗……乖,别玩了。” 谢予淮心里发慌,时时刻刻都得分心提防着有人进来打扰,可他并不知道,谢舒音向来是最不耐被人催的。 听他这么一说,她便止住了动作,抬起眼来静悄悄地瞥着他,而后右手一扬——猝不及防间,热烫的水珠就从天而降,洒了他一头一脸。 谢予淮被这毫无预兆的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他愕然看向谢舒音,却瞧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一小串银铃儿般清脆的笑声,尾韵向上扬起,透着种生气勃勃的轻快和得意。 “对不起,教官,我手滑了。” 她轻声开口,一边道歉,一边没诚意地咯咯直笑。 谢予淮轻嘶一声,忍不住抬手摁了摁眉心,水珠顺着颊侧肌肤滑落。 他倒是没生多大的气,毕竟他这身衣服才刚淋过雨水,本来就没干透。更何况,对着谢舒音,不论是因着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还是因为她那种不同于常人的病,他都根本没有办法放任自己去苛责她什么。 眼角余光瞅见她又举起水管,似乎是正准备蓄势再攻,谢予淮只得满脸无奈地扣住她的手,“别闹。” 谢舒音不服气地鼓了鼓嘴,手臂一挥,使劲挣开他的钳制。正想着要往他脸上狠狠地抹几把香皂末子,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没一会功夫就走到近前了。 布帘外,三班教官丁原武的大嗓门没遮没拦地响起来:“谢予淮?你在哪呢?” 谢予淮眉峰一紧,上前一步将谢舒音搂在怀里。电光石火之间,大掌已然飞快地掩住了她半张的唇。 昏暗之中,他紧张地与她对视着,两点乌光如沉星轻晃,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 “诶?这浴室是不是有人啊?” 丁原武隔着帘幕影影绰绰地探看了一下,见里头一团漆黑,不禁疑惑道:“光洒水不开灯,谁啊?别是用完忘了关水了吧。” 眼看着丁原武要掀帘子进来了,谢予淮心跳如鼓,忙抱紧了谢舒音,挺拔的身形将她遮得不露半点,旋即扬声道:“你等会——!先别进来,我在这。” “我说呢,找你找半天了,原来你跑这洗澡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丁原武便停下了动作,一手扶着浴室的门框子跟他对话。 “黑灯瞎火的你干什么呢?干嘛不开灯?” 浴室里头沉默了一会,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终于缓缓地飘了出来,“……没事,就是灯泡炸了。” “又炸了?”丁原武嗤道:“什么破地方,这首都跟前的国防教育基地,哪年不收个千八百万的扶持专款,等于钱都掉河沟子里了呗。” “……嗯。” “那你一会自己给它换了吧,今儿维修工都在学生宿舍那边抢修水管呢,估计没空顾及咱们这边。” “好……” 丁原武觉得今天的谢予淮好像怪怪的,说话总是不大敞亮的样子。然则他那么个人,平常也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纵然有些小差别,也算不得十分明显地漏了马脚。最多不过是三五分罢了。 丁原武是个实心人,肚肠里头弯弯绕不多,也懒得费神琢磨他那些遮遮掩掩的诡异细节,因心里还记挂着一件正事,于是急匆匆问道:“诶,那小姑娘怎么样了?找到了吧?” “……嗯。她没事,你放心。” “嗨,我放的哪门子心呢,是你放心才对。” 浴室里水声没息,一直淅淅沥沥地流淌着。得知谢舒音没事,丁原武也松了口气,轻叹道:“你说,这出门越趟野,险些把个大活人给弄丢了,这把我吓得,一路没命地往回赶。还有那几个犯了心脏病的也是,搞得我现在手还在抖。现在的小孩儿啊,就是读书读傻了,一个个身体素质连老头老太都不如,难搞哦……” 正说到这儿,忽闻浴室里传来一阵细微响动,谢予淮低低地闷哼了一声,而后有什么东西“啪”地掉在了地上,听起来像是那截不锈钢水管子跟地面瓷砖撞在了一起。 “你咋了?” 丁原武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同性之间没有太多顾忌,平常洗澡时候都是大大方方地混在一处的。谢予淮抿紧双唇,勉强按捺下喉间一声压抑的低喘,他顾不得推开那正在舔吻他耳廓最敏感地带的谢舒音,只颤声道:“别进来!” 丁原武一瞪眼,刚想再问,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总算是回过味来,一张麻脸上头慢慢挂起一个贼眉鼠眼的笑。 这小子,肯定是在里头干坏事呢! 说实在的,这也算不了什么稀罕事,是个当兵的都晓得,军营里头就是和尚庙。二十郎当岁的大小伙子,正是精力满溢的年纪,憋闷久了肯定难捱。某些地方部队风气不佳,从排长到小兵全是淫窝里的常客,手里有点闲钱就得结党连群地出去嫖。相比起来,特种部队的规矩就森严得多了,凡是作风有问题的逮着一个就原地开除,故而绝少有人胆敢顶风作案,多是趁着没人的时候自行解决一发了事。 这事儿丁原武见得多了,要是老郑老林那几个,他指不定还得凑上去奚落两句。可他全没想到,这回被他逮了个正着的,竟然是一向最最冷淡持重的谢予淮! 这会子肯定是再没什么好问的了。丁原武自觉当不得扫兴之人,于是嘿嘿怪笑两声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道:“那你可整快点啊,别把地给弄脏了。一会我还得洗呢。” “……” 谢予淮全然不敢再开口,等到脚步声渐行渐远以后,唇缝里才溢出一声微颤的低吟。 怀里的谢舒音灵活得像是条八爪鱼,手脚并用地挂在他身上,半仰起头,唇瓣从耳廓处缓缓游走而下,含吮住他的喉结,柔滑的小舌头就这么一下一下地轻扫着他。 “别……谢舒音……” 大掌扼紧了她的腰肢,他本该用力将她推开,可偏偏,手上动作没来由地慢了半拍。温热的喘息盈面一扑,那条香软的小舌已经顺着齿关钻了进来,轻轻勾缠住他僵硬的舌尖。 三十七、抓握(微H) 呼吸乱了,思绪也乱了。 眼前视界朦胧一片,她凑得那样近,光与影都变得斑驳凌乱。 谢予淮的反应比较上次更激烈一些,再不是初次时任人摆布的模样。发现丁原武确然是已经走得远了,他开始挣扎,嘴唇开阖间含糊吐字:“停下来……!” 谢舒音半眯着眼,正对上他的眼眸,是湛湛的乌墨色,似乎恰与她同出一源。有种名为不安的波光酝在其中,随着她舌尖的深入渐次动荡开来,一圈一圈漾起涟漪。 尽管这次他反抗得格外旗帜鲜明,撬开他的唇也并不算什么难事。谢舒音搂住他的脖颈把自己送上前去,舔舐着他整齐的齿列,而后游鱼一样抵着缝隙轻盈滑入,搅住他的舌用力吸嘬。 “唔……” 谢予淮整个人战栗起来,手背之上青筋暴突,茫然无措地握紧了她的腰肢。 他知道自己该擒住她,掐着腰儿把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混丫头从自己身上揪下去,可不知怎么的,大脑似乎失去了对手指的支配权。 手臂肌肉已然全数绷紧,僵得像是块打不了弯的生铁。他就这么直愣愣地把两手摆在她腰间,不似推拒,更像是情人之间最亲密的抱拥。 这场唇舌游戏里,谢舒音是完全的主导者,正不厌其烦地向后进者传授个中要义。她的舌头是那样的灵巧,舌尖过处便激起酥麻,再卷着他黏黏糊糊地吮一吮,他便无意识地倾身过来,可惜嘴里那物仍是笨拙得紧,一点也不知道该如何给予她想要的回应。 黑暗之中,谢舒音眯起眼睛,轻轻地笑了一声。 飘飘渺渺的三两个音符,落在谢予淮耳中却是如同雷击。他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似的,慌不择路地将自己的舌撤了回去,而后一把推开她,急喘着斥道:“谢舒音!你怎么可以……” “不可以吗?” 跟谢予淮比起来,谢舒音就要淡定得多了。她踮着那只伤脚站定在一旁,小脸扬起。 不知是因着这浴室里的水汽,还是因着方才那一场口舌交缠,她的眼眸显得湿漉漉的,一直毫不羞赧地凝着他,见他瞪过来了,还颇为无辜地眨动了两下。 “可是,刚才教官明明也亲我了呀。” 谢予淮难堪地侧过头,脸上涨红一片,咬紧牙关说不出话。 方才丁原武误会他在浴室里面自我慰藉,也不算是让他背了黑锅,实则这都要好听不少了。若是真有人进来,瞧见他一个现役军人把没穿衣服的高中生亲妹妹抱在怀里亲,那他所要面对的可就不只是几句调笑,而是道德与法律的制裁了。 “教官,你不喜欢吗?” 谢舒音抬起手,指尖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之上轻轻划过,“那天怎么做的,今天也一样做一遍,好不好?” 谢予淮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艰难地咽了口唾液,从地上拾起水管递给她,哑声道:“做不了,你赶紧洗,一会其他人就要回来了……” 谢舒音鼓着腮帮子,两手背放在身后不接,“那我不洗。” 谢予淮气得甩下水管扭头就走,行出几步,脚步慢慢放缓。他以为她会被吓得紧跟上来,可等了半天,身后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谢舒音不说话,仍是那样半仰着头望向他的方向。 无声无息,不慌不忙,用她孩子气的倔强在要挟着他。 这手段称不上高明,可以说就是小孩耍无赖的把戏,好不好用全得分人。对于谢予淮来说,这种逼迫和要挟无疑是卓有成效的。 僵持许久以后,他又一次回转过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你到底要怎么样?” 谢舒音站在原地,因为脚伤,整个人小幅度地晃了晃,轻声道:“我要教官帮我洗澡。” 谢予淮闻言心中一颤,眼睫也抖个不停,似乎是正在脑中天人交战。沉吟半晌,还是垂下了眼睛讷讷道:“那……那你别再乱动,乖一点……” “好呀。”谢舒音立马笑弯了眼睛。 “嗯。” 谢予淮走到她跟前,两眼都慌得没处摆。忽地,左手里被人塞进一枚滑溜溜的香皂。 “我很乖的,教官帮帮我吧。” “……嗯。” 鼻息之内,湿润而稠密的水雾几乎要把他淹没了。 他并不是畏怯于她这种毫无章法的威胁,也不是一个被未成年小丫头牵着鼻子走的蠢货。前一次也是一样。他只是怀着种很简单的念头,想叫她尽快地遂了意,免得让外人瞧见,对她名声不好。 可不论他怎样委曲求全,事情似乎还是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了。 香皂已经润湿得很彻底,在手里揉搓两圈就能打出丰盈的泡沫。谢予淮闭上双眼,努力屏蔽一切感官的觉知,双手轻轻覆上谢舒音光裸的肌肤。 手掌过处,泡沫均匀地铺陈在她的肌肤之上,轻盈得没有任何实质形状,却增添了几分细滑滋润的触感。 不知是碰到了哪里,她微微地瑟缩了一下,少女柔软的躯体从他掌下逃开了,没一会,却又迎了上来。 她糯糯地轻哼一声,抱住他的腰,“好痒……” 谢予淮脑中一片混沌,随口应了一声,避开她的纤腰,两手向上挪移而去。 掌下是一方盈润弹滑的玉峰,方才一路走过来时,这里就一直压在他的背上。因为两个人的衣裳都湿了,几乎像是肉贴着肉,那刚刚长成的嫩乳摩擦着他的后背,与眼下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小小的乳果逐渐硬挺起来,若即若离的挨蹭着他。 谢舒音双目迷离,檀口微张,在他的触碰之下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谢予淮忙忙收手,可润滑的皂液却使得他的收势稍慢了那么一寸。粗砺的指腹自乳尖滑拨而过,谢舒音胸膛微颤,呜咽一声伏在他身上。 “对不起……” 他又垂了头,整个人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谢舒音在他怀里拧了拧身子,挺起胸膛,右手握住乳房下缘向上托,足尖点地,用那一点柔润轻轻蹭了蹭他的唇。 他太高了。 想要这么浅浅的碰一碰也很不容易,谢舒音咬了咬唇,只觉得自己脚腕绷得发酸,比舞蹈老师给她压腿的时候还要疼。 谢予淮没有睁开双眼,但他已经从唇上的触感辨认出了那是什么。 一切都像是那一日医务室中荒唐梦境的重复,少女的胸乳滑蹭着他的嘴唇,如果这时候启唇舔舐,便能品味到近似于柔嫩鱼生的口感。 微咸,冰凉。绵绵渺渺的桂花清香。 “教官,你亲亲我啊。”她在他耳畔道。 “不行……” 他神思恍惚地推拒着,整个人像是绷紧了的弓弦。那只不听话的小手又滑到他身下,沿着军裤起伏的轮廓抓握住他,从根部一寸一寸地向上挪,点了点已经完全翘立的冠头。 “嗯嘶……” 勃起的茎身被攥得纵跳不止,血脉奔涌直下,竟是越发地涨大了几分。 她两只手都握了上来,拉下裤链,缓慢到近乎于磨人,耳畔全是金属互相咬合摩擦的细微声响。 “唔……别这样……” 湿透了的内裤被剥开,一根灼热的硬物飞快地弹了出来。她不知羞地抓住那根肉茎,上上下下地把玩着他。粗硕龟头紧贴在少女温软的掌心里,一颤一颤,快得像是他紊乱如麻的心跳。 在这一刻,谢予淮终于艰难地下定了决心。 他必须从她毫不避讳的直率目光之下逃开。不管在这之后,他还有没有脸面去面对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谢予淮离开得很仓皇。急急忙忙地将她的手从裤子里捉了出来,急急忙忙地捡起水管往她身上乱浇一通,又扭到冷水那边往自己身上也乱浇一通,而后大掌在脸上抹了一把,绷着张脸就转身出去了。 等到谢舒音不紧不慢地打理好自己,已经是十多分钟以后的事了。她有意在浴室里磨蹭了一会,心里想到方才的事,越想越觉得有趣,不禁抿着嘴儿笑出声来。 这一回,他又会逃到哪里去呢? 