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残缺》 【一、幸运儿】 我是家族的幸运儿,因为出生就缺了两条手臂;在西历一九六六年六月六日的清晨六点零六分,医护们不约而同转向墙面鐘摆,当秒针停留在六刻鐘,那不要脸又死命的婴儿便放声大哭,随后医生满意地在笔计本上填写完出生资料,大声宣佈时间与诞生儿的姓名,就往楼下走去参加拉炮式欢庆会;一群人因为一个婴儿让他们等了二十四小时,所以厨房提议不如来场庆生会?同时这二十四小时之间,大医院中的大医生小护士们,为了我的来临等待散发出的口耳相传,早引起一堆社会新闻记者在门外等候多时。 恰好出生时间满了六个六,家族姓「首」,中国百家姓的传说里,首姓已经是鲜少族人的家族人口之一;首姓家族出生的孩童都有个不祥的预言,如果出生时间满了六个六字,他必定会消失一个器官。 这观念来自魔鬼研究文献,更因是传闻中仅剩的民族,所以有首姓祷告会、首姓俱乐部、首姓乡亲会等,对生男生女传宗接代这码事,在随时可能消失于新世纪的家族而言,性别是再重要不过的,母亲在日后我成人之时才辗转告知:祖母本身就有许多重男轻女的观念都是来自于家族经营的压力;好在我出生之后,是男生也不管有无失去什么器官,她都觉放下了生活重担,得以松了一口气! 正确描述我们家族其他亲戚,不管是远房还是近亲,对于选时间生孩子的观念仍然是忌讳也避口不谈;避开六月出生所以向后推算十个月的时间,也就是夏秋之际,那是家族只食蔬果的素季,但却不是只为了不猎杀动物的宗教食素主义,只是害怕诞生一个让家族蒙上阴影的残缺孩子。 父母天生乐观强壮且开朗,当然不信于那些邪门的宗教传言,所以我如家族亲人预言,注定是个出生无手的孩子;但却没有人为此特别的伤忧,似乎一切都是顺水推舟般的顺利无阻。 当医生将残缺的我高举,庆祝这二十一世纪只失去双手的首姓家族独子新接班人的到来,很快的媒体前来採访,上身幼裸的照片和我的新名子首份马上被公开在报章头版,首份是祖母命名,她盼望我可以继承家族经营的重要命脉,安份守己;不过成长顺遂的我却不如祖母之意尽守本份,反而在十八岁那年发下豪语:「我不想结婚。」 这些奇异的壮举,原都是来自于两隻手背后的故事,血液的流动方式和它的微生物是会影响原先自我的性格。新闻报上那张这辈子最男子汉的照片和记者们拟出来的新闻稿,完全刻划出未来我的样子,我的身材与头脑远比学校任何男性同学们都来的优良健壮。 乐观开朗的背后是有着坚强无比的毅志力支持,我的出生与残缺并非是在之后才等着收拾的残局,他们早就双手怀抱着我的到来,远远满足了一个男人可以在世界上享受的各种物资;也许就是先天基因影响与后天环境,我对事对人也永远抱着坚持的乐观与开朗观望,一切的一切都感念着父亲在我二十岁之后过逝,留下母亲和眾多亲友的加倍呵护。 百年家族的经营非常不易,打从新闻媒体记者帮我拍下这张雄伟的男人照的隔天,就收到生平第一份礼物:第一隻左手;从此,收到手是我一生最需要也是最常见的礼物之一;那个送手的人据说是来自于西域教宗的后代,他认为五十多年前收到某旅人赠与的草手(用海草编织而成的手)应该跟我非常有缘份,所以这隻手当仁不让的跟着我。 端视客厅上方这位有心人士的遗照,还是他仅有的几张照中最年轻帅气的姿态,当地人常说他有许多可以转换的外型与样貌,甚至变换物种,随时因时因地因物,「调整自我,善待他人」是他终生的宗教信仰。