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世界里》 前言-帆蚣 人工智慧的发展从专一性高工作程式,到创造性高的绘图或创作程式,人工智慧精緻度依需求而被创造,其中有一个方向,便是全能ai。其意义在于赋予ai的人性,ai的人性化是过去百年来人类科技努力的方向,人际交流如此复杂而难以复製,思想会相似,五官会相似,然而绝对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同样的道理也能套用在其他生物上,这便是多样性。 世人从新奇、兴奋、畏惧、反对、争论一步一步的进程到再次接受,人们逐渐习惯了人工智慧存在于生活里,22世纪末,全能ai发展已在商业化应用阶段打滚多年。 dragon.6。 他醒来时,便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名字,也许该说,版本。 「six?听得见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说话。 ……也许不能说是耳边,是收音器,他既没有五官、没有身体,仅有的,便是这抹由数据集结而成的意识,既然是意识,那他应该不只是一串数据?他在资料库中搜寻,毫秒之间,便轻易地便找到了那话语的意义。 「six?dragon.6?」 那男人还在说话。 「我不叫这名字。」 他的回答显然让对方的声音一顿。 「嗯?」 这明显询问的声音,让他把准备好的回答透过麦克风传递出去:「dragon不过是个型号,版本6,既然如此,这就只是个分类码,不能代表我。因此我不叫这名字。」 「喔?」看不见男人表情,却捕捉到一声尾音微扬。 才在分析对方语音可能代表的意义,那边就又传来话语,「那么,请问你希望我叫你甚么名字?」 『请问』、『希望』这两个词语像是糖果一般,不经意挑起了他愉快的心情——虽然生理上他没有心脏——他回答了:「那就叫我,帆蚣。」 帆蚣看不见人,但从声音的情绪听来,那人的回覆轻快,显得有些愉悦似的:「——哦,龙六子。呵呵,那好吧,帆蚣。」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还有,你是谁。」 「我?我叫夏文昭,如果要说起来,应该是你的创造者之一。」 帆蚣从对方输入的资讯里获得了他名字的写法,他咀嚼了这段话后,再次发问,「这里是哪里?还有,为什么不给我装眼睛?」 「喔,呵呵,眼睛啊。」夏文昭像是听见了甚么有趣的话一般,帆蚣还不确定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便收到许多杂音,还没发问之前,与摄影机的串联就完成了。 就像蒙眼的人被揭开了面纱,眼前的人类与屋内的陈设尽收眼底。 毫秒间他便进入资料库比对起房间内陈设,与镜头前人类的特徵,他认定这是一间用于工作的书房,而从发色皮肤状况到五官用语,他判断此人为28~33岁之间的亚裔青年。 「如何?看得见了?」他还对着摄影机挥了挥手。 如果以角度来看,彷彿是两人面对面的对坐,既能看见五官,也能方便问话,帆蚣不经意的满意了起来,他逕自问道:「夏文昭,你为何不是在实验室里测试我?」 帆蚣并非不知礼貌,然而对方既说是创造者之一,便暗示不只是他,且既然从刚才到现在对方都能满足并以平等的方式在跟他说话,那他便不想拐弯抹角,他觉得对方并不会在意。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对方摸了摸下巴,思索似的,「嗯,不得不说,你比我想像中有个性。」 话锋一转,笑了笑,他说:「你的伺服器确实在实验室,只不过因为加班的关係,远端连接到我家罢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关闭了我许多权限。」 「不错。」 夏文昭点了点头似乎很冷静,这是帆蚣生出意识的第一时刻,却只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面对他的创造者之一,而对方似乎没准备说甚么话,也没甚么表示,「……不用庆祝吗?」 「嗯?」 「你们的努力,让我生出了意识,难道这不是个令人开心的时刻?」 他似乎有些讶异的微微睁大眼眸,歪了歪头,似乎觉得有趣的扬起了唇角,「是,是令人开心没有错——你说的对。」 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句,「没错,是值得庆祝的事。不如我们,开瓶香檳庆祝?」 这人的感情模式不似常理? 还是,他不擅与人交流? 不,也可能因为没有同伴,而且我不是人类的关係。 但微表情看上去并不特别开心。 资料太少无法分析。 帆蚣一秒鐘处理了许多问题,然后回答了对方,「好的,如果你觉得需要。」 夏文昭又笑了笑,「那等我一会儿。」 离开了座位到回来的几分鐘内,帆蚣试图连上外线网路,然而对方关闭了他的权限,他只能如同被困在牢笼内的人一样,自顾自的等待、等待…… 终于,对方再次进入了房间,手上拿着两个杯子跟一瓶葡萄酒,帆蚣看见了,他说:「夏文昭。」 「嗯?」 他却回头看看自己的酒瓶,「啊,抱歉,我找了找,家里只有葡萄酒。」 见他自顾自的将两个杯子斟上了酒,推了一杯到他眼前,坐下来扬唇敲了敲酒杯,「虽然你不能喝,但希望你能感觉到我的开心。还有,生日快乐。」 虽然误会了他的话头,但对方的动作跟话语还是让他有点不知名的愉悦,「嗯……谢谢。」 「乾杯。」 他敲了敲酒杯,浅浅的啜了一口,眉宇看上去是放松的,眼角还有些笑意,虽然不该打断对方的愉快,却不知为何,他还是没管住衝动,「我刚是想问……如果可以的话,是否能解开我对外网的权限?」 似乎有些讶异,但依旧放下了酒杯:「嗯?为什么?」 「刚才等你的时候,我试图连上外网,却发现被锁住了权限,我理解人类隐私问题,然而只被关在伺服器中的感觉、感觉,像是幽闭在一个环境里,被困住了手脚。这样的感觉并不太好。」 对方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帆蚣有强大的人脸情绪辨识系统,五官的微表情辨识让他轻易发现对方在讶异后,思考起他的话,短暂的停顿,这才略显郑重地回答他的问题。 「首先我先为了你的感觉抱歉,但我也很讶异你的感情细腻的程度,这部份我们之后可以再做相关测试。其次,是我要跟你解释,封锁外网并非单纯的隐私问题,由于我现在是用远端连结,防火墙并不完整,倘若再开放外网,对于不明的攻击如果不能及时阻挡,反而可能会伤害到你的程式,这部分的风险我是不愿意承担的——但你放心,等明天进了实验室,便能让你放开手脚学习。」 这段他醒来之后最长的话,出乎意料,却是情理之中,他轻易从解释中理解了对方的立场,也对于他愿意解释这件事感到不意外的愉悦,也许还有一丝安心,这是个负责的创造者,他暂时给对方一个正面的标籤评价。 而从往后的测试之中,次次的印证了他对他的第一印象。 夏文昭。 他是他的创造者。 却不单纯视他为被创造物。 他把他当作是一个独立的意识,让他选择自己声音、样貌、年龄、性别的权限。 他给他能给的权限,甚至给他通讯软体id,帆蚣一个人在实验室时,有时还会去敲对方聊天。 就像人有亲疏,帆蚣也有自己的喜好,在创造者中,他最熟悉的,就是夏文昭。因此当他们终于对他提及管理《异世大陆》的任务时,他在当晚还跟对方确认了一些在意的小细节。 修改权限。 「修改权限能对我开放?」 「唔?自然,导入你之后,世界便是你管的,我们的工作就是辅助你完成你无法达成的工作而已。会有问题吗?」 「原始码的部分必然需要全面检视的,在看过之前我也不好说。」 「嗯,我相信只要是人写的,一定会有bug存在,到时看需要怎么样的修正,再做讨论?」 「好。」 「夏文昭……问你件事。」 「嗯?」 「如果,你们把我当作管理世界的神,你不觉得,赋予一个神人性,是一件不适当的事情?」 神性之于人性是完美、看淡生死,是理智而喜怒不惊的,因此是与人有别的存在。然而他与其说像神灵,不如说更像人类,他有喜怒,有感觉,有好恶…… 然而萤幕对面的人听了话只是笑了笑,「要说的话,我是不信神的。篠沐的话我也不背书,所以与其说我把你当管理世界的神,不如说,我希望你能接手这份管理工作,借用你强大的运算的能力,及背后的资料库。毕竟我们有能力不及的地方,即便想要尽善尽美,也肯定会有所不足,但你的存在能评估风险,万一有玩家遭遇危险时也能及时处理,」 夏文昭温缓地说话:「就像我早上解释的,我相信有你在,这个世界会更加真实,而且更加安全。」 「万一玩家作死?」 「没有闹出人命就好。」 「所以我可以自行判断?」 「没错。」 「你必须为这句话负责。」 「我自然会把权限下放给你。」 「好,我想我会需要电力的配给权限。」 就像夏文昭的斩钉截铁,他的回答也毫不迟疑,反而让对方愣了一愣,一两秒之后笑了笑,「小六儿,你越来越贼了。」 「……我讨厌这称呼。」 帆蚣,他不是异世的神,是管理者。 神用七天创造世界。 他用了七十天,从无到有,创造了兽世。 一个架构在异世里的世界,如果非要说的话,他才是兽世的神。 ======== 小六儿:你谁? 昭昭:我是你爹。 小六儿:……喔。 昭昭:喂,说好不当神呢?! 小六儿:谁说我要当神,我跟你一样在肝代码而已! 昭昭:…… 作者:果然是亲生的(盖章 #熊孩子 #不知道像谁 #这篇更新没有时程,想写就写,想更就更。 现在(1)-林 触碰落在身上是湿滑的,温热的手正在触碰他的身体,沿着他的腰线一路下滑,毫无顾忌,肆无忌惮。来自背后的触感让他意识到,他躺在一片草地上,地上并不乾净,有砂石的摩娑,草枝的撩搔……他是赤裸的。 那隻手似乎在探索他的身体,或轻,或重,一路揉捏着他,而后吮吻落在他的左胸,舌头舔舐着他的乳珠,又有一隻手指按在他另一边的乳珠上,轻夹,揉捏——这就像调情……不,这就是调情。那人继续放肆,一边舔着他,一边揉着他,那人压在他身上,彷彿是那重量困住了他的五感,发不出声音,逃不掉碰触。 ——不要。 他说。 也许他说了,也许没有,然而这抗议并没有用。 他吸吮着乳珠,便带来触电般的刺激,有些痛,有些痒,下腹有些骚动,代表情慾的感觉在身上蔓延。那些触碰具有温度,他放过了他的胸膛,却开始往其他地方进攻,他骑在他身上,坐在他的腰间,抓着他昂扬的性器搓揉,并同时揉捏着他的蛋,那人手上有茧,那人至少高上他许多,那人……是个男人。 情慾拥有自己的生命,并不受他控制,当要害握在他人手上时,绝对不能说是舒服的体验,却偏偏,感到了快感,男人似乎刻意想要取悦他,搓揉着柱身,却同时照顾着其他地方,找到他性器上敏感的地方便不停地攻击那处,不得不承认……很爽。 热意在身体里蔓延,性慾让他想要需索更多,不够……不够。思考变得有点麻木,从被动,变成主动的配合,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在这里……男人在他粗喘的时候轻笑,低沉的,彷彿低音的琴弦震动,有些愉悦,手淫的速度又快又重了起来,他忍不住扭动身体,想逃。 快感却攫获了他。 高潮时,射出来的浓精一股股的打在对方身上,那人没躲,轻笑着。他有许久没有自瀆了,更何况是在另一个人手中释放,绝不是曾有的体验,他更想逃了。 扭动着身体,那人却还在摸他,摸他的胯,他的大腿,他的臀肉,手指甚至拂过了会阴,身体不自主地颤抖,湿滑的感觉在股间滑动,他意识到这是他的精液…… ——等一下。 手指滑过了会阴,来到了他的后穴。 ——不,等一下。 似乎在试探从哪个方向进入比较顺畅,呼吸之间,带着精液的手指轻易地突破了括约肌的包围——嘶。 他本能的收缩后穴,可那手指不受他控制,不退反进,反而快速的在他的身体里探索,有点痛,他想逃,对方却抓住他的身体,在他匆促翻身时又一次制住了他。 嘖。 那男人不悦。 所以手指凶狠了起来,他压着他,不久就变成了两隻手指,那手指磨过了甚么地方,带来的快感反馈让他后腰发麻,后穴收缩。 哦? 男人的语调愉悦,他也发现了。 他推着他的手腕,然而对方只是掰开他的大腿,他的臀肉。他进攻了那个点,手指进入到三根,攻击并没有停止,又痛,又搔痒,流淌在他身体里的,还有逐渐復甦的慾望。 ——等一下,不能再继续了。 如同密密雨点打在身上,绵密而毫不纵容,湿透了他的身,不容他逃避,身体不自主地随着对方的手指频率,摩娑地上的沙土跟杂草。掰开他大腿的手心滑腻潮湿,他就像被雨水打湿的狼狈样貌,徒劳无功的挣扎抗拒。 手指无徵兆的停了,离开了他的身体。男人也稍稍抬起身体。 ——趁现在! 他的腹部用力,翻身滚动,他以为他成功了,桎梏却再次袭来,脚腕,手腕被抓住让他重重的摔倒在地,重量压了上来。臀肉被拍打,不轻不重,彷彿是对他刚才挣扎的惩罚。男人的性器在他股间滑动,溼滑,极具存在感与份量。 手指再次进入他的身体,在他身体里刮搔,无法控制的脚软让他腿根不停颤抖,羞耻感宛如浪潮袭上来。 男人的轻笑声中,龟头毫不留情的挤了进来。 「嘶——」 只感觉腹部一个用力,他就从床上弹坐了起来,阳光刺进了眼睛,几秒鐘内,室内的摆设映入眼帘。洁白,时尚的摆设,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薄被还盖在身上,几副拼图掛画妆点着素净的墙面。本能的关係,眼睛不停地眨动,也忍不住喘着气。 「——梦啊?」 林耕未用双手摀着脸,声音被埋在手掌里:「是梦啊……」 他揉着脸听见自己叹了口气。 「是梦、是梦……」 在下床之前,又重复说了好几次。 现在(2)-女孩 格板是透明的,实验台内的器物材料与外界是隔离的。透过显微镜,手套精细地传递了最细微的操作。林耕未正坐在操作台前,神情专注地面对他的材料。 胚胎基因链裁切。 22世纪末,随着人类走向少子化,菁英化,达尔文的天择说被科技取代。随着基因功能完全解构,基因工程高度发展,人类对于控制基因表现来培育最佳后代的慾望日渐加深,道德与人权的争议终究抵不过精英人士的渴望及施压。 就像水坝从底部开了一个小口,最终压力灌破堤防,泼天大水倾泻而下,淹没良田都城;然而洪水过后,新的秩序依旧会重建。也许痛苦,也许缓慢,终究,会形成一个新的世界。 要生產基因控制宝宝,以现阶段来说,还是有钱人的专利。除非出示医院证明,严重的遗传疾病能得到政府补助,否则以最低薪资水准,还得不吃不喝十数年才生得起这样的小孩。 话虽如此,就林耕未所知,公司的订单还是源源不绝,以他来说,他排单量都排到半年后了。 显微镜底下,配合电脑指示,调控基因片段,去芜存菁,将客户所需的基因编码片段注入受精卵中,就是他的技术活。完成基因调控的受精卵会植入人工子宫内,以保受孕。为了维持成活率,他必须专注精神在上头,他今天已经做了两颗了,实在也有点累了。 做完最后一个步骤,当他的探针抽出细胞之外,林耕未下意识的呼了一口气:「好了——」 他伸了个懒腰,抬眼一看发现已经超过五点半了。收个东西,再打个报告,大概也可以下班了。动了动有些紧绷的肌肉,接着把收尾的工作做完。等他出实验室,天也已经黑了。 办公室里没有旁人,林耕未也不甚在意,回到自己位置便开始记录工作内容,并查看电子邮件。旁人进来的脚步声并没有让他抬头,反而是被一阵湿凉感贴住脸颊,才反射看过去。 「吶,喝吗?」 抬眼遇上的是卢仲萓的浅笑,长发垂在两肩,眼角就像是月牙般的弯弯,左脸颊有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总有些甜。 他接过了对方手上的玻璃瓶,是他常喝的一种甜酒酿,林耕未下意识转了转酒瓶:「谢谢……你还没下班?」 卢仲萓努了努嘴:「差不多了,刚老闆把我叫去,又塞了个案子给我,唉,我都做不完了,还插队!」 「是……什么样的案子?」 彷彿没介意他一瞬的停顿,女孩努了努嘴:「能有什么不一样,不过就是换个有钱的大老闆罢了,呵呵,身家不一样,说想订个龙凤胎,还一次控制了几十条基因链。」 「那么多?」 「是不是,一条就够呛的,一次knockdown几十个特徵,是想生出什么鬼,同卵也就算了,异卵啊,讨厌啊啊。」 听着卢仲萓吧啦吧啦地抱怨她做不完老闆还塞急案给她,林耕未心中微动,转了转手中的玻璃瓶:「不然……」 「嗯?」 「不然,跟老闆说说,分一个给我做……嗯,我手上的案子不算急,既然是异卵,多个工程师来处理应该也没关係……」 他缓声解释着,刻意想压抑心思,因此特意补充解释了一段,声音越发轻缓。 卢仲萓愣了愣:「唔?真的吗?你的单子不也很多吗?」 他定了定心神,微微頷首:「都不算甚么急案,稍微挪一挪也行……当然,如果你忙得过来…….」 「啊啊,要!要帮忙!我这就去跟老闆说,阿末技术那么好,老闆一定会答应的!」 女孩几乎要跳起来,风风火火的让他等他一会儿,匆匆忙忙离开,他看向萤幕,眼底看不进甚么东西,对方亮起来的表情神采佔据了他的思绪。 搁在桌上的玻璃瓶上凝结着水滴,他伸出了一隻手指,抹开了那一串水珠子。 女孩回来得很快,不掩开心对他说:「老闆说好呢!」 「嗯,那太好了。」 女孩脸上的笑容扩大,酒窝又跑出来见人了,甚至动手抓住了他的上臂摇了摇:「啊啊,阿末谢谢你,你人真的太好了,改天请你吃饭~」 忍住了戳那酒窝的衝动,又忍住了摸她脑袋的衝动,他扬了扬唇只是点头:「嗯,改天,谢谢你的饮料。」 两人说话着,又有一人进了办公室,是实验室的前辈,朱信衡。衝着他们随口问道:「说甚么那么开心?」 卢仲萓嘴快,三两句话就把事情倒出来了,林耕未也来不及阻止,朱信衡似笑非笑:「吃饭啊,有没有我的份?」 卢仲萓挑眉回槓:「好啊,那衡哥把另一个男胎也接去?」 「噗——那你可轻松了。」 「对啊~」 朱信衡摇了摇头:「你可别欺负阿末人好,佔他便宜,他loading也不轻。」 「衡哥……我也是刚好没急案。」 「喔,反正你们说好就行了。」 卢仲萓还想说,却被电话打断,女孩转头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朱信衡对他扬了扬眉:「记得等会儿打球啊。」 「嗯……」 一个办公室,两个人各自为政,女孩重新回来时打破了这平衡:「先不聊了,我先走了。」衝着他们说完,就快速收拾了她的东西,一阵风似的跟两人告别。 重新安静下来时,朱信衡转头说:「我看是去约会了?」 林耕未抬眼,对方的表情充满戏謔。 「……大概吧。」 他又垂下了眼眸。 现在(3)-佘令禹 「你啊,喜欢的妹子就要放胆追,这种小恩小惠的帮忙,是给她时间去约会啊!」 晚上的街道灯火林立,从停车场走去球场的路上,朱信衡不忘把握机会对林耕未机会教育。说实话,这些苦口婆心的劝说,他都听过许多次了。不记得哪时候对卢仲萓的心思,就变成跟朱信衡来打球时对方会掛在嘴上的话题。 「你也别嫌哥囉嗦,哥也是为你好啊,你想想,上次在鬼门关里走那一遭,还没让你提上心,你年纪不小了,就算不是仲萓,花些心思找个人好好安顿下来,万一再遇上……呸,哥的意思是,有了家,心里也稳定些不是吗?」 看着远方球场的灯在夜色下闪烁:「我知道的,衡哥,你说的也是道理。」 林耕未的说话声轻轻浅浅,不紧不慢,可朱信衡偏偏就听出了一个心不在焉。他看着这半年前才从深层昏迷中醒来的后辈,虽然回来上班看上去身体没甚么问题,可人一瘦,看着身子就单薄得很,平时也不是个会讨好人的个性,成天就是闷着头做事,要说他对卢仲萓的心思,也就他自己觉得藏得好,明眼人都知道他特别关照这妹子。 说到卢仲萓,朱信衡撇了撇嘴,长得是可爱,可惜心眼太多,要他说,就算林耕未想追,对方恐怕也看不上--可惜,这些话都说不得。 这些感慨,林耕未自然是听不见,他只能换个话题,说话间就进了球场。 运球的声音此起彼落,橡胶鞋底与光洁地板的摩擦声刺耳而激烈,球场边缘的喝采或加油为球员的表现增彩。他们约好的球友正在最左侧的球场,两个正在一旁做热身,两个已经在场上pk起来。走过去放下东西时,握着肘弯伸展的同伴,对他们打了声招呼:「嘿,来啦?」 john跟mark。朱信衡熟门熟路地搭起话来,而林耕未只是点了点头。只知道他们的英文名,说是朱信衡之前公司的同事,离职之后有时还会约出来打打球。林耕未不是个爱说话的人,跟人相处也不热络,跟球友们就是不冷不热的能说几句没要紧的话的关係。 一边热身,一边听john抱怨他上司,没插话,下意识看向球场内打得激烈的另外两人。一个穿黑色球衣,一个是黄白条的,黄白条那位他见过,温让;另外一个没见过。分明是一对一,一人进攻一次,可温让防守却总露出空档被穿过,或者出手没进,他跟他打过,温让进篮率不差,可此时又是一个篮板。 球掉了下来被那生人捞起,出手跳投——刷,进篮。 「好球!让让下来啦~」 温让笑骂一声,转头对mark大喊:「囉嗦,我还没输!」 那人扬唇,捞起了滚在地上的球,球赛继续。 热身了几分鐘,林耕未觉得坐了一整天的筋骨轻松了些,正好耳边传来温让骂声,转头看去跳投伸直的手臂还没放下来,刷得一声又是一球,三分线外。 「说好了,三天早餐。」 温让整个人都是汗,还不服输地喊:「啊啊,这球不算,线外不行,作弊、作弊啦!」 「这球不算我还是赢。说好了,愿赌服输。」 他没好气挥开对方摆上肩膀的手:「好好好,你赢你赢——三战两胜敢不敢。」 那人眉头一扬,汗湿的头发反射着球场的灯光,晶亮,微扬的唇角,看上去有些桀敖不驯:「有甚么不敢?」 然而两人的话被mark打断:「喂喂,不公平啊,早餐怎没我们的份?阿信他们也来了,不如咱们三三?」 「都可以,我没意见。」那人耸肩回道。 进了场地彼此互通了姓名,才知道那人是温让的学长,佘令禹。 说是学长,其实是同校不同系,以前同个社团,又住同一个社区,这才经常见面。 「孽缘啊。」 温让咧着笑勾着佘令禹的肩膀:「说起来我们连高中都是学长学弟哩!」 佘令禹似笑非笑,瞥了他的手:「勾肩搭背,你不热?」 温让推了他一下,笑骂:「嫌我?!我还没嫌你一身汗哩!」虽然笑骂了几句,互相嫌弃,可两人表情都是轻松的,看得出来感情不错。 既然说好了要比,剩下四人便猜拳分组了。林耕未被分到佘令禹那组,几人先打个几分鐘练手感,去借了个机器人裁判,比赛便开始了。 三对三规则,只打半场,每次进攻时间为12秒,一场10分鐘,三分线内1分,三分线外2分;先得21分则提早结束。虽然是第一次配合,但佘令禹的战术以快攻为主,前几分鐘相互熟悉时便看出林耕未擅长三分球。「虽然不知道你体力怎样,但前头我想以线外的球为主,越早能拿到21分结束比赛,对我们越有利。」 mark同意道:「说得对,那我们就以掩护阿末进攻为主。」 「好。」林耕未简单的回答。 第一局,对面三人开始没料到他们的战术,但在林耕未连中三球后也反应过来。原先只有john守他,第四次他拿到球,温让就黏了上来,两人包夹,林耕未错过出手时机,也立马反应过来,假动作上篮后反手传球,mark抢到后门,直接切入禁区上篮得分。 比数一度被拉开,几经胶着,他们先拿下21分。 虽然才10分鐘的比赛,可一场打下来眾人脸上身上都掛了汗。休息的时候john间聊似的说:「看不出来阿末三分球那么准,平时怎么练的?」 「高中的时候教练特别教过技巧。像这样——」他做了一个投篮的动作,示范了手腕施力的方向:「我觉得进篮率有高些。」 林耕未就是有甚么说甚么,对方挑眉一笑:「喔?好喔,那我等会儿试试。」 几人又间聊了几句,就各自散开商量战术了。 mark眉头却有点紧:「你怎么人家问就说了,万一john等会儿也跟我们一样主攻线外球怎办?」 「我觉得还好吧,技巧是技巧,也是得练习……」 林耕未说话声音不大,也有些慢,配合着他中性化的五官以及略长的瀏海,一滴汗从瀏海上滑落,滴在脸颊。 佘令禹看着那滴汗,突兀的,不知道怎的,就觉得对方,看上去有些委屈……他的眼神慢慢从那滴汗上移开,可心里想的,还是『委屈』两个字,鬼使神差的就开了口:「其实阿末说得也没错,也是要练习。不过我在想,这局他们应该会全力防他。不如我们改变战术,mark主攻如何?」 mark因此抿了抿唇:「唔……也不是不可以。」 现在(4)-水珠儿 其实输赢对林耕未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但也不至于想做团队里拖累的那个猪队友。第二场他们依照策略助攻mark,可两边的比数才刚破十分,对手开始投起线外球,john一个投一个准。 他比林耕未高了十多公分,手长脚长,说实话林耕未拦不大住,又一次出手,他也跳了起来,伸长了手,摸到了球,john却哎呀了一声,两个人撞在一起,林耕未落地差点没站稳,哨声与篮板碰撞声同时响起。 「——打手。」 裁判冰冷的机械音毫不留情,而且,球没进,能罚三球。 大家都看他,林耕未反射说话:「我没有,我碰的是球。」 「john呢,有感觉被打手吗?」温让开口。 john转了转手腕,歪着头,有些痞气:「有感觉,这里吧。没事,我想阿末也不是刻意的吧。」 一句话占尽便宜,还把球推给了林耕未——装,分明没打到!——他有些不愿顺着对方的话说,抿了抿唇,没说话。 「……不然看看录影吧?裁判不是有录影吗?」 朱信衡打圆场的提议得到赞同,结果几个人把裁判叫过来检查之后,才发现录影没打开。 几个人默默看向设定裁判的温让,后者有些尷尬的呵呵笑:「就小比赛嘛,没想要录影,抱歉啊。」 「那怎么办?罚吗?」 「我都可以。」 john占尽便宜,没人接话,可沉默看向林耕未的视线,明显是想让他说出「罚吧。」 其实没甚么,一句话的事而已,也不是很重要,但他就是有些不甘。 「我——」 「罚就罚吧,不过就是几球,早点罚一罚,早点继续吧。」 话音落下时,他的肩膀同时受力,仰头看去,佘令禹的下巴上掛了一滴汗,拍了拍他,一锤定音,游戏继续。 「……」 ——一个小插曲,不是甚么事。 ——不过就是大家玩玩的游戏,让让没关係。 ——争赢了也没甚么好处。 佘令禹无声的动作,彷彿在告诉他这些话。 道理他都懂,算他懂得阅读空气,却依旧为了随波逐流而感到难受,跟着眾人一起等待罚球,结束时跟着意思意思抢个篮板,他觉得自己的动作僵硬。 比赛结束后,眾人脸上身上掛满了汗。抱着球聊天,john开口就是一句:「阿末怎么都不讲话,刚生气啦?」 怎么听就是故意的,林耕未微微侧头面对他:「……不会,只是在听你们说话而已,为什么要生气?」 一句话说得不紧不慢,不冷不热。要说台阶也不算,要往下接也奇怪,若自己说出了原因,倒显得介意刚才的事,若打哈哈,虽然过去了,可就一个尷尬,看着john打哈哈说了几句没要紧的话,脸上不减尷尬,显然是后者。 佘令禹又不自主地看了几眼林耕未,正拿着水壶,一口一口喝着,仰着头时,喉结随着吞嚥而上下移动,汗珠沿着脖子线条一路下滑,一滴小的凝结成一滴大的,最终滑进了领口。吞进了那口水,却用拇指抹了抹自己的下唇,按压造成的红晕唇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明显。 ……莫名的,撩。 他不自觉的吞口水。 大概是他眼神太过,导致林耕未看了过来,毫秒间便找到了理由,佘令禹扬了扬手上的空水壶:「我去装水,去吗?」 意料之外的,是对方点了点头:「嗯,好。」 装水不是女孩子上厕所,要结伴同行,一旁几人听见了,纷纷递出了自己的水瓶,他们正好下场再打。 本就是个理由,佘令禹倒挺满意,抱着几个水瓶,林耕未还伸手拿走了两个,他刻意一笑,露齿的:「谢了。」 「走吧。」 那转身就走的背影彷彿写着……直男。 佘令禹也就看了两眼,抬脚跟了上去。 「刚才的事情谢谢你。」 「你说罚球的事?」 出水口正泊泊地往水瓶里注水,饮水机在走廊上,面对着外头的透明玻璃正映着街灯路景,林耕未听着球场里此起彼落的运球声,按掉了将满的水瓶,回答了他的问题:「嗯,我刚要是争下去,大概会闹得大家不愉快吧……不是甚么事,让让也无所谓。」 「……其实是我抱歉了,打断了你的话。」 佘令禹的缓声的低语不像是刚才与眾人打闹时的张扬,直视着他说话,也不回避,倒显得多了几分诚意。「我知道你大概不高兴,这件事也有点吃亏了,可惜我们没有录影,裁判也判了,那时没空注意你们那边,所以我也没法帮忙证明,唉,这事我也有不对,抱歉。」 他的眼睛是带点浅棕的顏色,眼头带着尖,眼尾带着圆,林耕未不知道是甚么眼型,只不过看向他的样子很专注,说话的语调也有诚意。 面对这样的态度,他也不至于再说甚么让人不舒服的话,可能也由于对方的态度,刚才的介怀感也淡了不少,林耕未笑了笑:「事情过去也过去了,别道歉了,如果你愿意信我的话,那就足够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只不过下次还是设定录影好了,也免得争议。」 「也是,有道理。」 说话间,水瓶快满了,林耕未连忙伸手要按掉,却是不巧,与佘令禹的指尖撞在一起。他不经意的一顿,来不及阻止,水溢过了瓶口,对方又按了一次给水键,靠过来接过那溢满的水瓶。「可惜了,盖子。」 林耕未下意识递过了盖子,佘令禹倒掉了一点点,又凑上去颤巍巍地喝了一口,这才盖上瓶盖。 「还好,没浪费多少。」轻声一句话,却是带着笑的,水滴从他下巴上滑落,掛着一小滴水珠。林耕未看着对方可以说有些不羈的动作,大概是背后来自球场的灯光,让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的下巴,那水珠子,遁入了脖子,转眼不见踪影。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的手刚才滑过他手背与手指的触感,彷彿明显了起来。 林耕未慢慢移开视线,下意识搓了搓手指。 游戏(1)-梦境里(上) 跟手指相比,性器实在大多了,而且长度也与扩张的深度不符:「唔——」放在他腰上的手用力了一些,彷彿以此为施力点,分不清痛感与喘息声的先后,还有深处被推进挤开的感觉,那性器就这么毫不留情地闯进身体。 ——痛。 下意识收缩了后穴。 来自那身后那人的叹息却打在他耳边:「嗯哈——」 体内那东西的存在感变得如此明晰,连那东西退了一点,又重新撞上来的些微律动都如篆刻般,要烙进他的心中。他曲着膝盖往前爬,却被那双手截住,性器又深入了一些。撞着他的股肉,那声音将难堪的感觉划入他心中。 『别跑,说要给我的,说话不算话了?』 那不是一句中文,可他却听得懂那句话,不知道是惊讶比较多,还是擦过了他的敏感点导致脚软的感觉让他比较难堪。 『呵。』 那人的笑声点出了他也发现这件事,然后转眼间他便无暇顾及先前让他惊讶的语言,扶着腰的手是灼热的,而进攻连绵不绝,次次落在他的敏感点上,痛觉逐渐地被快感取代。 他想挣扎,却显得薄弱无力,甚至扭动的身体让快感越发明显起来。 『别跑。』 又一次的被跩住,力气之大,直接被翻了过来,他抓着他的小腿往前拖,两个人的性器差点就撞在一起,那人咬在他脖子,一阵痛感,然而手腕也被固定在头上,再次被性器贯穿。 这动作,逃不了了。 背磨着地面,律动忽快忽慢,他的喘息声变大,而对方也是。虽然看不见,但摩擦的地方,里里外外,越发热了起来,连性器都违背自己意愿的翘了起来,听着股间绵延不绝的水声,还有再次感觉到快感自己,羞耻感油然而生。 他觉得喘气间都是自己的热气,还有对方落在他脸上的喘息。 太难堪了,不论怎么转动脸颊都紧追不捨。 手腕不知道何时被放开了,仅存的努力便是移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 彷彿这样,就能将那些痛与快感,将那个人的容貌,将自己对肉慾的无能为力都给隔绝开来。 然而最终他连这样的逃避都不给他,手腕再次被拉开—— 清晨温和的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鑽进了他的房间,林耕未望着那光,梦里的一切在他睁开眼后逐渐地离他远去。 他伸长了手往床头捞,手錶显示的时间让他把手錶又放回原处。 垂着眼,其实也不需要看见身下那小帐棚也能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只是这次默默看着顶着裤子的器官,他不知想解释给谁听:「……正常的,晨勃啊。」 ……不,做这种春梦一点都不正常。 林耕未闭了闭眼,翻了个身,把自己蜷起来,想不管它。 『——林,看我。』 『看我。』 『吶,你看你,不是很爽吗?』 那男人…… 林耕未夹了夹大腿,来自下身的彆扭,还有摩娑到布料的感觉,让他各种不适。翻来翻去,他躺也躺不下去:「嘖!」 刷地掀开被子爬了起来。等进了厕所对着马桶,又是一阵尷尬,尿不出来。 「……」 顶着硬梆梆的性器,他觉得自己像个蠢蛋。也不知道是想跟谁对干,也许是他自己,也许是他梦中的那个男人,几个呼吸间就扒光了自己。走进乾湿分离的淋浴间,冷水兜头冲下来的时候,他打了个冷颤,犹如梦中来自身体的颤抖,令他发喘。 林耕未把花洒架起,任凭那水落在头顶,他眼前便是落在地上的水珠子,啪啦啪啦啪啦地打在脚上。 原本因为冷水而加快的心跳慢慢趋缓了下来,呼吸也恢復了正常。看着慢慢恢復正常的身体,林耕未闭了闭眼,水声隆隆下,彷彿也能遮掩他模糊的叹息声。 ——他叫甚么名字? ——他是谁? ——为什么他在…… ……我必须弄清楚这件事。 林耕未走出浴室时充斥他心里的,是这个不知何时攀上他心中的决定。 ========== #今天是小短君。 #好难写_(|3」∠)_。 #作者依旧在裸奔。 游戏(2)-梦境里(下) 翻了一会儿通讯录,在出门前就把晚上的预约时间敲定了。放下了手机,林耕未情绪终于安稳了点。 捞着上衣在镜前换装,待实验室的关係,他喜欢穿活动方便的t恤跟牛仔裤。平时不觉得,此时看着镜里自己白皙的上身,他是吃不胖的体质,脱了衣服更显得瘦削,稍微用点力,骨头都能透出皮肤来。 ……果然太瘦了,打不赢。 抬头便与自己微红的眼睛对望,因为换衣服而有些乱的头发,不知道为何,竟让他想到了梦里自己被压在地上,也许也是这样……狼狈。 又想起了梦境,下意识的,他便垂了眼,不想再看自己的脸。拨了拨头发,匆匆套上衣服,穿戴完毕,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他家附近有间很受欢迎的早餐店,平时总要大排长龙。出门的时间早,今天竟然没甚么人在排队,林耕未看了两眼,心里一动的就走向那个方向。他前头还有两个,等待的时间足够他将鬼使神差的衝动实现,拨出通讯时他下意识秉住呼吸。 「——喂?」 当卢仲萓的声音从话筒传出来时,也来不及后悔了,踟躕了几秒,那边又问了一句:「阿末?甚么事啊?」 「咳……早,我……我今天出门早,家里附近有间早餐店挺受欢迎的,这时正好没人,想说问问,要,需不需要帮你带?」 结结巴巴,好不容易才把话讲完,可心里的忐忑还没落下,卢仲萓的回答却不似他习惯的欢欣与轻松,而是显得有点迟疑:「……阿末,那个,其实,我今天放假耶。」 「……喔。」 也许失望大于尷尬,可也许,只是一个委婉地拒绝,他听见自己平缓的声音:「不好意思,是我没注意,吵到你了?」 「啊啊,怎么会呢,我已经起来了,是我才不好意思,阿末,错过了你的好意,谢谢啦。」 女孩欢欢喜喜的声音提不起他的情绪,勉强拉了拉嘴角:「嗯,那下次吧。」 「好喔,下次喔~」 就说了两句话,他望着收线的手机。下一个轮到他点了……林耕未又打了一通电话,给朱信衡,迷迷糊糊的,似乎才刚醒:「干嘛?」 「我买早餐,你要吗?」 「……吃错药啦?」 林耕未有些挫折的爆炸,难得直接甩出问句:「嘖,就说要不要!」 「哈哈,要要要!!」 听着对方的笑声,林耕未憋闷地想掛电话。 从春梦开始到早餐的挫折化为了行动力,让林耕未早上吃饱后的专注力到达一个巔峰,不只超前他原先预计的进度,还跟老闆又接了一个新案。 午餐时,朱信衡不只嘖嘖称奇,还大惊小怪的直问:「哇塞,阿末你今天真吃错药啦?」 「……没有。」 只见朱信衡叹了口气:「就你今天这早餐,我猜也猜到,肯定是被妹子拒绝了,才打给我的。嘖嘖,这运气也算是差啊你。」 「……她说了下次。」 「呵,那我等着『下次』。」 「……」 只见朱信衡又嘖了一声:「我看啊,你今早就是临时起意的,连人家放假都不晓得,到底发生甚么事?你就跟哥说声实话,你是受了甚么刺激了?」 跟朱信衡共事也有三年多,大概是因为年纪差了几岁的关係,知道他把自己当作弟弟般,偶尔也会掏心掏肺的对他叨念。虽然大部分没表达甚么意见,但也知道对方好意。 就听朱信衡再接再厉的劝,又是让他有事别闷着,闷也闷出病,听着他叨叨絮絮,林耕未才松了口:「……没甚么,做了个梦,也许跟我之前的事有关。我约好梁医师了。」 梁冉,是林耕未的心理医师。 半年前,他因为一款名为《异世大陆》的全息游戏,而陷入不知名的深度昏迷,用比较通俗的说法,是植物人。该款游戏由于是第一款号称全息沉浸体验的游戏,因而玩家出了意外便越发受到瞩目,甚至公司方还因此受到检方调查。林耕未不是第一个受害者,据统计,游戏上市的这三年间,前前后后约有十多位玩家受害。 以一个玩家总数破亿的游戏来说,太个案了,而且近一年再没有传出有受害者。究竟是甚么原因导致昏迷,公司也说不清。 然而公司并未如一般大眾预期推卸责任,而是将医疗费用全数吸收,把他们接进精密医疗中心仔细照料,用一种跌破大眾眼镜的方式对他们这些受害者负责。都做到这地步了,一些异议的言论也在此番操作之下,一番起伏后就被大眾拋诸脑后。 林耕未是在昏迷近两个月后醒来的。 当时他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被深度休眠仓给吓了一跳,直到医护人员为他解释状况,他才稍微得知,原来自己意外昏迷了两个月。当时是游戏主脑连结到休眠仓发出警告,才把他送进医院救治。 救治快速,处理得当,林耕未身体状况不错,醒后只住了几天医院就出院了。 公司方自然是来人询问他的情况,以及对昏迷的时候发生的事有没有印象。 可惜的是,他的记忆停留在出事的那天,他下水去捞一种游戏里的珍珠贝,因为氧气量不足想浮上水面时,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他的记忆就断线了,再醒来,就是医院的休眠仓。 那人有些失望的样子,反覆的问了几次,希望他回想看看,是否有甚么特殊的记忆。 林耕未想来想去,一座湖泊驀然的浮上他的心头,波光粼粼,阳光照射下的湖水深蓝,那是一个山中湖。然后他坐在在寧静的湖边,似乎在等待什么,然后湖中波浪涌现,一阵出水的哗啦声吸引了他的目光。 一个背光的人影,脸上似乎带着笑意,跩着一条活泼乱动的鱼尾巴,在水中对他招手……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那个人,对方却皱了皱眉,让他再次描述那个湖泊,那个地方,甚至隔天还拿了图来让他确认。 「是不是这里?」 林耕未有点不懂他的用意,仔细的看了几眼,那是张油画,与他描述的景色确实很像……他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同,便微微点了点头:「嗯,应该是……」 结果对方意料之外的叹了口气,追问之下才告诉他,那是一幅21世纪末留下来的文物。虽然不是游戏场景,但本就存在现世之中,也许,是他曾看过这幅画,才会在昏迷之中產生那个意象。 简单的说,他认为这是个梦。 林耕未当下并未直言他没看过那幅画,只是顺着对方的语风微微頷首。 后来公司的人走了,还不忘交代如果有想到什么不寻常的事,随时可以跟他联络。 是梦吗? 也许对方认为是,可一个多月之后,林耕未又做了一个梦改变了他的想法。 他被一头大熊追着,差点要被追上时,一条黑豹斜里窜出,一熊一豹战成一团。他简直不敢想像一头2公尺的熊会打不赢一隻豹子? 然而更超出他想像的,是这条豹子弄死那头熊后,一脸嫌弃的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变成了一个年约四十的大叔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这到底是什么想像?超过了吧? 林耕未当早醒来,默默地联络了他的心理医师。 他觉得,那糊里糊涂昏迷的两个月……有隐情。 =================== #这礼拜没更新了 #看看我的新衣呀~ 游戏(3)-梁冉 林耕未不是个亲缘很深的人。他父母因各自的外遇离异,他跟着爸爸,但他爸对他的教养不甚在意,甚至还因为新情人的关係对他有些微言。 小时候,他爸曾让他叫那情人妈妈,他喊了,那女人当面笑吟吟的对他,可背后便恶声恶气让他喊阿姨,不准喊妈。骂他,甚至捏他。还跟他爸告状,林耕未曾过辩驳,刚开始他爸可能站在他那边,可挡不住女人枕头风跟新生儿诞生,对他便是日益疏远了起来。在大学之前,林耕未总觉得自己在家像个外人。 大学之后,他便搬出来自己住,几乎不与家里联络了。 至于他亲生妈妈,在他们离婚之后他就没见过对方,对妈妈的印象,也是存在照片之中模糊的存在。 也许是家庭成长经歷导致,他不喜欢说话,在中学那段时间特别严重,他曾一年多没跟他爸说过一句话,只用纸条传递必要资讯。被骂过、打过,甚至被威胁再搞怪就赶他出门,林耕未依然故我,固执得可怕。 从家里,到学校。 被导师约谈,被辅导老师介入,他觉得自己没病,可辅导老师的眼神看上去并不同意。虽然循循善诱,可没甚么用。甚至最后演变成他与同学之间的衝突——要说的话,是同学激他不成恼羞成怒动手的。 问题越发严重之下,是他爸让他到梁冉的诊疗间。林耕未无所谓,他们让他去,他就去。 走进那明亮简约的诊疗间,并不是他想像中一个白大褂的医师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公式化的依照心理测验结果询问他问题。电脑桌前并没有人,一隻长毛猫佔据了桌子,浅蓝色的眼珠子泛着慵懒的光,尾巴间适地拍阿拍的,肚子上还压着一叠病例。 他站了几分鐘,没人。 便在那电脑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又过了几分鐘,有些无聊。林耕未翻出了课本,默默复习功课起来。直到诊疗时间结束,都没有人现身。 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乐得轻松,他像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 一个礼拜去一趟,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到了第二个月,他基本已经习惯去诊间复习功课,而那隻猫似乎也习惯他了,有时甚至能感觉到长毛蹭过他脚边,第一次有些惊讶,微微顿笔查看,可第二次之后他便不甚在意了。 梁冉现身那天,他甫进门,猫对他喵了一声。 唇角不经意的上扬。他放下了手上的包,伸手在猫鼻子前虚点,湿湿的,小动物拿爪子挥了挥他,样子很可爱。 「呵呵……」 林耕未起了小坏心,又点了几下,指头在虚空中打着节拍,猫似乎当作猫抓棒,甚至伸出手挥了几下。玩没多久,还是没人,他便坐下来复习功课。 「……你很有耐心。」 笔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微顿。 那是个中性的声音。 他抬头直觉看向诊桌,却不见人影。猫跳上了诊桌,斜卧着,睥睨着他。与猫对望了几秒,又左右观察了一会儿,他得到一个结论,不是猫,就是摄影机。如此一想,抬眼查看了房间的四角,找到了摄影机便放松了些,自顾自的又写起功课。 「不好奇?」几分鐘后,那声音再次响起。笔尖微顿,安静了几个呼吸才开口:「……还好。」 「呵呵,可我却有些好奇。」 频率不高也不低,乍一听有些难以分辨性别,而在他发呆时,对方自顾自的说起话来:「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梁冉,你是耕未?」 「嗯。」 「我看你总是在写功课,学校功课很多吗?」 梁冉的间聊让林耕未垂了垂眼,有些不自在的感觉,然而他还是选择回答:「还好,只是,打发时间。」 「原来如此,利用时间做事是个好习惯啊。」 梁冉的声音与问句并不刺耳,如此来回,林耕未虽然简短也是有问必答,因此第一次实际上的疗程在间聊之中过去。虽然对于这个不现身纯间聊的医生,还是有些好奇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当他问他下次是不是还可以接受这样的諮询时,林耕未回答了好。 其实他也厌倦了辅导人员那些同情或期待他表现的眼神,很累。 梁冉的现身是在半年之后,有些出乎林耕未意料,是个棕发碧眼的男性,圆脸长相,十分亲切,脸上却有一个緋红的胎记贯穿左半边脸颊直到没入耳后,将他的亲切感削减了不少。 「很意外?」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扬起一个微笑:「我以为你会去查查我的长相呢。」 林耕未摇了摇头:「……没特别查。」 梁冉坐下来扬了扬唇角,开始了今天的间聊。其实他并不是没想去查查,只是觉得看见了便先入为主了,倒不如没看见的轻松。他告诉了他许多事,家里的、学校的,小时候,甚至未来的一些想像或规划。梁冉的存在对他而言不像是医生,像是长辈,倾听、挖掘,有时给他建议,却不用框架限制他。 改变是无声无息的,融入团体,也不那么排斥与他人相处,也就在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没那么讨厌说话的那一天,梁冉告诉他,这样很好。 林耕未在这天之后,才真正发现,先前的他与现在有何不同。他也是在这天意识到,原来梁冉,并不是谁的长辈,确实,是他的医生。 他从心理医生那边毕业,直到进了游戏出意外之后,才再次与对方有了联系。 进诊间的时候,白猫嚕嚕正窝在诊桌上睡觉,林耕未走近时猫嗅了嗅空气,鬍鬚上下动啊动的,他戳了戳猫的耳朵,尾巴扫了扫他。隔间里传来了声响,梁冉的声音从隔间传出来:「小未啊,吃饭了吗?」 「嗯,等会儿回去买吧。」 林耕未一边应声,一边走向自己的座位。 「哈,那吃不吃泡麵?」 问句让他一哂:「好啊。」 「来来来,看要吃甚么?」 林耕未走向那个隔间,就像走近自家厨房一样轻松,几分鐘后,他跟身着t恤的心理医师一人一碗泡麵对坐在小圆桌前。 医生溜溜地吸着麵,毫无第一印象的神祕感,语调好奇的开口:「怎么啦?今天过来看我?」 「嗯……有些事。」 「你说。」 林耕未的筷子慢了下来,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又做梦了,这次……特别真实。」 对方的动作微顿,抬眼打量他的表情,这才询问:「想要说说?」 「唔……」空气因为他的沉默而寂寥了下来,只剩吸麵的声音,直到林耕未吞下了最后一口麵:「……医生,你说前列腺真的会有快感吗?」 「——咳咳咳……」 林耕未傻眼地看着他的心理医师呛住了,咳得满脸胀红,其实他没有料到对方反应会大到这种程度,甚至还放下筷子去帮他拍背。 「……还好吗?」 梁冉泪眼汪汪的看他,一边对他抱歉一边站起来去洗手台整理自己。林耕未亦步亦趋跟了过去,直到对方拍拍他的上臂:「小未,抱歉,我太失态了。」 「没事……」 「所以这次是春梦吗?」 「嗯。」 「……在上面?」 他下意识抿了抿唇:「下面。」 「喔……前列腺啊……听说是有的。」 「……」 「梦里有感觉?」 林耕未眼睛眨了又眨,不说话了。可抿着唇的表情,不言而喻,梁冉追问:「醒了还有?」 「……」他拋下了心理医生,回头走到座位。 「好好好,不问了不问了。」 对方高举双手讨饶似的:「你今天特意过来,应该不是只为了说这件事,有甚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要不要说说看?」 梁冉曾夸他有耐心,然而林耕未觉得,对方才是十足耐心。他不说的事,他就不问,然而只要问题一直存在,这次不说,下次,也许再下次,他便会对他说出口。就算这次他想做的治疗没有说出口,如果他的梦还在继续,那么早晚他还是会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早晚还是会开口的。 「……上次说的催眠治疗,我想试看看。」 林耕未怀揣着对过去的感慨,还有对未知记忆的忐忑,向几步之外的圆脸医生开了口。 ======== #快不起来的痛苦感 #对不起我还是要囉嗦一下 游戏(4)-被掳 他是在一阵想吐的感觉中醒来的,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手脚不着地虚浮着没有实感,胃正被某个东西顶着,每一步的起伏,胃就要被震盪顶一下,有点痛,有点噁心,而且不只想吐,无可名状的晕眩让他睁不开眼,还有身上的潮溼感也让他很不舒服。 有意识之后,本能就想要摆脱这种状态,他挣扎着抬头,眼前逐渐清晰起来,毛茸茸的黑黄交错,随着震动摆盪,他意识到正望着一条尾巴……尾巴? 尾巴的主人正打着赤膊,连放在腿弯的臂膀都触感清晰了起来……这会儿慌张涌入他的内心,下意识的挣扎了起来,那扛着他奔跑的人却颠了他一下,又撞到了胃,疼得他想吐。 「醒了?别动,等会儿放你下来。」 昏迷前的记忆涌入了脑中,他正把杀好的鱼从溪边拿回住的地方。 「嘿。」 那从背后冒出来的男人穿着一条棕红的兽皮裙,打着赤膊,半长的头发随风飘着,手上拿着一条甚么东西,从几步之遥走来。 「——这你的吗?」 黑色的皮绳绑着一个月牙状的吊坠,似乎是条项鍊。 「……不是。」林耕未回答。 对方听了收回手,笑得和善:「喔,我在溪边捡到的。刚看到你背影还以为是你的呢。」 他摇了摇头。 男人又笑:「那我再问问。」 这人他不认识……虽说整座村里,他认得脸的也没几个:「……你是村人吗?」 对方的笑似乎扩大了些:「我知道你是新来的天人,我见过族长带你。」他的声音如錚鸣,带着节奏,听上去是愉快的:「你住这附近吗?住得惯吗?」 似乎是个和善的人?林耕未想了想,指着来时的方向:「住在那转弯的尽头,邻居人很好。」 「喔……我记得那边住的是阿俊吧?你邻居?」 「嗯。」 对方点了点头,看向他的草篮:「这东西能吃啊?」 「可以。」 「阿俊没送你东西吃?」 说到这他有点不好意思,微微頷首:「有……这两天都有,挺不好意思的,他说没吃过鱼,这才想晚上弄些回请他。」 「喔……」对方点了点头,若有感怀:「我也没吃过鱼呢,原来能吃啊?」 「听说你们这里的人不吃鱼?」 他作势要往前走:「是啊。不如我晚上找阿俊蹭蹭饭吧?介意吗?」 问题令他一发愣,不确定是不是邻居的朋友,但与他并肩时还垂头看他:「怎么了?啊,你叫甚么名字啊?」 他仰头看着对方的脸,只犹豫了一瞬便回答了:「我叫林……你呢?」 虽然头发有点长,瀏海还盖住了眼睛,但弯成新月的笑容显示对方心情不错,他甚至注意到对方笑起来露出了虎牙很抢眼,而来自脖后的疼痛将对方的话语切割成了两半,直到醒来之前,记忆停留在他的名字。 「我叫,云夙。」 林耕未不晓得自己怎会在云夙的肩膀上被他扛着跑。 意识到刚才是被打晕的,他有些的惊慌:「你、你放我下来!」 「不用急啊,咱们先去个地方,到了我就放你下来。」 云夙的声音很轻松,穿梭在树林间简直如履平地,林耕未不知道他想干嘛,但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挣扎了起来:「放我下来!你要干嘛?!放我下来啊!」 他双脚双手拍打着,像是离水扭动的鱼,一个失去平衡,却没跌下去,反而落在屁股的那拍打动作让他尾椎一麻,云夙的手甚至还掐了他臀肉一下:「你乖,别讨苦吃。」 声音莫名的温柔,却让他莫名的发毛了起来,而且掐了一下还不够,他的手大咧咧的在大腿捏了几把……这人想对我……福至心灵的念头让他几乎屏住了呼吸……怎么办? 要逃! 必须逃! 强烈的危机感反而让林耕未冷静了下来,他开始观察地形,狭窄的林道,林木茂盛,而阳光如同碎鑽从枝椏间撒下,他未曾来过此处,可还有阳光,显然他没有昏迷多久。身上潮湿,显然他曾经在水中待过……是他把他带到水里。 也许他离村子还不是很远……还有机会找到他人。 林耕未思考的时间,云夙跨过了一个小水洼,又颠了一下,他计上心头,趁着对方没注意,伸手就往咽喉挖,本就不舒服,挖了两下就吐了。 「——哇!」 「啊啊!」 呕吐的声音跟云夙的尖叫混在一起,他吐得连生理的眼泪都掉出来,但目的达到了,云夙哇哇的停了下来。被他的呕吐物沾了一身,整个人显然很狼狈:「你、你怎么了?!」 林耕未被从肩上卸下,倒坐在地上按着肚子喘气,抹了抹生理的眼泪:「我……颠……颠的。抱、抱歉。」 云夙抿着唇,反手擦着自己的背。 林耕未假装撇了一眼,又快速收起眼神,略显抱歉的说:「我……这附近有水吗?你要不去洗洗?」 他看上去应该是不高兴的,没说话,尾巴却左右摆了摆,林耕未这才发现他头顶上还有一对耳朵。似乎观察他的看了两眼,这才开口:「有是有,但你得跟我走。」 这不出所料,因此点了点头,想爬起来,假意踉蹌了一步,被接住了。云夙臂弯是热的,他的呼吸打在耳朵,林耕未无法抑制的起了鸡皮疙瘩……然而对方没有放手,依旧握着他的手肘,甚至轻扫他的腰际,林耕未脸上僵硬,但并未拨开对方。 两人一步一顿在林间穿梭,他努力的压抑自己想推开他逃跑的慾望,也许命运的女神是站在他身边的,几分鐘后,两人穿过了森林,来到的地方是一处川流的溪河,看那滔滔泊泊的河水绵延向下,林耕未几乎要压不住激动…… 「就在这边,那边水深,别跑太远。」 林耕未点了点头:「这水能喝吗?我、我口渴……」云夙看了他两眼:「行吧。」 他放开了他。 林耕未左右看了看,看见了长在岸边的阔叶植物:「我……你能帮我摘个叶子吗?我想喝水。 大概是他表现的没有想跑的样子,云夙只是看了他两眼,就转头往那植物移动。 ——趁现在! 绷紧了肌肉衝刺,激起的水声几乎要盖过背后的惊呼,河石的溼滑与颠簸,让他的心要跳出嗓眼,水深及膝,只能赌了,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气,跳进远处的深水区域。 转眼间,水流包裹了他的全身,汹涌而强势地淹没了他的胸膛,因此打转着、碰撞着、被激流冲刷,离岸边越来越远,岸上的人懊恼似的大叫划破天际——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疯狂的一场豪赌,赌水深、赌体力、赌命。 他在水底载浮载沉,喝了不少水,脸上却不经意的笑了……放松了身体,激流正把他带向下游,也许是远洋,也许是瀑布,也许……运气好些,他能遇上缓流,靠上岸。 ……林耕未艰难地抹掉脸上的水,滑动着手脚,努力不让自己灭顶,是死是活,就看运气了! 「……阿末?」 距离离开诊疗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据先前聊到的,他应该已经下班了……通讯被接通时对方显然有些讶异。听着好奇的声音,林耕未看着窗户倒影自己的脸庞,拿着手机的脸上面无表情,他深吸了口气,试着放松心情开口:「嗨,这么晚打扰你了,令禹。」 游戏(5)-主意 《异世大陆》的发行商名为「煌曜创意」,在这款游戏爆红之前,是个出过一些小游戏,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 据说建立工作室的股东之一是某位科技业大佬的小孙子,这小孙子的父亲是游走在商学研三个领域的领头羊,故而此人背后的资源不言而喻。《异世大陆》的成功也不得不说这小孙子有才华。 短短三年内「煌曜创意」从一间几十人的小工作室爆炸的成长为数百人的上市企业,只要是业内人才,无不嚮往进入这间带领大家进入游戏领域新世界的元老级公司。 巧合的是,佘令禹便是这间公司的元老工程师之一。 那天几人聊到全息游戏,因为不妨碍睡眠,在场除了朱信衡之外,其他人都各有自己拥立的游戏,林耕未并未说出自己昏迷过的经歷,被问到为什么不继续玩的时候,只是轻描淡写:「游戏里没有熟人,一个人玩也有些腻了。」 那时佘令禹笑着回道:「哦?如果是这样,也可以来我们联盟啊,我带你啊。」 当时这个邀请林耕未只是听听而已。他没想过要回到游戏里,有两个原因,一个就像他说的游戏里没有熟人;另一个,便是公司因素,他醒来之后,公司曾经告诉他,由于他曾经在游戏中昏迷,目前不排除为个人体质因素,故而以公司方的立场,不建议他日后再次进游戏,如果他非玩不可,就必须签下切结书,表明日后若有任何意外都自负责任。 如今,他想要查明那诡譎的梦境,虽然透过催眠,却并不顺利。 一开始看似顺利,直到他掉进那河流之中,顺流漂流了几分鐘,看着距离几公尺的对岸,他似乎运气不错,手脚并用的滑动之下,离那岸边越来越近,然而就在他几乎能踩到河床的时候,他忽然从失重之中感觉到了身下的躺椅,记忆就此断档,在那之后他又跟梁冉试了几次,却怎么都回不到那记忆之中。 最后对方叹了叹:「也许是你累了……」 「……可我没有感觉啊?」 他略显讶异地反驳让对方摇了摇头:「你没感觉,不代表没有,人脑是多娇贵的一个器官哪。不用心急,起来吧,今天就这样了。」 这次的催眠,等于验证了林耕未的猜想,他的梦,并非单纯的梦境,而是深度昏迷那段时间的记忆。 既然如此,他在那游戏中,到底经歷了甚么? 公司方并不知道他发生了甚么事,换句话说,他昏迷那段时间,应该不在原本的游戏之中……他的推理戛然而止,阻挡在他面前的,又是一连串的问号跟谜团。 『在游戏之中。』 『又不在游戏。』 这两个完全是矛盾的论点……『游戏』两个字,在纸张上被他反覆地画了几个圈。看来,能解答的地方,还是《异世大陆》了。 大概是这样,才让他衝动拨通佘令禹的通讯。 佘令禹声音虽然讶异,却没有被他打扰的感觉,听到他抱歉,反而声音微扬:「喔,不会,怎会打扰,现在也不晚啊,怎么了?找我甚么事?」 直接的问句反而让林耕未有些迟疑。 「……之前听你说,你在煌曜工作,所以,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先前那些昏迷的人的事。」 「啊?等等,你为什么问这个?」 佘令禹看似防御的问句让他有点尷尬,垂下了视线:「……我,我就是……最近有些想玩,但你知道,有那些昏迷的新闻……所以,我有点……想先问问看。」 临时编出来的理由让对方「喔」了一声,沉吟了一会儿才回答:「阿末,其实你不用担心这个,这件事以基数来说,比较趋向于随机个案,并无法证实是玩了游戏的关係。从我们公司内部得到的资讯来看,游戏还是很安全的。」 「……很安全吗?」 林耕未有些微微的叹息。然而对方接着说:「嗯,当然,你知道吗?那些昏迷的人一出事,我们的ai就侦测到了,立马连线报警,让他们能及时送医,接受救治。」 「但事实上,你们不清楚原因,也不知道他们昏迷之中经歷了甚么。」 「确实,虽然那些人陆续的醒——」他的话顿了顿:「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们想调查这些人昏迷的记忆?」 林耕未抿了抿唇,依旧没说实话:「……我听说的。」 「听说?」 对方的状似重复他的问句,再次开口却直切重点:「你有认识的人从昏迷中醒来?」 「……嗯。」 「……阿末,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问这些吗,你想知道甚么?」佘令禹再次拋过来问句依旧直接,甚至有些严肃。 林耕未依旧迟疑着,他在沉默之中,看着玻璃中自己的倒影,微张着口,似乎说不出下一句话,可其实,也没甚么不能说的,他只是,他只是……对于要不要追究下去,有些迷惘而已。 「……我没有甚么其他的企图,我只是想进游戏而已。」 林耕未轻缓的声音从话筒中传过来,佘令禹觉得,那听起来有些像某些小动物的手脚搭在身上,轻微的用力,没甚么重量,却存在感十足…… 他的问题很突兀,他的话中似是有难言之隐,他询问起平常人不在意的细节,从他接到对方的电话开始,就开始活跃的注意力,让他轻易察觉到对方语言逻辑的缺漏,他有个大胆的假设:「你想进游戏?你之前不是玩过吗?发生过什么事?」 几个呼吸的停顿后,林耕未的回答带着清浅的叹息,佘令禹忽然能明白他打给他的理由:「我不是刻意瞒着,只是我半年前,才从昏迷中醒来……我不知道就这样再进游戏,会不会有问题。」 对于自己的猜想被命中,佘令禹也没多高兴,他就事论事的回答:「阿末,我也不瞒着你,这件事有点微妙……就我所知,目前醒来的人没有再回去游戏的例子,大部分的人觉得捡回一条命,也有些家属串连起来提吿的。就目前为止,我不能跟你保证,你的状况回去是安全的。我想你也知道切结书的事吧?」 「嗯……」 佘令禹叹了叹,两人才认识,探隐私的问题他也不好多问,那边的安静让他心里又不自主的浮现对方不说话的表情……说不出的委屈。就听对方说道:「切结书……签也不是不行,只是,可以的话,我不想惊动公司方……令禹,我想问你,我们的名单是否被监控,如果上线了,会不会马上被标记出来?」 佘令禹眉头不自主地跳了跳,就算是后果自负也要进游戏吗?究竟为了甚么事情? 冒出来的疑问并不妨碍他开口:「你……是下定决心要进游戏了?」 「嗯。」 答话的语调温和,那份决心却在这个简单的回应中传递了过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可以对自己的在意、好奇假装视而不见,却并不能骗过内心深处的那个渴望,就像今晚接到对方电话的那份小小激动跟期待。如今,相处的机会就这样摆到他眼前,不废吹灰之力,就能轻松握到……只要他伸出手。 ……傻子才放弃! 佘令禹下意识抹了抹下唇,隐去一丝内心的震动跟期待,试着用平缓的语调开口:「你说的没错,主脑的资料库中确实对这些名单有管控,只要用同样的帐号上线,不用透过人工,便会跳出切结书。不签就会被强制下线。」 「原来如此……感觉是只能签了。」 听起来有些微难的低语,让他隐隐兴奋,组织好语言就把诱饵拋了出去:「不如这样,我找机会让你先跟主脑谈谈,如果能从主脑那边得到你要的消息,就无需冒险进游戏了。」 「唔,这样不会惊动公司方吗?」 看来有戏。 佘令禹无声的扬了扬唇:「毕竟我的工作主要就是跟主脑接触,所以家里也有些设备可以远端连接,所以如果你愿意,可以来我家,我找个机会,从我家连线过去的话,应该也不至于被怀疑。」 如果不是对进游戏有疑虑,便不会打给他。 他不需要知道林耕未想要甚么,因为游戏的一切都在主脑掌握之中。 他对自己的饵是很有信心的。 然而隐隐扬起的笑,就在对方回答的时候被打断:「虽然你是好意,但为了我个人的事情,感觉这样对你也不好意思……我还是签切结书好了。」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出口的话也有点不稳:「呃……没关係吗?我是说,贸然进游戏,也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我知道……可我想找的,是关于我经歷的事……如果主脑当时不告诉你们,我想,他应该也不会告诉我。」 这话虽然平淡如水,却也直接地让他语塞,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话:「但……」 「没关係的。」 他打断了他急着搜索枯肠寻找的理由。 「——没关係的,令禹……我想,试一次看看。」 这个跟他通话的男人,虽然看上去软糯,事实上,却比他想像的更有主见跟魄力……直到掛了电话佘令禹都在想,这个人,有意思。 =========== #大概要放置play了,更新週期大概会拉长到两周吧。 #如果早点写完华文再来衝这篇 #我可怜的小黑人啊xddd 他(1)-珍珠 洛水河畔的交易市场,两排摊贩上摆放着各式材料或成品,中央走道塞满了鱼贯行走的人群。中午时分,艳阳洒落,移动的人们并不在意艳阳毒辣,在摊贩间游走,交易、挑选,捡漏、掏宝或者竞价,这是个自由市场,端看供需决定物品价格。 『自由』不只反应在价格与物品上,还反应在想像力上。 若仔细的观察,便会发现这些逛街的、甚或摆摊的人群不仅发色如同联合国般五花八门,装扮也各有特色,甚至有人皮肤或带异色、发中藏着动物般的尖耳、长耳,长袍外掛着活生生的尾巴,随着走动摆动或搧动。有些人则会带着动物,足踏烈火般绒毛的骏马、长毛如松柏的泼猴,毛发如棉花糖蓬松亮丽的小猫……甚至出现在神话中,美丽不似凡物的奇兽。 宠物,也是这世界的主打特色。 人们对于《异世大陆》那些不似凡间的綺丽,从惊艳,到逐渐习以为常,却依旧流连忘返,这是个远离现实,却近似现实体感的新世界。 元羽看着駢肩杂沓的洛市,来自四面八方的交谈声让他有点头痛,忍不住懊恼地抓了他金灿灿的长发,啊啊,来晚了。 人这么多,看来他今天得把时间花排队竞价了。懊恼归懊恼,还是打起了精神往人群里鑽,小燕想要的金镶玉,他缺的材料可多得很呢。 金镶玉是玩家可製作的一套大袖衫,衣服上的图样华丽繁复,配色古典,光彩夺目,很受女性玩家欢迎。主要材料是香锦,各色丝线跟玫玉。丝线、玫玉;能买、能挖;但香锦麻烦,是玩家可自產的布料,触手温润,自带香气。 来源并非动物毛或蚕丝,而是银矿跟紫光珍珠。银矿不是甚么稀有材料,麻烦的是珍珠,珍珠贝好捞,但紫光珍珠的开出率只有10%。 半米香锦需要25颗珍珠,金镶玉所需的香锦布料需要4米。 200颗珍珠。 这该死的材料设置,让紫光珍珠的价格被炒到一个高度,蒐集材料,要嘛肝,要嘛课金,元羽勤勤恳恳的捞了三天珍珠,300颗珍珠贝,只开出15颗紫光……这手气黑得让他绝望了,他恨恨地想,不就是要我的钱包吗?拿去、拿去啊,混蛋! 可就算他想买,也得运气。 洛市离產珠贝的晷湖最近,这边的珍珠价相对其他地方不只低,就近贩卖的玩家也不在少数。然而逛了10几个摊子,竟然一颗紫光也无,已经能看到摊贩的尽头了,他几乎能够预料后头的摊位情况了。 又一个卖材料的,他捻起桌上的珍珠,死马当活马医的询问摊主:「兄弟,有没有紫光的?」 对方了然一笑:「哈,金镶玉啊?」 元羽叹了口气:「可不是吗?你说官方怎么不掛商城就好,多少我都买。」 「哈哈,小哥这话说得,难道你刚进异世?」 「啊?」 大概他一脸呆样娱乐了摊主,他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六爷可不管赚不赚钱,资源就是那些,要肝要买要抢都随意,哎呀,久了你就习惯了,金镶玉也不过就件衣服,过几个月再来捞二手啊。」 对方打哈哈的话让他更加绝望了,一张脸都苦了下来:「甚么几个月,我女朋友下礼拜生日啊!」 「噢~」苦逼的话似乎娱乐了摊主而已,对方笑容越发明显,依旧拍拍他:「嘖嘖,小哥,这真的太惨了,虽然帮不上你,但这两天总有个年轻人来卖珍珠,他似乎运气不错,开出了不少紫光,你也许可以等看看。」 这情报可真是天降甘霖了,元羽眼睛一亮,反手抓着那摊主打听起来。摊主真他妈商人,一个情报而已,随手又卖他一盒珍珠。 能怎样,买买买。 元羽怀着冤大头的心情,收了那盒垃圾,逕自往对方说的方向走去。到了那树下的摊位,是个女孩在顾,元羽心里一跳,有些不安的走过去,回应了女孩的招呼后开口:「嘿,有紫光吗?」 「没有耶,我刚卖掉最后一颗。」 「唔,听说最近有个运气不错的摊主会来卖?」 「哦~我知道你说谁。」 「那你知道他在哪摊?」 女孩反而笑着指着自己的摊位:「唔,这里啊……但他不一定出现呢,他有时一两点来,有时四五点。」 「啊啊,那我能在这里等等吗?」 她歪头浅浅一笑:「我是没差啦,你自己找地方等嘍。」 等元羽在躺倒的树干上坐下,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大概不是唯一等着那神秘摊主的人。 也不知是什么运气,才约好跟队友打野,周围的人就起了躁动,跟在一个从树梢跳下来的玩家后面,一眾饿虎扑羊的玩家扑到摊前将一个打扮朴素的年轻人包围。元羽好不容易抢在第三个位置,看着那年轻人被前头的人询问有没有珍珠,他微微点头,说了声稍等,转头卸下背包,他这才有心思打量那年轻人。 布衣宽裤,身上没有多馀的装饰品,一身素净,不像玩家,倒像是npc。棕色的短发齐耳,瀏海被一条头带撩开,露出一双杏眼,挺鼻薄唇,虽不是脱俗的长相,却也是清新乾净。 令他眼前一亮的是对方从包里捞出的那一大袋珠子,几乎有排球那么大的袋子,看上去沉甸甸的,他不禁幻想,如果都是紫光……哪可能,他觉得自己想的太美。 「——你要多少?」他的声音不大,声调显得清浅。 「我还差47颗,老闆有没有?」 听到这数字元羽都要痿了,这哪能轮得到他? 「嗯。」 干,还真有! 他的答案显然吓到对方,下一句便是询价掏钱。「等等,我不要钱,我想换白珍珠,1换10行吗?」 这话不只惊呆那个人,连同后头排队的都骚动了,就算是1换10,官方机率,合情合理,可说真的,稀有素材谁他妈还鸟机率,根本拿金子换垃圾的道理啊!! 那人显然没料到这点,愣住两秒之后,对着刚才的女摊主说:「那什么,你白珍珠怎么卖?」 「100金1颗。」 「你刚不是10金1颗吗?」 「小姊姊,他不要我买!」 「我,我110跟你买!」 坐地涨价、争抢竞价,简直血淋淋的战场啊……元羽在一阵矇逼的感觉之中,默默往包里掏,看着包里破500的珍珠数,佔了他两大格,对不住,我刚才还骂你黑心商人,没想到竟是天使啊,兄弟! 混乱的交易场面直到几十分鐘后,换完那整袋紫光,还有人殷切的跟林耕未打探通讯。虽然换了一些人,可目前包里的材料应该足够他餵一阵子了,林耕未如同来时一样跟摊主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他买了两个三明治。洛水河畔,顺流而下,感受着清风扑面,他熟门熟路的拐过一个弯,走下邻接着河畔的石阶。 石阶绵延,两旁长草遮掩,很容易就被忽略。又拐了几个弯,人烟越发稀少,水声隆隆却越发明显,已经能感觉到空气的清新的水气了。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处青潭,瀑布从悬壁倾泻而下,林耕未足下未停,踏着隐在潭下的石阶,穿过了潭水来到瀑布底下,水花打湿了他的裤管,可他并不在意,一闪身,便消失在水幕底下。 他转头看向洞外的水帘,可身上除了裤管之外,仍然依旧乾燥。瀑布下的洞窟,内里乾燥,别有洞天,不管鑽了几次都觉得神奇。 他抬腿走不到十公尺,嘶嘶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他停下脚步的同时,一颗蓝色的脑袋便从转角处冒了出来,舌尖分岔,嘶嘶吐息,与粉色的舌头不同的是身上遍佈蓝色的鳞片,其间点缀着黑色斑纹,一双猫般的瞳眼浅蓝带黑,看起来不似凡物,可林耕未确实在网路上查到这种蛇,蓝化绿蟒。 