和谢舒音料想的不大一样,谢予淮没有再逃。一场雨后山风通透,小场院里的水洼映着偏西的日头,星星点点,粼粼生光。 谢舒音走出门时,正瞧见已经换了便服的谢予淮倚坐在矮墙之上。 黑色工字背心,深蓝色牛仔长裤,简简单单的一身。除却他那坚韧挺拔宛如雕塑的身条以外,他和十八岁的高三校草并没有什么区别,是一种不需要过多修饰的清爽。背心上头有些地方颜色略深沉些,想是尚未风干的水渍。 一条长腿散漫地搭落下来,他手里捏着个啤酒罐,正对着远山斜阳独自啜饮。 见她来了,谢予淮眉眼一顿,将啤酒罐轻轻撂放在身旁。 “过来坐。” 三十八、对错 谢舒音一愣,挪着步子走过来,依言在他身边落坐。眸子转了转,瞧见那矮墙跟前摆着一溜啤酒罐子,于是弯下腰,从里面拣了一瓶还没开封的抱在怀里。 刚准备启开拉环,斜地里一只大手就探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收走了啤酒。 “你不能喝。”谢予淮道。 谢舒音抿着唇,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瞧。这一回,谢予淮没有再妥协,只轻声道:“你年纪还小,喝酒对身体不好。” “什么年纪喝酒对身体都不好。” “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谢予淮没回话,转眸望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雨后遍地铺锦,天际一只游鸟掠过,啾啾两声没入了霞云。 “谢舒音,我有话要跟你说。” 谢舒音乖巧地坐在他身边,亦将目光投向远山深处,平心静气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刚才的事,还有之前在医务室那一回,”他开门见山,主动提起二人之间最为尴尬的场合,故意用一种略显轻松的语气道:“你别有心理压力。我知道你是生病了,有点迷糊,没事,我不会在意的。” 谢舒音眨了眨眼,“真的吗?” “嗯。真的。” 他抬起手,在她发顶揉了揉,终于温和得像是个真正的兄长了。“以后别再这样了,对着谁都不行。你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能任性。” 谢舒音揪住衣角,指尖反复搓捻着,“我没有任性。” “听话。” 谢舒音垂下脑袋,小狗叹气似的,鼻腔里头呼地一声。 “其实我……”谢予淮准备进入下一项正题,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嗯……谢舒音,你有没有发现,我们都姓谢?” “嗯,我知道呀,”谢舒音自然而然地点点头,“好巧,教官。我是随我姥姥姓的。” 在这点上,谢舒音没有撒谎,她真的是随了她姥姥谢建英的姓。 当年的季宛在生下孩子之后处境格外艰难,非但没能登堂入室,连孩子也在正妻的阻挠之下成了进不了门的野种。而她的父亲谢征国,或许是因为对重病的正妻心怀愧疚,在这件事上,他选择了百分之百的迁就。 “这孩子起名了吗?”小村瓦房里,谢建英抱着小小的襁褓。 孩子从生下来就不怎么爱哭,却也不像别家小崽子,拍一拍哄一哄就会笑。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吮着自己的手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在仔细聆听大人们的话。 “还没有……我想,就叫她舒音。” “季舒音?” 季宛白着张脸,缓缓地摇头,声细如蚊:“她是姓谢……” 谢建英冷冷笑道:“你跟的那个男人是死的,是个哑巴混账,一大把年纪全活在狗身上,你呢,上赶着吃屎,就为图一个将军夫人的名头。人家正经老婆还没死呢,能准你给她男人添个后吗?姓谢?谁认你的?” “妈……” “别管我叫妈。”谢建英提高声线,怀里的孩子激灵灵一抖,她又忙抱拥着轻轻拍哄。末了往季宛的方向横了一眼:“就叫季舒音。等出了月子,你就自己养活自己去。你爸给你在进修学校找了份工作,好好做人,别整天赖在人家家里不走。正经的兵不当去当小老婆,真是白养了你了!” 季宛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敢反驳。可是等出了月子,季宛就又一次回了谢家,继续给那位喜怒无常的女主人担任陪床护工。 当然了,少不得也得陪一陪男主人的床。 谢建英气狠了,在家里拍着桌子大喊,要是敢踏出家门一步,她就没这个女儿,以后再回来也不会给她开门。季宛脖颈直颤,终究是迈开脚步,踏出了那方窄窄的门框,头也不回地没入了晨雾之中。 约莫一个星期以后,一封长长的挂号信从军区大院里寄了出来。谢建英看都不看,随手就把信撂进灶膛里烧了。可等到该给孩子上户口的时候,她倒是改了主意,忽然觉得“谢舒音”这个名字好像确实更合适些了。 “我孙女儿肯定要跟我姓。”谢建英信誓旦旦地跟派出所的民警说。 民警懒得搭理个不懂事的农村老太太,手里拿着笔,瞥她一眼,“孩子爸妈的身份证结婚证呢?没有?没有就办不了,自己回家讨去。” 依着规矩,谢舒音这个户口肯定是没法上了,可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是用不着守规矩的。 谢建英瞧见老所长端着杯枸杞茶走过来,拍了拍小伙子的肩,把他拉到一边交代了几句,而后办户口的事情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敲定了,一点阻碍也没再遇到。 母女俩平日里积怨甚重,可在孩子这头,却是罕见的心有灵犀。 关于那个“谢”字,季宛应该是匿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谢建英一点也不在意。她就一门心思认准这是她的亲孙女儿了。 后来,季宛果真再也没有回去,她寄回来的钱谢建英也没动,一笔一笔全攒好了在那放着。有时候,季宛也会寄些时兴玩具给女儿。每次收到这样的包裹时,谢舒音就能高兴上好几天。虽然其中绝大部分其实是姥姥和姥爷在镇子上买的,但谢舒音总是当做不知道。 她还只是个小孩子,没必要把日子过得太明白了,懵懵懂懂地将妈妈的爱抓在怀里就很好。 听到谢舒音这么说,谢予淮眸中微讶,原先准备好的一番解释也没法再说出口了。谢舒音坐在他身边,黑T底下两条纤白的小腿荡来荡去,时不时用脚跟踢踏着矮墙,接着道:“教官,你知道吗?其实,我小时候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你小时候……住在哪里?” 谢舒音伸手向山外一指,“在那边。” 那个方向,是离首都最近的外省。围墙里外,风景不同。繁荣与凋敝在同一片土地上茁壮地生长着,如同山水相依,如同唇齿相连。 “大巴车从内环开到基地,花了一个半小时。再有这么长的一段路,差不多就能开到村口了。” 她扭过脸来看他,眼睛里面亮晶晶的,“那里离京城不是很近……但,真的不远,对吧?” 谢予淮没有回答,他看着她白生生的小手搭在他手边,掌心一动,覆上去轻轻地拍了拍。 谢舒音凝了他一会,眼中倒映的光与霞晖都渐渐湮没了。 “为什么她没有回来看过我呢。” “你说的是……” “我妈妈。” 谢舒音缓缓道:“姥姥和妈妈,关系不好,我和妈妈,关系好像也不好。是我做错事情了吗?” “没有。”谢予淮坚定开口:“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但是姥姥带我去看病了。医生说,我是有病的。” 谢予淮心口酸痛,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没有热源的时候,那只小手的温度很快就会冷下来,变成一小团没有生机的云。 “医生的话也不一定作准。”谢予淮沉声道:“你小时候医疗水平还不够发达,误诊也是有的。不管怎么样,这都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谢舒音叹了口气,轻声道:“谁都没有错,如果可以的话,妈妈也不想的,对吧?” “嗯……” 作为正妻的孩子,谢予淮实在不知该如何评判自己的继母。 就像所有离异家庭的孩子一样,恨意也曾在他的心中扎过根,长过叶。可这棵稚嫩的树苗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枯死了。 许多时候,他的生母并不能很好地履行自己的身份职能,在他试图靠近她,获取一点点温暖时,她只会盯住他那张与父亲相仿的脸,声嘶力竭地叱骂、诅咒。可这又是谁的错呢? 就像谢舒音说的那样,如果可以的话,他的母亲也不想的。 故而,当季宛加入这个家,成为他们母子两人的护工以后,等捱过最初那道排斥的门槛,他竟然也体会到了一些近似于亲情的慰藉。不论是护工还是继母,季宛都竭尽了全力,以百分之二百的用心去完善所有与之相关的细节。 在她这个位置上,鲜少有人能做得这样好。这与金钱待遇、与情感归属都无关。他没有办法再去指摘什么,因为他看得很清楚,这个女人本心不坏。 小时候的谢予淮从没有去想,这对另一个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孩子是否公平。他甚至在许多年以后才得知,他还有一个妹妹被留在了乡下。 如果……她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谢予淮无法抑制自己如藤蔓般肆意延伸的思绪,包覆住她的手掌愈发收紧了。谢舒音并没有留意他包含着悔愧的自我检讨,只自顾自道:“你知道吗,就连我表姨都过来看过我呢。虽然,她并不只是为了看我而来的。” “表姨?” “嗯。我表姨,叫做卢秋芸。你应该听说过她的吧?” 谢予淮想了想,点头道:“有些印象。” 谢舒音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听过。我表姨可是很有本事的。” 三十九、幽梦(微H) 这个卢秋芸,是谢舒音姥爷那边的一门外路亲戚。早年特殊时期她家里犯了事,几个孩子便都分散着寄去了别人家,而卢秋芸就在姥姥姥爷这边寄过一阵。改革开放以后,卢秋芸跟着几个厂里做工的小姐妹一起去了京城打拼,好些年也没有音信传回来,乡里人只当她是混得不好,没脸见人罢了。 等到千禧世纪之后,京城里“御筵天城”的牌子竖起来,企业家卢秋芸穿着一身中式套裙上了央视新闻,代表首都餐饮业界向领导们做汇报。乡亲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瞪着电视机,眼见当年扎着麻花辫的土丫头已然改头换面,当着一干天官大员侃侃而谈,心里怎一个震撼了得? “我早就知道,小芸得是个有出息的!”村口闲话时,有人一脸感慨,“想当年,小芸还管我家丫头借了三百块钱路费哩。” “这小娘们出息大,脾气肯定也大,”有人摇着蒲扇一脸不屑,“娶妻要娶贤,以前我儿子要跟她搞对象我就不同意,你看看现在她那样,哪是一般男人能看住的?” “嗨,手里有钱不就行了?” “手里再有钱,能带进棺材板吗?哼!”老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通黄的大板牙上下一咂摸,用舌头慢悠悠顶出半截菜叶子来,“还不知道她那钱是给谁赚的呢,等着瞧吧!台前事,人后知,早晚有她倒的一天!” 谢舒音对表姨卢秋芸的印象倒是很好。姥姥带她去城里看病的那几天,两人就借住在卢秋芸的家里。那是一户挺普通的公寓房,上下两层三百来平,说起来是宽敞得很了,可两人到了地方才发现,楼下一层已经全给家境困难的员工们当了宿舍,表姨一家三口蜗居在顶上九十平的小两居,偌大个企业老板,竟然比工薪族们住的还要窘迫。 姥姥可不想给亲戚添麻烦,牵着谢舒音的手转头就要走,卢秋芸连忙赶上前来将她们娘儿俩拦住,“这楼底下住的也都是些可怜孩子,还有我这儿的老员工,家里有些难办了就上我这住一阵子。这么多年了,都是亲人一样的。舅妈您要嫌弃,我就去皇冠给您开间套房……” “开什么套房?尽瞎花钱!”谢建英一把拍在她手上,“我是瞧着你家人多,怕你不方便!” 卢秋芸立马笑起来,“有什么不方便的?小舅妈可不许跟我见外!” 在那些天里,表姨和表姨夫陪着谢舒音老小二人游览了京城的名胜景点,中午就在御筵天城包了饭。 谢舒音抱着厚厚的菜单左看右看,点了几道常听人说的京城名菜,急得姥姥在桌子底下捶了她两下。等菜上来了,谢舒音夹起一筷子宫保鸡丁送进嘴里,小脸顿时皱成一团。 表姨和表姨夫对视一眼,都笑了。“音音觉得不好吃吗?” 姥姥又轻捶了她一下。谢舒音瘪瘪嘴,还是照实说了:“不好吃。” 卢秋芸道:“这宫保鸡丁主要吃的是一个口感,咱们俩的味口倒是很像,我也觉得不好吃,但菜单上还是得有。外地人过来开饭馆子,少不得比本地户更讲究地道了。那个豆汁儿更难喝呢,表姨给你盛一碗尝尝!” 晚上回到家来,十来号人济济一堂,贴饼子和大锅菜一盆盆地端上来,吃得谢舒音合不拢嘴。饭后,表姨拆了盒看起来就很名贵的红封雪蛤,有个员工小姑娘立马接过去,拿到锅上合着木瓜牛奶一齐炖了,没一会功夫就满屋飘香。 表姨家里的小姐姐庄可然给谢舒音也盛了一盅,自己捏着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妹妹吃。等吃完甜食,两人手牵着手,亲亲密密地跑到卧室里。庄可然拉起大提琴,谢舒音捧着腮帮子在一旁听了一会,也踮起脚尖,踩着流淌的音符旋转起舞。 一曲奏罢,庄可然将端庄严肃的大提琴放回原处,冲她眨眨眼,从床底下抽出一把贴满了卡通大头贴的电吉他。 “其实我更喜欢这个,我弹给你听呀。” 时间拨转到数年以后,第二次与表姨见面时,谢舒音发觉那个始终斗志满满的小个子女人一下子老了很多,眼角的鱼尾纹用了厚粉也遮不住。