拍照纪念以当时的习俗是正式严谨,这位红衣男子,在送给我左手之礼后的十天就远离人间,在他六十一岁临终前曾交待:不需流泪与哭泣,不需葬礼也不需歌颂,他将到达成日都欢唱圣歌的所在地,死亡,在他心理是一丁点都没有痛苦。 另一隻别具魔力的手,是在我出生后的两百四十个小时,先天失去双眼的远亲人体画家大伯跟我的先天遭遇雷同,透过密医送来的右手十分强壮有力。透过西藏巫医密法,承传天眼通的双眼,所以他笔下的人物都是分裂,分割于不同的时间、肉体年龄、心智成长,画总是凝聚穿透人心的力量逼着你直视内心,看透自己,或是看透他人,亦或是嘲讽当时迷信丧失的生命;密医继承他遗產中的无数器官,也终于等到三百年后我的诞生。 出生两百四十一个小时之后,我就和街角边正常玩耍的幼童无分别,同样的两隻手、两隻脚,而且这双手还会配合我的年岁调整他该有的大小与强壮度,不过我还是一直优胜于其他孩子,甚至比他们更为早熟;不难理解这原自于手部的运动会影响牵连到脑部细胞的运作,所以为什么许多小朋友在年幼时学得是如何握笔桿,慢慢在指尖上施下正确的力道,而我已经在画布上挥撒着那些不知如何来的灵感,反正独子嘛,创作对我而言就是无聊所產生的。 失去双手的幸运儿是我对自己的简介,因为第一个女友就是被我的假手追来的,这不是幸运是什么! 【二、手,追来的幸福】 可能是接着的着力处与手臂过于合适,平常我很少换手,在它旋转自移、私毫没有血液不流畅的问题,双臂与肩臂的联结是遇手就瞬间接着,如果这形容词来不够贴切,或许可以与我一同想像:两只阴阳相吸手掌大的磁石可以產生多大的吸引力,就好比我的手与手臂之间的接着关係。 我不想结婚当然有原因,虽然祖母对此结论颇有微词,倘若读过《金婚纪念日》的人都瞭解,结婚是会对人格產生可怕改变,自古此来太多的专家学者都努力的提倡清醒的事实:「结婚是人生的终止与愚蠢」! 人不轻狂枉少年,将双臂男的气慨展现在追求女子身上,太轻而易举了!中学夏天等候街边公车,等到交往四年的第一位女友,一见钟情的情诗正逐渐漫延在那天午后的微雨时光,她促使我写情书的速度比小说更快,所谓的情书:就是为了爱情写下的论说文;那些正经八百的演讲稿就是女友的最爱;她从小就是个极爱说话的女孩,每天都要背成篇的演讲稿才入睡,时常被校方派出代表出赛,从小一到国三,她分配的导师们都钦赖她的口才反应与记忆力。 不过这好人家的女孩看到我却老是不说话,不知是白天课堂上已经将话说完,所以每当下课收到我写给她的演讲稿,她都会双手捧着读着,当两千多字的讲稿看完,我俩约会就这样告一段落;持续一个月后,她帮校方争到两面奖杯,而我追到全校成绩排行榜前三名的资优生,让班上男子汉们再次将首份贴在英雄啟示录上。 全校排行前三名分别有以下几个外号:第一名,不理人;第二名,人不理;第三名,人见人爱。第一名的酷女发下狠誓,不考上第一志愿就死不恋爱,所以退下一箱情书,击碎了一票铁牛男子的初恋之心;第二名是走过去时总没人想理睬她,因为她故意减了极短的男人头,戴了超级大黑框的眼镜和两个黑眼圈,只差没变成男人婆;第三名就是在下女友了,她靠那张红遍全校的口才,光是每学期额外加分就添上二十多来分。 我曾经问过,你要到哪天才会觉得这些论说文很无聊透顶?她只是选择用缓慢又高调的音色回嘴:「等到我哪天不想说话。」以演讲语音分析层面来看,这种方式代表的是,这是重点中的重点。因此在我们顺利成为男女友的几年间,除了赶忙彼此的课业之外,我俩都顺利分发国立高中,直到二年级六月快放暑假的培训班开始,她终于正式的以平稳口语说出,我不想说话了;突然就这样失去话题与互动的男女友,沉默的併肩走了二十五分鐘,在高楼下的银行两人分道扬鑣。 