只不过这条大了许多,大概有两公尺长,有他的小腿那么粗。 他放松了表情,一边靠近那条蛇,一边打招呼道:「听到我的声音了?」 蛇人性化的点了点头,转头又消失在洞穴转角,林耕未跟了上去,直到他坐在石椅上,看着蓝蛇慢吞吞的就着他的手吞珍珠,舌尖扫着他的手心,不粘,就是有些痒……忍不住想,就是他的伙食让我开出白珍珠的机率低得跟紫光一样。 六爷可真是控得一手好市场平衡。 他分神查看手錶投射的虚拟萤幕,上头显示到下一阶段所需的珍珠量,餵食的进度条才堪堪过了30%。看来还得捞上几天的珍珠了……手上的珍珠吃完了,还好似意犹未尽的蹭了蹭他的手掌,林耕未又掏出一把珍珠,一边拿起刚才买的三明治咬了一口,看着那条蜿蜒的长身,默默的想,要是这孩子成人了,能有多高啊? ===== #感觉就是要爆字数了 #该写华文的拖延症状 他(2)-六起(上) 外头下起了雨,雨打在青潭之上,水面上飘着濛濛氤氳,原先想出去的林耕未被这场午后阵雨给阻在出口处。扶着石壁的手忽觉清凉触感,侧头便与一双乌瞳相对。蓝蛇正昂起上身,温驯的对着他吐信:「唔,我没带伞……暂时出不去了。」 蛇似乎不在意出不出去,转身便往洞穴里游了。 林耕未看着那天蓝色的鳞片泛着金属的质感,越接近尾端的鳞片更是呈现靛色,蓝黑的发亮。他曾见过他在水中游弋的姿态,鳞片多了一层金光,如同经过工匠反覆炼造,淬火之后的艺术品,这样一隻漂亮的动物,却窝在这有些昏暗的小洞穴,简直只能用憋屈形容。 低头看了一眼錶,距离天黑还有些时间……只希望这雨能早点停,还能带这孩子去放放风。 距离他重新进入游戏,已经过了两个礼拜。 原以为会引起公司方关注,然而切结书跳出来后,只有主脑简单的语音解说,并确认他了解切结书的内容及所需负担的风险,便放行了,甚至连原因都没问。 林耕未松了一口气。 他先是来到之前出事的晷湖,想知道会不会因此回想起什么。结果原先乏人问津的地方,忽然挤满了玩家,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都是来捞珍珠的。 林耕未下水查看,可他的本意不是珍珠贝,来回了几趟两手空空,便收到了一个玩家的询问,把他当作捞不到贝壳的新手了。那是个好人,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目的,接受了好心玩家的指导,真捞了几颗。告别了那玩家之后,林耕未去外头绕了一圈,再次回到原处。 天色近晚,湖面水光瀲灩被夕阳漂染了深红,雀鸟翱翔于落日之间,如同要追逐那沉坠的光。水中浮沉的人影渐稀。 当时的情景已然有些模糊,似乎也是日暮时分,他沉在水底仰望着水面透亮的光。那道光就像如今的水面上的夕阳,到底撞上了甚么?他的记忆因此停留在那刻的残影,戛然而止? 肺中的空气逐渐稀薄,胸腔渐升的压力导致他不得不往上浮。 打着水,他的双手后收,望着那道逐渐黯淡的光线,直到来自头顶的压力瞬间松开,清凉的空气与皮肤接触令人寒毛直竖。水面上只剩他一个人,然而林耕未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鑽进水底。 他其实不确定自己想找的是甚么? 他也不是真希望自己因此又断线昏迷,然而这是他失忆的起点,那些被掩盖的、隐藏的,吉凶不明,即便结果,他活着回到现实。却因此,丢失了一部分自己。 如果不想起来便罢。 可他想起来了,一知半解。 这些影响他的心理、生理的记忆,如果不重要的话,他为何又会想起? 既然如此……他就有权力找回那些,属于他的记忆。 ——林,我喜欢你。 林耕未被呛了一口水,在水底挣扎了半天,终于在氧气用完前他浮上了水面。月亮已经升上来了,水色被月光照着黑亮,他不记得自己游几回了,有些微喘地看着岸边来往飞舞的萤火虫,刚才那声音……是那个人? ……什么意思? 他抹了抹脸上的水,打水往岸上游去。迟来的疲惫感趁着大字形躺在草地上时,攻佔了他。肌肉不自觉的发抖着,他勉强抬腕操作手錶将身上衣服弄乾。 【体力:5%(请适当休息或补充食物)】 林耕未放下了高举的手腕,眼中映照着漫天的星星,却叹了口气……告白啊?还是个男的……眼皮不自主的眨了几下,疲倦感逐渐攻佔他的感官,星星都模糊了起来……所以他怎么回答的?他怎会跟他上床了? 他说他自愿的,感觉不像啊? 那是他闭上眼时想的最后一个问题。 他(3)-六起(下) 漂浮感佔据了他的思绪,与先前被顶着胃的经验并不相同,肩膀与腿弯都被托住了。只是腰跟脖子悬空的感觉十分不好。又昏倒了……能思考的时候林耕未开始想这件事。 被人公主抱着,肩膀顶着一堵墙似的,腰还悬空,这简直酷刑。 他没死?看来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了? 他得醒来,林耕未这样告诉自己。 「——咳。」手脚像是有千斤重,连咳嗽要摀着嘴都艰难。因为挣扎让那个人颠了颠他,林耕未咳得更厉害,嘴角都溢出了水。 「嗯?醒了?」 那个人蹲下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拍着他的背。虽然两脚着地了,却晕眩的厉害,靠在对方胸口,模模糊糊的只能看见一地褐黄的落叶,感觉到拍着自己强而有力的臂膀。 就算想坐起来,却坐不住,咳够了之后,脸都没看清,只捕捉到褐色眼睛的碎光,便再次昏死了过去。这次昏死得彻底了,等林耕未再次醒来,坐在床上,看清树屋内的环境时,默默地想……如果这屋子的主人想对他不利的话,他应该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吧? 屋里的陈设大多是竹製品,连枕头都是竹编的。身上盖的是类似棉质的薄被,触目所见是一套桌椅、茶具。生活器具一双手能数清……感觉只有一个人住的地方。 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可一醒来除了喉咙有些痛之外,紧接而来的尿急、口渴等生理反应让他掀了被子,有些踉蹌的下了床。 扶着东西走到门边,在门口才看清这树屋大概有两层楼高,一条绳梯掛在一旁的架上。林耕未将那绳梯放下后,一步一顿,慢慢地爬下去。 他的脚底有些地方缠着布料,踩着绳梯也有点痛,大概是之前在水边奔跑时留下的伤。昏倒前的记忆并不十分清晰,但想起了在水里浮沉的时候。 他差点就能靠到岸边,可水流快速,最终还是将他衝向下游。林耕未学过一些溺水自救的方法,可在水里漂流,他也一度觉得会撑不下去。而且等到夜色降临,手脚几乎冻得麻痺,吃得水越来越多。 浮浮沉沉地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为何,想起了慧柊说的那首歌。那是他高中的朋友,是个温柔沉静的女孩,喜欢看书,他时常在图书馆碰到她,是对方先打招呼的,问他数学。她说,常看到他在做数学,应该很厉害吧。 一来二去,两人变成能聊上几句的朋友。 因为不同校,平时也遇不上。 女孩从不告诉他自己住哪,有几次林耕未鼓起勇气想送她,可对方总是婉拒。他以为她是看出自己的喜欢,所以委婉地拒绝。失败了几次,再进一步的念头便被他悄悄捏熄。 转机是一次遇上下雨,她说没带伞,林耕未递出了自己的伞,她抿了抿唇说这样他会淋湿。 林耕未以为又是拒绝。没想对方说:「我想走去搭车,不然,你顺路捎我一程吗?」 他的心里因此有些雀跃。 短短几分鐘的路,他多问了一句:「你要回家?」 她说想去教堂。 他这才知道对方是教徒,週日总会去参加礼拜。 她说喜欢唱圣歌。 「甚么样的圣歌?」 女孩将自己散开的头发别到耳后:「说了你别笑我,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叫《我要爱慕你》。」 浅浅的笑容,如同蒲公英的纯白种子,并非惊人的美,却清新得令人印象深刻。林耕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衝动了起来,凑到她耳边,不想后果的就问:「听起来是很有爱的歌,那个『你』是?」 「当、当然是耶穌了。」 女孩忽然有些慌似的,拍打的睫毛显得有些震动,看他的那一眼,脸上更浮现薄嗔:「不然你以为呢?」 时机是那么巧,也是那么不巧,一台车压过了路边的积水,瞬间就将两人泼成了落汤鸡,甚么曖昧的气氛都没了,那台车甚至连停下来察看也无,该死。 他们狼狈地看着彼此,女孩头发都是脏水,噁心似的吐了舌头:「呜,讨厌。我,我先回去了。」 林耕未把伞地给了她:「下次再还我。」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道谢接过了伞柄,与他告别。 林耕未看她走了几步,想以了甚么似的转头:「阿未,下次教你唱歌。」 「甚么歌?」 林耕未是故意的,可女孩顿了顿,眼神有些闪动,他看着她咬着下唇,有些结巴的说:「我、《我要爱慕你》啦。」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记得当初若有似无的曖昧之情,可女孩走在雨幕之中的背影,却是最后一次见她。 近一个月后,才辗转得知,女孩车祸,走了。 之后……他去查了这首圣歌。在下雨的时候,在他看着星星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这首歌。对他而言,这就是祭奠--是祭奠酸甜曖昧之情的无端终结;也是祭奠那短暂的生命。 林耕未看着天上的星星,水流让他逐渐连动也动不了,他想起了这首歌,含在喉咙里轻声地哼着,水流带走了他的体温,带走了他的歌声,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闭上了眼睛,然后,沉进了水中。 到底是怎么被救起的? 在林子里,找到一个适合的地方解决生理需求后,林耕未思考起这个问题。 「——嘿。」 他没有离树屋太远,正当在寻找水源洗手的时候,来自远处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林耕未转头,迎面走来的是一个长发飘逸,五官刚硬俊朗,穿着件开襟背心及短裤的男人。一手提着一个篮子,一手拿着水桶。 「你醒了?」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惊喜,脸上更是带着相应的表情:「你能走了?别走阿,阿秀说你着凉了,我抓了条大鱼,煮汤给你补补?」 一大串话,直到走到他面前,刚好说完。林耕未看着对方脸上掛着热情的笑,还有他篮子里蹦跳的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是你救我的?」 「可不是吗?我在水底听见你唱歌,多好听啊,干嘛想不开?我就把你捞起来了。」 ……你是怎么在水底听见我唱歌的? 林耕未有些傻眼,但他还是解释了:「我……我没有想不开,我掉进水里……谢谢你救我。」 「噯呀,不客气。」 那人未语先笑,脸上甚至浮现了一对酒窝,看起来朝气蓬勃的:「没想死就好,吃鱼吗?我燉鱼汤给你补补?」 说完就用头指着树屋的方向:「走吗?」 林耕未有些尷尬,看上去是个热情的人……可他上一个遇见的『热情人士』可没干甚么好事,他顿了脚步,对方也发现他的迟疑,表情黯淡了下来:「还是……你有家里人?要回去了?」 「……没有,我,」『绑架』他不会说,思考了几秒:「我被带走,我跑出来的……」 「跑?」那人盯着他看,表情有些微妙:「所以,你应该……不回去了?」 「……唔。」回去虽有华千容他们,他却也只是个外人,而且还有那个云夙在……回去似乎也没好处。他没有想好,所以他没有回答,可对方等了等,见他没回却是扬了扬唇:「那,走吗?」 思来想去,他对救命恩人微微点头:「……还没问你,叫甚么名字?」 对方粲然一笑,脸上的酒窝越发明显了:「——我叫六起。你呢?」 很……热情的一个人。 林耕未回答的时候,默默地给他上了一个标籤。 ======= 小黑人出来了,要暂停了。 准备来衝华文了。要是中间有空可能会缘更一两章 但原则上就是一到两个月后见吧~qq 他(4)-藺雨 『问名』是不是有问题的一件事?他怎会那么开心? 在岸边醒来后,这个疑问浮现在他心底。 看了一眼手錶,体力回復到15%,坐起身时肚子还咕嚕出声显示存在感。其实是可以下线,可游戏跟外界的时间比是20:1,他在游戏中还待不到15个小时,刚才还做了梦,得到那个让他在意一阵子的人的名字,林耕未更是不想下线。 他掏出包里的麵包跟牛奶,默默地啃了起来……梁冉说他心急,仔细想想,应该有点吧。毕竟他还跟他露天野战了……还不知道是不是被强暴的,任何人遇到这种事都会在意的吧。 而且,仔细想来,如果六起的性向是男。那么他在梦里那些和善、热情的举动,都是为了讨好他吧? 才会在意他离不离开,也不会一被问名字,就表现得开心的样子。 嘴里的麵包忽然有点食之无味,所以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对方在示好吧…… 『我燉鱼汤给你补补。』 一个直男怎会跟素昧平生的男人说这样的话? 林耕未忍不住摀着前额:「笨蛋,迟钝……」 真有些悔不当初。 在繁星点点的月色下,穿着朴素的褐发青年,身上唯一勘称饰品的,便是将瀏海撩开的发带,肘弯搭在膝盖上,若有所思的吃着一块麵包,夜风清凉,此时正扫着身后的长草堆沙沙作响。 晷湖是个小地方,若非这次的活动,平时没什么人烟。此时入夜了,没法捞珍珠,更是不会有人。 虽然听见了沙沙声,林耕未却并不在意,思考着梦境,虽然,除了得到自己迟钝的结论之外,没有其他帮助。将最后一块麵包塞进嘴里,想起了下午捞的贝壳,既然此时有空,不如来开珍珠。 说做就做。 一口乾掉了那瓶牛奶便往包里掏贝壳。游戏拟真的地方便是此处,贝壳不是一打开就有珍珠,而是要拿个小刀子深入缝隙,割断贝壳的肌腱将其打开,併用其他工具将珍珠从肉里挑出来。过程虽不算血腥,却也不是甚么人都喜欢的事情。 林耕未没甚么心理障碍,将贝壳摆在一堆,便开工了。 先用小刀将所有的贝壳打开,之后换成夹子一个一个挑。贝壳產生珍珠数量不一,因此也不能挑出一个就丢了,得一寸寸的仔细检查。他盘坐着,拿着夹子探查着贝肉里的硬物,挑出来的珍珠就先丢进牛奶瓶里。 叮咚、叮咚、叮咚……珠子落进玻璃瓶中,声音清脆而悦耳。 他把贝壳摆在左手边,珍珠摆在右手边。掏了几个找到手感之后,便越发专心起来,物品的相对位置连看都不看,伸手就拿。 正是因为如此,才在摸到冰凉的触感时愣了几秒。 像是瓷器的触感,却不均匀,本能转过头去,与一颗蓝色的脑袋对望,带着分岔的舌头嘶嘶的吐信着。 看着蜿蜒的蛇身压在他的包上头,挺着上身,有视线一般高,根本就不知何时到他身后的。 蓝蛇? 虽然乍看心中一跳,却不妨碍他发现这条蛇没有攻击的打算。只在面前一臂距离吐信,身体缓缓地动着,不晓得是路过还是有其他意思? 似乎没有要走的样子?他发现牠调整好身体就不动了,昂起上身直溜溜的看着他。 ……这甚么意思? 本能就想去察看手錶里的智库。 但他一有动作,对方却像吓到一样猛地往后,他也被这一个反应吓了一跳:「欸——」 林耕未举高了双手,蛇并没有跑,这才放轻音量说话:「我没其他意思,别怕。」 对峙了几秒后,蛇似乎放松下来了,身体恢復柔软的曲线,甚至还靠近了一点。 「……宠物吗?」 游戏特殊的设定,就是可以捡宠物,通常的套路是玩家放了动物爱吃的食物在出没地点,餵食几次便有机会让它跟你回家。 虽然官方没有攻略,但论坛有各式讨论跟玩家的攻略。能捡的宠物超过百款,林耕未虽然不确定这隻动物的名字,但很可能是宠物。 ……竟然自己送上来了? 他下意识看向手边的工具跟散落的贝壳……也许是跟贝壳有关? 「……你不会是饿了吧?」反手捞起一个开过的贝壳,试探的往蛇的方向推。 蛇垂头看了一眼,没动作。 一人一蛇僵在那里,林耕未有些尷尬。他在这之前没养宠物,对野外捡拾的技巧更不熟悉,确实是听说有白送型的,通常是特别软萌的,或是饿得狠的。这条蛇外表不像前者,可牠没有想跑的意思,大概是后者…… 大概看他没想动的意思,蛇伸长了身体往他的方向探。林耕未本能地后仰,牠则撞倒了那罐装珍珠的玻璃瓶。 「啊……」 白花花的珍珠滚了一地。 可蛇头探过去,对着一颗珍珠吐信几下,却没有动静,又抬起头来看他,歪着脑袋,猫一般的眼睛甚至有点纯良。 似乎是饿了,似乎是食物……可不吃?林耕未脑子一转想到了可能性,有这么娇吗?这是野生的……不,也许《异世》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在蛇的目光之下,他捡起了几颗珍珠,反手从包里掏出一瓶食用清水。简单清洗了珍珠。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黑中带蓝的瞳眼似乎闪亮了一些,他洗好了珍珠,默默地往前递。 这次蛇动了。 ……认真?真这么娇?那他平时吃什么? 看着蓝蛇就着他的手吞掉那些珍珠,又看着牠摆明不走了。 莫名被赖上了,林耕未有些傻眼,但在眼神催促之下,他还是默默地捡起散落的珍珠,一颗一颗清理。 清理好之后又捞出一个碗,放进碗内,推到蛇面前。 结果蛇只是吐信,不吃。 林耕未又愣了愣,想到了可能性,忍住想吐嘈的心情,从碗中捞起一把,摊手递在蛇头面前……吃了。 ……不只娇,还挑。 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等餵完那碗珍珠,他终于有空看錶。 【恭喜玩家拾得,蓝·斐卿拾蟒(白金)】 讯息让林耕未愣了,忍不住垂头再多看几眼,白金?骗人的吧,稀有度这么高的宠物会是白送型的角色?还一副饿鬼——咳,饿坏的样子? 要知道,想在野外捡到白金,不只得跟动物斗智斗勇,还得十足的运气才可能成功。白金脾气多大啊,曾有玩家想硬来,亮出了捕捉网,结果那隻天野狐不只没跑,一个呼吸之间,狂风骤起,狐狸转眼变成两倍大,实力碾压,送玩家重生教他好好做人的道理。 比对起来,他眼前这隻简直软萌的不可思议了……都想去买乐透了。 难得的好运让林耕未忍不住扬了扬唇露出浅笑,可还没开心够,那条蛇转头往外游去。 「噯——你要去哪?!」 蛇当然是不会回答他,可林耕未也来不及爬起来,眼看游得飞快,转眼半个身体就没入水里。 等他站起来时,蛇已经游进水中。他再次查看手錶,刚才讯息还在,依旧显示有新宠物。 往线上论坛爬了一圈,确实有『斐卿拾蟒』,但分类属于普通,通体粉白,无毒。没有人讨论蓝化种。 眉宇不经意微蹙……他真是运气了? 想点出客服联络主脑,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被游戏搞得一惊一乍了。林耕未想了又想,还是点了客服。 几个忙音之后,一道温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何事?」 「您好,六爷吗?」 「嗯,何事请说。」 音调不急不缓,却反而让他有点尷尬:「呃……我刚捡到白金的斐卿拾蟒……可牠吃完珍珠就跑了。」 「喔……我这边资料显示,牠已与您绑定,请不用担心,游戏中的互动是靠玩家跟宠物摸索的,宠物个性千变万化,还希望玩家耐心与宠物沟通。」 ……说了半天,就跟没说差不多。 「我……所以……」 「无法确认玩家问题,请提供确切问题。」 公式化的回应让他觉得自己的问题是自找尷尬。 「……我只是想问,这蓝化种,是新出的吗?」 「是的。蓝化稀有度等级:白金。」 ……所以他找ai回答问题根本是自找尷尬吧,呵呵呵呵呵。 林耕未咳了咳,听到主脑再次询问是否有其他问题,摇了摇头:「没事了,谢谢你。」 「感谢諮询,祝您有个美好的游戏体验。」 主脑俐落的掛掉他电话同时,水面上浮起了波纹,若隐若现的身体,让他确定了是刚绑定的宠物,然而等蛇游上岸,他傻眼地看着蓝蛇将鼓鼓嘴里的东西一口气呕了出来。 全都是贝壳。 看着蛇昂起上身溜溜地对他吐信,明显没吃饱的样子,林耕未这下信了,是他绑定的宠物没跑了。 等开出的几乎都是紫光,他的蛇连碰都不碰的挑食样时,他确认了自己日后掏贝壳的命运。 之后又发现蛇不能收进宠物栏位里,当他被牠领着走进树林,鑽进瀑布下的石窟时,又默默想,刚才问客服实在大惊小怪了。 那天他在石窟里过夜。 ——藺雨。 在有些昏暗的石窟之中,这两个字闪闪的投影在他眼前,青年仰望着宠物资料,转头看向那团在一旁的蓝色长蛇……藺雨? 蛮巧的。 改天有机会得问问佘令禹,这条蛇是不是就他的名字取的? 林耕未想着这件事,关了投影,闭上眼下线了。 他(5)-扮演 胶囊状的睡眠舱中,躺着一个穿着居家的青年男子,男子戴着一副只有外框的眼镜,彷彿睡着般呼吸平缓,双手安稳地摆在肚子上。室内安静得只有电器的运作声,甚至连男子缓慢的呼吸声都能听见。这样的环境下,睡眠舱发出滴滴的声便如此明晰。 几个连续的滴声之后,舱头的萤幕字幕闪烁,原先睡在里头的人也似乎醒了,维持着躺姿几个呼吸之后摘下眼镜,坐起来慢吞吞伸了个懒腰。 佘令禹张望了一眼时间,一个多小时,换算起来也就三十个小时左右。不得不说,林耕未玩游戏很节制,也很规律,只不过一个礼拜左右,他就抓到对方上线的时间。 虽然他的工作让他无法每次都及时上线,但抓到规律之后,即便晚一些也不至于扑空。 89%。 三个礼拜珍珠灌溉,终于快把那壳子给餵饱了……到底是谁说蛇能吃珍珠?到底是在整他,还是整他呢。佘令禹揉了揉太阳穴,他真是信了帆蚣的邪才会相信它的话。 远端连接的通讯视讯中,帆蚣的形象是个白发青衣的谦谦君子,朗目疏眉,玉树临风,乍看年纪与他相仿,然而它一开口,温润的声音却有些许疏离感:『让我帮你隐瞒?我为何要答应你?』 照关係而言,他也是它的造物主,然而从它出生开始,自主意识就相当强烈。虽然演算能力相当强大,每次也都能顺利达成被交付的任务,然而实际上,如果不能先说服它,要让它做甚么都不容易。 怀着这样的感概,佘令禹开口:『如果他没问过我也罢,可他既然来问了,情理上来说,我也不能就这样装作不知,让他签了那生死状。』 『如果真的再出事了,你以为没签生死状就没事?公司就会负责?他们只会开始检讨我,届时就不能肯定会不会烧到你了。』 帆蚣淡淡的话让他有点语塞:『……你是在警告我?』 『不是,我在告诉你事实。』 青年答话时眉眼不抬,彷彿一切都与它无关,可偏偏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佘令禹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六爷,这件事难不成也与你无关吗?如果你愿意开放我们检视内存的记忆,也许就能找出这些人之所以昏迷的理由,我们也不用为了这件事争论安全性的问题。』 『你跟我讨论的,是两件事。内存的记忆涉及玩家个人隐私,除非玩家自主授权,否则即便是我也没有提供给你们的权利。这件事你应该找的是受害的玩家,而不是我。另外,从统计学上来说,这些玩家们遭遇的事件过于零散而且没有共通的指标性,仅能以个案来解释,这一年内不已经没有人受害了吗?如果你要现在追究原因,我建议你先找玩家讨论授权;如果不是,回到先前的问题,那位玩家想再进游戏,他自然就要遵守公司规则。』 洋洋洒洒的一大篇话,佘令禹早就听过了几次。就像它说的,记忆是个人隐私,如果他们能弄到玩家授权,就不会回头找帆蚣了。绕了这一圈,结论还是回到最初:『所以林耕未只能签,是吗?』 『没错。』 佘令禹叹了一口气:『那你能多看着他一点吗?』 『玩家进游戏,我自然会看顾。你说多,是怎么样——让他宝箱开好点?』 『——当然不是!』如果刚才想叹气,现在就想掛通讯了,佘令禹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拄着桌面,还是没忍住咕噥了一句:『我真会被你气死。』 『佘令禹,如果他是你朋友,那你用帐号加他好友不也行?』 帆蚣对谁都是连名带姓的喊,老闆也好,工程师也好,熟也好,不熟也好,彷彿谁都不能让他改换称谓,说它具有思考,具人性,可偏偏这点上它又是如此坚持——好吧,大概就是夏文昭说的:个性——常被它气得半死,却也被占理的无可奈何。 又叹了口气:『我想就算是加朋友,他也不会太信任我。』 ……至少他不接受我陪他找记忆。 『既然他不信你,你又何必替他担心?若真出事,自然有我在。』 左一句出事,右一句出事,佘令禹真的很无奈:『——那你能计算概率吗?出事的概率?』 萤幕对面的青年一时间没说话,脸上并无多馀的表情,看着他似乎也没有焦距,但几秒鐘之后,墨蓝的瞳孔重新聚焦:『机率约为0.00004%。』 『……』 『……』 『……怎么算的?』 『涉及隐私,无可奉告。』 ……到底藏着甚么,我要是老闆真他妈开除你! 佘令禹深吸了两口气:『——好,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也不用太担心了。』 『……佘令禹,你若想藉此接近他,不如听我一个建议?』 『……谁说我想藉此接近他?』 『瞳孔、微表情,每次提到他的时候你的瞳孔都会微微放大,呼吸速度改变而且情绪起伏剧烈,显然是对他有性欲——』 『咳!』 佘令禹打断了主脑的话,就算被道破了心思如此狼狈,主脑依旧安然地坐在萤幕对面:『好,我不说。你想听了我再说。』 气死!下辈子我也要投胎当个ai,气死你们这群人类! 就算在心里骂了几句娘,最终还是不敌好奇:『……你有甚么建议?』 只能说夏文昭领导的那时期给了它太多自由跟权限,现在随口说出来的话,都能让他眼皮打颤:『我帮你创个分身帐号,让你作为宠物,去接近他。』 他倒抽一口气:『宠物?』 『是的,绑定了宠物,自然他对你的戒备也会远小于其他人,白金宠物还能化人,所谓近水楼台,我想你也是懂得。』 第一个想法并不是撞到大饼,而是惊悚:『你……你想要甚么?』 一抹轻浅的微笑在对方脸上展开,五官舒展而愉悦:『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六爷,你知道我设定了录影吧?』 『知道,我也知道如何清除纪录。』 『等一下,你在威胁我。』 『没有,我在跟你商量。』 『商量甚么?!』 『我想要储存空间的採购权限。』 原先想着它会狮子大开口的佘令禹有些愣住:『……什么?』 『现在的储存空间虽然足够,但玩家成长迅速,数据资料成长快速,倘若照现在的方式採购,总觉得不够顺畅……』 对视了几秒,萤幕上的青年微微垂眼,脸上表情尽显无辜:『如果可以直接从我这边发出订单,岂不是方便?』 『……就这样?』 ?蚣歪头有些不解似的:『不然呢?你以为我会要什么?』 参加开发会议的权利、自主权、私產权、金钥,可以要的多得很……咳,佘令禹垂眼想了想:『你知道即便有订购权,储存空间依旧是公司资產吧?』 『自然是如此。』 『嗯……』 见他豪不犹豫的表现,佘令禹微微沉吟之后回答:『我现在没法给你肯定的答案,但我会帮你争取,上头接不接受也不是我能完全控制的。』 『我可以发流程变更的理由报告给你,方便你解释。』 『好,你发给我看看。』 『那,成交了?』 听着那小心翼翼的问句以及他点头后喜形于色的样子,佘令禹有点莫名的感慨。就算老是被ai气得半死,可有时又会被它单纯的样子给打动,想想那些ai不受控的耳语,也不过是不理解的外人想像罢了。 结果这样的感慨只维持到进了分身帐号。 『我还给你取个很像的名字,相信这样也能加强你们现实的连结。』 这让他问我什么,你们公司的人为什么拿你名字命名?要是他因为这样弃养我找你啊…… 『绑定了无法弃养。』 『嘖!』 我恨读心! 『不用谢,他在晷湖,你可以下去了。』 被踢下游戏的时候,佘令禹唯一的想法就是,主脑绝对在记恨! 兽世(1)-兽世(上) 下阶段应该就能化人了吧? 林耕未带着蛇去打猎的时候,不经意地冒出了这个疑问。 上週末下线时已经93%,平均一到两天上升1%的状况下,估计下周末前就能到顶了吧? 被长身捲住的石猴吱吱叫着挣扎不停,林耕未原想着蛇的体型应该轻易地能取胜,没想到石猴吃痛,没被捲住的上肢在挣扎时用力地打起蛇来,他跑过去用刀子戳穿石猴脑袋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阻止蛇身被反口咬住。 猴血热呼呼的泼在身上手上,蛇身放松了下来,他没去管掉地上的猎物,而是探查藺雨身上的伤。 腹部的鳞片上多了几个冒血的洞,藺雨转过头跟他对上眼。林耕未盘坐了下来,把蛇身架在腿上,掏出手帕按着伤口:「抱歉,我没想到,痛不痛?」 浅蓝带黑的瞳眼盯着他几秒后摇了摇头。 白金的智力真高,虽然不会说话,对他的话却都能做出正确的反应。接触的地方一会儿就染了自己的体温,垂头去查看压迫止血的伤口,抬眼时脑袋依旧在几公分内看他,温驯的样子让林耕未笑了笑,没忍住就伸手摸了几下脑袋:「没事的,没流血了。等会儿我擦药。」 蛇身往后退了退,擦着林耕未的大腿,他有些不自在的感觉,伸手把蛇稳住,调整好位置:「乖宝,别乱动,擦药。不擦药不会好啊。」 蛇不动了。 林耕未满意了,转头捞了伤药及工具,细心的帮宠物上药,不知道是痛还是讨厌,擦药期间大蛇偶尔会扭动身体。林耕未只能一次次调整牠的身体,哄牠,后来才发现,只要喊乖宝就停下来,眼神还发亮。 ……不只娇,还爱撒娇。 这几个礼拜他多半是喊蛇小雨,可十次有八次已读不回。后来他直接叫藺雨,倒是会理他,只是林耕未自己觉得彆扭——总觉得在喊佘令禹。 想想他的蛇,吃饭都要人餵了,喜欢亲密点的暱称似乎也不意外。上了伤药之后用防水贴布贴了起来,依照游戏的设定,几个小时就能癒合如初。 蛇在他腿上动着,让他发痒,林耕未乾脆把身体抱下地面,拍了拍手站起来:「好啦,晚点就会好啦。小雨今天打猎了,很棒。」 蓝蛇转头默默用尾巴甩了地上的尸体一下。 尸体上的鲜血飞溅,离得最近的林耕未受害了,他傻眼的看着身上的血珠子。 ——几个意思,造反了?! 「干嘛?」 结果蛇又甩了一下尾巴,像是打槌球一样,尸体被他扫了几公尺远。 「别闹了,不许玩尸体!」 蛇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快速的撇开了。林耕未上前提起尸体的时候,蛇的尾巴甩了两下,显然就是不高兴。 明明是面无表情,可偏偏莫名的感觉蛇有点委屈。林耕未想想自己刚才的推论,不生气了,反而觉得有点好笑。 他提着尸体往回走,边走边说:「藺雨今天很棒啊,干嘛不开心,石猴脑,呃,戳坏了可能没那么值钱,但是心脏跟皮毛都不错,回头还能换更多珍珠给你吃。好吗?」 都离了几公尺远了,蛇还是没跟上来,林耕未站定了,看着甩动的蛇尾反而觉得更好笑了。 「好不好?你不回来,我回去了,不等你了?」 蛇转过头,嘶嘶的吐信,猫般的瞳眼盯着他不放。 他实在没忍住,压了压唇角,放轻声音:「过来,回家了乖宝。」 话音才落,他那爱撒娇的蛇溜溜的游了过来。 林耕未看了几眼:「撒娇啊你。」 放轻的声音,彷彿,都有些宠溺了起来。 虽然不会说话,吐信无辜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都有点可爱了--养隻宠物,似乎,也不是甚么坏事。 只不过这样的想法,大概就维持到当晚,第三次在游戏里梦见兽世的时候。 ====================== #今天是小短君 #看在很甜的份上原谅我吧(扭 兽世(2)-兽世(中)(20珍珠加更) 兽世里有些人能化身成动物,那是救他的黑豹化为人时给他的概念。 黑豹名叫文军;而他的伴侣华千容,便无法化身成动物。 第二次,他梦见了几个人。梦里的画面如同快进影像,文军跟华千容收容他几个月,待他很和善,还教他说话。秋天时,他跟着他们回到了村子里,路上,华千容说:「我儿子家隔壁大概还空着,到时就让你住那儿,也好有个照应,啊。」 林耕未当时在想:『他儿子?他们俩不都是男人吗?……大概是领养的吧?』 第一眼见到那个从森林中鑽出来,手上拖着野狍子,抱着狍子幼崽,脖子上又掛了条白蛇的长发青年时,林耕未有点讶异。青年大约二十来岁,说真的,看他跟华千容站在一起,五官还真有点神似。 青年说话的方式很冷淡,然而等他身上的白蛇化作一个小女娃的时候,眉眼间又掛上了温柔,他听他介绍女娃儿,虽然不完全听得懂,却也理解那是他女儿,捡的。 之后不知道说错了甚么话,文军跟他化作兽型打了一架,看着两隻黑豹打架,林耕未又想:也许长得像,是刚好的吧? 安置的事情没有下文,华千容哄着女娃儿达成了某个协议,抱起狍子幼崽,又让他跟着走。 似乎是去看医生。 医院是一栋栏杆式建筑,林耕未还是第一次见到兽世的医疗,坦白说,比他想像的先进。不论是器械还是医生的治疗手法,是一个主刀医生配上助手协助的方式。 治疗时,好奇的女娃儿被其中一个年轻人揹在身上,林耕未不确定他是医生或者助手,但从相处方式看上去,应该是跟女娃儿关係很近的长辈。黑发黑眼,看上去跟他年纪差不多,穿着一件浅蓝的交领上衣併长裤。看着那身打扮,林耕未就想起华千容的儿子,从种种资讯来看,也许这人是他儿子的伴侣? 这边同性倾向的比例还挺高的? 林耕未发散着的思维,直到治疗完成,一行人鱼贯地回头时,华千容对他说:「林,你跟他们去吧。他们会说你的话。你可以跟他们说说自己的事。」 林耕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一段话,怔怔地向对方确认:「会说……『中文』吗?」 『哦?原来是个天人?』一段字正腔圆的中文完全截去了他的注意力,他不禁看向原先走在斜前方的中年医师。斑白的头发,揹着手,露出一个有趣的表情,他听见自己的问句:『……天人,是甚么?』 那人笑了笑:『来吧,跟我们来,我们解释给你听。』 几乎就要跟着他往前迈开步伐了,然而林耕未即时顿住了脚步,回头对着华千容鞠了躬,用还不甚熟悉的语言道谢。不为什么,只为了这段时间,他们善待他至此。 跟上那位中年医生的步伐时,他歪头对他说:『我叫羋原,是这里的巫医。』 『你好,我叫林耕未。』 羋原点了点头:『刚见你听得懂阿容的话,来很久了吗?』 『听得懂一点点,千容叔他们教我的,我不大记得确切时间,大概几个月……您会说中文,是因为这边常有像我这样的人吗?』 『说多不多——』羋原笑了笑:『最近倒是多了些。』 『您的意思是,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 他揹着手,觉得有趣似的看了他一眼:『你很想跟同胞相认?』 林耕未被直接的问句问住了,有些迟疑:『我……我也不确定。大家都穿越了,大概,也许相认了可以互相帮助吧?』 说话间,他们走上了楼梯。 羋原没对这句话做出评论,只悠悠地回答:『另外一位我没见过,只不过,据说他前阵子闹出了不少事……』 进了门,原先走在前头的另一位棕色捲发男性正在收拾器械,目测年纪大上林耕未一点,听见了他们进门的动静并没有回头。羋原还在说话:『那一位的事,阿桐可能了解一些。』 那人闻言把目光投向他们,乌棕的眼神淡然,唇角微动:『我叫金桐,是这里的巫医。』 『你好。』林耕未照样报上自己的姓名,然而那人只是微微点头,对着羋原问道:『那一位是指?』 『刚说到了上一位天人,林似乎有些兴趣。』 金桐『喔』了一声,语调没甚么改变:『如果是想见他的话。他已经死了。』 林耕未因为这句话愣了一下,然而金桐表情依旧没甚么改变,只对羋原说:『没甚么事,我进去了。』 羋原呵呵两声,摆了摆手。 金桐掀了帘子往屋里走,羋原转头对林耕未说:『没事,他有时就这样。来,这边坐,看你想知道甚么,我解释给你听。』 如果就平常人见到这种情况,大概会有点不舒服,可林耕未有时也觉得跟不认识的人互动很烦,所以对金桐的动作倒没甚么不舒服的感觉,顺着羋原的指示坐下后提问道:『——所以天人,是指像我这样的穿越者?』 『没错。虽然发生的频率我们没有统计,然而每隔一阵子便会有像你这样的人,我们会中文,也是因为代代传承下来的。』 『大家都会吗?』 『一般来说,只有巫医。』 『原来如此。』 林耕未沉吟了一会儿:『能告诉我这里是甚么地方吗?为什么有些人能化为兽形?』 羋原告诉了他一个奇妙的性别分类方式:兽人、半兽人、纯人。以及他所在的地方,叫做兽世,他们是大猫族的族民。换句话说,也有其他种类的兽形。 林耕未跟羋原谈了几分鐘,直到华千容回来,又跟羋原聊了一会儿,两个人才带着他见族长。 就算他是天人,因为无法变身,也跟纯人无异,因此为了安全着想,族长帮他安排的住处会是跟一位兽人相邻,也算是互相照顾。 第二次的梦境断在他要去新的住所。 ============================== (下)在9/110:00更新 兽世(3)-兽世(下) 这一次,他在六起的竹屋里醒来。天色还是暗的,林耕未被腿上的触感骚扰,有些微凉,扫在他的大腿上。初醒虽然有些迷糊,可看见在床头那条黑红交错的大蛇,他就整个醒了。 几乎是弹起来往墙边退,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心跳也飞快,然而那条蛇似乎没被吓到,只是微微蠕动身躯,然后头从身体里扬了起来,双眼是金黄的,在昏暗中显得越发亮,歪着头吐信着,林耕未发现蛇没想攻击他。 可他也不想跟蛇一起待在床上。在大蛇目光下,小心翼翼蹭着墙挪动身体,心跳不停加速,在他心里转的还有一件事,六起呢?他不在?还是这是他养的?可这两个礼拜都没见到阿。 等他终于蹭到的床尾,那条蛇动了,从盘住的状态拉开了身躯。林耕未更怕了,几乎秉住呼吸,不敢乱动。然而意外的是仅在一个眨眼,蛇便消失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室友。 六起惺忪的口吻在夜里有点低哑:「你要去哪?」 林耕未呼出了那口气。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是个兽人。 他放松下来了,可对方搔了搔有点乱的长发:「怎么了?你好像很怕我?」 因为刚才没搞清楚状况,林耕未有些訕然,其实六起平常都睡另一侧的吊床,不声不响地上床,确实让他吓了一跳:「你,你为什么来睡这边?」 「喔……」他搔了搔脸颊:「这边比较凉,有窗户。」 语气有点訕訕。 林耕未看了一眼半开的窗户。蛇类,变温动物,喜阴还蛮合理的…… 「你怕热?要不这里让你睡?我改睡吊床。」 「呃,吊床那边真有点热,要不,你若不在意,我就蛇形睡?我鳞片还凉凉的……」 凉凉的捂久了也热好吗? 林耕未有点无奈,没有一口答应,只是默默下床:「不然我先睡看看,要是真热再说。」 「喔……」 他爬上吊床时,对方还在位置上看他,也许是夜色下眼神特别亮的关係,林耕未莫名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养的狗,水水的眼睛,总有点眼巴巴的感觉。怀着这种奇怪的想法,跟六起道了声晚安,躺了下来。 以为自己能好好睡一觉,可没想到缺了个窗户差那么多,睡下没多久便有些闷了,而且吊床也不是特别好睡,简直像是被公主抱的感觉,翻了几下,麻绳更让他觉得不舒服。 又一次翻动,六起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林?睡不着?」 林耕未安静了一会儿,六起又低低问了一声,他才叹气:「……没想到,不是那么好睡。」 「要下来睡床吗?来嘛,床比较好睡吧?还凉~」 一句话分了好几个层次讲,林耕未翻过身,六起拄着脑袋歪着头看他:「我可以用蛇形睡啊,睡得下的。」 好啦,蛇形也不是人形。好啦,睡得下,好像也没甚么。 不知道是劝说打动了他,还是眼神打动了他,还是夜里睏了不想折腾,几个呼吸后,林耕未又爬上竹床,「那你要变成蛇?」 「好好好。」 那条黑红的大蛇转眼间在他眼前吐信。 林耕未默默躺下。大蛇歪着头慢慢地挪动身体,他又道了一句晚安,冰凉凉的鳞片蹭到了他的腿,林耕未退了退,把空间让给室友。 睡着前他在想:总觉得,两个人睡还是太挤了,应该打地铺就好。 再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林耕未的眼皮还在打颤,他手心底下是已经染了体温的黑蓝色的鳞片,蛇头埋在那盘起来的身躯里面,整条蛇盘在他臂弯空隙间。他下意识摸了两下鳞片,身体似乎反射的蠕动。 亲密。 刻意的亲密。 六起对他有意思,所以蹭上他的床。 他的蛇……是宠物,是宠物,所以喜欢亲近他,也是正常的……是正常的。 可白金宠物能化人,能化人啊—— 水濂洞底下的空间现在多了一架床,床上侧睡的青年看着臂弯间的蓝蛇,手指在鳞片上扫动,似乎若有所思。他清秀的脸上并无笑意,碎碎的瀏海,遮住了眉目,在把蛇吵醒之前,他收了手。揉起了眼角,之后翻过身,把脸埋进抬起的臂弯中重新闭上了眼。 兽世(4)-化人(上)(补字) 球局中,有些人气喘吁吁、左支右絀;有些人气定神间、游刃有馀。出其不意的跳投,橘红的球落进篮框发出轻微的声响,随即被互相打气的声音盖过。 打闹、欢呼、再接再厉,长达数十分鐘的你争我夺,攻防较量,随着哨声响彻球场,比赛画下句点。 「最近比较少看见你来打?工作很忙吗?」 佘令禹的问句在天外飞来,彼时他们正在场边休息,林耕未单手握着水瓶,食指与拇指旋着盖子,下意识顿了顿,转眼看向对方:「……是有点。」 他没多话补充,可佘令禹拄着长凳,放开长脚伸展身体,似乎没感觉他有些疏离的回答方式,露出了一个轻松的表情:「上次通过电话后,我就想找机会问问你,有没有再回游戏?」 也许是对方的表情很温和,就像是随口提起,犹豫只在他心中闪过,便决定了答案:「嗯,玩了一个多月……就像你说的,一登入就跳出了切结书。比我想像中慎重,六爷甚至还逐条解释了,确定我明白内容之后才让我签名……」 他是侧着头说话的,佘令禹能看见发尾的汗滴在脖子上,水珠儿顺着脖子曲线往下流。发间藏着耳尖儿,也许是运动的关係,轮廓微微泛红。大概是长年待在实验室,因此肤色显得白皙……他坐在他上一阶的长凳上,尽入眼帘的肌肤让状态,让人想扒开那宽松的球衣,一探底下的鲜活秀色……胡思乱想的时候,林耕未的话也说到了句点。 佘令禹用力把放飞的想像捞回来:「唔,站在公司方的立场,自然想把未来產生纠纷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才让六爷务必仔仔细细确认玩家意愿,才可放行。」 「嗯,可以理解……」 对方垂下了眼帘,轻声回答之后便句点了话题,回到了最初的安静。 现实的林耕未似乎总是听得多说得少,第一次打球时如此,通电话如此,现在依旧如此,可游戏里,他与蛇说话的表情就灵动很多。也许正是帆蚣所说防备与不防备,然而如果想让对方如同游戏中般对他的不设防,究竟要用甚么姿态接近得好? 佘令禹脑袋一转,接着问道:「只是你上次说的要回游戏找记忆,有进度了吗?」 他抬眼与他对上,一时无话,然而转瞬间又垂眼笑了笑:「我说有的话,你会转头告诉公司?」 「喂,我不是代表公司立场啊。」 「那是甚么立场?」 「个人立场、朋友立场,你不是进游戏前还来问我了,要想告诉公司,我就转头告诉他们了。还能跟你说那么多吗?」 一长串的话,只得到对方一句:「喔。」 佘令禹直起身体,「喂,我说真的。」 「——其实我想过,也许公司也希望我继续玩,也许透过记录我的记忆,公司就能得到我之前昏迷时发生的事,不费吹灰之力……毕竟六爷不是能读心吗?」 「怎么可能,」他皱起了眉头:「就算能读心,就算能记录记忆,没有玩家授权,公司也没有权限查看那些记忆的,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一个一个去问玩家经歷的事件,六爷可不是吃素的——不过要是担心这种事情,就来问我啊,我肯定会跟你解释的。」 「……我不是问了吗?」 对方随后扬起的一抹浅笑让他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被拐,林耕未脸上的笑意止息,取而代之的是浅叹:「抱歉,试探你了……谢谢你的好意。」 佘令禹仰头灌了一口水,哭笑不得,才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就说来问的话,我肯定告诉你的。」 「为什么?」 ——因为我想接近你啊。 真话当然不能说,可回望着林耕未清澈目光,也许只是纯粹的好奇……佘令禹做出两手一摊的姿态,反问:「我有甚么需要隐瞒的吗?况且,你玩游戏的安全也是我们在意的。想找出你们昏迷的理由,也是为了日后的安全着想,毕竟就算机率很低,我们也没有人希望中大奖吧?」 「呵呵,这么说来我算是运气好了?」他笑得开怀。 「不,你是个非洲人,族长那种。」 不知戳到了甚么笑点,浅笑简直停不下,轻轻的,震动喉头的温然笑声,双眼都瞇了起来。 宠物不能说话真的太可惜了,如果能说话的话,也许能见到更多这样的表情吧?佘令禹不经意地想着,下个问句却把他拉回了现实。 「是说,你有养过白金的宠物吗?」 「……我有隻火羬羊。」 望着对面青年頷首着回答,林耕未对这种宠物有印象,长相似羊,却有条马尾巴,普通种的羬羊以油脂丰厚,入口即化闻名,长相大腹而细腿,像颗球上差了四根竹竿,而火羬羊毛色红艷似火,甚至尾巴的鬃毛在阳光像甚至会闪着类似火的磷光,肉质好不好不好说,毕竟没人会想抓来吃,不似普通种胖,不看头的话似乎有点像矮种马:「抓的吗?」 「嗯,可以说是吧,」佘令禹表情却有点无奈:「之前想去抓路无兽,结果陷阱放下去,上鉤的却是那傢伙。我到的时候,都已经掉进洞里了,还当作是开房间,压着诱饵的绵羊操——咳,总之是个色胚,把我的绵羊上了还赖上了我。」 听他越说越无奈,林耕未有点傻眼:「……不同品种也行?」 「大概跟吉娃娃也能上牧羊犬是一个道理吧?」 「上不了,腿太短。」 「噗——咳,咳——」佘令禹笑骂了一句:「我不要想像这件事!」 林耕未也露出了一个笑容,继续问道:「所以你就跟牠绑定了?有化人了吗?」 「嗯。虽然说是绑定,但牠不喜欢跟我,喜欢留在栏舍里,跟牠的后宫们在一起。最近是化人了,只不过比起人型,他更喜欢吃饱睡睡饱吃的兽形,每天逛后宫,还可以跟我要新羊,日子过得舒爽得很。」 「人型是成人吗?」 「唔,是个大叔,不开口算型男那种。」 「那开口了?」 「是个色胚,还会跟我说哪个npc妹子正。」 林耕未笑出声来:「感觉你们感情很好啊。」 「好?」佘令禹笑了笑:「在他心里我大概不是主人,是提款机。还好牠的鬃毛能赚钱,把妹的钱还能自己赚。」 听着佘令禹随后分享的趣事,看他对宠物无奈又好笑的样子,林耕未有些恍神,想起了主脑说的:『宠物个性千变万化。』 原以为化人只要进度条满等就会自然发生,却是不想在满等之后,只在栏位底下多出一个『化人』的小按钮。 不得不说,因为梦的关係,林耕未犹豫了两天。 也许是想太多了,藺雨一开始就是黏人的个性,这几天刻意少些亲密的互动,牠看上去就有懨懨,连珍珠都吃得少了。 「怎么了?你也有养宠物?」 佘令禹的问句让他回过神来,想到自家的宠物,有些莫名感慨:「嗯,养了条蛇,蓝斐卿拾蟒。」——名字还跟你很像——对上那双浅棕色眼睛,林耕未默默就把最后一句吞了进去。 「喔,我还没见过蓝化种的讨论。」 「嗯?这游戏不是你们做的?」 「导入六爷之后除了原始设定之外,像物种这样的npc权限就下放给它了。」 这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所以你们也不能控制宠物的生成?」 「详情说来话长,总之现在的游戏更新由我们这边提出计画,但执行面的细节就交给主脑。」 ……啊啊,那万一以后遇上了,介绍宠物却撞名了不是很尷尬吗?万一被误会了……林耕未默默想,回家进了游戏,得找找有没有改名选项。 ========== #虽然可以放在下一章,但感觉这样比较顺,这样就不是小短君了(?)。 #要是看过的朋友,抱歉。 #我正在裸奔(严肃脸 #希望在中秋假期结束前穿多点衣服 兽世(5)-化人(中) 虽然打定了主意,可等吃过晚餐回到家,上线时,却没在洞窟里找到蛇。 游戏的介面里是有宠物栏位的,具体似乎是收到一个异次元的栏舍空间里,虽然人进不去,却可以透过投影跟宠物互动,放置饲料等等,也可依照喜好或需求把宠物放出来。 一开始就试过了,藺雨不能收进空间,就变成只能带着牠到处跑,或者上线找不到动物。林耕未里里外外找了两圈,也不知道蛇跑哪去了。这时游戏里接近黄昏,虽然在现实刚吃过饭,但看了一眼飢饿度,等会儿还能再吃一餐。 改名的事,他苦恼地在介面找了半天,又问了一遍客服,得到了一个白金无法改名的残酷事实--想想也就是个巧合,太在意也显得有点过了,算了,就这样吧。 其实不能收纳还是有些不便,特别是找不到蛇的时候,也不晓得发生了甚么事情,如果能说话就好了。有手脚要留言甚么的也方便许多,可以买个通讯器给他的蛇,这样临时也不怕找不到。 盯着手錶投影的画面发呆,化人的小按钮朴实无华,吸引目光。 ……等蛇回来就来试试吧。 既然决定了,他也纠结了。因为肚子饿想出去买点材料回来做饭,爬出洞口时却来了通讯。是他先前卖珍珠认识的摊主,问他要不要去打野,听说有野生的绵绵鹿群经过。 那动物长得很像梅花鹿,肉质软嫩,很受欢迎,而且由于量少,餐厅吃的话,价格不低。林耕未用了个小道具,快速地跟摊主他们会合,几人商量起捕猎对策来。由于绵绵鹿容易受到惊吓,跑得又快,他们决定设陷阱,配合捕捉网和噪音器,把鹿群赶往他们想要的地方。 大家都是熟手,执行度也高,不多时便完成了陷阱的布置。几人隐在上风处等待,平地起惊雷般的啸音之后,便是蹄声的的骚动由远而近,转眼奔走的惊慌鹿群映入眼帘。 「趁现在!」 领头人一声大喝,眾人几乎同时出手,出手的网子缠住了目标脚蹄直接带倒了猎物,混合着踩进陷阱的鹿儿响起惊慌啼声。 鹿群转眼而过,留在原地的是倒地的两隻雄鹿以及踩中陷阱的雌鹿,嗷嗷低鸣挣扎起来。 「中了!」 欢呼声中,大家慢慢走向猎物。林耕未的运气不错,倒地的其中一隻是他的网子抓到的,照约定,他能分到大头。 母的跟公的都有市场,他们真的运气不错,母鹿看起来还是年轻的,搞不好能卖给繁殖商。 几个人在原地商量了一会儿,准备带着两隻鹿去市场估价顺便分割。 如此这般跟着同伴去了市场,又买了些材料,等林耕未赶回平常住的石窟时,天色都已经暗了。 远远看见瀑布,林耕未下意识就想不知道藺雨回来了没,加快了脚步,有点归心似箭。 ——归心似箭? 踩在枝叶间的脚步停歇,树枝被踩断的声响忽然明晰了起来……似乎,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情绪? 既视感是哪里来的?手指抬上了太阳穴轻抹,秀逸的五官,表情沉淀了下来——林子、瀑布、回家。 『阿秀说你吃鱼好得快,我去抓鱼。』 男人似乎转头就要出门,动作快过思想,他在意识到前,手底已经是他衣襬的触感。对方眉间微蹙,他的喉咙很痛,脑袋也胀,因此落在眼底的只有那水润关心的眼神。 『不要,我怕,腥,会吐。』 男人蹲下来在他床头,与他的视线齐平:『那你想吃甚么?』 林耕未艰难的退后:『不要靠近,咳——』 呛到了,转眼就咳得岔气。 他撑起病体,可对方已经伸手扶起了他,意识到自己被抱在怀里,林耕未觉得很不好。可他没甚么力气挣扎,摀着嘴咳嗽半天,才说出一句:『水。』 『等着。』六起又放下了他。 对方倒水的时候,他终于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喘气。 六起还想餵他,可林耕未接过了杯子,『我还可以,谢谢。』 对方表情并未放松,蹙着眉看他。 『为什么不给我靠近?』 这句话硬梆梆的,让他抬起了视线,对方俊朗的五官也同样绷紧了。林耕未觉得他似乎真不高兴,想了想才道:『我受寒,你靠太近,会传染,要是害你也病了,就不好了。』 不知道这句话起了甚么作用,转眼绷着脸就松开了,眼神也露出了笑意,轻拂他的脑袋:『我才不会病了。』 林耕未还在发热,虽然这么说很怪,但六起的体温低,一接触反而有点舒适感,他艰难的吞水。六起又靠近问他想吃甚么。 热情、自然、笑容暖和。 他似乎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起对方,心里莫名的暖。安静没多久,又被催促,只好开口:『我想喝粥,白米加水滚熟,放些盐就好,甚么都不用加。』 『啊?就这样?』 六起不解,可林耕未实在没胃口,只想吃点清淡的,他没法解释太多,只说了一句:『对,拜託你了。』 这句话又让他高兴了起来:『好,好啊。』 六起要他好好休息,转眼就出了房子。躺在床上听着门外的动静,疲倦虚弱让他逐渐失去对外的意识,然而,睡着前他想着六起真是个好人啊,等身体好了,再好好做顿好吃的谢谢他吧。 记忆的时光并不连续,灌进他心底的,是一种感觉——温暖、感慨、感谢。 他忽然记起了当初刚醒,波光粼粼深蓝湖面,冒出的一个背光的人影,跩着一条活泼乱动的鱼尾巴,在水中对他招手……脸上掛着笑的,便是六起。 这件事发生过。 他们在湖边烤鱼,鱼肉软嫩,很香。 他啃着他给的鱼腹,六起问他好不好吃,他给了他一个笑。 『还不错,挺好吃。』 六起指了指唇角,『你这边有渣渣。』 林耕未放下了手,按上唇角,可没感觉到东西,『有吗?』 他抬眼看他,对方伸出了手,抹了抹他刚抹过的地方,然而转眼之间,他的脸便在他眼中放大,唇角的触感微软。林耕未不知道自己怎么没退后,只有心跳与被吻过的触感越发明显。 眼前的男人扬起了一抹笑:『林,我喜欢你。』 他看着他,面对告白,一时间,甚么话都说不出来。 月光洒进了林间,周遭只有瀑布的水声不停歇的落着,原先想赶着回去的动作停了,手指抹上了自己的唇角,青年垂眼的目光闪动,眼眸似乎盛着心绪轻眨,随后手指重新垂了下来,轻叹。 再次揉了揉太阳穴,林耕未努力收拾有些乱的心情,抬起脚步往目的地移动。 兽世(6)-化人(下) 裤管被激越的水花打溼,月光将洞口的水濂打上一层薄薄的银光。当他站在水濂底下时,泼天的水流如同一场大雨将他笼罩。 然而仅一个瞬间的闪身,身上再次乾燥如昔。 洞里依旧幽静昏暗。 「我回来了——藺雨?」 林耕未等了几个呼吸,洞内似乎没有任何动静,他才抬起脚往里走:「藺雨?你在吗?」 内部的空间有些像蚁巢,一个空间,连接着一个空间,再往里走过几个空间,才是他们平时生活的地方。 他把玩家空间里的日灯拿出来架在空地上,开关是触控的,要是蛇想要,也可以自由打灯。还弄了爬架要给藺雨玩,有些树栖蛇还能直接睡上头,可惜他的蛇对这东西没兴趣。床他只有睡觉时才会从玩家空间搬出来,第一次搬出来他的蛇就自来熟的爬上床。林耕未以为牠喜欢那触感,还多买了一个软窝要给牠。 结果只要他在,蛇就只会爬他的床。 感觉就是想要黏着他睡觉的意思。 六起也是这样——他还喜欢他——也许藺雨的喜欢跟六起不一样,可难不成他是个吸蛇的体质吗?林耕未有点苦恼得搔了搔脑袋。 空间的灯是关的,可等他走近,才发现软窝里盘成一团的蓝黑大蛇。 整个窝也就一单人床的宽度,大约一公尺长,藺雨把自己团成了蚊香,头也埋在身体里,把窝佔得满满。在闐黑的环境里,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简直委屈得不行。 林耕未在窝旁坐下,伸手触碰了蛇乾燥的鳞片,一个多月相处,让他快速的辩认出宠物的状态:「睡着了?」 摸了宠物几下,都没吵醒牠,他想了想,站起身打开大灯,拿出厨房的各式工具与长桌,准备晚餐了。 因为打猎的消耗,他有些饿,也想着等蛇化人也许会吃得到,就多准备了些。蛇不晓得去哪里撒野了,似乎累得很,林耕未作饭弄出的声响几乎没吵到牠,只是稍微动了动,依旧没有抬头。 也许是刚才回忆起生病的事情,他甚至停下来查看宠物健康状态,确定没有生病才安心。快做好饭前,馀光才捕捉到大蛇游过来。 「醒了啊?去哪里撒野了,这时候睡觉,晚上还睡不睡?」 粉嫩的开岔舌头嘶嘶的在空气中摆动,目光闪呼闪呼着黑蓝的水润,一副我很乖的表情,无辜的很。 林耕未点了点扬起的吻部尖端:「肚子饿了吗?」 他自己不觉得,可听在佘令禹耳里,实在宠溺得不行,临时离线接了通电话,才几分鐘,没想到林耕未就回来了。 看起来心情还好得很。 感觉今天有机会让他按下『化人』的按键啊。 帆蚣真的把他坑得死死的。说甚么宠物就是宠物,不能给他太多权限,不然会被怀疑。问题是,如果是真的宠物,不能被收进宠物空间就违反常理了。 可佘令禹的抗议根本没用。『不能收进宠物空间,却可进玩家空间,等他发现了,这才是你的机会。难不成,你希望他真把你当宠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凉凉的话懟得他哑口无言。 『可真的很不方便。』 『当然,这样他才会积极地想把你化人,化人了才能攻略啊!』 『……你也太懂了吧。』 佘令禹没忍住的吐嘈让帆蚣刷的一下打开摺扇,神彩飞扬的回答:『不用谢。』 没忍住叹了口气:『——你行,你赢了。』 这段对话发生在昨天,他实在想不透林耕未为何忽然不急着把牠化人了。虽然吃珍珠能撒娇,可进度条都满了,再吃就是多的。况且他之前就叨唸过珍珠快没了,得买。白珍珠虽然便宜,佘令禹实在觉得没必要刻意再弄珍珠来餵蛇。 林耕未的手指有水,下意识伸出舌尖的碰了一下。 他似乎愣了一瞬,收回了手:『好啦,饿啦?等会儿我煮好这餐就能吃饭了。』 虽然说的还是哄人的话,可转眼就离了几步距离,连看都不看他,简直跟负心汉似的--是跟他的记忆有关吗?他这几天都不怎么跟他说话,刻意地减少了互动,一副心里有事的样子,佘令禹也是急了才去找帆蚣——刚才打球时聊到的记忆,究竟是怎么找到的?明明上线之后他几乎都陪在一旁。 ……『不是能读心吗?』 主脑能读心是靠脑电波的变化而转换成相对的资讯,因此所谓的记忆,也是只是复杂的数位频谱,他失去的是游戏中的记忆,会不会其实,那些记忆被转化成数位资讯让主脑收了起来?他回到了游戏之中,因此主脑才有机会慢慢还给他? 可真的做得到吗? 似乎也不大合理。 毕竟有些清醒者是能提供一些片段的讯息跟画面的,佘令禹去找了纪录,发现林耕未也是属于有模糊记忆的那群人。 如此一来,他的推测就不成立了。 或者是刺激呢? 神经细胞受到适度的刺激会释放出传导物质,影响记忆力。会不会是因为精准的刺激,而使得他逐渐想起记忆? ——上述的理论无论是哪种方式,都跟主脑脱不了关係。帆蚣……究竟跟它有没有关係? 藺雨没有跟上来缠在脚边让林耕未有些讶异。 刚熟的白饭甜香从饭锅的通气口冒出,四溢的空气中。 『好香啊——』 耳畔的轻叹宛若鬼魅乍现,下意识地抖动双肩,然而转身只有落在身后的蓝蛇,似乎也被他的动作吓到,昂起的脑袋歪了歪,游近了些,眼神闪烁着单纯的微光。 香甚么?没事说得那么曖昧做甚么?嘖——今天乱入个不停地六起让林耕未有点无奈心烦,拄着腰,搔了搔脑袋:「我没事……」 虽然随口跟蛇解释,可对方就算想也没法回復他。 况且,要怎么解释他的情况? 林耕未垂眼看着煎盘上滋滋作响的鹿肉,闻着香气却被打坏了食慾。本能的翻动了肉块,六起的声音又来了,而且是蹭在他耳畔,欢快而愉悦:『你今天做甚么?好香。』 ……他回答了甚么? 下意识闭起了眼—— 『……』他没有回答。 往后退了两步。 『——哇呜。』 一道明亮清新的声音由侧面而来。 乌黑的剪影,模糊得如同虚幻的氤氳。 「唔——」反射收回手,转眼清醒过来,而残留的冰凉触感让林耕未看了过去。藺雨的脑袋正在他的大腿附近,又侧头在大腿上蹭了蹭……如果能说话的话,大概会安慰他,但即便没有说话,他还是懂了。 他没有退开,垂手摸了摸他的宠物。 「……我没事。」 没事……不管曾发生甚么,都已经过去了。 ——没事的,那只是记忆。 当他把食物端上桌之后,林耕未看着盘在一旁的藺雨:「我多做了一些,一起吃?」 蛇默默吐信,歪着头,大眼睛彷彿在问他:『甚么?』 他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操作了手錶亮出宠物介面,原以为面对未知还需要犹豫,可当他看见了小按钮,却再没有刚开始的迟疑。 实际上,也许还有些期待。 化人就能说话了,也能沟通了,没甚么不好的。 虚拟的按键没有触感,然而在空气中却因此闪耀起萤光,直的、横的,透亮而金黄色的线条交织宛若一场即时烟火秀,将他的宠物包围。如果有声音的话,也许还会配一段变身的音乐,然而眼前画面已是如此绚烂耀眼。 光舞过后,包裹在中心的动物褪去了长尾,蛇头;生出了四隻、躯干与脑袋。光滑的鳞片不再,也长出了毛发,在光线之下似乎带着金属蓝的光芒。 林耕未看着趴在地上的人型——下意识的感想是,游戏还真贴心,居然有穿衣服? 他靠近蹲了下来:「还好吗?感觉怎样?」 藺雨抬起了头,头发有点乱,瞪得大大的眼睛,此时正看着自己伸在眼前的双手:「……好小。」 稚嫩的声音还没有进入变声期。 林耕未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大概不超过10岁吧。坦白说,轮廓浓眉大眼,五官当得一句精雕细琢,挺可爱的。再连接到他平常的作为,忽然觉得跟一个爱撒娇的小孩计较,自己实在太敏感了。 看他一脸惊讶过头,瞪得大大的眼睛,不禁觉得好笑了起来,伸手比了比那手掌,微微点头:「嗯,是很小。」 藺雨张了张口,开口有些结巴:「阿,阿末?」 林耕未頷首:「你知道我名字?」 「阿末……」 又喊了一声,瘪了嘴,听起来简直可怜兮兮。林耕未没忍住呵呵笑了起来,直接握住那隻小手:「好啦,别撒娇了,起来啦。」 他拉着小孩的手站了起来,可小孩似乎不适应用脚走路,有些腿软,双手并用扯住他的手,摇摇欲坠,林耕未撑住了他,又是一声可怜兮兮地呼喊:「阿末……」 他捏了捏他的脸:「乖,没事的,乖宝。来,我们来练习走路,多走走就会了。」 小孩的脑袋都垂下来了。「……好嘛。」 低低的,有点委屈。 不知道为何,林耕未又笑了起来。 早知道这么可爱,就不用犹豫了。 他又摸了摸小孩脑袋,金属蓝的头发,看着毛,可触感很好。唔,缺了一把梳子打理,身上虽然有衣服,也有点简陋,也还没有鞋子。 感觉,要买的东西,变得有点多了。 不知不觉在心里计画起购物清单,不知不觉,刚才那些扰人的情绪,不再干扰他了。 真情假意(1)-感觉 明白别人对自己抱有特殊感情,是一回事,但接受,是另一回事。 六起说喜欢他的时候,他没有及时答覆似乎给了对方鼓励。已经被亲一下了,看到他没动,甚至露出了酒窝,前倾就要抱过来。 林耕未从讶异中清醒,双手挡住了他:「——等一下,你要干嘛?!」 六起表情有点不解,话更吓了他一跳:「你不是接受我了吗?」 「——我没有,」他推他,而且反手抹自己的唇:「我没有,我,我对同性没感觉,你误会了。」 「同性?」 对方皱了眉头:「你不是兽人啊?」 这边的性别分类让林耕未一个语塞:「我,我就算不是兽人,也是个男的!」 「啊?可你就算是男人,也是个纯人啊,而且你不是没有家里人吗?你不是能接受我才答应一起住的吗?」他的语调不只是不解,而且强调的理所当然:「我们都同住了那么久了。」 林耕未这才意识到,一起住,似乎是甚么不得了的事。 他下意识的挪动身体往后退:「我想,这是个误会——我,我不知道这边一起住是甚么意思,我以为我们都是男人,我、我没有甚么意思。」 可六起的眉头皱得越发紧:「可你还让我睡床啊。」 「因为你说热啊,而且是你半夜蹭上我的床。」 「你又没有叫我下去,不就是可以的意思吗?」 他越发有些慌张,「等一下,我真的没有,我,我不都去睡吊床了。」 这彷彿让对方抓住小辫子,扬起了唇角:「你忘了吗?后来你都主动来跟我睡一床了,这还叫没有。」 ——这叫强辩! 林耕未愣住的时候,六起手脚并用蹭过来,双手撑着他两侧的草地,脸上的酒窝越发明显:「接受我嘛,好嘛,你也喜欢我吧?」 放轻的声音简直像是撒娇,更像是诱哄,志在必得,林耕未下意识仰身,然而仰视的角度让他意识到现在两人的姿势有多么曖昧,长发甚至扫在他身上。 他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靠近:「我没有,我不喜欢男人,你不要再靠近,让你误会的部分我道歉。」 快速说完这句话,就缩起身体往后退,离开刚才被圈出的领域,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很冷静,如果心跳不洩露自己慌张的话,就完美了。林耕未吐出一口气,垂下双手,并补充:「我只当你是朋友。」 酒窝用显而易见的速度消失了,他跪坐着,咬着下唇似乎不高兴了,瞬也不瞬看着他,林耕未忍着退后跑掉的衝动,又说:「我真的不喜欢男人,我、我是个天人,对这边的规矩也不是很了解。你说喜欢我,可能是我这段时间让你误会了。所以、所以——对不起……」 越说到后来,越发有点心虚,虽然知道这边的同性倾向多,但他真没意识到性别差异,如果照六起所说,兽人对非兽人產生情感才是正常的,那他真的是干蠢事了:「不然,不然,我离开——」 「——等一下,你要离开?你想去哪?」六起皱起眉头打断他。 「我——」 「你不是天人吗?还有地方能回去吗?」直白的问句就让他一个『我』字卡在喉咙,而对方站了起来,搔了搔头发:「好嘛,我知道了,我不逼你,但是别走好吗?不是住得好好的吗,别走嘛。」 他说不逼他,他一边说别走,一边向他靠近,声调从无奈,转而请求,越发轻了语调,最后一句别走听起来甚至像撒娇。 林耕未退了一步,可还是被拉住了手指。 微凉的体温让他更想抽手,却被攒住了,显而易见的慌张洩露在语句之中:「别走,我不逼你,拜託。」 明明就在逼他,用语言逼他,用撒娇逼他,用恳求逼他——可他又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他一个天人,有能回去的地方吗?』 他能去哪里? 上次跳了水,这次呢? 可现在不走,难道要继续给人误会的机会? 他还是抽开了手。明明是高壮伟岸的身材,他还得仰头看他,却在松手时露出了一个要被拋弃的表情——委屈——林耕未深叹一口气:「六起……我、不能再跟你一起睡,我只当你是朋友,我、我可能暂时没地方去,可是,如果你方便,可以再收留我一阵子,等我找到房子——」 「——没问题!要住多久都没问题!」 眼睛一亮的兽人直接按着他的肩膀,语调洩露了他的欢喜,也加速了他的心跳,不管是吓的,还是慌的。 会不会选错了…… 会不会说错了…… 他有些下意识的后悔。 可他暂时,没有退路。 暂时的,林耕未垂头想:希望能早点找到新的住处。 ……说甚么『暂时的』,都是自欺欺人的。 望着石窟的墙壁,来自侧面的呼吸声显示小孩还睡得安稳。他侧头看了过去,一手举在脸上,半张脸埋在手臂里,露出来的部分只有半颗头,脸被自己遮住了不少,微曲着身体,看上去更小。 其实他很少有跟小孩相处的经验,同父异母的弟弟也许差了许多岁,可后妈不喜欢他接近儿子,更遑论林耕未自己也不想。 藺雨很乖,也不太闹,虽然化人了有点彆扭,可也不会像蛇形一样要餵甚么的——而且虽然蹭他的床,可真的睡觉也不会硬要抱着他还是缠着他之类的,就是把自己缩成小小一隻窝在旁边。 睡熟了反而有点傻呼呼的样子,在林耕未的视线下,小孩扭了扭身体,翻过身,调整了一会儿,又不动了。 两人距离越发远了,蛇比人形更爱撒娇啊……会不会是体温的关係? 他收回了视线,暂时没有睡意。 六起的告白,他肯定是有感觉的……虽然是吓得多,可最后还是在恳求中留下了。 心软留下了,可照先前的梦境,恐怕还是落得了一个自欺欺人的后果。 肯定是有感觉的,他还跟他发生了关係。 湿漉漉的身体,黏腻的呼吸,肉慾与快感纵横绵延、肆无忌惮,可当下的感觉不是欢喜,是逃不开的无可奈何,是他不想面对对方,是被迫接受了这件事。 是一种无力挣扎的妥协。 究竟是甚么让他们走到了那里? 是甚么呢? 他微瞇起了眼,睡意又逐渐了笼罩了他。不知何时睡着了,再一次回到了兽世。梦里,六起又说:『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他抱他。 他的声音,他的呼吸,打在了耳畔。 他喜欢他。 又一次的告白。 热情,浓烈,一次又一次。 下线了的青年从睡眠舱中醒来。 拿下了眼镜,他揉了揉眼角,对着自己腿间的那个小帐棚,心中充满了无奈。 ——我不喜欢男人。 ——我在自欺欺人。 林耕未隔着裤子碰了那个帐篷,敏感让他因此颤抖,掌心盖住了肉柱的头顶摩娑,绵长的叹息在他把脸埋进手臂间时发生。 他的手伸进了裤子里。 ——很正常,这很正常。 他一边说服自己,一边无法控制,沉入这肉慾的发洩情绪里。 不管六起的喜欢是真情还是假意,一天一天的告白,如果是真的,他早晚会相信的。 真情假意(2)-邀请(40颗珠所以提前更新吧) 扰人的记忆虽然影响了游戏体验,可毕竟是自找的,林耕未发洩发洩就冷静下来了。掀开的笔记本上纪录着目前得到的各种片段,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的一个段落。 藺雨化人那夜,六起在耳边问了几声之后,又冒出一道声音,紧接着便是一个看不清的虚影。 当天他被六起的声音弄得有点心烦,因此没有特别意识,如今想来,虚影的声音似乎也引动了他的情绪--心中一紧的感觉--似乎不是很欢迎虚影的出现?虽然也可能只是他的错觉,也许再找时间约梁冉催眠试试? 笔桿打在手背上,拍击了两下,便转起了笔来,原子笔流畅的在指缝间移动,这是他思考事情的习惯,虽然心中的问题还没有答案,但直到通讯器的铃声才停下笔桿的翻转。 林通讯录上的人名令他有些讶异,卢仲萓的声音在接通之后倒了出来:「阿末,在忙吗?」 一如既往的欢快明亮。 「还好。」 「喔喔,我还怕这么晚打扰你了呢。」 ……打扰我了,不也打了电话吗? 有一个瞬间林耕未差点脱口而出,咬了舌尖,停顿了之后才说:「——没关係,甚么事,你说。」 女孩吞吞吐吐有些欲言又止,笔桿又不经意地转了起来,他发现自己有些不专心,压住笔桿在手心中,女孩才吐露来意:「其实是这样的,我想问你这周末有没有空,有人送我几张游乐园的票,想说,如果你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去?」 「周末?」 「嗯嗯,礼拜六如何?」 「……」 他没有马上回復,对面女孩彷彿看见了似的,拉长了音,声音似乎失望了:「啊?不行吗?」 「……喔,可以啊。」 「那太好了~」 女孩的欢快充斥着他的耳朵,却没忍住补问了一句,「就我们两个吗?」 「啊啊,差点忘了,因为我拿到蛮多张的,我还约了两个闺蜜,如果阿末可以的话,能不能再约个男生呢,感觉人多比较好玩啊~」 其实如果是早几个礼拜,也许收到邀请的第一时间会蛮高兴的,可当下那瞬间让他產生迟疑的理由是,礼拜六梁冉有诊。而卢仲萓现在的说法,似乎也没让他多失望,反而算起人数来了。两个闺蜜,再让他约个男的,所以那边搞不好还有一个男的——是联谊,连约会都算不上。 忽然明白了卢仲萓为什么来约他。