她开始变得更像是村子里的女人了——疲惫,失意,心事重重。 卢秋芸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鬓发,又轻轻摸了摸谢舒音的脸蛋,笑靥温和:“音音长高了这么多呀。” “可然姐姐呢?”谢舒音抱着她的膀子问。 “姐姐去国外念书啦,过几年就回来和音音一起玩。” 那天的表姨和姥姥一直聊到很晚,屋里的灯火直到夜半也没有熄。翌日天一亮,表姨就踏上了回程的路。姥姥没出来送她,谢舒音在身后讷讷地唤了一声,她却和季宛一样,孤身向前,再也没有回头。 又过了些时日,御筵天城被查封,震惊全国的首都官场系统性塌方大案终于判了。卢秋芸被捕入狱,据说要在营城监狱里呆一辈子,而她的罪名,是行贿、组织卖淫、非法拘禁,以及买凶杀人。 听着谢舒音提起卢秋芸,谢予淮心里便立刻有了数。虽然过去她所参与的那个体系与谢家并无交集,可自古军政不分家,许多事情是不言自明的。 内环有栋十分着名的烂尾楼。十来年前就价值十多亿的豪华酒店大楼永远地停工了,不会有人敢去接手。除了政治的原因以外,还因为卢秋芸的丈夫庄樊从那未竣工的楼顶跳了下来,脑浆子跟U盘的碎片混在一起,红红白白炸了一地。 “教官,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是在追求些什么呢?” 小小的人儿远眺山岗,鬓边碎发飘拂,隐隐显露出哲人王的缥缈气质。 谢予淮不是文科生,肚子里头墨水不多,这个问题他可回答不上来,于是沉吟了一会,轻声问:“你的追求是什么?” 谢舒音低头想了一会,凑上前去在他唇边轻啄了一口,手指紧攥住他的衣角,脑袋抬起来,“我的脚好疼,可以麻烦教官再帮帮我吗?” 谢予淮几乎要给这丫头气笑了,一抚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可以!赶紧回去。” 他逮住她那不听话的小爪子,将那盒伤药塞进她手心里,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食言违信,就这么板着张脸拒绝了她。 谢舒音抱紧双臂,独自一人蹲坐在矮墙边沿。舌尖探出,沿着唇线缓缓舔舐一圈,麦芽发酵后略微苦涩的香气还留驻在唇齿之间。 她注视着他的背影,眼见他起身疾步回转屋中,砰地一声甩上了房门。门沿上的灰土扑簌簌一阵全抖落下来,像是在他门前洒起了霰。 夕阳西沉,薄月升空。再开门时,清凌凌一片辉光,风过处,映得一庭清雪。 门廊上头印着两枚小小的脚印,似乎是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等待了很久。 那天晚上,谢予淮做了一个梦。 “哥哥骗人,说好要帮我上药的。” 他那件纯黑色的T恤正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胸前两只坚挺的蜜桃颤了颤,像是没有穿内衣的样子。 眼眶红通通的,她就是只坏心眼的小灰兔子。 “别哭……乖,我帮你上药。” 一室静谧。谢舒音倚在他窄窄的床榻上,一只伤脚高高地翘着,摇来荡去。 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心脏跳得几乎快要抵上喉腔,“你怎么……不穿内裤?” “我不想穿。”她孩子气地轻哼一声,复又望向他,“太热了,哥哥,你热不热?” 她在他的目视之下分开两腿,幽深花缝敞露无遗。当间一线穴芯细窄极了,嫩红色的肉瓣一蠕一卷,湿漉漉的蜜液正顺着穴口沁出来。 脑中那根紧绷已久的弦忽地就断了。他握紧了她的脚踝,将她一把拉到身下。 “谢舒音……!” 他一倾身,重重地覆了上去,在她耳畔艰声喘息,“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哥哥,我的脚痛……” 她咬着唇,软着声儿低低求告,“换个姿势,可以吗?” 她跪坐在他的床上,腰肢扭转,双腿微分,白嫩的小屁股向上撅起,腿心殷红一览无余。 一只纤手绕到身下,轻掰开水润湿黏的穴肉,那条紧致蜜道正怯生生地翕动着,有关于声与色的细节尽数暴露在他眼前。 “哥哥,再帮帮我……” 他嗓音微窒,哑声问:“想要我怎么做?” “射给我,好不好?” 他喉结一滚,握住滚烫的性器凑了上去。 四十、肖想(H) 拂晓时分,天边曦光吐露。初醒的林鸟正远近呼鸣,一串串脆啾将迷茫之人从不可言说的梦中唤醒。 谢予淮缓缓睁开双眼。 窗棂之上,一缕阳光穿透薄雾似的玻璃照射进来。谢予淮瞳孔紧缩,短促地闷哼了一声,把手臂移到脸上遮住了双眼。 一夜绮梦无休无止,他出了一头的汗,脖颈里也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腹肌一收一颤,藏青色薄被滑落到胯间,半遮半掩地勾勒出昂扬挺立的形状。 他烦躁地掀开被子,看向下身,内裤当间已被某种暧昧的液体浸成了深色。大量黏腻的精液无处宣泄,只得全数积攒在那逼仄的空间之内,紧紧沾附着仍旧胀得发痛的肉根。 谢予淮半倚在床头,眸底晦色沉沉,垂着脸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他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不再挣扎抵抗,缓缓将手探入身下,紧握住轻颤的柱身。 “哥哥……全都射给我,再深一点,啊啊——” 梦里的谢舒音娇声婉转,跪趴在这张窄窄的行军床上,向他翘起屁股。而他不发一语,两手抓紧了她纤细的腰肢,腰部狠烈发力。 没有太多技巧地快速冲撞,齐根贯入,再连根拔出。 “哥哥,哥哥……” 她不停地唤着他,紧窄的蜜穴夹住他的肉茎,挛缩抽颤,一阵紧似一阵。 “哥哥插得好深,音音好舒服,唔……” 谢予淮抿紧嘴唇,浅麦色的脸颊上隐着不大显眼的红晕,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小声点……音音乖。” 掌下的小人儿不听话地扭动着,腰肢一拧,套弄着肉根旋转了小半圈。谢予淮眉尾急抖,勉强抑制住射精的欲望,而那正裹含着他的小姑娘却回过头,眼眶湿漉漉的。 “哥哥欺负人。” “我……” 他想要澄清他并没有欺负她,他把她放在心尖上,捧在手心里,调到这偏僻的国防教育基地来当什么劳什子教官也全是为了她。可他说不出口。那根勃起的狰狞性器还埋在妹妹的身体里,每一根盘旋的青筋都与她穴内的褶皱深深地嵌合在一起,灵肉交迭,难分难舍。 谢舒音咬住他的手指,尖尖的小虎牙扯开皮肉,一滴鲜血涌出,而她就像是花瓣里悬停的蜂鸟,唇瓣轻嘬,一口就将他的血液吸入腹中。 “嘶……” “哥哥,我不许你停下来。”她轻声说着,小脸之上神情认真,“你要听我的话,以后不管什么事都要听我的,好不好?” “嗯,好,听你的……” 他脑中一团混沌,没原则地应了,抱住她白生生的小屁股前后抽插。肉茎一次次破开湿嫩的花穴,耳畔全是他心底最淫靡的噪响,滋滋水声连成一片。 谢舒音沉浸在肉体的律动之中,似乎是觉得他插入的幅度不够大,动作也太过温柔,她开始主动跟上他的节奏摆动腰肢,臀瓣一扭一扭地向后靠去,想要多含一些,再深一点。 感受到穴腔内的重重施压,谢予淮下体紧胀,忍不住更用力地向内顶入。穴口处晶莹的蜜液久经捣弄,白沫翻卷,像是给这场最不该发生的乱伦交合蒙了层翳。 梦里没有更多的细节,那些沾着露珠的花蕊,颤颤蠕动的肉瓣都是看不清的。他的眼前总有一层白翳挡着。 而他那根犯下罪孽的性器是如何欺凌着谢舒音,谢予淮同样瞧不分明。他只能紧闭双目,在脑海之中将那一场颠倒错乱的性事延续下去,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再次亲眼见证自己的卑劣无耻。 明知是错,到而今,错上加错。这一夜的梦,已然宣告他是彻彻底底地失去了自制力。 罔顾天伦,欺辱幼妹,实属不堪为人。 可他竟然无法停止。 和熟悉他的那些人观感不尽相同,谢予淮并不是没有欲望。恰恰相反,有些时候,他的欲望比寻常人来的更加强烈,更加汹涌。 就如同眼下。 冷漠如霜的特种兵军官仰面倚坐在床上,单腿屈膝,向来克制的眉梢挂着一滴热汗。 随着手上的律动,汗液一弹而落,沿着脖颈处凸起的血管缓缓下滑,麦色肌肤之上薄光闪烁。 禁欲的人积蓄的精液比常人要多得多。谢予淮眉心紧拧,心绪烦乱得理不出一丝条贯,头尾脉络全都纷繁如麻,只得暂且屏蔽了多余的思虑,就着湿黏浓精专心致志地撸动柱身。 修长的手指紧攥住自己勃发的欲望,直上又直下。顶端孔眼一张一合地吐出润液,他胀到了极限,龟头色泽已经殷红得近乎于紫。 谢予淮沉声喘息,胸膛起伏不定。即使是努力地将某些画面排斥在脑海之外,那道名为谢舒音的身影还是会不时地闪入眼帘。 飘飘忽忽地,却有着十足十的侵入性。她像是只单纯又贪欲的小兽,一点也不讲道理。 她的声音。 一声轻盈缥缈的笑,她凑上来吻了吻他的唇,很依赖似地弯了眼睛,“教官……” 她的味道。 清浅的桂花香,因为浸着凉风和秋水,故而不算甜腻。每次她挨在他身边坐着,那道香气便掺在风里飘过来,极亲昵地抱拥住他。 她的赤裸的身体,肌肤的触感,还有那两只颤颤垂落的乳。 为什么昨日在浴室里,他会对那只乳房的口感如此熟悉,以至于一瞬间就联想到了在医务室,他将唇舌压上去的那一幕? 夜里梦里,辗转反侧。那样柔嫩的感觉,他的手和唇都已经不由自主地温习了无数次。他没有任何办法,只得在无限仓皇之中选择了退避三舍。 他实在没法去想,有谁能对着自己没成年的亲生妹妹硬起来,甚而言之,还要偷偷肖想着对方来抚慰自己,解决身为雄性的那种龌龊性欲。 一句“我是你哥哥”,有那么难说出口么? 一点也不难。谢予淮模模糊糊地想。 可掌下那根硬物还挺立在那儿,他到底该怎么义正词严地去教导她?怎么引她去走她该走的正路? 如果点破了这一层,她又要如何看他? 会不会觉得他很恶心? 会不会……再也不认他这个哥哥? 谢予淮心中发紧,手下动作渐快,加紧撸动一阵,终于到了释放的关头。 梦境里勾勒出的那个谢舒音轻笑一声,又一次挨近了他,双臂环绕,亲了亲他的耳垂。 “哥哥,好喜欢你……” “嗯嘶……” 肉茎一鼓一颤,大股大股的灼白飞溅而出。滚烫的精液喷射到空中,复又落回了块垒坚实的腹肌之上。 欲火的温度渐渐退却,余下的,只有如自焚一般灼烫的痛苦。 窗帘之外青空似海,日头一出,漫天的鸟鸣声也如骤雨止歇。一室悄寂之中,谢予淮静静地垂下眼帘。 愧疚与羞耻如铁锥般刺入血肉,席卷了他的心神骨骸。指缝之间,有黏稠的冰凉徐徐滑落。 四十一、失落 谢予淮不开门,谢舒音在门外站了一会子,等到天擦黑就往回走了。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吃饭的时候,有个小姑娘端着粥碗坐到她身边,左右逡巡了一阵,神神秘秘地冲她使了个眼色。 谢舒音稍一思量,就认出这是她的同班同学,隐约记得好像还是个谢予淮的小迷妹。不过先前她们俩并无交集,也没有说过话。这回她找她是什么事呢? “同学你好,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呀?” 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圆脸女生腼腆地笑,眼睛里闪着求知若渴的光。 “嗯,可以呀。” 谢舒音点点头,女生马上兴奋起来,俩眼还越发放光了。她勾了勾手指,示意谢舒音附耳过来,偷偷问道:“你和教官是不是在谈恋爱呀?” 谢舒音一愣,“哪个教官?” “当然是谢教官!” 谢舒音眨巴着眼睛,还没来及说话,那女生就续道:“你可不许编瞎话骗我哦!我昨天都看到了,谢教官背着你去他那儿了呢!快说快说!什么时候有的奸情?” 谢舒音抿嘴一笑,脸上全没半点被人识破的羞赧,反而大大方方地舒展了眉眼。 “啊,被你看到了呀。” “嗯!!”女生激动地一把攥住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个小笔记本,“怪不得谢教官之前对你那么好,你俩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呀?他为啥要调去三班,是不是你们前几天吵架了?” 谢舒音摇头,“不是的,我们没有在一起呢。” “诶?不可能——” “嗯……是这样的,你有没有发现,我和教官都姓谢?” 谢舒音想起先前谢予淮说过的话,觉得这种表达方式倒是很有些艺术性,半遮半露的刚刚好。 话音刚落,只见面前的女生两眼大睁,一下子恍然大悟过来,连忙用手捂住嘴,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阵尖锐的爆鸣:“哇——!!原来是这样!” 谢舒音眯着眼儿笑了笑,将青菜豆腐包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慢慢悠悠地嚼。 “所以……你是谢教官的堂妹吗?” 谢舒音又摇摇头,“不是的。” 她很好奇,为什么同学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于是问道:“我们俩长得不像吗?” 女生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点也不像!真没想到,你们居然是亲兄妹呀?” 谢舒音回到谢家的时候并没有大张旗鼓,谢征国也没想起来要给她正名这一茬,圈里鲜少有人知道谢家多了个女儿。这个名叫鞠静的同学家里开了个外贸服装厂,小富有余,可到底还没把脚迈过那道入圈的门槛,故而更是无从得知。 谢舒音就见那姑娘埋着脑袋在那碎碎念了一阵,而后开始往笔记本上圈圈点点,一会皱眉,一会又啧啧怪笑,嘴里叨咕着一堆她听不懂的话。 “亲兄妹啊,这下可不好了……不不不,这样更好!” “嗯?” 