那晚我就躲在男人窝中哭了一夜,人生失去方向,好比双手万能瞬间变成废物,竟然因失去恋情就徒生自我了结的念头,但上帝是仁慈的,我很快的遇上第二位女友,妙手回春的双臂生活就这样再次展开。 这恬静女友是半年后画展相识,她不同于初恋女友的言辞能耐,反而乖巧的像是俄罗斯蓝猫;《猫史》之中曾提过,这种贵族猫个性十分柔顺体贴人意,一身的深灰色短毛毯,反光折射之后可以隐约的看出些微的蓝光:事实上这是我刚见到她的第一印象,那合身剪裁的绒布洋装、活灵活现的眼睛。 随手挥毫的大幅油画作品翻拍成照片,让冲印店改版製成明信片大小,总共有五张画。第五张画就追到她的点头,不过不幸的事终于降临,六月之后,「六」再次的发展它的效力:她开始不停的哭泣,整整哭了一个月,为何事而悲伤?却苦于说不出,也不想说出,在准备转学搬家之时,她的家长才告诉我:「我的女儿先天心理格外敏感,具有人心穿透力;当某夜零晨六分,她睡不着正端视我送给她的卡片,就从画中看到些许,情绪。」 这位半头捲发的妈妈,将「情绪」二字用更简短缓慢的口气念着,似乎是在暗示我可能有那些事正在发生或曾经遭遇;「就是那股情绪让她只能一直哭泣,无法解释的伤悲,好像是在为谁而感伤,也像是止不住心理同情与疼惜。」留下一个月眼泪,她退下我的五张卡片。 究竟这些画的内容可以引起人多少的情感?为此我特感内疚,每逢深夜的零晨零六分,我就坐在原画前开始准备冥思,持续半年之后,就被心理治疗师宣告:「忧鬱程度中级以上,必需停学。」 原来,伤心也是会传染的。 每天看着她不停的哭泣,哭泣,内心拉扯好比撕裂伤的隐隐作痛,在她尚未透露任何言语之前,勇猛的双手只能进行一个反覆的动作:递面纸,递面纸,还是递面纸;终于我也崩溃了,更丧失恋爱自信,先天开朗的男子汉得了忧鬱症,只好接受医生指示,观察一年。 窗外的雷声轰然的落下,大颗大颗的雨滴打在医院窗口,我站在医生面前瞪着他足足一鐘头之久不再说话。 【三、一只铃鐺】 医生建议父母亲,这大房子有太多记忆,我该转置另处鲜少人群的空房休养精神,再即将要离别的前夜,我也选择不辞而别的离开那女孩;在失眠整夜看透画布却也得不到任何讯息,只能按兵不动。 城市清晨的天色尚未燃起一抹瑰丽脂粉,当搬家车开走之时,我也转身背离,某种仪式的告别会,不确定她是否见着了我,那辆大货车巧妙的在转弯面对着我时,连按了两声的喇叭,快速驶离。 家人向亲友探听关于找新房子下落,却找到古老住宅区,经查明后证实是大伯过去收纳的画室,专门用来收藏作品的空房;祖母认为我和三百年前的大伯非常有缘,主观的指挥决策:「这孩子生下来,一切的命都安排好了呀!」她那双颇有智慧的单凤眼正意味深长的瞧着我。 广阔空地下盖建的古老房子,屋顶还留着日据日军兴建的黑屋瓦遗蹟,屋内藏着部份日式傢俱和老藤椅,是傢俱之中我最偏爱椅子,舒适的椅子可以让我读上六七小时之久而忘却时间流逝。 父亲尚未因考古工作离世前,常笑着反讽我,他的独子变成一只老骨头,每天下班他都会惊见上方坐着骷颅,喀啦喀啦微微轻摇着头脑,然后裂嘴一笑吧咑一声,久未动嘴的下巴就这样脱落,掉到地板上;可能是古人类学家的研究者职业习惯,所以这种人类研究的暇思都会转移至他的亲人身上;他曾说母亲可能是远欧飞过来的吸血鬼之妇,只不过那天在舅公喜宴上脂粉似乎上的过于鲜白,口红又过于血艳深沉,我的父母就成了当天视觉主角的吸血鬼夫妻档。 