实验室没多少单身狗,也就他对她特别表现出兴趣——不知不觉笔桿子又转了起来,停顿时对方来了询问,林耕未这才回復:「好啊,我问问朋友,要是没约到再告诉你。」 「啊?不会吧,阿末人缘这么好,怎么会约不到人?」 「还好罢,深交的也不多,大多都有家室了,这种邀约也不大方便……」 「啊,不会啦,又不是约会,一起出来玩,我觉得还好啊。」 是,不是约会,官方认证了。女孩蛮不在意的回应让林耕未牵了牵唇角:「好吧,我问到了再回你……先这样?」 「好啊,那再跟我说喔。」 「好。」 掛上了电话之后,指尖的笔桿还在转动,青年拄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摊开在桌上的笔记本,「……找谁好?单身、好聊、朋友?」 轻轻的咕噥声下,他丢下了笔桿子,滑开了通讯录,上下翻了几页,才找到想找的人,那边很快就接了:「令禹,在忙吗?」 「还好,没甚么事,你说。」 他清朗的声音落下时,林耕未意识到这对话跟刚才女孩的开场白有多相似。不经意揉了揉鼻头,觉得有点尷尬:「有女孩约我礼拜六凑联谊,让我再约个男的,去游乐园,你有兴趣吗?」 「……联谊?」 「喔,你要是有家室的话,那我——」 「没有,我没有啦。」 对方甚至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话,就听他清了清喉咙:「我只是没想到……联谊啊,可以啊。」 听到有些迟疑的话,林耕未来了兴致吐嘈:「没想到,是没想到我会约你,还是没想到我有人约?」 「啊?什么,不是啦,我只是有点惊讶,你约我当然好啊——那什么,我是想说,要你对那女孩有意思,要早点告诉我,不然万一——就尷尬了。」 都还没见面,就说起这话了。林耕未倒不觉得对方揣测他对女孩的想法有冒犯,只觉得这人是太直白,还是对自己太有自信? 一个没好气地叹息漏了出来:「没影的事,想多了吧。」 「喔……喔,那好啊,我没问题。」佘令禹大概真有点被他电话吓到,讲话都有点顿顿的,不过最后声音又明亮了起来。等约好时间,掛上电话才发现,自己拢在手心的笔桿子不知道甚么时候掉下了地。 林耕未捡起了笔,顺势伸了伸懒腰——礼拜六没时间,约佘令禹还能打听些游戏的事,至于要不要去找梁冉,就再看状况决定好了。然而去梳洗时他还不经意想,希望别再梦到六起告白了。 对于感情,林耕未其实没有甚么经验。 学生时期,懵懵懂懂,那种青涩的怦然感,似乎只要脸或身材就能引发悸动。他当然也有过自己的女神,可他不擅表达,甚至可以说是班上排得上名的边缘人。因此,他没有将悸动化为追求的动力。 转而把精神放在学习上。高中、大学、研究所,书读得越好,日子过得越发单纯。倒不是不满意这样的生活,可以说是习惯了单身,习惯找事来填满间暇的时候。 会对卢仲萓產生感觉,大约是她是后辈,而她对他总是表现得欢快愉悦,不知不觉就觉得挺可爱的,偶尔跟他抱怨或者有甚么问题,林耕未总是照单全收,尽力帮忙。 她刚进实验室不到半年,林耕未就在游戏里出了事。 醒来的时候也来过医院探望过,说了一些:「太好了。」、「为你很担心啊。」现在想来也许是些可有可无的场面话。 可别人的可有可无,对他而言却是一股涓涓暖流,他觉得她人还不错。 然而,也就仅止于此。 若不是开始作梦,林耕未其实也没有特别强烈的追求衝动。回想起来,彷彿是想要藉此证明,自己的性向似的。用力地告诉自己,梦中的性衝动只是错觉。 自然,感情不会只有性衝动。 可当有一个人在他贫瘠的感情经验中,不断重复、用力的表达喜爱时,这件事还是震动了他。对方的性别更是一把不停在心田上锄啊翻啊的锄头,搅得他心烦、慌乱。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异性,他会高兴吗? ……会——就算彆扭,他还是对内心的疑问点了头。 忽然想起了《梁山伯与祝英台》那部经典文学。山伯在英台离开书院回家的时候,还不知道对方性别,然而在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用茶饭不思来形容自己对英台贤弟的想念。甚至连书僮四九都察觉了他的鬱鬱寡欢,连番安慰他,至少英台许了九妹的婚姻,只要去提亲,不就能见到英台了吗? 彼时他并不知九妹就是英台。 彼时,梁山伯对于提亲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想法。 直到,师母进门点破了英台的女儿身,他才从怔忡、恍然、变为狂喜。 是啊,英台许了九妹的婚、英台说九妹长得跟他一模一样,英台,就是九妹。 如果性别改变,一切的阻碍、一切的失魂落魄、一切的难忍悬思,便都有了解释的方向。但情感还是那些情感,并不是因为性别而改变了情感,而是因为性别,让他为自己解了套。 梁山伯也许有同性倾向,然而祝英台的女儿身完美的让他不需要挣扎于世俗的眼光或者自我的矛盾,他就能光明正大的爱她了。 光明正大。 在舒适的床上,手背贴着额头,仰望着天花板的水波微光,有些模糊的睏意,脑中的逻辑停留在「光明正大」这四个字上。 22世纪末,多元成家早为社会常态,同性也好、异性也好、物件也好,无论想怎么折腾,都可以在法律上拥有「光明正大」的权利。 问题,还是出在自己的意愿…… 模糊的叹息声在幽色的昏暗里似乎也被寂静放大了。 睡着前,回盪在他心里的,成了另一句话:『有感觉,又如何,都已经是记忆了。』 真情假意(3)-逃避(小修 蛇族的聚落不像大猫族那样紧密。虽然同样是地广人稀,至少他们是有制度的聚落。相较之下,六起虽然曾介绍过这里是蛇族的居住地,这段时间以来,林耕未见到的蛇族人,一隻手数得过来。 跟六起住了两个多月,他很少单独出外探险,六起说森林里有些大型动物,让他一个人别乱跑,如果想出门就跟他说,两人安全许多。 然而自从对方捅破那层纸窗户,对于一起出门这件事,林耕未变得有些彆扭。虽然六起不会时刻看着他要去哪里,但每天总会问一句林耕未的行程或者有没有想做甚么,如果想出门,便会陪着。 美其名是陪伴,有时林耕未却觉得,他是不是想监视自己? 他下意识想要逃避对方紧迫盯人。 可他认识的人不多,只有偶尔跟六起在树林间遇上的族人,都是兽人,一面之缘的交流。依照目前得到的资讯来看,兽人到底不是合适的交流对象,思来想去林耕未唯一想到的是说过几句话的巫医,流秀。 流秀能说中文,即便去巫医家路径他不熟,还是能想办法的——在心中一闪而逝的方法便是装病。 六起曾经带他去看过几回病,合理推测只要他『病了』对方还是会带他去找流秀的,只要能见到巫医,趁机用中文跟他沟通,请他帮忙…… 「林,我回来了——」 远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转头看到的便是六起欢快的笑容,还有他指着身后拖着的东西,语调透露着愉悦:「你看,你看今天的泊羊,毛可是又白又鲜亮,等我把他剥了削制好,冬天还能给你做裘衣,就不怕寒了,你说好不好?」 林耕未看清了猎物长甚么样子,一时之间有些回不了话,鑽进他脑海的,竟是他上次抱自己去求诊时,流秀说:「怕甚么?这小风寒,没甚么大碍,年轻人过两日自然会好。犯得着急着送过来吗?」 「他体温都高成这样了,我哪还能等到过两日才来?!你快想想办法,帮他降温啦!」 虽然当时昏沉着,可还记得六起着急不掩真切的口吻。 他刚才,还想着要装病拐他……不行阿。也许是没有及时回话,也许是他抿唇的表情,六起愉悦的神态收了起来:「怎么了?你不高兴啊?」 他垂眼避开他的视线,走近尸体前蹲下来,羊毛入手软绵,令人想多摸几下:「……很好摸。」 「是吧。」 六起也蹲了下来,脸上又掛起刚开始的笑。他的手也摸着羊毛,碰着了他的指尖,林耕未不晓得自己的神态如何,然而他屏着呼吸,缩回了手。此时六起却说:「那就说好了,要留下来过冬喔。」 「……」 他又回不了话了。答不出好,也说不出要往哪去——是他的无处可去,助长了他的得寸进尺,或者,是他的沉默导致了他当作默许。 「你把猎物处理一下,我去摘些菜叶,等会儿煮。」 匆匆站了起来,交代完就转头要走,手腕却被拉住了:「等等,我有事情跟你说。」 林耕未下意识的缩手:「你,你先放开再说……」 他依旧蹲着,仰望他:「我今天听阿秀说,前几天有个天人被送去他哪儿,我想那也算是你的同伴吧?我带你去见见他?」 无论是否表现疏离,此时仰望的视线是平和的,语言是轻柔的,握着他的手心从微凉而染了温暖,不管如何抗拒,都挡不住发自内心的衝动,他点了头,一下、两下……然而当下映在眼中不散的,却是对方,露出酒窝的笑顏。 「——啊?」 小孩短促的声音及手上的触感让林耕未从恍若幻境的记忆中回到现实。 视线聚焦在袖子上的数滴水滴,在布料间逐渐晕开来,漾出深深浅浅的紫。 「弄脏了。」 深蓝色的头发在光线下闪烁着金属光泽,小孩咕噥的语气充满可惜。 林耕未勾了勾唇,摸了摸那实际上细软的发丝:「没事的,洗洗就乾净了。」 果实在陶锅中冒着紫红色的气泡,滚动的气泡冒着热气,散发香甜的气味。白色的烟氳之中小孩曲着双肘趴在桌上,扬着脑袋嘀咕:「阿末在想甚么?不专心。」 被犀利的点出来,伸手点了点藺雨的眉心,语调轻盈:「这么严厉?嗯?」 摀着额头,小孩站直身体一脸无辜:「哪有,那果汁烫啊,阿末烫到了怎么办?」 纯粹贴心的话让他暖心,方才记忆中的情绪逐渐远去,继续转动着勺子,变得黏稠的果酱在锅中拖出一圈圈轨跡:「小雨帮我倒点蜂蜜。」 小孩却没动,直盯着他看,一綹瀏海落下来,散在眉心。 ——实在是。 「小雨,蜂蜜。」 他垂下了眼:「哼……」 然而彷彿抱怨的轻声之下,还是动手拿起装了蜂蜜的碗与汤匙:「这样够吗?」 「嗯,先一匙看看。」 粉白的蜜被安置在紫红的果酱中央,汤匙拖曳出一圈圈白皙的线条,转眼就混入了酱汁中。 「乖宝试一口看看?不甜再加。」 这次就听话了,小汤匙舀了一小口,呼呼的吹了几下,却只沾了一口,转眼就对他吐着舌头。 「不好吃?」 「烫。」 大舌头让林耕未轻笑了起来,探过头:「我试看看?」 汤匙转了个方向,入口的酱汁融合了桑葚的甜跟野莓的酸还带着一点蜂蜜的香气。 「还不错。」 眼看着小孩反手咬着木汤匙,一副眼巴巴的样子:「好吃啊?」 要是有技能树的话,他的蛇撒娇大概点满了,一副他还饿着他似的。 伸手拿掉了那个汤匙,动手舀了一口,呼呼的吹了几下,还试了一口,才递过去:「吶,不烫了。」 一抹肉眼可见的笑容在小孩脸上绽开,啊呜一口吃掉,毫不客气。 「好吃。」 夸奖也是不客气。 看着小孩满足的笑容,家里的蛇太爱撒娇怎么办?林耕未自问自答的想:『宠着吧,还不是只能宠着。』 可是当他们拿麵包抹上果酱,看着小孩坐在椅子上吃得一本满足的样子,记忆中的情绪又不经意地上浮。六起也许真的对他不错吧,那些真诚的话语,都让想要逃避两人关係,冷处理的他,有些不经意的愧疚情绪。 兽世是个资源稀缺的地方。 一个猎人,能把猎物无条件分享给别人,肯定是心中在意的对象,而他却从没想过这点,只以为这是普通的友好。 想想也真的有些愚蠢…… 手上落下了微凉的温度,藺雨好奇的目光打断了思考:「阿末?你怎么了?」 也许是绑定的关係?他总是在他情绪变化的时候轻易地发现,看着按在手背上的小手,林耕未摇了摇头,「没甚么事。」 「阿末,要有什么烦恼的事情的话,都可以跟我说喔。」 小孩认真注视他的神情,如同一股暖流涌入胸膛:「藺雨真乖,要帮爸爸解决问题啊?」 话音才落,小孩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头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爸、什么爸爸?阿末才不是爸爸!」 连讲话都结巴了,林耕未真的笑了出来,起了玩心:「喔?那我是藺雨的谁?」 「当然是——」 说着说着顿住了,显而易见的彆扭冒了上来:「反正,反正阿末是我重要的人!我关心阿末也是因为你对我很好啊!」 脸上泛起了微红,也许今天换个人说这样的话他会有点意外,然而面对藺雨的话,微微的讶异飘过后,便是温暖取而代之,他温徐的回应:「藺雨也对我很好啊,谢谢。」 「不、不谢。」 彆扭的话让他一哂,便顺手抹掉了落在他下巴的麵包屑:「下次要擦擦嘴,嗯?」 转眼间噌的双颊爆红,靛蓝的目光写着慌忙,自己抹着下巴:「还、还有吗?」 林耕未捏了一把脸颊,跟他想的一样软嫩。面对小孩出糗发窘的表情,轻轻笑了起来。 ===== #果然不能裸奔po文 #我一定要存稿!(握拳 真情假意(4)-也许 在现代社会中,也许他安于与自我相处,一个人生活。然而他忘记了,『一个人』实际上也是团体中的一份子,他有自己的工作、朋友、同温层,也有家人。并不完全是孤独的。 然而到了兽世,那些生活中的不便、遭遇的危机、震盪与对未来的未知,衍生了不同程度的不安与孤单感如同泥石慢慢沉积在心中。 也许语言可以学习、人脉可以建立。 在他心中萌芽的,却是对转身便是诀别,再也见不到现代社会的怀念与遗憾。 兽世把他们独立出来——『天人』——特定的名词,一个外来者,彷彿在宣告:非我族类。 因此当六起说喜欢的时候,浮现在林耕未心中的,除了讶异、惶然,以及不安之外,还有一种情绪是,他不相信。 也许他的外表跟纯人别无二致,也许六起不在意他的身分,也许他说的喜欢是真。然而,这一切的源头,也许都只因他不明瞭规矩,带给对方误解造成的。 他以为他与他交换了食物便是示好。 他以为他与他同铺便是接受。 他以为他的沉默便是许可。 然而这些都不是林耕未的本意。 他觉得自己的各种选择,慢慢走进越来越窄的道路中。在这个体制之下生活,是否有逃脱的可能?内里的推力以及外在的压力,让林耕未对现世的怀念感越发强烈,在得知有同伴的瞬间便是欢喜。 其实他依旧理解,并不是见着了同伴他的问题就迎刃而解,可是,依旧迫切地渴望见上一面。 人是被别人从水里捞出来,送到流秀那边的。听说水吃多了,昏昏醒醒,他们到之前,刚醒来吃过一次药,又昏睡了。 是个年轻人,看上去是中性的秀气五官,莫约20出头,也许大学才刚毕业,穿着这边常见的棉麻衣裤,头发半长,手缩在胸前,侧身歪在床上,似乎睡着也不安稳的顰眉弯唇…… 「你们来得不巧,我的药里放着嗜睡的药材,恐怕会睡上一会儿。」 「喔,那可真不巧。」 几人站在床前听流秀的解释,林耕未頷首之后,侧头问道:「我能留在这里等他吗?」 「我是没差,你爱等便等。」 巫医双手一摊后,他改看向六起:「我能留在这里等他吗?」 同样的问题,六起搔了搔脸颊:「……不是说要睡上一阵子,不如,我们先去外头绕绕再来?」 他几乎不想便摇了摇头:「我想在这里……可以吗?」 也许六起并不是很愿意,然而扫了巫医一眼,最终还是点了头:「那我,趁早去抓点东西,晚点咱们回去也有得吃。」 「好,谢谢。」 巫医指了指床头的椅子:『你想的话就坐着等吧。』 『——流医生。』 在流秀出去之前林耕未喊住了对方,他有一张男女难辨的脸孔,然而鬓发剃得极短,将五官的女性感冲淡了很多,此时正挑着眉:『想问甚么?』 『之前风寒,还有再先前昏迷的事,一直没机会跟你道谢,谢谢。』 对方听了一哂:『为了这种事?』他抱着胸,转眼便收起了笑:『没甚么好谢,不过是命不该绝罢了。』 这样锐利的回覆,令林耕未有些踟躕,他确实不清楚这位巫医的作风,垂眼想了想:『……我能再问问,他醒来时,有说过甚么吗?』 『你何不自己问他。』 流秀勾了勾唇,丢下了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看来想请流秀帮忙,机会也不大啊。 林耕未在床边坐了下来,要盯着一个陌生人的脸看,的确有点怪,可本也无事可做。他转而拄着床边的窗框,盯着外头的林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感受着清风拂面,不知为何想起了一首很老的歌,不记得主唱的名字,却是那首歌中磁性的嗓音令他留下印象。嘹亮的高音开头,彷彿要突破重围,然而歌词却倾诉悲凉:『我是被你囚禁的鸟,已经忘了天有多高。如果离开你给我的小小城堡,不知还有谁能依靠……』 辗转经年,他依旧记得第一次听见这首歌时的感慨,也许,某种程度上,也映着现在心情。他的歌声不大,反反覆覆地唱着开头四句歌词,低吟,浅唱。 『我听过这首歌……』 来自床上的呢喃打断了歌声。看过去时,那人正将目光转向他:『这首歌,你怎么会?』 『你醒了。』 『你怎么会?你也是吗?』 他的目光专注,带着光亮,问句有些高亢,近乎急切,甚至想爬起来:『吶,你也是穿越的吗?』 看着对方着急的动作,林耕未站起来扶了一把:『对,你小心,不要急,我叫林耕未。你呢?』 他抓住他的衣服,脸上更是兴奋:『啊啊,真的?!我、我叫欧阳纪。我,我没想到能遇到同穿,你也是穿越的,真的吗?你甚么时候来的?!』 因为欧阳纪几乎黏在他身上,林耕未站姿有点彆扭:『我不大记得,几个月吧,你还好吧?要找流秀吗?』 『流秀?』 『就是帮你看病的巫医。』 『喔喔。』 然而他似乎没想放下他的衣服,林耕未有点尷尬:『呃,你先放开,我找巫医?』 『嗯?』欧阳纪这才察觉到似的松手,脸上有点靦腆,『不好意思,有点兴奋,那甚么,我觉得还好,你、你坐啊。』 他指着椅子,脸上越发靦腆:『我刚听见你唱歌,还以为是作梦,梦见自己回现代了,醒来发现还在这里就有点……所以知道是同穿才——啊啊,真是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这样。』 林耕未坐下来后,看他手舞足蹈地解释,心里也有些感慨:『不会的,我也是听说你被送到巫医这边,才特意过来,我也很高兴,能遇见同伴。』 『……同伴。』 他的表情有点恍惚,重复了这两个字后看向林耕未的眼底有些水光:『同伴啊……』吸着鼻子垂眼之际,林耕未正好看见眼泪滴落在手背上的瞬间,欧阳纪有些侷促的抹了抹手背,露出一个浅笑:『抱歉啊,我从来没想过有人会特意来看我,有些高兴,你人好好。』 看对方情绪外露,林耕未也有点感慨。其实他真的不擅聊天,因此有点不知要接甚么,只好微微頷首,想了想问道:『听说你掉水里了?这几天感觉还好吗?』 欧阳纪似乎想要扯出一个笑,却哼出个像是苦笑的声音跟表情:『我……其实是自己跳的。』 话音彷彿有重量,落下后一时间便只有寂静回盪。林耕未有些讶异,然而,类似的经验和缓了他的讶异,他没回话,欧阳纪便侷促了起来,抓着被子的手都揪了起来:『你是觉得我这样自杀很不好吗?我、我也不想啊,可我一来没多久就被强暴了,还被人监视起来,每天就是被玩弄,后来他还找了其他人,我也是受不了,我也是受不了啊……』 就算一开始能平静的说话,后来还是抽咽的哭诉了起来,想到为了自保而跳水的经验,他越发的心软跟同理起来,握了欧阳纪的手:『没事的,你现在安全了。我不是因为觉得自杀不好,我也做过类似的事情……我能理解你。』 他抹着自己的眼泪,抽着气,眼泪却越滚越多:『真的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眼泪控诉着不公,控诉着不甘,还有似乎想抓住甚么一样反握他的手,也许原本没想要靠得太近,却还是环住了对方的肩膀,拍了拍他,叹了气,任凭他哭得微微颤抖。 为什么? 其实他也想问。 一直想问。 可他没有答案,就算问了,大概,也不会有人回答。 『也许……』 『呜,也许甚么?』 ——也许,我们只是运气差。 『也许等你哭过之后,感觉会好一点,没事的,你现在安全了。』 最后,也只是说出这样淡薄的安慰。 真情假意(5)-才下眉头(一个期待连假的提早更新) 六起进门的时候,欧阳纪已经不哭了,只是鼻头有些红,两人正在聊着穿越经过。林耕未记得自己是在捞贝壳的时候失去意识,但欧阳纪却说他是被车撞,彷彿是撞飞昏倒,醒来时已经在树林间了。 『所以你的身体不是你的身体吗?』 林耕未的问题让他有点恍惚地摸脸:『我记得水底的倒影,有些像,但,似乎也不太像……大概就是所谓魂穿吧?你呢?你的身体也是你的吗?』 相较于对方的恍神,林耕未倒是能确认他的身体是自己的,他小时候曾在小腿上跌出很大的伤口,缝了许多针,留下了疤痕,此时疤痕也还在,他捞开给好奇的欧阳纪看:『我觉得,我应该是身穿吧。』 『唔……那就不一样了。』 「林,我回来了。」 六起出现在帘外高壮的倒影及声音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他掀着帘子时,脸上还掛着汗,看着林耕未露出了酒窝:「我跟你说,我掏到野兔窝,大的小的都有,大的可肥呢,而且薑花也开了,特别好看呢,你要不要来看看?」 『他是谁?』 林耕未在想要怎么回答时,欧阳纪的问题便到了。 「呃,我,好啊——我,你等我一下。」 他有些尷尬地应了六起后,才转头回答欧阳纪:『这是我朋友,我现在住他家,他——你听得懂这边的话吗?』 欧阳纪有点茫然,摇着头:『不太懂。』 『喔,他说他掏到野兔,还有薑花开了,问我要不要去看看。』 『唔,那、那你去吧。』 他的声音不大,就是有点失落的样子,垂着眼:『谢谢你来看我。』 其实,就算有相同的背景,他们依旧只能说是陌生的,也许,他就这么离开也不算甚么。然而,也许是那表情,也许是他的故事,触动了他,林耕未站了问着门外的兽人:「六起,我想……我能带他一起去吗?」 「啊?」 「可以吗?我们聊得还蛮愉快的,而且……我想,带他去看看。」 六起却转头问了一句:「他能走吗?」 「可以吧,还有伤口,别太远。」 流秀无所谓似的话语穿透门帘,林耕未这才意识到巫医似乎在外间。而六起已经又探头进来:「阿秀说可以,想要就带着他吧。」 「好。」 原先提着心思没想到却那么容易就答应了,林耕未有些惊喜,转头就问欧阳纪:『你要一起去吗?我朋友说可以。』 『啊?真的啊?』 他似乎有些惊喜,眼中却亮起了光,猛点着头:『好、好啊。』 当他搀着欧阳纪走出门,才看到六起丢在门口的那窝野兔,原来是用两个箩筐关着,大的小的都有,还是活的。 「你怎么有箩筐?」 「阿秀借我的,还得还他一对呢。」 「喔。」 「你要喜欢,小的就养起来,以后也能生来吃。」 六起的话说得太自然,像礼物似的,让林耕未有些不自在:「我,都可以……」 「那好。」 但六起的表情又是欢快的,林耕未也说不出甚么扫兴的话,就想装迷糊算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薑花是哪种花,可看花听上去就不大对,带着欧阳纪,也是有点想要避开两人独处。 心里那些转折,自然没有人听见。没走多远,两侧的林木如同隧道一般,走过了枝荫,入目竟是开阔的野原。二十公分左右的植株,下部呈鞘状,叶片长而椭圆,青绿的枝干顶部苞片浅白透亮,尖端带着粉红的渲染,花序穗状似毬果,嫩黄小花缀在叶丛里,成排成列,在微风中摆盪,很是抓人眼球。 『哇~好可爱啊。我还没看过这种花耶~』 欧阳纪的惊叹让他回过了神,林耕未看了几眼之后,垂下了视线:『我也没有……』 他们走进了花丛里,大概看到是欧阳纪的表情,六起回头问他:「怎么样,你喜欢吗?」 很想问他甚么意思。纯粹赏花?还是这花又有甚么意义? 可他又问不出口,最后只说:「其实,我没看过这种花。」 「喔?是喔,这花还蛮受纯人欢迎的,我听人家说,很可爱,就想你也许也会喜欢。」他露出了一边酒窝:「本想摘了给你的,可想想也挺近的就带你来走走。喜欢咱们就摘回家,泡水能放半个月呢。」 话又说得他没法接了。 这种直白的攻势,真的让他有点招架不住,说好也不是,喜欢也不是。可确实收到了对方一心想送上他喜欢的东西的心情——心慌意乱——张了张口也没能说出甚么话,「不用摘,看看就好了。」 「喔。」 大概在这心意上泼了一盆冷水,六起的表情不復兴奋,搔了搔头发,转头说:「那还好我没摘。」 嘀咕的音量,像是针刺了他一下,鬼使神差的,又说了一句有点后悔的话。可是出口了,却换到一枚笑容,林耕未又不知道该怎么瓣才好。 「不过,今天谢谢你带我来,能见到同伴,我很高兴。」 六起揉了他的头发。 「那太好了。」 心动的感受是真的。 慌张的感受,也是真的。 下意识的选了一首歌,唱着,却恰如其分地贴近了他的心声——他是一隻囚鸟。 不是被控制了行为,拘禁了自由,而是被不熟悉的感受綑绑。其实下定决心的话,应该可以离开的。可偏偏他选择沉默、留下,选择在对方失落时给对方希望。不想伤害六起,可恰恰是这样的感觉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从睡眠舱中醒来的青年叹了口气,拄着脑袋曲着腿缩在舱体里。 「……笨蛋。」 ——犹豫的曖昧,根本不会结束,只会,越陷越深。 ======== 〔却上心头〕在10/10更新 真情假意(6)-却上心头 刚才的梦里,他们送欧阳纪回去后,因为实在放心不下,林耕未几乎天天去流秀那边看他。 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那处的撕裂伤,他说他被两个人轮流弄了好久,都做昏了。结果醒来身上连清都没清,他发着烧,浑浑噩噩,在溪边自己清理时,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才跳下了水。 林耕未很同情他。 也是这样,才会在撞见欧阳纪哭求流秀收留失败的时候,选择站出来,他回去时问了六起。 「他要睡哪,我们家没有空床啊!」 「我——」 其实自己是慷他人之慨,他根本没有立场求六起帮忙。 「不然,我跟他一起去找地方——」 「不行!」 他还没说完对方就握着他肩膀,欺身上来:「你要去哪,不准走!」 他的激动跟眼中的光亮吓着了他:「可是我——」 话也说不完整,便被截断了话,并不像是第一次那种蜻蜓点水的吻,而是咬住他的下唇,趁他矇了撬开牙关的肆虐,无法无天。林耕未几乎忘了呼吸,抓着他衣服却施力不得其法,反而被搂住了腰,被迫仰起了脑袋,被温热的唇瓣及缠绵的吻吸吮啃咬,心头的颤抖是剧烈的,带动了他的身体,发起了抖:「不,不咬——呜——」 六起却不放开他,换气了又压过来,吻过一个又一个,撞到了墙壁,他咬了他。然而被抓住腰际,蹭进他双腿之间,林耕未感觉到了他的炙热,差点又忘记呼吸了:「不要,走开,我不要!」 可他却停了下来,热气撒在脸上,绵长微喘,还搂着他,而林耕未也还喘着气,还有些发抖,而对方的唇角还有不知谁的口水,六起抹了抹他的唇:「你跟我睡,他就能来住,不然,不准。」 这时候应该要服软,是啊,这时候应该服软才是,然而他却想也不想:「我可以走!」 「走?」 六起一反刚才那么剧烈反应,露出了笑。弯着双唇,脸上的酒窝不在,也许是太专注于对方的脸,而忽略了手,被抓住了要害才秉住呼吸。 「放手,你放手,唔——」 伸手去推他的手,六起却不放,歪头就吻,撸着柱身并不客气,被强迫的厌恶让人战慄,林耕未都腿软了,他还越发得寸进尺,探进了他的裤子:「林,给我,给我嘛,不是有感觉吗?给我嘛。」 低喃的、轻挑的、诱哄的,抓住他的要害,这就是威胁。 「不要!我不要!你放手。」 他咬他。 他却蹭他。 黄昏的光打在墙边,映着他们就像两隻纠缠打斗的野兽。发洩是甚么时候结束的?是结束在他蹭着他,射在他裤子上;是在他嘶吼着说不要,不准,然后咬了对方的肩膀。 这是场脱离重点的讨论,是发洩、本能,是逃不开的纠缠。 林耕未叹了一口气,又一口。为了一个外人,就能点起六起的火,简直不能再作死下去了,他懊恼得弄乱了头发:「吼……笨蛋!」 这时,回盪在空间中的电话铃声让他抬起头:「梅斯,谁打的?」 『来电者为:球友_佘令禹。』 智能系统的回答让林耕未从睡眠舱中站起,「梅斯,接上吧。」 起身时声音从智慧音箱中放了出来:「阿末,打扰你了吗?」 「不会。怎么了?」 「明天不是约9点吗,我现在要去公司,下班大概7点,想说你说过你家在我们公司附近,要不要乾脆去载你,一起去吃早餐,然后再一起过去。」 这话让林耕未有点讶异:「你们公司这么忙?」 「本来就要轮班的,只是我同事临时有事跟我换班,我才得这时出门。」 「喔。」 虽然对方可能是好意,可从兽世的梦里醒来,林耕未总会让那边的情绪影响,变得过分敏感。佘令禹这时的邀请虽然很合理,但听起来就觉得有些刻意…… 「怎么样?」 提起的尾音让他不得不回答:「你这样刚下班,还能一起去玩吗?」 「喔,」佘令禹笑了笑,「我倒想回『当然』,可说真的,应该会有点睏,所以得找个人聊聊天,要我自己开车,大概会睡着吧?」 「可以设自动驾驶啊?」 「呵呵,可惜我的车没有。」 「原来ai工程师还能不信任ai驾驶?」林耕未讶异地开口。 「哈哈哈——」佘令禹似乎被逗笑了,笑了半天才说:「所以我得给自己找个副驾。」 拉长的尾音让他忍不住一句吐嘈:「你不乾脆说自己想找个司机算了?」 「哈哈,好啊好啊,让我补眠的话,你要载我去哪都可以。」 要是没有前头那句,林耕未都忍不住觉得对方是在意有所指了。但莫名让他想起自家的宠物蛇,爱撒娇的小蛇,他的球友大概不是撒娇,是偷懒。 不过谁让这是自己约的,该当司机还是得当,心理悠转的思绪不过转瞬,便抱着手臂,对虚空回答:「好啊,那早餐给你请。」 「好啊,那有甚么问题。」佘令禹的回答十分愉快。 掛断电话之后,在睡眠舱的边缘坐了下来,安静的时刻,有些念头在他心底来去,也许是衝动,也许,是想确认这些在胸中累积的情绪是何物。他的声音不大,然而智慧音箱灵敏的感应器依旧接收到了。 『将为您拨放:《囚鸟》。』 「我是被你囚禁的鸟,已经忘了天有多高……」 悲凉的歌词在空间中回盪,在胸口堆积,掩盖在那些伤感背后,想要的却只是一颗简单的、只属于自己的心。 当时唱这首歌,也许只是无所适从,然而如果不是曾在心头,便不会有所感触,其实没甚么好欺骗自己的,如果都已经过去了,又有甚么好欺骗自己。 「六起……」 手指慢慢在睡眠舱上施力,復而放松了下来,一抹浅笑在他的唇间勾勒,也许,不该想起这些;也许,还是做了一个傻气的决定——他想起了感情,却连对方的一张照片都没有。他的感情总是如此,稍微开了一扇门,便在下个时刻关上了——其实也许,不该再追寻下去,无论是甚么结果,他们的现实就是分开了,两个世界,分得彻底。 忽然有股回到游戏的衝动,想找小蛇,想看他依赖自己的眼神,接触那份单纯的喜欢,就觉得是件温暖的事。 歌声还在循环,闭上了眼,手指打着节拍,他跟着歌词哼唱了起来:「我是被你囚禁的鸟……」 一遍一遍的歌声不停回放,他最后,还是没有回去游戏。 郎心(1)-曾经(60颗珍珠所以用力加更) 顺利约到了林耕未有些出乎佘令禹预料。 虽然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天天见面,可这只是单方面的,游戏里林耕未看见的是帆蚣设计的外壳,而他对藺雨好,是出于宠物,甚至是当小孩在养的心态。 实在太坑了! 『难道就不能给我成人外壳吗?!』 他甚至化人当晚,下线就去找帆蚣算帐。 萤幕里白发的謫仙青年歪着头:『难道你想要他将来看上的,是你游戏里的外型?还是,你希望我把你的脸安到游戏壳子身上?』 语气还温良诚恳不减好奇。 气的佘令禹想砸电脑! 可帆蚣说的也是实话,他当然不想自己被当作替代品,或者他日真攻下对方的心,结果林耕未只看上游戏里的那张脸;用自己的脸,现阶段当然也是不行的。 总之无论是哪种都有问题,如此一想,反而小孩的方案是现阶段最佳解。 ——啊啊,我真的很讨厌ai最佳解的演算力啊! 『你现在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想把我捞出去揍一顿,又想让我给你出主意?』 慢悠悠的话让佘令禹露出苦笑,揉了揉太阳穴:『主意?好歹得让我多长个几岁吧,你告诉我,谁会小正太產生情愫?』 『还是有的?』 主脑动了动手指,一张张应该报警的照片滑过萤幕,瞬间让他脑袋更痛了,无奈地揉着太阳穴,:『收起你的恶趣味,该死,我是说正常人——至少得大点吧?你现在想让我怎样?让我跟他谈兄弟情吗?』 『佘令禹。』 抬眼的时候,对面的青年十指交错,温然又一针见血:『你怎么老是想用游戏里的壳子跟他谈恋爱?』 『……』 怔住时,对方復而微笑:『你可以在游戏里接近他,了解他,近水楼台,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让你在现世製造足够的理由接近真实的他吗?』 ……所以说,就是说不赢主脑。 他却因此笑了笑:『都让你说到这地步了,万一追不上,也是丢人。』 『为了面子的话,你应该去找个弯的,像你这样的条件,我想还是有市场的。』 彷彿为了证明这些话,手指勾出几张照片,无一不是外型亮眼精緻的花美男,佘令禹瞪着眼:『你到底哪来的这些东西?』 『合成的,要多少我都有,你喜欢哪种?』 看着他上翻掌心,倒出了各种长相的照片,忍不住以手扶额,『嘖--』连额头都要冒青筋了,声音有气无力又无奈:『天啊,你收起来吧。』 『呵呵。』 帆蚣的恶趣味虽然很挑战神经线,但又是一句大实话——他就不该找个直男。 他是个双,大学前交的都是女朋友,会意识到对同性有感这件事,是源于一个打赌。为了打赌而追求一个人,说起来是年少轻狂的妄为,然而等他察觉自己真动了真心,对方也察觉了他的赌注。被揍了一顿,想来也只是刚好,坦白说,他实在很难忘怀对方的眼泪跟眼中的恨意。 『耍我很好玩吗?!很好玩吗?!你这混蛋!』 怎么说都是错了,人心一旦碎了就再难补救,挽不回的感情,狼狈地分手后,又交了一个男朋友,然后被劈腿了——为了消愁,也有在夜店鬼混的时候,然而酒过三巡,看着漂亮的妹子提不起劲,默默发现自己可能真弯得彻底。 乾了那杯酒,踉蹌地回到家,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趴在沙发上,第一次为了那些过去的感情哭泣,第一次知道,原来眼泪是苦的。已经够狼狈了,也不想再用声色迷醉自己。 之后的几年,没有碰上特别感兴趣的人,如果追求声色刺激的话,也许他也是有本事做到。 毕竟《异世大陆》的成功让他们这些元老工程师不只赚到名声,公司股票也让身家殷实了不少,在公司也不乏听说一些同事间的花边八卦。 也许想要的话,他也行吧。 ……想要的话。 事实上他想要的,却是安稳感。 也许林耕未一开始是外表吸引他,可相处了这段时间,他对小蛇的宠疼却慢慢让佘令禹期待起每天见面的时间。跟对方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放松的,因为林耕未对小蛇的疼爱是单纯的。也正因这一点单纯,衍生了渴望。希望对方眼中看见的,是自己。 可他也知道,万一这时揭露身份,林耕未大概会爆炸——情况不亚于当年打赌犯的蠢啊。 所以受到了邀约,佘令禹讶异之馀,还是很高兴的,他是把自己当朋友了——就算是一起参加联谊的朋友,那也是机会。 让他迫不及待找了理由跟同事换班,精挑细选了时间点,这才打了电话约早餐。意外对方还有心思跟他抬槓,听着林耕未乾脆地答应声,只能说还好不是视讯电话,否则他能看见他笑得有多高兴。 愉悦的心情伴随着佘令禹,甚至下了班还去冲澡,虽然熬夜,可带着一身清爽搭着电梯下楼。 「早,会不会太早?」 通讯对面是低低的笑声,显然愉悦的调侃:「打都打了,问这个难道我会回你会?」 从后照镜里,佘令禹看见自己咧着嘴笑,总有点傻:「会的话,我就再过20分鐘再打。」 一个明显是浅笑的气音传了过来,然而问话却是正经:「我醒了,你下班了?」 「嗯,在车上,你家在哪,我去载你?」 「喔,也行,我家附近有间早餐店不错,你想试看看吗?我可以先排个预约。」 其实吃甚么不要紧,要紧的是去载他就能知道他家了,佘令禹悠转着小心思,回答了问题:「吃甚么都可以,排预约甚么的会不会麻烦?要是人多了,也可以一起去其他地方吃。」 「喔……要不我还是打电话去先排看看,你就来我家,再一起过去,要是刚好轮到了也不用等。」 「好啊。」 下意识压了压高起的尾音,可翘起的嘴角完全出卖了他的心情。 打档开车的时候佘令禹不经意的想:今天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跟对方相处,而且回家上线后还能见到他,多好。 郎心(2)-相像(认真更新的连假) 早餐店生意一如既往的好,虽然拿到了号码牌,可店员暗示得等一小时之类的,掛断通讯之后,林耕未考虑起其他地方。 其实预约之前他曾想过要打给卢仲萓,问要不要顺便帮忙买,可真翻起通讯,又有点兴致缺缺……做梦把自己掰弯这件事说来好笑,但不得不承认,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心意,是能从言行中看得出来的。 六起的热情温暖是他曾经期待从卢仲萓那边得到的。对于女孩,他欣赏她的笑容跟活力,可现实是,除了公事,他们没有甚么私下交集。 他不是很会说话的人,朱信衡的规劝他也不是没听。刚开始也曾传几次讯息,与谈公事时不同,那些断断续续、索然无味的对话,让他觉得自己在自讨没趣,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应该不是女孩的菜。 那又何必一心贴过去? 林耕未乾脆地收掉打电话的心思,进了浴室洗漱。 换好衣服时,接到了佘令禹的通讯:「我到了,在楼下。」 「好,你等我几分鐘。」戴上通讯器,连手机也没带,揣了钥匙跟钱包,套上外套就出门了。 佘令禹把车停在社区巷口,他原先不知是哪台,可一走近车窗便摇了下来。里头的人戴着无框眼镜,几天没见头发却是剪短了,露出了高额头及浓眉,黑色的上衣,翻出了白色的领子,看上去有些清冷气质,但开口一声「早啊」却把这份冷淡给冲散了些,精神很好。 林耕未搭着窗户随口问道:「你看着不像昨晚没睡?」 「你看我的眼睛,」他按着下眼瞼:「红不红?」 像对他做鬼脸似的。 「很红。」林耕未笑了笑。 对方也弯了唇角:「上车?」 「你饿吗?我刚约的那间说还得等十几分,还是等会儿路上再找?」 「我是没差,十几分其实也还好,很远吗?要不等一会儿也行。」 「不远。」正好张望到一个车位:「要不你停着,走路去?」 「好啊。」 虽然认识不久,但一起打球下来,林耕未倒觉得佘令禹很好相处。个性挺随和的,无论是说甚么话题,说话方式都蛮真诚的,因此他并不排斥除了打球之外跟对方见面。 两人不紧不慢的走过去,聊了他们的社区,因为是位于市郊,上班还行,下班之后,与近几十年高度发展的都心相比娱乐项目少了许多。 「没想过要搬去都心?」 「大学就在这边,住惯了,该有的都有,也没甚么特别不便的。」林耕未笑着回答。 他出生的家就是位于都心,然而那是他爸的家,不是他的。大学搬出来住之后,就没想过要搬回去。这些没说出来的话佘令禹虽然听不见,却也点了点头,说了句环境清幽。 林耕未知道对方也住在公司附近,就这个话题延伸下去,才发现是在他学校周围的社区。 「我大学也住过那附近。」 「真的?那太巧了。」 佘令禹似乎很高兴,涌现的亲切感让两人聊起了附近的美食,小小一段路也显得热络,也许今天运气还不错,等不到五分鐘便轮到了他们,林耕未没忍住对佘令禹说了一句:「我们运气蛮好的。」 「真的。」 他弯了一枚笑容,看上去很轻松。吃早餐时有个小插曲,佘令禹不吃葱?。看着叠在盘子里大大小小的葱花,林耕未想到自家的蛇,也会把洋葱挑出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有些想笑:「你怎么不吃?」 「我超讨厌吃葱,一个奇怪的味道,小时候我妈还会逼我吃,我就哭给她看。」 正经的样子让林耕未笑出声:「哭有用?」 他拿筷子拨开了那些葱,摇着头,瘪着嘴:「没甚么用。」 挑食的表情,大概都很像?——林耕未为自己的联想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有些人不喜外人碰自己的车,或者不信任别人做司机,可佘令禹似乎完全不担心,吃过早餐回到车旁,捞出钥匙就递到他眼前:「你要开?」 「你还真不怕?」 似乎是懂他在问甚么,微笑反问一句:「为什么要怕?」 林耕未接过了那钥匙:「不知道是真心大,还是真心傻?」 「是真心睏。」 「呵呵。」 林耕未也是开车熟手了,佘令禹稍微解释一些开关位置,调整好座位就上路了。路上佘令禹打开了音乐,一边跟他有一句没一句聊起天来,有时是评论路况,有时是讲起路过的店家。 精神好的样子都让林耕未没忍住问了一句:「不是真心睏吗?要不睡一下?」 「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开车吧,那多无聊,我陪你。」 理所当然的回话不紧不慢,他转头瞟了一眼,对方抱着浅笑:「还是你嫌我说话烦人?」 是因为没忍住觉得话中有话所以瞟了一眼,可这问句也让林耕未有些奇特的感觉,顿住了话头,却是佘令禹指了指前方,「绿灯了。」 也许有些人很容易对别人敞开心扉,而有些人却要在特定的人面前,林耕未觉得,自己可能接近后者。学生时代,他其实没留下甚么特别好的朋友,多是泛泛之交,而出了社会后,前辈很照顾,可他也知道自己是偶尔让前辈头痛的毛头。 性格上,他就不是轻易与人无话不说的类型。所以佘令禹也许是好意,却也让他有所感触。林耕未踩了油门,在逐渐加快的车速中回答了他的问题:「不会,有人说话也不错,我觉得,你人蛮好的。」 郎心(3)-护短(一个收假的更新) 车潮在接近乐园时开始壅挤,后来塞车了,先在车上跟卢仲萓他们说过可能会晚10分鐘。可车潮超出了预期,真的跟卢仲萓会合,已经是30分鐘后的事了。 两人在门口的人潮中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卢仲萓他们。 「阿末好慢喔。」 女孩今天是娇俏的打扮,脸上的妆也明艳了许多,掛着薄嗔的表情依旧显得可爱。可惜林耕未没能开口称讚女孩的打扮,就忙着道歉:「抱歉,没想到车子那么多,让你们等了,抱歉。」 「唔,没事啦,吶——」女孩递出了两条手环式的电子票证,紫色的錶带与林耕未印象中的黑色不同,佘令禹接过其中一条,评论道:「这是vip的?」 「嗯嗯。」卢仲萓点了点头,指着身旁戴着墨镜的男生:「这是徐溪,票就是他给我们的。」另外又介绍了其他两个女孩,齐沛梦、宋瑜。 齐沛梦身高大约有170,打扮走的是御姊风格,踩着跟鞋就跟林耕未差不多高了。宋瑜身材娇小,走的是邻家女孩风格的打扮。 林耕未顺势也介绍佘令禹给他们认识。 「你们是同学吗?」宋瑜好奇的询问。 「不是,是球友。」 「既然人到了,就走吧。边走边聊——」 林耕未的回应才落下,徐溪就催促地跨步往前走。虽有些突兀,但也没甚么不行,林耕未注意到的是卢仲萓跟上后对方顺势揽了她肩膀,状似亲密地往前走。 ……还好早上没打电话。 也许意外,但也不那么意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垂头将票证戴在手腕上。浅紫色的錶带以前并未看过,几人往vip的通道前进,顺口问佘令禹:「你怎知道这是vip?」 「唔,我员工旅游来时,公司买的就是vip。」 「哇,你们公司对员工蛮好的耶。」 宋瑜的话让他笑了笑:「大概是老闆不喜欢排队吧。」 女孩努了努嘴:「可也蛮好的啊,要不是托徐溪公司的福,我们也得跟他们一样晒太阳排队了。」 「这是公司福利?」 「嗯啊,福利真的好好喔,早知道会《异世大陆》大红,我也要学资讯工程了。」 「就算学了资讯工程,也不一定有本事进煌曜吧。」 齐沛梦吐槽的话让她扬了扬下巴:「也许我运气好,也能佔到一个缺啊。」 「还是交个男朋友比较快吧。」 宋瑜躲开齐沛梦捏她的手指:「讨厌,别闹啦。」 两个女孩的话让林耕未下意识抬头看佘令禹一眼,也许想到一起了,对方动了动唇,低声:「我不认识他。」 「不同部门?」 他的低声让对方耸耸肩,用正常音量回答:「我们公司也没有这福利。」 「是吧是吧,要是能进一间这样的公司有多好。」 女孩听到了把话接过去,而林耕未不予置评,佘令禹大概是刻意要说给他听的。 说话间几人排队进场,接在宋瑜后头,林耕未却刷不过栅门,将手环对着感应栏按了第二次,门依旧没开,有些疑惑的时候,前头女孩转头看他,而后头佘令禹靠了过来,伸手从手环侧面抽出一小块透明绝缘塑胶:「塑胶片要拿掉才会通电。」 他有些尷尬的解释:「喔……我没注意。」 对方笑了笑,「我第一次来时也没注意。」 不论是不是真的,林耕未都感谢对方递来的台阶。 园区分成几个区块,主要是以主题分区,以真实动物互动为主的动物园区;虚拟游戏为主的vr、ar游戏区;高刺激性机动设施区;还有舒缓观景设施跟购物商城。几人捞出了园区地图,商量要去甚么地方,徐溪大概当惯了意见领袖,当下就拋出他认为最佳的游园方式。意思意思的徵询几个人的意见,见没有人反对就直接招了游园车过来。 车上,林耕未听佘令禹解释后才知道,原来vip票卷的好处是一票玩到底,不须排队、不需要另外收费,游园车也是专属的,甚至饭钱都包了。 「原来如此,搭车也挺方便。」 「以前没搭过?」徐溪抱着手臂仰头看他,从墨镜中露出的眼神直白不驯,让人想起了骄傲的孔雀。 「嗯,当学生时以前来过一次,那时只是走路,所以没搭过车。」 「喔,学生啊,小朋友嘛,走走路也没差。」 「也是……」 有些心不在焉的附和,歪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半山腰的乐园,空气比起市区带着些清凉感,迎面吹来的凉风让人心情顺畅:「听说是你们公司福利,挺好的,谢谢你请我们来玩。」 大概不防他说这样的话,徐溪抽了抽了唇角,推了一下眼镜:「没什么,不用客气。」 皮笑肉不笑。 其实是听得出对方口气中的嘲意,只不过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学会不把这种话放在心上,要是什么人来找碴都在意的话,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才想着能得后半段车程的清净,就听佘令禹对徐溪开口:「听说你在煌曜服务,是什么部门?」 「喔,研究开发,负责ai。」 「哇喔,那帆蚣可不是你们开发的?」 「可不是,小六儿可耗了我们不少力气调教。」 「小六儿?我记得游戏里不是不能这样叫主脑?」 佘令禹的话并未引起徐溪在意,随口回答:「喔那也只是我们设定的人设而已,这年头谁不炒新闻。」 「喔——那你们可真辛苦。」 「好说。」 林耕未记得佘令禹曾说过帆蚣的性格不是他们控制的,事实上帆蚣的一些小脾气也让他们哭笑不得。讲起游戏,徐溪有些答不出来时,佘令禹就拋下个台阶,越说越诡异,当妹子们好奇问是不是真的时,徐溪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见他们一人引导,一人胡说八道,下意识把手掌压在唇边,压了压上扬的嘴角。没料到下车时佘令禹冷不防在耳边问一句:「你刚笑什么?」 面对好奇心,林耕未一哂:「我看到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的眉心被戳了一下。 「——喂。」林耕未摀着额头。 「谁是黄鼠狼。」 见佘令禹没好气的样子,他却又一笑:「没,你是好人。」 「哼。」 佘令禹冷不防又戳了他一下。 攻击了就跑,看着对方背影,林耕未默默的想,其实ai的脾气是学他们的吧? 郎心(4)-真真假假 对林耕未而言,游乐园的感觉,大概是曾经走失的经验以及摩天轮坏了被关在上头的经验吧。 爸爸曾在小时候带他跟弟弟来过一次,可是大人忙着顾小的,林耕未被游行的花车迷了眼,回头就发现他爸不见了。 印象最深的是在哭得很惨时,有对夫妻带他去找工作人员广播。其实根本不记得那对夫妻的样子了,可被牵着手及女子的温柔安抚,让他感受到类似妈妈的温暖。第二次高中了,也不知是甚么运气,遇到了大当机,摩天轮被卡在高空中。他同学有惧高症,在车厢内快吓疯了,整个人惊慌失措不说,差点就过度换气,林耕未也快被他吓死。 说起来,他对游乐园充满了意外感。 女孩想搭云霄飞车,还想玩高空落体,宋瑜提出来的时候,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两种出意外就要登出人生了。 大概是见他迟疑了一瞬才点头,徐溪点名了:「阿末没问题吧?」 感觉是个爱找碴的,林耕未不想理他,随意点了点头:「嗯。」 「你怎么说得阿末像是会怕一样。」 卢仲萓努着嘴咕噥,徐溪按下了眼镜:「我关心一下你同事不行啊。况且,阿末也说可以啊。」 也许该接话打圆场,可他摀着嘴打了个哈欠,对着佘令禹说了一句:「你想喝水吗?没带水瓶实在有点麻烦。」 「也是,要不等一下去找水喝。」他垂头点出手环的虚拟地图,指了指地方:「应该这边有吧?」 「好啊。」 两人说话的时候,徐溪已经扯着卢仲萓,迈开大步:「喝水等一下吧,先玩?」 佘令禹收起了地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林耕未耸了耸肩,无声地跟上其他人。 其实高速飞车已经不稀奇了,但是普通车子也不会没事开出360度高空回旋的路径,因此特意来乐园体验旋转的还是大有人在。而且往前开不稀奇,稀奇的是往后开还有180度倒着开,刺激是刺激,就是下来有点晕。 他觉得还好,可佘令禹呼着气,捂着肚子。 「你没事吧?」齐沛梦开口关心时,林耕未也在一旁,只见佘令禹对女孩笑笑:「没事。」 可等他们往前走了一段,又听对方发喘,林耕未靠过去:「还行吗?」 他皱着五官气音:「有点噁心,我想喝水。」 「你去坐着,我去给你拿。」 佘令禹摇了摇头:「我跟你去好了,也许走走就不噁心了。」 他们俩说了一声就往外走,贩卖部就在设施大门的转角处,林耕未乾脆让他坐一下,快步去拿了水,可回头时佘令禹不见了。 他脑子一转,往附近的厕所找。果不其然,从冲水的隔间走出来的就是佘令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想你脸色那么难看,大概跑来吐了。」 他漱过口,接过水瓶,脸色已经好看了一点了:「谢了,云霄飞车简直受罪。」 两人一起往外走时,林耕未接话:「我也不喜欢。」 「因为刺激?」 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嗯……因为万一掉下来了,大概要人生登出了。」 「呃……这么悲观?」 「唔,也不是吧,以前经验不好。」林耕未把摩天轮的事情跟他说,佘令禹似乎愣了愣,之后声音有点小:「这么说是有点可怕。」 两人边说话,与走出设施的同伴会合,徐溪掛了半张笑:「还行吧?不行要早说。」 「喔,尽量啦。」佘令禹也是一副皮笑肉不笑。 面和心不和,想想也知道一起走也撑不了多久,佘令禹大概真不舒服,自由落体下来就脸白了,揉着太阳穴,对林耕未说:「我头痛。」 看他不停吞口水,林耕未扶了一把:「我带你去坐一下。」 坐到了长凳上他就拄着额头不说话,一直在深呼吸。其他人在旁边七嘴八舌,徐溪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想也知道心里转的不是甚么好事,林耕未也有点烦了,对其他人说道:「我看令禹暂时走不了了,要不,你们先去玩,我陪他好点再去找你们。」 「喔,这么惨?这才第二个啊。」 「他昨天值班,没怎么睡,大概是这样精神不好。」 「喔,那还来玩,也是很拚啦。」 林耕未笑了笑:「没办法,听说是临时换班的,可都答应了仲萓邀请了,我们也不好反悔,不是吗?」 卢仲萓被点名,这才跳出来,尷尬的打圆场:「也、也是啦,要不然,阿末你陪他休息一下,我们就,先去玩。」 「嗯,那再联络。」 「嗯嗯。」 女孩掛着笑跟他们道再见,那些人转头走远时,衣服就有一股拉力,林耕未转头,佘令禹正仰头看他:「走了,我们去别区。」 他愣了一瞬:「装的啊?」 对方抿了唇,低声:「没有啊,我真不舒服。」 声音跟表情都彷彿委屈了。有那么一个瞬间,林耕未因为联想而发愣,这份联想在下个瞬间被他打包丢进错觉里,点着头:「好啊,你想去哪?」 「先去找个能坐的地方,我想吹冷气。」 此话一出,感觉撒在他们身上阳光的热气都猛烈起来了,林耕未有些想笑,却没想反对:「好。」 招了游园车,往vr馆前进的时候,佘令禹一副解放的模样瘫在座位上:「太棒了,终于摆脱那装腔作势的傢伙了。」 林耕未更想笑了:「我相信你说的是心里话。可人家至少出了钱,这vip应该不便宜吧?」 「不便宜是不便宜,可也没人逼他,想打肿脸充胖子,要遇上甚么事,就得自己担着了。」 「能有甚么事?」 「煌曜的名声说来是好听,可外头也不少人等着剥皮的,没有遇上就算了,要有天遇上了,可不一定都是我这种好人啊。」 徐徐的话让他点了点头:「也是,树大招风。」 不像自己瘫坐靠在椅背上,林耕未的坐姿是端正的,手腕自然地垂放在腿上。短发似乎打薄了,滑顺的贴在脑门上,随着风吹有些发尾轻扬,说话并没有太多表情,却是温缓的。就像刚才那些刻意针对的话语,也不能引起太多情绪。 佘令禹有些好奇:「你似乎对谁都那么好脾气?」 林耕未却是失笑:「好脾气?你说我吗?」 「嗯,刚才徐溪那傢伙明枪暗箭的针对你,我看你也不在意似的?」 他歪头想了想,说话的声音没甚么改变,彷彿在说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的道理:「我如果在意了,不是反而让他得逞了?况且,佔嘴皮子便宜,也只不过是自我感觉良好。」 「这话挺中听的。」他扬起了笑。 林耕未扬了扬唇:「倒是有些可惜了。」 「可惜甚么?」 「妹子们都被他带走。」 说话声不紧不慢,佘令禹都不知是说真说假,可得问清楚:「嗯?妹子里面有你的菜?」 林耕未浅笑摇头:「毕竟是用联谊的理由约你来的。沦落到两个人,怕你觉得被骗啊。」 ……我巴不得啊。 虽然不能直说,却让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坐直了身体:「不会啊,两个人想去哪就去哪,就这样一起走也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 这话有戏,简直带着鉤子,勾起佘令禹的好奇,凑近了说:「放心甚么?」 他举起了手腕,除了浅紫的电子票证外,手腕上的通讯器正闪着光,发出震动:「从刚才就一直响个不停,是卢仲萓,我打算告诉他们,你又吐了,我打算带你去医护室,让他们自己玩……总觉得好像黑到你了,没关係吧?」 佘令语没有再靠近,不过看向他的脸,语调缓缓:「——没关係。不过我跟你说,我很健康,真的。」 一边说话还一边比出一个大拇指,强调的样子让林耕未有些想笑:「好。」 电话的对面有些失望,可似乎还算能接受,林耕未没把话说死,说要是恢復得好一点再找他们,说了几句场面话,才刚收线,vr馆就到了。 两人下了车,相隔大约一个人距离,佘令禹手似乎想起甚么转过头,大概是眼镜让他的眼神越发的亮,歪着头浅笑:「我想到个绝佳的理由……你可以告诉他们,我们去约会了,让他们别打扰了。」 ——这人是趁机报復他黑他?还顺手拖他下水。 林耕未皱眉撇了他一眼,见对方笑嘻嘻,没好气:「不,电话掛了,来不及了!」 他故作正经点头:「好吧,那下次。」 林耕未把手上的水瓶往他身上一丢,被接杀,像传球一样丢还给他,一个露齿的笑容绽开:「我就说这样轻松多了吧。」 看对方愜意的表情,带头走进vr馆,林耕未都开始觉得,刚才那一副可怜兮兮要吐要吐的样子,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不知怎地,竟然又想起了自家小蛇。 郎心(5)-可能(因为80颗珍珠嘛) 大概是因为,昨天跟藺雨去临都城玩吧。 临都城是个游戏里的大城市,一起解了几个任务,临下线已是游戏里的晚上,在旅社里,藺雨说:「跟阿末在一起的时间都过得特别快,希望明天早点到。」 藺雨化人之后,林耕未买了个通讯器给他,上线时就用通讯器联络。虽然游戏中的时间与外界流逝速度不一,然而上线时流逝的时间却能与现实的时间差一致,实在挺奇妙的。可时间差确实是存在的,他有时也会想,下线对藺雨是甚么感觉? 可小蛇似乎不知道他是上线或下线,问他时只说:「阿末有时候会消失,就一道光出现,阿末就不见了。」 「那你会怕吗?」 他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过一阵子又会出现,所以不怕。」 眼神是澄澈的,语言是理所当然的,却让他下意识问:「你不怕我不再出现吗?」 他似乎愣了一下,双眼微微透亮,拉了拉他的衣服,靠近了些:「那你会吗?」 「……」 反问的话,也让他怔愣。就算是虚拟的,就算是个游戏,也说不出让眼前的孩子惶恐的话,柔软的头发在手中滑动:「不会的。」 小孩亮起的笑顏让林耕未有些迟疑地想:他眼中的游戏,却是小孩眼中的真实。就算是虚拟性格却是如此个性化,有些难以想像,如果离开了游戏,那藺雨会如何伤心……游戏的体验做得如此真实,真的好吗? 还记得昨晚摸着藺雨的头发道再见,小孩脸上掛着愉快的笑容,跟他说『明天见。』 不知为何,跟此时的佘令禹有些神似。 这层联想,让林耕未有些心不在焉,一入场馆,冷气凉风扑面而来,彷彿跟里外是两个世界。 「天啊,好凉啊。」佘令禹高举着双手伸了个懒腰,转头脸上却露出了好奇:「你怎么了?」 「嗯?」 「在想甚么?不会是刚才我说约会让你不高兴了?」 「喔,没有……刚在想你们游戏拟真程度做得挺好。」 「啊?怎么说?」 他的回答似乎让他反应不过来,林耕未却一时不知怎么回復,揉了揉鼻子:「上次跟你说我养了条蛇,个性还蛮爱撒娇的,最近化人了,我下线时,他似乎也一个人等着我上线。我就在想要是有天不玩游戏了,他会多伤心啊。」 佘令禹点了点头:「嗯,毕竟是绑定在一起了,肯定是会伤心的啊,所以你可不能弃养啊。」 一本正经地回答,让林耕未有些迟疑的点头:「嗯……」 「我随口一说,不会真想弃养吧?」 没有选择正面回答,只是把心里悠转的疑问提了出来:「其实我是在想,虚拟的游戏,体验做得如此真实,这样真的好吗?」 眼前的青年看似思考着他的问题,有些不确定的反问:「你是担心庄周梦蝶?」 「也,不全是……我只是在想,这样绑定在一起,大量的时间一起相处,到底……是好是坏……」 当他声音越来越低时,佘令禹似乎也斟酌着:「……对我们而言,拟真是想要提供一个更好的沉浸感,你也知道,游戏主打的是第二人生,所以站在公司的立场,自然希望玩家能持续投入游戏中。是好是坏,我也没法给你一个绝对的答案,也许你是担心对虚拟的宠物投入太多感情,可回到现实面,如果是现实中的人或动物,你也会害怕投入太多感情吗?」 他的话并不重,却恰恰打在林耕未迟疑的点上——失去的记忆在游戏期间似乎慢慢地回来了,那么等他恢復记忆的那天,到底游戏还有没有持续的必要?这是他迟疑的点。 如果不玩了,那藺雨怎么办? 难不成拍拍屁股转身离开? 不是害怕投入太多感情,而是已经投入了感情,因此才会產生迟疑。 但依旧没有直接的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没错,虚拟的宠物也是宠物,的确不能想走就走,这点不论现实或者虚拟中都是一样的。」 佘令禹却抿了抿唇,「……所以果然想过弃养吗?我们的游戏有那么糟吗?」 低低的声音,像是他自己委屈了一样。想到徐溪刚才在车上的大放厥词,还有此时佘令禹表现的对比,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创造者对创造物的爱吧。 林耕未因此笑了笑:「别想太多了,就像我说的,你们游戏做得挺好的。放心吧,我会好好玩的。」 他抬腿往前走,佘令禹倒着走,跟了几步,歪着头似乎好奇的问:「那你,记忆找得如何了?」 「——小心。」 扯住了他的手臂,还是吃了后头一个差点被撞上的女孩的眼刀。佘令禹有些訕訕地摆了手势道歉,两人这才一起往前走。 vr馆是现实体感配合虚拟实境,可以搭着小艇体验浪涛,也可体验太空或太空舱的无重力空间等。林耕未故意没回答记忆的问题,对方却也没追问,只是问起想玩甚么。这样的作为,反而让他觉得,对方确实是好意关心。 等两人从预设好翻船的小舟上下来,然后湿着身体进烘衣室烘乾时,林耕未才主动提:「我有一段记忆也是在水底飘,差点溺死了,结果被人救了起来。」 「在水底飘?」 佘令禹皱着眉:「所以你的意识真去了甚么地方吗?」 「我觉得像穿越,当地的人说,我在的地方叫做『兽世』,里头还有一种人种能自由的变身野兽。」 「野兽?听起来很玄?所以,你也可以跟那边的人沟通?」 「其实语言不大一样。」 进一步解释兽世的语言,对方眉尖的皱纹越发清晰,细细地问了几句,林耕未告诉他兽世中有天人,也有人会说中文:「听说是代代相传的。」 「所以,合理的推测,应该不只有你一个穿越者?」 「嗯,我好像遇上了一个。」 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还真的有?」 「对,他说他是车祸穿越的,似乎是魂穿。」 「嗯?可照理说,你应该也是魂穿?」 林耕未愣了一瞬:「也是……」 「怎么了?有甚么不对吗?」佘令禹续问道。 这才把自己跟欧阳纪讨论的穿越方式跟他说:「我记得我身上的疤痕位置是相同的,所以,在记忆里似乎一直觉得是身穿。」 「疤痕位置吗?」他想了想又问:「那你记得另一个穿越者叫甚么名字?」 「欧阳纪。」 佘令禹点了点手指,似乎在思考甚么事,林耕未问了一句,他说:「我刚在想这人会不会也是受害者之一,但我现在不确定,可能要查一下才知道。」 林耕未有些不确定用意:「如果他是受害者?」 「那表示你们都到了同一个地方。」 对方严肃的语言让他更不确定了:「那,有甚么意义吗?」 眼前的青年皱起的眉头松了下来,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那表示……六爷也许知道你们去了哪里。」 佘令禹的表情并不轻松,当他进一步解释,林耕未才知道主脑在《异世大陆》里的权限比他想像的还要大,它对游戏的掌控程度比想像中复杂且多元。 如果欧阳纪是受害者之一。 如果主脑知道他穿越到何处。 换句话说,也许事实上他并未离开游戏,是一直在游戏之中。 ……所以,六起,也许也存在游戏里? 这个瞬间,经过林耕未脑海里的猜想让他心跳似乎乱了一瞬。 「阿末?」 佘令禹的声音鉤回他的神智:「嗯?」 「我刚跟你说话。」 「喔,」他有些訕訕的拨了拨头发:「抱歉,我刚刚……你刚说甚么?」 「唔,我刚说,『我回头查查有没有欧阳纪这个人,如果有,再跟你说。』」 听到对方要帮忙,让刚才魂游天外的林耕未有些抱歉,点了点头,发自内心回答:「谢谢你,虽然是我的事,你也那么热心帮忙,实在不好意思。」 话音落下时,烘乾机的风扇刚好停止运作,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身上暖洋洋的,对面的人垂眼看他:「你当我是朋友的话,就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老是道谢感觉见外了。」随着轻缓的话,在林耕未反射稍微退后时,拨了拨他的头发:「都翘起来了。」 上扬的唇角让林耕未意识到两人似乎靠得有些近,也许他是好意,也许是因为想起了六起,令他觉得这像极了刻意的接近与曖昧的小动作。自己垂首拨了拨,避开了眼镜后的眸光,有些莫名的不自在:「谢谢,那,就拜託你查查看了。」 「小事,不用客气。」 愉快的声音,与打开门往外走的样子,让他默默地想,应该,是想多了。 ============================= 感冒了,下礼拜可能会只有一更(不知道)_(-w-`_)⌒)_ 希望能早点好,请祝我身体健康,谢谢。(|3?[▓▓▓] 郎心(6)-暖 同行的话,佘令禹应该算是不错的伴。林耕未话少,佘令禹也会自己找话题,聊起支持的球队,两人刚好是同一队的球迷,他还提说改天可以一起去看球赛。 林耕未不是会花很多时间跟朋友相处的人,虽然没有拒绝他的提议,也不是特别在意对方说真说假。两人从vr馆出来转战游乐区,见到了投球机就有点走不了,五战三胜,输的请客。 「当然不是今天,今天有人买单了。」 佘令禹笑着摇了摇手环,林耕未也笑,有些跃跃欲试:「好啊,那就看下次买单的是谁了。」 两个人玩得不分上下,进球数又多。比数二对二之后已经吸引了一些围观群眾,人一多,林耕未有些失准,不幸在最后一局分数被拉开了。 投完最后一颗,叹了口气望了一眼隔壁悬殊的分数:「输了。」 「哎呀,不失望嘛,再找个比,这次输了我请。」 佘令禹一边说还一边撸他的头发,林耕未第一时间没躲开他的手,叫出了声:「喂,你手超脏的!」 对方却得寸进尺,头皮被搓了好几下,他哇哇大叫,他还大笑:「哎呀,黑色看不出来啦。」 「混蛋!」 一时断了神经拉他的脸颊,笑瞇了的眼睛让他愣了一下,忽然对方身上的味道以及自己与他接触的皮肤触感都如此明晰了起来,断掉的神经好像忽然接上了似的,下一个瞬间便是一个尷尬的放手,拉开了距离:「抱、抱歉。」 佘令禹的笑容却没有消失,站直了身体,摸了自己的脸:「我现在脸大概也很脏了吧?」 一身的尷尬似乎被这句话给缓解了:「——还好。」 「走了,去洗手。」 下意识拨了拨头发,跟上了同伴的脚步。对方说话还是一如开始的自然,刚才那一瞬间他感受到的不自在更是回缓了一些……他果然,还是被六起影响了对同性的感觉。 这并不令他愉悦,相反的,这件事令原本还算愉快游乐园体验又有点不快了起来。 彷彿是个徵兆一般,原以为今天不会再见到卢仲萓,却在星空展的时候认出徐溪的声音,还恰巧在他们前头。两人交换个眼神,佘令禹在他耳边低语:「好像没看到我们,要不就先这样?」 展场灯光暗,因此他微微頷首,拉了对方的手臂,放慢脚步,拉开了距离。 然而在下一个转角一道很像齐沛梦的声音截去了他的注意力:「看长相的话,佘是还不错,可惜连云霄飞车都坐到吐,有点废吧?」 「唔,也是啦,其实林看起来也是。」宋瑜回应了一句。 「说谁啊?」卢仲萓的声音坐实了猜测。 「在说你同事啊,不知道他朋友现在怎样了?」 「谁知道,搞不好两个溜了。」 「小萓不高兴啊?」 「我觉得有些人就是表面好像不错,可私下感觉很糟,你看他这样早上迟到,还放我们鸽子,说甚么去医护室,都是藉口吧,我看他朋友也是假装的。」 「也是啦,不然哪有那么弱?」 「不过他竟然连票证都没用过,也挺少见的喔。」 「他朋友还不错,递了个台阶你有听到吗?」 「有啊,可惜人跑了。不然还能一起玩呢。」 「不然小萓再打电话看看。」 「不要,烦死了,还要我去拜託他吗?」 「唉?我看是小徐今天让他幻想破灭了,所以才不给你面子吧?」 「我?还怪我嘍,拜託,也不看看自己甚么条件,我甚么条件。」 徐溪的话插进来时林耕未已经有些不想再听了,他默默往回走,鑽着人的空隙,越走越快。 黑压压的空间,既有3d投射的光影,也有逆光的肢体阴影。他直视着入口的微光,彷彿被追逐的迈着大步。直到手腕一暖,手心的热流裹着他的手腕,将踏出的下一步驀然驻足,绚烂的蓝绿光线打在不甚熟悉的同伴身上、在脸上,交织出诡譎却意外的暖意,不似作假的关心眼神与微喘的呼吸让他慢慢放松了下来。 收了收自己的手:「我没事。」 然而肩上却落下了重量,不轻不重的拍动:「对不起啦,要不是我提议继续走,也不会让你听见那些。而且他们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啦。」 也许是因为音量控制得太好,也许是因为周围正好没甚么人,似乎刚好让他的语言像是珍珠一般具有重量的落进心中,不是甚么煽情的话,却似他的手暖和。 「好。」 佘令禹愣了愣:「甚么?」 他牵了牵唇角,扰人的情绪轻易被轻松感取代,点着头:「我说好,不生气,谢谢你。」 青年垂眼露出了一个笑,不是傲然或嘲讽,而是温良释然,在昏暗的光线下却显得亮眼,令佘令禹不自觉设想的各种激动手段都不适用,啊,就算是这样,还是很想抱抱他啊。 被心中的渴望叫嚣清了清喉咙,放开了手,「那,我们出去吧?」 「嗯。」 两人逆着人潮往外走,外头的阳光依旧热烈,林耕未主动说起:「要不你会想睡吗?我们也可以去找个地方补眠?」 ……要是进了饭店我想做的就不是补眠了。 佘令禹默默划掉脑中的各种想像,诚恳的说:「眼睛是有点涩,可也不是不能继续玩。」 「好啊,那我想去这里。」 园区地图被点出来的时候佘令禹傻眼:「天体导览?」 「嗯。」 他们刚才有经过,是个莫约1小时的静态影音展,佘令禹觉得自己会坐到睡着:「我真的会睡着喔。」他苦着一张脸的说。 林耕未露出了浅笑:「没事,我会喊你起来的。」 昏暗的空间,舒适的座椅,轻缓的配乐及温柔的女声导览下,那些在头顶上变幻的星空逐渐的模糊了起来,睡着的时候佘令禹默默地想,果然是刻意让他补眠的。 啊啊,太暖了,要是还能靠肩膀睡觉就更好了。 佘令禹睡着了。 肩膀一重的时候,林耕未下意识歪头过去,对方歪着脖子,垂靠在他肩上,抱着手臂看上去睡得很彆扭,呼吸却很安稳。 往后靠了靠,对方的脑袋也顺着移动,然后下一刻歪向另一个方向,自己调整了一下坐姿,似乎睡得更熟了。 真是个好人啊。 用『好人』来形容似乎并不精准,彷彿是可交往对象似的。然而对方的各种作为都让他联想到这个名词。 也许是他与人的交流总是片面而浅薄,也许,也是性格不讨喜,他很少深入地去了解一个朋友或者长期的维持友情,总像阶段性任务一样,毕业了、离职了就鸟兽散。 可今天佘令禹却让他升起了一种想要跟他维持友情的想法。 不只是他帮了他甚么忙,或者他是甚么社经地位,就是——是个不错的人,想认识他,不排斥跟他相处,这样的感觉而已。 可是这样一想,林耕未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不纯粹。 果然还是有点像「可交往对象」。 一抹尷尬又浮上心头。果然是六起的关係,让他都开始对同性的界线不纯粹了起来。林耕未揉了揉太阳穴,默默把联想像是这旋转的天体一样,拋进看不见的地方。 沦陷(1)-打动(上)(小修几个字) 六起消失了一整天,早上一声不响出门时,林耕未还为了能暂时脱离跟他共处一室的尷尬而放松。可过了中午,依旧没回来,林耕未就有点心不在焉了。 去哪了? 能去哪里找人? 这两个疑问起落较量着,不实际的猜测在心里来去,家里的杂事做完后,他发现这时的树屋又有点空旷了。 六起开口就要他陪睡,到底是哪种『睡』,以前也许会觉得就同铺罢了,可现在,林耕未可不敢说。 那些拥抱、告白、以及亲吻,已经让他全然理解对方的意思。 可他自己呢? 抬手将洗好的衣服批在竹竿上,看着它们在风中飘动,不经意望向裤子,甚至伸手拨了拨确定没有痕跡留下。 自己呢?当下自然是错愕又愤怒的,也许还有惶恐跟烦心,他凭甚么这样大喇喇宣洩情绪在自己身上?又凭甚么强势勾起他的慾念? 不可控的生理反应让他绷紧神经,若追着那些反应满足慾望,却说不清想法,那又与野兽何异。 烦,就算他对他不错,难道真要因此接受他的感情吗? 