谢舒音疑惑地凑上前去,浅浅地听了几个词儿,什么“cp感”、“骨科”、“体型差”之类的,闹得她一头雾水。 “你在说什么呀?” 鞠静回过神来,将她的手一挽,脸上竟然流露出叹惋之色,“没事,就是——又嗑到了!” “磕到了?” 谢舒音伸手在她铮亮的大脑门上摸了摸,除了两颗还没熟的青春痘以外,没找到哪里给磕肿了。正准备再往后脑勺处寻一寻,鞠静已经哈哈大笑着抓住了她的手,叫道:“你太可爱啦!” 可爱……吗? 谢舒音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不禁怔怔然睁大双眼。 这天,一班的集合地点处出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一身军装的谢教官背手而立,俊容英挺,双眉如刀,下颌微微扬起,在日光的描摹下显露出极致完美的轮廓线条。 “诶——???” 三班集合点,小个子麻脸丁教官把军帽抓在手里挥了挥,龇着牙花大声喊:“同志们辛苦了!想我了没?” “啊啊啊!老丁回来了!” “我想死你啦!” 三班同学们苦于阎王暴政久矣,眼见丁麻子回来,一个个只待箪食壶浆喜迎王师。一班那头却是一派愁云惨雾,只有鞠静一个人在队列里头喜笑颜开,恨不得马上就冲回去给谢舒音报告这个好消息了。 一个上午的训练结束,众人发现,一向高标准严要求的谢教官竟然也开始通情达理起来了,放风活动一个没落,教学训练还又快又好,于是大都减了几分排斥,认认真真地跟在教官后头学起来。不过也有徐东之流仍在队里翻着眼睛,一副不服不忿的模样。 趁着学生们解散活动的间隙,谢予淮总是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人群,一张脸一张脸地扫过去,见着相近的,眸中星芒一闪,可到最后,那点星火总是黯黯地沉了下去。 他在寻觅一双总是在等待着与他呼应的眼睛,可渺渺然一朵轻云流走,那双眼睛却始终无处寻踪。 一直没看到谢舒音,谢予淮才终于反应过来,她的脚伤还没好,大概是昨天就跟丁原武请假休息了。 顾不得去察觉心底隐约的失落,谢予淮抬眼望了望日头,又想起另一样要紧的事。 她的作训服还留在他那儿,一个早上阳光都这么好,肯定已经晾干了吧。 他这么想着,趁着午休的间隙收了衣裳,用一个小塑料袋装了提在手里,脚下踌躇一阵,终于还是迈开步伐,走向学生宿舍。 “叩叩——” “谁啊?”一个女生拉开房门,脑袋探出来,惊讶道:“谢教官?你找谁?” “谢舒音在吗?”谢予淮神色平淡,并没有向里探看,眸光礼节性地停驻在门框之外。 “哦你找她呀!我都给忘了,”女生一拍脑袋,“早晨她让我跟教官请假来着,她脚扭了,得休息两天。真不好意思……” “没事,我知道了。”谢予淮顿了顿,“嗯……她现在在屋里吗?” 女生扭头望了一眼,“不在诶。” “教官你找谢舒音啊?” 走廊那头,鞠静拎着水壶笑嘻嘻地跑过来,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她早上就去画室了,这会估计还没吃饭,教官你顺路打点给她送去吧!” “嗯。” 谢予淮点点头,将塑料袋卷起来收到身侧,转身离开了学生宿舍。 依他所想,这送衣服的行径说到底有些暧昧,他不想让她平白惹人疑猜,还是当面交还给她好了。 而且……他也想再亲眼确认一下,她的伤势有没有好一些,有没有记得好好上药。 “妈呀!嗑到真的了!”鞠静在门口捶胸顿足,掐着嗓子低低呐喊。 “一天到晚嗑cp,你又嗑到啥了你?”同学早就习惯了她这不定时发癫的德行,笑着睨了她一眼。 鞠静冲她一噘嘴,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我刚开坑的一款新产品,才不告诉你呢!” 京郊的国防教育基地虽然地处偏远,硬件配置也都上了年纪,但功能性设施还算齐全。为了丰富教官和学生们的业余生活,基地里设有琴房、画室、声乐室以及练功房,各项文娱活动用品都是一应俱全的。 画室的窗半开着,阳光透过锈蚀的窗格铺撒进来,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谢予淮拎着饭盒站在门口。 少女的笑声如铃般传来,俏皮地袭上耳蜗,沿着脑内的那道曲折回廊轻轻巧巧地一掠,“你的眼睛可真漂亮!别藏着它呀,我喜欢看。” 谢予淮没有敲门,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唇线紧紧抿着,一行笔直。 四十二、眼眸(微H) “你的眼睛可真漂亮!别藏着它呀,我喜欢看。” 素手撩开柔软的额发,掌下少年顿时不知所措,长睫瑟缩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偷望向她。 谢舒音凑近了些,双手捧起他的脸颊仔细端详。 不知道是不是还没长开的缘故,平心而论,这张脸蛋和俊朗不沾边,勉强只能算得上是清秀。 他的五官轮廓深刻,却还不够精雕细琢,皮肤白净,又显得病气苍苍。前额的碎发过长了些,平日里总是将一双眼睛藏在深林里,影影绰绰地向外探看。眼里的光却又不像猎人,只是只怯生生的正在逃荒的兽。 兽儿躲在匿息之地已经太久,正欠一双手拨开草叶,不施伤害地轻抚上来。 他一眨眼,谢舒音便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指尖触上羽睫的尖梢。窸窸窣窣的痒。 “你是外国人吗?”谢舒音问。 少年眼帘微垂,掩去了那方鲜烈妖娆的翠碧色,一开口,像有草鸭被捏住喉管在嗓子眼里叫。 “不是……我就是中国籍。” “那为什么你的眼睛是绿色的?”谢舒音想了想,问:“你爸爸妈妈是外国人吗?” “嗯。”少年点头,“我妈妈是乌国人。” 天与海,加上阳光下金黄的麦田,调和在一起的颜色就是脉脉青绿。 谢舒音了然,又道:“之前你已经帮了我两回啦,上车那会你扶了我,徐东刁难我的时候你又帮了我,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托腮靠近他,“今天告诉我吧?” 少年在素描纸上用铅笔写了几个字,觑了她一眼,这才抿了抿唇递交给她。 “斛、思、让。”谢舒音接过素描纸,朱唇轻启,缓缓念出那三个字,眸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少年有些紧张道:“我的名字……不……不好听……” 谢舒音摇摇头,笑道:“怎么会,很好听的。只是我不太喜欢这个字。” 她忽地一探身,抽过他手中的铅笔,在那个“思”字上头画了个小小的圈。 “我觉得,这个字的形状,和‘让’字放在一起就不好看了。” 少年惊讶地睁大了眼,就见谢舒音用铅笔敲了敲脑门,在“思”字旁边又落笔写下一个字。 斛斯让。 写完以后,谢舒音弯弯眼睛笑起来,像是对自己这种擅作主张的改动很满意的模样。少年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可见着她笑了,他便也不自觉地提起唇角,心中莫名地一舒。 鲜少有人越过他的姓去关心他,对于名字含义的细致解读也总显得那么锥心刺骨。 只有她是不同的。 即使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她行为的出发点是那么幼稚、古怪又可笑,可在那一瞬间,少年却由衷地羡慕起这样一个人。她不需要在乎任何人,只需要讨好她自己的感官觉知,像是午后乱翻书的清风一样,自由自在。 可下一秒,他的神情便凝住了,因为谢舒音从来就不懂得,什么时候该避讳,什么时候又该看人眼色。 “你是斛永诚的私生子吗?” 她问得直白,眼里除了纯粹的好奇以外,找不到其他隐晦的内涵。 斛思让两手发僵,抓紧了素描纸埋下头去。 见他不说话,谢舒音又续道:“你的姓很少见,让我想起一位学长。嗯……不在弘文,是在师一附中。” “那位学长,叫做斛思律。以前,我从来没见过有人是这个姓,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他啦。” 她笑了笑,想起那张陈旧的光荣榜,以及榜上被时光模糊了眉眼的小小相片。拂开灰尘,隐约见得那青年抿唇,颇为矜持地直视着镜头,衬衫朗净,容光清绝。 “报纸上说,斛永诚只有一个儿子,斛氏也只有斛思律一个继承人。但他长得和你一点也不像。” 少年那双极美的绿眼睛黯了黯,脑袋又微微地往下垂了些,露出俏皮的发旋。 “所以,你是被斛永诚藏起来的那个孩子吗?” 斛思让瞳孔震颤,许久没有答言。而谢舒音却像是已经渐渐地洞悉了某些隐秘,极轻地叹了口气,转眸望向窗外蹦跳的雀鸟。 许多时候,刻板印象也是一种对于普遍性事实的描绘。长久以来,那个东欧国家最具代表性的商业符号不是粮食,也不是庞大帝国遗留下来的军事财产,而是女人的阴道和子宫。 不必问他是从哪里来的,该来的总有来由。 而斛永诚的选择,其实原因也很简单。斛家的家主没有再婚,且必须尽力保证继承人的正统性和唯一性,其内在根由并不是社会舆论,也不是他斛永诚有什么道德底线,或者他对儿子有多少爱,而是因为吕洋。 与一个混得不错的大型民企董事长比起来,“吕部长的前夫”,“吕部长唯一的儿子”,在名利场中的意义显然是截然不同的。即使没有裙带也要用笔墨描出一些裙带,这大概也是一种意义上的子凭母贵了。 却不知道,那位在她眼里清俊极了的斛思律学长,是不是也像她的哥哥一样,对这一切潜藏着的蝇营狗苟无所察觉呢? “我没有见过斛永诚。”斛思让突然开口。 “我的身份,是斛家收养资助的贫困学生。就在前些年我还以为,我有爸爸,他只是……在外面工作,没办法回来看我。后来我才发现,那个‘爸爸’只是斛家的一个管事。他每个月只给我两百块钱,我不知道斛永诚给了他多少……我总是很饿……他说我妈妈在国外治病,需要花很多钱……” 他掩住双眼,肩膀一阵颤抖,越说越乱,还未度过变声期的嗓音因着哽咽而愈发沙哑。 “他还说,你成绩不好,只能当艺术生,对吧?” “对,对不起,对不起……”他点点头,而后胡乱地擦着眼睛,抽噎着说。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谢舒音站起身,走到他旁边,轻轻抱住他消瘦的躯身。 “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 他愣住了,湿漉漉的眼睫上挂着一滴泪,眨一眨眼睛就向下坠去,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嗯。我们。”谢舒音笑了。 画室里的少年和少女倚靠在一起,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可看举止,分明就是亲密无间。谢予淮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里的饭菜渐渐凉了。 蓦地,画室门扉一启,谢舒音的身影钻了出来,手里还捏了张画着速写肖像的稿纸。她一抬头,就和谢予淮打了个照面,登时眸中一讶:“教官?你怎么在这里呀?” 谢予淮心头无名火起,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手里拿着什么?” “同学给我画的画。”谢舒音把画冲他一扬,脸上先是笑盈盈的,而后忽地不知想到了什么,鼻子皱了皱,竟然轻哼一声扭头就走。 这丫头在跟他置气。 谢予淮来不及去细细辨明心中那种酸胀的情绪是什么,脚下已然先于思绪做出了反应,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走廊转角处,谢舒音停下一瘸一拐的脚步,回头看向他,“教官为什么跟着我?” “……” 谢予淮足下一顿,似乎是给她问着了。他站定在距她两步开外的地方,眸子掩饰性地四下乱撇,好半晌,才低声道:“走慢点,你的脚还没有好。” 谢舒音静静地望着他,眼眸如水,浮波幽微。 “昨天教官说好要给我上药的,”她轻声喃喃,“你骗人,我不想和你说话。” 她一转身,谢予淮便拉住她的手臂,男人的嗓音低沉发涩。“我……” “我……” 他垂下眼,话语在喉间挤了几个来回,还是没能说出口,视线瞥到她手里捏着的那张画,顿了一会又默默移开。 “你……你以后别和男孩子走那么近。”他道,“你刚上高三,这个年纪……正是好好学习的时候……” 谢舒音转过身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地眉心一蹙,当着他的面撩起衣裳下摆。 谢予淮骇了一跳,连忙用自己的身形遮掩住她。扭头向四下里探看,确认没人以后便立时扯过她的胳膊,将她带到楼梯间拐角处的视觉盲区。 “谢舒音!” 谢予淮被她这没遮没拦的癖性气着了,整张脸都是青黑的,忍着焦躁和怒火沉声道:“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还不知羞……要是有人看见了怎么办?!” 谢舒音全没理会他的说辞,弯下腰将那张速写画纸端端正正地摆在墙根,而后自顾自地将碎花上衣往上掀,胸罩也推高了,露出小半只嫩生生的乳房,用指腹磨蹭着乳晕的边缘,小脸上满是不得其法的烦恼。 谢予淮眸中一震,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唔……”她蹙眉轻哼。 就这么浅浅地磨蹭了一会,她便又不满足地解开文胸,几根纤巧的手指都立起来,用指甲的尖端抓挠乳头下的红晕,因挠得用力,她又有些疼了,只得捏住那小小的一片肉轻嘶出声。 “别用指甲抓,会破……你怎么了?”谢予淮握住她的腕子,定了定神,勉强摒去杂念,认真仔细地检查着妹妹的身体问题。 “这里被虫子咬了,特别痒……” 她挺了挺胸,那只洁白盈润的小乳便是一颤。