为了让父母心安,我开始当假的劳动者,跑去海边拣拾岸上的漂流木打算来刻些木工艺品;经过颱风夜后风平浪静的清晨,树梢上多了一串铜铃,上方有密密麻麻的颂文刻记;恰巧每当风声吹着树梢顶端的铃鐺,我就会不经意的走访陌生人,或是某些很难形容的某种生物状态飘浮的气魄。 春天的梅雨季接续了两个星期,当我在画室来回的跺步,看着滚滚乌云预言着倾盆大雨后的未知世界,潮湿气味让焦虑直逼内心…。凭藉着这股情绪,画布上涂上大量的黑色、中灰色的压克力顏料,胡思乱想的持续挥动着双臂;门外出现奇妙的敲打声,节奏音落的地点离门面很低,约不过一公尺高的地方,隔着这扇门犹豫着该不该迎接这位娇小的客人? 电话铃声、门铃、未收的电子信箱、烤箱、窗外的门铃、音响音乐、钢琴边的节奏都同时响起…,画室成了一所高分贝的综合噪音处,压着一只耳朵将门打开,眼前出现的是个怪异婴儿:皮肤呈现浅灰蓝半透明,身上只有黑布将他的身躯包裹,最让人无法置信的是:篮子是用海草晒乾编製而成。连串的质疑让我忘了整间屋子还在不停的喧嚣,他闭着双眼,小巧的鼻子和微微打呼的嘴角,完全无视于外头风雨和屋内噪音,为了可以更近的观察他,鼓起勇气将篮子提了起来,他不到两斤,颈边戴着一锁银白色的鍊子,写着看不懂的方言;此时,沸腾的声响全部静止,外头下了两星期的大雨也止住了,孩子只是无忧的睡醒伸着懒腰;这些都在透露:要我照顾这孩子。 门外,传说的知更鸟飞过树枝,向着乌云探出头的太阳方向远去,漂流木冒出新芽;既然是在风雨降临,又身披海草藤蔓,想必亲生父母是离不开远洋,那就叫雨子吧;凡是在零晨雨夜来临,而睁眼可以望见天际晨曦,都是好预兆。 【四、致命的手环】 教授推着老花眼镜,翻着古书听着雨子来临与样貌。他初步推断雨子可能是某种似人的植物与人鱼產下,人鱼族会到陆地上是受某些姻缘际会或巧合;加上南非外岛常会信仰许多动物界的神灵,可称之是生物与神祇群系间最繁乱的国家之一,神物灵、巫术、半妖神怪,等特异的生物时常在那附近国度出没。 多半人不和女巫有交集,人们都将女巫视为不洁的象徵,王宫贵族或平民百性…新生命降临不会交给女巫,信仰女巫会被国家令法赐死;这经药水展化开来的叶脉与字样,正说明着这是某群岛上的蔓陀萝花与当地女巫的杰作。 知更鸟代表着传递幸福,让一个身世与未来不明的孩子,透过知更鸟选择抚育他的人类,是传统女巫们觉得最为贴切的手段。 雨子发丝是草绿色的,他不曾试着与我对谈过,海岛边的热带舞曲、古典情歌时常在不经意反覆哼唱;他也喜欢倚着门外那棵树下看海,我常在窗边端凝他,猜着雨子是不是觉得这样比较接近他的亲生父母? 他从来都不想问我关于他是怎么来到画室,也不曾探讨私人问题,他会帮我调製顏料、整理画布画材,清扫画室和修护窗外的那座小花园,他很懂得园艺水性,花园从知更鸟经过的冬天开始,原以为只有那棵树会因奇蹟而復活,却没想到随着这半山临水的环境,野生动物的到访,留下许多不同植物的种子在此茁壮;雨子会亲自跑去山脚下提海水,觉得海水矿物比一般自来水来的健康,更适合这些生物成长,他也很喜欢浇水时为牠们讚颂情歌,花园因此随着春天到来慢慢越来越热闹。 大约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长成教授说的高度;成人的他看起来还是像个孩子,而温和的陆地气候与环境让他的脸庞多些红润,比起初次来的样子是多了人类的粉嫩气质,唯独发丝依然是草绿色,随着海风的吹抚…,迎风飞起的是深海中的海草在传谣某些已经逝去的故事…。 