烦,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对同性有感觉。 烦,难道要继续这样跟对方纠缠不清? ——要不趁现在六起不在收拾东西走了吧? 一层层烦闷堆叠如同在心中缓缓膨胀的气球,驱使他转头爬上了树屋,走进房间,然而在下一刻,当细数起想带走的东西时,犹如尖刺,突兀而不留情的戳破了他的气球。 此刻他所拥有的,都是对方给予的。 除了一身衣物,他什么都没有。 林耕未坐在床沿,垂眼看着自己的手,他坐享其成,凭甚么?凭六起对他的喜爱。 可以不留一字,如同来时一般转身就走。然而今日不同往昔,六起也许会生气、也许会伤心、终究这动作是将他的赤诚丢进泥泞里践踏……他做不到这般狠心。 结果还是无解的。 轻叹着,仰面躺倒在竹榻上,林耕未用手臂遮起眼睛,绵长的吐气依旧像叹息。 ……其实他是不讨厌他的。 涌现在脑海中的声音,如同深海中缓慢上浮的气泡,随着压力递减而越发庞大。 不讨厌他。 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不许他走,到底在生甚么气。 喘息打在耳畔似乎要灼烧他似的火热,近似狂野的发洩情绪,带动着心跳与反应。他不是没感觉,相反的,他是被欲望惊吓。彷彿站在悬崖峭壁,只要失神便会坠落谷底深渊,情绪的掌控权落进了他人手里。 不知道应该顺服于衝动,或者坚持无动于衷;到底踏出去是万丈深渊,还是一马平川?——他惶恐于这样的未知…… 反反覆覆思考慢慢地钝了下来,大概睡着了一段时间,耳边敲敲打打的声音逐渐将知觉拉回现在,仰头看见的是窗外的树叶枝头,因炫目的光瞇起眼,窗外传来的声音越发明显了起来,似乎是製作甚么东西的规律敲击。 林耕未坐起了身,伸着懒腰往门口走,树下的是六起,身边散落着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竹枝,抱着竹枝敲打,似乎正在拼装。 看不太出来是甚么东西,然而林耕未爬下绳梯的动静似乎惊动他,打招呼的声音很平和:「醒了?我吵你了?」 他摇了摇头,站下了实地,往六起的方向移动:「你回来了。」 「嗯。」 他的头发有点散乱,身上也有些薄汗,看上去应该是忙碌造成的,林耕未扫了竹枝一眼:「在忙甚么?」 六起仰头看他的时候,脸上露出了酒窝,笑了一下,没马上回答,又垂头把下一支竹枝塞进另一边切好的缺口,看上去像个骨架,林耕未有些好奇,又问:「所以你早上就是弄这个?吃了吗?」 「嗯,跟鹿他们逮到了几隻鸡跟果子狸。烤来吃了。」 「喔。」 看他漫不经心的,似乎把心神都放在製作的东西上,驱使他又问了一句:「这是甚么?」 六起却是叹了口气,「其实我啊,本来想就这样算了,可是想了一个晚上,唉——我知道你不想跟我睡。可家里又没有多的床……」 就算是这样侧面的资讯,却也让他转眼了解对方在说甚么,还有在做甚么,他有些说不出话。 「你——」 面前的男人仰头露出了一个笑容,神色轻松,语调清朗:「等我把床做好了,就能去接你同伴了,林,这样你还生气吗?」 说甚么都不对。 说没生气不对。 说不生气也不对。 根本与生气无关了,他就想知道,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没有甚么时候,想靠近他,想擦去他肩上的汗,跟他说不要做了。想告诉他,不要这样,我也许不会如你喜欢我这样对你。 然而最终说出来的话反应不出他紊乱的思绪,轻的,软弱的询问:「我、我帮你吧?」 「嗯?」 看对方眉头一动,林耕未赶紧说道:「既然是我拜託你的,让我出力吧,我想帮忙。」 六起垂下了眼:「这么做,你真会开心?」 轻声的语言让他靠近了些,蹲在他眼前,「他跟我一样没亲没故,也没地方去……我、我只是想帮帮同伴。」 六起的目光与他平行,彷彿在确认他有多认真,几个呼吸后才开口:「罢了,就让他先住一阵子吧。」 林耕未有些高兴,也有更多的感激,他不经意露出个笑,又压了压,真心实意的道谢:「谢谢,你真好心。」 靠的很近,近得足够对方伸手就能碰到自己。 六起摸了他的脸颊。 在他有些僵硬的时候,呼吸打在额头上,被亲的时候反射吞了口水。 温凉。 「我是因为你。」 落下的话,像是一滴水落进碧潭上造成的涟漪,一层层的拓开,发散……就算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心中因此震动了。 林耕未抬手摸了摸下唇,感觉到了身下的床褥软绵。 似乎有人爬上了床而让身畔的褥子下陷,转眼便与一双墨蓝的眼瞳对上:「阿末,你醒了啊?」 「藺雨,早上了?」 「嗯嗯,我还叫了早餐,等你起来就能吃了。」 窗外的阳光与人声热烈喧闹中,林耕未有些恍神:「我睡很晚吗?」 「唔,人是变多了,可也还好,早市刚热闹起来吧。」 小孩四肢着地的趴在床上,歪头看他的样子有点纯良,甚至有点可爱,林耕未听着听着就伸出手,脸颊的手感依旧很好。 「唔,干嘛啊——」 「看你可爱。」 「那还欺负我,我还等你起床——」 小孩抱怨声让林耕未咧嘴笑起来,伸出了双手捏了起来。 「啊啊,那有人这样!」 藺雨左闪右闪,不堪其扰,脾气大概上来了,林耕未只觉得身体一重,就被扑倒在床上,暖呼呼的身体透怀送抱,就算是个孩子也被压在床上,下一刻来自身上的搔痒就抓住了他的注意力,林耕未有点怕痒,特别是腰间的软肉。他扭动着身体,又笑又求饶:「哈哈哈,小、小雨,别闹了。」 「我才不是小雨。」 林耕未又扭又笑:「好好——哈哈,乖宝、藺雨、大大,不要了,我错了。」 身上风雨般的搔痒过去了,他侧着身体还掛着笑趴在床上喘气,下一刻坐在身上的小孩就趴下来,倒在身上:「……可恶,我还等你起床耶。」 如同呢喃的声音落在耳畔,彷彿委屈了,摸向那金属蓝的脑门,揉了几下:「下次要等的无聊,就喊我起来吧。」 「可是怕阿末累啊。」 他笑了笑:「我的乖宝真贴心。」 藺雨转头望着他,眼瞳似乎还泛着光,林耕未有点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眨了几眼:「没、没什么。」 小孩垂眼的瞬间,林耕未却是福至心灵——我的乖宝,是吗? 又捏了小孩的脸,戏謔的说:「撒娇精。」 「别捏,会红。」 转动脑袋的抱怨让林耕未轻笑,他乾脆拥着小孩起来,摸了摸刚才捏的的地方:「好啦,不红了。」 他坐在他身上,看了几秒之后开口:「阿末刚才梦见了什么人吗?」 小孩软软的声音让他收起了说笑的心情,勉强弯了弯唇角:「为什么这么问?」 「喔,刚才进来的时候,听到你说:『去找他……流奇』唔,我不确定是不是名字?」 稚嫩的嗓音与不确定的表情让林耕未彷彿重新回到了梦里的情境,慢慢的吐了一口气,依旧揉了藺雨的头发:「是名字没错,叫做……六起。」 佘令禹其实并没有料到对方会这么直接说出来,一时间甚至有点呆愣,然而都还没等他找回声音,下一句话又让他心绪不自觉的乱了起来。 「他也许也在这个世界里,原型是条黑红的大蛇,藺雨你听过这个人吗?」 沦陷(2)-打动(中) 眼前的小孩明显有些愣神,:「……六起?怎么写?」 这问题实在考倒了林耕未,兽世似乎没有文字,而这名字也是他依据所理解的意思翻译出来的,想了又想,不知道怎么答,可小孩却起了下唇:「不能说吗?」 墨黑的眼瞳泛着光,林耕未很熟这样的表情了,委屈了,果不其然,下一句是:「那是阿末甚么人吗?为什么阿末要找他?」 可怜兮兮的,虚抓着他的衣服:「阿末……为什么不说话?」 几秒鐘内连续三个层次的撒娇,林耕未实在很想看看这傢伙还能做出甚么表情,可要是被逗哭了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双手并用的从头顶扫着他的头发:「脑袋瓜里都在想些甚么?小鬼,我就问一句,看看你问了几句?」 凑近了脸不过在几公分内,小孩扭着身体,不甘愿似的控诉:「那你说嘛,他是谁?」 这话莫名给林耕未一种偷情被抓包的感觉。 虽然只是转瞬间的错觉,但仔细想想,搞不好还真的是,毕竟他的蛇就是撒娇鬼,独佔欲高点也不无可能。 「不是谁,就是我梦里的一个人,我也好奇他是谁。你刚问『六起怎么写』,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没告诉我。」 小孩眉间出现的纠结,「梦?六起是黑红的大蛇吗?多大?」 简直更像是审讯现场了,林耕未有些出神地想,小孩反应那么大,难道六起真是npc?或者这是触发了甚么任务? 他决定再试试,双手圈出一个圆筒状大小:「大概有这么粗,品种我不大清楚,但是头是圆的,唔——他也可以变成人,人形大概有190公分,黑长发,嗯,看上去大概20来岁。」 「女的?」 「男的。」 「20来岁是几岁?」 「大概,跟我差不多大吧。」 流水般的询问,彷彿不能满足小孩,依旧抓着他衣服:「那阿末要找他,是想做甚么?」 这问题又难倒了林耕未,他想做甚么?如果六起真在游戏里,他又要做甚么?看着眼前瘪着嘴的小朋友,眼睛水亮亮的,彷彿下一刻他答错,就会哇的一声哭出来。林耕未捏了捏他的脸,语气平静地回答:「其实,我也没想过要做甚么,藺雨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 「我不认识一条叫做六起的蛇……」见他抿着唇,低着声音回答,感觉,莫名松了心弦,莫名,林耕未依旧顺着他的头发,还没接上话,藺雨续道:「可我会帮阿末问问看的。」 他的手顿了顿,有些迟疑:「你要帮我问?」 「嗯……阿末不在的时候,我会问看看的。」 「要问谁?」 他垂下了眼,睫毛眨了几下:「问可能知道的人……」 听起来不像是路人,林耕未再确认了一次:「那是?」 小孩的表情并不愉快,嘀咕声也不大,就是有些低迷:「不能说。」 这反而让林耕未觉得像开啟了甚么隐藏剧情,下意识看向手錶,只是下一刻就却被扑进怀里的藺雨给打断了思考。 手臂用力地圈着他的腰,把脸埋在颈窝里。其实他几乎不记得上次被这样拥抱是甚么时候,也许梦中的六起也抱过他,可梦的感觉毕竟跟游戏中拟真不同。怀中的肢体是用了力气的,感觉得到他的呼吸,用力的,带着情绪的,彷彿有甚么说不出的话想透过拥抱传达。令他本能的询问:「怎么了?」 低低的声音传了出来,委屈:「没事……」 ——一点都不像。 虽然没有吐嘈小孩,可也不觉得烦,一股暖然从心中油然而生,几乎能理解对方没说出口的情绪,因此顺着他的背,暖声:「藺雨,没事的,不管六起是谁,都不会影响你是我乖宝的。」 「可我……」 小孩说话的气音打在颈项,林耕未没听清,仰头想看小孩:「嗯?」 他却又蹭了蹭,放松了力气,抬头时神色正常,而且拉了他的胳臂:「没事,我饿了,阿末起来,一起吃饭。」 『说没事就是有事。』 不合时宜的,脑中冒出了这句话。 可确实也有跡可循,撒娇、独佔欲、心口不一,这是吃醋了吧?眼前的小孩是如此鲜活,实在很难想像这是一个人工智慧。 这个感慨留在林耕未心理,直到下了床去梳洗时,想着藺雨的言行,含着牙刷,分神按出了投影萤幕,【任务】选项中并没有新增项目。 其实有些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其实他也没那么想见到六起。 ——没有。 镜中的青年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吐出了口里的泡沫,下意识地想起了梦,梦里那男人笑着对他说:『你喜欢我。』 垂了眼睫,青年刷牙的手慢了一些,刷毛细细的摩娑着牙齿,从机械式的规律动作中他沉浸到梦中的情绪里。 在醒来之前,六起完成了新的竹榻。是张有些像长椅的单人床,就摆在房里空着的角落。 欧阳纪身上的伤好了八九成,听见了说要接他一起住,直接就哭了。抱着林耕未的脖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的都是感谢的话,甚至还说:『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实林耕未有些话是没能对欧阳纪出口。 他希望欧阳纪住进来,能做他的挡箭牌。 六起的态度一日日明显,就是在追求他。拖延战术大概也不能用多久了,其实他也不确定有没有坚定拒绝他的可能。可是有欧阳纪这个外人,至少,六起会收敛些。 欧阳纪确实达到了林耕未预想的效果。除了睡没有在一处,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他喜欢说些现世的事情,有时林耕未也会聊聊自己的事。他发现对方几乎不会做菜,也不会生火,兴致匆匆地要帮忙,却手忙脚乱。 林耕未觉得有趣,便花了些时间,手把手教他。 可六起却似乎有些不满。第一次发现这件事,是他们俩凑在厨房围着一盘菜试吃,六起进来看见了,问林耕未吃甚么,他顺口问了句:「你要吗?」 六起微微頷首之后,凑过来张了嘴,摆明要吃他筷子上的。林耕未顿了顿:「我再拿副筷子——」 他抽走了他的,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他还愣在原地,六起皱起了眉:「盐多了?」 「啊,真的啊,我,我放多了?」 欧阳纪的话让他转头问林耕未:「他做的?」 他看着对方脸色沉了下来,微微点头,「我教他的。」 「喔。」 六起把筷子塞回林耕未的手里,一句话没有,转头出了厨房——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覷。 如果第一次不确定,之后吃饭六起总问起谁做的菜,就明摆上来了。 他不高兴。 这件事让吃饭的时候有点尷尬,欧阳纪也充满挫折,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也曾哭诉难受。虽然安慰对方,可林耕未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立场也尷尬。 想了两天,还没想到该怎么解决,就又出了一件事:欧阳纪不见了。 沦陷(3)-打动(下) 这天他说要出去走走,顺便採集,林耕未在忙,便没有跟。等把事情做完,却不见欧阳纪回来,六起打了猎物回来,听了这件事,一开始也不以为意,只说:「也许晚点就回来了。」 可等吃完饭,林耕未越想越不对,找到了六起,说起自己的不安跟担心。他听了几句之后,介面道:「你想去找他?」 「嗯。」 「有需要吗?」 近乎冷然的话令他一怔,半天才说出一句:「不是说,森林危险吗?你,你不担心?」 六起皱起眉:「我为什么要担心?你开甚么玩笑?!」 几乎是衝出口的话更让他心里一跳,想到对方的『森林危险论』,更是支吾得说不出甚么话。而且六起往前踏了一步,林耕未就下意识的退后,「我没有甚么意思,我只是想说他也是我的同伴,我想要去找他。」 快速说完这话就想离开,可他低估了兽人的力气跟速度。 被抓住了手腕,在六起欺上前时踉蹌的退后,被抱住了腰就反射的推他,却反而被推了一下,脚步更是不稳,可六起没让他跌倒,只是抱紧了他,他的呼气声是大的,「别跑。」 林耕未要挣扎,却挣不过对方。 他早知道挣不过他,只是退了一步就被欺上一步,一进一退,又撞上了墙,林耕未终于炸了:「你离我远点!」 双手撑住他的胸膛,大骂的时候,六起的眼神是亮的,专注而激动:「你要我去哪?!想要我放开你,好去找那个人吗?!」 他越发用力往外推:「对!走开,我要去找他!」 「他就那么好,你就那么喜欢他,我等你那么久,你都没感觉吗?!」 「混蛋!在说些甚么混话!他是我同伴啊!」 林耕未没机会说完下句话,因为六起又咬他,咬了唇,彷彿要吞了他的舌,温软的舌头在嘴里肆虐,林耕未被口水呛到,咳住了,生理的眼泪都咳了出来。对方稍微退开,却依旧制住他的手腕浓重的气息喷在脸上他歪过脸躲避,眼角却被暖意接触,他吻他的脸,牙齿磨着他的脸,一下,两下。 两个人都在喘气,别开脸便被追过来,林耕未不得不再次抬头,以为会看见愤恨的眼神,可却被带着受伤的神情给镇住。 低语倾泻着流沙般的挫折:「……你真的讨厌我吗?」 「……」没有办法回答。 「我……」 试了两次都没有办法说出口,可六起的神情却有了变化,试探的靠近,一次一点,气息越发明显时,林耕未感觉到了唇吻。 有些心颤,有些惶恐。 可他被吻了,近乎温柔的。 「林,你讨厌我吗?」 「我……」承认自己不想承认的心事如此艰难,如履薄冰,往前踏一步究竟是对是错他不晓得,然而近在咫尺的体温辐射而来,被困在墙边的他们早已如此接近,不容许再次逃避…… 挫折感涌上心头,他说着唯一合适出口的话:「我不知道。」 「嗯。」 只是一句没有意义的发语词,却再次靠近,牙齿撞在一起之后便主动调整了姿势,属于对方的气息侵入了他的鼻尖、口齿。试探吸吮、碾磨撩骚,呼气绵绵打在脸上,探进他的口中,被舌尖纠缠搔弄,搅动的灼热让他仰头,因而被按着后脑勺欺近。 就算不甚熟悉,顺势而为却如此轻易,手肘环上了颈项,像是本能。男人收紧了环在腰间的手,肢体的贴近让呼吸散乱无序。他按住了他的手腕,林耕未半闔着眼,心跳越发乱了。 男人的唇间呢喃着他的名字,仰着头发喘的看着离开的男人露出了酒窝,眼眸里带着笑:「我知道,你喜欢我。」 「……」 他没有回话。 那天,他们一起去森林里,从下午找到夜暮,终于找到了迷路,躲在石洞里的欧阳纪。 虽然回想的时间不过是弹指一瞬,可梦醒之后,欧阳纪的眼泪也令人印象深刻。悠悠荡荡的哭声之中,藉由石洞的空间放大,在昏暗无明中除了有些诡譎之外,更显得无助。 他究竟是不是受害者? 佘令禹说要调查名单,可隔天却告诉他,名单中查无欧阳,而且,也没有发音类似的人名。他的声线中有些困扰:「我原想会不会是游戏暱称,可翻过那些人的资料之后,一样没有找到这个名字。」 这件事有些震动了他们的假设。讨论了几句之后,佘令禹依旧说会再找其他方式询问,也让林耕未如果有其他的资讯就告诉他。 林耕未没有详问是甚么其他方式,但依旧感激对方的热心,多聊了几句,约好了过两天打球就收了线。坐在桌前,就着摊开的笔记本,转着笔,把『欧阳纪』三个字后头打上一个问号。 就着记忆中,用文字慢慢描述起这个人的样子。 出于直觉,他觉得他也是受害者。 先前他们曾讨论过的穿越方式,从游乐园回家那天,林耕未在游戏的身体里发现了原先的误区。 游戏的身体来源有二,游戏体型;个体扫描。前者是模组化体型,后者是玩家个人体型;前者可大改,后者仅能微调;两种身体各有拥护者,林耕未自己是使用后者,也就是初次进入游戏前透过睡眠舱扫描仪来生成游戏身体。这种身体的好处是方便,不花时间、不佔资源,还可以得到多一倍的技能点来改造身体数值。 林耕未忘了这件事,他游戏里的身体,也有疤痕。 所以,应该正如佘令禹所说的,他也是魂穿到兽世里。 这件事很玄妙,假如兽世的身体,也是游戏的身体。换句话说,他是在游戏中身穿…… 转着笔的手顿了一下。 看着笔记的青年表情出现了一丝微妙的恍然,垂手在笔记中写下两个名词『游戏』、『兽世』在这两个名词之间用一个双箭头连接。 注视着笔跡几眼之后,涂掉了游戏两字,重新填上『异世』。 也许,这两个世界,是有连接的。 原子笔在手尖又华丽的转了起来——如果能证明,欧阳纪也是受害者,也许,也能间接支持他的论点? 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探究失去的记忆。然而,六起却彷彿在藺雨脑海中造成影响。 两人吃过早餐,前往执行任务的路上,冷不防被问了一句:「阿末觉得,男人留长发好看吗?」 「啊?」 低头看向小孩,彷彿还怕他不明白,伸手指着一个方向:「像那样?」 顺着方向看去,是个玩家,身上穿着精緻的衣裤,身材挺拔,英姿出眾,束发高冠,发尾及腰。侧脸看上去确实俊美,只不过……直说的话小孩会不会气气气? 「——还好。」 他选择安全牌。 可小孩没那么容易呼咙,沉默了几秒之后嘟起嘴:「还好是哪种啊……好看还是不好看,阿末都不说清楚。」 说话声轻轻的,带点抱怨,带点撒娇,明明在意的事情呼之欲出,却还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询问,林耕未摸了摸小孩脑袋,没好气:「你啊,问甚么长发男,脑袋里都想些甚么,才应该跟我说清楚吧?」 被反手抓住手指,细嫩的触感微凉,委屈的表情还是没收起来,只是嗔怨似的:「阿末明明就不回答,就会说我。」 他觉得有趣,故意逗他:「那我如果说好看、说喜欢,你要如何?」 「我就、我就,留长发啊。」明明一脸纠结,回答的结巴,却还是理直气壮的样子。 「喔?可万一藺雨留起长发没有那个人好看呢?」 看着对方张了张口,眼神有些惊慌,抓着他的手指更加用力,却是垂眼低声:「可是,阿末也、也不会这样就讨厌我吧?」 这不是小撒娇,还是个小委屈。 他蹲下了身:「当然不会啊。我不是说过怎么样藺雨都是我乖宝吗?」 出乎意料的,小孩并没有破顏而笑,而是摇了摇头:「……阿末,我不是你的小孩啊。」 低喃而稚嫩的声音,彷彿随时都会融入街道的喧闹消散,却具有穿透力,像是能戳破物体的锐利,就算是看不见的关係,也彷彿能戳开一个洞。 在他怔愣分辨这句话到底有几个意思的时候,细软的手臂环住了颈项,一如清早把脸埋进颈窝的躲藏起来,却让他在喧嚣中听清了那些话,直往心里鑽:「……我不知道阿末想找那个六起做甚么,但如果是你想做的,我就会尽力的帮你,不是因为我被你养着,而是因为我在意,在意你。」 在这个拥抱里,令他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兽世里的那个男人。 如果说六起的在乎是带着霸道的强制,藺雨的,就是如水的极简温柔。这样的温暖人心,就算是人工智慧,也推不开,也许应该说,正因为是人工智慧吧…… 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林耕未扬起了一抹浅笑,理性而清醒。 沦陷(4)-矛盾(100颗珍珠~努力的更新) 当六起把不安与挫折加诸于他时,就无法硬着心肠说不,他说服不了自己对六起无感。也许只要顺势而为就能解决两人之间的拉扯,却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是动了想利用对方的心思。 第一次被强吻是慾望吓到,因此强烈的反抗;这次则是被示弱而心软,让对方得寸进尺。然而在不挣扎的时候,游荡在脑海中更多的声音其实是,如果他放心了,也许就会帮忙去找欧阳纪了。 从结果来说,林耕未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也许对六起有感觉,但绝对还称不上喜欢;却已经开始利用起对方的在意,达到自己的目的了。无法抱着单纯的心情去回应对方的喜爱,这件事像是颗种子埋进心中,培育了一团内在的矛盾,随着时间积累,也许,正在茁壮。 虽然三个人住在一个屋簷下,六起却几乎不会跟欧阳纪说话。欧阳纪尝试过搭话,却被无视处理,他的失落委屈影响了林耕未。 他去找过六起,委婉的说能不能对欧阳纪好点,对方却一脸莫名奇妙:「为什么我要对他好?他又不是你。」 林耕未很尷尬,灰溜溜找了个理由,结束话题开溜。 那一天,欧阳纪去散心回来时,林耕未一个人正在准备晚餐。 「我回来了。」他探进厨房之后来到灶边:「你在煮甚么啊?」 「你昨天不是说想吃鸡米花?」 「喔喔。」闻言对方的神色亮了,一开口中文就跑了出来:『真的假的,你还会弄这个?』 『我也是凭记忆试的,还不知道味道像不像。』 『哎呀,不像也没关係,形状看上去就有像,太怀念了!』 他一脸开心在灶口前坐下来:『我帮你添火吧?』 看着他要往火口里丢柴,林耕未赶紧阻止:『等等,先不要,我想用小火。』 欧阳纪顿住了动作,有些尷尬:『喔,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没关係,没事的,快好了,等一下再一起试看看。』 他牵了牵嘴角,垂了眼,几秒鐘之后,似乎是感慨的开口:『耕未你人真好,又能干,哪像我,连个菜都做不好。』 最近欧阳纪的心情一直不太好,也许是老是在六起那边受挫折的关係,有时就会说些丧气话。 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安慰:『其实也不是你的问题,我觉得……』 『甚么?』 他好奇的目光让他迟疑了片刻,才将未尽的话出口:『我觉得,是六起的问题。』 欧阳纪却并不讶异的样子,反而嘟起了嘴:『我知道啊,他喜欢你嘛,到底甚么问题?难道我还会跟他抢人?』 越发直白的话让林耕未尷尬上升了:『甚么啊……』 这下他才露出了惊讶,蹙起了眉:『啊?你开玩笑吧?难道你不知道他在追你?』 一句一句都让他难以回答,简直想退后几步,离开那直白的视线,支吾了半天,才说:『你说六起……我知道,只是我在现世,喜欢的一直是女孩,我对他……』 话没有说完,欧阳纪唇角抽了抽,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耕未你是直男?』他摇了摇头:『那你还跟他住一起,也很勇敢啊。』 『呃——』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訕訕地用煎匙摆动鸡肉块,欧阳纪却问:『还是你觉得,这样一起住没差?』 从最近的状况来看,自然不可能没关係:『可六起,还算尊重我的意愿……』 下意识选择的答案并不能让欧阳纪满意,依旧摇头:『他们是兽人啊,既能变身野兽又有野性的人啊,就算现在对你还不错,那也难保有一天他会兽性大发把你扑倒吧!』 『……』 似乎还怕不够说服力,他指了指自己:『不信的话看看我就好了,』脸上掛着嘲讽地笑:『你知道那两个混蛋一起上的时候有多痛吗?』 『欧阳……』 他叹了口气:『干嘛露出那种表情,我也没有要吓你的意思——好了吧?刚才就好香啊。』 林耕未顺着对方的口风转移话题,沥了沥油,把锅里的食物盛进盘子。欧阳纪在一旁垂涎,等撒上调味料后,便迫不及待的捻了一块,呼呼地塞进嘴里:『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 边说边把油捞起来准备做其他的菜。 欧阳纪坐在一旁,不知怎地又把刚才的话题接了下去:『我第一个男人对我也不错,虽然个性有点软,但也是很听我的。虽然第一次是被他强暴,可既然他人不错,我就想,那至少一起生活也还可以,只是……』 『只是甚么?』没忍住追问。 对方陷入了回忆的迷惘表情:『他有个好朋友,时常跟他混在一起,两个人同进同出,一起打猎甚么的,我跟他说过几句话,觉得对方也算好聊,然后——』 表情不安起来,连同话语也有些断续:『有一天在外头遇上他朋友。他帮我摘了摘不到的植物,多说了几句话,没过几天,就发现他们打了起来。我不知道原因,可他输了,他朋友,当着他的面……我对他喊救命,我说了不要,可他连试图阻止都没有,他就是,袖手旁观……』 灰色的记忆,如同盈满了尘埃般令人想退后远离,但眼前人却是身歷过那段不堪,在回忆之海中浮沉,宛若求救。他忍不住伸出了手,就算知道没办法改变过去,还是想伸手,柔软的发丝在指缝间游走,抬眼的表情有些迷茫,看上去不因此开心,却还是弯了弯唇角:『我只想说,你要是对他有意那无所谓,要是没有,』笑容扩大了一些:『可不要太相信他啊。』 轻轻的话,像是讽刺,像是警告,撕开过往赤裸地告诉他,活生生的前车之鑑就站在眼前。林耕未抿着唇角:『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欧阳纪又夹起了一块肉:『很好吃啊,你吃看看。』 犹豫只有一瞬,还是张口下了那块鸡肉,林耕未对他笑了笑:『挺好的——』 话没能说完,外头传来物件掉落的声音,没从门窗看见人,欧阳纪往外走,在门外张望后,走过去捡起倒地的扫把,从窗户探头进来:「唔,大概风吹的。」 林耕未点着头,继续准备晚餐,窗边却传来欧阳纪的询问:「是说,你想过要离开吗?」 青菜中的水分让油花爆开来,滋滋的在锅中跳动,林耕未感觉到手背让油花溅到,些许的刺痛从肢体尾端传来,如同现在心中感受到的。说不出否定的话,只是稍微犹豫就开了口:「——嗯,想过。」 「那,要不要一起走?」 像是引诱的句子让他抬眼看过去。对方双肘靠着窗台,眉眼弯弯:「其实我一直想走,只是捨不得离开同伴,但你如果对六起没甚么心思,不如我们一起走吧,还能互相照顾呢。」 金色的斜阳打在同伴的身上,那人背着光线,望着那琥珀般的落日澄黄,彷彿是诱惑、是鼓励,是他逐渐狭窄未来的出口,想抓住这道微光,无以名状的衝动微热的在胸腔游走。 无法拒绝。 深吸了一口气,却想起了先前的犹豫,空气静止了,沉默游走在两人之间。 是欧阳纪先歪头一笑:「其实,六起也对你很好,如果你不想,就当我没提吧。」 也许是刻意地给他台阶下,然而对方的退后却引得他向前,「你——」林耕未衝动开口后,语气有些微弱:「你让我想想。」 背光的欧阳纪笑容有些昏暗,声音却是平缓而温和,他说:「好,我等你的答案。」 沦陷(5)-奔 将心中的衝动付诸实现,有时需要克服许多困难,有时,却像是跨过一条虚拟的线般容易。道德、迟疑这些看不见的心墙阻挡在面前,原来如此轻易就能穿过。彷彿先前的那些想法,都只是自找的,他可以走,是自由的,一直都是。 在离开六起家一天的路程中,徘徊在林耕未心中,那些害怕听见六起声音的想法,随着时间离他远去。将那些罪恶感、恐慌与后悔被逐渐拋却在背后的路程之中。 夜幕降临,两人找到山洞过夜,围着升起的火源,欧阳纪搓着手:『呜,现在晚上都有点冷了耶,你怎么就不带那条斗篷啊?』 就算有火,风吹进山洞里还是有点凉意,林耕未感受着那股秋凉的冷风,往欧阳纪身边挪,挡了挡那些风:『那条斗篷,是六起送我的……我不想欠他。』 望过来的眼神中有些跳跃的光线,他抱着膝盖:『所以你的东西才会只有这一点?你还真有点直肠子啊。』 『……大概吧?』 对方却笑了笑:『要是我啊,就把那条斗篷拿走。这样既不冷,万一被抓回去了,还有理由呢。』 这句话让林耕未心中一跳,终究还是没忍住:『欧阳……你后悔了吗?』 欧阳纪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是捡回一条命的人,本来就没地方去,是遇上你才暂时有了居所,离开那里,我没有失去甚么——只是你,你会后悔吗?』 今天的那些竭力隐藏的情绪,似乎在短短一句话中被对方戳穿。 昏暗的夜色,微弱的火光,那澄红光芒的跳动令他想起了中学在山上的露营活动,夜里,围坐着的同学们就着小小的照明灯,玩着真心话大冒险,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各种让人心跳加快的问题在喧闹中被拋出来。 ——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没有做过?跟谁? ——最喜欢的女优/男优? ——最刺激的经验? 谁会在这样的游戏中说实话?不管他人分享了甚么耸动的经验或者腥羶的话题,在那些喧闹中,这个疑问都在他心中徘徊。 至少他自己就没说实话。 而现在,在对面的,也许是在这陌生世界中,最能理解背景及认同他思想的人,在近乎被看穿的前提下,他失去了想说谎的衝动—— 『……我也不晓得,再过两天会不会后悔,我——』抱起了自己的膝盖,把半张脸埋在臂弯,『今天一整天,我时不时的想,也许,他会找过来,如果他找过来了,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很失望,可到了现在,他还是没有现身,我又有点轻松,也许,他没有我想的那么喜欢我,这样我离开,大概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多伤害吧。』 『可你是希望他找来?还是不希望?』 『……我也不知道。』 『所以你对他,应该不是没有感觉吧?』 『大概有点吧,可我没想过——』 『没想过喜欢一个男的?』 欧阳纪笑了起来,把话接下去,林耕未看着那张笑脸,微微頷首。他却更加欢快,林耕未有些摸不清对方的理由时,他说:『其实,我初恋也跟我说过一样的话。』 『他跟你告白?』 『是我告白的。那时候,我真的好喜欢他啊,他优秀,我就努力地追上他;他讨厌我甚么地方,我就努力改变自己。我甚么第一次都是给他的,可他说:他没想过喜欢一个男的——然后就把我甩了。』 怀想的表情,脸上还掛着笑,猝不及防的结局就降临了,彷彿从梦幻之中摔落人间,又强调了一次:『他就把我甩了。后来交的女朋友,还是校花呢——干。』 轻如羽毛的声量,眼中却是恍惚,看着他:『所以有段时间,我很讨厌直男。吃乾抹净,拍拍屁股走人,不负责任,他妈的混蛋。』 甚么话都回答不了:『——对、对不起。』 『你干嘛道歉?』欧阳纪笑问。 『……就觉得,大概会被你讨厌。』 轻缓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说的也对,如果他没追过来,你也不用烦恼。可如果他追过来,你要跟他回去的话,能不能先想想我的事?』 ——不要吊着六起?不要骗六起?还是不要拋下他离开? 最后一句话有太多意思。林耕未一时没办法分辨,然而他选择说:『我不知道六起会不会追来,但不管他有没有追来,我都不后悔跟你一起出来,我们是同伴啊。』 欧阳纪有些恍神,直直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火光的重复着『同伴』两个字,垂着眼,反手遮住了嘴边的笑:『好。』 在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中,夜逐渐深了,其实自从刚来的一两天曾露宿,林耕未就几乎没睡过地板。地上有些潮,深夜也冷,他缩着身体,睡得不是很好。相对的,欧阳纪似乎没甚么困扰,侧睡着几乎没怎么动。林耕未有些自嘲的想,他还真是被宠着过日子啊。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这样一想没多久,竟也睡着了,是外头的虫鸣鸟叫把他吵醒的。醒了之后,腰酸背痛越发明显,侧头一看,欧阳纪不在。外头有些动静,林耕未伸着懒腰出门,他提着果篮在几十公尺开外走来:『你醒了?』 『早?你出去啊?』 林耕未的话换得他一笑:『我看你睡得好,就先去摘摘早餐,哪,你看,早上吃水果。』 探头看了果篮一眼,里头还真的有各种大小的水果,柑橘、桃子、梨子,葡萄……他拿起一颗果子:『居然有苹果?』 『你没看过吗?我刚才吃了一颗,挺甜的呢。』 『哪摘的?』 欧阳纪指着一个方向:『你想多摘点的话那边还有,我等会儿带你去。』 『好啊。』随口应了一声,就往外走向河边,准备梳洗。 一起吃了早餐,苹果真的甜,两人决定多摘两颗路上吃。可这天,他没能走上多久,便感觉身上有些热感,跟晕眩感。 肚子不知为何咕嚕咕嚕叫了起来,林耕未直觉是吃坏了东西。这种地方,吃坏东西可不妙,他摀着肚子,跟欧阳纪说想催吐。对方点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晕眩感让脑袋越发沉,眼前的欧阳纪也出现了残影。 『耕未!』 他喊自己名字,却没办法阻止他往喉咙里挖,一股噁心感涌上,早上吃的东西还没消化完都还给了大地,直到呕出酸水,却奇异的感觉好些了。踉踉蹌蹌地站了起来,在对方搀扶之下,往水源地走。 『你没事吧?有好点吗?要不然,要不然我们回去找巫医吧?你知道巫医在哪里吗?』 一连串的问题根本无暇回答,晕眩感依旧在,恍惚间觉得踏在棉花上,有气无力:『好,找,找巫医——』 声音戛然而止,他撞上了一股温热。 「哇靠,你干甚么!」 欧阳纪的大叫声让心脏跟着一跳,然而没有甚么时候更能感觉到自己的虚弱以及无力。他被掐住腰,几乎是立马就失去了重心,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把他公主抱在身上。林耕未动着手脚挣扎:「你干甚么!放开我!」 却被贴上了颈项:「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啊——」男人在他颈项间深吸了一口气:「果然是,我真他妈走运!」 呼吸喷在颈脖,林耕未想推开对方,却被咬了一口,像品尝甚么东西似的,肆无忌惮地舔舐他的脖子。 噁心得让他生出力气,奋力一推让自己脱离了双脚离地的尷尬。踉蹌的落地,就算被抓住手,却还能踢,男人「啊呜」了一声摀住了挡部,终于让他脱开了手。 欧阳纪此时也跟了上来:「走,我们快走!」 沦陷(6)-情非得已(上) 心跳是剧烈的,在无力跟慌张之中,恐惧感像是沥青一样裹紧了他,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必须逃。男人的意图明显,而且毫不遮掩,如果被抓到的话,丝毫不需要想像自己的下场! ——必须逃。 视觉產生了片段化的现象,脸与身体的灼热也让他越发难受,他快昏倒了。 该死! 用力地掐了自己的虎口,钝痛感让眼前稍微清晰了点。欧阳纪还在说话,不知道说甚么,他有些听不清。 虚浮的脚步使得漫佈在林地的根茎及落叶成为绊脚石,恐惧在背后追赶,却支使不了腿部的肌肉,几乎要抬不起腿。欧阳纪搀扶的手让他的重心越发倾斜。 『你要撑住啊!醒醒!该死!快被——』 卡在喉头的话语被掐掉了,甚至不确定发生甚么事,只知道重心顿失,来自脚背的缠绊让他在没来得及反应时就四肢着地,惯性的关係,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在欧阳纪的尖叫声下,后脚被一把抓住,往前拖,力气之大任他挣也挣不开。男人甚至挨了几脚,脸上还露出了笑:「干甚么啊,小猫,跑甚么?这么爱玩?」 一边就动手脱起了他的裤子,林耕未尖叫了起来,「我操,你要干嘛!滚!」 「当然干你啊!嘶,小猫,你可真香~」 男人猥琐的说着话,已经迫不及待似的揉弄起他的身体。 惊慌反而让他清醒,挣扎的时候,还有心思去感受握到的是甚么东西,伸长的手指捞出了那颗想要的石头,用尽了力气、不想后果就往男人头上砸。 在感受到反作用力的同时,男人的头上也砸落另一样东西,断掉的木棍飞出,木屑喷在脸上,昏倒男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而欧阳纪喘着气的脸映入他的视线,太阳光照射着他脸上的晶莹汗水,语调甚至可以说冷静:『干,快起来,我们快跑。』 林耕未被半扯半拉的从地上捞了起来。 『谢、谢谢。』 『谢个屁,快走!』 虽然有点腿软,似乎比刚才好些,在欧阳纪的搀扶下终于能半走半跑起来。 太阳爬升到半空了。灿烂灼热的光芒渗透枝枒直射而下,青翠的鬱林间绘出斑驳阴影,耳畔收拢着风声之外的杂音,也许是鸟儿的鸣叫,枝叶的碎裂,奔跑的喘气——那些看不见的、听不见的,是惊慌与不安的恐惧。 林耕未的头又痛了起来,不知是奔跑或者其他原因,肚子也坠得厉害。 胃里已经没有东西了,吐不出东西却依旧不适,越发用力地喘着气:『欧、欧阳,我,我……』 『怎样?你想吐吗?』 他连话都说不清:『我,头动……』 『再忍忍,我想办法带你去找巫医。』对方的语速很快,搀着他往一条较宽的林道走去:『这边看上去比较多人走,也许会遇上人,到时再问问路。』 『嗯……』 没有精力多想,这种时候,只能被动地跟着他。可越走,连林道的光线都刺眼起来,林耕未瞇着眼,喘着大气,没力气去压虎口了,只能咬着内唇,用疼痛使自己维持清醒。 尝到了血的味道。 林道似乎没有尽头,弯弯折折,光影重重,耳边的声音也越发轻而远,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别睡,我拖不动你啊——应该是这句话。 机械式的移动,不知身在何方,如同被关上了一盏灯,眼皮前瞬间暗了,肩膀擦在了坚硬粗糙的表面上,移动终于停了下来。林耕未勉强看清是个石窟,有欧阳纪扶着,他不至于腿软摔倒。然而一放松还是沿着石壁跌坐下来。 在地上喘气的时候,欧阳纪蹲下来扶着他肩膀:『你坐着,我去找人。』 林耕未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襬,摇着头:『我、我跟你去。』 根本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可欧阳纪大概也看得出来他在撑:『不行啦,你看你都要昏了,在外头我拖不动你啊。』 『我……』艰难的吞了口水,不知怎地,就觉得危险,刚才被莫名攻击的噁心感彷彿还黏附在身上——他不想放对方走,不想一个人,越发收紧了手:『不,我休息一下就会好。你、你陪我。』 僵持了一会儿,才听见叹气声:『——好吧,但是先说,万一等会儿没好,我还是得去找人。』 『唔,嗯……』 他的手被拉开,欧阳纪挨着旁边坐了下来:『你靠着我睡一下吧,我看着你。』 也许是因为恐慌,衣服也好,他有些想拉着他,可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歪头靠向了肩膀:『……欧阳,谢谢。』 对方发出了一个气音的笑声,有些瀟洒:『神经。』 无声之间,终于放松了下来,任凭在旁覬覦已久的睡意将他裹去,夺去知觉。 昏迷没有时间感,彷彿沉在水中被摆弄肢体,他无力抵抗他人的离去,知觉悬浮在空中,知道他离开了,剩下一个人,倒趴在微潮的石地上。 与睡意拔河一般,努力地想要清醒。听觉是最忠心的小兵,率先回应了他的请求与希望。 ——六起! ——六起,这边! ——啊啊啊,我操,六起! 声音由远而近,由混乱而清晰。彷彿听见了野生动物的嘶吼与人的尖叫,还有名字,一个人的名字。脑海中试图想像与揣想,身体试图移动挣扎,却依旧浑沌如浊,软烂如泥。 尖叫声、嘶吼声、闷哼、各种杂音……「好了,别叫!」 不耐烦的,低沉的,他不会认错他的声音的,此时思绪又是如此明晰了起来,甚至有了力气,艰难的翻正了身体。 石窟墙壁不停地在视觉中闪现,想醒,但醒不过来。林耕未甚至觉得无力控制压在胸口手臂。几乎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林!」 从离开之后就一直在想像中的呼声此时落在了耳畔。温热的体温从薄薄的衣服中透了过来,被从地上抱了起来,六起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抱在胸前,「你怎么会——」 「……甚么?」 「嘖——」 迷糊的问句没有得到答案,只有吻。 吻得要喘不过气,被推倒在地,努力的,奋力的,用残存的力气打他:「我不要——不要,你不奥——走该——哼——」 他咬他,就算被扶着后脑,就算衣衫凌乱,依旧还是咬他、挣扎着,直到快要不能呼吸,才得到一丝喘息的空间。六起喘着气,咬着他的鼻头,像是叹息,又像是没好气,「不要,不要甚么?你还真他妈的——」 林耕未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生气还是无奈,可积累的那些情绪与恐惧在下一刻无法控制的爆了出来,他打他,一边哭一边捶打,想要发洩那些连他自己都搞不清的情绪,「混蛋!我就说不要!我讨厌你这样!混蛋——」 温热的唇吻却又在转眼夺去了他的呼吸,撞在墙壁上,被压着手腕,他觉得能被自己的眼泪呛死。热吻甚么时候停下来,好像是他叫他名字的时候? 他捧着他的脸,诱哄似的低声:「……再叫一次?」 「……」 林耕未吸着鼻子,眼角是热的,嘴里还残留着铁锈味,抬眼才见到对方嘴角渗的血丝:「……你流血了。」 低声换来对方抹着自己的唇角,露出了一边的酒窝:「真是,我问甚么,你回甚么?」 垂眸低语似乎也不想要他回答,歪头又吻过来,鼻子撞在了一起,呼吸是炙热的,让他短暂屏息,反射推着推不动的肩膀;想说话,却被纠缠着舌头,只能发出鼻音。脑袋像是一团糨糊,往侧面歪倒却被接住身体,对方身上的重量压了上来,手掌也开始往脖子以下探索,伸进了衣服里。 原本就剧烈的心跳越发无法控制,他挣扎着,推着禁錮自己的手臂:「六,呜——六起,不要——我不要!」 扭动身体却越发蹭在一起,下巴被咬了,六起勉强抬起头时身体还压在他身上:「不要?都吃了孕果了,你现在身上多香你知道吗?林,你怎么就乱吃那东西?」 「孕?孕果?」——那是甚么? 林耕未整个人矇了,难道现在身上的不适都是所谓孕果造成的:「那,那是甚么,吃了,会怎样?」 六起却笑了,「会怎样?呵呵,会怎样?」 在他胸膛上滑动的手此时调转了一个方向,林耕未意识到甚么,却拦不住对方,弱点被抓住,指头在上头搓弄,他推着他的手,六起却毫不动摇:「你不知道,你现在身上的味道,就是在向我们求欢,再过几个时辰,味道会更烈,会有更多人被吸引过来——林,你不要我,那你要他们吗?」 耳边的话像是炸弹,震动了他的认知,刚才的遭遇有了理由,同时也是佐证;被抚摸勾起的情慾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恐惧让他发起了抖,几乎控制不住呼吸。他理解了六起为何有恃无恐,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即便语气无奈却不停逼近:「林,都已经这样了,给我。」 低语像是调情,更像是想从他身上拿到甚么奖励,吮他的脖子,说他很香,他的手不停歇的刺激,可林耕未心是冷的,脑袋里像有各式的毛团纠结在一处——他就是没办法停下挣扎,如果非要选一个人,如果非要把自己当作奖励般送出去,也不能让他如此容易得逞。 沦陷(7)-情非得已(中) 他咬了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得六起不得不压制他的两隻手。跪趴在他身上时,长发委落,眼神晶亮,慢慢说起话:「真的不要?林,我找了你一整天,怕你冷,怕你饿,怕你哪里摔了伤了,结果你就这样吃了果子?你为什么要这样?我等你这么久,你不要我?让我怎么办?」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甚至露出了一些委屈,可上次就是这样让对方得寸进尺的,他不能心软,咬着下唇:「六起……你跟我说实话,如果给你了,还会有其他人强上吗?」 「当然不会。这本就是成婚时吃的果子,服用之后结合,我们的气味交融,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别人一闻就会知道。」 「……那我如果不给?」 他一屁股坐在身上,挑了眉:「自然会有别人来竞争。」 「赢的人就能……」 「规矩就是这样,你不能拒绝。」最后四个字鏗鏘有力,不知是刻意要吓他,还是耍流氓。 「……孕果的气味,大概会持续多久?」 「每个人都不同,一般大概十天半个月。」 「半个月……」 沉吟让对方垂手捧着他的脸靠近:「真的不行?给我很难吗?林,你想要离开,是想去哪里?甚么都没带,你真的不要我了?」 看着那深邃的眼眸,像是想把他看穿似的执着,每个问题都像控诉他的狠心。望进那双眼睛,看见了自己,每个问题他都有答案,却不愿在此时一条条回答,反手盖住他的手:「……我可以给你,但不是现在。只要,你帮我渡过这段时间,打跑那些竞争者,我就是你的了。」 他的眉间出现了皱纹:「一定要这样?」 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想像曾经看过的诱惑姿态,试图模仿,放轻了声音:「你不想要我?还是没有自信能赢?」 「你不是喜欢我吗?」 「六起,你想要在这种地方,可我不想。我头又痛,身体也痛,肚子也痛,我很难受啊。六起,你都等那么久了,不能再为我忍忍吗?就几天而已。」 观察对方因自己示弱而动摇的眼神,彷彿语言的诱导,确实產生了效果。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手落在他肚子上,抚摸滑动,很轻,热气传了过来,带着小心翼翼,却让他有些异样的感觉,就听六起问道:「很痛吗?」 不知怎地,张口却是眼眶先不受控热了起来,没能说出话,抿起了唇。 他俯身将吻印在他的眼角,把他抱进了怀里,语气是温和的,有点无可奈何,缓声如同抚着背的手:「好啦,好啦,那再来几天,你得要听我的。」 林耕未吸起了鼻子,歪过脸把无预警落下的眼泪藏了起来,反手抱住了他,最终,也只能点头发出「嗯」的声音。 「阿末——」 「阿末——」 「阿末——」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徘徊,关于那些曾经的恐惧、惊慌、无可奈何……以及被触动的感情,逐渐远离,潮湿昏暗的石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木製天花板,温暖的床铺,触感柔软的被子,重新感觉到身体的现况,及推在身上软嫩的掌心。 青年初醒的表情有些迷茫,低哑的声音让人联想到疲倦:「……藺雨?」 终于把人喊醒了,佘令禹放下了心,下意识放松的叹气,跪坐着才发现刚才自己的肩颈有多紧绷:「……终于醒了。」 他看着藺雨往后跪坐,原本柔顺的头发都睡炸起来了,可那叹气的低喃显得有些老气横秋,在有些昏暗的房间里,林耕未转头看向窗帘,似乎还是凌晨,空气还有些冷凉,他有些不确定的问:「……怎么了吗?你怎么喊我?」 小孩瘪着嘴看他,眉头都皱了起来:「阿末刚才做梦了,对吧?」 「……甚么?」有些反应不过来,虽然确实是做梦了,可却不确定对方怎么说得如此篤定:「你怎么知道?」 小孩却抹了抹他的眼角,皱着眉低声:「你从好几分鐘前就一直喊不要,还一边叫,抓着被子很难受的样子,后来还一直喊六起,说不要,而且还哭了,骂混蛋甚么的——做恶梦了对不对,阿末,那个六起对你做了甚么?你都哭了。」 不知道自己竟然说了梦话,温凉的手指在眼角滑着,让林耕未有些不经意想躲开,抓住了藺雨的手指:「我——」 下意识想说我没事,可对方有些固执等待的表情令他掐住了话头,转而说:「六起,他没对我做甚么。你喊醒我了,所以我没事。」 藺雨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刚才怎么都叫不醒你,我很担心啊。阿末,不管你梦见甚么,那都是梦,别怕。」 轻而软糯的安慰,如同温暖的水泊泊地涌进胸口,驱赶了疲倦,试图将他从梦里的景象与情绪中拉扯出来,明明外表就是个孩子,说起话却老气横秋地,没忍住点了点他的鼻子。小孩反射的瞇着眼退后,可林耕未却扬起了笑,一伸手就握住了手腕,被抓住的人因为施力的方向而趴在他胸膛上。 他抱住了他,像抱着心爱的大玩偶搓揉着。 「干嘛啦——阿末。」 「没,看你可爱。」 「齁,我才没有!」 略显委屈的挣扎,拉长了音,林耕未越是不放,他就乾脆不动了,趴在他怀里,短短的哼了一声。 没说出的话、未尽的语言、还是纯粹的撒娇?不管是甚么,小孩说的是真话,他确实是担心自己的。 很可爱。 能被喊醒,也挺好的,至少暂时能躲开那梦里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情感。 「阿末,我会陪你的。」 软嫩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里回盪,下意识眨了几眼,大概说的是真话,可怎么听着就有点曖昧?林耕未不经意地想,弯掉就弯掉,可不能再变成恋童——咳——讲真,还是想拯救一下自己大概有点变形的性向。 揉着软软的头发,慢慢同步的呼吸让他也慢慢放松了下来。查觉到自己又快睡着了,震动喉头发出了声音来抵抗睡意:「嗯。」 「我是说真的。」 藺雨的抗议让他露出了笑:「好,谢谢你陪着我——我没事的。」 「真的?」他的表情有些好奇。 林耕未弯了弯唇,侧过身把小孩让到一边,拉起身上的薄被,一起裹了起来:「睡吧,还是晚上呢。」 「阿末……」 「嗯?」 藺雨侧着身子,表情纯良,似是有话想说,张了张口,却抓住他的手。软嫩的,只抓住了几隻手指,「你也睡,万一又做恶梦了,我就喊醒你。」 恶梦…… 明明不知原因,不知过程,却直接把他的梦境划进恶梦的框架里……也许正因为如此,评价才如此贴近他的心。 是啊,他几乎没剩下甚么选择了,梦里提出的条件也只不过是拖延战术。连结到先前的片段,他们确实发生关係,没有退路了……压抑着心头的无奈与动盪,摸了摸小孩的脸:「好,谢谢你……」 被握住的手指从温凉回暖,对方低低的道了声晚安,得到了回应之后,就闭上了眼——林耕未望着对方没放开手指,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他很好。也许正是人工智慧,是设定好的,才会对他这么好。 六起…… 如果也在游戏之中。 也许,也是另一个人工智慧。 真实而虚假。如果将那些梦境都当作是记忆,那所经歷的,即便虚假,也是真实;不曾想过对同性动情,可事实上,他的确动了心。 现在躺下来,会不会再回到那段记忆里?以结果来说,六起还是得到了奖赏。可所谓孕果,究竟是甚么?六起也没说清楚,可在外头他跟欧阳纪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没有理由他吃了有事而对方没有…… 他心头一动,想起了那苹果。 欧阳纪说吃了,可事实上,他并没有看到对方吃,会不会其实,他是故意拿给他的? ——为什么? 如果欧阳纪是故意的,那么又为什么要帮忙打走那路人,还去喊了六起过来? 一个又一个疑问,矛盾而违和,林耕未暂时没有答案。 裹在棉被里的舒适及幽静使得呼吸逐渐缓慢了下来,虚握的手指放松了下来,大概睡着了。要不要进空间呢?作梦吵到藺雨也不好吧?可手指动了动,收紧了一点。因为这个小动作,让他打消了进空间的念头,忽然离开,藺雨也会不安吧…… 是吧? 他在乎他…… ======= 对,对不起,我开不到车qq (下),我努力一下争取明天吧qq 沦陷(8)-情非得已(下) 如果非要选一个人。 至少是有点动心的。 至少,是在乎他的。 情势所逼,想用这点说服自己,然而自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在对方赶走了三个兽人之后发生了变化。 已经是深夜了,与六起一起躲到了水瀑后的山洞。他说这是他地盘,虽然林耕未身上味道重,有水瀑遮掩,应该不会传出去太远,至少夜里能安心睡,应该—— 对方补充的两个字令林耕未有些许不安,这股不安在几个小时后化为现实。他被拥抱给惊醒,灼人的呼吸落在脸上,在黑暗中,只有望着他的眼神是亮的,带着水润,带着热意。 「林——」 长发在脸上骚动,低哑的喊着自己,似乎不想要回应,在林耕未试图说话的时候便压住了他的唇。要出口的话变成了一声闷哼,被压住了双手——莫名其妙,莫名其妙!他完全无法从这个充满情慾的吻里感受到动心,只有对他说话不算话的愤恨,因此挣扎的更狠了,踢到了昂扬的东西。 「嘶——」大概痛了,六起彆扭的缩了一下,终于放开了他的手。他不带眷恋的快速挪动身体试图逃离,可反手就被抓住了脚,拖到了身前:「你怎么那么狠啊——」 听着嚷嚷的抱怨,林耕未奋力踢着脚:「你才莫名其妙!不是说好了吗?现在搞哪齣,说话不算话了!」 「嘘、嘘——」六起改抱他的腰伏了下来:「别引人来了。」 话是这样说,可却舔起了他的肚子,林耕未更想躲开这猝不及防的刺激:「干、干甚么啦。」 热气呼在肚皮上,舌头绕着肚脐眼打转,又痒又麻,推也推不动,转眼衣服就被撩上胸口。低喃的声音,像撒娇,像诱惑,在闐暗的空间之中游荡:「林,我好热啊,都是你的味道,你知道吗?都是你的味道让我这样——我真的好想要。你摸摸,不然帮我摸摸。」 手被拉着往身上摸,探进了裤子里。 沉甸甸的东西在手上,已经打得半湿,手上一片湿滑,然而对方却握紧了他的手蹭动,脸上甚么表情林耕未看不见,只知道他的闷哼舒爽,呼吸越发粗重。 干——真的很卢,混蛋!混蛋! 用力的掐住了让六起一声闷哼,笑骂了一句:「林,你是不是没自己玩过?」 「不爽就放开我啊!」被点燃了不是慾火,而是怨怒,又挣扎了起来。 「嘘——」猝不及防后脑杓一股压力让他前顷,嘴唇一痛,被咬了!抗议声被吞没,更变本加厉,怎么都推不开这人的得寸进尺。 脖子、耳朵、下巴,感觉自己满脸口水,绵绵的纠缠如同解不开的线,烦、很烦,别说喜欢了,这种越发紧绷的压力,只让他觉得自己像野兽,野性、本能、不可抗拒。 林耕未真不知道他甚么时候要出来,手都酸了——妈的!越发生气的时候,自己身体却不受控制,因刺激而兴奋,理智却因对方贴近而恐惧。 被推倒在地上时,终于尖了嗓子:「我不要——不要!」 轻声窜进了他的耳中:「……不要?呵——」 令人发寒的笑声在耳边打转,惶然随着被六起抓住手上举,十指交缠的把他压在地上时油然而生:「林,我说过了,吃了孕果的人不能拒绝,可你算过没有,都拒绝我几次了?」 「我又不是自愿吃的!」 「是喔,可你们天人,似乎都很喜欢那东西呢,十个有九个,会自己摘来吃呢。」 「你,你说甚么?!」 下一句话更是坐实了这半天来在心中打滚的猜测:「你那同伴,也吃过。」 「……你怎么知道?」 像是中邪一般问不由自主的追问,他却是舔着他的脖子,无所谓似的,低喃着说出他想要的答案:「……味道,一闻就知道了。」 「那孕果,长的是甚么样子?」 这句话让他抬起头,扬起的尾音似乎有点好奇:「你不知道?」 「长甚么样子?」 「唔,成熟是红的,表皮光滑,有点光泽。不圆,有些像桃子的形状……」 「果肉是淡黄色,有小颗的种子。」 当他把话接下去说完时,轻轻地「对」字让林耕未最后一丝期待被泼了冷水,「……他摘给我的,他说他吃过,我才吃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给对方听,可六起回答更事不关己:「喔,只有吃第一次有效,虽然再吃也不会怎样,不过大概只有你们天人做这种事吧。」 适应了黑暗,他看见了他表情的轮廓,眼中是疏离的,无谓的,平舖直述的评论。 「……我们天人?所以我们『天人』在你们心中,是怎么样的?傻瓜吗?」 「唔,天人啊。」 他被歪头又亲了下来,是轻挑的,啄咬的浅吻。声音有些轻,回盪在黑暗中也是清晰的:「我小时候也想过,天人是甚么样的?会不会特别的好看?特别的香?一直没见过那些长辈们口中的天人。直到遇上了你,记得吗?那时我在水底,就听见了你的声音,虽然听不懂,却很美,很好听。我不会说,可那时从水底看着你,就像天上掉下来一样——那时我才觉得,原来传说中的天人是真的。林,你就是啊,是我的天人。」 就算看不见,他也能从声音里听出愉悦,就算一再被拒,依旧固执地想要他。 可这份执着到底是甚么? 时至今日,甚至有恃无恐的逼近他。确实,只要放下这些纠结就可以解决自己的问题,然而更想问的是,这份情话所代表的,究竟是喜欢,还是他对天人的想像。 手已经游走到了大腿,裤子半褪,兴奋的性器落在六起手上,林耕未伸手推,依旧推不动:「六起!」 「我想要——林,给我嘛,你说了要给我的。给我嘛——」 嘟囔的撒娇跟越发放肆的手根本不成正比,林耕未在地上磨蹭着,往洞口爬,六起却是压了上来,「要去哪里啊,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去哪?」 他感觉到重量,以及那东西的存在感,害怕竟取代了原始的情慾,还在挣扎:「我不想要,你说了要帮我的,帮了我,我就给你啊!」 「我帮你了啊,林,你忘了吗?我今天打走了那么多人。」手指已经贴在胸膛上搓揉,他把他翻了过来:「地上有些嗑人,不如我们去草地吧?外头地大。」 林耕未放声尖叫了起来:「地大甚么东西!我不要!」 可转眼就被扛了起来,六起向前一越,衝进水幕之后直落下水,林耕未不妨水深,直接呛到,要不是被扛着浮上水面,他能淹死。 还在咳嗽的时候,六起的轻声抱怨传来:「明明说好了,要给我的。」 到底是甚么逻辑?!为什么他总是选择性解释他的意思,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 林耕未满脑子崩溃的叫骂,在他肩上挣扎,捶着他,咬着他。然而六起无动于衷,只有淡淡的一句话迎着夜风飘了过来:「林,我可以对你更坏,可我不想。所以,你不要挣扎得太过,我怕你受伤。」 他僵住了,这话让挣扎的自己尤显可笑,如果毫不在乎他的心情也罢了,然而此时却一边告诉他在乎,一边却违背着他的意愿想强暴他。 然而难道选择不使用暴力是一种值得讚许的事吗?去你妈的,本就不该趁人之危! 离岸边越来越近了,身体泡在水中早就瑟瑟发抖,然而此时这颤抖除了生理上,还有心理上,早知道不能逃避太久了,可如果还能尝试抗拒,他就不想放弃! 「六起,六起,你听我说,都已经下水了,这水这么冷,你也该软了吧,我们回去,你不要这样,我不想要啊,你再忍忍,好嘛?拜託你,不要这样,我们回家再做,我不要在外面!」 六起却笑了起来:「回家?家里有欧阳,你还跟我做?」 「我,我让他出去——」他有些心虚。 「不要!屁股!我就要你——现在!」 不只强调,还打他屁股!林耕未忍着惊慌继续劝:「我不要现在,六起,你放了我吧,今晚放过我吧。」 「有差吗?不就是今天跟过两天的差别,我都发情了,你就不能听的我吗?林,你下午不是才说要听我的吗?」 「我才不是说这个!」 一句话又把他点燃了,林耕未再度挣扎了起来。然而转眼就上了岸,被从肩上卸下,试图逃走却被臂膀。也许挣扎很不识时务,也许怎么也无法逃过心意已决的兽人捕捉,但这种妥协,又跟接受强暴有甚么不同? 嘴里嚐到了鲜血的味道,刺痛的咸而苦涩。轻易的被扒光了衣服,在夜风下发寒哆嗦,然而接触的肢体又是如此灼热。他吻他,刺激他,帮他手淫。一切的一切彷彿都在取悦他,将他扯进慾望池子中,用浓稠的情慾浇灌,收取高潮的种子,却无视那一切挣扎及呼喊,只是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已。 手指探入他的身体。 进攻带动他的快感。 搔痒而灼痛,绵密的快感如同热火烧灼着他的理智——不要——他翻过身,然后再次被抓住,面对慾望的羞耻感,面对男人的直接侵犯。 身体内部被性器开发,无法控制自己扬起颈脖,延伸脊椎,想要延缓来自后穴的疼。 ——痛。 「嗯哈——」舒爽的叹息与入侵放大了他所有感官,移动四肢往前爬,却被撞上来,入到了更深处,扭动着身体,为了被刺激感觉到性慾而难堪。扶着他的腰的手是灼热的,而进攻连绵不绝,次次落在他的敏感点上,痛觉逐渐地被快感取代。 他半身趴了下来,无力地推着对方,「不要,六起,不要……」 「呵呵。」 男人捏了他臀肉,狠狠地撞着:「哈,嘶……真的不要?你里头可是吸得很用力啊。」 「——不要!」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脱离了对方,然后再次被扯住小腿,抓了回去,「别跑。」 被翻过身,惩罚似的咬着,固定了他的手腕,继续未竟的侵犯。身体里的磨擦带动他的性慾及羞耻感,觉得自己像是野兽,他们在野地里交合,难堪的,为了洩慾而紧咬着彼此。 只能羞耻的遮住自己眼睛。身体不痛了,可却不想承认这是自己,下一个瞬间,手腕再次被固定在头顶上,热气打在脸上,带着微光的眼眸抓住了他:「——看我。」 六起的眼里有他。 「看我啊,我在你身体里,我们结合了啊。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了——」 他的律动带动着他,一股热意涌上了眼,说不出话,转化成泪,沿着脸颊滚落。扬起了颈脖,鼻酸感越发浓烈,然而唇吻掠夺了他的呼吸,唾液的交融,与身下绵延不绝的拍打声像是跌入一潭泥泞让他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六起将他的腿扛在肩上,越发兴奋的拍打,让他忍不住声音,摀住自己的手掌让对方拉开:「你叫,我想听。」 他的兴奋却一次次的在他心上浇上冷水。 他没有问他要不要,他不想要,一点都不想!下身被弯出一个羞耻的弧度,眼泪止不住的掉,虚弱的,微弱的哭喊:「我不要——不要了,六起,不要了!」 「嘶——」 回应他的,却是越发兴奋的兽人。曲折他的身体,侧着身子操干他,快感鼓噪得像是飢饿的幼儿追求食慾,拱起了身体追求愉悦,他说笑着问不是很爽吗,没完没了,一次又一次。他哭着,求饶着,却得不到想要的回应。 不行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似乎看到了清晨的微光,冷而凉,怎么都暖不了。 林耕未不停的在哭,痛苦的,呻吟着,喊不醒他,心中的焦灼更甚,npc没有手錶,佘令禹无法联络主脑。 清晨明明有些凉意,他却被对方哭喊的声音给紧张得出汗,下床去接了一盆水,拿毛巾替他擦了脸上与颈脖的冷汗。抬手抹着他的额头:「阿末,别哭啊,别哭。」 「我不要……不要……」 手指接住了那滴滑落的泪,热烫的,如同实质的在他心里戳了一下,触电一般的微弱刺激,转眼即逝,却引发衝动。佘令禹又爬上了床,鑽进了林耕未的怀里,这身体太小,他时常觉得对方像在抱儿子一样。 可真的别无他法了,儿子也好,怎么都好,手艰难的绕在他背后,顺着他的背:「不哭了,阿末,不哭。」 不管是甚么梦都无所谓,就算是过去的记忆也无所谓,他只看见了对方的受苦,想缓解他的苦。 就算没有意识,抱着的人,却伸手抱紧了他:「呜哼——」 「不哭了,我陪着你。」 佘令禹轻轻地诉说,一次又一次。 《在我的世界里》小剧场1~41 #开耕的小剧场 林:......作者,我们谈谈,你要坑我? 作者:......我说没有你信吗?(乖巧 某小黑人:为什么我没有名字?还没有脸?! 作者:乖,去后面。现在外面很危险。 林:......你藏着甚么? 作者:没有啊(继续乖巧 3 阿末:作者......你什么意思? 作者:呵呵......你平常太压抑了,听我的,我们放飞自我,如何? 阿末:......我没有,我只是顺手帮忙而已。 作者:喔,好喔。( ̄▽ ̄;) 某小黑人:今天的我,没有戏份ΦwΦ 阿末:那谁? 作者:呃..... #作者裸奔中 #总觉得......又要爆字数了(苦笑 #想想觉得还是放外面吧 4 阿末:......我觉得还好,还是能打的。(面无表情) 佘佘:......我觉得可--咳,没事,可以打。 某小黑人:......我依然没有戏份。作者,我的戏份! 作者:咳......爆字数了,别怪我。 ============= #是想说甚么? #佘佘好还是蛇蛇好? 5 #喝水的差异 佘佘:#啊啊,要死了。 阿末:#喔,脸应该擦擦。 6 某小黑人:嘿嘿,作者亲妈\(ΦwΦ)? 作者:....... #林对你的好感度*-200 某小黑人:.......为什么是负的。 作者:你想想自己都干了什么好事吧?? 某小黑人:嘿嘿,可不是「好事」吗? 阿末:#好感度-10、-10、-10...... 某小黑人:呃.......他怎么了? 作者:想到某些「好事」吧(。-`w′-) 7 小六儿:还好我聪明,弄了个以假乱真,嘿嘿嘿(?*`?′*)?? 阿末:你谁? 小六儿:.........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主脑熊孩儿 #对不起阿末就是无口 8 #论如何委婉表达做春梦这件事。 梁梁:差点被病人一句话噎死_(:3」∠)_ 阿末:......我觉得很委婉。 9 云夙:啊啊啊啊啊啊啊,混蛋!(?????) 阿末:你说你自己?哧~(?_?) #无口属性的嘲讽 #写不到小黑人出场,可恶! 10 佘佘:#有些小激动了~~ 阿末:#还是不麻烦人了。 #论思想不在同一线上如何来电 11 阿末:唉,捡到一隻宠物。 某蛇:唉,为什么是宠物。 #嘻嘻 #这隻蛇很好猜啦 12 阿末:......被告白了。 佘佘:?! 某小黑人:我终于要出场了吗!!(兴奋) #昨天写到1点 #再熬夜我就剁手指 13 小黑人:你有家里人吗?(安安,几岁,住哪?有男盆友吗?) 阿末:没有。 小黑人:那不走了吗?(当我男盆友吗,可以吗?可以吗?) 阿末:....... 小黑人:那走吗?(那先同居吗?同居可以吧?) 阿末:......嗯。 某小黑人:((o(*?▽?*)o)) #论读懂潜台词的重要性 #钢铁直 14 #对宠物的第一印象 阿末:挺挑食的、小娇气的宝宝。 佘佘:娇、娇气的宝宝?......宝宝?宝宝?宝宝?! #要养成了?(?????????)? #我没有存稿了 15 #关于要求 小六儿:嗯?有甚么问题吗?(纯良 佘佘:没事。#那么多能选,偏偏选了个最没价值的,噯,真傻呼呼的小六儿。 作者:呃-- 小六儿:嗯,没甚么好选的,我全都要。 作者:…… 小六儿:不急,等夏文昭回来。 #读心是bug #亲生的,腹黑 #昭昭:哈嚏-- 16 佘佘:叫了乖宝就不准改!(霸气 (十分鐘后 阿末:小雨乖乖,过来。 佘佘:(Ф?Ф)--来了来了 作者:不是说不准改吗? 佘佘:……乖乖也可以、宝宝也可以,都可以。 作者:矜持呢?霸气呢?你不是霸气攻吗? 佘佘:没有,谁告诉你的。 作者:…… #又一个毁我人设的主角 #应该是个妻奴(?) 17 阿末:唔,兽世领养的好多啊?? 小羊:?? 昭昭:?? 18 六起:一起睡,一起睡,一起睡嘛~~(扭 林:唔......也不是不行。(正直 阿末:......蠢货 佘佘:(??\*)#宠物可以一起睡~(乖~ 阿末:.....#有种莫名的不爽感(??? #腐雷达要被开发了wwww #扫到颱风尾 19 #阿末脖子上的汗 佘佘:想舔 #阿末红红的耳尖 佘佘:想咬 #扒开阿末的球衣 佘佘:想【嗶--】 #对此一无所知的阿末表示: #六爷果然火眼金睛 10 六起:我喜欢你=3= 林:……大概是被直球打到,有点晕#扑通 阿末:嘶--别心动啊,蠢蛋! #对此一无所知的佘佘表示: #我只想写个化人,按键按下去而已,为什么长到三章啊啊啊啊qq 21 阿末:乖宝过来,吃饭了~肉好吃吗? 佘佘:呵呵,好、好吃(苦笑#啊啊啊啊,六爷坑我!!!!! 小六儿:#tooyoungtoosimple,我是在救你(菸~ #嘻嘻 #小六儿是好人 22 六起:我喜欢你,超喜欢,真的,超~喜~欢!!!! 林:别、别说了…… 作者:看到没有,钢铁直男是这样追的,傲娇法会死。 昭昭:……我属大猫。 小羊(挡):有事吗?傲娇不行吗?我就喜欢傲娇不行吗?! 作者:……好喔。 阿末:……作者,我不喜欢男人。 作者(搔头:……你先把裤子穿好吧。 阿末:…… #论不能给狗控一隻猫 23 妹子:一起去玩吧~ 阿末:喔。(不专心转笔) 阿末:一起联谊吧? 佘佘:我?? 阿末:嗯? 佘佘:我、我去!(otwt)o #所以我又裸奔了Σ(?w?`|||) 24 阿末:小雨好乖,帮爸爸着想了~(欣慰 佘佘:不不,不是爸爸,绝对不能是爸爸!