顶上一圈乳晕本来是浅浅的粉褐,眼下却泛出一种不正常的嫣红色,俨然是已经被她自己没分寸的手爪子抓挠得肿了。 “嘶……又痒又疼。不知道涂点唾沫会不会好一些?” 她说完,还自己托住胸乳下缘捧起来,试图将那尖尖的乳果叼进嘴里,可惜努力了半天还是没够着,只好悻悻地叹了口气。 “唉……”谢舒音松开手,两眼眨巴着看向他,像是种澄澈而又无声的邀请。“果然是我太小了。” “……不小。” 昏暗的角落里,谢予淮闭上双眼,喉结一浮一滚,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液。 悄然间,一直紧攥的五指松开了。当啷一声轻响,那只套着饭盒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 “我……我帮帮你?” 四十三、舔吃(H) “好呀,谢谢教官。” 谢舒音大方解开上衣的纽扣,将松松挂着的内衣罩杯又往上推了些,挺着小胸脯往前一凑,将那只粉莹莹的娇乳递到他眼前。 十七岁的小姑娘,哪儿哪儿都是才长成的鲜嫩模样。那只绵滑的胸乳被她自己捏在手心里,乳尖在他的注视之下一点点皱缩起来,变成一小粒硬挺的果实。 “教官?” 久久等不到他动作,谢舒音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出声催促。 谢予淮终于动了。 他在军裤口袋里翻找一阵,从里面掏出一枚圆形的小铁盒,扭开盒盖沾了一点药油,一股清凉辛辣的味道顿时窜入鼻腔。 自从发现妹妹连洗衣服都会伤到手指以后,谢予淮在这些细节准备方面又上心了许多,虽然还比不上哆啦A梦那个有求必应的口袋,可像卫生巾、创可贴这些玩意儿是一天也没缺过,细得连丁原武都暗自咋舌。 谢舒音有些意外地抽了下鼻子。 他的手指凑过来了,指尖上头亮晶晶的,顶着些止痒的药油。刚触上乳晕红肿,谢舒音便是激灵灵地一颤,身子疼得直往后缩。 “不行,太辣了,好痛……”她捂住胸口细声呜咽。 谢予淮一愣,见妹妹眼角泛红,竟然疼得直接涌出了泪花,他才一下子反应过来。 这清凉油确实对蚊虫叮咬导致的瘙痒很有效,可也要在患处没抓破的时候才好用。妹妹的那里……皮肤本来就嫩,眼下被挠得只剩薄薄一层,里面的软组织已经充血红肿了,再要上药,可不就是跟伤口撒盐一样生疼吗? 这可怎么办? 谢予淮不知所措,手臂尴尬地垂放在身侧,讷讷道:“但是……不涂药的话……” “教官先帮我舔一舔,好不好?” 谢舒音一手扒着内衣,软红的乳晕在他眼皮子底下直晃悠,另一只手则轻勾住他的尾指,“舔一舔会好一些的,到时候就能涂药了。” 谢予淮侧过头,耳根红烫一片。“别胡说……” “教官,帮帮我呀……” 她细声细气地恳求着,或许是久久不得回应的缘故,急得轻哼出声,攥紧了他的衣裳下摆。 眼珠儿湿润润的,连睫毛都会说话。扑闪扑闪,羽毛般扫在他心尖上。 见他始终扭头沉默,谢舒音小嘴一撅泄了气,只得泄愤似的,用指甲在胸口那一小块肿包上头划十字。 才划了一横一竖,一只大掌便探了过来,轻握住她那只沉迷于自我伤害的手腕。 “别这样抠自己,我,我答应你就是……” 谢予淮轻咳一声,喉结难以克制地上下滑动。 “嗯!” 谢舒音眯眯眼睛笑起来,脚尖点地,托着乳房往高处送。 在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里,谢舒音发育的程度算是极好的,双乳白嫩丰盈,形状比起真正的成熟女人又显得更秀气些,水滴似的乳尖微微上翘。 谢予淮扶住她的肩,俯身过来,吐息湿热。 “不用踮脚,我来……” 灼烫的呼吸轻拂在乳珠上,他还有意摒着些,似乎是怕惊了她那最柔软的所在。 喘息声越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他闭上眼,试图通过抛弃视觉感官的方式来说服自己,下一秒,唇舌覆上乳晕旁侧的那块肿包,努力避开顶上颤颤巍巍的乳果,只用舌尖在那狭窄的范围之内来回拨扫,一圈圈地轻柔舔舐,不敢越雷池半步。 “唔……教官,嗯啊……” 谢舒音被他舔得娇躯直颤,呻吟着抱紧了他。 “教官,舔舔那里,痒痒的,好舒服……嗯……” 舌间品尝到清凉油的味道,极淡的一小缕,辛辣却不减,刺得他舌根都发木。 她环住他的脖颈,他低低地闷哼了一声,不知是被那清凉油味妨了还是怎么的,唇舌一滞,那枚小小的乳果就印了上来,恰被他颤抖的舌尖卷住。 “啊!” 谢舒音忍不住扭了扭腰,想要往里面再送一送,迫他吃得更多一些。谢予淮喘息急促,大掌被她牵引着,无声无息地攀上了另一只玉峰。 “这边也要,教官摸摸我……” 温软的一块玉被他握在掌心里。他的手太大,那方美好的弧度便显得更稚嫩了。 意忙忙,心乱如麻,失魂荡魄。 恍惚间,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动起来,轻拢住那只娇嫩乳房,五根手指微微陷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揉捏抚慰。 整只乳都被他吸进了嘴中,吐息如火,欲望如脱缰般向前奔驰,他已然无力阻挡,只能清晰地瞧着自己渐渐堕落,坠入深渊,在道德与伦常的攻讦之下一败涂地。 妹妹的上半身近乎裸着,毫不设防地任他恣意舔吃。 强烈的罪恶感正灼灼燃烧着他,可他停不下来。大脑已经失去了运作的功能,只能无意识地含住她的乳头,用力吸嘬着她的温度,裹紧了所有的潮湿和甜蜜再一齐吞入腹中。 “嘶……” 忽地,身下微微一紧。一只小手沿着裤缝滑进来,轻轻巧巧地勾起他的内裤边缘。 谢予淮心下一慌,赶忙想要攥住她那只作乱的手,可动作终究慢了一步。那坏心眼的小姑娘已经剥开内裤,毫无阻碍地握住了他,四指上下撸动,食指指尖则刮了刮冠头的棱角,而后沿着一线裂沟滑上去,点上前端微张的小孔。 “谢舒音……别……” 谢予淮吐出她的乳头,濡湿的口津牵系成丝。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俯身看去,却见少女眉眼斜飞,俏皮而又得意地笑。 “教官,你在流水了。” 谢舒音舔舔唇瓣,两只手都挪了上去,沿着他的裤腰伸进去,细细地摸索。 谢予淮单手撑住墙壁,勉力把腰腹向后缩,哑声道:“别碰,听话……” “把裤子脱掉吧。”谢舒音眨巴着眼睛,指尖绕着顶端打圈揉弄,不一会就捻了一手湿滑。 “这样会沾在裤子上的,难道教官想让别人发现吗?” 谢予淮抓住她的胳膊,鼻息混乱,已然分不清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你别碰就行,赶紧回去……” “教官又想赶我走吗?”谢舒音平静地与他对视着,柔唇一抿,踮起脚尖压上他的唇畔,轻轻地蹭了蹭。 “我不走……教官给我看看那里,好不好?” “不行……!” 谢予淮想都没想,直接严词拒绝,前所未有的羞耻感让他的脸皮胀得直发青。 “唉。”谢舒音叹了口气,眼珠儿越过他,往外间望了望,“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我要是现在大喊的话,有没有同学能听见……” “谢舒音!” 谢予淮低喝一声,紧紧将她困在怀里,眸底满是挣扎。正直又严肃的冰块融化了,鼻尖额头都挂满了汗珠,随着他胸膛的起伏,无数光斑缓缓向下滑去。 “……你一定要这样吗?” 他咬紧牙关,在她耳畔涩声道。 谢舒音不说话,眼睛顺着他的肩膀往外瞄。 “……你又在看什么?” “找合适的人。”谢舒音轻声道。 谢予淮手心一紧,心跳漏了半拍,“合适的……什么人?”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谢舒音在他肩头推了一把,轻松挣开他的桎梏,“我想要看看,那里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为什么会变得好硬,为什么会流水,可是教官不让我看。” 她转身想走,背后那只大掌飞快地一伸,抓握住她的手腕。 掌心越来越烫,他的手指一丝一丝地收紧,向内扣成了解不开的死结。 “……别去。” 谢予淮深吸了一口气,见远处似乎有人走动,于是想也没想,一把拉起她的手臂上了二楼,推开一扇虚掩的小门。 “吱呀——” 老旧的木门在身后缓缓闭合,一声滞重的闷响被拖得长而又长。视野从极暗转向极亮,一晃以后又归于更为幽秘的暗。 窗口左近堆着许多纸箱,高高低低一直摞到天花板上。只有些零星的光从缝隙处透出来,照得那一线里的灰尘像是星子一样,乘着重力的涟漪,在无垠的宇宙中漂浮游荡。 谢舒音抬起眼帘,轻飘飘地扫他一眼。 她看不清谢予淮究竟是什么表情,只能看见他阖上双目,眉峰紧锁,熬磨了许久,终于轻颤着手指向下身挪去,缓缓解开了军裤腰扣。 “我答应你……” 四十四、自渎(H) ye h ua6.co m 裤腰刚褪下去一小截,那根已经勃起的性器就探出了头。 当着妹妹的面袒露下体,内心最不可告人的隐秘被一眼窥破,如同罪行曝光于昭昭日下。 凉意顺着脊椎一路爬行,谢予淮腹肌一紧,冠首便向上弹了一下,浅浅搭放在内裤的边沿。 谢舒音好奇地睁大双眼,盯住那根蹲伏在深林里的虬曲恶兽上下细瞧,只见茎身粗长,龟头硕大得宛如鹅卵,有棱有角的模样。 眼见她伸出食指,像是想要怼着龟头狠狠戳点一下,谢予淮急忙提起裤子,将性器拨放在腿侧藏好,颤声道:“够了吧……” 谢舒音摇摇头,抓着他的裤腰硬往下扯,“这里太黑了,我还没看见。” “谢舒音……” 男人的嗓音浸透了无奈。一没留神,又被谢舒音逮住了机会,紧紧地将他攥入掌心。 她抓着他的阴茎,有一下没一下地套弄着,“教官,再近一些嘛。我想看……” “没什么好看的……” 谢予淮喘息急促,低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只是……生殖器官……嗯……生物课也会学到,你以后……不能这么任性……异性的那里不可以看,自己的那里……也不能给人看……” “知道啦知道啦。”夲伩首髮站:yeh u a5. c om 谢舒音不走心地应着,“我不看别人的就是了。诶?教官这里为什么会自己跳?” 食指指尖点了点那处吐水的小孔,她半扬起脸,脸上满是无邪的求知欲。 这丫头装起样来,眉梢眼角都高高吊起一抹俏皮的弧,像是只爱痴缠人的小狐狸。谢予淮心火如焚,恨不得揪住她的小屁股狠狠打上一顿,可偏生要害之处又被她拿捏在手里,只得咬紧了牙关勉力忍耐,额角的汗珠一滴滴抖落在她肩上。 “教官,你觉得舒服吗?” 她松开他,凑上来在他的颊侧啄了一口,“你平常会自己这样弄吗?” “……” 谢予淮双颊红赤,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早间那场肆意的释放,还有那个被他用于自我慰藉的梦。原以为在脑内肖想着她射出来已算是极致,可直到她那双温软的小手贴上来时,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销魂蚀骨。 欲望从梦境中破土而出,一接触现实的空气就开始蔓延疯长。 “唔……”谢予淮闷哼,身下一颤,粗茎愈发涨大了一圈,直直地顶上小腹。 恍惚间,她牵住他的手,引他扶上自己颤跳不止的性器。 “教官让我看看,以前你自己都是怎么弄的,好不好?” “不行……” “不行吗?” 谢舒音环拢住他的脖颈,一个个湿凉的吻落下,舌尖沿着颈侧的血管舔上去,吮了吮敏感的耳垂,又灵蛇一样钻入耳廓。 “教官,我想看看,让我看看……” 她在他耳畔轻柔舔吻,声音黏黏糊糊的。她也开始感觉到渴了,于是绷紧了身子,扭着腰儿偷偷夹磨自己的下身,花缝里一股湿意涌流而出。 “嗯啊……”她蹙眉轻吟,两瓣花唇互相揉蹭的快感让她湿了眼眶。谢予淮看在眼里,心中一揪,忙伸手擦了擦她的小脸,“别哭……别哭了。” 谢舒音抬起眼,粉泪盈盈地在眸子里转,“那教官要给我看。” “……嗯。”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军裤再次褪下。啪地一声轻响,粗硕狰狞的巨物一弹而出。 “到这边来,”谢舒音指了指窗边漏下的光,“这里亮堂,我想看仔细点。” “……” 他死死咬唇,两只脚沉重得像是深陷在泥沼之中,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往那个方向挪了半步。 窗外日影流转,再花的玻璃透进来的光也是清亮的。他的上半身还藏在阴影里,下半身却踩着阳光,两腿分立,腰带耷拉在一侧,整根阴茎都露了出来。 居然是漂亮的粉红色。 谢舒音小穴抽缩,手指抚上干涸的唇瓣。 他这么正经的人,应该很少握着那里自慰吧。 顶端龟头处紧胀上翘,色泽更深也更艳,几乎殷殷泛紫,一圈圈充血的筋脉绕着柱身盘旋而上。尿道口处那小孔正随着他急促的喘息浅浅张合,一缕晶莹湛湛地泛着光,像是一小滴无处排解的眼泪。 谢舒音伸指一捻,揉了揉那根委屈到流泪的肉茎,瞬间,那物纵跳更疾,小口张开,好像,又要哭了呢。 “教官自己弄呀。” 谢舒音在他的衣服上头揩干净手指,“你看这里都流了好多水了。” 谢予淮紧紧攥住下身,整个人僵得像是块木头,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快点呀。”谢舒音连声催促,复又掀开衣裳,捧着乳房往他胸口上蹭。 两只小手又环拢过来了,像一条柔韧的绳子,腰间一圈,心头一圈,勒痛他的灵与肉。 他终于动了。 眼帘阖紧,所有失控的、无措的、慌乱的心绪都困锁在那一帘黑暗之后。 意识已经飘离了躯体。上上下下,机械性地套弄摩挲。 半垂着头,眉尾压沉,手背青筋条条暴起。 闷热潮湿的杂物间,布料和纸板腐化的霉臭味久久地堆积在这里,像是一匹沉重的纱练当头罩下,裹住口鼻。 他站在唯一的光里,薄唇紧抿,隐忍而无声地手淫。 身前,谢舒音背光站着,明暗交迭之间,那张白皙的脸孔若隐若现。 长睫投下一片影,她面无表情。许久,终于勾唇轻笑。 