手心上捧着用雨子头发编製而成的手环,他说这可以帮助人类拥有爱情;我并未将它戴上,只是仔细的触摸着不像发丝的绿色线端,这种传说神话故事不停在老画室上演,他是不经意在我留下的情书论说文、五张油画中找到部份伤感的过去吧? 铃鐺如果出现一连串的响亮,是和风吹过无关的音色,就是预言:即将有客来访;画室后方木门推开,就远离现代空间。 那天,我走进包厢,见到女伶,还有看起来甚为落魄的男人。她微笑客气问安并和我介绍身边的他名为纳索拉非;这间餐馆包厢的正确时代是中欧,她是十七世纪末的妙龄歌手,他是世纪初的学者,因误饮王宫主厨为了讨好王后贵宾而调製的长生药茶,却让魂魄离开时空,然后在包厢与舞台相逢:舞台女伶正演唱着他写的作品曲子,随后认识相爱。 才子苍白消瘦,眼神炯炯,言谈中响亮音色和高亢心情随时都可以为爱演唱一曲;他们明显地中了传说的罌粟毒,眼中有种紫罌粟的火花在燃烧沸腾仅存的生命,在今日即是餐馆拆除扩建之日,今夜只剩下的两刻鐘头,计划殉情并告别;不寒而慄的心情让我从随身皮包中拿出草绿色的线绳,分别递给他们。 「将它以绳子编系在手腕上,男左女右,记得要将绳中的尾结绑死;这一对绳子可以让你们存在同一时空而不分离,但线端很滑,切记要绑紧打死,打死的线圈将因受人体温而热缩,最后消失,时空都无法将你们拆离,但若其中一人线端松落,你们将会被分离至不同时空和不同生物的世界。」我一鼓作气的将雨子发丝使用说明解释完,想起昨夜临睡前雨子轻敲房里木门的悄悄话;这对情侣如同得到特赦而眉开眼笑,忘了身上的罌粟毒,兴奋的拉着双手在房间打转,同时唱着我听不太懂的话…。 【五、绿手指】 已经过世好几百年再加上身世怪异的探险家,是我在图书馆不自主惯性搜寻的传说,之后被志工老嬤嬤警告:「那些阴沉的事,你最好少读…。」随后她就消失在图书馆。 雨子的双手很像传说中的绿手指,那代表自由心灵与善于与动植物沟通的能力,因为他的来访改观了画室阴霾,这份感谢若以言辞展现只让人显得愚昧,他似乎很喜欢生活在山区间,偶尔会问他想不想去城市走走,他就会绑上绿头巾戴上花帽子,背上他最喜爱的大包包,与我走游热闹街坊;回程之后的战利品绝对是成堆植物种子和肥沃土壤、某些新產品开花剂的成长素;他的园艺品已经多到可以搭建起工作室,我差点忘了他该要有间新工作室,而不该再将所有的工具收纳在房间。 电话响起,祖母临时有事,要求我从山区画室马上离开,到城市茶饮馆见过一位高僧,关于手臂继承之后的问题! 门上的木板贴上最新记事,不忘在信尾画上一棵可爱小树和雨子的背影,雨子笑着抬头看着我半潦草的字跡,要我放心的离去。离开时,只看见他头顶上出现奇怪光圈,笑容像个天使,如同教堂的圣婴般…;天空慢慢堆出深灰色的厚云层,在货车开离郊区,车内那首莫札尔特的交响曲让情绪格外振奋,雨子完全的带离我走出失恋的忧愁。 繽纷的泰式茶饮馆,周遭都以长布幔作隔间设计,馆内每隔三尺就会在柱架上方设立空调,金黄布幔随着风而缓缓飘动,时而有薰香水气游走,高僧跪坐在白软垫上庄严姿态,完全和当时舒缓气氛不融,祖母则在旁安静的饮茶,见着我来只是先客气的笑了一下,即面色凝重地问我近半年有无奇怪的事情降临? 「在雨天画室门外拣到一个孩子,长得不太像人类。」我试探简短的说。 祖母听完大大的叹气着,高僧神情如她心中盘算的雷同:「他总算还是来了!」 就他们推算我会遇到的人物:雨子,就是几百年前我先生创造的生命,上辈子我是个女人;探险家先生在海外不幸遇难,千方百计的想与妻子联系;在分隔的两个不同国度的地方,失魂落魄的妻子无法相信船难事实、他找了女巫协助,试图与曼陀萝树生下一个孩子送到妻子的手中,只是当孩子出生后,妻子已经忧伤逝世而再次投胎为男人。 