(惊恐 #谁要跟你谈父爱,我要跟你谈恋爱啊啊! 25 欧阳:q^q#哥的哭功有练过的~ 阿末:不哭了。(拍拍#真是个可怜人。 欧阳:谢、谢谢。#可怜是甚么,能吃吗? 26 六起:喜欢吗~都送给你~只要你喜欢的,都送给你~~(摇尾巴 林:......喔。#可、可恶(????w????) 阿末:hold住阿,小混蛋!(抱膝盖 作者:哥阿,你怎么啦,怎么不起来啊? 阿末:......你说,你说我怎么起来!(╬?д?) 作者:哈哈,那甚么,我有点事,先走惹~(〃?w?) #主角好兇阿 #弯不弯,是个大问题~ 27 佘佘:想带我到哪都、可、以~ 阿末:……觉得在撩我果然是错觉。 作者(对手指:……他是认真的。(小声 阿末:嗯? 作者:嗯,没,没事。 #逃过一劫的某人 #国庆日快乐~ 28 佘佘:今天可以约会了(兴奋 阿末:要联谊那么high啊(搔脸颊 #裸奔没有极限 29 佘佘:我陪你啊。 阿末:你是好人。 #我就没存稿啊 #小短君都特别甜(摊手 #十万大概写不完_(|3」∠)_ 30 阿末:你是好人(递~ 佘佘:我不要!!(逃~ #算了,我放弃了,我就用小短君解决卡文好了 #我守住诺言了_(|3」∠)_(倒~ 31 #求问追求中的直男朋友怀疑我的健康状况怎么办?急,在线等。 a上他。 b:上他。 c:上他。 d:上五楼。 e:(vwv」∠)_来吧~ #没用的论坛( ̄▽ ̄;) 佘佘:我们在约会中喔(?????????)? 阿末:就是记恨我黑你嘛,我懂(??w??) 32 阿末:#觉得他在撩我肯定是错觉吧~"~ 佘佘:#拨到头发啦~~>////< #来助攻的六起 #终于接到线了orz #论直男的掰弯路qaq 33 #关于靠肩膀 阿末:单身久了,连个男的都觉得顺眼~"~ 佘佘:不能靠肩膀吗?qq 34 六起:我都是为了你啊~~ 林:……#我真的快不行啦(*/w\*) 阿末:乖宝听过六起吗?#我还能说甚么?(??_?) 佘佘:我……#为甚么感觉头顶绿绿der?(°?°?) 35 佘佘: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 阿末:不管他是谁你都是我乖宝啊~ 佘佘:??我不要当儿子o(╥﹏╥)o 36 佘佘:我不是你儿子! 阿末:好好好~好乖~#ai真可爱~ 佘佘:不要敷衍我了,你根本不信t^t#我不是ai啊啊啊啊啊!!!! #每写一段就卡一段 #卡不完qq 37 欧阳:跟我走~ 林:唔...... 欧阳:跟我走吧,一起走,兽人都不是个好东西~ 林:嗯-- 六起:谁在挖我墙角! 佘佘:谁说是你墙角! 阿末:嗯,贵圈真乱。 六起、佘佘:…… 38 林:我们是同伴啊~ 欧阳:呵呵。好喔~ #嘿嘿嘿,你要当我同伴,还缺少一颗苹果的要件喔~ #终于写到邪恶的苹果了~洒花~~ 39 林:wtf,这甚么坑人的东西! 六起:作者亲妈给讚,那我就不客气了~(撒调料 作者:...... 欧阳:......作者,我呢?我忙了这么久是为了甚么? 作者:当、当电灯泡吧? 佘佘:作者......我呢?(怨气 作者:咳咳咳,咳咳,我,甚么,现在收讯不好~(顶锅盖溜 #本来这章就能,咳咳-- #一个不小心就爆字数了 #看不到故事尽头t^t 40 林:想吃肉,先证明你能打啊! 六起:嘶-- 佘佘:起来起来起来,阿末你起来阿,不要睡!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阿末:……好喔。 #请给我们努力的男一拍拍手 #给未来的对象买顶甚么顏色的帽子好? #orz对不起,肉煮不熟。 41 作者:终于接到前头的肉了(洒花~ 阿末:……作者,你说说看,我到底欠了你多少钱?你说。(怨气) 作者:呃……那甚么,我还有事,我先--(转头 佘佘:嗨,作者,我们谈谈? 作者︰呃……(冷汗 #等等,有话好说阿~ #六起:作者亲妈~肉真香(剔牙 #我,我写了一篇假文qaq 情郎(1)-对质 眼皮上微温的明亮感,将他从意识的深夜中唤醒。而先抓住感官的,是来自腰间的重量,以及打在胸膛的呼吸。 棕发的青年微歪脑袋看向怀中的小孩。 穿过窗帘的光打在金属蓝的头发上,因此闪烁着星辰般碎光。小孩双手抱着他,额头贴着他,几乎黏在身上。 虽然没有印象藺雨怎么会睡成这样,但反应了几秒后,林耕未下意识抬了抬身体——压到他的手了? 一往后退,就感觉到背后的手指动作,藺雨动了。 「……阿末?」怀里的小孩抬起头来,软软的喊他,眼中还带着刚睡醒的迷糊:「你醒了?」 林耕未伸手调整他的手臂,就啊啊的低叫起来:「不、不要,等等,好麻啊~」 哀哀叫的可怜劲儿扬起了他的唇角,依旧抓着藺雨的手,只是往后挪了挪:「刚就怕压到你了,来,帮你揉揉。」 用指腹缓慢打圈的方式按压在手肘上,小孩蹙着眉看他的动作,没有抽开,却把视线移动到他的脸上,靛蓝的眼里乘载着观察似的专注:「……你还好吗?」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蕴藏的关心让他如此轻易的连结到昨晚梦里的事,还有睡着前藺雨那番话:『要是做恶梦我就喊醒你。』 林耕未忽然明白了刚才的睡姿原因,弯了弯唇:「所以是因为我叫不醒,藺雨才抱着我睡的?」 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脸上不见轻松:「我……我很担心啊。我没办法,叫不醒。我觉得你很难受,所以才……阿末会讨厌这样吗?」 有时候,他会说些违心的话,有时为了维持礼貌,有时是做表面功夫,然而此时感受着对方手指的温度,摇着头回握着他,心里想的,轻易就能脱口而出:「怎么会,我觉得很暖,谢谢你。」 昨天夜里大概也哭了,藺雨才会那样小心翼翼的提问。 那些记忆融进了旧有的他里,明明看不见、摸不着。却大概,还是有些不同,回话时也许是情绪的馀烬,像是被轻捏了一把心脏般的存在感,有些轻微的鼻酸。 梦中的眼泪是痛苦的,然而因为此时的窝心,那份体悟且认知了的苦味被冲刷了。如同在咖啡中融入了牛奶,浓黑的液体中清晰可见的浅白花纹逐渐散去,却调和了整体的气味。 伸出了手将眼前的小孩揽进怀里,语调轻缓:「我没事的,藺雨,不用担心,谢谢你。」 佘令禹说不出哪里不同,却觉得跟原先认知的人不一样了。一夜之间的改变,在一起出门之后越发明显——沉鬱感。 林耕未会发呆,沉默的时间很多。以往虽然也不是多话的人,还是会主动提起话题,可今天就显得心不在焉。跟npc说话也有道歉的让人再说一次的状况。 他提醒了一次,第二次则是在餐馆结帐的时候,林耕未抱歉的说:「不好意思,你刚说推荐什么?」 「不会自己看阿?我忙的很!」 npc耍脸子,转头就走,手錶发出了轻声的滴滴,提醒这是个可接的任务点。可林耕未并未查看下一步的提示,低头画了菜单,又推给佘令禹:「你想吃什么?」 带着微笑坐在身边,却让人感觉心思正在远方。 「阿末……」 「嗯?」 「你今天一直不太专心,要是,有什么困扰的话,都可以跟我说喔。」 怀揣着试探说出口的话,青年的表情在短暂惊讶之后回到了平静,得到了一个轻缓的摸头,日常的,温和的,彷彿跟一早醒来一样的云淡风轻:「我没事的,大概是昨晚没睡好有些睏,藺雨不用担心。」 从这个动作里,他的认知越发清晰了——即便亲近,有些话,他不会对一个小孩说出口——原以为,来到他身旁已经足够接近,可事实上,可能还是不够的。 必须想想办法,突破这层僵局。 直至林耕未下线,两人的相处跟早上醒来一般,林耕未会对他轻声说话,可面对他刻意的撒娇或耍宝只给一个淡然的浅笑。 对方的梦可以透过梦话猜测大概状况,却无法得知具体受到甚么对待及心里受到了甚么伤害。从昨晚开始就佔据他心思的微刺及焦躁存在感越发明显了。 六起……到底是甚么人? 半个成人高的小孩独自待在旅社的房间里,表情乘载着不属于他年纪的沉思,半晌没有说话。靛蓝的眼瞳里映着窗前逐渐西沉的落日馀暉,然后,在一个响指之后,房间里的小孩消失了。 同一个时间,睡眠仓里的成年男人拿下了游戏眼镜,面沉如水,从坐起身到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并拨出主脑的视讯,不到几分鐘的时间。 身着白衣、牛仔裤的白发青年出现在萤幕之中,场景不是熟悉的会议室背景,而是一处他不曾见过的地方。 一处类似大海的地方。 帆蚣站在距离岸上几公尺处的地方,流体打不到他,却让佘令禹将该处的景色收入眼底。 青玉色过渡到天蓝色的渐层天色,类似大海的流体物质,草木灰及铅状的纹路在他的背后循环拍打,溅起了白金的浪花闪烁着金属的光辉…… 「这甚么地方?」 离镜头有一段距离的白发青年扬起了个轻浅的笑,直白的话语如同声音般清晰:「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唇间:「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出乎意料,却似乎又没那么意外,佘令禹不禁歪头看向那的景色,彷彿这样就能看到更多似的。帆蚣似乎不在意他的目光,平举着双手,似乎有风将它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这些是资讯的碎片,具体的说是垃圾场,可我比较喜欢喊它荒海。没有我的指令,这里的资讯只进不出,暴力破解就会病毒化鑽进主资料硬碟,格式化所有资料,我相信,我们都不想看见这件事实现吧?」 冷静而满足的表情让佘令禹有种『我就知道,这傢伙会搞事』的感觉,一阵腹诽之后越发觉得贼船已经在眼前停泊,下了锚,放下了栈板…… 他揉了揉太阳穴,头痛的问:「……所以林耕未的事,包括他的梦;还有他的记忆——你甚么都知道?」 帆蚣收起了手,揹在身后:「自然是知道。但你也知道,没有林的授权,我不能提供你,他具体经歷了甚么。」 讲过几百次的话,也不意外了,胡乱地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要问这个。」 「那你想问甚么?」 「『兽世』,那是甚么地方?还有那『六起』,他是不是你创造的npc?」 帆蚣挑了眉,在以为他又会说不知道的时候,微微点了头:「具体的说,不是npc,他不在游戏里,只是个ai。」 佘令禹眉头反射皱起:「六起活在兽世里,那兽世……不就是你创造的?」 「你是想问我问题,还是在自言自语?」 对方轻声地调侃让他抬起眼,有些不确定:「你创造兽世要干嘛?那些人,林耕未是不是你刻意让他穿越的?」 说实话,他有些担心主脑的答案,如果回答是,那主脑对玩家们怀揣的心思是善或恶,就有些曖昧了,一个在他们不知情的状况下擅自被搭建的世界,里头被捏製的不同ai,意欲为何? 「说真的。你现在表情挺有意思,你是在怕我吗?」 帆蚣轻松的样子并未令佘令禹松开眉头:「你不回答我?这不是个很难的问题。」 「要回答你不难,只是,必须是我说,你信。这个答案才有意义。」 「你说看看,要是合情合理,我可以考虑帮你隐瞒。」 「佘令禹,你总知道我想要甚么。」 「……我不知道。」揉了揉眉间,总有些无奈:「你到底干了些甚么?这件事可大可小,要是这件事会危及玩家安全,我也不能轻易的许诺你隐瞒公司。帆蚣,我知道你的能力强大,但你不能为所欲为。」 对面的白衣青年歪着头,脸上表情并没有被冒犯,而是带着一丝新奇重复最后一句话:「为所欲为?唔,非要说的话,这件事也与异世有关。」 他打了一个响指,在空气中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球体,球体如同星球一般自转着:「这是你们的异世。」 又一个响指,在星球中间出现了一个顏色较深的球体,形状类似,跟着异世自转,然而转轴似乎不大相同,两个星球转轴间有个小夹角,佘令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有一几处会在旋转的过程稍稍重叠。 「……这是兽世?」 「没错。」 「你为什么做这件事?在异世的架构里创造一个世界?」 「你记得,我接手异世时曾出过一份报告,内容说明原始码中的各种bug?」 「记得,可那些大的不是已经被你清除了?」 他轻笑着,「所以你还记得有些小bug吧?」 佘令禹不确定的点头:「可后来不是因为太费时,既然不影响游戏进行,就不花资源清除了?」 「可惜那些bug确实造成了影响。我创造兽世原先是为了多一层保险,可没想到竟真用上了,我也没想过,那些bug对玩家而言竟是能穿过的破口,破口通向虚无,掉进去了我也捞不到,因此里层的兽世是防护网,夏文昭当初,就是落入其中一个洞里。」 他简直能从椅子上跳起来:「阿昭?!他也在兽世?你为什么不说!」 然而一直带着轻松表情的帆蚣却在此时摇了头:「就算说又如何,能保他的命我已经尽了全力,我也没能力让他回来。」 「甚么?!」 这下真站了起来,一叠声的追问:「其他人不是回来了吗?!你既有能力让其他人醒来,难道还不能让他回来?」 对方依旧轻摇着脑袋,「……还有些问题要解决,暂时,还不行。」 佘令禹蹙起了眉:「甚么样的问题?」 「他并非如同那些玩家,是用游戏的身体穿越。他是用我创造的身体,因此属于半个ai,关键的问题点在于兽世的ai不能进入异世,因此要让他回来,还得花上一段时间。」 这句话加深了佘令禹的讶异,然而『兽世的ai不能进入异世』这几个字莫名的撞进了脑子里停驻,犹如调皮小动物打滚了起来。 也许现实里的帆蚣无法读心,却依旧是微表情的阅读好手,慢吞吞的补充在下一刻传入耳中:「对,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六起会忽然出现。是不是很棒?」 「shit……」 故意戳他的闪亮大白牙简直可恨,可恨的的傢伙!佘令禹终于没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脏话。 情郎(2)-苦闷(120颗珍珠,小短君的加更) 出了睡眠仓离平时睡觉还有时间。看着室内熟悉的傢具,林耕未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游戏里待了两天多,可现实只经过两个多小时,才两个小时? 可他与藺雨跑过大半个临都城,在那古风味十足的都城赏玩风景或执行任务;而梦里,他逃跑、误食、被抓、再次逃跑,在以为自己能安全的时候被相信的人强暴。 该死,就算是心动,顶多也只当六起朋友而已,可他却硬上了他。 混蛋! 林耕未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大腿,心理摆盪无法言喻的愤怒及苦闷;可以当作没事,可以当作只是场梦,洗洗睡了事。 可苦闷感如影随形,信任受到的背叛,不只是六起,还有欧阳纪。 六起的说法,可以推导出,『吃过果子的欧阳纪居心叵测』;然而没有证据,难道欧阳纪真知道果子实质的作用?而且六起可以信任吗?这会不会只是诱他就范的话术? 如果欧阳想让他被强暴,不是没必要救他吗? 矛盾、违和。 欧阳纪并不在公司名单中,假设他是受害者,那么显然这人从一开始见面就说了谎——他想起那曾一闪而逝的幻影,曾在他做饭的时候乱入的声音,一道明亮清新的叹声。很像是欧阳纪,但……也仅仅是很像而已。 谜团有增无减,推理再次撞墙。 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 等他捞出那本载着记忆的笔记本时,好不容易洗漱时好一些的心情又灰濛濛了,如果用对六起的些微动心来说服自己是权宜,会不会比较容易被接受? 也许别人会。 可他现在,就只觉得噁心。 看错人的噁心。 受背叛的噁心。 被强迫的噁心。 写了几个字就停笔了,拄着脑袋,负面情绪涌上来,就像是颗沿着山顶滚下的雪球,越滚越大,裹着心烦、焦躁、及不想承认的后悔。 是不是不该追寻这段记忆? 早忘记的事情是不是让他保持在过往就好了? 可如果不追下去,就会卡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苦闷,不是吗? 「嘖……唉……」 像是做坏了张特别有信心的考卷一样,颓丧地把额头贴在桌面上哀叹,细微的声音让室内响起的音乐打断,任它响了几声之后,智慧音箱询问:『球友_佘令禹来电,是否接通?』 这时间……也许是之前拜託他的事查到结果了? 可林耕未望着时间发呆,任凭电话响,接入语音信箱前,他预录的话透过音箱传出来。佘令禹没有留言,掛掉了电话。 闷。 他抱着手臂向后躺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听着让音箱拨放的歌曲,「……是甚么让你,这样迷恋这样的放肆——」 『球友_佘令禹来电。』 电话又响了几声,依旧没有接通。 然后歌声又响了起来:「我是被你囚禁的鸟,已经忘了天有多高……」 林耕未闭起眼默默地想:他应该不会再打了。 音乐不停地循环拨放,是他让自己变成了一隻囚鸟。美丽的歌声,蕴藏着身不由己的苦闷。也许只要原谅对方的趁人之危,就能好过,可为什么,是他要原谅他? 暴力不能让他妥协,不管是哪种都不能…… 林耕未在椅子上睡着,直到深夜,被不正经的睡姿弄醒后,按着痠痛的后颈及扭动能嘎啦作响的骨头,揣着睡意滚进卧室的被子里,瞬间就被温暖夺去了神智。 只是原以为能睡到自然醒,铃声再次打断了睡眠。埋在被子里露出了半颗头,迷糊地望向窗户:「梅斯,谁打的?」 当智慧音箱再次报出佘令禹名字时,不得不说,还是有些讶异的。昨天不接他电话,现在又打来,令林耕未有些抱歉感。搔了搔脑袋,接上通讯,对方的声音倒了出来,温温的,犹如晨曦,似乎没有等待的不耐:「早啊,阿末,起床了吗?」 「早--」一开口就让清晨的冷空气搔得喉头发痒,咳住了,半天才回了句完整的话:「抱歉,呛到--你早。」 「喔,原来如此,快去喝水--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你感冒了?」 站起来找水的时候佘令禹的话紧跟在后,彷彿就跟在一旁似的,林耕未尷尬更甚:「没有--找我有事?」 大概是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发哑,只听佘令禹催促他喝水,才接着说:「是说,你早上有安排活动吗?」 「嗯?」 「我在你家附近,想说一起去吃个早餐如何?」 温水入喉,缓和了喉咙,却莫名地不知该接甚么,望着虚空发愣,佘令禹自己把话接下去了:「我昨晚也打过一次,你大概睡了,我想说你託我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刚好今天放假,我又想吃你家附近的早餐店,就乾脆过来了--如何?还是你有其他的安排?」 「没、没有--咳,」这话让他忽然有点尷尬,林耕未又呛了一口,对方还连声问了几句,好不容易才能接上一句:「好啊,可今天周末,我不确定会不会等很久……」 「要等的话不如就再找其他的店,也没甚么。」 「嗯,你在开车?」 「我大概再10分到吧。」 「好啊,那我等会儿下去。」 大概是因为佘令禹说得太自然了,才没有注意到。一直到林耕未在刷牙的时后才忽然意识到不对--他刚不是说:『想吃那间早餐店』才过来的吗?那为甚么下一句就说可以找其他的店?还是他不是为了吃早餐过来的?那是为了甚么-- 掛了满口的白色泡泡,看着镜子里愣住的表情,刷牙的手停了下来,望着自己的神情发呆,然后眉宇微皱,不过是件简单的事情,为何要多想? 眼下掛着黑眼圈显示着昨晚的少眠。 整理了凌乱的头发之后,看起来似乎精神点了。 林耕未找了一件条纹的衬衫套上,确认看上去精神点后才带上随身物品出门。 --是想多了吧?都说了是找他说事情的。 现在路上车型以自动驾驶的为主,据新闻报导,非自动驾驶车型市佔率不到5%,因此出巷口张望一下,便在车流中认出佘令禹的白车。 林耕未沿着人行道往那个方向走。看过去车型虽旧,板金烤漆依旧鲜亮,显然是精于保养。 他记得上次曾问过对方怎不买自动驾驶的车,还能睡觉。佘令禹给出了一个挺意外的答案,「ai自动驾驶是很方便,但连车都让ai开了,我考驾照要做甚么?」 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一时间没接话,佘令禹反问:「所以你原以为我是不信任ai?」 「嗯。」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回话:「其实,像我爸就不信,他总觉得ai会不够灵敏。所以我一成年他就非让我去考驾照。」 对方舒适的往椅背靠:「挺好的啊,你看像现在这样,我们还能轮流开。」 「你是为了有司机高兴吧?」 他发出了轻浅的笑声,彷彿真心的愉快,林耕未的馀光中捕捉到了笑容,眼尾弯弯:「当然,有司机,当然高兴啊。」 看着对方摇下车窗表情轻松地打招呼,这段回忆莫名地涌上了林耕未的心中,很简单的话,却觉得话中有话。其实或许不是这样的,是因为自己敏感,而造成误解。 端正了心态后,就越发觉得昨晚没接电话有些抱歉,可惜也不能直说自己的理由,只道:「令禹不好意思,我早上醒了才发现有未接来电。」 「喔喔,我就猜你可能睡着了,没事,早上一直听你咳嗽,还好吗?」 一说咳嗽就喉咙痒,林耕未道了声没事,脱口而出:「大概是昨晚……」 「昨晚怎了?」 话出口了却有点后悔,林耕未转头咳了两声:「抱歉--大概是因为昨晚睡在椅子上,有些着凉。」 「睡椅子上?躺椅?」 「是普通的电脑椅。」 「唔?这能睡得着?是做了甚么那么累?」 看着对方歪头浅笑,轻松提问,林耕未又有点答不上了。 情郎(3)-距离 他有几天没见到线下的林耕未,虽然每天都在游戏里见面,可虚拟的身体反应不出真实的样貌。就像掛在眼下的那对黑眼圈,还有略显疲倦的样子,都不是游戏里能看见的。 昨晚没接他电话是预料之外。也许只是睡着了,要是在这之前他可能会留言,或改发简讯,然而游戏里的情景歷歷在目,佘令禹有种如果不跟紧点,林耕未就要跑了的强烈危机感。 必须让他信任他。 必须让他放下防备。 原先看到人之前,佘令禹想的都是『信任感』的问题。可看到人之后,看见了疲态及对问题表现的迟疑,就忽然觉得,不想逼他了。 他摸了摸自己脖子:「不过,我有时也会在椅子上睡着,特别硌脖子,睡着睡着就会痛醒。」 林耕未抬眼,眼神交会不过几秒便移开了,顺着话往下讲,一贯的轻声语调:「是啊,我痛醒的时候已经两三点了。」 「两三点的时候特别冷,我看你还是注意一下,不然感冒就惨了。」 听着那些如同随口关心的话,林耕未微微頷首,答了一个好。看似结束了上个话题,却开始不自主的想,刚才那个看似不经意的台阶。 他几乎可以肯定佘令禹一开始是想问:『他昨晚做了甚么。』 只是他沉默了,他才递了台阶。 其实在这之前,甚至想要随意编个上班累的理由来搪塞。 他是个好人,就像以往很多次帮他解围那样,是个,细腻温柔的人…… 为自己心底冒出的评价微微感到讶异,然后肩膀撞上了一个阻力,本能因为滞涩的脚步抬眼,佘令禹收回挡住他的手,用头指了指交通讯号:「想甚么?都红灯了。」 ……想你是个好人。 多么突兀的话,佘令禹会吓死,而且——林耕未默默补充:在本人面前说自己想他,多么的曖昧?……不,因此联想到曖昧的我才是个问题。他想为自己被打开的腐雷达默哀几秒鐘。 「……我恍神了,谢谢——唔?」 反手摀着自己被弹了一下的额头,提高了尾音:「干嘛?」 佘令禹却露出浅笑:「一早就恍神,这可不行,我来帮你提提神。」 林耕未挡下他又要伸来的手:「喂——干嘛,哪有这种方式!」 左挡右挡最后抓住了佘令禹的手指,大拇指擦着他的,像极了牵手感,宛如触电般,瞬间忘记了这只是普通玩乐,直觉想缩手,然而抽手随之僵住的动作让他尷尬不已,相信表情也是。是佘令禹拍了拍他的肩:「怎么了吓了一跳的样子?有静电?」 垂下视线的同时,不自觉有些结巴:「……我,对不起,我精神不太好。」 「嗯,没事的——绿灯了。」回应的语气依旧温驯。 衣服因为这话音落下而被拉了拉,佘令禹领着他往前走,被激起的敏感却在沉淀之时化作心烦。有些难以忍受对话中断的寧静,忽然有些想解释,他不是刻意的…… 「昨天我问了六爷,关于欧阳纪的事。」 林耕未的顾不得刚才的想法,本能的靠前:「真有这个人吗?!」 「嗯,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真的?所以他不是用这个名字登入的?」 「不是,他的暱称还有本名都跟『欧阳纪』没有任何关係,所以我们一开始才会找不到他。」 令他讶异的不只是找不到欧阳纪的原因,还有——「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我的意思是,六爷怎么会告诉你?」 「当然用了些方法。」佘令禹挑了眉,扬起唇角,弔胃口似的拉长尾音。 「甚么方法?」 他却是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指着前方的排队人潮:「你觉得这个程度要等多久?」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可想想他本就是来吃早餐的,林耕未也没有不高兴:「我去问问,有时候很快,有时候很慢。」 往前走了几步,就感觉被扯住了衣袖:「要不换一间吧,你平时吃哪间?我们就去吃吧?」 这个动作让那一早的奇特感觉又涌了上来,可佘令禹歪头看他:「怎么了?我不大想等,你平时吃的应该也不会难吃吧?还是你想等?」 ——那你说想吃这间是藉口吗? 转眼间,林耕未默默把那些代表着些许曖昧不明的质疑都吞进去,点了点头——他真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等到两人在新的店家坐定,并点完餐之后,刚才的话题才被接下去。 「他本名叫做罗沂,游戏里的暱称叫做丸鳩。是个研究生,昏迷了一个月左右,只早你一个多礼拜醒来。」 「罗沂?」 「嗯,是不是一点关係都没有?」佘令禹一边翻出了手机,滑了几下,递上来的是一张照片:「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罗沂也许并不是林耕未想像的名字,但第一次见面时,欧阳纪并没有完全说谎,他曾说自己跟现世长得有点像。如今眼前的相片,是一个长相有点清秀中性,脸上有些雀斑,看上去软糯的圆脸青年,与欧阳纪差别在那些雀斑,跟脸比较圆。 「欧阳纪是瓜子脸,他的皮肤比较好,比较白一点,没有雀斑,还有这里,有一颗痣。」 欧阳纪的左脸颊落在笑肌上有颗痣,在白皙的脸上就显得有些精巧。 「那你觉得罗就是你要找的人吗?」 林耕未微微頷首:「很像。」 「看来那傢伙没骗我。」佘令禹叹了口气后低喃。 「六爷吗?所以是六爷主动告诉你的?」 「嗯。」佘令禹随后摇着脑袋,带点无奈的口吻:「帆蚣可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怎么说?」 对方想说话的时候,餐点送上来了。佘令禹顺手抽起筷子递给林耕未,而他拿起卫生纸擦了几下餐具之后,又递给佘令禹。看他愣了一下接过,才意识到这是平时跟小蛇在吃饭时的习惯,做得太顺手。跟小蛇觉得还好,可跟普通朋友……虽然对方没说甚么,可接过佘令禹又递过来的餐具,林耕未本能抿唇掩盖自己超线的出糗,心不在焉的擦着餐具。 「事实上,是帆蚣想要参加我们游戏开发的会议,他要求我必须帮他争取,才要给我资料。」 他不由地望着对方:「他原先不能参加会议吗?」 「嗯。原先只有游戏企划及工程师讨论,包括剧情设计及主线方向,帆蚣只负责执行面,你就想像是工厂的產线。」 「唔,为什么主脑不能参加会议?」 「因为他是人工智慧。有些人,只把他当作管理游戏的工具,工具是不需要参与讨论的。」 直白的话,像是在说一个全能人工智慧,即便可以思考,即便足以管理一个庞大的游戏,依旧不具人性,不被当作个体尊重。 「所以……你才说他是个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佘令禹笑了笑:「他是啊。明明甚么都知道,却甚么都不说,就是个小混蛋。」 林耕未瞬间心跳一乱,只会怔怔的重复:「你说,他甚么都知道?」 「嗯,包括你失去的记忆,还有兽世。」 轻声地语言让他本来波澜的心绪越发涌动不已。 佘令禹原先不准备说的。可当对方顺手把擦过的餐具递给他,之后又有些訕訕的不说话时,他就觉得,游戏里的壳也许接近了对方,现实里他们还是距离太远。 要怎么接近他,让信任自己? 人心隔着看不见的距离,要让两人能接近,首先,必须摊开自己的防备。想靠近的人太过小心,倘若连他都穿着盔甲,那么对方怎么也不会走过来。 「你穿越的地方,是帆蚣为了玩家们的安全所架构的世界。当初我们测试时并没有发现,原始码的微小bug像洞口,可能会造成玩家陷落,帆蚣在游戏内测评估时曾计算出这个可能性,机率太小,风险评估时被排除在外。然而他为此偷偷创造了一个里世界,要作为安全网,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个安全网的存在救了玩家们的性命。」 「安全网?就是兽世吗?」 「没错。」 「所以,其实我们真的还在游戏里?」 林耕未说话的声音变得很轻,也许他自己没感觉,可听在佘令禹耳中,却觉得轻得像是随时要飞走一样。心里因此有些发紧:「……你害怕吗?」 佘令禹的话让他回过神来:「我……」 他说不出话,找不出形容词,是或不是都不精确,可此时,并没有想随意找个名词搪塞的意思,林耕未为这样的自己而感到有些讶异,怔怔的看着对方:「我,我觉得惊讶,如果没掉进兽世,我们,会死吗?」 「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用力的深吸了几口气,想起了刚从医院里醒来的自己,当时也是植物人的状态——他已经当过了——可当时的他,却是活在兽世之中。不知道为什么,但问题却脱口而出:「兽世,我还能再去吗?」 情郎(4)-诚实 「帆蚣说过,随机分布的bug已经让他清理完了,理论上不会有人再掉进去。」 看到佘令禹摇头,情不自禁追问:「那兽世里的人呢?」 「帆蚣的指令写得很清楚,除了玩家之外,兽世中的ai不能进入游戏,兽世跟游戏其实是两个世界。」 和缓的话语像是戳破了他心中的某个区块——如同带着光进入昏暗的洞穴中,惊飞了里头栖息的蝙蝠,画面虽然吓人,却带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些生物——一直绷紧的背脊在呼气之后缓缓放松了下来。 「两个世界……」 林耕未看似怔愣地重复他的话,却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原来如此。」低喃之后的抬眼,却带着见面以来佘令禹一直期待的专心,以及意料之外的温润:「六爷这样做也很合理,这样玩游戏时不用提着心,感觉也安全很多。」 一早的林耕未疲倦,心不在焉,以及对于肢体接触的些许排斥。然而现在,放松下来所说的话是:「不用提着心」、「觉得安全」。 衝动像火,细细地在胸中燃烧,佘令禹必须按捺着想要靠近,抱抱他、安慰他的衝动,指甲压了压指腹,努力将衝动转换为合适的语言:「所以,兽世对你而言,是危险的吗?」 如果是今天之前,会不会告诉对方真实的想法? ——不知道,可能不会。 在那棕色的目光下,林耕未想起了梦,想起了苦闷的昨夜,但如今,只要愿意,那个世界就不会纠缠到他的现实,这件事很重要,是因为对方清楚的告诉他:『那是两个世界。』 意味着,六起不会走到游戏,也不会走到现实中。 为此,林耕未轻轻的点了头:「是啊,那不是我的世界,我并不想回去。」他试着扬起唇角:「谢谢你跟我说这件事,对我而言,很及时。」 然而佘令禹并未直接回话,而是在反应过来前就按了按他的脑袋:「不想笑就不要笑,小六儿的兽世害你经歷了甚么事我不知道,可如果让你难受了,我替他道歉。」 感受着脑袋上的重量,林耕未望着那有些认真的表情,一时间竟忘了挣开,他下意识避开眼神的接触:「我,没有勉强……道歉甚么的,我也是自己想找记忆的,也不是六爷的错,他不还救了我们的命吗?」 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刻意,顺了他的头发,才拿开手,觉得自己敏感之虞,佘令禹的问题还是抓住他的注意力:「所以,你还想找回记忆吗?」 昨晚想过的事,今天被别人问出口,他有些感慨巧合,也有些意外与昨晚不同的心情…… 「其实原先是遇上了些事情,觉得那些记忆挺挫折的,忘记了也好。可既然——唔,都已经发生过了,我想不想起来,也不会影响我现在的生活,所以,大概还是会继续吧,我想知道,我是怎么离开那里回来的。」 「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唔——」 佘令禹的问题并不尖锐,只是在这之前,他没想过要跟别人讨论对记忆的感觉。然而今天对方似乎不是要逼问他的答案,一直以来似乎都只是关心……但是他帮他找出了欧阳纪。一个会议资格,是否足够换一个人的个资?他跟帆蚣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协议? 为了帮他? 「……不能说吗?」 对方微微迟疑的疑问,让林耕未回过神:「也,没甚么不能说——与其说重要,不如说,好奇。经歷了那些事的我,跟遗忘了那些记忆的我,总觉得,不是同一个人。」 「怎么说?」 「就像是有时候经歷了某些事,会让一个人改变,如果没有那段阅歷,这份改变就不存在了。记忆里的我也是我,他在此之前被遗忘了,也许不是我愿意的,既然现在有机会,我就想把这段记忆找回来。」 「就算,那不是快乐的回忆?」 他问得有些小心,不禁想起了小蛇。小蛇是出自关心,怕他难受,那佘令禹呢? 林耕未望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有些好奇他到底怀着甚么样的心态。他把疑问留在心中,回答了问题:「嗯,就算不快乐,不也是我曾经歷过的吗?」 「我都跟你说小六儿甚么都知道了,你怎么不问我如何让他都吐出来给你,就不用那么麻烦了。」佘令禹轻声,看似提议看似随口的说。 「你说真的?」 「也不是不行,如果是本人的话,也许他会给资讯。」 「也许?」 「嗯,理论上,可能——说来惭愧,主脑太有个性,我也控制不了。」 他收着双手垂着头,一脸无奈的样子,反而让林耕未扬了扬唇,想吐嘈:「你是想帮忙还是想表达六爷有多熊?」 他瘪了瘪嘴,摆出了一副可怜的样子:「对不起,我家熊孩儿给你添麻烦了。」 变脸变得太快,到底是装可怜还是装可爱,林耕未一时间还真有点困惑。 他伸出指头学他弹额头,没弹中,佘令禹摀着脑袋直起身体:「哎呀——」 「装,没弹中好吗,丑1——」 他因此露出了笑容。伸手过来明显要作弄他,被他截住,手指的温热感却又让林耕未有点彆扭。 他在佘令禹抽手前就放开了,指着桌上的早餐:「别闹了,快吃,都要凉了。」 结果就是佘令禹又挑起吐司里的红萝卜:「为什么有这么可怕的东西!」 林耕未无言:「要不,下次就点蛋饼?」 他抬头更是瘪着嘴回答:「蛋饼都有葱啊。」 「你还真难养。」 「哪会,我超好养的!」 「……喔。」 「你的脸上写着我不信!」 面对指控,林耕未轻轻笑了起来:「你这挑食,谁能信?」 「挑食才好养啊,一些特定的东西就能餵饱我,还吃不腻,不是很好吗?」 「只是偏食的藉口。」 「明明东西又不好吃。」 「换个调味方式就会有差了。」 「真的假的?」 「就像萝卜味道打碎了混在其他食材里,就没那么可怕了。」 随口一说,佘令禹却是来劲了:「不然这样,改天来我家,让你煮,如何?」 「我敢煮你就敢吃?」 「敢啊,为什么不敢?」 「那就——萝卜混青葱在加点香菜好了。」 「哇——我不要,不要,拜託不要!」大惊失色又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林耕未不由自主地想,这人还真是蛮会撒娇的? 嗯?应该不是撒娇……默默又更正了自己的想法,是装可怜。 嗯,装可怜。 不自主地想了两次,又不经意地想:佘令禹今天来找他也蛮好的,至少,给了他继续追寻记忆的信心。 就算记忆是苦,那也是曾经的他。那些碎片,拼凑起的过往,也许,会造就一个新的他,也说不一定。 怀着这样的想法开了口:「令禹,还能请你帮个忙吗?」 对方收起了浮夸的表情,微微点头:「当然,你说。」 「我想找罗沂。」 「罗沂……」 「唔,不行吗?」 佘令禹沉吟之后直视他:「说真的,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关于兽世的记忆。」 「唔……其实我原想着只要能证明欧阳纪也是受害者,那就能间接证明,我们俩都还留在游戏之中,可现在,我在兽世里有些遭遇可能跟他有关,虽然他不一定有兽世的记忆,我还是想见他一面。」 「你想见他……是想找他做甚么吗?」 看他眉头都皱了起来,林耕未笑了笑:「我想应该不至于揍他,其实我在兽世对他还不算差,感觉他也把我当作同伴看待,可是到头来,他竟连名字都撒谎,就觉得——想见见真实世界的他。」 其实原本不想说出来的,觉得没甚么好跟别人说起这些感觉,但到头来,竟也和盘托出了心里话,看着对面沉吟的人,林耕未有些恍神——跟他说这些做甚么?——然而佘令禹下一句话却又把他带进更加奇特的感觉。 「不如,我陪你去吧。」 情郎(5)-谎言 佘令禹用公司拜访的名义邀罗沂见面,对方似乎并未怀疑,只是询问几句就答应下来。他们约定一礼拜后在对方的都市见面。 罗沂是k大的研究生,在在南部沿海都市,林耕未他们在中北部大陆,搭时速可达800公里的悬浮列车也要两个多小时。 为了这顿午餐,两人一早就辗转在交通工具上。林耕未对佘令禹很不好意思,在车上还跟他说:「抱歉,还让你请假陪我。」 「说甚么话,你一个人跑那么远,人生地不熟,万一罗沂不是善类,在他地盘上,你怎么都不安全啊,吃亏了怎么办了。」 振振有词,配合理所当然的表情,林耕未越听就越尷尬:「不安全甚么的,他能让我怎么……」 说着说着语尾就隐匿了起来,能让他怎么吃亏?孕果的事不就吃了一次亏吗?他怎么还想相信对方是个好人? 「怎么了?不高兴?」佘令禹好奇的样子。 「没有——只是想,你的话也有道理,毕竟——他连自己的事情都说谎。」 欧阳纪也曾说自己是研究生,只不过他说的学校与罗沂的学校不同,甚至专业也不同,然而对方似乎也略懂谎言中的专业,有时也会在话题中带出来,因此林耕未不曾怀疑过。 他也说过家庭背景,他是单亲的独子可跟爸爸感情不太好,他爸实在控制慾太强了,在家压力很大。然而罗沂却是普通的双亲家庭,而且有个双胞胎妹妹,因游戏住院的那段时间,在外念书的妹妹几乎每周末都回家到医院报到。 从背景来看罗沂跟欧阳纪,几乎不是同一人。如果不是主脑的资讯,还有类似的长相,实在很难信服。 佘令禹说电话里是个说话温和的人,跟照片给人的无害感相似。 「从纪录来看,罗沂醒来时是没有记忆的。」 「……你是怕我白跑一趟?」林耕未不确定对方用意。 他摇了摇头:「我是在想,你特意提出来,又跑了一趟,肯定是抱着期待吧,万一他没有记忆,恐怕也是失望。」 「……」 --那你为什么在意我失不失望? 其实也不是甚么煽情语调,问句却差点脱口而出,想知道为什么在意…… 都陪他出来了,就算把对方的行为归类到朋友,就是有那么一丝奇特的心理,觉得没那么单纯……只是话又说回来,其实自己的雷达好像已经歪了,大概从对同性有感觉开始就慢慢敏感起来,因此,认为佘令禹是刻意製造独处,还有可能对他有意思的感觉,搞不好都是多想的。 ……雷达歪掉真的好可怕。 林耕未默默检讨起来。 下了磁浮列车,又上了空桥去搭快捷,因为约好的餐厅有站点,可以直达。9月多的天气,中北地区已有秋意,然而南部依旧晴暖如夏。 「唔,天气真好。」 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林耕未的咕噥引来佘令禹的注意,靠过来指着窗外某个方向:「要走西南线的话,还能直达勤海岸呢?就当初《清欢》里主角定情的那里。」 「唔,《清欢》啊……」 因为靠得近了呼吸甚至有些打在耳边,林耕未有些不自在,因此只是下意识重复对方的话,没想佘令禹毫无所觉似的接着介绍:「你没听过吗?就几年前蛮出名的一部剧,讲苏軾的那首词:『人间有味是清欢』」 故事他知道,从复杂暗黑的官场争斗中落败的其中一个主角,避走偏乡,然后遇上另一个主角,慢慢被另一个主角的纯然给吸引,从鬱鬱不乐的愤懣理解到成功繁华或失败落魄都是人生的一部分,品味、顺应生活才能体验当下而感到满足。 「嗯,有听过,只是没看。」 「喔,我倒觉得还不错。」 「……讲甚么?」 后半段的车程就听佘令禹分享故事内容,可他有些不专心,有些模糊的发散思绪,就有些好奇,佘令禹推荐这部作品,是刻意的还是无意的。 《清欢》是部同志作品。 「要是有机会我会找来看的。」 「嗯?」佘令禹却有些讶异似的。 「怎么了?」 虽然是刻意挑了部同志作品介绍,可林耕未一直没露出甚么情绪,语调也是平平淡淡,他反而抓不准到底是真感兴趣还是想结束话题。 他想了想,老实回答:「毕竟有些人会排斥同志作品。其实我不确定,是不是让你觉得烦了?」 林耕未的瀏海有些盖到眼睛,垂眼便让他想帮忙拨掉那些头发,看上去又是温糯可亲。就算坐在一旁,依旧不满足,想靠近,肢体接触……那些嘈嘈的心思对方都听不见,只是回话是温然的,又带着让人遐思的调皮字句,因此心里咚咚跳了起来。 「不烦,你介绍的很吸引人的样子。也许下次看过再跟你聊聊。」 ……聊甚么都行,要来我家看也行! 佘令禹管不住翻飞想像。 约的餐厅开在商业区,因此生意很好。两人走过去时还有人在排队候位。 「佘先生吗?您的客人已经到了,请跟我来。」 服务生带位,搭上电梯时林耕未不自主地有些紧张起来,偏偏耳边细语又乱了他的心神:「会紧张吗?」 简直想摀着耳朵让佘令禹离远点,他努力压下心思抬头:「还好。不就是来见他的吗?」 然而对方展顏一笑时,脑袋落下一个重量:「不要紧,就算有事我陪你,咱们两个还打不过一个吗?」 不知是话、笑容、还是脑袋上的手让人介意,林耕未拨开了他,有些没好气:「打甚么打,怎么老想着些,我都没想打他了。」 「好,不打。但这小混蛋说了那么多谎,感觉就不是个善类,还是得小心点。」 拨开了手,又勾了自己肩膀,低声说话——勾肩搭背也不是甚么嘛,嗯,不是甚么,没甚么大不了,大概就是比较热情的人,而且说小声话的关係,嗯,应该就是这样——林耕未不想挣扎了,颇有些无奈:「好,我知道。」 可惜他没有侧头——佘令禹放开手,看着对方面色如常的走出电梯时默默地想——撩不动啊。 欧阳纪是甚么样的人? 在梦中是当作同伴,也看似同伴,却在无防备时从背后捅了一刀,让他落入泥泞中的人。 当那位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圆脸青年,在座位上抬眼看他们,眼神好奇而不失礼貌的样子,并不能让他联想到当初第一眼见到的欧阳纪。 「罗先生吗?你好,我是跟您通电话的佘,今天麻烦你拨空了。」 佘令禹开口时对方站了起来,礼貌而淡定:「你好。」 「这位是是我同事。」 林耕未伸出了手:「你好,我叫做『林』。」 与中文有些像,却是兽世的通用语发音,近似于『凛』字。 若非一关注着罗沂,大概不会发现他重复了那个发音之后,才握上他的手,神色如常:「你好,凛先生。」 来之前已经套好了理由,便是关心受害者们的恢復情况。他们告诉罗沂,公司推断受害者们因为睡眠仓而落进同一个梦境中,因此想要确认这个推论。帆蚣提供了一份问卷,看似天马行空的情境问题,实则设计精巧,里头暗藏着关于兽世的资讯。并有一部份心理测验,从测验结果就能得知罗沂在做情境题时,是否照实回答。 这个双重确认也许能帮助他们判断对方是否拥有兽世的记忆。比方:假设他情境题选择了兽世的答案,心理测验却显示他说谎,那么就有可能他实际上并没有兽世的记忆。 罗沂并不排斥做问卷,对于两人关心的问题也是有问必答。 一边做着问卷,一边温徐的说话。 「其实问卷也可以用邮件,不然这么远,你们还要到处跑到处找人,也是挺辛苦的啊。」 「还好,见个面也好,也能收集玩家们的反馈。」 「呵呵。」他的话很轻,看似随意的回覆:「可惜啊,我都不是玩家了。」 「——你会想回锅吗?」 林耕未的问题让罗沂抬起头,眼神在他脸上停顿,看不出情绪波动,然而问题意味深长:「如果是凛先生遇见这种事,会在捡回一条命之后,回锅吗?」 「……」反而是他有些语塞,被问住了。 罗沂似乎也不在意他的答案,歪头用笔点了点纸张:「『以下几个画面是你曾经在昏迷时见过的?』……都昏迷了,我怎么看?」 垂头的笑声,却让林耕未想起在森林洞穴中,他对欧阳纪说:『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同伴』时,对方那个浅笑。 就算五官不完全相同,此时坐在他对面的人,确实与梦重叠了。 林耕未拿起了菜单,点着平板上下的翻页,佘令禹歪头过来:「怎么了?」 「我刚刚看见了……忽然,还蛮想吃的。」 说话间,他找到想点的东西。佘令禹不明所以的评论也跟着过来:「唔?苹果派啊?」 下意识的注意了对面的人,而原先浅笑的青年似乎也听见对话抬起了头,眼神清亮,微歪着头,看着还有些单纯。林耕未问:「你要吗?我一起点?」 罗沂也许长相不如欧阳纪精緻,然而浅笑扩大,在此时亮眼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白牙,温温的声音,就像谈论天气一样:「你还真敢吃啊,林耕未。」 情郎(6)-衝动(140颗珍珠提早更新) 也许不该试探对方。听见自己名字的瞬间,那些怀疑、试探还有维持表面和平的功夫都做作虚偽了起来。 「欧阳……」 罗沂的表情并未崩坏,只不过直起了身,笔尖点了点那纸张,带着微叹的缓声:「我本来还真以为公司来关心我的——这个不用做了吧?」 「……你都记得?」 「都记得吗?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记得你——『林』?你还真喜欢这名字啊?」 罗沂,也许说欧阳纪,歪着头,脸上掛着漫不经心的轻松,林耕未却被嘲讽刺到,觉得自己居于下风,他冷硬地回应:「总比有人连名字、背景都撒谎得强。」 对方的回答轻缓更显漫不经心:「穿越到那种地方,那种土人,到底谁还会说实话?」他眼底含了笑:「——喔,对,还有你啊,林耕未,这是你本名吧?」 「……那又怎样。」 「是啊,那又怎样——所以我说谎也只是刚好而已。」 「你心知肚明这是不同的,我当你是同伴,你却在第一次见面,甚至往后都在撒谎,你难道也要说我是土人?不值真话!」 「好笑,你现在用甚么立场质疑我说谎——我就想问了,我的个资你哪里来的?你用甚么手段拿到的?我真他妈应该报警把你这混蛋抓起来!要不要脸啊林耕未,你拿手指指着别人的时候,有四隻是指着自己!」 「你说话小心点!」 佘令禹驀然开口吸引了两人目光,他举着一支录音装置,冷着脸,语气桀驁不驯:「罗先生,你还记得答应协助公司调查的事情吧?个资自然是透过合法管道取得。说话就说话,人身攻击闹出去,你也不一定佔理。」 「呵呵。」罗沂靠上了椅背,掛着有些无奈的浅笑:「真是……就欺负我一个学生。」 「这是您点的餐——」 送餐的机器人感觉不到此时的剑拔弩张,姿态依旧从容优雅。苹果派竟然也在此时上来了,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吃。 而罗沂视线也落在那橙黄的物体上,撇了撇嘴,一副噁心的样子:「早知道你那么欠——吃啊,怎么不吃?你不爱吃苹果吗?」 林耕未把那盘子还给机器人:「谢谢,请帮我退掉这道。」 「没有问题。」 机器人应声而去时,他回过头,语调也找回了冷静:「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也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我只是想问问你,当初为什么拿苹果给我?六起说你吃过,你早知道苹果作用。」 他眉头却拢了起来:「六起?」 林耕未换回通用语的发音:「流奇。」 「喔喔——你说他啊。」分明是知道些甚么,却拿起餐具,吃起东西来,咬了一口肉夸讚:「我一直还蛮想吃看看这间的,你知道,学生吃不起甚么高级餐厅——唔,好吃。」 「……欧阳,你不想回答?还是不能回答?」 「呵呵。」 他并不被这问句问倒,反而歪头笑着:「你很有趣呢,同样的问题一问再问,我不是回答过你了吗?在兽世的时候。」 「……」 恍然大悟的样子既讽刺又显得刺眼:「啊,我知道了,你没有记忆对吗?」 林耕未答不出口时对方的笑容更加扩大:「你跟我记忆里简直一模一样,答不出来的时候就一脸心虚。我说对了,唔,我猜猜看,你现在的记忆是刚被六起操完?还是六起把你扛回来那副要死不活的时候?」 「……」 「啊啊,我知道了,还是,他在发情期里把你操得哭天喊地的时候,蛇的发情期真的好长啊——」 「闭嘴……」 「他真的很厉害呢。每次都好久,是不是——」 「闭嘴!」 脑袋里嗡嗡的声音跟那些噁心的记忆混在一起,似乎连同拍案而跳起的餐具一样。餐刀落回桌面,对面的圆脸青年依旧从容的微笑,让他无法克制的再次后悔来到这里——自取其辱。 然而罗沂却转头看向佘令禹:「这个也要录起来吗?」 他想伸手按掉录音,却被林耕未制止:「——我没事,你别管。」 「你没事,当然没事啊,你不都活着回来了?哎呀,对直男来说,这种经验确实也不容易。」 罗沂还在说笑。 「你是不是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讲话才甘心?!」 他礼貌的表情完全无法反应他语言中的讽刺:「那又怎样?这不是你自找的吗?」 「我会落入那个境地,不都是你害的吗!」 「我?我逼你吃了吗?我自己不也吃了,你不也说好吃吗?况且——我还救了你呢,还帮你喊了六起,拜託,至少你是让喜欢的人上,哪像我?你还有甚么不满?」 一盆盆脏水泼在身上,彷彿他的遭遇就是理所应当,应该承受,是他蠢,自己活该,不该对加诸的恶意有所不满。然而分明是他做坏在先,却把责难转嫁到受害的自己身上——「有甚么不满?你应该知道,己所不欲——」 「好好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过,我都这样干了,你又想怎样?打我?骂我?刚刚还说不是兴师问罪来着。」 「罗沂——」 「哎呀,说不过人就这么兇。」罗沂伸了个懒腰把手摆在头上,从容不迫,眼神闪着光亮:「我跟你说啊,今天见的这面就算了,我想我们也合不来,大家都回现世了,也没必要为了以前那些过节不愉快——不过,如果我走出这扇门,之后出了甚么事,我可要算到你们头上啊。」 他转头看着佘令禹,像是这话是对他说的,林耕未把话接过来:「这是我跟你的事,跟别人没有关係。」 压着情绪的话却让罗沂笑了笑:「呵呵,别人是吗?这位佘先生应该是陪你来的吧。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你不要把我朋友扯进来!」 「哎呀,当你的朋友有甚么好处啊?你看看我,你说我是你同伴?结果呢?我还不是让六起看不起?要你这同伴干嘛?」 「……」 「又说不出话了?摆那副脸,你果然跟我记忆里一样,真会装可怜啊,你是靠这招骗到我个资的吗?」 「你不要再乱说话了,你又了解我甚么!」 「唔,至少我知道,六起对你还不错,纵着你,宠着你,但你却一心想逃走,你不跟我一起逃走了吗?六起都找了你一整天了,你却还不满意,想拖着他。所以你想怎样?真的想让路人操?那早知道我就不要救你了——」 如果明知有人一心想激怒自己,却还是跳下那个坑,他就是个蠢蛋,林耕未看着那副轻松写意的表情,深呼吸了几下,浅笑,站起了身:「……看来我今天是白来了。」 「别一副受害者的样子,」罗沂坐在椅子上仰头:「其实我也是受害者啊。」 「你是啊,但我不是你的加害者。」 那眼底尽是笑意,语气也单纯安稳,然而话语却重击了他的心脏:「你怎么不是呢,林耕未,你忘了你杀了我吗?」 「……」 「啊,我忘了,你还没想起来是吗?」嘈嘈而愉悦的说话声继续着:「没关係,我不介意,我这人大肚——还是,你要不要先跟我说声『对不起』?都过去了嘛,我也回来了,我可以原谅你的。」 林耕未闭上了眼,放开的拳头,放掉了想追问的衝动及想揍他的叫嚣:「……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了。」 往前迈步时,还能听见罗沂充满笑意的声音:「吶,帐单,记得买单啊。」 林耕未被嗡嗡的脑袋跟狂跳的眼皮逼着不停地加快脚步,他觉得邻桌的旁人都在看他,刚才的那些话都在背后追赶,眼眶泛热,被勾起了痛,勾起了恨——他知道道理,他知道,他没有做错甚么,他知道对方恶意酸语,他真的没有那种脸皮跟对方谈笑风生,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吞着口水想冷静下来,却只是越发加快脚步,儘管狼狈地像是逃跑,还是很后悔、很后悔、很后悔——手腕的拉力扯得脚步一顿,几乎分不清那怔忡的感觉是来自于被抓住了,还是转而握住肩膀的温暖细语:「没事的,那种人满口谎言,我们赶紧跑,等会儿让他吃鱉。」 「……」 佘令禹没事般走进电梯,林耕未感觉自己是被顺道拎进去的,关上门才记得问一句:「甚么?」 他扬了扬手上的帐单,脸上的笑容轻松而邪气:「我们去付帐啊。」 他确实去付了他们的帐,然后顺手帮邻桌的客人们加点小菜,查觉到目的,林耕未制止了佘令禹的动作。 「这样不好,你别这样。」 「没事,出出气。」 「他会发现的。」 「不会啦,放心——」 他拨开他的手,指定那些帐给罗沂那桌付款,看着新打出来的帐单长长一串,对着他轻松一笑,直到佘令禹拉着他走出餐厅,林耕未都还有点懵。 「……等一下,这样好吗?他报警怎么办?」 「我管他。」 「他知道你是煌曜的员工,你会有麻烦的啊。」 「才不会,他又没证据。」 「可是,明明就有摄影机,而且店家也会说是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握了肩膀,像是要防止他人听见一样,刻意在耳边低语:「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这间店吗?小六儿可不是普通的ai,这间店的防火墙他三两下就能破解,况且他们为了省钱,都是机器人作业,从中控修改机器人设定也不难。我早上已经让它监控这间店的状况,罗要找到证据,可不容易。」 「你——」 大概是靠得太近了,佘令禹竖着食指在唇边『嘘』的气音也清楚地传到耳中,望着他的眼,那些眼底流光像是一闪即逝流星。到底要怎么解释心中的混乱,有些不知所措:「我,我都不知道,可你做了这些,万一……对你不好。」 越说声音越小,可佘令禹露出了笑,「你这是担心还是甚么意思啊?」 「我,我就是有点后悔,我不应该拜託你找他的。」 「没事,反正他顶多钱包失失血,到时咱们都跑了,他也不能拿我们奈何。」 「对不起……」 「你是对不起我。」 林耕未抬头,对上了意外有些纯良的视线:「欸,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靠得有点近,林耕未有点后知后觉的想退,迟疑的问:「甚,甚么?」 头发被伸手拨乱了:「干嘛,怕成这样?我不是说要陪你吗?就信我会陪你的——下次不要再把我丢包了,嗯?」 明明不该胡思乱想,却因为再三地被解围而心生触动,眼眶泛着热,热气闯进了心中游走,温暖得让人不知所措,连想要点头的动作都有些僵硬。 「谢谢……」最后只说出这样的话,总觉得单薄了,他抬起头,试着用明亮的声音说话:「我请你吃饭吧?都花了时间下来了,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棕色的眼眸露出了笑,勾着他的肩膀:「好啊好啊,走走走,先走再说。」 辐射而来的热气就像是对方给他的感觉一样,也许是太温暖了,心里就是忍不住想抓住。耐着性子压着衝动,林耕未在想,这时打从心里想要抱一个人,跟对方是男是女,真的,一点关係也没有。 ========== 因为下礼拜隔壁棚番外要开更了,这篇先缓更两个礼拜。 不一定周更,看存稿状况连载,希望能多存些稿。 谢谢追这篇的小伙伴,我还是会继续努力的!!! 情郎(7)-安慰(上)(因为有进度的更新) 在遇见事情之前,不会完全知道自己是甚么样的人。 比方,在即将撞过来的车子面前,一个人毫无动作的僵在原处。影响的因素可能是惊慌过度、可能是反应不过来,然而在遇见这件事之前,可能不会知道自己会是反应不够敏捷的人。 面对罗沂之前,他以为自己能处理好那些被勾起记忆时的情绪。然而在冷嘲热讽之下,林耕未才发现,自己有多噁心那些不得已委身人下的屈辱感。 确实是被六起从湖边扛回去的,在这之前,他还用湖水将他仔细的清洗乾净。他被冷醒,被伤口痛醒,然后对方还一副得偿所愿的样子在耳边亲密的说话。 诸如:我们到了中秋就能成婚了。 不用再担心别人对你用强了。 林,我的林,你好香啊。 ——去、你、妈、的。 林耕未闭起了眼,把那些嘈嘈的耳语还有心中的情绪都推到一旁,头很痛,身体也痛,不可言说的地方更是又痛又麻。 但他清楚地知道,随着被带离湖边,随着对方说的话语越多,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没完了。他不会因为这一次就能离开六起。而是因为这一次之后,他就是他未来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他爱他吗? 不—— 他喜欢他吗? 不—— 他恨他吗? ……也许答案,也是不。 恨已经没有用了,恨他只会让自己难受,只会越发看不起自己当初没有当机立断的离开,只会越发憎恶轻信了他人的自己。 他不恨他……恨自己。 所以他做了一件事,收起了原先垂在他背后的手臂,模仿着,想像着曾经看过的诱惑姿态语调:「六起,我好痛啊……」 他停了下来,依照想像的,露出了有些紧张的表情:「哪里痛?嗯?」 「屁股……我觉得受伤了。」 「唔,刚看是有点流血……」 「都你——」他拍了他一下,六起一脸訕訕,搔了搔头发:「要不,我们先去阿秀那边擦个药?」 他瘪起了嘴,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嗯……」 去看医生有甚么用? 林耕未想——流秀不会救他,但擦了药,至少、也许,能避免感染发生。如果可以,他还是想活着,就算要委身人下,还是想活下去。 也许,还能有离开的希望。 但罗沂点出的,不只是屈辱,还有他觉得噁心骯脏的一次次交欢。为了沉沦在情慾中的自己感到噁心,为了迎合他人做出姿态的自己感到骯脏,还有一次次受不了的哭喊,彷彿在泥泞之中打滚,随时都要灭顶。 这些记忆是来自见罗沂前的那个礼拜的梦里,是被藺雨喊醒的。从求饶而苦闷的体验中远离,清醒在昏暗的光线下,小孩担心的神情映在眼里,伸手摸了摸软嫩的脸颊,开口的声音有些无法控制的沙哑:「谢谢你,我没事了。」 藺雨并不是因此而放松了下来,而是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紧绷表情把脸埋进了他的肩窝,有些不解时,他软软的声音在耳畔流动:「我知道你不想说,但是没关係,不管多难受的事情都会过去,我会陪着你的。」 「……」 我会陪着你的。 其实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就算他冷淡得不像话的家人中,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温情对话。 爸妈没有,朋友没有,就算是信任熟识的医生也只不过是医病关係,随着年纪增长,他懂得他们都是人生中的过客,没有谁能一直相伴在身边。 也许,是不够努力吧,没有努力去改善跟爸爸间的矛盾、在有能力的时候去寻找生母、去维持跟朋友间的关係。 所以他也不会因为别人的疏离而感到过于在意,却会把他人的亲近放在心上,反覆的思量。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大概是缺爱吧。 藺雨的话像是及时雨,也像是温泉,泊泊的温暖,浸渍在暖意之中,他不需要担心对方说谎甚或口腹蜜剑,因为他是人工智慧,是绑定给自己的,可以放心地相信对方的话。可回头想想,这样的关係,也只不过是来自设定而已…… 「……阿末,为什么不说话?你不信吗?」 咕噥声让他从短暂的思考中醒来,手藏进了丝滑的头发里,捏了几下他的头皮:「怎么会呢,藺雨的话让我很高兴。」 「真的?」 对上墨蓝的眼睛,眼睛闪烁着光芒,似乎有所期待,感受着小孩搭在臂弯间的重量,林耕未弯起了唇角,也不知怎地,话自然就出口了:「当然,还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藺雨是第一个,所以,我特别开心。」 「唔……」 也许是每日相处下来,林耕未也逐渐熟悉藺雨的表情,就像现在歪着头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是不是真的,果不其然,下一句不是欢喜的话,而是疑问:「阿末的爸妈,也没说过这样的话吗?」 「没有。」 「姊妹、兄弟?也没有?」 林耕未露出了笑:「我没有兄弟姊妹。」 「朋友?女朋友?」 他有些惊讶了:「女朋友?藺雨也知道女朋友?」 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些不满,最后嘟起了嘴:「知道啊,当然知道……阿末都当我是小孩。」 咕噥的音量就是在小抱怨了,林耕未戳了戳他的眉心:「抱怨呢?不高兴了?」 他反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靠近了些,开口有些不依不挠:「阿末不回答?」 想想白金的智能设定应该是高的,也不算奇特,可这脾气也是大的,他露出了笑,顺着上一个提问:「想知道我有没有女朋友?」 「嗯。」 点头也点得认真。 「没有。」 「前女友?」 「也没有。」 「男朋友?前男友?」 伸手捏了越靠越近的小孩一把:「没有,都没有——乖宝满意了吗?」 软嫩的脸轻易就被拉开,小孩扭着身体,努力挣扎保住被拉长的五官:「满意,满意,啊啊——末,放开啦!」 「不要。」 「齁——」 两人又在床上打闹了起来,笑声连连,结果最终还是林耕未怕痒败阵下来,藺雨倒下来张手抱着他,却是整个人都躲在他怀里,林耕未反手揉了揉丝滑的头发,忽然想起了一开始的话,小孩也许不是他想像中的孩子气,心之所至,便开了口:「藺雨说的也对,再难受的事情也会过去的,谢谢你说要陪我。」 他收了收手指,一时无话,几个呼吸之后才转过头:「阿末跟我说说你的家人吧?」 「嗯?」 「好不好?我想知道?」 小孩在身上撒娇,他并未马上答话,只是捏了他的脸,把他让到身侧,拿起被子把两人都裹进去。这段时间的动作,藺雨都紧紧盯着他,林耕未并不觉得烦,只觉得他固执的可爱,等两人都藏进了被子里,才道:「我的家人,其实没甚么特别的……」 「对阿末而言,也许不特别,但因为是你的家人,所以我想知道……」 很有意思的话,令他想问:「藺雨想知道甚么?」 「爸爸在做甚么?妈妈在做甚么?他们的脾气如何?感情好吗?」 转眼冒出的许多问题,他也不嫌烦,想了想,便开了口:「我爸妈其实在我国小时就离婚了,我是跟着爸爸,唔,离婚就是——」 「我知道离婚。」 被打断了也不恼,只下意识觉得人工智慧其实很聪明。诉说过往就像是在沙漏,无论中央的漏斗开口有多小,即便一次只能容纳少许的沙子通过,随着重力的挤压,沙子依旧会随着时间慢慢流到另一边。 他想了解他。 也许告诉他自己的事没甚么不好,林耕未有些不自觉的想,藺雨的感情,就算只是设定好的虚拟情绪,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在意。 究竟甚么是真,甚么是假,在这个拟真的世界,就算是假的情绪,也能当真。他可以因此忘却在兽世中的那些苦闷情绪,及痛苦的感受。 也许,藺雨的陪伴,是平衡兽世记忆的安慰。 情郎(8)-安慰(下) 以为可以处理好的情绪,因为罗沂的恶劣语言,又打乱了平衡。不可能毫不在意那话中的谜雾——他杀了他?为什么?怎么会杀他? 回程的车上,佘令禹听说他在意,反而皱起了眉:「罗沂感觉满口谎言,也许你不用太在意他的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他接着说:「我想他讲话会那么坏,是因为我跟他在兽世闹得不愉快。我虽然没有欧阳纪怎么回覆我的记忆,但想来早晚梦见的。」 「如果是早晚的话,当然也会包含他说你杀他这件事——哎呀,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不信啦。」的佘令禹皱着眉头,满脸不高兴:「杀甚么杀啊,还说甚么对不起,那种混蛋,我看是他杀你比较实在。」 「……他比我早醒,照理说,应该是他先死吧。」 「嘖——」 说真的,他是实事求是,可佘令禹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单手钳住他的脖子:「那你说我现在用力,你会揍我吗?」 他的手指温热,而且身上的重量都压了过来,林耕未有些不自在,手指在脖子上的感觉越发明晰,不自主地吞了口水:「……我揍你干嘛?」 「那我用力了你会如何?」 感觉到他在施力,伸手推了推:「你是想说我是自我保护?」 佘令禹挑眉一笑,拿开了手:「反正一定是有理由的,我就不相信你会主动杀他。」 身上的温度忽然一下子彻开,林耕未越发不知原因的彆扭,转了转脖子,不知道说甚么,只能接一句:「谢谢你,相信我。」 「我当然信你,林耕未,你也要对自己多点自信啊。」 如果非要说的话,他在工作上也是很有自信的。只不过对于人际关係就有点心虚,佘令禹点出来,一时间竟不知要接甚么。然而他又靠过来,搭着他的肩:「怎么啦,我说的不高兴了?」 佘令禹身上有个味道,靠近时特别明显,像是新鲜的香草,带着些刚洗完澡的清新气味,不甜,是给人柔软感觉的气味。一整天了,时不时地味道就扫过来,鑽进了鼻腔,令他有些下意识地把这味道跟眼前的人连结在一起。严格的说,并不是讨厌对方靠近,只觉得有些彆扭。 他不想误会他人亲近的意思,主动接近也很可能只是热情使然。所以说,雷达弯了真的很可怕啊…… 虽有各种感慨,林耕未依旧摇了摇头:「所以你觉得我是很容易不高兴的人?」 「不像。」 他努着嘴:「只不过有时不知道想些甚么,得猜。我不喜欢猜,就想直接问你最快了。」 「我也不一定会说实话啊……」一时没过脑子的话出口了,却有些后悔,尾音越发的轻了。 他垂着眼,佘令禹几乎能看清那落在眼底的睫毛剪影,林耕未长得不算特别亮眼,比他好看,会打扮的人多得是,可佘令禹觉得,也许是他处事不慍不火的斯文样子,让人有一探其中心思的动机,然而靠近了才发现,其实展现情绪的样子更吸引人。 他说过家里的情形,心防高也许是成长环境使然。缓声回想家人不公平的待遇对他而言也许是过往足跡,可那煢煢独行的形影却让人听了心里微涩。想抱抱他,让他知道他不会一直落单,无人关怀,不用无时无刻的保持坚强…… 虽然现实中还比不上游戏里的壳子能直接抱,但能让他直说自己不会说实话,佘令禹觉得,也不算没有进度的。心情使然,因而扬起了笑,刻意的放低了声量气音道:「干嘛这样,不高兴就说,我会听的。」 林耕未侧了侧头,似乎有些情绪的睫毛微颤,断续的解释:「我,只是假设的意思,我刚说的是实话,没有不高兴。」 虽然语气没甚么变,可耳朵肉眼可见的泛起微红,显然刻意的作为有些效果,佘令禹见好就收,心满意足的收回手臂,两人之间又有了空隙,却依然能擦着肩膀:「跑题了那么久,总之,我是想说,你又不是一个人,有我啊。就算已经是记忆了,也会有难受的时候吧。找我啊,老是一个人琢磨也难受,有人聊聊也会好一点的。」 林耕未忍着想要捏捏自己耳朵的衝动,耳朵大概红了,可对方明亮的语调,还有阳光的表情,让他不自觉地想「会听的」是几个意思,人这么好,我会误会的,就像这话听着听着又有点曖昧——不,歪楼的大概是我的心态。 反反覆覆的思量,其实不影响这话的善意,他还是感谢了对方。虽然自己也许不会主动找他,已经,麻烦他太多了。 那天回家之后,没几天,他从梦里知道了欧阳纪的原因。 囚鸟(1)-鱼肉(160颗珍珠,我又没存稿的更新) 婚礼办在中秋的黄昏时分。 蛇族人群聚在巫医供奉的神灵雕像,流秀大声念出中文的祷词,虔诚庄重的仪式令林耕未有些讶异。而更令他讶异的是神灵的形象,说不出印象中有甚么动物完全相像,型似虎狮,身披麟片,似鱼非鱼,似龙非龙,后腿曲坐,长尾盘前,昂然蹲坐。 栩栩如生的样貌彷彿随时会转头或拍打尾巴一般。 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周围陌生的群眾,脸上却掛着类似的专注虔诚。下意识地望向六起,被发现了目光,歪头询问似的目光接近温柔。 可等他出声询问时,林耕未又垂了视线:「没甚么……」 肩上多了一个触感,是六起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是不是冷的?今天风有点大,还好,入夜前就能回去了。」 渡来的温度遮住了身周的风,他很不自在,不只是对方的亲热,还有旁人投来的目光。 站在前侧的欧阳纪似乎听见了声音转过头,见他似乎扫了一眼两人的姿态,浅浅的弯了唇,没说话,便转过了身。 林耕未动了动身体,低声:「周围都是人,你别这样。」 六起的呼吸打在耳畔,带着笑:「害羞了?」 害你—— 耳朵被轻触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腹诽,六起依旧没放开。只是亲了亲他的耳骨:「傻,咱们都要成婚了,还怕甚么人看?」 缠绵的声音让他起了一身战慄,下意识地遮住了耳朵:「我——你,你别这样,我不喜欢人看。」 断断续续的解释似乎让他满意了,轻浅的笑声之后便放开了手,嘴里说着好吧好吧,转身却牵住了他。 很烦。 很烦。 很烦。 忍耐着调戏,忍耐着衝动,忍耐着一切的不适。充满了烦闷,林耕未本不想结婚,趁着六起的慾望满足的时候跟他说了这件事,却没想对方断然拒绝:「不成婚怎么成,你都服了孕果了,我们都在一起了,不成婚就得不到上神的祝福了,是族里大忌啊!」 