四十五、脱缰(H) 双手握住粗硕肉物,重复性地刻板运动着。这种带有强制意味的接触也能给人带来一点点感官上的刺激,可羞耻与罪恶感来如灭顶的潮水,就快要将他整个吞没了。 他不能停,也不敢停。 那道光太亮,所有的细节都映在她眼里,从头到尾,再到底部囊袋晃动的幅度,全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唯一可以用以遮蔽的物件,就是自己的手掌。 神思茫然之间,他仿佛听见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呵。” 他睁开眼,却见一抹流光自那双眸中划过。两只方才还松松环搂着他的手臂又紧缚上来,很亲昵似地,她将脑袋埋在他胸口蹭了蹭。 谢予淮粗喘着停下套弄,一抬手就接住了她,心里空落落的。 他并没有捕捉到任何显着的恶意。他确实瞧见了她那种奸计得逞式的小小愉悦,可那看起来,分明只是孩子气的恶作剧。 “可以了吗?”他低声问。 “教官觉得呢?” 滚热的性器顶戳在她绵滑如绸的小腹上。谢予淮闷哼,下意识弯腰想要避开她,可谢舒音却搂得更紧,小腰拧着揉着往他身上蹭。 “教官也帮我把衣服脱掉,好不好?” “谢舒音,不要这样……” “那教官也不要这样,”谢舒音揪起衣角往上掀,示意他去看她腹上沾黏的晶莹,“你看,你把我姥姥给我做的衣服都弄脏了。” 谢舒音今天没有出勤,且作训服又在谢予淮那儿晾着,故而穿的是一身从家里带来的常服。洗旧了的碎花小衬衫底下衬一条棉质的白裙子,并不是多么夺目的美,配色清清淡淡,像是田野上的一捧小白花。 姥姥的手很巧,衬衫领口捏了一圈木耳边的贴花,白裙子上头也细致地打了缆,做的是那年正时兴的样式,用的也是镇里裁缝铺挑的上好料子,100%的高支精梳棉。要是换了贴牌送进商场专柜,少说就得溢价个上千块。虽然洗旧了些,可谢舒音平常穿用时都是分外珍惜的,这会子小脸上不禁带出些真情实感的心疼来。 她望望衣裳,又望望谢予淮,眼睛眨巴,“教官,这可怎么办呀?” 谢予淮觉得,到了这个关头,自己应该抓住最后的机会悬崖勒马,肃声制止她的任性妄为,给她扣好衣服,讲明道理,再将她原原本本地送回宿舍里去。可下一瞬,灵魂像是从躯体中浮了起来,他看到他空空如也的躯壳伸出手,扯开妹妹的衣襟往下拉。 衬衫、文胸、白裙子,一件件衣服从嫩笋似的身体上被剥离下来。 她唇角噙着微微的笑弧,也扑过来拽他的上衣,“教官也要脱。地上好脏,给我垫着点嘛。” 他点点头,木着张脸脱下上衣,属于她的那一小迭就垒在上面。 只穿着条内裤的少女依偎在他的怀里,喘息清浅。 两个人上身赤裸,肉贴着肉地抱拥在一起,耳畔,不知谁的呼吸声越来越响,鼻息越来越烫,心跳的颤音紧连成一线。 柔若无骨的小手挪上来,掐住他的耳垂捏了捏,“教官?” “嗯……” “你那里在顶我。好硬。” 谢予淮别开脸,勉力收摄心神,以莫大的定力控制住自己,强自隐忍着不在她脐窝里戳蹭。胀挺的性器被挤在逼仄之极的一隅,壁缝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空隙。他皱紧了眉。 紧压、包覆、厮磨,肌肤相亲。痛苦如烈焰焚身,快意也如烈焰焚身。 谢舒音有意挺着肚子磨他,这么坏心眼地作弄了一阵,自己也抿着嘴儿轻吟出声,“嗯……哈啊……教官,我想……” “呜……想要,教官帮帮我……”她抱住他轻泣,睫毛潮润润的,只蹭了两圈,他的颈窝里就湿了一片。 “教官,你摸摸我啊。” 她捧起他的脸,踮脚吻了上去。 意志分崩离析,残存的抵抗心理终于摧折殆尽。谢予淮俯下身,粗喘着含住她的唇瓣。 炙热的舌尖顶开齿关,裹挟着郁积已久的情绪冲了进去。仍然是毫无章法的笨拙模样,一点关窍技巧也不讲,谢舒音舌根被吸得发麻,低哼一声,反叫他更用力地吮住她,疼痛之下,指甲就深深刻进了他腰间。 他好像彷徨极了,焦躁极了,所有不可解的惶惑都卷在翻覆的唇舌之间,像一只困顿已久的兽。 “唔……”谢舒音小声呜咽,“轻点,痛……” “……嗯。” 他终于冷静了些,松开她的舌,含住下唇轻柔地舔了舔,透着小心翼翼的安抚。 大掌顺着腰肢的曲线缓缓下滑,颤抖着贴上她的腿心。棉质布料透着温润湿意,他的指腹轻按上那处凹缝,停顿片刻,勾起裆心那片布料拨到一边。 “啊——” 她太湿了。手指刚触上去就陷进了一汪水。 谢舒音下身一缩,软着腿脚伏在他身上。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指探进来了,就着黏滑的水液来回摸索。粗砺的指揉开两瓣花唇,顺着濡湿花径向里插入半指,浅浅地顶送。 谢予淮倾身向前,一手扣住谢舒音的下颌恣意深吻,另一只手则深深插陷在她的腿心,纵情感受亲生妹妹的娇嫩轮廓。 穴口水润柔滑,一寸寸向内吞咽着他粗长的手指,细窄幽径不住地蠕缩。谢舒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小腿直发抖,一偏头,在他喉结上啃了一口,“教官,我脚痛,站不住了……” 谢予淮轻“唔”一声,手指抽离,一条银丝顺着花缝被勾了出来,一点点拖细、拉长,转瞬就逸散在空气里。 他托起她的臀,想要将她抱在怀里,谢舒音却扭了扭身子挣脱出来,背过身去,两手扶住墙壁。 “教官,我这只脚不能用力,你帮我抬着点,好不好?” 乌眸之中水光潋滟。她咬着唇,两腿微分,白生生的小屁股冲着他的方向撅了起来。 一只手绕到身下,指尖将刚刚卷缩着阖拢在一起的肉唇重新挑开,向着内里划了划,一股蜜水便顺着甬道泌出来,小穴一张一合,掩映着殷红欲滴的花蕊。 “教官……”她扭头唤他,娇声婉转。 一切都像是那个颠错梦境的重复,或者说,梦境其实就是这场荒诞现实的预演。所有他内心里隐晦期待着的,最后都会发生,而他作为一个成年人,却任由他未成年的妹妹牵着那条脱缰的绳向前疾奔,坠入错与孽的深渊。 谢予淮喉结微滚,晦暗的眸底隐约一动,一丝挣扎掠过,刹那消失无影。 他上前一步,一手轻托起她的腿弯,纤细的脚踝翘在半空,脚背绷紧,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痛吗?”他低声问。 “谢谢教官,一点也不疼了。”她弯弯眼睛笑起来。 这种姿势对她来说没有一点难处,比练舞时最寻常的腿部训练还要简单。 “不要用手……用那里磨一磨,好不好?”谢舒音小声请求。 她太渴了。从看到他性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渴,忍不住了。 用……哪里,磨一磨? 谢予淮心头狂震,欲望的兽正争先恐后破开笼门,嘶吼着窜出来,“你说……什么?” “用那里……”谢舒音闭上眼,难耐地咬了咬唇,“想要教官的鸡巴……” 大掌飞快伸了过来,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谢予淮红透了一张脸,在她耳边凶巴巴地吐字:“不许说脏话!” 一字一顿,透着火烧火燎的力道。 谢舒音从没见过谢予淮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不由得肩膀一颤,回眸望他一眼,怯生生的无措。 谢予淮胸膛起伏,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以后不许再提那两个字……!” “那以后不说,我都听话,教官就帮帮我,好不好?”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沉默如同阴湿的霉气,在暗室之内徘徊飘荡。 少顷,一根硬物贴上了她的臀。 四十六、逼仄(H) 粗硕性器顶着臀瓣,在白嫩嫩的软肉上面戳出个浅浅的窝。感受到他的热度后,谢舒音越发觉得下身空虚,蜜穴一抽一缩的泛着酸,于是腰肢一拧,翘着屁股向后挪去,想要快一点吞下他。 “嘶……别乱动。” 谢予淮被蹭得下体紧胀,险些不管不顾地纵身直插进去。他连忙放下她的腿,一把控住那纤细的腰肢,沉着眉调整好姿势,龟头贴上股沟,向内缓缓滑入。 谢予淮小幅度地挺腰,肉茎向着腿心湿热处一抵。 “嗯啊……” 谢舒音说不出话,唯一的回应便是身子一颤,小腹收紧,大腿内侧光滑的软肉涌来包夹住他。谢予淮俯身抱住她的腰,将脑袋埋在她颈窝里低低喘息。 鼓膜之内,心跳声隆隆作响。从此起彼伏,到同频共律。 “胸口还是好痒,教官帮我摸摸那儿……” 她捧起胸前两只椒乳,指尖绕着乳晕的肿包扣弄了两下,而后拢起丰盈乳肉,时而揉捏,时而打圈轻搓,揪住了小小的乳尖就往外扯。 一只大掌包住了她欺凌自己乳头的手。她的手撤了回去,他的手便毫无阻隔地覆了上去,微顿片刻,两指夹住挺立的奶粒,一捻。 “教官……”谢舒音声音发颤,“耳朵……也想要……” 薄唇欺来,轻轻触了下那白玉似的小巧耳垂。 “亲亲我,教官……” 这种流于表面的触碰让谢舒音难受极了,她并紧了双腿向后滑蹭,细声道:“舌头伸进去,舔一舔……” 那紧挨着她的唇犹豫片刻,终于启开条缝,小心地将她的耳垂含在口中。 吐息之间,热气顺着孔隙钻入耳蜗,谢舒音不受控地娇吟出声。而他收紧臂膀,牢牢地扣住她的腰,温热舌尖轻扫上她泛着凉意的耳骨。 “唔……嗯……深一点……” 她的嗓音又媚又哑,唇瓣微张,含含糊糊地念叨着。 整根舌头都钻了进来,他抱紧她,用尽全身力气吮吻舔舐,湿黏的口津涂满了耳廓。 “不是……不是这里深,”谢舒音轻哼,水盈盈的眸子转过来,“那里……动一动呀……” 含嗔带媚,暗室生光。 肉瓣被谢予淮圆硕的龟头顶着,丝丝缕缕的热液沿着细孔泌出来。花穴像是贪食的小嘴,一蠕一蠕地吸嘬着敏感的顶端。 谢予淮闷哼一声。她夹得太紧,阴茎被困得几乎寸步难行,忍不住就抓住了她的小腿,狠狠往上一抬。 “啊——”谢舒音失声轻吟,足尖在半空中晃来荡去。 粗长性器就着湿黏水液向前挺动,龟头透过饱满肉缝穿插而出,从花心到阴蒂,浅浅地顶蹭。 嫩滑贝肉如同花房外半掩的小门,花径湿得像是落过雨。虽则他慎而又慎地掌控着插入的幅度,可毕竟没法算到她的反应。涓涓爱液流得甚是汹涌,她难耐地翘臀相迎,而他就这么轻轻撞了上去,猝不及防间,整个龟头深陷进肉缝之中。 “啊啊——”谢舒音娇喘吁吁,险些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小手向前撑住墙面。谢予淮捞住她轻颤不止的身子,咬紧牙关,掐着她的腰就想退出来。 “别出去——”谢舒音急声道。 谢予淮喘息沉沉,敛下心神,艰难地顶住吸力向外拔,“对不起……” 谢舒音一偏头,露出半张小脸,眼波轻飘飘地,似乎是绕在他身上,又似乎没有。 她正到了紧要关头,下身紧紧裹着那扁圆龟头,又将一根手指塞进嘴里,卷着舌头含吮得啧啧作响。 “别拔出来呀。就这样,好不好……” 谢予淮涩声,“你还小,不能……” 谢舒音咬唇轻哼,睫毛上下一抿,眼里的泪珠儿就滴出来,委委屈屈地回头望他,“教官明明还没有进去……就在这儿嘛,好舒服,嗯啊……” 她开始扭着腰自己动起来,臀瓣不停地轻蹭他的下腹。那根肉茎纵跳着又胀了几分,龟头将她细窄的穴口撑得满满当当。 无数快感从神经末梢升起,沿着脊髓向上传来,一瞬间涌入脑海。 谢予淮低下头,在重重暗影之中窥见了他二人性器交合的轮廓。 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划过。他终于意识到,有些事情,或许再也不可能说出口了。 他喉结鼓动,按着她的腰儿向下压了压。挺胯研磨花穴,动作从生涩变得逐渐娴熟,磨得她撅着小屁股,颤颤巍巍地抖。 肉体的拍打声,黏腻的水声,粗重交迭的喘息声。 他面沉如水,握住谢舒音的腰肢前后挪蹭。眼下的情形,需要分开些心神才能想清楚,他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他究竟犯下了何等可鄙可憎的罪孽。 梦中情形,与现在几乎一般无二。唯一的不同之处,似乎在于现在这杂物间里光线更暗一点,看得不那么清楚,而他的性器又一直游蹭在她穴心外围,他便可以说服自己,他们还没有突破那一步。 就像是温水炖青蛙,一点点地模糊了有关于道德的原则和界限。 一切都在循序渐进地滑向那个错误的偏轨,可错觉与幻象蒙蔽了他的眼,让他觉得,如果只是现在这样,他还勉强可以说服自己。 他们并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的关系。 他只是在帮助他的妹妹解决一些身体上的问题。 他的妹妹还是个孩子,她的要求总是那么离奇又任性。而他,作为一个有着完全行为能力和正常判断力的成年人…… 真的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给她吗? 谢予淮闭紧双眼,心中羞愧难当,只得扣紧她的双腿加速抽送,想要尽快结束这荒诞的一幕。 额角的汗珠直滴下来。他插得越快,下身便滑蹭着水液,角度越陷越深。她的小穴入口处紧致湿热,一股力道又吮紧了龟头,箍住他向内吸嘬,简直要把他逼疯。 “教官、教官……”谢舒音仰起脖颈,颤颤吟叫。 两个人都快到了临界点,正在彼此探索着,亲密无间地配合着,完成这最初的欢愉体验。可不料就在此刻,窗外人影一闪,脚步声匆匆临近。 “是这儿不?” “二楼储藏间——诶对,就是这儿!” “吱呀——” 门扉一响,空气和着阳光一齐冲入闷湿的空间,细小的粉尘在空气里打圈激荡。 “教……”谢舒音一惊,两眼怔怔寻向他的方向。 谢予淮封住她的口,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 火热的性器还埋在她穴里,顶端被窒密幽径吸裹得几乎变了形。因为方才躲得太急,抱着她坐下时那物不慎插深了些,他又只得攥紧右拳,用左手小心翼翼地将她往上托了托。 