【六、焚过的画室】 两天后,剩下的是半毁的画室,除了经过风雨交战,还失火,再被强烈的风雨浇息了火燄;不见雨子欢迎,庭园也失去过往的生命力。 火烧的大厅中共同创作的壁画:一棵非常茁壮的大树:有雨子和我共同欣赏着遥远天与海连成一线的景緻;门上的叮嚀已经被风雨淋湿了字样,无法辨示清楚;但我的画作和画具都被收藏到较高的柜子上端,是贴心的他先设想的防预行为;唯独树上的铃鐺不见了! 翻遍了整个画室和搜寻庭园,只找到地板上遗落的绿色发丝和雨后从屋外踩进一堆大小不同的污泥脚印。 「消失在画室的孩子…。」像是童年时失去手臂刚出生的我,呼吸急促、恐惧,坐在床上努力的猜想自己面对的事…;祖母在茶饮馆道别之前,告诉我出生的事实:「就是你上辈子的先生害怕让你一人无法独活,所以才会找了女巫,想创造以他生命延续又有祝福之意的孩子陪旁身边;所以出生断手之故,也不想让民族迥异的你们有距离,又可以透过断臂继承找得到你,一切都是无形之中安排好了。」 「铃鐺!是铃鐺,雨子一定是在铃鐺响了之后,见了谁!」混乱的思绪,只是再次想起雨子。等我奋力跑到渔港已经是半夜,没有熟悉的月光和星光,深夜渔港街道边罩着诡异低温的白烟升起…。老教授被我急促的拍门声响吵醒,拖鞋声从室内不停的向外门边靠近,他双眼充斥着血丝的惊恐:「事态严重了!进来再谈!」 只要是异于人类的种族,都会被史记记载不利的传闻或预言,不被认同生命存在的价值应该驱逐,但若透过知更鸟领衔,千里迢迢护送婴孩到指定的人类,必有它存在的善意。没有人会知道这孩子长大后的命运将如何发展;古书的承载、智慧传承、生物界的繁衍再生,被女巫以蔓陀萝花枝液凑成的蔓陀萝树与人鱼的孩子:将有着父母特异能力,具备神话界爱情丘比特化身的力量,融合了人的善、灵力、勇敢和蔓陀萝对生物间爱情的趋使力;但愿他的到来将可化解长远以来对异于人类种族的偏见与攻击。 这是雨子刚来我的画室时留下的编篮叶片的文句,在老教授反覆翻译与国外多民族朋友讨论出来最正确的解译;女巫写出了对生物的省思与智解,为了雨子未来送出她个人力量。 依照教授推断大概是在铃鐺响后,雨子模仿我走入另个时空引起风波,因为这两天港边突然出现很多奇异的气体游盪和掉落在街边绿色发线;在餐厅将要拆除,我交出雨子发丝太短,罌粟的效力让他们不停的歌舞,过大的动作使他们其中一人手臂上的发丝断落,使另一个人直觉的将手边的绿发抽走;他们害怕会因此分落到不同的时空背景。 好在餐厅拆建速度并没有想像中的快速,数百间的包厢加上大型舞台,他们很幸运的又可以在这半拆除的过程中重逢几个月之久,但想起终会有被分散的那天,兴起再来寻找是否可以提供足量的绿色发丝。却没想到遇上的是一头他们渴望已久的绿发孩童,他们贪婪的盯着他头上存在的各种希望,恳求雨子可以给他们更多的发丝,雨子则很天真大方的一次用大剪子剪下一把头发递交给他们;他们将这堆的发丝不停的在发尾打结,接成更稳固的线,将线编织成更厚实的细绳,两人将它穿戴在身上,在罌粟麻醉下不小心透露口风,手臂上的古老秘密被更多他们那时空的情侣发现,纷纷找上雨子寻求发线。 风雨交加的短短两天,每小时都有一对情侣恳求雨子可以赐给他们足够的发丝,他心生恐惧没有很快的答应递交头发时,情侣跟在后头闯入画室,放了一把火,雨子取走树上铃鐺躲到自己都不清楚的储藏室;火终究还是被风雨浇息,而那对情侣因违反时空规矩,被铃鐺罚责永远的反锁在时空与时空那无形的矮窄的世界,魂魄将像气体般的流窜。 