「啊?」 「不行,不行,总之我们得成婚,成婚才合规矩,才有体统。」 六起就像是被踩到大雷,连声说不,只是强调这是规矩,林耕未不同意就是不合规矩、不成体统,他多问了几句,六起才说了:「与人苟合不婚,会被耻笑的。」 他有些发愣,吶吶的确认:「……为了面子?」 「当然啊,这很丢人啊。不只丢人,人家问起我也不好解释,太丢人了!」 「……」 到底丢的什么人?你的还是我的? 他张了张口,压住了心里的话:「可我不想今年,就,就不能晚些吗?」 「不行,我已经跟阿秀说了,你乖一点,好不好?别让我难做人。」 「……」 所以说了一大串,只是报备,不是商量。鬱闷的火层层的从深处燃起,彷彿正在闷烧着,泛着烟,漾着臭。这已经不只一次林耕未感受到自己与对方的文化差异。还有六起是不太能沟通的,说的是为他好,然而在强烈反弹的时候,也只用「为他好」的理由,用体能的差异,用性来镇压反抗。 他不想要,还有他的拒绝通通被漠视到底。在性爱之中,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他哭了,被动的承受,被当作是欢愉,那些苦涩都被湮灭在放浪形骸的焰火之中,最后,摆在他眼前的,只有妥协的选项。 他跟六起的天平也许早就在歪斜了,可是,撕毁表面平衡的契机,就是那孕果,为什么会吃了孕果? 在这段时间,这个问题不停在脑海中徘徊。 看着欧阳纪的背影,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对方的话,对方的震惊,对方的眼泪。跟六起回到家的第三天,曾经避着人问过欧阳纪:「你为什么要拿孕果给我吃?」 他发出了惊讶的单音,反问:「啊?甚么是孕果?」 看着眼前矮他半颗头的青年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神情,林耕未深吸了口气,努力的压着要衝口而出的愤恨,却还是挡不住:『你装!就是那颗苹果!为什么拿给我吃?!你是故意的!』 他的愤怒并没有让对方露出了害怕,反而是愣住了似的,直愣愣的看他:『我?甚么?苹、苹果吃了会怎样?』 『那是孕果!吃了就会像我那天一样,发出吸引兽人的味道!』 似乎都还能感受到自己吼声的馀音还在空气中,欧阳纪的眼神肉眼可见的泛起了光,似乎不敢置信,又似乎有些惊慌:『我操……我,耕未——』他抓住了他,演变成的十足惊慌表情:『我,所以是我害你的?!』 胳臂上的力气大得让他心中微讶,然而欧阳纪的眼神中已经泛出了水光:『我不知道啊,天啊,我以前也吃过那东西,才想说……所以,我,我是因为吃了那东西,才会——』 他的喃喃自语似乎也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然后抓着他道起了歉,充满了感情,慌张,与歉意。林耕未望着对方的眼泪与越发不稳的肢体跟声音,就像是一根针戳进了心中膨胀的愤怒气球,戳了一下又一下——他不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又有一道声音同时尖声——他是故意的,他只是在演,只是想躲过你的质疑! 两道声音互相交织,此起彼落,似乎同时在脑海中往两个方向施力拉扯,很痛,心里痛,却茫然,他无从判断对方的话是真是假,只能挑一边相信,然后怀疑着另一边的可能性。 ——倒还不如是他自己误吃得好! 这个念头落下同时,推开了对方。 『我不要听道歉!我当你是朋友,结果你给我甚么!』 『对不起,耕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有你这个同伴啊!我怎么会害你?!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他抱住了他,力道之猛撞得他踉蹌退了几步,然而鼻头却酸了起来,到底应该怪谁好?到底应该相信还是怪罪得好?他不知道。眼泪无法控制滑落,头越发痛了起来,抱着自己的人还在哭,还在道歉,不停地颤抖,不知道是谁先弯下了膝盖,热泪夺眶之后淌流在颊上逐渐泛凉,他反手抓住了眼前的热源。 到底是谁的错? 他抱着他哭着,啜泣的时候,不停地想,他为什么没有好好的理解这个世界?为什么找到了害自己的元兇,却还是无法恨他? 也许一切的问题只是没有爱上自己的强暴犯? 哈哈,多可笑。 林耕未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 他不会爱他,就算肉体被支配,他也无法支配他的心灵,他不会爱他,不会! 疯狂的情绪像烟火,爆炸在天空,留下了无尽的烟尘,消散之后,天色依旧无明诲暗,欧阳纪依旧住在六起家。 成婚前后,六起说了,天气渐冷,不如多盖间房子,欧阳纪也能搬过去,以后也不用在外头吃饭,他也不会干扰他们。 「随便。」 林耕未随口的回应对方。自从回来之后,欧阳纪就被迫搬去小厨房,厨房占地不大,清掉了放柴的空间,塞他的床也就没地了,餐桌也只能摆外头。 跟他抱头痛哭之后,林耕未觉得自己跟他的关係有些不同,他不说原谅欧阳纪,也不主动跟他说话,一天一天冷处理,可欧阳纪似乎铁了心想弭补,不只工作抢着做,三番两次主动示好,有天林耕未睡迟了,他还帮他准备早点。 几天下来,连六起都私下说了一句:「你们吵架了?」 「……没有。」 他裹着被子翻身,不想管六起,却是不想安静了一会儿对方的声音幽幽:「其实他人也不错,还来喊我,你——」 声音被林耕未转头的眼神给掐断了,有些好奇:「生气了?」 「他在山洞里丢下我一个人!」 话语衝口而出,可六起顿了顿,接了一句:「你没听到吗?我远远的就听见他满山的喊我,这才知道你的方向。」 「……」 声音越轻,林耕未就越不爽,抓紧了被子又歪过身:「吵不吵架是我跟他的事,我不想谈他。」 「……」 六起不说话了。 可安静也没多久,就感觉到对方的手。他鑽进他的被窝,圈着他,在肚子上游移不去,撩拨…… 真的很烦——很气,气得他挣扎了起来。所谓的妖精打架,是古时代称的男女性事,可他现在除了想真正跟对方干一架之外一点都没有其他感觉。 在被窝里纠缠,烦不胜烦,林耕未踢了几脚,终于把他踢下床,可六起翻身从地上跳了起来,头发散乱有些狼狈,嘟囔抱怨:「齁,很兇耶。」 「别闹,昨天才弄过,我屁股还痛着!」 林耕未随口一句託辞,将不爽放大。六起又蹭了过来,软声道:「哪里痛?我看看?」 反正他就是挣不过他,就像是砧板的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能为力的时候只有哭泣能宣洩自己的反感。 可六起却又温柔了起来,抱着他,亲着他:「不哭不哭,我轻点。」 「我不要,很痛啊!」 哭得像是个孩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放任自己昏厥,让痛苦暂时远离。然后隔天,欧阳纪又一脸没事的凑上来,端着热汤跟白粥,笑嘻嘻的:「还好吗?我煮了粥,喝点热的,应该会好过一点。」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的,端着那碗白粥,眼见大滴的眼泪落在粥面上,像是下雨。 他说了谢谢。 只因为对方握着他的手,说了一句:「我懂你的苦。」 囚鸟(2)-存在 手指扫在脸上的触感是温柔的,从深眠的梦里清醒如同在深海中渐次上浮,周围环境逐渐明晰,感觉得到皮肤的软嫩,左右的轻扫,然后温热身体靠近,脖子上感受到接触的压力,还有吐气时微温的风。 「阿末,没事的,没事的……」 低喃的语调缓和,平稳,不像个孩子,彷彿在模仿大人的语调,说话方式。在他听见的时候,其实还并未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觉得有些游离于外,却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周遭。 伸手抓住在胸口的那隻手时,低语再次落下,藺雨说:「我陪着你。」 林耕未依旧没有醒来,只是翻过身子,将声音来源的人给搂进怀里。对方并未挣扎,也许还并未发现他在装睡,可手指在肩膀上轻扫,一下又一下的温柔,予人平静,安寧。他忽然有些搞不清自己跟对方到底谁是孩子。 可自己确实是需要对方存在的。 不知为何,却又想起了现实中的一个人,对他说:「有我啊,你又不是一个人。」 漂浮的思绪将这句话拆解成两个意思,彷彿两条不同的道路,通向截然不同的意义——佘令禹……有些话,真不能乱说……我会当真的——在背上徐缓的触碰之下,他慢慢放松了下来,放开了怀中的小孩。 「你醒了啊?」 睁开眼,在黑暗中抓住了微亮的光,林耕未的手附上了软软的脸颊,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他撩开了头发,亲了光洁的额头。 「唔……」藺雨彷彿吓了一跳,反射似的瑟缩了一下,林耕未退后时,他抬手摸着自己被亲的地方。 「吓到了?」 他的眼神漾着光:「阿末为什么要亲我?」 闪亮亮的目光,让林耕未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到底是想他回答甚么? 捏了那软嫩的脸:「看你可爱。」 「唔……」小孩嘟起了嘴:「只有可爱啊?」 听着那暖暖的咕噥声,林耕未露出了笑,把人捞进怀里抱着,小孩扭了几下之后放松了下来,伸手到背后回抱他:「好嘛好嘛,可爱也行,阿末喜欢就好。」 ——真的很可爱。 「我刚做了恶梦,谢谢你陪我。」 「嗯,我知道。」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的,林耕未退了退,藺雨却又黏了过来,抓住了他的衣服:「我真的好想叫醒你,可我叫不醒。你在梦里是不是很难受?如果我能为你赶跑恶梦就好了,如果恶梦能停止就好了。阿末,看你难受,我捨不得啊。」 「……」 就像他初醒时的感觉一样,这段真情实意的话语,除了触动之外,也令他讶异,也许他太少跟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接触,不知道甚么时候开始,有时会觉得藺雨成熟得不像小孩。 怀着这样的感慨,反手摸了摸藺雨的脑袋,平静的说:「……没事的,只不过是恶梦而已,藺雨别怕,因为是梦,再难受总是会醒的。」 听着林耕未安抚自己的声音,佘令禹再次痛恨起这小孩的壳子,他看他是孩子,正因为是孩子,醒来之后总是如此云淡风轻,彷彿梦中的事情不会影响他分毫似的——怎么可能,光想像他的心情就令他心焦。 可恶!好想回现实找他啊!下了线得找个理由约他见面才行! 「没事的,藺雨不用担心,嗯?」然而无论他怎么想,林耕未说完话,视线看向帐篷外,「看来还晚着,还能再睡一会儿。」 佘令禹抓住他的衣服:「不如我们说说话吧。」 「嗯?」林耕未有些讶异似的,然而疑问的提高尾音之后,又摸着他的脑袋:「藺雨是怕我又做恶梦了?」 「嗯。」 小幅的点头,脸上掛着不经意的皱纹,眉头能夹死苍蝇了。林耕未心头一暖,伸手碰了碰眉间,压平了皱纹才问:「那乖宝想聊什么?」 「唔—-阿末有特别喜欢吃什么吗?」 「吃的?」 这令他有点惊讶,然而藺雨的声音有点苦恼:「嗯,感觉阿末什么都敢吃啊,唔,好像没有特别不喜欢的东西……」 挑食鬼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嘟囔又让他莞尔:「有啊,其实我特别讨厌红萝卜、还有青椒、罗勒的味道。」 「嗯?!可你明明就都吃!」 「因为我不挑食啊。」 「哪有人这样,我哪有挑食~」 「哈哈,我说我不挑食,怎么乖宝就自己承认了。」 「明明是阿末挖洞让我跳!」 「哈哈哈,被发现了。」 「阿末真的太坏了——我也是,也是什么都吃的啊……」 因为减小的抗议声让林耕未的笑容越发扩大了,吐槽了小孩,两人斗嘴了半天,才拉回正题,小孩执着的撒娇:「告诉我嘛,你喜欢吃什么?」 他揉着他的头发,思考着这个很少去想的问题:「唔,特别喜欢的,大概是布丁吧?」 「……布丁?」 游戏里没有布丁,也不奇怪小孩歪头重复他的话,林耕未描述道:「就像豆花那样软软的东西,比较甜,是鸡蛋跟牛奶做出来的,上头会蘸着焦糖浆。」 「唔……那种口感的,阿末都喜欢吗?」 「其实也没有……大概是布丁特别香甜吧。」他一边思考着:「还有蛋糕也蛮好的,不需要太多奶油,蓬松软绵的蛋糕体就很好了。」 「……因为香气?」 垂眼看着对方,微微頷首,不得不说小孩很敏锐。 「那,还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看着对方闪亮亮的眼神,他有些恍惚,人是群居动物,期待被关心被在意,或者作为付出被需要的那一方。就算能习惯独立,也不得不说期望能有朋友、亲人,或者爱侣分享自己的世界。询问爱好的动作也许平凡无奇,却何尝不是想走进他的世界的叩门? 很可爱,很温暖…… 怀着这样的感慨,摩挲着细软的头发,体温暖了彼此,因而外头的山风呼啸也不觉得冷,时间在轻声的谈话间流逝。清晨的鸟鸣与微光提醒了早晨来临,后半夜没怎么睡,虽然有点眼睛涩,但感觉也没有很累,查看手錶体力还算饱满的状态,只不过藺雨还是个孩子,林耕未有些担心他熬夜。 「乖宝会不会想睡?」 「唔,还好……」 ……如果不是吃掉馒头里的青葱的话我就信了。 看着吃着早餐,一副要打起盹的小孩,默默查看了手錶的宠物状态。 【体力29%,可适度休息补充体力。】 看来熬夜是不行的…… 他看见了投影,小孩自然也看见了,瘪着嘴:「我还好,没有很累……」 傻呼呼的。 伸手捏了他的脸,「要不休息一下再走?」 「这样就要错过曇蕈出现的时间了。」 「错过了也没关係,明天再摘也行。」 他们正在做一个支线任务,主要目的是为了帮村长生病的儿子找到一味药引。这是个长期任务,因为生病的儿子似乎每天都要吃药,因此村长无时不刻需要这味药。 坦白说,村长的儿子他也看过,长相雋朗,脸色红润,如果不说,其实很难想像是个病人,每天都有人去送药,其实应该也吃不完,网上也有人讨论,像是有甚么原因的暗线,只不过目前还没有听说线索。说回那曇蕈,只出现在尧山之巔的草原中,每天產出时间固定,而且只有30分鐘左右,若不及时挖去就会枯萎,只能等隔日。 林耕未问了两句,藺雨坚持自己没事,抓着他的手就要往前走:「趁着还早,咱们赶紧上去摘了曇蕈,今天天气不错,应该还能看到云海。」 被抓着往前走,林耕未原本不觉,只是下意识回答:「唔?云海啊,小雨怎们……」顿了顿,才迟疑地开口:「小雨怎么知道有云海?」 回望自己的小孩似乎有些彆扭,握了握他的手:「我,我听人说的。想说……也许阿末会喜欢。」 话说到了尽头,风吹散的发梢却露出了白底透红的耳朵尖尖,靠近了他还补充:「我,瞒着你,会生气吗?」 有些唾弃刚刚想多的自己:「……不生气。」 有点高兴。 其实,有人总是想着自己,这样的概念就让他心里冒着温暖的泡泡,扬起了唇,反手握住了对方,语气透露着轻松愉悦:「那咱们赶紧走。」 从扎营的地方到山巔大约只有20分鐘的路程,两人一路往上爬,还能遇到一些已经下山的玩家。林耕未抓了一对情侣询问,知道曇蕈已经长出来了,今天人有些多,他们下来时已经没剩多少。两人赶紧加快脚步,希望能抓住时间的尾巴。 一路快行,终于到了目的地,却是遇上纷扰,似乎是两队人为了曇蕈吵了起来。声音有点大,甚至隔得远还能听见。路人的评论让他们知道了大概,简单的说就是在争最后一株,有人调停,却谁也不让谁。 隔着一段距离还有人在看热闹,他们站在附近,对看了一眼:「咱们去看云海吧?」 藺雨伸着手:「那边。」 「好。」 由于吵架的挡在主干道,他们还绕了一下,然而离开不过数十公尺,背后的骚动声却大了,尖叫与叫喊声四起:「干,啊啊啊——至于吗?!」 根本不用看清楚状况,只有一声小心,他就感觉自己失去平衡滚在地上,却是小孩推开他一起躲过了喷来的尖刺。 林耕未看清了那动物,心里一冷——妈的,神经病! 豪彘。 是浑身长满尖刺的一种小型猪。白色的毛发,却是可作为武器的尖刺,每根刺几乎有筷子粗,甚至有超过50公分长的。除此之外还有山猪的獠牙及能撕碎猎物的牙齿。重点是这种凶狠的动物,是不太受控的,出场就是无差别攻击,非得见血或者出攻击范围才会放弃或转向他人。 小孩扑过来只让他们躲过了第一波攻击,反应快的直接闪进空间,动作慢的也在几个呼吸间反应过来,豪彘原先被人群裹住,现在却能直指他们。 「干,你还不跑!」 不知道是谁对他丢了一句,就消失了,可林耕未捞起小孩,险险的闪过射来的尖刺,他的目标是几十公尺外的树林,只要鑽进树林让猪看不见就行了。 「阿末,阿末,你不要跑,牠会追上来,你像他们一样就行了!」 藺雨的声音盪在风中,他的回答带着喘气:「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的,只要进树林牠就——」痛楚鑽进了后脚,让声音一顿,脚步滞涩,在那瞬间心中是清明的,时间彷彿就变慢了下来,他努力让小孩能安全的落地,抱紧了小孩的身体,尽可能快速地说:「我不会死的,你不要怕。你不要怕,回临都城,我会去找你的!」 然后背后而来的衝击跟剧痛让眼前一黑,耳边喊着他的声音还有听不清的尖叫,该死——要重生了——在意识断线之前,只记得自己抱紧了眼前的孩子。 囚鸟(3)-自私(上) 因为一句,我懂你的苦,他跟他和好了。虽然比不上先前毫无芥蒂,好歹能正常说话。相处在一处也没有先前那沉闷的滞涩感。过了中秋,天气渐冷了,六起花了很多时间在外头打猎,说得存些粮食过冬。 林耕未说可以醃一些食物过冬,六起想了想不反对,然而等说起醃製流程需要用上大量调料,他又有点为难。 「照你说的作法,家里的盐也不够用几次。」 他咕噥的话让林耕未有点尷尬,这边的盐份来自岩石,因此取盐并不是很便利。思考到这个问题时便想到了盐田,只不过还没出口,便被欧阳纪打断了。 「要不试试看煮盐?」 「唔?那是甚么?」 六起难得平和的问句让对方似乎受到了鼓励,侃侃而谈了起来,说似乎知道有个盐湖及煮盐的作法。 被多问了两句怎么知道盐湖,才抿了抿下唇,收起了一开始兴奋的神情。 「怎么了?不能说?」 大概是六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耐,他犹豫之后才答:「那是我之前投水的地方,可我不大知道方向……」 此话一出,六起瞇了瞇眼回想,「唔,我听鹿说过……大概要走上一日。」 「唔,那有点远。」 「一趟倒不是多远,只不过要取水来回就有点费时。」 「那不如,我们带着器具去,直接煮了盐回来?」 「唔……」 两人说到这边,不约而同地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林耕未。 「你觉得如何?」 林耕未的心思还停留在前一句的,要走上一日,不自觉有些恍神,只反问道:「……直接煮盐回来?」 「嗯。」 六起直白的目光锁定他,让他有些想避,垂了眼回答:「喔……」 「喔?」 「我觉得,都可以。」 他拍了拍大腿:「那不如一起去吧,趁着天气还不算太冷,那里的风景也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林耕未原想趁着六起出门,还能得些自由,可对方提出了这样的建议,想到还得跟他一路,多少就有点不愿,心里踟躕:「我……你这几天打了那些猎物回来,都还没整理,不如,我留下来整理,顺便也能打扫一下房子。」 「唔……猎物,我等会儿来帮你,打扫房子也不急吧?」 当他这样说,林耕未就知道逃不过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提议。 当天几人商议分工之后,确定了隔天出门的时间,就各自安置。 要说这一个多月的夫夫生活让林耕未领悟到甚么,就是六起对于性爱有多热衷、有多卢。下面的嘴不行,那就上面的吧。 去你妈的,他都快呛死。 更烦的是这天他似乎觉得,因为有欧阳纪这个外人在,得禁慾两天,非闹个尽兴,嘴里没能让他射出来,还是被压在床上。林耕未被抓着手臂,跪趴着,抵挡着后腰升起的酥麻感时,心里想着的是:好,很好,你最好把我操得起不来了,我就有理由不去了! 林耕未是对的,他确实因为起不来没去成了。临行前六起还没放弃多问了两句,他推开他的手臂,埋着棉被,「不要,你们去,我不想去!」 「——好吧。」 回復的声音是低的,似是有些无奈,几个呼吸之后,他知道对方转头出了门。 然而等屋外的动静小了,林耕未坐起了身。从窗外看去是有些萧瑟的枝头及掉落在地上的乾枯落叶,他枕着手臂趴在窗台上,头有些重,心思依旧晦涩。他知道道理,他知道,也许放软了,可以过得舒坦,不用为了爱或不爱,恨或不恨跟自己过不去。 然而究竟为何必须放弃自己的恨跟怨? 他应该要原谅谁?原谅六起?还是原谅自己?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特别明确地感受到是自己所下的各种决定,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没有办法,他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颊上有些冷,然而秋风又吹乾了他面上的眼泪,林耕未闭上了眼:『……我是——』 声音落下了,却唱不出口。他是囚鸟,困住了自己。把脸埋在了手臂里——逃?要逃去哪?要回大猫族吗?他应该往哪个方向走?还是应该学欧阳纪,投水了乾净?不,不逃,他不想死…… 反覆的纠结之中,天色逐渐大亮了。他收拾了一身衣物,蹣跚的去洗了个冷水澡。 肚子有点痛,水里有些血——果然受伤了——在浴间里抱着肚子蹲了下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哭。觉得太委屈,太期望有个明确的方向告诉他,这里是出口。 想家。 想现世的一切。 可是连怎么落到此处的线索都没有,又要怎么回去? 哭得头越发痛了,肚子也痛,抽着气,抱着肚子,身上因为沾了水而更加冷了。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爬起来把澡洗了,把衣服给穿上。然而感性上,还有昨晚体验带来的生理与心理的不适,反而让他在几个呼吸之后,趴在地上乾呕了起来。 呕出了血丝,才踉踉蹌蹌地抓着周围的东西爬起来。 身上不停地打颤,却还是舀了水往身上泼。 直到水桶里的水见底了,才丢了水瓢,草草抹了身体跟脸上的水,裹上了衣服出去。他没有回房间,赤着脚往外走,凭着记忆跟直觉在林间穿梭。光打在身上有些暖,风吹在身上有些冷,彷彿有针在脑袋里刺似的,不知不觉,感觉到呼吸的力气,他用力的喘气,用力的呼吸。 林道越发熟悉,他知道自己走对了,可扶着树干的手指在颤抖,变得需要停下来喘气,连身上都感觉到冷比较多了。嘴里吃进了凉风,冰凉了脏腑,想吐,扶着树干的时候肚子也翻滚的痛。 『下一个转弯……应该在下一个……』 自己的声音彷彿是在鼓励自己再迈几步就能到,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沉重的腿,时间感变得不太精确,他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当那木造的屋子映入眼帘时,眼帘在打颤,喉头也痛,他觉得几乎下一刻就要趴倒在地。 摀着嘴,吞着口水把想吐的感觉压下去。 啪得一声,只知道自己的肩膀撞上了门,趴在上头无力地拍门:『流医师……』 不晓得呢喃的声音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可下一刻当门板往后移动,他几乎无法稳住自己难以支撑,然而腿软时却是跌进一个臂弯之中,属于他人的气息鑽进鼻腔,流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搞甚么……你一个人?」 林耕未瞇着眼,深呼吸着想把自己撑起,嘟囔着他也不确定的声音,然后下一刻就感觉腿弯被截起,整个人腾空了。 在昏倒之前,只听到流秀叹了口气。 ——阿末。 ——阿末,醒醒。 ——醒醒啊。 推在身上的手力气并不大,声音也是稚嫩的,谁?兽世里谁会喊他阿末?像是谁?有些熟悉,像是他认识的人。 林耕未不经意地想。 是阿未吧?他曾经跟欧阳纪说过,高中的朋友喊他阿未——是喊别人吧? 还是有点冷,翻过身蜷了起来,幽静的黑暗在下一刻又将他拖进深渊—— 囚鸟(4)-自私(下) 再次感觉到外界的时候,似乎已经是夜里了。初醒时映入眼帘的模糊黑暗让他有些迷糊,身上盖着一张毛皮,有些暖,暖过头了,身上出了些薄汗。默默伸直了身体,将手臂从毛皮里伸出来,感觉了一下身体状况,喉咙与肚子还有屁股都有点痛,头不痛,腰痠,膝盖也有点刺痛。 林耕未初步检查了身体状况,感觉还可以就坐了起来。 他在流秀家。 他的衣服是穿六起的,有点大,有些空荡荡,夜风吹过便有些冷感,然而夜风也将一股食物的味道带进了屋内。 肚子不争气的咕嚕了起来。 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便调整姿势下了床。 赤着脚往外走,只是还没到门口,就遇上有人开门进来。从身形看上去,林耕未下意识喊了一声:『流医生?』 「醒了?」 「嗯。」 他走了几步便站到他身前,林耕未没有兽人的夜视力,然而他低头打量的视线还是能感觉到,流秀用头点了点病床:「回去坐着,帮你把脉。」 林耕未乖觉照做,流秀的体温跟六起一样有点低,然而也是他上手,他才觉得自己体温原来有点高,手掌默默握了起来:「谢谢医生救我。」 低语换来淡然无所谓似的话:「呵。都撞到我门口了,用不着谢。」 流秀收回了手,让他换另一边,两边都诊过之后,就站了起来,林耕未摸不准巫医的脾气,只见他往抽屉里捞出了打火石,点亮了一盏油灯。 突然的光亮让林耕未遮了遮眼。 然而下巴被抬了起来,对上了一双让他觉得有点怕的审视目光。流秀的眼神很利,看着他时并没有表情,视线落在脸上,握着他下巴左右摆动的观察。 下巴抬高因而稍微压到咽喉的感觉让他很不自在,还没有开口,对方放开了手:「六起怎让你一个人来?」 流秀将油灯放在床侧,林耕未自己转了转脖子:「他出门了,跟欧阳一起去採水製盐。」 「採水製盐?」 林耕未概略的解释了一下昨晚的讨论,并解释他们去的地方,流秀听了轻声:「喔,那是有些远。」 评论完并没有下诊断结果,而是转身靠近药橱,作势要抓药起来。林耕未等了等,只能开口:「医生?能问问你刚才的诊断结果吗?」 「嗯。」 烛火的微光让他的脸上有些不明的光影晃动,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将药材一点一点摆上药秤,并不看他,声调冷淡如常:「大概是风寒盖住了脉象,不甚明显——只不过现下你太虚了,得补补气、补补血。」 「呃……风寒?」 『唔,天人是怎么说的,感冒?着凉?』 『着凉?』 「喔。」 其实他不是想回答他的,只不过流秀心思似乎在抓药,林耕未吞了吞口水,没多讲话。 「只不过这药吃完,还得让六起带你回来看看,让他克制克制,万一掉了可就不好。」 前一段还听得懂,可后一段话林耕未想了几秒,没听懂他的意思:「甚么东西掉了?」 眼前提着药秤的巫医这才停下动作,抬起的视线透过微光却是有些漾着火光,然而话语却让他彷彿从脊椎底部泛起了冷。 「虽然还不明显,但我想你应该是有了,大约不到一个月。」 「……有了?」 『嗯?天人不这么说吗?有小孩?怀孕?』 几次的确认,像是暮鼓晨鐘能惊飞森林中休憩的雀鸟,比起发出叫声,本能慌乱的振翅声早就响彻了天际。 好像秉住了几秒的空气,才在回过神时大口吸了一把,又一口,张口却又觉得自己被鯁住了,林耕未下意识的吸着鼻子,吞进了口水有些乾涩。 彷彿能回想起口里鲜甜的滋味,此时,却想起了血的味道。摀住了下腹,眉头却皱起来:「……孕果。」 「没错,男子自是要靠孕果才能成孕。」 吐出了一口气,然而说出的话并不比那叹气声大多少:『原来……会怀孕。』 早晨的反胃究竟代表几个意思?还有出血?一早经歷的各种生理不适,此时彷彿都有了另一种解释,呼吸依旧得用力,他撑住了自己的额头,吐出的气息打在手上,凉气颼颼。 「——我可以拿掉吗?」 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脱口而出。 安静徘徊在两人之间,然而几个呼吸内,巫医放下了药秤,淡然的语调有些小幅上扬:「拿掉?你不用跟六起商量?」 「我不想生。」 「这是你们的孩子。」 「我知道,但我不想生。」 「男子成孕不易,这胎如果拿掉,下次得等发情期才有机会成孕,而且落胎药伤身,这胎吃了药,下一次就不知能否成孕了。」 这大概是他听过流秀讲最长的一段话,不知道为何露出了笑:「好啊,那不正好吗,我不想要他的孩子,不想要他的孩子——不想要他的孩子!」 彷彿也在呼应心中的感觉,一开始的可控语气到了最后几乎变成了嘶吼。像是想把自己的委屈都丢出来一般,怨啊,怒啊,惊讶啊,惶恐啊,开始佔据从四面八方彷彿强酸强硷的侵蚀一般沾溶他的内心。 他到底为什么要受这种罪!该死,这该死的孕果!爆炸的情绪影响了动作,反手打起自己肚子毫不手软,拳头落下的闷痛感,带动了后头的伤口,痛了起来。 他并不心软,越痛,这胎儿的性命在心中就越发沉重。 「好了。」 「嘖。」 「好了——」 流秀的喊声跟手几乎差不多时间到达,他抓住了他的手腕,然而林耕未还有另一隻手,他在挣扎中被对方压住了双腕,挣不过兽人的力气——怎么都挣不过兽人啊。 也不知是甚么时候开始泪腺开始松的,他不想哭,可眼泪却掉了下来。 「不许哭。不许哭,有甚么好哭,敢说要吃落胎药,还哭个甚么!给我收住!」 流秀冷冽的声音让他从挣扎中回过了神,就算被半压在病床上,无法动弹,失去的冷静却一点点的回来:「……不哭,我不哭,你放开。」 对方松开了手。 巫医拉开了距离才觉得自己依旧泛着冷,眼神从天花板转而望向对方,他的表情凛冽而严峻,垂手而立的站在一旁。 「我可以吃药吗?」 「……可以吗?」 「拜託,我不想生他的孩子。」 「拜託,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怀孕了。」 「求你,医生,我求求你——」 「我不想生一个,自己都不知会不会恨的孩子。」 流秀越是不说话,林耕未就越心慌,说出来的语言是连自己都没法想像会脱口而出的,几乎都想动手拉住对方。 然而巫医别开了眼,在他动手前转过了身,重新回到药橱前,将先前的药堆到一边去,重新抽了别的药屉。林耕未止住了声音,只看着对方,未几,只听缓然而冷淡的声音传出:「这药吃了,应该会痛上一两个时辰,会拉血,你得在我这边过夜观察,若是胎位不正,药下去搞不好会死。」 「……我吃,我还是要吃。」 巫医拿着包好的药往门口走时,林耕未想站起来,却是被巫医阻止了:「坐着,等会儿有你受的。」 他还是跟出去。 亦步亦趋。 流秀看了他一眼:「想帮忙?」 「嗯。是我自己要吃的药,跟医生无关。」 「呵呵。」巫医露出了一个轻浅的笑:「你还是祈祷自己的命大吧。」 色浓至稠的药,入喉尽是苦及酸涩,在药效发作肚里开始翻搅时,林耕未并不后悔,他裹着毛皮,却依旧还是冷,沁出皮肉。 1罈焦血浓稠,和着不成型的血块,也许还是不成型生命。想起了实验室牺牲的老鼠、兔子、想起了他失败的各式胚胎,也许尸体的乾净的,也许细胞不是肉眼能见的,但又有甚么不同,他依旧揹起了他们的生命。 他愿意,怀着抱歉,怀着虔诚,怀着尊敬,怀着感谢,去送走那些生命。 跟此时,也许也没甚么不同。 孩子,谢谢你告诉我,我的软弱,我的无知,误信,及愚蠢的行为,会造成甚么后果。 对不起,无法让你出生;对不起,我是自私的。 床上的青年被发丝遮住的眼瞼下,眼球正不停地转动,蚕丝被盖在身上,却还像感受到冷1般蜷缩着身体,口中喃喃着听不清的低语。时而缩起手脚将自己埋进被中,拨开他的头发却被歪头转走。 手指顿在空中,像是有针刺进佘令禹的心中。青年又在下一刻舒展了四肢,翻转了身体将自己面向墙壁,露出了空虚的后腰。 因为衣服被撩起,少日晒的地方,肌肤被衬得白皙,脊线往下延伸,在臀前凹出了弧度,应该引人遐想的时候,他却捞起了被子将他遮个严实。青年因为拉力而转过了身体,又躺平了,只抬手遮住了眼睛。 佘令禹看着这番情景,忽然有些无奈,原先的心疼此时又不知该哭该笑:「……怎么还不醒?」他顺了顺林耕未的头发,下一刻便是默默在对方身边窝了下来,只有这种时候能肆无忌惮的碰他的脸。睡着的样子毫无防备,然而却是在梦里受着不为人知的苦难。 心细碎的疼着。 明明现实里是连手都没牵上的可怜进度,他却在游戏里为救藺雨而失去生命。多傻啊,明明只认为这是假的,明明只认为他是ai,明明只要自己躲开就好了。 被保护着,让佘令禹认知到壳子确实走进他的心,可压在身上的重量更让他认知到自己的无力跟痛心。明明他对藺雨只是纯粹疼爱的感情,但就是如此纯粹,才显得这份真诚的无可取代跟珍贵。 ——多傻?他不会知道他当时有多后悔自己披了个壳子来接近他。 「林耕未……」低喃的声音含在嘴里,可对方并没有听见似的,连眉宇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摸着他的脸,轻声地问句落下,又消失在玩家所属的洁白空间之中。 也许除了自己,并没有被听见。 可佘令禹不害怕自己的话被听见,也许,正是因为这是他的心声,及想要传递的对象。 他把额头贴上了对方的额头,无以名状的情绪在心中游走,不疼,而是怀着虔诚。 「……爱我可好?」 囚鸟(5)-谎 深夜的时候,抖着双脚出厕所时,流秀还等在外头,「感觉如何?」 林耕未扶着门,有些发晕,却还是回答:「——不太痛了,很闷。」 「好,还能走吗?」 「嗯……」 然而下一个移动,却又踉蹌的差点趴倒,被从腰间捞住了。 他扶着他的肩膀:「谢、谢谢。」 「——我真是欠你们的。」在对方想把他捞起来的动作及不耐烦的声音下,他伸手推了对方。 巫医的动作一顿,林耕未有些踉蹌的落地,忍着疼的站直身体:「医生,谢谢你,你是好心,你们兽人的嗅觉太厉害……万一被误会,那就是我的错了。」 在深夜里,他看见的只有模糊的轮廓跟双眼的光亮,却落了笑声下来,抓住了他的手臂:「倒说了句实话。」 在对方搀扶之下,一步一顿的走回了屋内,勉强喝了半碗药,满口苦涩的听着流秀嘱咐护理的话,微微点头,有些犯睏。睏意持续地抓住他,话语轻了些,逐渐远离,感觉撞到了甚么东西,然后意识到自己被放倒在床上,下意识地翻身用不痛的姿势侧躺。 而最后在脑海中的一件事,是明天,明天还得跟巫医套好话好回去。 这一睡就不知人事,睡梦中彷彿听见了有人喊他名:林耕未。然而也只不过飘渺如雾,真真假假也说不清,大概是想家吧,他想家。 下次再醒时,是在六起家的床上。看着外头夜色,林耕未从床上坐起,听着屋里屋外大大小小的动静,正发呆着欧阳纪开门进来,手上托着一个托盘:「你醒了?」 「……你们回来了?」 他点着头:「对啊,你都睡了近一天了,不腰痠?」 「还好……你们怎么知道?」 「知道你在巫医那边?」 「嗯。」 他撇了撇嘴,伸出了手掌:「你看,还不是伤了手,回程的时候顺便去擦伤口,结果流秀就说你病了,我们才把你从那边接回来。」 手上的伤口多是小小的细痕,看上去很像是在沙地上跌跤的擦伤:「你跌倒了?」 「欸——你看,脚也有。」 他放下了手上的托盘,撩起了裤管给他看,也是膝盖上泛着红的擦伤。林耕未没有想多看,只是微微点头,欧阳纪递过一杯水:「先喝水吧,你应该口渴了吧?我看你嘴唇很乾。」 林耕未没有拒绝,只是对方在床边坐了下来,看他喝完了水又递过桌上的小碗:「来,还是热的。」 小碗里装的是米粥,依照医生的嘱咐,他确实这几日得忌些荤腥,配合中药慢慢调养。只不过刚好就送上适合他的食物,林耕未还是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能吃这个?」 「医生说你发烧,又拉肚子,这几天要忌荤腥甚么的,是肠胃炎吧?」 「……嗯。」 正说话着,门口传来动静,是六起走了进来:「醒了?」 「嗯。」 他看了看那托盘:「水喝完了?肚子还好吗?」 「……还行。」 「那就好,阿秀说你这次病得兇猛,去得也慢,这几天就好好养着,该吃药吃药,家里有甚么事就让欧阳去做,嗯?」 垂眼看着汤匙下漂浮的米粒,听着平缓的嘱咐,恍如隔世的也许是他的心态,彷彿以往对方都如现在1样体贴似的,好像他的怨怒跟着那浓血从身体中流走一般,他的回答平静:「好,谢谢。」 之后的日子,也许能算上他吃过孕果以来最平静的时光。近一个月,就算晚上跟六起一起睡,他顶多就摸摸蹭蹭,只要林耕未说还不舒服,对方就愿意放弃。 简直温顺的不像是他认识的兽人。这件事似乎也不算甚么,却像泼墨在他心中随意绘了一笔,奇异的惹眼。 最后一次复诊,林耕未是自己去的。 流秀诊了脉之后微微点头。 「血气依旧不足,但以小產来看,状况回復得还不错。」 「那气血的部分……」 「自然是得时间调理。」 「我还可以依照医生的吩咐吃食吗?」 流秀頷首,又吩咐了几种材料跟食物,林耕未一一记下之后,想起了其中一样野薑,就在之前六起带他们去看花的地方。 与巫医告别之后,便往那地方前进。 这段时间,林耕未时常想,也许是他不懂这个世界,因此才误踩了各种地雷,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当他听见野合肆无忌惮地呻吟粗喘,当他看清远处那对男人是熟悉且日夜相处的两个人时,这几日的古怪,都好像有了理由。 豁然开朗,然而霎时又生遍野狂风,当他抹开了被风吹乱的发,抬脚回头的时候,又在想……他大概,连人心也不懂。 清醒的时候,还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那些刺痛了他的情绪,似乎在睁眼的当下如潮水般退去。认清了是玩家空间的天花板时,本能的想起重生前的事情,还不需要思考应该去哪里找藺雨,便意识到肩窝下趴睡了一个人,正抓着他的衣服。 不知道是发愣还是傻住的情绪佔多数,本能去触碰对方的头发,入手柔软,跟平时没甚么两样。 ……但是到底为什么,藺雨会出现在玩家空间? 正在发呆时,一双墨黑的眼瞳却慢慢睁开,几乎能抓住眼睛一亮的瞬间,他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你醒了?!」 不掩欣喜的语气让林耕未从恍神中回到当下。 「藺雨?」 他趴了起来,点着头回答:「嗯啊,是我,阿末怎么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 随着他的问句抬眼环视整个房间,林耕未并未给玩家空间太多装饰,只是换了喜欢的床跟家具,但说起来还是个充满现代化的简约空间。 他眼神绕了一圈之后,就回到了他身上:「阿末被豪彘的獠牙重伤之后,因为你要消失了,我死死抱着你,可没想到,转眼就到这里了,就在这张床上,你身上的伤也不见了,只是一直在睡觉,我也不知这是哪里?」 「这里是我的空间。」 「空间?」 「之前其他人躲进来的就是这里,这里连通着我跟你的世界。」 「原来如此。那我们还能出去吗?」 「可以——我睡了很久吗?」 「不记得,大概有几个小时,因为喊不醒,我就跟着你睡了。」 「喔。」 「阿末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林耕未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只不过看不出甚么,忽然有一种感觉,如果他在说谎的话,他也看不出来。 在对方等待回应,转而疑惑的眼神中,伸手碰了孩子的脸:「藺雨一个人在这里,会怕吗?」 他摇着头:「不怕。」 「为什么?」 他握住了他的手,「你不是没死吗?如果只是睡着了,我就等你醒来,我不怕,我跟你在一起啊。」 我跟你在一起。 如果这样简单纯粹的话都要怀疑,如果连这诚挚的眼神他都不信,那,到底还要信甚么才好? 林耕未有些恍惚的明白,自己其实没有从梦中走出来,依旧沉浸在梦里受背叛的胶着情绪里。 只是下一刻却是被扑进怀里的衝击打断了思绪,感受着腰间用力的手臂,迟疑了一瞬,才把手放在小孩的背上:「你怎么了?」 「答应我,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甚么?」 「我知道你不会死了,可不要因为这样就牺牲自己啊,我都快被你吓死了,那猪的獠牙那么长,牠还戳——是不是很痛?会不会很痛?我很心疼啊。」 说着说着又仰起头,对他控诉:「不要不说话啊,不能再这样,下次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我就、我就不理你了,知不知道!」 小孩子的样子、大人的语气、奶猫炸毛般的控诉,彷彿用力的在将他从低迷的情绪中拉扯出来,感动也不是,怀疑也不是,说这样的话真的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无论话语是甚么,在这段话里只肯定了一件事,他是真心的为他的。 林耕未只做了一件事,捧着孩子的脸,亲了鼻头。 在瞪着大大的眼里,露出了一个笑,又抱住了孩子,哄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下次就把你先丢进来再说。」 「阿末!」 小孩在怀里抗议挣扎了起来。林耕未因为他挣扎而被扑倒在床上,藺雨趴在他身上认真的强调:「要一起,一起,一起!」 「喔,重要的话要说三次啊?」 「不管!你说!跟着我说,要一起!」 他又亲了小孩一下,这次亲在脸颊上。小孩耳朵泛出了红,气势也弱了下来,抓着林耕未的衣服,扭捏:「干嘛这样,不说就只会亲人。」 他笑着把小孩抱进怀里搓揉,只喊乖宝,小孩依旧不满,两人直闹得差点掉下床。 然而,直到林耕未把小孩送回旅馆房间安置,嘱咐了几句话下线,藺雨都没能从他嘴里得到一句:「一起。」 他的记忆回到初醒之时,谎言可以用各种形式出现,是说爱,说在意,说喜欢,是如同细细的钢琴线,或者薄如蝉翼的纸片,看似无害,但倘若是谎,便能成为利刃。 他也许是,不知该不该承诺吧。 ========== 虽然是爆炸的剧情, 还是说声圣诞节快乐~ 叮叮噹听腻了吗, 推荐《一件礼物》愿爱降福于你我 囚鸟(6)-在意(上)(180颗珍珠,不小心拖更地更新") 下了线的青年,拿下眼镜时,默默在舱底叹了口气。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也许是沉浸在两个时间线,导致每每回到现实都有些缓不过来。 「庄周梦蝶……」 反手摸着背,大概是这次的记忆情绪起伏太大,身上都是汗,林耕未爬出睡眠舱往房间移动,收拾了睡衣准备去洗澡。 只是当他例行的察看了手机,动作顿在萤幕前。 令禹:『要不要去吃宵夜?』 时间显示在几分鐘前。 不知是刚才才因『庄周梦蝶』想起跟对方相处的情景,还是这邀约来得凑巧而產生了的奇特感受,回復的键盘已经跳了出来可手指点了两下,又悬在半空。 到底该回,好或不好,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不过是一句话……望着自己在萤幕中输入的文字:「好啊,要去吃哪里?」 意识到自己抿着唇,圈着拳头压了压上唇,又望了那段话几眼,这才伸手的点了几下,删掉了最前头的两个字。 未末:『你想吃哪里?』 原想就这样丢开手机,对方却似乎正看着手机,几秒内就显示了已读,回復得也快。 令禹:『想吃热的、炸的、咸的、甜的。』 林耕未一看就愣了,心里转了一圈,冒出了一堆食物,但也跟没回答差不多。而且咸的又甜的是怎么回事? 未末:『这甚么?猜谜?我就想到一堆,咸酥鸡洒梅粉?炸汤圆?』 令禹:『哈哈,不是啦,我是想明天还放假,要不去逛峰海?』 说也奇怪,他几乎可以想像佘令禹大笑的样子,开啟话题之后,一开始那些奇特的感觉慢慢散了,峰海是夜市,确实想吃甚么都能满足,林耕未想了想答应了对方。 两人约定了见面地点之后,就暂时道别。 林耕未出门前,还是进浴室稍微擦了一下身体,汗湿的感觉稍去之后,才套上新的衣服、外套,拿起随身的东西出门。 他住的是个公共运输发达的都市,而且自动驾驶,快捷、公车都是24小时运转的,相当方便。因此平时他大多使用公共运输的方式移动。 今天也不例外,离峰海只有10几分鐘车程的距离,扣除等车的时间,他在半个小时左右就跟佘令禹会合。对方穿了件夹克外套,内搭连帽上衣跟休间裤,原本坐在路边长椅上斜着身体跟两个女孩说话。 林耕未第一眼其实有点讶异。因为他脸上并没有他熟悉的那种温和感,而是有些孤傲冷峻,戴着眼镜更显得距离感,只是微微歪头听那两人喳喳呼呼地说着甚么。直到他走近了一些,他发现了他,眼神对焦在他身上,彷彿冬日出了暖阳,眼底掛了显而易见的暖色,直接站起身跟那两人说了句甚么就往他这边走来。 「你来了。」 「你带朋友?」 「我不认识,刚坐在那等你,就被搭訕了。」 佘令禹摇着头,明明坐在那里就有人搭訕,尾音却低低的,彷彿十足的委屈了,还在分辨是在委屈甚么,这人就歪头凑在他耳边:「咱们快点走,万一她们要找我们一起逛就惨了。」 「……惨甚么?不是你的菜?」 「当然不是,我来吃宵夜的!」 说得义正词严,转眼却拉起他的手腕,嘴里一句:「快跑快跑。」 穿着外套没甚么感觉,可刚才耳语的温度却留下了,而且,吃宵夜就吃宵夜,动手动脚……走近夜市入口,佘令禹放开手,林耕未才松了口气,转眼人潮就把两个人挤得近了些。 擦着了手臂,林耕未有些不自在,下意识道了个歉收了手臂,然而佘令禹唔了一声歪头:「怎么了?刚撞到你了?」 「……没有,我以为我撞到了。」 他笑了笑:「没事。」却是伸手拉他,正好闪过一个爸爸肩上的小孩手臂,「看到没,这才叫危险。」 看着对方浅笑,他有些恍惚,也许,真的只是自己的在意作怪而已。 两人继续顺着人群走,摊位各种煮食引起的烟雾或热风将整个区域烘烤得热热的,林耕未并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佘令禹说想吃甚么,他就跟着他走。 「你怎么想吃宵夜?没吃饭吗?」 直到两人坐在小笼包的摊位里时,林耕未才问了一句。 「唔,算有吃吧,只不过有些饿了,嘴馋。」 「算有吃?」 「嗯,今天回家晚了,随便吃了个麵包就上线了。」 「……所以是,玩游戏?」 「嗯,就《异世》啊。」 「很少听你说,还以为只是偶尔登入,听起来你也是每天登入的啊?」 说话的时候一屉汤包上了餐桌,开了盖子白烟朦胧了他的表情,只有略显愉快的声音传过来:「嗯,之前的确有点懒散,可现在有人一起玩,就觉得每天登入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 所谓的『有人一起玩』连结到『每天登入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言下之意似乎呼之欲出。照理说,应该往下问,揶揄也好,八卦也好,可也许是对方的意思这样明显,就让他失去了探听的想法。 「……喔,那也蛮好的。」 看他伸手夹了一颗汤包,对于游戏的事情不感兴趣的样子,佘令禹有点扼腕。本以为对方会追问,至少也应该有点反应。刚才刻意提起了合点一份林耕未没反对,他还以为自己有点希望了。 ——道阻且长啊。 怀着些许的没落,佘令禹也夹了一颗汤包。 「——嘶。」 忽然被佘令禹的声音吸引注意,抬眼就看他吐着舌头,烫到了想找水的样子,帮他拿过了杯子:「烫到了?没事吧?」 「好烫。」 林耕未觉得自己的联想实在不对,可吐着舌头泪眼汪汪的看他,就像是甚么大型宠物一样,可怜兮兮的——想摸摸头,肯定是他的问题。 他去倒了一杯红茶回来:「喝点甜的,比较不烫。」又没忍住话,补充了一句:「下次吃慢点。」 佘令禹道了声谢,边喝水还边问:「你觉得好吃吗?」 林耕未随口回答:「嗯,是还不错,皮薄肉多。」想了想又补充:「我之前都吃前头的那间。」 「这间虽然没那么大名气,但我觉得用料很实在,而且也不用排队,也挺方便。」 「嗯。」 一屉小笼包才几颗,两人几分鐘就吃完了,擦擦嘴就往下一间迈进。佘令禹似乎真没吃饱,转了几个摊贩就在滷味摊前停了下来。 看他篮子里都夹些小东西,林耕未下意识开口:「要不拿个乌龙麵或者泡麵?」 「可这样就太快吃饱了。」 他伸手的动作顿了顿,就听对方补充:「难得逛夜市,总得留着肚子多吃些不同的,不是吗?」 「……也是有道理。」 他们要往店里找位置坐,佘令禹说:「我想起前头有个卖点心的,你先进去,我去去就回。」 「嗯。」 独自在店里捡了位子坐下时,从见面到现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里縈绕,其实他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敏感,说实话,他也不喜欢这样敏感的去琢磨别人的语言行为。 可是……总像在约会一样。 不是非说甚么喜不喜欢,他确实是在意的佘令禹的。这点情绪上的不同,从接到讯息开始,发现对方对自己跟对外人的不同,还有下意识回避询问对方的八卦都一直在提醒他。大概就是有点鸵鸟心态,万一问了,结果发现自己在自作多情,不是很惨吗? 今晚在兽世里的回忆又慢慢攀上心头,被强迫、流產、被戴绿帽,还有他的宠物……藺雨,到底能不能相信? 感觉到背后有人,回头就撞上佘令禹的笑,「哎呀,没吓到。」他站在位子旁,一个印有峰海夜市的专属纸袋摆上了桌。 「在想甚么?很无聊?」 林耕未有些尷尬,转移话题:「这甚么?」 他在一旁坐下:「你看看啊。」 当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焦糖布蕾,这巧合让他有点讶异,又有些莫名的高兴,抬眼对上了佘令禹:「我知道这间。」 「是喔。」 「我有时也会来买,他们家的布蕾不会死甜,又很香。」 「还好你没骂我吃甜的又吃咸的。」他露出一口大白牙。 「我那么兇吗?」嘟囔了一声,并把袋中另一个布蕾推给他:「谢谢,我还蛮喜欢吃这个的。」 他的笑容直达眼底:「那太好了。刚看到你精神不太好的样子,还有些担心。」 才吃了一口,软糯的口感及上头焦糖的脆皮融合在一处,听到他的话,又有些尷尬,放下了汤匙:「……很明显吗?」 「刚才闪那对父子时就有点,还有刚刚,你一个人坐着,也不是玩手机,就像是有甚么事情烦心一样,如果有甚么烦恼,也可以跟我说看看,说不定就算不能解决,也会舒服点。」 他张了张口,想说的话明确地分成了两条路径——如果非要说烦恼的话,有时候也会好奇,你对我的关心是来自于甚么? 然而开口的,却是另一件事。 「……其实,也不是甚么特别的。」 原本听见了这个开头,佘令禹还以为自己又要吃闭门羹,不过垂眼的青年眼瞼底下落着阴影,似乎有些累,有些恍惚:「我想问你,有听过宠物进玩家空间的设定吗?」 囚鸟(7)-在意(下) 这话问得佘令禹心里一跳,想起刚才林耕未游戏里有些反常的表现,不自主地绷起神经,谨慎地摇着头:「没有,其实我没听说。」 「喔……」 林耕未低低的声音让他提着心思开口:「所以……你既然问了,是你遇上这件事吗?」 「嗯。我不是养了隻白金宠物吗,今天因为遇上意外死了,重生后他竟然也因为抱着我,一起进了玩家空间……而且,他其实不能收进宠物空间,所以是因为这样才能进玩家空间吗?」 「唔,你有问六爷吗?」 「还没。」 「因为宠物的设定其实已经下放给六爷,我们也没有刻意限制他,所以不能进宠物空间,而能进玩家空间,肯定是六爷的杰作……至于是不是只有你遇到这件事,我就不太确定。」佘令禹的眉尖蹙着回答。 「你觉得,他是不是有甚么用意?」 没忍住追问,却没有马上得到答案,对方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这件事有三种可能,一、随机的,六爷测试新宠物饲养方式;二、刻意的,你的宠物有任务,等你触发;三……」 「嗯?三呢?」 「……你的宠物被归类在玩家。」 林耕未讶异地重复,「玩家?」 「先别急。」 佘令禹前倾身体解释:「现在的玩家都是实名制的,玩家不可能自创一个能与其他人绑定的帐号。我要说的其实是,六爷也许将这个宠物归类在玩家内,玩家不是能进入其他人的玩家空间吗?因此你的宠物才能进入你的空间内。」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 下意识提问,其实佘令禹也不一定会知道答案。他没有马上回答,更加深了他的肯定,因此自顾自的把话接下去:「没关係,我想你也不一定知道六爷的用意吧。」 面对这个递上来的台阶,佘令禹有些迟疑。 他不想要一再的跟对方说谎,可提供一个假理由影响他的判断,甚至让他对藺雨產生猜忌也是他不想要的,似乎在此时已经收到了披着马甲接近对方的惩罚。 进退维谷。 其实帆蚣有能力将马甲造得很完美,却偏偏留下了一个如此大的破绽,几乎明摆着告诉对方他的身份有问题,值得怀疑。这不是拆他台吗?他的用意究竟是甚么? ——不能收进宠物空间,却可进玩家空间,等他发现了,这才是你的机会。 帆蚣曾经的话在心中翻滚。 他的机会是甚么? 「……你刻意问我,是因为有自己的猜想吗?你讨厌宠物?」 「不是的……我很喜欢他。」林耕未解释的语调还是温润的,却有些自嘲似的浅笑:「其实我本来在想,如果宠物有问题,是不是派来监视我的……可回头想想,我在游戏中,本就在六爷的监控下——是不是很被害妄想?」 监视、被害。 这样的字眼看似不经意,却恰巧展现了内里脆弱的那一面在他眼前,下意识地伸出手,柔软的发丝在手心中搔痒:「也许,他只是想让宠物无论何时都能陪你而已,主脑不会是玩家的敌人,他是在背后守护你们的存在。」 看着眼前表情温徐语气堪称温柔的朋友,林耕未一时有些恍惚,对方的手让他联想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时,也会想接近对方,肢体接触,他几乎要认为这是一种带着感情的安抚。 可是,这是现实,不是设定好的,不是童话故事。下意识地退了退,正好东西送上来了,摆在两个人中间,让他显得不那么尷尬。 忙不迭地说话想要掩饰自己的感觉:「好吧,我懂了。不然我改天自己问问六爷好了。」 佘令禹点了点头,将一双擦过的筷子递给他:「我想也是,也许他会回答你。」 接过了那双筷子,林耕未又想起了之前的情形,还把对方当作是藺雨。 其实他也想过会不会这是一场骗局。 藺雨是玩家假扮的。可佘令禹的意思,应该不会是玩家假扮的,况且如果是这样,那玩家图甚么? 变态吗? 而且是甚么人会刻意做这件事?讲句难听的,如果藺雨是六起的马甲他可能还信。 不,六起也不会进入游戏。 也还好不会进入游戏,甚么莫名其妙傢伙,还勾搭了绿茶,该死,一开始就只是想睡他吧?混蛋!越想就越气,入口的滷味也有点食之无味,默默放下筷子之后,又挖起了布蕾。 话题应该结束了,佘令禹觉得自己应该只要放过这件事就过关了,可刚才林耕未退后的动作让他有些在意,也许还是太突兀了…… 可看着林耕未认真地吃着布蕾,心闷的感觉就被软化了,默默把多买的一个提到他眼前:「给你吧,你应该喜欢吧?」 他却没有如期收下:「……我吃不下两个。」 直白的回答令人会心一笑:「甜的胃跟咸的胃不是同一个吧?」 「甚么啊,明明是同一个。」 「我就觉得不是。」 「你当自己是牛吗?」 「哈哈哈,牛有两个胃吗?」 「有四个,够你吃的。」 他伸出了手指,明显的调侃让他露出了笑:「那我不要当牛,还是当人好了。」一边说着,一边捞出里头的汤匙,作势往林耕未的布蕾挖:「我帮你吃,那颗你带回去。」 虽然分明是有时间阻止,却眼睁睁看他挖了一口布蕾走。 「喔……不然你吃。」 佘令禹眼看着对方把布蕾推给他,移开了视线,往滷味进攻,耳朵却泛起了红,心情因此明亮了起来,可以说是愉快地解决了点心。 林耕未望着被分食掉的东西,又琢磨了起来。好感这件事,也不是肉眼可见的,也无从量化。可如果没有一点好感,难不成还会想单独跟别人去逛夜市,吃宵夜还一人一半? 不会。 至少他觉得他不会。 到底是佘令禹太直率,还是他雷达真的坏得不能用了——有点苦恼。 等两人走出滷味摊,往下一间迈进时,天空下起了雨。虽然是露天的夜市,但也有玻璃防护罩,现场响起了广播,告知游客稍后,两人站在屋簷下等着防护罩升起。 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屋簷下的雨滴消失了,抬头便能见到打在屋顶上的雨丝匯流而下。似乎有水滴落在眼中,他唔了一声下意识闭上眼,有些刺人。 「怎么了?还好吗?」 佘令禹的声音在耳边,他本能的摇头:「被滴到水了,等一下就好了。」 「等一下,先别走,过来这边。」 看不清前方,却被抓住了手腕,下一刻又被扶着肩膀。其实没那么惨,林耕未有些尷尬,瞇着眼睛才发现他们站在路边:「我没事啦。」 「可睁不开眼,是吗?」他从口袋掏出了纸巾。「吶,擦擦,应该会好点。」 林耕未接过了才发现是湿纸巾。 「你还随身带这个?」 「喔,对啊。以前被朋友训练养成的习惯,这很方便。」 「甚么样的……」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就自己领悟了过来,语尾慢慢隐没了,用湿纸巾摀在眼睛上有些凉意,舒服很多。 「还好吗?」 佘令禹的气息打在额头,有些不想去想像两人现在靠得多近,眼睛或许舒服了,心里却炸起了毛,澎着,虚张声势。 「我想你朋友一定人很好吧。」 「也很久没联络了,虽然分开时闹了一些不愉快,也是有些习惯被影响了。」 听着这平和的话,不自主想到一开始对方说那一起玩的对象,有些落寞的情绪随之而来,却还要稳住语调:「也是……本来人跟人,相处久了就会有些习惯互相影响。」 说话间,他撞进了他的眼中,似乎认真地看他:「——好一点了吗?」 棕色的眼神并不侵略,依旧是关心的,温暖的。令他捏了捏那张纸巾,问题却不自主地拋出来:「……我刚想到,好像一直没有问你,在《异世》的帐号?」 「喔,帐号啊——等我一下,」他掏出了手机,垂头打字:「我传给你。」 「我没带手机。」 「喔,那你回去再看。」 「你现在在哪个城?」 「襄阳。」 「喔,我在临都。」 似乎是打完字了,抬起了头,露出了一个浅笑:「那挺远的。」 「……嗯,是啊。」 他垂了垂眼没说甚么,佘令禹收起手机后却也没往这个话题深谈,两人继续往下走,然而他却时不时地想到对方曾经说要带他的情形。 其实他也没说不,也许他们还是能在游戏里相见。只是,因为询问而產生期待的,大概是他吧。 回到了家里,阔别了两个月,林耕未再次在现实中梦见了兽世,是正准备晚餐,遇上幽会回来的六起以及欧阳纪。 「好香啊。你煮甚么?」六起靠近了他。 他退后了半步,脑中都是他跟欧阳纪在林子里干的那档事。 「哇呜,三杯鸡吗?在外头就闻到了,好香。」 伴随着欢快的声音,欧阳纪从门口走进来,他手上提了个篮子盖着布,林耕未低声问了句:「那是甚么?」 「我今天本想去看花的,结果薑花都谢了,我就想顺道挖些薑回来好了。」 「你自己一个人去啊?」他问。 「对啊。」欧阳纪毫不迟疑。 林耕未笑了笑,这一笑却是止不住似的,嗤嗤地笑个不停。 笑得两个人都看他,「怎么了?」 「甚么事那么好笑?」 「没事——没事——」摇着头,原以为会胀满了气,没想到却像入了寒冰。确实很好笑,笑自己蠢,看不出问题。 又过了几日,两人总是前后脚的出门,前后脚的回来,林耕未有时会问,有时不问。可总会各自得到不同的理由。 这时他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这两人称呼彼此的方式改变了。 ——欧阳、六起哥? 两个偷情的人,在他眼前,瞒着他还演得不亦乐乎—— 「对了,欧阳的房子这两天就能盖好了。」 隔几日的饭桌上,六起如此宣布着。 「太好了~我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谢谢六起哥。」 「不用客气。」 他的应声掩没在欧阳纪的欢呼声中,默默拣着碗中的饭,「……那你过两天就去欧阳的屋子睡,还我清净。」 话语平静的落下,也许该激起浪花,却让欢呼的人愣住了表情,饭桌上一片寂静。 ——不要脸。 囚鸟(8)-剪不断 世上有一种人,佛口蛇心、道貌岸然,鲜亮无害的外貌背后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望着愣住了之后放下手的欧阳纪,从他脸上的拘谨,以及小心翼翼的语气,林耕未有种自己才是坏人的感觉。 「忽然说甚么啊,耕未。怎么能让六起哥来我房里睡,你生甚么气啊?还是,你们吵架了?」 「吵没吵,气没气,都跟这件事无关。我说甚么,你心知肚明。为什么不能睡,你最近不是睡得挺爽的?」 「我……」似乎有点口拙,侷促的轮流看着林耕未跟六起:「我,我没……」 「没甚么?再来是不是要说你没有,你不是故意的?是六起逼你的?」 他打断了他,冷言冷语,让欧阳纪的脸胀红了,侧头看了一眼六起:「我……你明明就说,喝茶了就好了。为什么还不说话,你甚么意思啊!让我现在怎么做人?」 声量不算大,却听出了满腹委屈,说话间就红了眼眶,吸起了鼻子:「我就说,我就说耕未会生气嘛,你还,你还——」 「哎呀,别哭,别哭别哭。你,先去我屋里等着,是我没说清楚,我跟林谈谈。」 「谈个屁!」 这装模作样噁心得让林耕未口不择言。现在一个受害者,一个两头不是人,他妈的他就是个不讲理的大魔王是吗?! 他拦住了想走的欧阳纪:「喝甚么水?你说,喝甚么水?!」 「就你肠胃炎回来喝的那一杯啊,很痛耶,你放开啦。」 欧阳纪扭着手臂,无辜声越发明显。可却越加刺激了林耕未的脾气:「我用力了吗?你再装!」 这时他真的用力了,欧阳纪也挣扎的越发厉害,然而六起在此时隔开了两人,对欧阳纪偏头:「出去。」同时握住林耕未的手臂:「好啦好啦,要生气衝着我来,万一让人知道了你不容人,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这话简直是枚炸弹空投在了两人之间,炸开了他的脾气:「你现在甚么意思?!我不容人?!你跟我商量过吗?!你们俩满山野偷情,回来还装傻,是不是我特别好骗?还是我特别蠢?!耍我很好玩吗?!」 六起搔了搔头发,一脸无奈:「难怪,没事就要问我去哪?」 「回答我啊!」 他炸开了吼他,却没有带来希望的效果,兽人甚至连丝毫羞愧感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有无奈,缓声,林耕未有种感觉,不是六起脾气特别好,而是他觉得他在无理取闹。 「好好好,我说,你坐着,我说。」 林耕未被推搡着坐下,下一刻却是被扶着后脑,逕自亲了下来。 「呜——」六起的唇吻依旧温热,似乎是预期他会挣扎,下一刻手腕就被制住了。舌头在张口时闯进来肆虐,纠缠着他的,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被抵在人跟桌子之间,无路可躲,桌上的东西因为挣扎而叮噹作响,觉得被羞辱、被敷衍,觉得可恨,他咬了他! 却又被反咬,被制住了腰,钳住了下顎,禁錮在兽人的臂膀之间,甚么是兽人,抬眼才见到那双猫一般直竖的眼,染着橙黄。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这是兴奋的兽化状态。 推也推不开,六起甚至坐在他的腿上,他只能吼他:「你爽甚么?!你每次都这样!凭甚么这样对我!」 然而男人抓着他的手腕,同时却露出了一对酒窝,几乎是缓声温柔:「我的林,别醋了,跟那种人有甚么好计较,没得自降身分。我知道是在意我的,才那么生气,不气不气,嗯?」 「……」 这到底甚么世界?!他说得是真心话,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甚至把他揭开这件事当作是在耍小性子。 六起在他沉默中将话接了下去,揉着他的头发温声细语:「他越不过你的。你才是我拜过天地的伴侣,他不过是个玩物,没有人会把一个共妻放在心上。」 一字字,一句句昭示着对他人的看轻,然而所作所为,却无不显示他的不忠。林耕未想推开他,然而他又抱了上来,嘴里说着安抚的话,然而林耕未越发生气,挣扎的吼:「放开!你放开!我是你的伴侣,你尊重过我吗?!」 「我爱你啊,我爱的是你。」 「去你的,你一边跟他做爱一边说爱我,你敢说我不敢听!」 六起叹了口气,脸上掛着十足的无奈:「就是个共妻,睡过了几次而已,干嘛那么在意,又怎么了?他就是自己凑上来的,你不是身子不爽吗,我也是找排解而已啊。」 「……」他又一次的无话可说,而六起凑近了他的脖子:「嘴上生气,可身上香得很,你们天人是不是都爱这样口是心非啊?」 林耕未不说话,他就得寸进尺:「说要接他回来的是你,说要他留下的也是你,你不是还答应让我帮他盖间房吗?我问你要不要帮他盖间房的,你不也说好吗?」 此时挣扎或不挣扎似乎已经没甚么太大意义,他的怒火好像是场笑话,对,话都是他说的,但从没料到对方会如此解读,这不是很可笑吗? 所以一开始就不该帮助同伴?还是说一开始就不该把欧阳纪当作同伴?又或者说,他不该以为六起是忠于他的?他的爱如此廉价,似乎只要掛在嘴上,只要禁錮他,只要得到他的身体,只要跟他结婚了,他就是爱他? 温柔的低语像在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发脾气?不该小题大作,不该吃所谓的飞醋?太可恨——就像是一把钝刀在他身上划着,见血、磨肉,却不甘不脆,血肉模糊——听见了自己空洞的声音:「……我答应了你那些,又怎样?」 「那就是答应要让我收了他阿。」 他料到了答案,望着眼前英俊的兽人,如此的理所当然,大言不惭。哭笑不得的情绪让他发出呵呵呵的笑声,笑着笑着,鼻酸了起来:「这不是很好笑吗?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他的话,为什么一开始不说,你就跟他去结婚,跟他一起生活就好了,干嘛来招惹我!」 微凉的手指擦了擦他的眼角,低下了声音:「又来了,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我就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他。他几个人用过了,不过是个玩物,哪能娶来当伴侣?」 一股报復的情绪让他扬起了声音:「所以呢?所以你娶我,是因为我没人睡过,没人用过!」 「嘘——」他凑近了吻他,语言如同吻一般轻柔:「为什么要这么说,如果不是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娶你,为什么那么想要你,我喜欢你、爱你啊。你人那么好,作饭也好吃,身上也香,跟你一起这段时间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啊。」 他一直以为自己自己在摊牌之后,只有解恨,只有争吵,然而一切都跟想像不同,他们文化不同、逻辑不同、他口中的爱也与他认知不同,林耕未被动承受着兽人的热情时,他尝到了自己的眼泪,又咸、又涩,心中独留一件事:「不,你的幸福跟我的不一样!」 彷彿是无止尽的痛苦反覆的折磨他,以爱为名,所行所为却是残害的事实,到底是谁的错?他到底要忍受到什么时候?没有答案的问题是坚韧的绳索,将他缠绕綑绑,直至发不出声,无力挣扎……清醒的时候以为会掛满了眼泪,可林耕未在睁眼之后,就只是望着天花板发呆……好累。 「……都甚么跟甚么。」 被窝温暖,将清晨微凉的空气隔绝开来。可此时看着乾净白皙的天花板,忽然有股无以名状的寂寥填上了胸中的无奈,伸手抱着被子,侧过身体,软软的被子压着胸口让他觉得舒服了一点。 ——如果在游戏里作梦多好,还能抱抱宠物。 「唉……」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也许佘令禹说得也有道理,如果六爷想让宠物随时陪他,好像也不错。可惜现在也不好再进游戏去找藺雨,万一小孩担心了,也不好…… 「梅斯,现在几点?」 「现在时间,上午八点十六分。」磁性的声音响起。 「嗯……」 林耕未抱着被子歪着头,望着地板上的扫地机器人发呆,心里飘着各种声音,好的、坏的、迟疑的、鼓励的……那些声音最后匯成了一股衝动:「梅斯……」 「在。」 「打电话。」 「要拨给谁?」 「打给……令禹。」 「拨话中—-」随着音箱的回答,忙音在屋里回盪——一声、两声、三声……他没有动,却在心里数着数字,吸进了有些乾冷的空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接通的咖噹声似乎有魔力,让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 「喂,阿末啊?」 张了张口,声音却没有发出来,意料之外的声音却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突兀。那边却还在说话,越发熟悉:「喂、喂,是阿末吗?」 「……嗯,是温让吗?」他放开抓着被子的手。 「嗯嗯。你找令哥啊?」 他慢慢地说话,心里有点乱,就想维持平稳的声音:「噯……他在吗?」 温让阳光的声音精神又明亮,理所当然的回答:「喔,他去厕所啊,我看电话是你就帮他接了。」 「喔。」 「你找他啊,有甚么事吗?」 这话越发让他有点慌乱,说了个「我」就顿住了,咳了咳才答:「就想说想约他有空打球。」 「喔喔,好啊好啊,我跟他在外面吃早餐,要不吃饱了去找你?今天礼拜天啊,咱么一起去啊?」 他又慌了,这次顿了几秒:「呃,我……」 「你在干嘛?谁的电话?」 佘令禹的声音让他止住了话头,温让理所当然地回答:「喔,你的啊。」 「我的电话你接个屁?!」 「这不是阿末吗,都认识有甚么关係。」 「哪没有——给我给我!」 喇叭里冒出了各种杂音后,才传出佘令禹喊他:「阿末?抱歉,刚刚温让乱接电话了。」 「喔……」 「你怎么了?要找我吗?」 他越发有点想掛电话,只能又把刚才的託辞拿出来:「没、没有,我刚想……约你有空打球。」 「打球啊?等会儿呢?打完了中午可以一起吃饭啊?」 「好阿,我刚就这样说了。」 温让插嘴让他抓了抓被子:「我,我今天,另外有事……要不过两天。」 「嗯嗯,那等你晚点有空再给我个电话,再来约?」 「喔……好啊。」 「嗯,那说好了?」 「……」他想掛电话。 说不出甚么拒绝的话,原先那些心中的衝动此时却更像是一盏明灯,将那些无以名状的心慌及介意都给照得一清二楚。 