两个人抱拥在一起,躲在纸箱背后逼仄的角落里,心脏狂跳,无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来的两个人都是别班的教官,此刻正站在屋里左右巡视。 “垫子再拿十个够吗?”这个听起来像是丁原武的声音。 “差不多了吧,也就咱们对练表演用用。” “咦,这垫子都烂得不行了,你看,通了个大洞,老鼠啃的?” 那教官笑道:“可不嘛,我刚一进来就听见老鼠叫了!没事,大不了不拿这的了,室内训练馆那边应该还有几个新的。” “老鼠叫?你等等啊——” “咋了?” “等我抓出来给它踩死。”丁原武睁大眼,向墙根角落看去,用锐利的眼神严密搜捕,绝不放过一条刻意的小尾巴。 谢予淮向后抵着纸箱,身体僵直,抱紧了谢舒音往里缩去半寸,连投在墙壁上的影子都绷得紧紧的。 谢舒音靠在他怀里,头发和眼睫全湿了,小脸上头香汗涔涔,正歪着脑袋,安静平缓地眨巴着眼。 幽影朦胧间,只见谢予淮薄唇轻抿,手掌贴在她背上,安抚似地拍了拍。 谢舒音弯唇一笑,亦抬起手,轻轻抚摸他汗湿的鬓角。 彼此相连的地方仍在躁动,肉茎顶着濡湿的花唇颤跳不止。 谢舒音骑在他胯间,小穴蠕了蠕,将他刚刚才拔出一点的性器又吞了回去。 四十七、餍足(H) “……!!” 谢予淮双目大睁,险些难以遏制地闷哼出声。 谢舒音的双腿环骑在他腰间,两瓣濡湿唇肉分贴在他的柱身之上,黏紧了他,前前后后地蹭。 人在紧张的时候,所有感官觉知都会被提振到极限,一点点纤毫的细节也会被无限放大。 从上挪到下,吮一吮顶端龟首的硬挺棱角,再贴一贴粗长肉柱上纵横交错的青筋。 身下热液争涌奔流,一整根阴茎在她的肆意玩弄之下疯狂地颤跳,柱身湿淋淋的,涂满了她小穴里溢出来的蜜。 他浑身紧绷,腰腹肌肉一阵挛缩,仰面向后倚去,轻撞上那方装着杂物的纸箱。 “什么动静?” 丁原武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 谢予淮狠狠箍住谢舒音的腰,力道大得让她再也没法胡作非为。谢舒音无声轻笑,脑袋凑上来,咬住他急急滚动的喉结。 又吻了吻他的唇角。 品嚼着他动人的,美味之极的战栗。 没一会功夫,她就半扬起脸,眼睛里面亮晶晶的,小嘴一张一合,看形状,分明说的是: “好舒服呀。” 这丫头一点儿也不知道害臊,如今当着人的面,竟然还玩得越发过瘾起来了。 他心中万般无奈,只得撇开脸,抿紧了唇闷不吭声。 头顶上方,高高垒迭的纸箱投下一片浓黑的影。仅仅半米开外的距离,丁原武停下脚步,转头疑惑道:“刚才还有动静的,这会子又没声了。” 另一个教官并不在意,只低头对着日光看了看手表,“这屋里黢黑,找啥老鼠啊,那么点小的玩意儿可不好逮了。还有半个多小时就要集合,咱得快着点儿了。” “诶你等会——这怎么还有几件衣服啊?” 他虽然没有发现什么老鼠,可却发现地上撂着一堆衣服,眼中登时一亮。 这可不像是基地仓库里那些满地乱扔的学生作训服,打眼一望就知了。这里头,正经的有故事呢! 另一个教官也把头凑过来,“还挺新的,哟,都是些小姑娘的东西。” 顶上是件碎花的小衫,一只白色文胸影影绰绰地夹裹在中间,外头耷拉着半挂边角,露出精致的蕾丝花纹。 他瞧着瞧着,俩眼贼溜溜地一转,不由啧啧笑道:“我怎么看着,像是有哪个不要脸的哄着小姑娘在这干坏事了呢?” 丁原武也笑了,“这帮小孩儿啊,唉……想我当年十八,也是一枝娇花亭亭玉立,怎么就没人哄着我一起干点坏事呢?” “你也不瞅瞅你那德行!还娇花呢!我看你是癞脸大倭瓜。” 丁原武冲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骂道:“你个蛤蟆,还敢嫌人倭瓜长得癞!” 俩人手里还拎着一堆东西,也懒得再把那堆衣裳捡起来翻个究竟,于是就这么互相奚落着,风风火火地走了。 “哐啷——”,屋门猛地被扣上。 谢予淮试图撑身站起,匆忙之下也不知挥到了哪一处,他轻嘶一声,指腹传来尖锐的痛楚。 “教官你怎么了?” 谢予淮摇摇头,声音犹自喑哑带喘,“没事。” 很小的一点伤,大概只是被某块碎茬的边缘割破了肌肤。 他那只手按在地面上。阳光顺着纸箱间的空隙漏进来,投下一小片明黄色的光斑。 谢舒音扭头,盯着那片晃眼的亮斑发了会呆,眼眶腾起灼烧似的胀痛感。 忽地,她俯下身去,一把抓过他那根受伤的手指塞进口中。 谢予淮一惊,忙抽手道:“我手脏,别舔,听话……” 谢舒音充耳不闻,柔滑的舌尖探上那被刮破的伤口,两只眼儿半阖半睁,迷迷糊糊地用力吸嘬。齿缝之间,尝到一抹腥甜。 血珠儿与口津缠绵,丝丝缕缕,沿着喉管滑入腹中。 耳畔萦绕着她愈发急促的喘息,紧接着,她吐出那截沾满了唾液的指头,一挺身站了起来,两只手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 她向前挪了半步,冒着热气的花穴逐渐靠近、贴拢,压覆在他脸上,一点缝隙也不留。 “教官,你也舔舔我啊……” 身下的人不敢稍动,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零距离接触给镇住了。滚烫的吐息抚上花蕊,他眼睫直颤,扫得谢舒音下身酥痒,双腿顶凑着他的鼻峰分得更开。 “时间……时间来不及了,这样,会快一些……” 腿缝间细孔翕张,一股潮润的水意漫出来,花汁一般淡淡的清咸。 他凝滞片刻,慢慢扬起脸,战栗的唇舌裹含上娇嫩肉瓣,悄无声息地接住了它。 这天下午,向来守时重矩的谢教官头一回迟到了。全班同学在训练场上集合列队,等了一分多钟的功夫,才见谢教官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匆匆跑来,约莫是刚冲过澡的光景。 “哔——” 他吹响口哨,抬手正了正军帽,眉峰一敛。 耳根处,一抹红潮尚未平息,若有谁的指尖轻轻拂来,在发间穿梭,就能触着一手烘人的暑气。 至于那只被弃置在楼梯间的可怜饭盒? 下楼的时候,谢舒音一步一晃,慢慢悠悠地走到近前。一俯身,将那卷着作训服和盒饭的塑料袋拾在手里。 她已经吃饱了。 舔舔唇瓣,从发丝到足尖都餍足得紧,只想快些找个地方懒懒地窝着。 方才听那个绿眼睛的小少年说,他总是吃不饱饭。她这儿恰好多出一份,索性就送给他吧。 四十八、鲸歌 接下来的两天,谢舒音都没有出勤。她得早点把她的伤养好了,不然有的人逃得太快,光靠她这一瘸一拐的腿脚可追不上。 在修养的日子里,谢舒音有时候会去画室。那个有着一对漂亮绿眼睛的小少年也常守在那儿,话不多,总是怯生生的样子,大概前阵子帮她对抗徐东时就已经耗光了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勇气。 至于这种胆怯的来由么,倒不全然是因为斛家的漠视和苛待。在仔细观察以后,谢舒音得出了第二解。 斛思让应该是患有某种形式的先心病。 他病得不算严重,偶尔会闷闷地疼上那么一会。每当这时,他便会微蹙起眉,埋下脑袋抵靠在桌边,细细地喘息一阵。 再抬起脸来,颊上还是病气恹恹的白,可嘴唇和睫毛都会沾上些微的水光。一阵风来,平湖泛波,她想,她开始有些喜欢看他这样了。 西子捧心似的,不美的人也平白添了几分潋滟。 谢舒音并不知道什么叫做避讳,她爱看什么就真的会盯着一直看。于是两手托腮,眼睛一眨一眨的,往他的方向凝望了小半个下午。 很纯粹地观赏,还没有掺入什么恶意把玩的味道。她只是在给自己解闷儿。 不知什么时候,埋首于画布中的他终于开始注意到她这种颇具存在感的眼神。少年的脸渐渐红了,两颗浓翠的翡玉藏在刘海底下,一飘忽晃过来,又赶忙扑闪扑闪地躲远了。 那天傍晚,斛思让将一幅水彩画递给了谢舒音。 “这是给我的吗?” 斛思让点点头,绿眼睛紧张地瞄着她,谢舒音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画。 刚刚完成绘制的颜料呈现出柔和的色彩,笔触边缘晕开一圈蓝。一大群白海豚正向着孤鲸的方向游去,而那条硕长的鲸却奋起跃出了海面,宽吻长开,对月啸叫。海风扑面,挟来一息绵长的歌咏。 谢舒音呆呆地站在原地,垂眸注视着那幅画,好半天没有眨眼。 斛思让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偷眼看去,她正在抚摸画上矗立的灰蓝色灯塔。 乳白巨浪滚滚而来,在灯塔脚下被打成碎沫,天上印着一枚小小的,浑圆的落日。这是一张很温柔的画,水彩颜料描摹出粉蓝色的霞光,如釉般清浅透明。 她会喜欢他的画吗? “谢谢。我很喜欢。”谢舒音道。 斛思让舒了口气,“嗯……” “座头鲸是很孤单的生物吗?”谢舒音忽然开口。 斛思让一愣,险些跟不上她思维的跳跃性,小声道:“座头鲸……?它们应该……是群居性的动物吧。” “嗯,但有一只不是的。或许,它的发声频率与它所有的同类都不一样,即使大声疾呼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所以它一直孤独地游荡着,在某一个月夜里,它会跃出海面,对众生唱起无法被理解的歌谣——你听过这个故事吗?” “嗯,我知道的。那条52Hz的鲸……” “很老掉牙的故事吧?”谢舒音眼睛一弯,浅浅地笑开了,“人类总是喜欢在动物的身上投射自己多余的情感共鸣,但其实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这条鲸的处境,也不能理会动物的情绪和社会观念。它可能一点也不孤单。整个大海无垠的瑰丽都铺陈在它面前了,如果它做梦,那个梦可能会比最有想象力的人所梦到的还要无边无际。” “它会唱歌,并不是因为在寻找同伴,仅仅是因为它想要歌唱。为自己歌唱。” 她转头看向斛思让,微笑道:“谢谢你的画,下次再见了。” 他顿了顿,眸中弧光微亮,轻声道:“下次见。” 这个下次并不是指的明天。谢舒音没有设立一个明确的时限,因为她知道,这大概要等到很久以后了。 第二天,修养完毕的谢舒音回归了大部队。这天的任务和寻常的出操作训不一样,前些日子因着学生抗议,还有那一场好巧不巧的大雨,原定的靶场射击体验活动被推迟了几天,等谢舒音一回来就刚巧赶了个正着。 长夏炎炎,阳光倾洒在大地上,日复一日蒸笼似的闷。 小半个月的训练下来,同学们普遍晒脱了两层皮,此刻正在靶场上整齐列队。迷彩服与小黑脸相映成趣,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模样,还没等教官发话就想往枪杆子那头凑。 实弹射击向来是军训里最受大家欢迎的体验项目,因着组织难、费用高,另外还牵扯到一定的安全问题,许多学校都已经取消了这一项。可说到底,没摸过枪没打过靶,那其实也就相当于憋在基地里练了一个月的广播体操,哪里算得上真军训呢? “哔——” 谢予淮吹响口哨,抬手做了个立正的指令,一班的同学们立刻条件反射地噤了声,两手紧贴住裤缝,眼巴巴地望着他。 “这或许是你们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实弹射击。”谢予淮道,凌厉的眼眸在队列中一扫。 瞧见谢舒音也出勤了,此刻正翘首凝睇,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训话,谢予淮忽地喉间一涩,轻咳一声后接着道:“实弹射击,对你们来说不仅仅需要考验枪械知识的熟练程度,还涉及到对于临场细节的把控调整。与此同时,这也是一次对心态和意志的极佳锻炼。” 他眉峰一凛,肃声道:“接下来,我会先带着大家一起熟悉实弹设备操作方法,并讲解安全知识,等大家初步掌握技巧以后再开始实训。每人分配20发子弹,步枪10发,手枪10发,打完即止。” 说完,他转过身,从架子上取下用于演示的枪械,仔仔细细地将装填和射击的方法教给大家。 “56式半自动步枪,重3.85千克,长度1025毫米,采用短行程气动式活塞,倾斜式枪栓,射速为每分钟35至40发……” 除了56冲这种见证军队现代化进程的元老以外,京郊基地里还配有狙击步枪、各式手枪、俄制卡宾枪,甚至连退役的航弹也有几颗,不过这些倒不是来军训的小孩儿们所能接触到的了。 谢予淮又拾起一把奥地利产格洛克自动手枪,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下纷飞,只一眨眼的功夫,那把寒气森森的杀人器就在他手里变成了一堆混着塑料和金属的碎零件。 “哇!” “教官好厉害!” “这也太难了吧……我们还要学这个吗?” 这等操作简直宛如神迹,同学们看得瞠目结舌,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地围成一圈。 “枪支的拆卸和组装并不在教学范围之内。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留意一下手枪的内部结构,但重点还是装填弹药,以及检查套筒的工作情况,确保子弹在击发前被正常推入枪膛。” 谢予淮低下头,颀长的指稍一摆弄,那把格洛克自动手枪又恢复了原貌。他手臂平举,黑洞洞的枪口瞄准远处50米开外的标准靶,“砰——” 扳机扣响,正中靶心。 “哦!!!” 同学们兴奋地鼓起掌来,雀跃的呼声响彻靶场。教学结束以后,学生们每十人一组,分批上前操作枪械,完成装弹以后分别射击步枪、手枪两块固定靶。 鞠文静像个蛤蟆似的趴在地上,两手紧紧握着枪把,深深吸气又吐气。 “哎呀,你倒是打呀!快点,下下个该轮到我了!”队伍后排的男生不耐烦地催促道。 鞠文静眼睛一闭,牙关紧咬,扣在扳机上的食指下意识地按了下去。步枪击发时,一股后坐力猛地传来,推得她两腿蹬天一溜扑腾,“砰砰砰砰……” 一梭子子弹连缀成行,冲着斜上方飘飞出去,连靶子的边也没沾到。 “哈哈哈哈哈哈……” 旁观的男生们捧腹大笑,徐东也扭头过来,大牙一龇,三角眼一吊,不屑地嗤道:“女的就是笨!” “徐东,你说什么!” 鞠文静甩下枪,从地上一股脑爬起来,捏着拳头就要上去跟他理论。