蜷缩在储藏室藤椅上的他,头发被剪得很短,平均最长的不超过五公分,手上紧握着铃鐺,嘴巴只是反覆的说着…不要找我了…;我轻轻的将他的手掌打开拿走铃鐺,为他盖上毯子,关上大门,爬着迂回的阶梯回到画室,思量画室重建计划和手上的这铃鐺带来的影响…。 正在木板上随意的记载这些事的同时,莫索拉非的样貌再次的浮现,教授暗示着我们违反了铃鐺刻入的时空规范,再次以拿着铃鐺身份见着曾经被预言过的人,灾难将会降临:画室的毁灭、雨子被追讨,而我所幸的只是回顾上辈子的情份。 推开雨子房门,点亮摇晃的小灯,衝击而来的是一幅半身在海底没有双臂的人鱼画像,陆地上有雨子,将他抱在身旁的我…和一棵茁壮的大树。男人鱼很眼熟,我仔细的看了又看…,却总是想不起来。 木桌上多了一本出版于七十年前的褪色的联展画册,之中收纳某女性画家五幅作品,与冲印店明信片中的五张画不谋而合。 【七、纪念物】 这是雨子在储藏室找出的日记本;在我还是个女人,有个爱我的先生,以及那个相同挚友的渔港老教授。 清晨惊醒,整夜接续的梦境、预言…,直到如电雷光闪般想起过往某个人的回忆,沉封的知觉再次回到现实生活,于是清醒了,回忆让人沉默,彷彿曾经亲自目睹着亲人与你告别与远行之后,反悔回头寻找你与他之间的很微乎其微的…,共存。 有一天老教授在他已经远行一年之久,造访画室,缓缓和我诉说他已经消失在这世上,要我心理有些调适;一个人就这样失踪了、不见了?我追问老教授他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他也只是用不是很确定的口吻说着…,吃错了东西,变成不是人类的生物,过着不是常人的生活,可能也失去记忆,但这也是那边荒野部落的原住民透过转达再转达听来的故事,传说不能太过于相信,但这是唯一当时能听来的解答!老教授的话就像是收到外语遗书,而遗书上并未签字的那种状态。 过了很多年才确信他消失的各种揣测,而回忆让我回到图书馆他熟悉的那区寻找他可能读过的书本;在其他探险家的描述里,寻访他曾经经歷的荒野,突然有天我在图书馆书架上翻落一本已经很破旧的藏书,掉落的书本随即打开:他年轻毕业的黑白航海证,于是我借走这本《传说》,埋首研读;航海证刚好置放在人鱼族传说的精采片段…;刚好这句话被格外的标记:「成为人鱼多半都是和女巫达成协议,她们拿走人类在陆上生存的本领,将生存技巧转卖给另个想成为人类的人鱼族。」 关于爱与被爱,我们总是觉察的太慢。 【人命换来的情人礼物,南非船难证实全部丧亡!】 新陆报-----吴明辉採访整理民国8年7月14日 南非外海有艘「飞运」探险船证实已遭遇难,不幸遇食人族皆无倖存;具当地原住民目睹一名勇士洛可汉现场与身上佈满罌粟花香的女巫达成协议:这位船长兼探险家的他遗失航海证,无法证明因风雨阻乱船隻路线,错误行驶这个不祥港湾,触犯部落法规与不被认同航行的合法性,宣佈与眾多船员成为食人族的锅肉。 具当地原住民透露,体型高大的洛船长身戴埃及法老陪葬品,送进牢房之前曾与女巫行成协议商谈:船长可以留下生命,但顾忌民俗不允许外籍人类触法后还能依原形生物离开,因此女巫拿走他颈上鍊子和行走陆地上的勇猛四肢…。 此船难发生半年之后,部落中多人目睹外海边有个熟悉东方世界的男人鱼,因思念远方自闭症画家妻子,便与女巫达成交换协议:赠与一只特异铃鐺并失去陆地生存之力,而持有铃鐺的主人可以穿越时空与不同年代和国度的人群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