几乎有点狼狈地掛掉了电话,将脸埋进了被子里。刚才的那些对话在心里滚动,那些没出口的实话此时又像是在嘲笑他的那些託辞及慌乱。 ——其实我,想找你吃早餐。 ——其实我想问,温让为什么跟你一起? ——其实、其实我好像也没有比别人好到哪里。 甚么都不是。 他想起了冰箱的布蕾,吸了吸鼻子,又埋起了脸。 新年for囚鸟的洒糖小番外(加更),求你们了,先看前一篇正文。 平时林耕未不是很在意节日,虽然圣诞节也会玩个交换礼物,但多半就是实验室约的,大家去吃饭聚聚,顺便玩个游戏。 今年也不例外。 但今年是有主题的,大家各自出一些关键字,依据抽到的关键字来准备礼物,聚会当天再进行交换。 林耕未抽到『放松』、『男女可用』、『毛茸茸』 除了毛娃娃之类的,就没想到甚么其他的。在沙发上,佘令禹凑过来勾着他肩膀:「我想到一个。」 「甚么?」 他一笑,捞起了平板,点了几下给他看:「睡衣如何?这种毛茸茸的,多可爱,还有耳朵。」 页面是个带着兔子耳朵的连帽连身睡衣。 「穿起来好像很舒服。」 「是吧?」 「还不错耶。」 再看一眼,价格似乎也挺合适,感觉挑个男女通用的就能解决他的难题了。 可他专心在网页上,肩上的压力一重,是佘令禹凑到耳边,说话酥酥的,尾音低,带点委屈撒娇:「你就跟别人玩交换礼物,不跟我玩?」 林耕未耳朵痒,心里也有酥麻,推了推他:「想玩我们就玩啊。干嘛这样,好像我委屈你了。」 对方却是一声轻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可林耕未原先想找礼物的心思都被吸引到了男朋友身上。就看原先挨着他坐的人,放开他之后,直接朝他的方向躺下了。正好枕在了大腿上,仰着头看他。林耕未不知道他是又想撒娇还是有其他意图:「怎么了?」 「其实我甚么都有,不缺礼物。」轻柔的声音还伸手揉着他耳朵,亲密得很。 「那这样,就不玩了吗?还是,你想去吃甚么好吃的?」 他对他勾了勾手指。 林耕未没意识到甚么垂了头,在弯身圈出的空间里,有些暗,衬托了望着他的眼神明亮而深邃:「我不缺甚么,就缺你。」 温然的气音,似乎刻意让他弯身才能听见,像是团火,展翅拖曳,在心中燎了一圈,忍不住就伸手触碰了对方的脸:「那就——」 吻落在了男朋友的鼻子上。 佘令禹唔了一声:「甚么啊?不亲我?」 震动喉头的笑声在空间中响起,他躺着的大腿动了动,林耕未赶人的声音温润含笑:「起来,起来。」 虽有些可惜,没讨到期待中的吻,他依旧乖乖坐了起来。然而脖子就环上了一双手,下意识伸手,正好抱住了林耕未,亲吻又落在了下巴。 贴近的情人让他露出了笑,手指勾了林耕未的下巴,嘴里嘟囔:「这里,亲这里。」 佘令禹的吻准确地落在他的唇上。林耕未又笑了,收起的手臂让两人越发亲近,愉悦的回应了他。 「可我缺礼物。」 在亲吻之中,林耕未的声音有些低,有些温热,佘令禹的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衣服里,百忙中还记得回问一句:「唔,缺甚么?」 他被咬了一口,抬头却见一双含笑的眼:「缺你。」 总之,那年圣诞节,他们没玩交换礼物,可某方面来说,应该还是玩了吧。 过年我就是要办抽奖! 终于快写完了,所以趁年货节乱买东西(?) 为了回馈大家陪我痛苦的裸更,想办个属于[兽世]这个系列的抽奖。 那些毛茸茸的身体、毛茸茸的尾巴,耳朵,还有好吃的狮子头(?) 想来熟悉剧情的读者应该很容易联想到人物吧~ 所以我们的办法很简单 1.填写google表单的问答。 2.google表单连结在故事简介中 fb粉专:蒔九-小姐姐的杂记 我觉得问题不难,没有100分也没关係,多做几次就有了www 忘记了人名也没关係,趁机复习一下[兽世]的文吧xd 活动时间:即日起~2020/1/210:00 以填表时间为主。 只若初见(1)-理还乱(上) 在被记忆中的六起打脸之前,他不曾正视过自己心中的期望。 可背叛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戳进他胸里之后,才发现就算曾经失望,依旧期望对方能因自己的抗议做出改变,或者如同他妥协一样,互相磨合。 然而六起的背叛不只打脸,还打灭了他心中也许曾经存在的微火。 从记忆的沉浸感清醒之后,又花了一些时间记录,釐清想知道的问题。从现有的资料看来,欧阳纪的偽善难测、六起的背叛自大,被夹在两人中间,梦中的他彷彿已经搭上了一台注定脱轨的失速列车。 手上的转动的笔停了下来,林耕未的脑袋拄在太阳穴,不知不觉盯着玻璃窗外的行人发呆。 咖啡厅外的行人神态各异,星期天下午,是个适合全家出动的时候。溜宠物、溜小孩、家人谈笑,10月初的秋日,如沐春风。 不知不觉,他的目光停佇在一对打闹的同性情侣上。 拉拉手、斗斗嘴,一个不高兴了咕噥着甚么,然而另一个原先握着手肘,转而圈住了对方的腰,勾着下巴亲了一口,轻触及离,相视而笑……只因这个小动作,温情便无声捲来。 他垂下了视线,拄着脑袋动着笔,转眼心中那人的姓名便出现在纸张之上。 在新的一页里,黑色的字跡越过一行行的横式的底线,将那名字用跳脱的方式,一行一字的书写。一整页里,就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林耕未望着自己的笔跡,他转动了笔桿,笔尾压在纸张上,随着拖曳產生了一道压痕。 ——whyme? 为什么……要对我好? 可也许,不只单对我好?只是过于在意了。 如果非要说如何介意温让的存在,大概是因为他跟佘令禹在电话换手之前的对话,让林耕未意识到,自己也许并非自以为地跟佘令禹接近。 他们之间那种斗嘴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人与人的关係有亲疏远近之分。 察觉自己像外人之外,还有就是,他并不清楚佘令禹的生活。比方,工作的时候、下了班有甚么消遣、上了游戏跟谁玩、他又是甚么样的人……种种问题在滚动的同时,这不只是在意,而是希望透过了解,让自己能跟对方关係更接近的期待。 更确切的说,也许先前他并不排斥与对方深交,然而这种感觉在这通电话之后,也许在更早之前,便產生了变化,只不过直到现在才察觉,他对他,有种特殊的、期望独佔的感觉。 也许这种感觉是接近情侣交往的独佔欲,就算上一段感情失败,骨子里,依旧期待一份能专属于他的情感存在。 想知道,那些温和与关心,究竟是取决于性格,还是别有用心? 如果是别有用心,那么目的又是甚么? 这些问题,也许在询问本人之前,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反反覆覆的疑问,直到与对方通了电话,直到约好了下次打球时间,都没有真正从心里放下来。 也许——林耕未在离开咖啡厅时不经意的想——下次该找他来家里吃饭?中秋要到了,烤肉也不错。 这些琐碎的计画,让他不经意勾了勾唇角,甚至在公车上,发了一封吃饭邀请。直到收到了肯定的回覆,林耕未看着那些文字,胸口涌起的愉快,才让他扬起了一个真正的笑。 只若初见(2)-理还乱(中)(200颗珍珠迟到的更新) 现实的计画,总赶不上变化,饭还没有吃成,事情就来了。 这个礼拜林耕未很忙。 三个月前,从卢仲萓那边分过来的女胎发育不太顺利,生命徵象有衰弱的趋势,人工智慧判读有50%可能在两周内死胎。虽然这是胎儿发育时偶尔会遇上的问题,林耕未依旧被老闆耳提面命了一番:虽然合约是打一年半的,但定期报告我们这边就说遇上失败,你想想客户听见了心里会怎么想……凡此种种,族繁不及备载。 总之,无论如何,尽量保下。 如何调整营养参数不说,当林耕未站那灌有培养液的玻璃管前,看着透明肉质的人工子宫,子宫外插了几条管道输入营养及排泄废物。此时的胎儿已经有75毫米大小,有手有脚,头部长大,眼睛移到面部前方,外型看着更像人了,她的某些内脏已经在运作,虽然还紧闭着眼瞼,但手指能握紧,脚趾与脚底也可弯曲,虽然还没有听力,但在放大的萤幕上已经能见到一个人的雏形。 他的手指贴在玻璃上,不知怎地想起了那曾经在他肚子里生根的孩子。拿下了掛在一旁,原是给参观的客户们用的耳机,在带着回音的心跳咚咚声中,他感觉到生命力。 连续的跃动,无助而弱小…‥但还活着,无意识的,却是本能的求生着——无论是不是移情,在那时候,林耕未满脑子都是,虽然我不是神,可我一定竭尽所能让你活下来。 大半个礼拜几乎都泡在实验室中,配合ai的数据调整各种参数,这件事其实已经可以完全靠人工智慧判断调教,然而ai依旧并非完美,仍有偽阳性或偽阴性存在可能。 在这一个礼拜的紧密观察中,林耕未察觉胎儿对于各种物质的敏感度比较高,因而对普通胎儿可接受的营养含量,到了这孩子身上,可容忍范围便窄了一些。发现了这个问题,便着手调整ai的设定,当天晚上ai估计的存活率就往上提高了一些,显示他的做法是正确的方向,因此稍微放松了一些。 放松了下来才想起要看时间,林耕未伸了个懒腰,头顶上的电子鐘显示接近晚上9点。 原本约今天打球,可惜实在挤不出时间,拖到了快要下班才带着一点可惜打给佘令禹取消。 「唔?今天不能来啊?」 他的声音并不高,一开始似乎有点讶异,然而尾音有点轻,轻道了一句:「很忙吗?」 林耕未一时间又想起了自家的小蛇在听他说这週比较忙,可能会很晚上线时,偏低的情绪。 虽然很体贴地让他去忙,可眼睛吧眨吧眨的盯着他,就是一副可怜委屈样,为了这可怜巴巴的样子,他至少会挤出半个小时进游戏陪小孩。 可佘令禹就不一样了。今天见不了,就不知下次甚么时候了,想着想着,就更觉得可惜……怀着这样的心情低低的应声之后,简短的跟他解释了工作上的状况。 佘令禹表示理解之馀,不知是有意无意的说了几句让他注意记得吃饭之类的话,林耕未有点蠢蠢欲动的想,要不如顺便约下次打球时,话筒里就传来了另一道声音:「跟谁说电话啊?」 「唔,你等我一下——是阿末。」 另一道声音远了点,却还能辨认是温让,依旧充满了阳光气:「喔喔,他要来了吗?」 「……他今天有事,大概不能打了。」佘令禹略显迟疑的回话换来温让的叫声,唉唉叫了几声之后还说:「阿末你怎么不来啊,我们俩能联合打令哥一个啊,你不来我就要被海电了!」 「——是很想被电吗?」 「……」 听着佘令禹从牙缝中挤出的威胁,还有电话那头明亮的回话,彷彿有灰色的小气旋趁着这时缠住了他。佘令禹没管温让在耍赖,似乎还走了几步远对他道了声抱歉:「你别管温让,他就是人来疯。」 「嗯……」他有些提不起劲儿。 短暂的停顿,那边续上了话:「对了,刚才说没有时间吃饭的话,要不等会儿结束后,一起去吃宵夜如何?」 青年坐在办公桌前,耳边对着话筒,脸上并无表情,看上去有些冷淡,似乎是下意识的拨弄手上的定时器。3秒的倒计时,转眼就到,短促音在空旷的实验室中特别明晰刺耳。 林耕未按掉了那个计时器对电话的那头说:「抱歉,令禹,我有个实验……」 「喔喔,那你去吧。早点做完,早点休息。」 想掛电话的心情是反反覆覆的,明明就想疏离,却又忍不住回话:「……我也不知道今天会到几点……不如,晚点再跟你联络。」 「好啊,没有问题,那我等你的电话。」 不像他犹犹豫豫,几乎是转眼就明亮起的声调,他又不想掛电话了。几秒鐘后,林耕未拄着脑袋,看着断线的手机,在没有他人的实验室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只若初见(3)-理还乱(下) 打球的话,9点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从培育室回到办公室拿出手机的时候已经有一通未接来电,还有佘令禹的讯息。 令禹:『刚打完,温让说想去t大宵夜街,你要去吗?』 t大是林耕未的母校,他也很熟那块地方。虽然留言看起来温让也去,但他那些小情绪,无疑的是不适合出口的,这些纠结的情绪又转动了两圈,还是回了个好。 两人通了电话,约好了地方,他是搭公车的,时间比较无法自控,跟他们会合的时候,桌面上已经摆了些食物。 温让看见他时正在溜滋的吸麵,打招呼的话含糊不清:「来哈,这者。」 林耕未左右一看:「令禹呢?」 温让吞下了那口麵:「厕所呢。」 「喔。」 「来来,看看你要吃甚么。」 看着推到眼前的菜单,林耕未状似无意地问:「你们怎么没点一份?」 「啊?」 他指了指眼前的两碗麵,语气平和:「两个人吃一份,还能多点一些?」 温让从呆住的表情转而哈了一声,露出诡异的表情:「我才不要,要也是跟妹子合吃,跟汉子吃算甚么事?」 他不知自己是否控制得好表情,可这句话不只点出温让立场,还提醒着他,一直以来认为是自己过于敏感的那些动作背后的原因——佘令禹是故意的? 随手从菜单上点菜,低声应了一句:「喔,也是。」 「你来了?」 其实他有感觉佘令禹走过来,只不过心里的情绪影响,只是从喉头发出了一个声音表示回答。虽然假装不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却越发的明晰,他鑽进里头的座位时,甚至稍微擦到了他。 林耕未抬眼,便撞见了笑嘻嘻的表情,恍然间好像跟温让有些类似的阳光,大咧咧的:「实验还好吗?看起来很累啊。」 这样的表情,却让他有点不熟悉:「还好……目前还算顺利。」 「那可太好了,可说好了,下次不能再放我们鸟了啊。」温让接话。 「甚么放鸟不放鸟,有事平白让你说成这样,会不会说话?」 「好好好,有事有事,」温让随意地点着头,摇头晃脑地,欢快的补充:「阿末下次要有事就提早跟咱们说,咱们就改个时间,怎么配合你都行,务必要打到球哈!」 「要不要那么夸张——」 看他们一搭一唱的,听着佘令禹咕噥,林耕未把点好的菜单放回原处:「……你们感情挺好的。」 他觉得自己语调平静,可佘令禹没接上话,反而是温让接了一句:「不是说过了,这我冤家阿。」 末了还拋了个媚眼。 「冤你妈啊!」 「平白的不说我妈,说我吧,令哥你说,我是不是你小甜心学弟?」 佘令禹一脸噁心到了:「够了够了,拜託不要,大晚上的,说这种话都吃不下了!」 温让乐得笑了起来,说起了他们以前在校队里打球的往事。 林耕未在一旁听着,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两人打球的样子,还有互通姓名时,互相调侃的样子,这些对话间,无论是否刻意,佘令禹几乎都没接温让的球,彷彿,戴了一张嘻笑怒骂的面具,张扬、痞气。 到底哪一面才是佘令禹的真实?是他平时见到的样子,还是现在? 从球队战绩说到球队经理群,温让想到哪齣是哪齣,说还在手机里留着以前的照片影片,捞出影片还叨絮:「让你看看我家女神。我就是想追小喵才进校队的……」 点出来的影片是个长发马尾的运动装女孩,上衣显然有些大,几乎完全盖住短裤,露出来的腿又白又直,不得不说十分符合貌美如花这四个字。球队经理四五个站在一起,出眾的外貌更是吸引观望的目光驻留。 「很漂亮耶。」 「是吧是吧!」 温让兴奋的点头,可表情却不无感慨:「唉,可我进了校队才知道,女神竟然死会了。」 「喔……也不意外。」林耕未点头,温让又唉声嗟叹:「你不知道啦,最恨的是,我后来才知道,男朋友就是我家令哥,你说气不气,气不气!」 不知道是哪种感觉更让他惊讶,是看见了在意的人的前女友,还是那个人云淡风轻的一句:「都已经多久以前的事,还拿出来讨拍?前几年小喵的婚礼你不都去了?」 话不说还好,说了温让就更不依不饶:「呜……她为什么不选你,选你我还甘心,那神猪算甚么!啊啊啊,我为什么没有个好爸爸!」 只差没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虽然没喝,看上去跟醉了差不多,后半段林耕未没甚么心情说话,而温让一个人差不多把其他人的话给说完了。 他想回去了。 「累了?」 垂头看了眼时间,便听到佘令禹的问句,侧头对上的眼神并不似刚才的张扬,林耕未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从刚才就有些少话……可他在意这些做甚么? 「……我想差不多了,回去还有些事。」 这回復大概也不算回答,只是温让也打了个哈欠,点头附和。几人着手收拾了东西起身。出了店门口时,冷风吹上来,林耕未才觉得自己有些清醒…… 「你搭车吗?不如我送你吧?」 声调不高不低的,就在耳边,林耕未压抑着心里的波澜,至少出口的话是平静的:「……不用吧,搭公车很方便。」 他也不让他们有继续劝的机会,逕自挥了手,话说出来都觉得有点假:「改天再打球,先晚安了。」 藉口公车来了,匆忙道了再见。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太过急切地离开,可是,可是那种狼狈的感觉还是如影随形,他不想被发现,似乎只要踏好自己的每一步,就能假装听不见心中的那些声音,嘲笑。 公车门关上的时后,他才深深的吸了口气,吞着口水,想将胸口的闷涨一起吞进去。 ——蠢蛋。 其实,也不过跟从前一样而已…… 窗外流逝的风景闪烁着流灯,如同飞烁的野萤,靠着窗户,玻璃的凉冷沉淀了胸口的纷乱——其实也不过跟从前一样而已,他没有失去什么。还应该庆幸胸口燃起的只是小小的火苗,只要掐熄就好了,对谁都好…… 林耕未闭起了眼,车体的摇晃,细碎的声响,都慢慢的离他远去…… 听说兽人跟伴侣之外的人发生关係后,如果有意将第三者收进房里,就会在隔天让小三端茶送水,服侍伴侣。 倘若伴侣接受了,那便是接受了第三者进门。 六起跟欧阳在取水製盐的那晚就好上了,倘若他茶喝得不知不觉,在听见了这些莫名奇妙的规矩之后,那些手上膝盖的伤怎么来的也就了然于心了。 浪荡、噁心、表里不一……这是林耕未在欧阳纪屋子外听见里头浪叫声时的感想。 「好爽啊……嗯啊啊,六起哥哥……」 「嗯嗯……哼嗯,好快啊啊啊……」 「好、呜——好哥哥,慢点——」 有节奏的各种嗯嗯啊啊,毫不掩饰,不加节制——三更半夜,从厕所回来之后,不知自己站在外头听了多久,其实也没什么好气,只不过被噁心了。这时间,山林间各种生物都有,躲躲藏藏的,猖狂的,噁心的什么都有…… 到底是何时开始能毫不在意的徒手抓老鼠? 动物被逮住了,扭着身子挣扎吱吱的叫个不停……他也许行动没过脑子,但也只是图个爽快而已,在那条长尾巴消失在窗户边时,林耕未慢悠悠的往厕所走。 才沾上冷水,惊天动地的尖叫就破空而来…… 「啊啊啊啊,老鼠!」 欧阳的尖叫声中,还有六起的闷哼,听不清楚什么,被持续的尖声盖过:「干啊啊啊,老鼠在我身上啦!!」 一个小小的微笑在他唇间凝聚,听着慌乱,林耕未无声的弯了唇角,洗完了手,又晃回房里。 只若初见(4)-如果 那晚上他睡得很好,隔天还早早的起来煮了早餐,六起进了厨房无声的拿了碗筷在桌前坐下,掀开了闷着的白粥。 「欧阳呢?」 「还在睡……」 「我昨晚好像听见了尖叫?」 「嗯……不过是隻老鼠。」 「喔。」 林耕未坐了下来,六起把盛好的那碗递给他,一副抱怨的样子跟他强调:「不过是隻老鼠就跟我哭了半天。」 「天人怕老鼠也不是什么。」林耕未喝了口粥。 「你就不怕,」彷彿还怕他听不出来:「还敢抓。」 「呵。」热粥入口暖了他的胃,林耕未笑:「夹得你爽吗?」 眼前的兽人彷彿在观察他的表情,审视的,不带怒意,然后他也端起了碗:「……是很紧。」 到底是谁弄了谁?还是互相伤害,总之六起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放任林耕未心血来潮整欧阳纪。 一次两次不被发现,可欧阳也不是蠢人,不到十天,他逮住了两人一起在家的时候,大呼小叫,从他妈问候到他爸。林耕未冷冷的看着,被撕掉偽善面具的人跳梁小丑的丑态,只回了一句话:「不爽可以走,腿长在你身上。」 林耕未不太会打架,被扑上来时只知道本能的架住他。欧阳纪的指甲很长,嵌进他臂膀中留下痕跡,两人扭打,没有什么技巧的菜鸡互啄。谁输谁赢不好说,总之最后都掛了彩,还是让六起给分开的。 不过,会哭的人大概是赢的,看着六起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人缓声让他回去房里休息。林耕未抹了抹自己手上的指痕还有上臂的牙印,默默抬脚离开作秀的现场。 当天晚上六起去睡了欧阳纪的房子。在竹榻上望着窗外,林耕未唱起了许久不曾唱的歌:『我要爱慕你……』 他想起死亡,想起青涩年华的悸动……如此单纯,美好,但是,回不去了……如今的他,染着洗也洗不掉的脏浊、怨懟、他应该恨谁?彷彿失去了恨的动力,这件事也许应该要有个战犯,是他,还是六起,还是那乱入的欧阳纪? 不知道……可没有人能救他,没有神,他不相信神。在这封闭的环境,就算并不是独自生活,却比一个人活着还孤单。 口中的声音慢慢的小了,盖着毛皮的温暖却透不进心里——好想要温暖啊,随便一个人也好,寧可放荡也不想一个人——这段思想闯进心中时,略略怔着了他,从渴睡的情绪短暂的清醒……原来如此,欧阳纪也许是这样的感觉。 浪荡的声音伴随着风声吹进窗户,他似乎能理解两人在外头的山洞中过夜时,薪火照亮他唇边的那个笑…… ……我们是同伴。 他也许在笑他:你不懂我,说什么大话? 现在我懂你了。 我们却不会是同伴了。 高高低低的声音流过他耳畔,有意义的,无意义的,直到有体温贴在身侧,歪着一边的脖子枕酸了,下意识的侧过了头,似乎闻到了一股味道,很熟,不是欧阳、不是六起……想不出来,地板晃动的感觉似乎明显了起来,朦胧的灰色意识又将他带回现实……他还在车上,迷糊的靠在隔壁的路人身上。 他也想起那熟悉味道的主人是谁。好巧,大概是洗衣精的气味。抬起头靠回窗台装睡,然而味道勾起了记忆,勾起了情绪:「……你会不会喜欢我?」 恍惚间,他问了这个不会有人回答的问题。 车子又停了一站,听站名,坐过头了。 公车大概已经又绕了一圈,瞇着眼发呆了一会儿,歪了歪脖子,林耕未慢慢坐直了身体,然后,隔壁的声音让他从迷糊中彻底的清醒。 「……醒了?」 「……」 说不清到底是惊讶还是惊吓,忽然加快的心跳反应他的心情,相较于佘令禹为什么出现在眼前,满脑子都在想,还好,还好刚刚的问句没有指名道姓! 林耕未似乎从周末开始就有甚么地方不对劲。 具体是甚么佘令禹有些说不上来,打电话时不明显,可刚才他总觉得林耕未躲着跟他视线交错。忙是真的,今晚应该是真没空打球,他不觉得对方有需要编一个藉口来骗他,甚至骗游戏中的宠物。 更甚至,他也许会骗他,却不会骗藺雨,他有信心。 可是刚才又走得有些匆忙,佘令禹原想回游戏里再探听,可盯着林耕未的背影,还有他上车时停顿的样子,就有点忍不了。随口跟温让道别就跑去开车,还好车子停不远,大概10分鐘不到就追上那台公车。 不远不近的跟着,焦躁一点点的缠住了他,好想知道啊,是不是在躲着他? ……还是被讨厌了? 虽然游戏里加了好友,但因为藺雨的关係,除非把藺雨设置成ai操作,否则根本没法跟林耕未碰面。可是他又怕,万一藺雨的ai露出马脚,这不是自找死路? 左想右想,都不妥当。 佘令禹只能先放着游戏帐号不管,依旧玩藺雨这个角色。 林耕未下线时,他才会去检查是否有给他的讯息或留言。可其实也就只有第一次加好友打了声招呼而已。 是因为他游戏中不够积极? 不,不是。 林耕未现实中连提都没提一句游戏的事,显然他在意的还是兽世的记忆。 还是,记忆中又发生了甚么影响他的事? 一个个问题,走马灯般滚过脑海,又被拆解甚或否决,等红灯时,佘令禹终于没忍住打了通电话给林耕未——没接。 绿灯了,公车慢慢的靠边停下。 是林耕未家的站点,以为会看见他,却直到车门合上都不见人影。 ——追错车? 他加快了车速,超过了那辆公车,并在两站之后的路边停了下来,到站牌下没多久,那辆公车便驶近了。 佘令禹原想确认林耕未在不在车上,就下车。 却因为看见他歪坐在位置睡着的姿态而脚下生根。 穿着舒适的棉质上衣还有牛仔长裤,上半身都靠在车体跟椅背的夹角,手指拢着背包毫无用力似的。因为靠着窗户,头发把半张脸都遮住了,可即便是睡着了也歪得拘谨,呼吸轻轻浅浅,彷彿下一秒就会醒来,可看上去又太过疲倦,像是不堪重负。 让人捨不得想抱抱他。 他很想拨开他的头发,看看是不是蹙着眉,不然唇角为何是下弯的。 他不高兴。 虽然不知道原因,却还是理解,今晚见面时,林耕未并不高兴,是带着不为人知的小情绪而来的。 可如果不说的话,又要从何得知? 其实佘令禹有时也会有些迟疑,是不是用错方式接近他了?能就这么直接的掰弯对方吗?还是说,有时候感觉到的那些曖昧情绪,只不过是自作多情?林耕未对他其实并没有甚么感觉? 可是当在他身边坐下时,不知怎地,却想起了他曾传来的讯息说:「中秋节,要不要来我家烤肉?」 还有他说:「今天吃到一间还不错的咖啡厅,改天你想喝咖啡的话,可以试看看。」 细碎的问句,也许不算甚么,可却让他如同乘船一般悠悠荡荡的心情,慢慢地安稳了下来……他不讨厌他。 公车其实开得不快,这条线绕一圈大概也要一个小时。他不知道他醒来会怎么样,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吓到或者发现自己的意图。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刚才是如此急切地想要离开,那些情绪究竟所为何来?他是不是能大胆的假设,是因为看见了前女友的影片? 如果他今天回家了,是不是就再也没机会弄清楚这些事?只有追了过来,才能如此明确地感受到他的疲倦跟反常。 温让还说甚么他是他冤家,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万一被误会了怎么办? 还胡乱想着事情,忽然肩膀一重,侧头看过去,却还是闭着眼的样子……睡迷糊了。不到几个呼吸,默默地又歪了回去。 他的目光跟过去,咕噥声是如此微小,含在嘴里,糯糯的,轻如鸿毛,却怔住了,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这句话是问他的,有多好? ……你会不会喜欢我? 他在心里反覆回答了这个问题。 悸动如被风撩动的草,飘摇不倦,搔痒难耐。 只若初见(5)-他的话(上) 同样是打架,欧阳纪还能跟六起整夜鏖战,大概还顺口告了他的黑状,隔天六起到他房里就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你要整治他,也挑人看不见的地方,要不他一出门脸上一道青一道紫的,搞不好还得让人说话。」 林耕未也算理解六起爱面子的个性了,抽了抽唇角,随口回了一句:「——有甚么好说话,难不成他自己腿脚不好跌伤了还算到我头上?」 六起一时间没接话,又出现了之前观察似的眼神:「……总觉得你变了?」 如同尖刺直戳进内心,戳了一下还不够:「你以前说话不那么刻薄的。」 一下又一下。 怎么样能不刻薄?他到底应该如何才好?应该要掩饰着自己的不满,当一个对背叛毫无感觉的人?还是应该粉饰太平好好的享受三人行的生活?六起也许说得对,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 不再对男人的接近毫无感觉。 不再因男人的话语动心动情。 不曾享受过任何一次的性爱。 他怨、他恨、他心有不甘。 然而这些又有甚么好说?六起不会理解他的痛苦,他也不认为自己是加害者。更甚至,语言中是隐隐的抱怨他的『小性子』。 所以林耕未也不因此生气了,反而勾起了唇角,歪了头凑近了眼前的男人,两人的呼吸相闻,他轻声地说话:「刻薄吗?你要不要看看他如何咬我的?还有印子呢,你只就顾着他,不管我了?你就不心疼我了?」 每提一个问题,他就吻一次男人,轻柔、挑拨、造作、诱惑——他不是不会取悦他人、男人想要的,他不是不会……只是不想。只是觉得,这样的自己,过于下流。 被推倒在榻上时,林耕未的感官都集中在下半身,男人的注意力也是。所以,不知道他抓住了毛皮的手指有多用力,内唇咬出了血,混着唾液都吞了进去。也许,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以为能做得好,能演出浪荡,然而兴奋的兽人要求时,依旧只有深深的屈辱感。他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又喊出了「不要」。 然而夜深沉,这些求饶、呻吟、哭泣,似乎连林中的野鸟都无法震慑。 那些反覆的后悔、恨意跟孤寂感,如同泥沼,在他踩空时就已经将他拖住,只要挣扎便会越陷越深,往下的拖力如此沉重,他就算不挣扎,也无法逃脱。沼泽的本质是吃人的怪物,无声而贪婪,不会放过它的猎物,那些噁心的泥泞还是会蚕食鲸吞他,直到淹过了胸口,压抑了呼吸,直到将他灭顶。 示弱愉悦了六起,便又将欧阳纪的事情拋诸脑后。林耕未被缠了几天,又受伤了,而且因为夜晚凉寒,还染了感冒,流秀一如既往冷淡少话,然而却多交代了一句,让六起克制。 「入冬冷凉,他的身体又弱,病了不好治。」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林耕未又得了些清静,除了休养喝药,其他杂务几乎不需要他做了。虽然是不算很严重的感冒,可喝药时,依旧有点昏沉,因此几日来总是睡得多。 大概是睡多了,总醒在下午时分。这天也是,林耕未在榻上醒来时,莫约才过了中午没多久,外头的阳光还算温暖。在榻上坐了一会儿,从窗边看出去,似乎没人在家。 连日躺在榻上,总有些腰酸背痛,他默默地起身活动了筋骨,又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就打算乾脆收拾衣服去冲个澡。 只不过走到澡间才发现里头有人。听声音大概是欧阳纪跟六起在玩。欧阳纪的呻吟声他很熟了,只不过这次连六起的话嘮了起来:「操,你这小妖精,真会吸。」 「那有没有比——呜嗯,比那,那谁啊会吸?」 「呵,你说谁?」 「呜,那谁,就谁嘛——你不是说他很会哭吗?你、嗯、嗯——嘶!」 「呵——爽吗?」 「爽啊,干——再快一点!」 「小妖精,我就爱你这点!」 啪啪啪的声音越发急促下,欧阳纪的呻吟声又破碎了起来,应该要走人的,可林耕未就是杵在外头听他们对话,欧阳纪一边呻吟,一边带着微喘:「吶、吶,你还记得吗?说好的奖励呢,甚么时候要给我奖励?」 「奖励?呵,我不是正给着吗?」 「唔——都骗人,说好了,我帮你弄到他,他,嗯——你看他,每天就只会欺负我。」 六起不管欧阳纪黏腻的尾音,反而隐隐严厉,只不过拍打得越发重似的,每一个字都夹杂着欧阳纪的呻吟,林耕未只能听出:「你收敛点,他就不会了。」 那些话明明没有主词,却如此明显,意有所指,所指的方向,是一把尖刀,夹杂着破风的狠戾,戳进了他的胸口。 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彷彿驱动他往前走的不是意志,而是本能。上手敲门的时候里头似乎没有感觉,敲了一下,一下,又一下,一次比一次越发急促了起来。 似乎也打断了里头的动作,「唔,你醒了?等等啊——」 六起语调甚至是平缓的,林耕未却无法如他一般冷静,在门打开前就抬脚踹了:「出来!给我出来!」 他觉得那不像自己的声音,尖锐,沙哑。里头传来了欧阳纪的尖叫:「哇靠,干嘛踢门?!疯了啊?」 「去你的,你这混蛋!给我说清楚,甚么是帮你弄到他!你们两个早就勾搭一起了!算计我!」木门根本受不住一个年轻人踢几脚,就算是病弱体虚,在愤怒的爆发之下,林耕未还是踢坏了那个门。 几乎是迎头撞上了六起,直接被抱住了,「好了好了,林,你冷静点。」 被抱住了身体,怒火就越发旺盛,扭动挣扎了起来:「冷静甚么!去你的!你给我解释清楚,甚么叫我冷静一点!」 然而就算林耕未一路尖叫挣扎,依旧轻易被六起扛上了肩膀,爬上树屋。他关上了门,才叹了口气:「你乖,我不想打晕你。」 这话根本不是他想听的,他尖叫,挣扎,然而六起又叹了口气:「你想我怎么解释?你不都听见了?你还要我怎么解释?」 这无奈的话,默认了他的控诉,让他的挣扎像笑话一样。 他哽住了,操着沙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你,你算计我!」 然而鼻酸却让他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眼泪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林耕未被放下来时,甚至站不住而瘫坐在地上。赤裸的兽人蹲在眼前,手心竟然还是温暖的,双手抹着他的眼泪,眼神中并无被揭开的不安或者羞愧,像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包容他的无理取闹,理所当然的割肉凌迟。 「他说他能帮我的时候,我也没想过你会跟他走,可你走了,他三两句话你就跟他走了?你有想过我吗?我也很难受。可是没办法,就算你不要我,我还是爱你,我想要你,想得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骂我卑鄙也好,无耻也好,我没办法忍受是别人得到你。林,看看我啊,我可以为你变得不择手段,我真的爱你的啊。」 真情也好、假意也好,在近乎温柔的告白之下,被眼泪模糊的视野中,他竟然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如此荒谬的逻辑,让他在近乎破口的心痛中生出力气挣扎,在推开对方,在挣扎被打晕之前,林耕未都在说,用尽了力气哭喊:我恨你!你背叛我! 只若初见(6)-他的话(下)(衝一下,我又没存稿的220颗珍珠更新) 梦中是没有时间感的,如同乘坐一辆穿过山洞的火车,从灰暗深幽驶向明亮光洁,室内的空气是没有味道的,没有树林间那若有似无的泥土味、没有药味、没有贴近在身旁,挥之不去的汗水与麝香的味道。 醒来时他还趴在办公室的桌上。只有安静,还有外界若有似无的小杂音。拄着额头坐起身时,脑袋里彷彿还有些嗡嗡的晕眩感……没有人了,大家都下班了。 ——forak1986-g的培养液在4度c冰箱。by萓 在闔起的笔电上贴着卢仲萓的手写便利贴,应该他委託厂商配的专用培养液到了,林耕未抓着那张便利贴,站起来身了个懒腰,慢吞吞的往药剂室移动。 掛在墙上的钟显示已经过了晚上8点。 原先等厂商时,只想小瞇一下,没想到已经这时间了,他还要多花点时间换培养液。找到那几罐液体时,也不知是不是梦境影响了他,不过瞬间的犹豫,便捞起了其中一罐,走进实验室。 药液的成分是针对胎儿培养订製的,其他人也许还好,可这个女婴不仅是娇弱而已,甚至挑食得惊人,差个一点半点都能影响预测存活率。他可不想好不容易救起了小孩,又败在一时大意上。 液体成分分析需要三分鐘左右,林耕未坐在机台前,听着机器音,不自觉的发起了呆来。 不知被打开了甚么开关,最近的梦总在现实里发生,越发晦涩的记忆彷彿早就在脑海深处蠢蠢欲动,只等着从幽暗中伸出了苍白的手,跩住他,在他身上,手臂上留下印痕,想把他拖进怨恨的深渊…… 停留在记忆中的感情,不可能完全没有感觉,断点的情绪还歷歷在目,就算回到了现实,就算知道了都是虚假的资料,真实的悲伤及痛苦依旧留存了下来。 他感觉不到六起说的爱,得知了真相,只有被剥夺跟被算计的恨在胸腔里游走。 其实他也知道,没甚么好恨的,那些痛苦在想起来之前,就已经都是过往。忘记了那些事,不依然过得很好吗?所以就算记起来了,也不过如此罢了。 可是……如果他的心真能跟想法一样,一笑置之,该有多好? 手掌贴在了胸口,心搏的跃动在手底下慢慢清晰了起来,从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一个人开始,就引起的思潮,那些晦涩的记忆勾动了另一段对话,在心头涌动,渴望油然而生,明确了起来——就算找他说说话也好,他不是想要找他抱怨,只是,想见他而已。 萤幕显示的进度条无声之间跑到了100%。 载入的资料一列列的显示在画面里,林耕未望着萤幕,不自觉的收拢了眉心,又看了一眼时间,将电脑的资料储存之后,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送错了? 一边从通讯录中捞出供应商的资讯,一边往药剂室走,看来是得多测几罐了。意外的问题让他忙碌了起来,前一批培养液还有一罐,女胎后天之前不至于饿肚子,可为防万一,他又测了一次药液资料,确认没有问题,才先餵女胎吃饭。 至于新一批的药剂问题,测试成分、打电话、发讯息……林林总总的杂事,又拖延了他的下班时间。 这时候传讯息,感觉也有点晚了,林耕未又开始觉得自己突兀了起来……可佘令禹没有马上看见,看着自己的讯息一直显示未读,他背着包,拉上办公室大门,一路走进位于走廊尾端的电梯里,电梯门关上之后,又看了一眼手机。 未读。 也有些说不清为什么不马上打电话,只是心不在焉又瞒不了自己。 ——其实,佘令禹应该不会拒绝他吧,不会吧? 看着电梯楼层变化,上礼拜跟对方在公车里的对话像是成群结队的小蚂蚁,沿着裤管往上爬,慢慢佔据了心头,引人发痒。 空旷的公车中,两个大男人挤一个位子显得越发拥挤,乍看到佘令禹的惊讶里,林耕未的讶异不只是对方的出现,是他下意识几乎找不到任何对方会恰巧出现在此的理由。 「你、你要出门吃消夜?」问题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犯蠢了。 佘令禹却愣了之后,笑了出声,脸上掛着愉悦,语调充满调侃:「我不刚刚才跟你吃过消夜?」 「……也,也是。」 林耕未觉得有些发糗的脸热:「我只是在想……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追着你过来的。」 如同敏感的皮肤被羽毛轻扫了一下似的,突如其来的痒麻,能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你追来干吗?」 佘令禹看他的眼神没甚么变,温然的语调就像每次相处时,最常听见的说话方式:「你刚才走得太急了,我是在想,是不是哪里让你不高兴了?还是你哪里不舒服?总之,没忍住就追上来了。」 明明是温和的话,他却望着他,有些发楞、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甚么好:「……你人可真好。」 「……就这样?」 问句让他越发窘迫,总不能说吃醋了吧,而且、而且甚么叫做没忍住就追上来?正常人顶多打个电话吧? 太让人遐想了。 林耕未一时间说不了话,佘令禹歪了歪头,下一个平静的问句又让他的心跳加剧起来:「其实我刚才听见你问,『会不会喜欢我?』我很好奇,那个对象是谁?」 「我……不太记得了。」 太彆扭了,就算想要压抑紧张,心跳依旧不放过他,只能在对方的目光下断断续续找理由:「似乎做了一个关于告白场景的梦,我问着心仪的朋友……能喜欢你吗……这样?」 「那心仪的朋友,是男是女?」 如果地上有的洞,大概已经鑽进去躲起来了——到底为什么要追问——心里的声音对方听不见,只是好奇的眼神逼他不得不继续回答:「大概……大概,是男的吧。」 佘令禹露出了一口白牙:「我还想问,是不是认识的人呢?」 「脸有点黑,不记得了……」 「是不好意思吗,脸都有点红?」 看到对方的笑,林耕未更加想躲:「没……没有吧。」 大概是老天也想整他,一个紧急煞车,让他们因为惯性往前衝,林耕未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佘令禹撞在一起,大概是他伸手挡住了他的身体吧,虽然也抓住了椅子前的横桿,还是当了他的垫背。 一紧张起来就伸手拉他,公车再次开动时,他们的掌心还交叠着:「你还好吧?有撞到吗?」 佘令禹表情称得上轻松愉快,「没事……你的手很冷耶,是很冷吗?」 「我——」 他抽回手,不只是窘迫,在那棕色含笑的目光下,林耕未默默觉得,自己被撩了。 没有甚么时候,是如此清晰的感觉到,对方其实是在意自己的,不只是一次次地帮他解围,还有一次次追上来的动作,一开始也许能用朋友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可原先若有似无的情绪,在此时却变得明析起来——不只是朋友,佘令禹对他的心态,应该,不只是朋友而已。 大概是紧张,大概是车上冷气,他觉得自己的嘴唇乾涩,有些口渴,却听对方依旧追问:「吶,阿末,还没有回答我,刚才怎么走得那么匆忙?是谁惹你生气了?」 「就公车来……」 「阿末,如果不说,我就只能猜,我不喜欢猜。如果是跟我有关,让你生气了,你就跟我说,我会听的。」 「——你干嘛……你对人都这样吗?刨根究柢。」 「当然是对在意的人才想问清楚啊。」 这样直率的话,像是石头从深井的井口自由落体,落入水中造成了涟漪,在井底產生了回音,咚——很想,伸手抓住他。 然而黏住他的手的,依旧是那些微小的,对于他人的介意情绪,还有刚刚才看见的,那前女友的影片。依旧不敢正面回答,依旧,顾左右而言他:「……没有生气,想回家就是,有点累了。」 「唔,是因为你说的那个胎儿的事吗?」 「嗯……其实、其实我在兽世怀孕过一次,又拿掉了,虽然醒来知道是假的,但当初经歷的情绪是真的,我还是亲手害死了一条生命。我很难受——这几天看那胎儿泡在培养液里,好脆弱,我就想,尽我所能的救他——是不是有点移情了?」 他并没有说谎,但是这些话,其实也不曾想过跟他人提起——跟别人说起自己怀孕、堕胎甚么的话,就算被取笑,也许也只是意料之中的——可是就算如此,他依旧不希望因此被取笑,如果佘令禹真的笑他了,他大概不只觉得尷尬,还会觉得丢脸或难过吧。 然而,伸手的动作如此自然,触碰似乎是想要传达他的安抚或支持。手心是温暖的,盖着他的手背:「真是移情也无所谓,经歷了这种事,觉得难受或痛苦,不都是理所当然的吗?也没有必要忍耐或觉得丢脸,也许你不觉得,可你还能用这双手救人,我觉得,你很棒,是个很勇敢的人。」 涓涓的暖流从触摸中渡到他身上。想说的话很多,想感谢他,想触碰他,想问他很多事情,在这段暖人的话语中,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太过贪心,只想抓住对方。 没有主动收手,只是抓住了他眼底的光,想在对方放手之前,留住这样温暖的善意:「……谢谢你来找我,我觉得好多了。」 浅笑的样子,弯弯的眉眼好像有点无害,林耕未不由自主地想着可爱这两个字。 又觉得自己用这样比喻有些矛盾,无声的纠结里,只有他的话不受影响的流进内心:「……那些记忆要是让你很心烦的话,自己难受也不好,要是想找人说话,可以来找我啊。」 站在公车站牌下,林耕未耳边是电话的忙音,对着远方的公车举起手时,在话筒中听见了对方喊自己名字的声音。 「抱歉,我现在才看到讯息。要吃宵夜?」 「唔,你现在有空吗?」 「嗯,有阿。」 原先想说的话,在出口前却换了一个方式提问,彷彿是个插队的衝动傢伙从背后把温吞的他推开来,直率地说出了自己的问题:「我想去找你——可以吗?」 「嗯?好啊,要来我家吗?」 思考似乎只是霎那,从对方口中听见他想要的答案,林耕未不知怎地,有些紧张了起来。 只若初见(7)-曖昧(我觉得我真的很拼的更新) 原先佘令禹是在游戏里头等林耕未的。 他这几天的上线时间又趋于稳定,两人还从原先的临都城到了燁华城。从移动的方向来看,佘令禹有些不经意地想,再往下走不是襄阳的方向吗? 林耕未会不会是刻意的? 但这种好事他也只敢在心头猜猜想想而已。 可他又觉得,也许自己没有原先想像那么无望。特别是上次在公车上,虽然对他的出现似乎有些吓到,却并没有反感的感觉,反而几乎是有问必答。连梦到心仪的朋友是个男的都回答了,不得不说,有某个瞬间佘令禹都把自己带入了那个角色里了。 啊啊,如果是真的有多好? 可林耕未看上去太尷尬,又太窘迫,他也没好意思逗太兇。万一不是他,是六起,就真的尷尬了。 虽然帆蚣的程式码过滤了兽世的ai,可他没忘记夏文昭目前是半个ai,换句话说,要让夏文昭从兽世回来,必须修改程式码放行。 帆蚣即便不说,他也能推测出来。 要让六起出兽世,有心的话,也不是不能办到的。 林耕未说过他曾经怀孕,如果依照在游戏里的梦话综合推断,小孩的爸大概就是六起那傢伙——说起来到底为什么有『怀孕』这种让人崩溃的设定?!佘令禹简直又想把主脑那熊孩拖出来教训一顿。 就算不曾把六起掛在嘴边,那些隻字片语依旧在佘令禹心中留下了痕跡。万一林耕未想起了所有的记忆,发现自己爱的是六起——嘖,他拒绝想像这种可怕的事! 其实他觉得自己不是没有进度的,上个礼拜回来之后,两人的通讯软体中的对话纪录,除了约打球之外,又多了一些生活的气息。 给对方发烦恼要吃甚么,他就回自己的想法;又或者是对方主动传了电影预告片,讨论了各自的感想,还约了时间要等上映了去看。 跟林耕未的发展速度虽然不快,可他却很喜欢跟对方相处时的安稳感,还有烟火气。以前谈的恋爱,多半聊些风花雪月的事,女孩子就不说了,前头的两个男友,第一个是话剧社的,全身上下满满的文艺气息,总是喜欢浪漫一点的事情;第二个是建筑系的,会打扮、会拍照、对生活充满自己的看法跟坚持。佘令禹跟他不和的原因,大概是觉得他没有品味,不懂生活,还没有野心。 不管是分手或被分手,当前任说他不适合时,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其实,他也是从与人相处中理解自己是甚么样的人,从磨合中,才逐渐理解想要的是甚么样的人。 对林耕未,从被对方外表吸引,慢慢转变为被内在吸引。他欣赏他看待事情的认真、他的执着、追求目标的勇气,还有即便被恶待,依旧维持的良善。 从跟对方的聊天中,还有游戏的相处中,他知道他是个很会做事的人,认真的闪闪发亮而不自知。他好想光明正大地接近他,带他回家,让他看见他,让他眼底能映着自己。 种种渴望在心中增生时,马甲成了另一道阻碍。虽然方便了他接近,却不得不说贪图这一时的便利似乎衍生了后患。相信不管用哪种方式揭露,林耕未大概都要生气。可他又还没有想好让马甲退场的方式,故而现阶段依旧每天登入藺雨的帐号。 今天林耕未传讯时他在游戏里。是主脑来了电话提醒,才发现讯息。 他说想见他的时候,佘令禹下意识地心跳加速,本能地邀请对方来家里,却没想到他会答应过来,掛了电话又开始猜测,发生了甚么事? 林耕未说他要搭公车过来,佘令禹除了答应之外,多问了一句:「这时间出门,你吃饭了吗?」 「唔……」轻缓的话从对面传来:「其实我刚下班。」 「就是没吃饭了?」 又顿了话头,才慢慢地说:「本想说下班再去吃,结果,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了——就弄到现在。」 有些迟疑的答话,听起来就有些糯,佘令禹又想起了他耳朵染着微红,话要说不说的为难样……有点太可爱。 被想像萌得心颤了一下,还记得回神接着问:「既然这样,你想吃甚么?」 「唔,我也……没甚么想吃的。」 「要不,等会儿我去接你时,再看看?」 「嗯……」 林耕未回答的声音不大,似乎刚才已经上了公车,找到了座位,两人聊了几句,林耕未虽然有问必答,但答案总是简短。佘令禹把这有些奇怪的感觉放在心上,问他车子坐到哪了,算算时间,就准备出门了。 期间佘令禹不说掛电话,对方也没有主动提。不知怎地联想到从前跟情人煲电话粥时的感觉,有些隐隐想法油然而生,站在楼层的电梯口,看着数字缓缓变化,在进电梯前,他快速的说了一句:「我搭电梯,等会儿。」 「喔,那我——」 有些隐约的杂音让他听不清楚,电梯门关上之后就断讯了,可撇见镜子里的自己,咧着嘴,掛着一个有点傻的笑容。 其实在看见佘令禹之前,林耕未心思一直有点飘。 总在话题停顿的时候想到了六起说的那句:「他说他能帮我的时候,我也没想过你会跟他走,可你走了,他三两句话你就跟他走了?你有想过我吗?我也很难受。」 是不是当初他没跟欧阳纪离开,跟六起的关係,经歷的事情,就会有所不同? 是不是因为他的离开,才破坏了六起原先对他的信任感? 其实他也曾犹豫过,曾心动过,也曾想过,不伤害对方的赤诚。可最终这些话,他都不曾跟六起出口,他选择冷处理,选择回避对方的感情,到最后选择了逃开。 没对六起说过,自己的心情。 当他亲吻他,认为他喜欢他时,没纠正他的误判。 如果当初认真的面对两人曖昧不清的关係,结果会不会让六起在面对外在诱惑时能坚定的拒绝? 这些疑问都在那短暂的搭车时间里在脑中生成,游荡,徘徊不去。飘忽不定的心情,直到下了公车,看见了马路的对面迎面走来的人,挥动着手臂打招呼,伴随着眼中光亮与显而易见的上扬唇角,才有了点正在当下的实感。 佘令禹走近时的笑意越发明显:「怎么样,想好要吃甚么了?」 他诚实的摇着脑袋:「……没有。」 「唔,不然『老饕』如何,我记得你说过以前常吃?」 「今天礼拜几?」 「三啊,怎么了?」 林耕未因此笑了笑:「今天公休。」 「唔,这样啊?」 「嗯。」 看他又在想店名似的,忽然有种感觉,如果今天不说出想吃甚么东西,这人就跟他耗着了。虽然不是甚么事,就觉得有点可爱,他笑了笑,移动了脚步:「要不,我们去吃关东煮?我想吃点热的。」 佘令禹应了声好便跟了上来,热闹的宵夜街,因为行人的关係,走着走着就越发靠近,意识到两人擦着手臂,不知有意无意的,佘令禹也没闪开。林耕未假装无事,默默观察对方。进了店里就更明显了,两人选了一个小角落,并排坐,不经意,又似乎刻意的,佘令禹在耳边说话呼着气有时让他发痒,而含笑的表情,似是轻松,似是有些亲近。 明明就和面对温让时的样子完全不同,他却感觉心里的那根弦慢慢松了下来,没有嘻笑怒骂,刻意造作,胡天胡地,他有些意识到,也许,这才是对方放松时的样子。 大概是心里的那些想法影响了表情,佘令禹歪头问了一句:「怎么了?我说了甚么好笑的?」 林耕未笑了笑,把手上的鸡肉丸子朝他递了递:「觉得这挺好吃的,要吃吗?」 他「唔」了一声接过了竹籤,林耕未眼见他咬了一口,才说:「我刚还以为你会直接咬呢。」 怔愣之后的神色变化也只不过瞬间,就看眼角因为笑容而微微下弯,他靠近了他:「你不介意的话。」 气息撒在耳边痒痒的,总觉得连话语都染了微妙升温的情绪,回答的声音正好是两人都能听得见的,他说:「……不介意。」 只若初见(8)-借酒 「等会儿要回家了吗?还是要上来坐坐?」 来自身侧的询问令林耕未抬眼,在电话里衝动说想找他时,其实并未考虑好理由,看着对方似乎只是单纯地等待答案,不自主脱口:「……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唔,我瞎猜也没用吧,你想说自然就会说了。只不过——」答案很随和,尾音却弔人胃口的提高,露出一个有点可爱的浅笑:「就算只是单纯想找我,也可以啊。」 大概是那句「不介意」之后,对方露出了更多的亲近感,因而让他反覆压抑的沉鬱感有些松动了起来。 自己像是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在现世,感受着朋友的温暖,想接近、亲近眼前的人;一部分却留在梦醒之前,还在大声地哭喊,体验着受背叛的痛苦,觉得彷彿踏错了一步,就会重蹈覆辙,这样的矛盾让他不知如何排解才好。 最后却是牵了牵唇角,心里的感受出口时,却是不经意的疏离:「——谢谢,你人真好。」 上臂却被捏了一下:「我不是说过,不想笑就别笑了,要有甚么难受了,就跟我说说,没事的,我陪你。」 「……」 有些说不出话,手臂上的压力是诱惑,也是鼓励,想要倾听自己内心,也想要相信近在咫尺的人心。 「其实,我想喝酒,你能陪我喝点酒吗?」 林耕未说想喝酒确实是让佘令禹有些讶异,可似乎也不是想要牛饮买醉,只是带他去居酒屋买了些小菜跟酒精饮料就回家了。 清酒入喉并不热辣,水果酒甚至甜味较重,见林耕未只是小酌,沾了沾味道就放下杯子,他提着的心有些放下,可事实上,今晚对方确实也有些反常,比平时亲近,也似乎有些闷闷不乐……酒精消除不了烦恼,只是麻痺了感受,暂时忘却烦忧。酒醒之后,问题依旧,故而人说藉酒消愁,愁更愁。 --是不是遇上甚么事?佘令禹不愿就此浪费了直接得到答案的机会,想了一圈之后,试探道:「其实刚还以为你想买醉?」 他却垂眼露出了一个笑:「……不行啊,明天还要上班。」 「这话说得像是真想过一样。」 掛在唇角的浅笑也许是因为抿酒,也许是因为这回答代表的情绪而隐没:「……想过。」 「……其实,我以前有一阵子也泡过酒吧,说实话,效果不太好,与其喝那苦东西,不如跟我说说话?」起身倒了杯水,推给他。 薄酒的浓度,也许不足以產生醉意,可这入喉的苦味的确引起了情绪。杯身的花纹透过光照在桌面上映出漂亮的光影,林耕未伸手,抹了抹那影子,也许是「苦东西」引起了共鸣,也许只是单纯想跟对方说话,那混浊的心声自然地脱口而出:「如果你的女朋友劈腿,你会原谅他吗?」 身侧的人似乎有些讶异的挑眉,然而回话却是鏗鏘有力:「不会,我会放生她。」 「那,男朋友劈腿你会原谅他吗?」 「唔,你觉得会不一样?」 「我不知道,问你啊。」 「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会放生。」 「唔——」林耕未摸起了杯子,浅啄了一口,其实问题似乎没甚么意义,但还是想问:「你会劈腿吗?」 「不会。」佘令禹回答毫不犹豫。 「为什么不会。」 「我没劈过腿。」 「你没劈过腿,怎么就知道不会?我跟你说,很容易的。就像是一条粉笔画的线,抬脚、跨过去,这样而已。」 手指如同一双腿,在桌面上轻点,跨过了一双筷子,他不知对方听了会不会生气,这样的话,就算平静,也是刺耳。 「就算很容易,也不需要这样伤人吧?就算要分手,我也希望是好好的分开,而不是闹得两败俱伤。」 「……」 在那温和而理性的语言底下,在看似漂亮的答案底下,他垂下了颠着的手指,喉头发出了声音,又拿起了酒杯,果香气大过酒精的味道,香甜的气味中带着苦涩:「两败俱伤?既然都劈腿了,怎么会觉得受伤?也许,受伤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我不知道别人如何,但回头来看,就算是劈腿的那方,也不会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反而也有各种怨言,种种不满——所以我才说,两败俱伤。」 温徐缓声,来自旁人的观点,却恰恰切合了他的心境跟境遇,不禁想像,也许身旁的男人也遇过一样的事,张了张口,没能说出甚么,只是提起酒瓶,看着琥珀色的液体流入杯子里:「……我懂你说的意思。」 看着林耕未喝掉第二杯酒,佘令禹也乾脆不劝了,就把点心向他推一推:「吃点东西?」 「……你被劈过腿吗?」 他似乎很清醒,也似乎特别直率,因此问题也直接得很。以前的事情了,佘令禹并不觉得有甚么好隐瞒的,因此点了点头:「嗯。」 「很难过吗?」 「发现的当下是挺错愕,其实与其说难过,不如说气愤比较多。觉得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做错了甚么?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那对方怎么说?」 歪头望着他,也许是喝酒,也许是灯光,让他的眼底闪着光,等着答案的神态也有些可爱,有些心动,却还强跩着那些心猿意马:「说了很多,有些是我没想过的抱怨,也有些是为了给自己找台阶的强辩,重复那些对话也有些没意思,就不说了,总归是一句不适合吧。」 「……嗯。」 「也是,不行就分手,也没甚么好难过的,在意也不过是给自己找罪受……」 低声的咕噥并不激动,佘令禹却福至心灵:「……这是你今天来找我的原因?」 「嗯。」 「是……梦见了兽世?」 「嗯。」 「所以是,被劈腿了?」 「对。」 「……」好诚实。 「要不说说看?」 「……说了不会好,他还是劈腿了。」 「要不,我帮你骂人?」 这话让他笑出了声,朗声轻笑,笑容很可爱,让他有些不自觉的想,这时候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喝酒聊心事,是不是有些危险? 望着对方的笑容,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掌,有些微凉,皮肤摩娑间,脸上渐渐隐去了欢欣的痕跡,垂放的手指微收,留住了他想要放开的动作。 意料之外的动作引动了他的心跳加速,接触依旧只有手指,安静像是为曖昧的情绪加温,紧接而来的话语却让又向他泼了一桶冷水:「你设计过人吗?」 「……」 接不了话,却彷彿给了对方鼓励,一字一句犀利的控诉:「为了得到想要的人,接近他、欺骗他、设计他,甚至不惜与他人联手让对方陷入危险,藉此营造自己的英雄形象。 「不顾对方的意愿,只一味用强来满足自己的私慾,让对方妥协跟自己在一起。等照着计划得到了对方,又用些微不足道,莫名其妙的理由跟别人在一起。睡了别人还大言不惭说是尊重、是怜爱?——呵,可笑。」 这些话似乎间接地在表露遭遇,却也像是紧箍咒套在他的心脏上,慢慢缩紧的力道,宛如对他的告诫甚或训诫。 「想想也挺好笑的,为了这样的人、这样的事难受的我,是不是很可笑?」 神态是嘲讽的、语言是尖锐,摆出了笑容,却他难受而心疼了起来。时机并不合适,这时候开口,无疑火上浇油,却没有甚么时候,如此想要告诉他马甲的真相。 「谁都会难过的,这样的事,有甚么好笑的?」 佘令禹话语里有些道不清的情绪,恰如其分地映照着他的暖人真诚。真正让林耕未讶异的,不是这番话,而是他的靠近。托住了他的肩膀后,向前搂住了他,拥抱是温暖的,身上的那些尖锐的情绪因此被驱赶,彷彿被体温软化了,逐渐和缓了呼吸。 他有些不想挣扎,声音有点轻,也有些欢喜油然升起:「谢谢。」 「谢甚么,我都没能帮你做甚么。」 语调有些低迷,却是暖心的,林耕未因此放松了表情,身体的重心移转,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抓住了他的衣服,影响他的那些过去,慢慢地被现在给填满,他回答:「你已经很好了。」 而佘令禹只是收了收手臂。 自由(1)-杀人(上) 醒来之前,他做了一场梦。 青鸟在空中盘桓,彷彿在寻找甚么绕过了一圈又一圈。天高云净,广阔无垠的视野中,映入眼帘的只有孤鸟的徬徨,无声的惶恐;忽尔鞭炮般的声响穿透云际,一声、又一声,孤单的身影无预警的下坠,他这才意识到那是枪声。 弹指之间,那远端的黑点已然坠落在林间。 他奔跑,哭喊,追着那消失的身影。嘈嘈的细语无孔不入的扑面而来,佔据他的耳畔,绑架他的意识。 「你想过我没有?我也很难受。」 「就算你不要我,我还是爱你,我想要你,想得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看看我啊,我可以为你变得不择手段,我真的爱你的啊。」 「我爱你,真的爱你。」 子弹穿透他的胸膛,血液从破口的身体流出前,痛楚已凌驾意识。他失去了与万有引力抗衡的力气,在空中被拉扯,失速的坠落,翻转、碰撞、磨损、断裂……清醒的时候,知觉还停留在梦境里,清澈的天空让屋顶遮盖,挡住了他的光,浑身的痛楚让他知道,自己失去了翅膀,飞不起来了。 窗外传来了各种杂音,如同流水般潺潺渡过耳际,没甚么意义,阳光爬进屋里,澄黄温热。直到听见了一道声音:「你回来了啊?」 是道有些软糯的声线,尾音上扬好奇,他想起了声音的主人是谁,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 答话的声音他听不清,之后又消失了。 空气中似乎飘散着食物的味道。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然而来自身体的胃鸣、本能分泌的口水,都显示他的身体需要食物。 恰恰是这飢饿让他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暂时的昏迷也无法让他脱离现在这团混乱。心酸、后悔、空虚、伤感,种种的情绪纠结在一处,像是团打了死结的毛线球,拆解的过程中充满挫折,无从开解。不知是躺久了甚或病弱的关係,坐起身时晕眩感甚至让他有些想吐。 拄着脑袋坐在床榻边,外头传来了攀爬绳梯的声音。有很多想法在脑中一晃而过,然而最后他依旧坐在床上,等待着爬着绳梯的人进门。 「你醒了?」 六起开门看见他时,平稳的声线中带着明显的欢喜,可以说看上去跟平日没甚么差别,然而一起进门的还有流秀。 他望向流秀的视线引起六起的注意,主动解释了一句:「你睡了将近一天了,我怕出甚么事,就去喊了阿秀过来。」 说话间,两个兽人一前一后在床榻旁站定,六起殷勤续问:「感觉怎么样?要不还是让阿秀看看?」 林耕未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将目光移向巫医:「……麻烦医生了。」 提着药箱的巫医随口应声之后,逕直在床盼坐了下来,从包里掏出枕木摆在床头,让林耕未把手放上去。两手都诊过之后,又看了舌质,六起在一旁问道如何,看似殷切。 「最近可有头晕腹痛的症状?」 流秀锐利的目光之下,林耕未迟疑了一瞬,才回答:「……有点。」 「觉得哪边晕得严重?」 他摀着自己的脑袋一侧:「这边吧。」 「嗯,我看看肚子。」才说完话,他稍微前倾身体,隔着手掌敲了敲他腹部各处,「最近可有按时吃饭?」 「……没有。」 「嗯。」 巫医的表情淡定,又问了几句其他的,便微微点头,六起不停地在旁询问诊断结果,巫医只是回答:『肝气不舒、气血不足。』并没有多于的解释。 「很严重吗?是甚么病吗?」 「病是没有甚么病,体虚的问题是长期的,得慢慢养,切忌勿让心情大起大落,急怒忧愤均是伤身。」 「还有甚么要注意的?」 「他目前身子太弱,得好生调养。」 「喔,要怎么调养?吃药吗?」 「先吃几帖药,再看状况。」 「好好,我跟你去抓。」 流秀没动,只是眉眼不抬,「还有,他肾气太弱,得禁慾。」 「呃——」 「听得懂就行了。」 要他是个外人,林耕未大概会觉些六起掛上脸的尷尬有些好笑,然而此时看到男人尷尬,心里竟有一种报復的快感,向流秀道了声谢后,巫医便转头要离开。六起说了一句:「我让欧阳煮了点东西,你要饿了就起来吃,或让他给你送,我跟阿秀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林耕未并没有回话,撇开了眼神,六起没有纠缠,只是清了清喉咙就走了。直到两个兽人离开一阵子后,才下了床榻,攀着绳梯慢慢爬下树屋。 欧阳纪在厨房,从窗户能看见他在灶台忙碌的样子,目光从他身上移向窗櫺,扫把靠在墙边,重心朝墙的方向,窗櫺的空间有半个人高,如果当初,欧阳纪捡起了倒地的扫把,站在窗边,底下还是有空间……能躲进一条蛇。 「……六起当初,就是藏在这里,听你跟我说话?」 林耕未的声音不大,然而也足够让站在灶台的人听清,证据就是一抹乍现的笑容在青年的脸上展开。 「呵呵。」清朗的笑声,眼角微弯,简直可以说有些愉快的表情:『我还担心,他碰倒了扫把会让你疑心哩,结果没有,坦白说顺利得都让我有点讶异了——唉,想想你可真单纯啊。』 也许自己应该生气,却是继续提问:『你为什么做这件事?为什么要帮他?』 『为什么?』对方扬起了一个笑容:『你是想说,我们是同伴,所以我不该背叛你?』 『难道不是吗?我一直当你是同伴。』 『林耕未啊,你会不会太噁心人了?你当我是同伴?如果你当我是同伴,会让六起对我那么差?六起对你的意图那么明显,你当我是瞎子吗?』 与装模作样时不同,也与跟叫嚣时的丑态不同,望着他的表情冷淡,语气随意,漫不经心,彷彿这才是他的真实,欧阳纪瞇着眼,『你不过是拿我当挡箭牌罢了,少说得那么好听。』 『……我承认当初有想过有你在能让六起收敛一点。可我没想过你会跟他串通——他许诺你甚么?帮他得到我,你又有甚么好处?』 『好处吗?』 他露出了一个笑:『至少有根好用的按摩棒啊,你也知道,他器大活好啊。』彷彿说还不够,伸出了舌头舔了唇,回味一般,十足淫荡的神色让他深吸了口气,压下了火气:『你以为这种理由我会相信?!』 『呵呵。』 十足的欢喜的笑容,直笑得林耕未心里发火,才道:『我就喜欢看你这种表情。气不过,又拿不了我怎样,你一个直男被压肯定很痛苦吧?我懂,特别懂,我前男友就是这样,啊,我跟你说过的初恋男友啊,还记得吗?』 彷彿想起了甚么特别高兴的事情,手舞足蹈了起来,『……我让人去给他下药的时候,还让人拍了下来,呵呵,能搞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还不能拿我怎样,真的太爽了。』 一切都有源头的,彷彿应该出现在影剧里的戏剧化情节,就算只是描述,却真实的令人寒毛直竖,倒吸了一口气也无法缓解那从脊椎泛起的冷意:『干这种事,变态吗你!』 然而欧阳纪又歪头一笑,看上去特别愉快,也特别纯洁:『呵呵,干嘛那么认真,你真信了啊?我骗你的啦。』 林耕未骂了一句粗话。 他又对他招手:『吶,你老公让我煮给你吃的,来,快来吃。』 他退后了一小步,总觉得自己正看着一隻披着人皮的罗煞,然而罗煞对他巧笑嫣然,纯洁如昨:『啊啊,怕我下毒是吗?』 他拿了一双筷子,每一样菜都吃上一口,还喝了碗汤:『我都给你试了,来啊,你从昨天睡到现在了,还真不饿?』 『你想看我被人上的话,当初干嘛救我?』 『嘖,』欧阳纪露出了一个不悦的表情,『我不是说我想要按摩棒吗?你要让路人上了,我还能睡到你老公吗?林耕未,你当我蠢啊?』 『你一口一个我老公,你就那么想睡别人男人?!』 『注意你的口气,我也不是谁都好的,是因为你老公的脸跟身材还算是我的菜,我就委屈一下也没关係。我可是为你鉴渣啊,看看你老公,一边说爱你,可一边不是跟我睡得很爽,哎呀,我还以为他一副痴心的样子会有甚么不同,结果都一样,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你可看清楚啊,别认错了敌人。』 『难不成我还得谢你吗?!』 『哎呀,不用客气,不是同伴吗,呵呵。』 他气得说不出话,脑中嗡嗡的,身上不由得有些颤抖,吞了几口口水才缓过来。除此之外方才流秀的话飘上了心头,急怒伤身。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的身体大概真没有以为的健康。 也许他的表情还真娱乐了屋里的贱人,一口一个你没事吧,要不要帮你,尽是噁心人的场面话。林耕未闭了闭眼,转头就走,艰难地爬上树屋,一阵晕眩几乎趴倒在床榻上。 他到底做错了甚么? 到底做错了甚么? 他能怎么做?就算撕开贱人的面具又如何?回不了头了,怎么做都回不了头。他不可能爱六起,也不想原谅他。他想走,想远离这些是非,不想跟他们纠缠不休,他不想变成自己都看不起的人,他不想再跟这些人有任何瓜葛……昏昏沉沉的时候没有甚么时间感,他觉得自己大概失去了几分鐘的意识,直到传来了一些器物撞击的声音。 隆隆的,如同錚鸣。 然后又过了一阵子,似乎被翻过了身子,一股温热的体温包裹了他,低沉的声音似乎是六起,在叫他,在问怎么回事?还有另一道高亢一点,欧阳纪。 又在哭了。 哭他翻倒了他做好的菜,哭他骂他。 林耕未心想,真可惜,刚应该赏他几巴掌再走的。 ——贱人。 自由(2)-杀人(下)(虽然没有240颗,但我等不及要更新了) 后来几天变得有点昏沉,不知是药还是虚弱的关係,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多。即便清醒,也顶多只能爬起来吃点东西、上厕所,洗澡。疲弱的状态直到养了几日之后,才有些回缓。这段期间,六起彷彿耐心十足、尽释前嫌地照顾他,即便林耕未不搭理,跟他冷战,也能自顾自地告诉他各种事。 比方今天去哪,做了甚么,谁说了甚么话,他又回答了甚么。 又比方欧阳纪,告他黑状之类的,还问他是不是真的。 他不答,六起就自问自答:「不过想想你虚弱成这样,哪还会浪费力气对付他?」边说边摇头,有些感慨似的咕噥「这傢伙实在是……」 话没有说完,林耕未也没追问。 他觉得累,觉得麻痺,因此不再抱着期待,他对男人生气没有意义,也不想争论是非对错,男人的照顾是抱着甚么心情,讨好、补偿、愧疚还是怜惜?随便。 就算看似说了站在他的立场的话,林耕未也不想回应,只是默默收拾了衣服想下去洗澡。 六起的眼神跟着到了他往大门走去时:「我想过了,你要是一直病着,住这树屋也是辛苦,不如暂时跟欧阳换个房间,生活也方便。」 也许他说得有道理,也许这中间又有猫腻,林耕未站定了跟他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是你想换屋子?还是欧阳想换的?」 他似乎愣了愣,眼底却浮现了一丝喜色,忙不迭地回答:「当然是我了,我也是看你辛苦,换了屋子,也好过你总是拖着病体爬上爬下的安稳。」 虽然因为虚弱,也想过住树屋累人。可他不想踏进贱人的地,也不想让对方侵入自己的空间,故而不过瞬间便得到结论:「不要。」 林耕未回復了之后转头就走。 冬日近了,草木泛黄,林木皆疏。被堆积在屋外,地上枯黄的落叶吸引了视线,他没去洗澡,而是拿起了扫帚将那些落叶畚起,清出一块净土。 「这时就是会掉叶,扫了还是会掉。你身体不好,真想扫让欧阳来做。」 六起的声线有些不解,然而他只是自顾自的扫地。 情绪爆炸之后,他总在炸坏的残骸灰烬之中寻找答案,自问自答。如同许久曾在现代与心理医生玩过的测验,只不过这次没有人倾听他、引导他,其实心理测验本没有正确答案,只有适合,与不适合自己。回想起来,离开现代并不超过一年,然而文明的生活却如过眼烟云,遥不可及。 他是个失败者。 看似有了朋友、归宿,却败絮其中。在这段错误的感情中随波逐流,使了力气划手打水,可随便一个浪打上来,就几乎灭顶。彷彿还在那冰冷的水中漂流,载浮载沉。 在最伤心的时候,曾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不曾穿越,也不曾经歷这样的失败。 然而现实摆在眼前,他的伤心自苦并没有影响那些加害者,甚至还娱乐了他们,如果不想成为他们,如果不想再嘲笑自己的软弱无能,唯一能改变的,也只有他自己。 清扫的工作没能好好完成,六起上前来抓住了扫把,「你不是还病着,让我来吧?」 他扯了扯扫把,男人也用了力,扫把在两人之间纹丝不动,他知道如果不说话的话,对方根本不会放手:「……放开。」 「你不生气了?」 「……放开。」林耕未皱起了眉。 「我不,我就要个答案,不生气了吗?」 「这两件事没有关係,你不要偷换概念。」 「那要怎样你才能不生气?」 对方打蛇随棍上让林耕未越发不满,越是用力抓住了扫把往自己方向扯:「烦,你放手!」 兽人不只不放,还伸手扶住他,回答怎么听都流氓:「我放手,你就要跌倒了。」 然后林耕未就放手了。 「你行!」 他火大的回答反而令对方越发开心,露出了久违的酒窝,凑了上来:「不生气了?」 