旁边两个女孩忙拉住她,小声劝:“徐东讲话恶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人家里还有关系,小心他后面报复你……” 鞠文静气得满脸涨红,指着他的鼻子就骂:“你他爹的才笨!回回考试全班就你一个人不及格!” “我不及格怎么了?我又不用高考,考零分关你屁事。”徐东把手一摊,也不着急,优哉游哉道:“你们女的不笨吗?到现在有几个能打上靶的?给你们发子弹都是浪费钱。切。” 这时候女同学们也围拢过来了,听到徐东的话,一个个怒气盈面,却还真没法义正词严地反驳他。 女孩子们毕竟平常对射击不大感兴趣,军事知识也接触得少,冷不丁摸上枪杆子,想要打出什么好成绩肯定是痴人说梦。仔细一算,她们之中确实有不少人是直接打脱了靶的,能上靶的也是在低分区转悠,分数最高的一个,10发子弹拢共打了64环,这要按考试成绩来算才勉强及格…… 见女生们气焰低迷,徐东愈发嚣张起来,叉着腰道:“废物就是废物!女的赶紧回去跳啦啦操吧,真枪实弹太阳刚了,不适合你们!” “你得意什么?你能打几分?骂别人废物,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渣滓!”鞠文静悻悻冷哼。 “我能打几分?”徐东眉梢一跳,嘿嘿笑起来,“前面的,把枪给我,我让你看看我能打几分!” 前方瘦小的眼睛男退了半步,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他。徐东补位上去,拎起步枪,熟练地装好子弹,而后以一个很标准的姿势匍匐于地,抵住了枪托稳稳击了十发,而后轻轻松松撑身跃起,满脸都写着倨傲。 “去数数啊,我打了多少分?”他哈哈大笑,状极骄狂。 “91环……” 鞠文静犹自不服,咬了咬牙还待再骂,身边的女生已然反应过来,“这徐东家里有亲戚在部队当官,他肯定是早就练过了!不公平!我们以前根本没有接触过……” “那关我屁事。”徐东翻了个白眼,“技不如人还要耍赖,你们女的就是这样。” “你……” 远远地见到学生们群聚在一起,似乎是起了什么矛盾,谢予淮眉头一皱,撂下手里正在检修的卡壳枪支,走上前来问道:“你们在干什么?赶紧列队继续训练。” 徐东扫了他一眼,后撤几步藏进了队伍里。鞠文静鼓着嘴不说话,眼圈儿红通通的,剩下的十发手枪子弹也是乱打一气,而后就垂着小脸恹恹地跑开了。 “呜……” 靶场边的大树下,鞠文静蹲坐在树荫里,豆大的眼珠儿吧嗒吧嗒直往地上滴。正哭得起劲呢,一只手忽地攥住她的衣裳下摆,轻轻地拉了拉。 四十九、靶心 g b84.co m “嗯……?” 鞠文静抬起脸,泪眼朦胧间,只见一个女生正和她一样,缩成小小的一团蹲在那里。 鞠文静揉了揉眼睛,终于认出了她的身份,惊讶道:“谢舒音?你也打完了吗?” 谢舒音摇摇头,“没有,还没轮到我呢。太晒了,我在这里歇歇。” “嗯。也是的。”鞠文静吸溜了一下鼻子,“那个徐东真的太讨厌了。你能不能跟你哥说一声,干脆把他赶出去吧?” “赶出去,等回了学校,他还是一样的讨厌。”谢舒音神情沉静。 “你说的也是。”鞠文静又低下头,“非得有个人狠狠打压一下他的气焰才好了……他怕教官,因为教官打得过他。咱们都不行……” “只要打得过他就可以了吗?” 鞠文静扭过头,瞅了眼她那小胳膊小腿,“算了算了,你可别想这茬了,小心他过阵子找俩混混在学校门口堵你。” 她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什么,眸中布灵一亮,“诶?如果谢教官是你哥哥的话,那你爸爸是不是就是那个中部军区的将军啊?” 见谢舒音点头,鞠文静立马抓住她的手,兴冲冲地问:“那你应该也很会打枪的吧?肯定比那个徐东强一百倍吧?你一出手,绝对能把他秒得渣都不剩了吧?” 谢舒音稍一思量,很平淡地点了点头,“可以的。” “哇啊啊啊!太好啦!”看后续章节就到:po1 8 inf o. co m 鞠文静撒开爪子,捧着哭得通红的脸颊高兴得直叫。 其实徐东的骄矜并没能维持太久。各班训练过半,已经涌现出不少具有射击天赋的好苗子来。最值得注意的是,这半场的头名居然还是被一个女生给拿下了。 七班的叶欢同学在百米步枪固定靶取得了94环的好成绩,等到了50米手枪靶上,那分数更是了不得,竟然一下子顶到了98环。 清脆的枪声在整个靶场回荡,淡淡硝烟弥漫开来。日光下,少女眉眼飞扬,回头比了个很俏皮的耶,一瞬间,同学们都沸腾了,呐喊和欢呼划破了天际。 徐东远远扫了一眼,脸色一沉,撇了撇嘴不屑道:“叶欢是国家一级运动员,一直跟着国青副队练呢……她肯定射的好了,运动员,那都不能算女的了……” 他一个人在那嘟哝了半天,见没人理他,便无趣地走开了,绕到队伍后头去逗弄女生。 队列末尾,谢舒音正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儿,等待着属于她的训练回合。日头太亮,她便微微地眯着眼,纤细的身形柳条似的,时而困意上来就一打晃。 徐东蹑着步子走过来,突然就探出手往她背上一揪,勾住衣服底下一根细小的肩带扯了老远,而后松开手狠狠一弹—— “呀。”谢舒音一吃痛,捂住肩膀愣愣呆望向他,两只眼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 看到她这种任人欺凌的弱态,徐东愈发浪性上来,凑着她嘿嘿笑道:“谢舒音,你会不会打枪啊?” “我不会。” 她摇了摇头,眼波清澈,既不生气,也无排斥,是一种视他于无物的淡。徐东并不大能分辨出她眼神的意味,可他清楚一点,他对这个新来的转学生很有些兴趣,而她那慢吞吞的性子又恰好很合他的味口,总想着要把她欺负哭了才算顺心。 “那我教你啊?”徐东又靠近了些,嬉皮笑脸地道。 “不用的。”谢舒音道。 这一幕落在谢予淮眼里,便是少男少女相谈甚欢。他不自觉地蹙起眉,手中,越捏越紧。 那徐东,就是个百分之百的混账王八坏小子。妹妹为什么还跟他说话? 这傻丫头……不知道躲远点吗? 他抿着唇,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变得焦灼起来。身边,有学生怯怯道:“教官……这枪是坏了吗?” 谢予淮回过神,手指一拨,几颗子弹就顺顺当当地安了进去,“没坏。” 将枪支递交到学生手上后,谢予淮又向谢舒音的方向瞟去。她仍然在跟那个坏小子说话,两个人……离得太近了,这样不行。 他握了握拳,想走上去牵过她的手,可犹豫片刻,那条半抬起的右腿还是没能真正迈出步去。 “为什么不用我教啊?”徐东接着问。 谢舒音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脸上沉静无波,将眸光投向远处弹痕斑驳的靶子。 “因为我打得比你好。” “你……”徐东一愕,不可思议地干笑两声,随即嗤之以鼻:“你们女的,吹牛逼也不打草稿。” “我没有吹牛。”谢舒音声音很淡,“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靶场内,原本此起彼伏的枪声已经渐渐平息,零星一两声,都是落在最后的学生在射,中气不足的样子。谢舒音也是本班的最后一名。 她走上前,抱起步枪端在胸前,细细观摩了一阵。身侧,谢予淮缓缓靠了过来,他不敢抬眼看她,只低声道:“我来……” 谢舒音缩了下膀子,“不用的。” 很平淡的回复,跟徐东得到的反馈一模一样,连语气、神情都没有分毫变化,像是一张没有褶皱的白纸。 谢予淮心里一沉,眼睫颤了颤。他开始琢磨她是不是又在跟他置气了。 是因为……前两天,他没有去看她的原因吗? 谢予淮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来描述自己的心情。说“复杂”,“沉重”,“百感交集”,显然都属于避重就轻。那天之后,他实在无法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她,只得又一次选择了逃避,以为躲一躲,有些事情就可以恢复原样。 可那分明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风过处,水波尚不可能无痕无迹,他又怎么能期望二人的关系回到原点? 列车已然脱轨。那些被释出笼门的欲望和心绪,或许再也关不回去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跟她解释什么,可想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得出话。谢舒音的注意力倒是不在他身上,她在认认真真地研究这杆步枪,而后纤指捻起冰冷的子弹,一枚一枚放了进去。 谢予淮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她很聪明。说实在的,想要学生们在军训活动里看一眼就会操作枪械显然不大现实,故而在装弹这个环节,多少还是要靠教官们手把手地押进去,所有关窍都调整好,再递回学生们的掌心。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扣响扳机,仅此而已。 有几个学生在这方面表现得明显好上一大截,基本都是家里有相关背景的,或是进行过专业训练的。可谢舒音不一样。他很清楚,16岁以前,她一直在乡下长大,去年回了家也一直在为文化课和舞蹈课耗神,她绝不可能有机会接触过枪械,故而,这样的聪慧就更显珍贵。 或许,这就是种独属于她的天赋? 谢舒音装好了子弹,手臂稳稳地抬起来,虽然那枪把子有些分量,她的力气倒也不小,这会子竟然不显吃力。谢予淮忙道:“步枪射击是卧姿……” “哦。” 谢舒音又是淡淡地应了声,按照要求趴伏在地上。在谢予淮紧张的注视下,在徐东不屑的眼神中,她眼眉不动,扣下了扳机。 “砰——” “脱靶了!哈哈哈哈!”徐东手搭凉棚远远地望着,见子弹掠过靶圈,脸上便挂起讥诮,“什么玩意,就这?还打得比我好?” 鞠文静全没想到,这谢舒音一上来就和她一样干了个零分,眼见小姐妹出师不利,她急得上蹿下跳,两手圈拢在嘴边大喊:“没事!谢舒音你加油啊!” “谢舒音加油!”好几个女孩子也在一边给新同学鼓气。 “谢谢。”她回头笑了一下,而后继续扣响扳机。 “咔——” “嗯?”谢舒音愣了愣,谢予淮已然在她旁边蹲下身,接过步枪以后三下五除二拆卸开来,“卡住了。这里的枪械设备比较老旧,是常有的事,很快就好。” “好,谢谢教官。” 解决了卡壳的问题,谢舒音沉心静气,接着瞄准靶心射去。 “砰——” “6环。”徐东耸耸肩,哼笑道:“挺不容易的,打上靶了。” “砰——” “9环,谢舒音你运气还挺好的,真给你撞上了。” 场上的谢舒音并没有回头,只是一下又一下,平静地扣动扳机。她似乎是进入了某种旁人无法干扰的状态,和风卷来,又在她鬓边悄悄止息,发丝和眼睫都平稳得不起一点波澜。 “砰——” “10环!我靠,你运气也太好了吧!”徐东吞了口唾沫。 “砰——” “10环!”这回是鞠文静的喊声。 “砰——” “啊啊啊,又是10环!” 徐东瞠目结舌,已然说不出话。谢舒音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继续扣动扳机,将剩下的子弹都打了出去。 “砰砰砰砰——” “天呐!全都是正中靶心!谢舒音!谢舒音!” 同学们都看呆了,等回过神来,连忙一齐鼓掌,手心都给拍红了。 别班的教官也聚了过来,彼此对视一眼,都点点头赞叹道:“多少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天赋了。” “是啊,固定靶不难打,咱们要想全十环,用点心也能做到,可这小姑娘分明是第一次摸枪,这可……” “真正是个百步穿杨的好苗子!” 谢予淮没有说话。他一直半蹲在谢舒音身侧,眼眸深深。 他终于看出来了,她确确实实就是谢家人的模样。娇小的身躯里蕴含着莫大的力与勇,他们二人身上,分明流淌着同出一源的血。 “什么百步穿杨啊,她明明才打了85环!还不如我呢!”徐东不愿接受被谢舒音超过的事实,他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恼羞成怒地喊道。 闻听此言,谢舒音倒是终于有了些反应。她起身,向着徐东的方向扫去一眼。眸光凉悠悠的,徐东对上那双眼,竟然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我还有手枪靶没有打。”谢舒音道。 “嗯。”谢予淮点点头,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右手递出,将上了子弹的格洛克G17L轻轻放在她掌心。 谢舒音接过枪,背转过身,面向靶圈一枪击出。 “砰——” “9环!” “谢舒音你太厉害了吧!” “砰——” “10环!我靠,大神你是国家队的吗?” 谢舒音很浅地笑了一下,一鼓作气将剩下的七发都射了出去,枪枪正中靶心。 还剩最后一发。 谢舒音垂下手臂。 有人正在为她呐喊助威,也有人疑惑地看着她的动作,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停下来,是不是连续发射累着了,或者要调整一下状态。 整个靶场之内,只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她那个枪肯定是有问题的,刚才教官给她调了,你知道吗,我见过这种……” “徐东。”她回头,唇角轻勾,若有若无的一抹弧。阳光温和地烘托着她的发,泽光星星点点,柔润得像是匹质地上乘的丝绸。 “你知道吗?最好的靶子是人的胸膛。” 她说完,蓦地抬起手臂,冲着他的方向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