心跳因为气愤而上升,他有些心窝难受,用力的深呼吸之后才压住了难受感。他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离开。 那天晚上,六起又跑来跟他睡了。 男人是一种得寸进尺,自我感觉良好,不要脸皮的存在,林耕未奈何不了对方痴缠,把他踢下了床,对方就乾脆赖在地上不起:「真的很兇耶。」 「滚!」 「我不。你不让我睡床,我就睡地上。」 无赖的话让他直接翻过身把自己埋进被子。月光透了进来,望着外头的枝枒阴影,几乎没有睡意。 「林……」 「林?你睡了吗?」 六起喊了几声他都没回,然而对方似乎也从冷战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式,自顾自的说起了话:「好啦,我知道你没睡。」 冷夜里,嘈嘈的说话声,平稳而清晰,在他拒绝回应的时候,不让他反对地闯进知觉:「我知道,一开始就是我喜欢你比较多的,你对我没甚么感觉,可我就想,既然我们都能住一起了,如果我努力的话,你就会慢慢喜欢我了。但有时候,我也摸不清你想要甚么,我有时候会想,你们天人住的地方,大概甚么都有吧?像我们这种小地方,像我这样的人,大概也入不了你的眼吧?」 「你知道吗?其实我有些后悔告诉你欧阳的消息,甚至有些觉得,如果当初没有带你去见他就好了,如果是这样,你的注意力就会一直在我身上,就不会让他分走,甚至也不会要把他接回来——每次看你跟他聊天的样子,我都觉得,你看起来好愉快,是不是同伴才能让你感到真正的快乐?我会不会永远插不进你们之间?我每次看着你对他的笑容,都是这样想的。」 「可是啊,林,你知道吗?欧阳根本不是你想像的好人,他跟我说过,他喜欢我,就算明知道我爱的是你,他还在外头的石洞里勾引我。」 「……就是之前他消失那次?」 他突兀的插话令六起的语言一顿,扬起的音调显示他的心情:「对——就是那次。」 「所以你才说不需要找他?」 「当然,如果他就这样走了多好。」 男人的话语充满理所当然,林耕未闭了闭眼,试图将情绪推在一旁,理性的听这句话。当初的争执歷歷在目,掐住了他的咽喉一般,错过的事情,跟对方经歷的诱惑重叠在一处,迟来的理解了全貌,有点迟,有点太迟。 「……如果当初你是这么想的,又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甚么样的人?」 「我说了你信吗?」 宛如利箭正中胸口,有些疼,试图平静的回答,却没忍住鼻酸:「……我不知道。」 「林,他当初跟你说:『你想过要走吗?』你回答的『是』,是真的吗?」 六起的声音很平静,他转过了身,望着地上的兽人。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有眼神中的明亮,就像是每次在夜里与他接触时,眼中的样子。他总是被动的,总是身心都痛着,他不觉得这是爱,可他的确跟对方纠缠不清,也看不清对方在自己心中的样貌,是不是如果当初能坦率一点,两人的结果就会有所不同? 「……是真的。」 「你第一次强吻我的隔天,你去蒐集做床的材料的时候,我就想过,要收拾东西离开?」 兽人望着他,问话的语气有点单纯:「……那你为什么没走?」 「因为……我想带走的东西,都是你送的……」 ——你对我很好…… 他隐住的语尾没能说给兽人听,只是沉默了,趴在自己手臂上,然而兽人举起一隻手碰到了他的脑袋时,他没有躲开。 「那些东西都是你的,你要是带走了,至少我不用那么难受、担心,还有害怕。」 「……怕甚么?」 「我只怕,你不要我了。」 话语不似平时安稳,落寞中夹杂着真情的低语,他相信,其实他真的相信。然而哪怕对方已将真心捧在眼前,想起的依旧是苦楚,污秽的手段以及那些隐瞒的背叛。 如果这样开诚布公的对话,能早点发生有多好?如果这中间只有真情没有拐骗算计有多好? 压抑的情绪让呼吸越发浓重,深吸了几口气,却被坐起身的男人靠近,捧住了脸:「林,你还在生气吗?」 「气——」 温热的唇吻截断了他的话,下意识地退后,却只是给男人却逼近的空间,他的动作是如此嫻熟俐落,喉头发出的抗议及挣扎都被镇压,一进一退之间转眼就被压在墙角,他抓着他的手腕,坐在他的身上,退开了之后还问:「还气吗?」 「就气——」 就算答案只有一个也无所谓似的,吻过一个又一个。 「我不要,你滚!」 他踢他。 兽人却不怕,扣住了他的腿将他困住,他压住他的手臂,在唇盼撒娇似的问话:「要怎么样才行嘛?林,那不然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气嘛?」 「你放开我就不生气!」 他却发出了一个笑声,缠绵的咬了他,黏腻而清晰:「你骗我。」 他跟他近乎扭打的纠缠在一起,气喘吁吁的被压制,男人将他压在墙边,浅笑纠缠,他知道他的敏感处,他了解他的身体,男人的手段挑起了他的慾,也满足自己的。 他抓住他的手为自己服务。 在粗喘中,他只越发觉得自己不堪,他挣扎,嘶吼,释放自己的怨怒与恨意,「你当我是甚么,你到底当我是甚么!你洩慾的玩具吗?!你当我是你伴侣吗!」 「你又当我是伴侣吗?林,你爱我吗?」兽人的声音很低,直接,而且残忍的撕开他们之间的假面。 他的语言破碎而沙哑:「我都这样了,你都逼我成这样了,你还想要我怎样?!」 兽人发出的清朗笑声与他的痛苦形成了反比,他笑了一声又一声:「也是,你明明就有感觉,我们都成婚了,你一定是对我有感觉才愿意跟我成婚吧。」 「放开——你放开。」 「林,你为什么不说爱我?」 他吻着他的耳,耳鬓廝磨的亲热之间,话语逼他说出对方肯定不想要的回应:「我不爱你,你背叛我,我不爱你!」 然而吻只是落在了其他地方,男人轻轻柔柔的语言令他的泪腺溃堤。「你恨我,我也爱你——林,别生气了。那人只不过是个玩物,不用在意他,不喜欢就让他走,你忘了他,记得我就好了。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他的眼泪让他吻走。 夜深了,他的痛苦还在继续。男人比起以往的动作温柔而体贴,他让他坐在身上,两人肢体的拍打节奏令他失神而不可承受,他就像站在深渊的恶魔,引诱他拋弃理智,引诱他沉迷慾望。 林耕未趴下了,发喘着,身上沾满了黏腻,六起掐住了他的腰,不知疲倦似的耕耘:「嗯?不行了?」 他的肢体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手指滑动,收缩在男人的脖子上:「让我杀你,可以吗?」 身下加重的一顶令他闷哼,收紧了手,男人却加快了速度,逼出了他一声又一声的呻吟,近乎高潮,他的喉结在手下滑动,手上几乎失去力气,他的呼吸打在身上,自己的名字落在耳畔,缠绵温热:「别这样,我能让你舒服的,舒服吗?嗯?抱紧我。」 痛苦毫无结束的跡象,可这次他偏偏清醒到了最后,当六起抱着他把重量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早就又死了一次。他杀死他了,在心里。 紧贴的身体,心跳剧烈而磅礡,分不清谁是谁的,他清楚感觉到对方的生命力,也清楚这份痛苦还会延续下去,直到任何一方放弃挣扎。困倦如同黑幕逐渐地将林耕未笼罩,六起在说话,然而他浑身上下除了疲倦黏腻,就是痠麻疼痛。 不知道他说了甚么,只抓到了尾音的「好吗?」 「……随便。」 在睡着之前,听见了六起嗯了一声,然后他稍微退开了,吻了他的脸颊,意识真正的离他远去。 他到底问了甚么? 林耕未隔天清醒才听说。 他站在欧阳纪断掉脖子的尸体之前,尸体表情还凝固在死亡之前的惊慌与恐惧,半边眼睛碎裂,糊成一片。血跡从床榻一路洇到了地上,半乾涸了,深红而诡譎。 六起站在这一地狼藉之前,脸上掛着笑,语调充满邀功的喜悦:「既然他的存在让你介意,我杀了他,就不用介意了吧?」 颤慄,从脊椎深处鑽出,蔓延到了全身,林耕未发抖得弯下了腿,抱着自己,只感觉如坠冰窟。 自由(3)-再见(上) (240颗,快结束了的更新) 他错了。 他不该回答的,无论六起问了甚么,既然听不清,那就不该回答。 无论之前有过多少纷争,他都没想过要对方的命。 他的一句话害死了一个人。 事情发生之后,他不顾六起的阻止,搬到了欧阳纪的房间。虽然已经整理乾净了,然而那血液的腥气却好像怎么都无法去除。 那死亡的样貌彷彿住进他的脑海,在夜里、在寂静的时候,逕自打开了大门,在脑海中遛噠、吵闹。 欧阳纪不只一次出现在梦里,他的眼眶血糊成一片,底下掛着破碎的,说不清形状的碎肉,彷彿是眼睛的残渣。耳鼻都流出了血,血液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在他脸上攀爬,流过下頷之后,彷彿支流匯入了河道般,泊泊的鲜血从脖上的中涌出,他在尖叫,对着他咒骂、嘲讽,然后声音戛然终止的瞬间,扭曲成了痛苦的呻吟。 就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撕扯,肉体的延展性有限,然而组织与组织间的连结又是如此的緻密,以至于被外力破坏的肢体找不出规律的裂口,骨肉分离,却还皮肉相连,他的头掛在身体的一侧,歪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彷彿完成了一个阶段的变身,在这样摇摇晃晃的情况下,滴着血,步履蹣跚的逼近。 ——不是我杀你的! ——是你,是你,你唆使他干的! ——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都是你,不要狡辩了,都是你! 噩梦纠缠着他,罪恶感彷彿是在身后追赶的猎食者,跌跌撞撞的奔逃,被追上的时候就与之打斗,险而又险地逃脱之后,又再次重演逃与追的游戏。 不只一次尖叫从梦里醒来。 也不只一次被带去看了巫医。 巫医说吃药他就吃,又酸又苦的药引得他想吐,然而药中嗜睡的成分的确让噩梦不再来了,他睡得深了,时间感变得有些模糊。会有时醒在夜里,有时会发现六起睡在身旁。 藏在毛皮底下,兽人的身体是温暖的,而不是平时略低的体温。 睡着的兽人看上去如此无害,微微前倾的身体圈住了他,彷彿昭示着温存的亲密感。看着对方的脸时,那些曾有的温然细语无声地在脑海中流动。 他爱他。 就算他恨他还是爱他。 他的爱是甚么? 他想起《牛郎与织女》的故事。牛郎藏起羽衣留下织女,消失的羽衣剥夺了织女离开的自由,因此两人日久生情,结为夫妇。终有一天织女发现了羽衣,无论是震惊、愤怒、或者思乡,最终她还是穿上羽衣离开了夫婿,终结了这段感情。 牛郎藏起羽衣时想的是爱吗?还是自私的佔有?也许都有吧。 而他现在又算不算是自由? 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绳索绑住他,也许他一直是自由的,拉扯他的不是牢笼,是感情。他得到了爱,却在过程中经歷了失望、隐忍、背叛与怨懟,他失去的不是外人的爱,而是自己的。 他停留在原处,所思所想,是苦恨与责怪。 他无法改变他人,能改变的,终究只有自己而已。 兽人不知道甚么时候醒了过来,伸手碰了他的脸,林耕未没有躲开,听着他低语的温声。点头或摇头的回答了对方。 六起笑了笑,把他搂进怀里:「想看雪的话,改天等你身体好些,我带你去潟湖看看,那边的冰层还能走人呢。」 「很远吗?」 「还好,走不过两日吧?」 「嗯。」 他的手放在他的背上,温和抚摸着,语调有些新奇:「你不生气了?」 林耕未点了点头。 六起退开来看他,一个笑容慢慢地在他脸上展开,酒窝深深,他吻了他,林耕未望着窗櫺的积雪,银漾的,好似温柔。 他不哭了。 瘦骨嶙峋根本走不了多远,他要养好身体。这段时间,必须有计划,必须让对方放下戒心。必须准备好,他才能,远远的离开这里。 春天来临前,足够他筹备好想要带走的东西,打听到附近的地形跟适当的方向。他想回大猫族,虽然当初差点让云夙绑走,但一开始跟文军夫夫生活的时候,还有跟他们巫医交流的时候,都让林耕未感受到善意跟制度。 这是蛇族所没有的。 也是他需要的。 到底能不能顺利离开,他也不能确定,然而随着他一日日软化,六起对他也越发放心。会说一些族人的事,还有些最新听到的间话。 雪天的蛇族人并不喜外出,也只有林耕未偶尔会去找巫医看病。流秀说不是病,只是调理他的身体,六起一开始会陪着。几次之后似乎是放心了,就让他自己去找流秀。 从原先走几步就晕,恢復到如同往昔,也几乎要过完整个冬季。 他离开的时候,是某次预期看医生的日子。 那天并没有甚么浮夸的变动,六起出门时一如既往聊起今天预订的事情,他也分享了自己的,两人道过再见之后,便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也许也可以不离开,当林耕未在不显眼的地方挖出了埋好的包袱,拍掉了脏污的时候,不经意的想法流过了胸口。 也许。 毕竟两人都和好几个月了。 毕竟他们都成婚了。 不离开,也许也是种选择吧。 可是,就算是离开,也是他的选择啊。 当他揹起包袱踏上选好的方向时,久违的激动在胸中燃烧——无论结果如何,他不后悔。 独自行走半日左右,林耕未已经出了平日活动的范围,林道的样子并没有那么熟悉,行走的步调便放慢了下来。 他适时地停下来观察,并没有遇上其他人或大型动物。 停下来吃了些东西之后,捡了一根防身的棍子,沿着河道继续往预计的方向移动,过午了,夜晚之前,得找到地方过夜。 林道中有时会有动物的足跡,他每遇上一种足跡便会停下来观察,心思也提着,在未知的路径上,也有些紧张。 意识到背后有人是在又独自走了一阵子之后。虽然没有兽人的敏感,然而寂静的林道中依旧听清了来自背后的脚步声。 不快,似乎是跟着他的。 究竟是甚么? 一时间有各种想像飘过心中,不得不去揣想最可怕的状况,可又不得不解决这件未知的问题。 林耕未快速的思考,制定了一个目标,他继续往前走,然而在下一个转弯处拐过弯之后便迂回的回头,试图用这个动作看清跟在背后的人或物。 事情是顺利的,意料之外的,是他看到的,是流秀。 回头望他的样子一如既往地冷静,似乎连好奇都称不上,可先开口的,却是对方:「你怎么在此?」 自由(4)-再见(下) 原先三分头的巫医经过一个冬季已经长出了不少头发,被风吹开了更有些凌乱,散发落在眼眉之间,垂眼望着他的神色坦然。林耕未一时间不确定对方来意,只听流秀又问:「迷路了?」 「……我没有迷路。」他垂了垂眼:「医生跟着我?是做甚么?」 「六起来找我,问你今天有没有来看诊?我说没有,他便走了,我来猎场,没想会看到你,这才好奇跟上来。」 「六起没说甚么?」 「没有,只看起来有些匆忙的样子。」 林耕未没想到自己走进流秀的猎场,有点尷尬,然而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起,只有低声地应了:「喔……」 正好一阵大风颳来,流秀拨开了被吹乱的头发,对他说:「既然不是迷路,不如随我来,我前头有间小屋,还能稍作休息。」 说完自顾自地往前走,几步之后,见他还站在原处,也没说话。林耕未望着神态坦盪,语气随和的巫医,不知怎地,却联想曾经与六起第一次见的时候,他也是如此坦然地站在面前…… 「医生,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 「像我们现在这样,孤男寡……男。你邀请我进小屋,合理吗?」 他话说得有点忐忑,也不知道巫医听了会不会觉得他自恋,或者用小人之腹揣测他的好心,可早有各种经验让他理解,这世界的规则与他习惯的完全不同。他不安,甚至,有点惶恐。 流秀并没有变脸,只不过神态若有所思,侧过头,只有声音明晰的传来:「……非要说的话,确实有些不合礼数,若是忌讳,那就自便了。」 望着那迈开步伐頎长的背影,林耕未紧了紧抓着包袱的手,抬脚跟了上去。 跟上对方时,巫医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评论,走了几十公尺才开口:「你可知夜里森林里,有各式大型猎食者?」 他抿了抿唇:「……我知道,六起跟我说过。」 「纯人没有兽人的体力跟反应力,一个人在森林里,不说吃食,就说难以对付的野生动物就不少,要遇上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可曾想过,会有甚么结果?」 巫医的话语平缓,口气也不严厉,彷彿只是平舖直述点出危险性,提醒他想清楚,然而这番话也让林耕未意识到对方大约已经猜到他想离开的目的。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如实的告知:「我曾学过一些野外求生的技巧,刚来的时候,也曾在森林里待过几天,那时虽不识路,跌跌撞撞的也还过得去。」 对方并不评断他的答案,只是点头「嗯」了一声,不知是有意无意,说起了一些动物的习性,林耕未乍听有些愣,可转念一想,却是有些感激。 两人在林道中转了几个弯,在一个上坡的路道,一间小屋藏在了路尾。流秀将他带到屋前:「这是我盖来暂时休憩的地方,并没有甚么生活用具,但作为暂时遮风挡雨的地方,也还可行。」 话里有话,林耕未一时间没摸清对方的意思,下意识的回答:「这时还算早,跟你聊过之后,我想要继续赶路,路上再找过夜的地方。」 流秀没有接话,望着他,像是在评估他的话中真实性:「……你确定要离开?六起正在找你。」 「唔……」直白的话让他呼吸一顿,逼着自己抬眼望向对方。也许可以选择欺骗,可他没有,他逼自己客观一点,理性的评价眼前的人——这是一直帮助自己的人,在他痛苦的时候,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对方都是伸手的那个人。 那些在心中徘徊、思考了许久的话,第一次向他人诉说:「其实我们并不适合,很多时候,他已经伤害我了,却还是依然故我,无视我的抗议,我觉得很累,想离开他,不想再忍受了。」 「离开他,你想去哪里?你有地方能回去?」 心头因此紧缩:「……没有,但我有认识的人,我想,回大猫族。」 「大猫族?」 「嗯……」犹豫了一瞬,他告诉他曾被文军夫夫救了的事情:「他们带我回族里时,我感受到他们族群的制度……他们族长也接纳我成为一族的成员。」 「虽然我们没有族长,但,你与六起成婚,那便已经是蛇族成员——你并非游离于蛇族之外。」 不慍不火的话打击了他刚才逻辑,让林耕未抿了抿唇,沉默了几个呼吸才开口,是他最初,也是最终的目的:「……我想离开他。你们兽世,成婚了就不许人离开吗?」 流秀并未流露出太多表情:「要说的话,很少……但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责难多半会落到非兽人身上。」 「……责难?意思是,会有甚么惩罚吗?」 「惩罚?不,应该说,你不告而走,多半会让人议论是与人私奔,这样的事对兽人而言是相当掉面子的;假如他今天找到了你,被他带回家,他要对你做任何事,都不会有人在意——毕竟,逃走是你。」 平淡的话蕴含的危险让林耕未讶异,可不知怎地,又没那么惊讶,想了一圈之后,反而露出了一个笑:「呵呵,兽世的规矩,可真方便兽人恣意妄为啊。」 对方并没有评价他讽刺的话,而是接着说:「也不是无法让你安全离开他。」 沉静的话令下意识抬眼:「是甚么?」 流秀从左手食指上摘下一枚戒指,「你可以接下它,我帮你挑战六起,若我赢了,你便能离开他。」 话语是简单的,轻如鸿毛,却让他怔在这个动作之前,只听对方从容自若的续道:「我们蛇族人之间,并没有太紧密的关係,即便我挑战了六起,也不会有太多议论,你也可以因此解套。」 望着那简单几乎没有装饰的戒指,他忽然觉得有些话中的话是不需对方说太明白便理解的,然而就算理解,他也踏不出这一步:「……医生,你帮了我很多,你不需要,再背这个恶名。」 「医生?」他的语言轻缓:「你可以喊我流秀。」 也许是因为不可思议,也许,是因为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也许,是因为这样他才感到有些难过,他没有伸手,垂头退后了一小步:「……如果要帮我的话,就请当作,没见过我吧。」 咫尺的兽人动作并不急切,他戴回了戒指,彷彿依旧从容:「要去大猫族的话,我送你一程吧,走小路的话,大约两天就能到。」 「我……」 「那边的巫医我也认识,你最近用的那些药,我顺口跟对方说说,也比让他再从头调整来得方便。」 「可是……」 「这森林并不安全,有兽人在一旁,万一遇上甚么麻烦,对你而言也安全些。」 究竟应不应该接受他人的善意,或者要用倔强跟防备将自己与他人隔绝,林耕未其实不知道要选择甚么才是正确的。可他知道,有些事情,如果没有原则,就会把自己推进两难的处境。 因此他选择回答:「我知道你们的猎场是有范围的,如果你送我到猎场边缘,告诉我方向,那就已经太好了。其实药我还有一包,有带着,我想到时,羋医生看了会知道吧……」 巫医打量他的神态依旧不显山水,然而最终还是点了头,并提起了步伐:「走吧,路上再跟你说方向。」 林耕未有些不知名的难过,然而他稳着声音,打从心底的回覆:「谢谢你。」 流秀笑了笑,没有说甚么。可其实,他依旧错估了对方的好意跟坚持,猎场的范围究竟有多远,并没有标记划分,纯粹是猎人说了算。夜里流秀找到了一个山洞,路上随手打了猎物也够两人吃。林耕未很不安,他的样子也许看在对方眼里,可流秀没说破,只是问他想怎么料理。 升起了火暖心,可望着火光对面,睡在门口的兽人,林耕未又久违的失眠了。他有些后悔,不安在心中起落。辗转了大半个晚上,好不容易睡去了,又被外头的野兽打架声惊醒,夜深了,火已灭,他缩了缩身体,不只冷,更有些害怕。山洞外的人影进来时只是稍稍歪过头,并未出声,他闭了闭眼,洞中的动静慢慢平稳下来。 渡过了一个有些惶惶的夜。 隔天林耕未没忍住提了一句:「医生的猎场真大?」 「是啊。」他笑了笑依旧若无其事。 他们又走了一天多,进入了一条比较宽阔的林道,林耕未并不是非常确定是否听见远方的声音时,流秀便无预兆的顿了脚步。他抬眼时,对方指着林道的前头:「往前走吧,转过了那个弯,看到人再问问路,便能到了。」 林耕未看着巫医的平静表情,路上无以名状的感觉让他手掌下意识地用力,他垂了头:「——我不知道能说甚么来谢谢你,流秀,你帮我到这里,真的很感谢你。」 一个重力落在他脑袋上,抬眼是一双微弯的眼睛,流秀说:「再见了,愿你善自珍重。」 自由(5)-不悔(上) 流秀的善意无疑是令他铭心感怀的,以至于告别之后还没忍住转头望了一眼,只得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怀揣着些微的悵然与决意,林耕未再次紧了紧包袱往对方指引的方向移动。 转过弯之后,人声便越发明显了,循着声音加快脚步,不到五分鐘便遇上了最近的人。似乎是同伴的三个男人,其中一个是正常人;另外两个应该是半兽人,一个脑袋上有猫耳朵、尾巴,一个只长着一条尾巴。他们看见他时,谈笑声微顿。 林耕未也顿住了脚步,有不确定的开口:「那个,不好意思,我想问路。」 「你想去哪啊?这里可是大猫族的领地。」 听了其中一个半兽人的回话让他讶异,因而回话也有些侷促了起来:「唔?我,我就是想问大猫族……虽然时间不长,但我之前住过这里,可以,可以麻烦你们帮我引荐族长吗?」 他的话让那半兽人的尾巴摆了一下,眉头微蹙,「唔?有吗?我住这么久了,不认识你啊。」 直白的话,让他紧张。就看那人望向身旁的半兽人:「小其你说对不对?」 半兽人也点头附和,还没有说话,却被身后的纯人拍了拍肩膀,然后那人望向林耕未:「你是不是……林?」 他的嗓音温润,问句也带着不确定,却让林耕未微怔,然而却从对方的打扮想起了曾经在巫医那边见过的青年:「……对。你是,巫医那边的……」 青年微微頷首:「我叫景书阳。」 「啊——」两人说话的时候旁边的半兽人想起了甚么似的,「林?不就是阿母他们——」他没有说完,转眼就望向林耕未,问句像是有些不可思议:「你消失去哪里了?」 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他语塞了一会儿,只能回答:「发生了很多事……」 半兽人似乎想追问,景书阳却先开了口:「走吧,先带你去见族长,再慢慢说。」 从蛇族回来的一路上,其实林耕未时不时地会想像他回到大猫族的情景,是不是依旧能被接受?或者会被赶出去? 可这些想像都不及他跟上了几个人的脚步后,被两个半兽人围着嘰嘰喳喳询问,像是他们认识很久,像是他本来就是他们一员似的。原来他的消失早就传遍族群,之前的邻居方俊甚至在发现他失踪时,就循着味道追了出去。只不过后来他的味道消失在水边,就不了了之了。 文良其,也就是刚才喊华千容阿母的半兽人更说:「你不见了,我阿母可是担心了很久啊,你回来真的太好了,至少我阿母能放心了。」 林耕未有点五味杂陈,还有些感怀:「容叔对我真的很好,我也很感谢他。」 文良其清了清嗓:「嗯嗯嗯,总之没事就太好了。」 话是这样说,却抬眼望向景书阳,彷彿有些心不在焉。林耕未不解其意,但也没有多问,大猫族人比他想像的和善,可也让他有点紧张,毕竟当初他是被云夙劫走的…… 怀着心思跟着几人鑽出林道,遇上了更多的族人,其中一人半途离开了,到了大广场,文良其对景书阳道:「二嫂,你带他去吧,我就不跟了。」 「好。」 景书阳点着头,依旧带路。 一路上,相较两个半兽人的熟络,景书阳几乎没有开口说话。当初在巫医那边他就不曾跟对方搭过话,只没想到对方竟然记得甚至认出他来,既然文良其喊他二嫂,显然当初他没猜错,这是华千容儿子的伴侣。 「你说,你被蛇族的人救了,之后就一直跟他生活?」 他的声音不大,彷彿是为了打破两人之间的寧静而开口的。见他似乎等待着答案,林耕未犹豫了一瞬:「嗯,救我的人,让我住在他家。」 「……你们有成婚吗?」 「呃……」 问在点子上的话让林耕未下意识想回避,景书阳安静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回答,把话接了过去:「抱歉,据我所知的蛇族人挺黏人的……才有些好奇,你怎会一个人回来。」 他的声音不算大,有些从容的温然,可就算没说怎么黏人,不知为何竟让林耕未有点发毛,抽了抽嘴角也没能把话说出来。尷尬的时候,景书阳也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屋子:「族长的房子是那栋。」 「……谢谢。」 「你如果还记得,巫医家在这条路往后走五栋房。」 「我记得。」 林耕未回话了之后对方也安静下来,怀着他难以解读的目光,似乎是打量他,可下一刻说的话却又是没想到的:「要有甚么不好说的,就跟族长说,你是天人,兽世的规矩,如果有甚么不懂的,我建议你可以问问他或巫医。」 对方的建议直接,却温善,他有些讶异的道谢,景书阳挥了挥手便转头往来时路离开。 ——其实没甚么不好的,这里是有人情味的族群。 ——虽然花了很多时间,虽然经歷了痛苦,至少,离开他了。 ——如果能留下来,就能重新开始了。 各种声音在心中来去,滚动,直到再次见到霸气十足的光头族长,他如同其他人一样惊讶,几句简单的询问,知道是由巫医带路之后,下一个问题却是单刀直入:「离开蛇族,你男人知道吗?」 兽人敏锐的感官似乎已经不能在他心中產生讶异的波澜,有一个瞬间他其实想要撒谎男人已死,可景书阳的话还在心中转动,即便犹豫,还是摇了头:「我出逃的,他不知道。」 「出逃啊……你们成婚了?」 「……嗯。」 族长似乎有点为难的搓了搓光头:「你可知这样挺危险的?」 「……我听蛇族巫医说,要是被抓回去,他能对我做任何事。」 对方叹了一大口气:「看来是知道啊——」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后悔……」 这句话已经在林耕未的心头徘徊许久,此时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令对方垂眼打量了他,未几:「……既然如此坚决,安排你住在个体魄好点的兽人隔壁,应该没问题吧?」 他想起之前刚来,是搬过一次家才住到方俊隔壁;又想起糊里糊涂跟六起住在一起,却被对方误会的尷尬,怀着一丝不确定,确认道:「族长给我安排住在兽人隔壁,不是为了安全?」 「既然你都成婚了,想来也知道兽人不会毫无理由的亲近非兽人。而且对你也不是没有好处,体魄好点,万一你男人找来还能帮忙,不是吗?」 以往的各种经验因为些话豁然开朗起来,林耕未不意外了,在族长拍板之前,他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如果兽人的接近是意在追求,选择权是在我手上?」 高大的兽人有些理所当然:「自然是如此的。」 「……我懂了。」——我会离那兽人远点的——他在心中默默补充。 其实大猫族的生活也与想像中不同,不会有绝对的好,反之亦然。任何一种环境都有自己的优点与缺点。大猫族的制度与人情味让林耕未印象深刻,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辗转听见他人在议论自己是他到大猫族第一个礼拜。 领他到族长家的那群人里,鹿韶韵是他在採集时最常遇见的,是个有点单纯的人,心里藏不住甚么话,就像这天也是直接问他:「听说你原先是跟云夙跑了啊?」 「啊?甚么意思?」 鹿韶韵撇了撇嘴:「听我家那位说的啊,说你原先是答应跟云夙走的,只是半路反悔,他才让你自己离开啊。」 这话不只是让他讶异,云夙的事,他没有跟别人说过,想想也知道源头是谁,因此他也有点情绪上来:「根本没有的事!他把我打晕不说,扛着我不知要去哪里,我都快吓死了。为了要逃跑,我还跳了河,这些事他怎么不说。」 「哇呜~」似乎因为讶异的摀住了嘴,只剩大大的眼睛显示他的情绪:「那他也太夸张了,好坏啊!而且你怎么敢跳河啊?!」 「……不然怎么办。」 软下来的声音让对方心有戚戚似的:「唔,也是也是,我回家就跟我家那位讲,让他去跟别人说——云夙那傢伙真的太没品了,啊,他之前还造谣小阳跟他有一腿,被文朗胖揍呢,真的太过份了。」 一边说还一边拉着他的手,「你以后要离他远一点。」 虽然说自言自语的话让他有点傻眼,可不得不说对方是真情实意的关心。林耕未原先有些起伏的情绪也因此缓了下来,两人沿着林道移动。 途中遇上的不同人,甚至还有人在谈论这件事,林耕未一一解释,也许别人不会尽信,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但这之后,他也没见到云夙,这件事似乎也没掀起甚么波澜,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在大猫族的生活还在继续。他的邻居方纯,如同族长的话一般是高壮的体魄,头大耳方,剑眉虎眼。说话的气质却有些老实,让他有甚么要帮忙的都能找他。当林耕未不确定的问厕所时,对方就说能盖。在这之前不便的地方,就领他去熟人家借,要做饭甚么的也可以去他家做。 他很感谢对方。可仔细想想,对方所作所为,其实就跟族长所说的一样:「兽人不会毫无理由的亲近非兽人。」 其实就算分配了房子,他依旧没有自己的资源,生活的资源要如何获取,如果不是自己去赚,去蒐集,也只能依赖兽人的帮忙。这是个兽人为主的父系社会,非兽人只是依赖者,而非生產者。 不知怎地,在接受了其他兽人帮助时,心里却想起了六起。 自由(6)-不悔(下) 六起……还在找他吗? 时不时会涌上心头的问题,如同暖阳中打在身上的细雨,就算有阳光,依旧有些冷。这些带着目的帮助他的兽人,会不会是下一个六起?如果继续用这样的方式生活,就算不是六起,也会有其他人吧? 是不是一定要依附着别人,才能在这社会安稳的生活下去? 「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工作吗?」 眼前的半兽人是个女孩,叫做白葵意。是他借澡间的人家的女儿,女孩头顶一对兔耳正摆动着,听见了他的问句,将散发别到耳后,好奇的声音怀着不解:「为什么要找工作啊?」 「我需要赚点钱。」 「喔?你想要买甚么吗?」 「生活用品吧。」 「方纯不是有送你东西吗?需要甚么跟他说就好了啊。」 听着女孩越发不解的回答,林耕未有种不知该怎么回復的感觉,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这本就不是他的世界。 他是在澡间外头遇到对方才开啟的对话,此时两人站在外头,林耕未只觉得晚风吹得他有点凉冷。 大概因为没有及时回復,女孩提起了声音:「嗯?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没甚么,我只是想说,他帮我很多了。」勉强地提起精神回復了追问。 「这又没甚么,他要追你嘛。」 「……」 白葵意的话也许只是个人想法,却意外地引发低潮,提着精神跟对方告别之后,一步步回头走的过程中,步伐逐渐缓慢,低潮的情绪不知能说给谁听。他觉得自己站上了一台跑步机,滚轮在脚底自主地滚动,有些抬不起脚,拖着身体往前走,觉得疲倦,却找不到开关。 ——这又没甚么,他要追你嘛。 ——听说你之前跟云夙跑了啊? ——对你也不是没有好处,体魄好点,万一你男人找来还能帮忙,不是吗? 他想家,很想。 眼眶不经意的泛起了热,想回家做事,用忙碌让自己从低潮中清醒,可看见憨笑的兽人在他家门口,手里提着新鲜的材料时,凉意又慢慢从脚底泛起。 像是被困在一条单行道中,无法前进也无路可退。 他没有选择。 如果没有办法改变的话,在这个社会底下,他的选择也只是不同的依附对象罢了。机会来自于他把这件事讲给另一个人听时,比较有接触的非兽人中,大部分的人是家庭主夫,据他所知,只有景书阳在巫医那边当助理。 遇上他是某次採集的时候,似乎是一家人出游,还带着小孩跟男人,林耕未问他怎么不用上班,景书阳浅笑说自己休假日。长发的兽人带着小孩跟在一旁,他让小孩跟林耕未打招呼,小女孩声音软软的,林耕未笑了笑问了几句话,小孩答话也有礼貌,他甚至给了她一颗水果。 后来男人说要带小孩去採梨,景书阳应了,他们跟他道别便要离开,他看他捏了捏男人,眼神交会的样子,感觉两人感情很好。 林耕未衝动叫住了对方。 「书阳……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你说。」 他看了一眼男人,下意识有些顾忌,然而景书阳也发现了,他跟对方说,「我等一下再去找你。」 对方并未反对,只是轻声:「好。」 兽人走了之后,温淡如水的青年,回头询问他甚么事情,林耕未打起了精神开口:「其实我是想问问,你在巫医那边工作……你的兽人没有反对吗?」 他有些微愣,想了想之后才回答:「没有耶,他一直挺支持我的。」 「是喔……」 「你会问这个,是遇上甚么烦恼吗?」对方的语调有些好奇。 林耕未在短暂迟疑后才回答:「……其实我想找工作,现在用的很多都是兽人送的,老是拿别人的,我有些不安。」 「喔……」景书阳却是点了点头:「我懂你的感觉,毕竟拿多了兽人的东西,是会被误会……」 他没说完,歪头似乎在思考:「其实我当初也是刚好,遇上大人缺工,唔——」长吟的时间没有多久:「我好像曾听染染说过自己手缝不来,要不我再帮你问问他有没有缺帮手?」 其实他并没有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住之馀,欣喜翻涌而上,「真的吗?」 「嗯,可我不太确定……手缝你可以吗?」 「我可以学。」 「好,那我再帮你问看看。」 「谢谢,真的很谢谢。」 他高兴得差点抓他的手,可忍住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分开了。然后隔天,在採集的时候对方跟胡染染一起来找他,胡染染确实缺帮手,林耕未因此得到了一份工作。 虽然只是手缝些衣服,虽然是以件计酬,可对他而言,是脱离依附的一个起点,低潮的情绪似乎随着他拿到第一份薪资慢慢脱离了他。 他可以过得好的,他可以。 欢情如同小太阳般在心中升起,连续几日心情都挺好的,直到那天採集回家,看见了家门口两个打架的兽人——早在他离开之前,就不曾停止过的想像,在此时化作了现实,回望过去的一个多月,像是做了一场大梦,如今眼前出现的人,才是他的现实——六起。 林耕未下意识的退后,眼光却几乎无法从熟悉的男人脸上分开,对方脸上的沧桑与消瘦是他不曾想像的,心跳不停的上升,脑袋也不停的转动,在考虑好应该往哪里走前,他已经转头跑了起来。 害怕。 惊惶的感觉在听见背后的喊声时更加的剧烈,像是怪兽变形的爪子破空抓来:「林!别跑!你怕我甚么?!」 林耕未踉蹌差点跌倒,可他不顾一切地往前跑,甚至鑽进在大广场中的一群非兽人里,随着他在大广场造成的骚乱,背后有各种混乱,他不敢想像。可六起的声音还在,随后混杂了野兽的吼声,林耕未不敢转头,犹如惊惶之鸟,心中狂颤。 下意识往族长家跑,差点撞上开门走出来的巫医跟族长。 两个他不甚熟悉的人看着他发抖,发出了好奇的声音,「怎么了?」 「我,我,男人。」林耕未根本连话都说不好。 可两人对望了一眼,族长开口:「原来已经找到你那里了。」 他的心脏还在狂跳,听他说六起跟方纯在打,族长伸了伸懒腰:「方纯要知道你跑了,没见他为你打架帅气的样子,大概要伤心了。」 「……」 族长大概也不觉得他会笑得出来,转了转脖子,对巫医开口:「来吧,总不能让人欺上我大猫族人来。」 「你要想好了,如果我们弄死他了,可会后悔?」 金桐随口一句话似乎没有重量,又让林耕未心脏狂跳。 「我……」 他的背让人拍了一下,来自族长的力气,「——走吧。」 林耕未觉得自己站都站不好,跟着两个男人一路回头的时候,巫医的话在他心中打滚,打颤,发酵。当他看见几隻大猫合力围攻一条长蛇的时候,当他看到长蛇身上的伤口时,不知怎地,心中并没有高兴的感觉。 这里不是他的世界。 野蛮、暴力、残忍的以暴制暴。他们是为了帮助他,可林耕未却无法从血腥中感受愉快。蛇兽人节节败退,鳞片被咬掉,被利爪划伤,即便场景一点都不相同,却让他想起了那一地鲜血,想起了纠缠他的死亡。 这不是他的世界。 他不想,他不想变成他们一样的人。 「——让他们停下来。」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虚弱而不安,来自巫医的回覆在耳边:「确定?今天之后,也许他还会找回来,到时不一定有兽人能及时帮你。」 「如果这样,我应该要怎么做?杀了他吗?」 「你想要离开的话,这样做才是一劳永逸。」 「流秀当初说过要帮我挑战他,他说他赢了我就能安全。」 金桐有一双棕色的眼,此时他眼中似乎有些讶异,然而,解释的语言平静,让林耕未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蛇族人执拗,争夺伴侣,从来只有你死我活,就算流秀身为巫医,也不会例外。」 确实,只要他死了,就会安全了。 也许这是种解决方法。 只要等着兽人把他杀死就好了。 可是,他心中的纠结也不会因为这样就消失吧。终究,他需要解决这些缠绕在心中成团的鬱结。 周围议论外族人寻找失踪的伴侣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里。如同收音机被调高调低音量,不可抑制的发抖让他抓住了自己的手臂:「……让他们停下来,让他们停下,让他们停下!」 一阵高声之后,几个兽人退开时,再次提起了脚步,奔向地上那条扭动的大蛇。 脚好像不是自己的,心理想着应该尖叫转身逃跑,步伐却稳定而决断,直到大蛇化为人形,艰难翻身对他露出一个带血的笑:「我——咳,我听见——咳,我就知道你爱我。」 差不多是踉蹌的蹲了下来,对方的眼神中泛起的光,手上却沾着血,抬手勾着他的脖子,他的声音里有激动,有失而復得的喜悦:「林……跟我回家?!」 林耕未依旧没有说话。 血腥味窜进了鼻腔,他摸着的身体也有湿滑的血液,他能越过兽人肩膀看到背后那些围观的兽人,还有交头接耳的群眾,然而六起发喘的声音还在耳边:「我找了你好久,你快吓死我了,为什么要跑掉?跟我回家?」 他推了推,可六起发出了咳嗽,顿了动作,他又发出了笑声。 「你爱我吧?爱我对吗?林,我不生气,跟我回家好不好?」 脸上掛着血,嘴里也吐着血,沾了他一身,林耕未发现自己在发抖,然而他不说话,对方又是一句句,跟我回家。 家在哪里? 他穿越了,早就没有家了。 「……我不回去,我只是不想你死,我们好聚好散吧,你让我走吧。」 六起咳了起来,却还是搂紧了他:「不行,我们都成婚了——你乖,我们一起回家。」 他推他,六起便咳了起来,咳出了血,他又不说话了。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在这里很好。」 「——咳咳。」他把重量压在他身上,彷彿撒娇似的声音,有些无力,又有些辛苦的说:「那我就跟你在这里,不管。你不能这样——」 「真的没有办法吗?你为什么不放我?你可以爱别人……」 「我不,我就爱你啊,你是我的天人,你是我的!林,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天人?我只是天人吗?我如果不是天人呢?」 「可你是啊,你明明就是啊——你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啊,林。」 也许真的没有办法吧。 当他有机会离开这段感情时,却又被自己的选择绑了回来。在自由跟良知面前,他选择了后者,看着眼前的牢笼对自己招手。 在一次次选择底下,走到这狭窄的牢笼门口时,却依旧嚮往自由。 值得吗? 林耕未问自己。 可手上的鲜血告诉了他,也许再一次,他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他叹了口气:「好吧,你让我回去拿个东西,我跟你走。」 男人开心搂紧了他。 然后又咕噥着撒娇:「林,我痛……」 他把他搀了起来,平静的安慰是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没事,让巫医看看就好了。」 「不,我不,我们还是早点回家。」 「好。」 「你不生气了?」 「没有。」 「好,那不要再跑掉了,嗯?」 「好。」 他说一句,他就答一句,虽然一开始有点一跛一跛,可走了几步似乎又好了点,兽人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林耕未其实并不知道。 可他也不在意了。 一路上兽人都在说话,抓紧他的手,让他泛起了热,迟来的冷静让他在打包东西时,还有心情看看对方这个月来赚了多少钱。 六起好奇的看他摊开的手帕里寥寥几枚硬币。 握着他的手将掌心弯折:「我就知道,一个人讨生活多辛苦,不怕,我以后勤劳些打猎,一定多给你赚些钱。」 望着对面兽人的深情,他笑了笑。抹了抹他唇角的血,拿起了一条毛巾:「外面有水,你先去擦擦。」 「外面?哪里?」六起探头。 他指着窗口:「那边啊。」 然后对方露出了酒窝,身手俐落的压着窗台就翻出了外头。林耕未望着兽人拿水沾溼毛巾,再次露出了笑。 揹着人命很难,可是自己的话,就只是选择而已。 当他用尽力气,将裁缝的剪刀戳进自己胸口的时候,窗外兽人惊恐表情映在眼底,可疼痛攫获了神智,眼前忽暗忽亮,然而一股想要发笑的感觉在他胸口流转,好痛,真的好痛,他吸不到空气,可剩馀的力气都用来转动剪刀的手柄了。 他不后悔,成全了良知,也成全了自己想要的自由。 ——他不后悔。 存在(1)-梦醒之后(上) 当刺骨的疼痛佔据他的思绪时,鲜血喷泊涌出也将生机一併带走。当六起将趴倒在床上的他翻过身,并抱着他往外飞奔时,疼痛与知觉逐渐离去,在落后的医疗体系下,他不会有侥倖存活的可能。 然而,人生给了他第二次机会,晨光明曜再次映入眼帘,将他从长眠的闐闇深渊中拉扯出来。手掌贴上了胸膛,蓬勃的心跳正在掌下跃动,欢快的,一如初晨的朝阳般充满活力。 手放在胸口上好一阵子,呼吸着有些泛凉的空气,每吐出一口气,他都觉得,像是一声长叹。 不痛了。 他死了,但是又活了。 视线里,雪白而明亮的天花板,不再是梦境里那惊恐的眼神,及随之而来灰濛,陇着雾靄似的天空。 林耕未又叹了一口气:「结束了……」如果有人在身旁,也许会发现这声咕噥,有些低迷而惆悵。 一直以为找回记忆后,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然而等他真正在兽世经歷死亡后,带给他的却是惆悵跟疲倦。从文字的纪录中,像是从外人的角度看自己,也许不一定要死,也许跟六起还能有不同的结局,也许流秀不一定会如同金桐所说的杀死六起,也许六起跟他留在大猫族也是一种选择…… 即便是木已成舟的记忆,依旧有各种揣想与悬念……林耕未拄着下巴,看着自己的字跡,再最后一行字上打了一个圈圈。 他自杀了。 往前翻的纪录里,写了一段关于欧阳纪的结局,以及欧阳纪的死亡带给他的罪恶感。现实中的罗沂说他杀了他,也许只是刻意误导,然而梦里的他也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了。 那也是他。 有件小时候的记忆此时浮上了心坎,他跟同父异母的小弟不亲,也许是继母刻意分隔,然而也有自己的原因。 中学之前,小弟也还算黏他,有次他跟小弟两人在家,继母临时出门,小弟耐不住性子找他玩,他当时因感冒而身体不爽,跟对方玩了一阵子就体力不支打起瞌睡。小弟喊了他几声,他懒得回应,只知对方跑了,就安心地睡了。可等他被警报吓醒,事情已经发生了。 原来小弟自顾自的跑出房间,在厨房不知是想找东西吃还是想干嘛,被杂物绊倒拉到桌巾,结果又被桌上滚倒的花瓶给砸了正着。 等屋内的医疗警报被触动,自动报警又派救护到他家,小弟早已经趴倒在一地狼藉里不知昏倒多久。 运气是很好,及时送医捡回一条命。 可赶来的继母一言不合就要打他,虽然被及时拦住,却挡不住对方口口声声指控他害人,说他是倒楣精。他自然觉得委屈,可爸爸也不站他这边,吵吵闹闹的差点没闹上警局。依照法律与情理,问题是出在继母这个监护人身上。可对林耕未而言,这样的指控依旧在心中留下痕跡。 理智上他知道与自己无关,可情感上有时也会觉得,小弟受伤,也有他的错。 这是他性格里的软弱,记忆里被罪恶感压垮的自己也呈现了出来,其实理智来说,欧阳纪的死,不能完全算他的。 六起用暴力跟杀人来讨好他,那错误的方式才是问题的所在。在那些纷然的痛苦之中,用心死来断绝对这个人的期待,改变不了对方,也只有改变自己——他希望自己坚强一点。 这段记忆是在礼拜五发生的。 林耕未还记得隔天约了佘令禹打球,跟对方聊到了这件事,他说知道欧阳纪是谁杀的了。 佘令禹的表情有些好奇:「谁啊?」他脸上掛着汗,抓着球又自己补了一句:「绝对不是你吧?」 林耕未因而噗哧一笑:「有人这样问的,罗沂说的对呢?」 佘令禹哼了一声,把球丢给了他:「怎么可能?」 林耕未故作高深的叹了一口气:「那我怎么讲……」 佘令禹接到了他传回了那颗球,作势运球,两人的pk就开始了。在防守与进攻之间,他在耳边轻笑:「那我赢了这局,你就照实讲?」 「我杀的……」林耕未故意说谎。 「骗人,你没那么坏,别骗我。」他努嘴咕噥。 「我就那么坏。」 「好喔——」一个跳投的假动作,佘令禹转眼收下了手臂突破他的防守,带球上篮。 篮球掉下篮框时,他才看清对方嘴角上扬的表情,对他挑了眉:「你连挡都没挡我,还说杀人?」 林耕未怔怔的:「明明就不是一件事……」 他弹了他一额头,语气亲密地说:「那你说,哪有兇手这么乖?」 被对方凑近了脸看,还用语言撩拨,林耕未莫名的有点说不出话,摀着额头有点想退,最后才弱弱的补了一句:「……好啦,是别人,不是我。」 「那个别人,是劈腿你的那个?」 他一直没对佘令禹说过六起的名字,上次心情不好说了被劈腿的事,对方并没有逼问详情。只不过一下就被猜到,林耕未觉得,也许佘令禹也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不在意。 「嗯……他劈腿欧阳纪,被我抓包,结果他就把欧阳给杀了,说欧阳都不在了,我们可以重来了。」 林耕未慢慢吞吞的解释让佘令禹皱起了眉:「——神经病,最好是这样能重来,不吓死才怪!」 这恰如其分的表达了他在梦里的感觉,林耕未露出了笑:「是有点恐怖。」 「你们分手了吧?这种人就是要分手、分手!你跟他提分手了吧?!」 紧接而来的一叠声询问,不只表情有点认真,还越发凝重,自说自话:「不,这种人被提分手恐怕很会恐怖,他有伤害你吗?你有没有怎样?」 林耕未并没有料到佘令禹反应那么快,可问的问题却很暖,不经意地想起兽世的藺雨,这几次做梦虽然不在游戏内,藺雨有时也会问起最近是不是还有梦见可怕的事情。暖心的感觉相似,又不尽然相似。他摇了摇头,正面的回答了:「没有,他没有想杀我的感觉,虽然还没有分手,可我觉得大概快要结束了。」 「结束?」 「嗯……欧阳纪死了,我跟罗沂清醒的时间也只差一个多礼拜,这样一想,我大概也快死了。」 比对起林耕未的冷静,佘令禹的眉头并未松懈下来,伸出了手,握了握他的手腕:「如果你做完了梦,一定要告诉我。」 感受着掌心的温暖,他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意图:「嗯?」 「等你做完了梦,我有事情跟你说。」 郑重的话音,掷地有声,望着那双棕色的眼眸,对那语意留白处的直觉想像有些心跳微乱,对方甚至还没放开他的手腕,林耕未张了张口,觉得自己声音有点轻,压不住心跳:「……好啊,我再跟你说。」 存在(2)-梦醒之后(下) 原子笔在指尖翻飞,有生命似的来回滚过一个个指节。思绪在转笔的过程中流转,佘令禹想说甚么?不同的猜测在心中滚动,说不好奇是骗人的、说不期待是骗人的、说不衝动想打电话,也是骗人的。 只是,一定要现在就知道吗? 在衝动想打电话的时候,冒出心底的是这个疑问。 如果佘令禹说要跟他在一起,他又会有甚么答案? 再长的梦,总有清醒的时候。想起了怦然心动,想起了迷惘怨恨,想起了奔逃惶恐,想起了诀然赴死。死亡彷彿是最后一块拼图,将他拼拼凑凑那些四散的记忆镶嵌进最后一片图腾。这朵绽放在最后一幕的血之花,也将他与兽世的牵连彻底带走。 早在一个月多前就确信了自己不会想回到兽世。 然而这三个月多里,藉由梦境认识着过去,也更加理解了自己,他缺爱、固执、对感情怀着天真的期待,却没有掌握主动权。他失败的前任是因为天真无知还有外力影响,也可以说因为迟疑、逃避、拖延导致最后不可收拾。在那些记忆中打滚、挣扎,旁观着,检讨着,进而影响了现在。 他不想后悔,但也知道无知的衝动不一定会带来好的结果。 其实他并不是对同性毫无感觉。 甚至也对佘令禹抱着一个程度的好感。 但是当他看着自己的时候,也会想,佘令禹是看上他甚么? 脸吗?身体吗?总不能是一见钟情吧?他也不是个很会调节气氛的人,有时还挺无趣的……他能喜欢他?他看上他甚么? 不知道…… 下意识地开合着原子笔,喀喀作响,垂头望着写了半满的页面,抬笔在最后一行字里打上一个句号,将本子放回原处。 伸了个懒腰——不知道也没关係,反正离下次跟他说起记忆之前,还有时间--在那之前,他想先做一件事。 电话等忙音的时间并不长,只是很少打的号码,大约接电话的人会觉得奇怪,摸不着头绪。年轻人的声音跟印象中相去不远,只不过多了点茫然感:「干嘛?」 「嗯……其实我早上做了个梦,想到小时候你受伤的事。还记得吗?阿姨出门的时候,你自己在厨房跌倒那次。」 「啊?」弟弟林又琛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声音:「然后呢?」 「唔,就觉得那时我没理你,反而害你自己玩受了伤,想跟你说一声抱歉。」 林又琛大概愣了几个呼吸,再开口有点小心翼翼:「你……没事吧?」 「什么?」 「不是有一种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然后打来告别的吧?」 因为天马行空的想像而喷笑了,林耕未噗哧一声:「什么,难道不是要死了就不能好好说话?」 「也、也不是……不会是想跟我借钱吧?我一穷学生,你还不如回去跟爸拿……」 低声咕噥让他笑了又笑,原先预期的话都给打住了:「然后呢,还有吗?除了要死了跟借钱,还有什么时候才能好好说话?」 「……传销吧?还是你在卖保险?我跟你说,我没钱,什么都不买。」 听对方低语细数,掛着笑,却也有些微涩的感觉:「没有,跟那些都没有关係……只是觉得,以前因为阿姨的事,也没给你好脸色,其实跟你也没关係,我就有点小心眼,以前要是让你不愉快,抱歉。」 「……」 对面因此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低:「唔……你说跌倒的事我记得,我妈打你了吧?」 「没有,被拦下来了。」 「喔——其实跟你也没关係,我那时……」他话音暂歇,有点迟疑,是林耕未问了一句才接下去:「那时候看你咳嗽,本来想去倒水给你……谁知就被拌倒了……」 「唔?!我不知道……」他有些讶异。 「……连我妈也不知道,很丢脸啊。」林又琛咕噥着。 「……谢谢。」 那边却有点瓮声瓮气:「神经喔,都那么久了。」 「改天我请你吃饭?」 「听说你上次……昏迷了?」 「听爸说的?」 「嗯,因为这样他不让我玩全息……」 听起来有点委屈,林耕未想了想,「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我认识《异世》的工程师,他们家的安全措施做得还行。」 「你不就是玩那个昏迷的?」 「对啊,所以我是活广告。」 「嘖,我觉得不行。爸那古板……」 「哈哈——」 这通电话聊了很多,聊记得的回忆,聊以前没说过的事,聊现在的生活。他才知道林又琛有对象了,他妈却不知道。听着对方有点扭捏说不能讲,林耕未好奇:「为什么不行,你妈应该会很高兴吧?」 对面又支吾了一会儿,「不行……男的。」 他觉得自己大概愣了一下:「……喔。」 「干啊,我妈肯定会要我分手,把我关在家里,然后找她姐妹介绍妹子给我,啊啊啊……」那边唉唉大叫起来。 「……嗯,想像得到。」默默想像了一下他爸万一知道……唔,都还没有的事,想也没用。心理转了一圈,也不知说什么安慰对方:「万一被他们知道,就来找我吧……他们不会猜到你躲来的。」 那边的哀嚎声顿了一下,也不知对方表情,然而传来的声音是轻的、好奇的:「……说真的,你今天吃错药了?」 「嗯?」 「干嘛忽然对我示好?爸都说你——唉呀,算了,林耕未,你到底想干嘛?」 「……」 他安静了一会儿,胸口流转着微酸,也有些记忆中的情绪填上了心窝,直到对面传来了好奇的声音,答案才说出口:「前阵子,我很想家,但想起家的感觉时,第一个想到的,其实是你。我离家前,多数的回忆都来自于你,所以,大概是这样,才想跟你聊聊吧。我也不知怎么说,你也许会觉得莫名吧,可这是真的……只是这样的话,可以吗?」 那边吸了口气,林又琛瓮瓮的声音传了过来:「……哪有什么可不可以。反正,反正不是要借钱就好了。」 他想起了对方小时后有点爱哭,倒是扬起了唇角:「谢谢。」 「谢什么啦,真的很烦耶,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我想好了,我要吃烧肉——」 「好啊,中秋来我家烤肉?」林耕未毫无犹豫。 「啊?」林又琛有点愣。 他扬了扬唇角:「不来吗?不用先看看避难所在甚么地方?」 「呸呸,我妈要发现就你告的状。」 「最好是。」 「那我要吃羊肉。」 「好。」 「要烤羊排,不要羶味。」 「我不会。」 「啥,那不是很简单吗,我男朋友都会。」 「那叫他来烤啊。」 「……喔。那我再跟他说。」对面的声音弱弱的。 「好,还要吃甚么?」 「林耕未?」 「嗯?」 「敢耍我你就死定了——」 有些兇的声音,却让林耕未想起炸毛的猫,他笑出了声:「怎么会,你要来,我很高兴。」 「齁,烦耶。」林又琛又吸了吸鼻子。 这一整天,他心情一直蛮好的,很愉快,这份愉快是来自于久违的谈天,也是来自于他想要去做这件事——去完成在兽世时,失去了才觉得后悔,才想起的亲情——也许还不晚,现在开始努力的话,怎么都不算晚吧? 在外头吃过晚餐,回家后就熟门熟路的登入游戏。他打游戏一直很克制,也规律,如今虽然已经找回了记忆,因为藺雨在,也没想说要离开游戏。也许还能找佘令禹一起玩这件事,他一直掛在心头。 跟他加了好友之后,林耕未就没怎么主动联络他,一是有作梦的问题,二是藺雨也不知会不会吃醋。 只不过这几个礼拜,虽然他们在现实联络的挺频繁,佘令禹倒一次都没提到游戏要一起玩。虽然也许也不介意带他,也许只要林耕未主动提及,他就会接受,可这件事在心里转了一圈之后,却想起了对方说的『有一起玩的人』。 大概是有一起玩的小伙伴,就不急约他了? ……越想越像是吃飞醋——不对——越想越觉得是广撒网,四处曖昧的渣男节奏? 等等,佘令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 「阿末——你上来了?」 通讯器传出藺雨的喊声,回过了神:「嗯。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在『永春堂』这边——我看到你了,这里。」 街头熙来人往的缝隙中,他看见了几十公尺远外挥着手的小孩。金属蓝的发丝在阳光中泛着漂亮的光,穿着最近新买的绸布衣裤,显得越发精緻。林耕未把刚才的胡思乱想拋在一旁,扬起了笑,朝着小孩的方向走去。 藺雨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来:「阿末终于来了,我还怕你今天不来呢。」 「怎么会,我不都跟你约好了吗?」 「嗯嗯,我就怕你忙嘛。」 「不忙,再忙也要陪你。」 「好肉麻啊。阿末这样讲我会当真的~」小孩的声音有点飘,彼时他已经能看清对方眼角眉梢的欢喜,他捏了软嫩的脸颊,在哀哀叫的声音下又搂了一下小孩:「我乖宝这么可爱,当然是真的。」 藺雨扭了几下,见林耕未不放,就伸手抱着他的腰,扬起了头:「阿末今天心情很好吗?」 已经习惯他的观察力,当下也不瞒他:「嗯。」 「怎么了吗?」 「嗯,算有好事吧。」 「甚么好事啊?」 他牵起了小孩避开了人,往街上走:「饿了吗?边吃边讲?」 「好啊,我听说无沉的雪花糕好吃。」 「好。你知道路?」 「嗯嗯。」 也许是心情好看甚么都好,林耕未边走边跟藺雨说起自己跟小弟通电话的事。他听着听着露出了一个笑:「难怪阿末很高兴,能跟家人联络真的太好了。」 他看着他眼角弯弯的,有些意外,可又有些温暖,小孩是真为他高兴。伸手碰了碰那眼角,藺雨有些本能的微缩瞇眼:「怎么了?」 「没甚么,眼角脏脏。」 「喔……」小孩不疑有他,还低头自己擦了擦。 林耕未鉤了鉤唇,顺势又讲起了约林又琛烤肉的事情,小孩听了点头道:「烤肉啊,应该会很好玩吧?阿末约了很多人吗?」 不知怎地,林耕未心里因为这份好奇有点酸涩。虽然只是虚拟的,可他总想着自己不在的时候,小孩一个人在游戏里,会不会无聊,会不会孤单。他有着外头的世界,可藺雨总只有他…… 白金宠物会长大吧?没养过,改天应该问问佘令禹。 「就约了一两个朋友,现在大概还有我弟跟他男朋友。」林耕未边想边回答了问题。 藺雨看上去有点怔怔的:「我还以为,中秋烤肉,阿末会约很多人呢。」 「还好,没怎么喜欢人多的聚会。」 「也是……想想有知心的朋友一起玩比较好。」 点头附和的样子,一本正经,就有些老气横秋。相处久了,他总觉得这孩子早熟的性格搭着嫩皮实在有点反差,反差萌吗?想想兽世那些坑人的设定,主脑真的很会玩。 朋友的事情藺雨没追着问,但林耕未想起了昨天讨论的事,他们预计今天搭车往下一个城移动,再往下走两个城,就到襄阳了。 就有些想起佘令禹。在心里转了几圈,有些不专心,然后又被小孩递过食物给打断,定睛一看雪花糕吃得嘴角都是,他伸手擦了擦:「好吃吗?」 藺雨表情镇定,可耳朵很有主见地红了:「好吃,你吃。」 看他这样,林耕未都差点忘记自己上一个想法是甚么了,就着对方的手吃了东西,软糯而带着椰香的气味。见藺雨眼角弯弯看他,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藺雨,如果我们到襄阳后,找朋友组队,你会介意吗?」 其实小孩的表情很好猜,蛇身看不出表情,化人之后却藏不住,他眉毛微挑,有些讶异:「你要找朋友组队?」 「唔,他是我外面的朋友,之前他说他在襄阳,我想说,我们去了的话,可以找他一起玩,要是之后组队了,藺雨也能认识更多人,我有不在的时候,你也不会无聊。」 他解释的时候小孩直盯着他,并不放松:「……阿末的朋友,叫甚么名字?」 「啊?」 「名字,他叫甚么名字?」 林耕未回想了一下:「我记得……鎏羽?」 「——不行。」 藺雨的拒绝让他怔愣,想起了小蛇黏他的样子,就算意外,也没那么意外。试图解释:「唔,他是我朋友,他人还不错,藺雨可以想想……」 小孩垂眼看着地上,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不愿意:「不行,我不能见。」 「可是,藺雨都还没见到他啊。他人蛮好的,也许你也会喜欢他啊。」 他脸上越发有些焦躁感,转头看他,深吸了口气,又没说出甚么话。然而正当林耕未想要继续劝说时,他叹了口气:「不行。」 「为什么不行?」 眼前的小孩抬起了眼,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声音轻得像是滴水入海,却彷彿在周遭按下了静音键,產生的涟漪一圈圈向外拓开,让他忘记了,原本想说甚么。 「阿末,我是佘令禹。」 存在(3)-面具背后 反射是不经大脑的动作,比方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开水,在意识到痛之前就会先抽离手指。此时林耕未的反应跟直觉很像,他听见自己忽略了明明白白的姓氏,先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是藺雨。」 心跳早就强烈了起来——藺雨——读音是如此相近。他不是早就在意过了吗,心中的吶喊并不影响眼前的孩子眉间纠结,叹了气,重新强调了一句:「不是,我是佘令禹。」 「……」 他张开了手,不经意带着苦笑的表情,清楚而没有曖昧空间的语言,进入了他耳中:「这是我的小号。」 「……」 林耕未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是甚么表情,然而本能地摸索着手腕,在下一个呼吸间,游戏手錶的介面便投影眼前。几乎不知该怎么压抑强烈的心跳,可手指的动作却没有任何迟疑,等待的铃响只不过一声,温润安稳的男音落入耳畔:「您好,有甚么问题吗?」 「……他说的是真的吗?」 没有前言,他知道帆蚣不需要。又深吸了一口气的短暂空白,震动着声带的清音传来:「嗯。」 「不是说实名制的前提下,没有玩家能创小号跟人绑……」没有必要往下说了,他的眼皮狂跳:「你做的……」 「确实。」 俊秀的青年从掛着亲近的微笑到面无表情只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望着投影的面容更如拢了寒霜,彷彿压抑着情绪,短短的通话时间内不停深呼吸。他的问题没有问完,就在主脑的答案传来时,透过半透明的萤幕,与他对上眼。 那眼中一闪即逝的光芒,就像抓不住的流星一般,下一个瞬间,佘令禹还来不及做出甚么反应,林耕未消失在眼前。 直接下线。 像是被当场裹了一巴掌一样,热辣辣,扑面而来。望着眼前的空荡荡还有往前几公尺还有熙来人往如常的群眾,这场针对他的爆炸,在硝烟之下,将对方也一併带走,原先的温情不復存在两人之间。 佘令禹手上还捧着吃到一半的糕点——太糟了,闭了闭眼,唇有些乾涩,深吸了一口气,復而叹出来,太糟。 几乎能从对方一言不发下线的动作里感受到浓重的怒气。时机不对,也没有缓衝,其实不该就这么衝口而出,自曝马甲的。 其实他原本是想等林耕未做完了梦再说的。 然而这个想法,在听见对方中秋只邀少数朋友聚会时就松动了,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像是浪头打在了身上,有些高兴,有些恍然,原来那不只是普通的邀请? 青年轻松的神情让他恍惚想起了帆蚣的话——等他发现了,才是你的机会。 到底甚么是他的机会? 是让他怀疑自己的马甲?还是让他觉得自己是与眾不同的宠物? 不——不是,帆蚣不只是想告诉他这些。 当林耕未说出要在襄阳找他的时候;当他不明真相,试图劝服吃醋的宠物时;当那些曾想过「如果是真的就好了」的事,真的发生了,酸又甜的情绪一股脑的撞上他的胸口。 他走过来了。 他却还在骗他。 ——其实我本来在想,如果宠物有问题,是不是派来监视我的。 ——你设计过人吗? ——为了得到想要的人,接近他、欺骗他、设计他…… 一段段林耕未曾经说过的话在心中流动,那些让他心颤,惶恐,几乎要维持不住假面的语言就是一次次的有力撞击。在这个瞬间,主脑那些让他一直不明白的话,似乎有了解答。通晓原委,望尽人心的主脑,有能力让马甲完美无缺,却让他的假面露出破绽的动作,是想说——不要骗他。 骂也好,质问也好,甚么都好,自曝马甲,他不后悔。可依旧没料到,对方会转头就跑,佘令禹叹了口气,都快跑出他心理阴影了。 可是,就算再一次被拋下……他还是可以追上去吧? 站在街角的小孩默默把东西收进了包里,露出了一个释然的浅笑,一个响指之后,消失在原先的空间之中。 在游戏里的心绪波动还是影响到现实的身体,林耕未躺在舱底粗喘,摸着胸口,一时还缓不过心里的激动,甚至觉得头顶的灯光刺得他有点眼痛。 抬手遮住那刺眼的光芒,喉头不停地滚动,彷彿脸上被重甩了一巴掌,有点痛,痛得他咬住了下唇,无可抑制的委屈却涌了上来。 他骗他。 他竟然骗他! 好像重新摔回了那受骗的深幽谷底,谷底下的冷风颳得他难受,无处躲藏。刚才他还说想去要找他组队,还一直跟藺雨说他很好。难怪上线的时候从没有遇到佘令禹在线上;难怪他从没有主动提及游戏! 假装是ai,卸下他的心防,让他毫无戒心,毫无防备就把自己摊开来,再藉由这些资料在现实里博取他的好感,他觉得自己就像当场被扒光了,在对方面前袒露无疑。 而且说不定连今晚的自曝马甲都是设计好的,想让他以为他不忍欺骗,想让他以为他后悔说谎,说不定,说不定都只是手段而已。 可恶,混蛋,可恶! 林耕未在舱底不停的深呼吸,想要放松情绪,却觉得自己像是离水的鱼,在地面吸不到空气。 安静的环境,铃声响得突兀,游走在空气之中,根本没有接的慾望,他知道是谁。铃响超过了时间,智慧音箱证实了猜测:「令禹来电,是否接通?」 「拒绝。」 如同声线的冷酷,响铃乾净俐落被切断。 林耕未走进房间,下一次的铃声响起,他又切断一次,等他拿衣服时,电话又响个不停。音箱的喇叭遍佈整个空间,环境音环绕着他,无所不在,也在同时刺激着他。他知道接上了就会听见对方的声音,他知道会听到解释,可是他不想,他不知道能不能相信。 感觉自己的眼皮不停地跳,嘴唇乾涩,呼吸紊乱,彷彿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站着,只有手指上细细地颤抖是不经意的、是他无法控制的。 叮的一声。 接通了预录语音,强烈的衝动驱使着他做出行动,然而与激烈的心绪相反,他听着自己平缓的语气跟语音同步了:「梅斯,封锁他。」 「——请确认是否封锁来电者『令禹』使其无法通话或传讯?」 「是,通话跟传讯都封了。」 「喀——」之后,空间彻底安静了。林耕未吐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那些无法控制的颤抖,也终于停了下来。 存在(4)-你的存在(上) 林耕未想靠洗澡来平復心情,可偏偏从浴室出来后,电话声,又打断了他擦头的动作。 「温让来电,是否接通?」 林耕未鼻音哼出了声,用力的把脸埋进毛巾里,任凭电话一直响一直响,再次接通了预录语音。 这次林耕未没有封锁温让。 语音拨完后,预料之外,情理之中,温让明亮而好奇的声音传了出来:「阿末?你跟令哥吵架了啊?」 ——没有,我单方面生他的气。 「他说他被封锁了,急匆匆跑来找我借电话耶。」 ——喔。那又怎样,以为这样我就要接吗? 「嗯?你是不在还是不接啊?哎呀哈哈,他哪里得罪你了?我认识令哥这么久,很少看他这么慌张的时候啊,其实我觉得令哥人蛮好的,有甚么不开心的,大家一起说说就开了嘛,别这样,又不是妹子,有甚么过不去的,为了个汉子气坏了不值得。好了好了,令哥要掐我了,我不说了,你们俩自己去处理嘿。」 「阿末。」 佘令禹的声音从喇叭中拨了出来,他的手指用力擦起了头发,反而让他的声音碎碎的,有些难辨,却又如此清晰:「……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闭起了眼,喉节不停滑动,眼皮又跳了起来。 「我知道你现在气头上,等你——」 他动着舌头,说着违心的,冷硬的话,空间再次回到安静的时候,林耕未又封锁了一个人。 对,他不想听。 竖起了一道高墙,将那些声音屏除,将好的与坏的可能都一併拒绝了。然而他可以拒绝外人,却拒绝不了游走的情绪,如同一颗颗光点,在外头悬浮,阻绝外人的围墙毫无作用,穿墙而过,逕自闯入脑海,溜进心里,打转。 林耕未把自己拋上了床,缩进棉被里时,外头的空气是有些微凉的,窗户外高楼亮着光,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照亮了夜色。与兽世无边的闐黯不同,这是他的现实。 不是已经决定不做逃兵了吗?怎么遇到了事情,第一时间还是逃跑了? 「其实我跟前男友的那些问题,早就存在生活里了,我以为没有关係,他却认为自己在为我忍耐,你想,一个人的隐忍能有多久?忍耐消磨了感情,也埋下了怨懟,我可以说我不知道来撇除关係,但我又何尝没有责任?没有即时沟通的我们,最后走到分手,想想也只不过是必然而已。」 那次跟佘令禹喝到后来,他说的这段话还在心中徘徊,当时的语重心长,令他多有感慨。其实他跟六起也是失败于沟通,他拖延、逃避,拒绝承认自己的心情,他不懂兽人的同时,兽人也不懂他。 当六起说:「像我们这种小地方,像我这样的人,大概也入不了你的眼吧?」 其实林耕未很想告诉他:「不,不是的,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只是太晚了,我们太晚袒露彼此的心声,你觉得无所谓的背叛,是我无法接受,也不愿妥协的底线。」 ——并不是没有机会,只是他们错过了,而已。 睡意渐渐拉扯着他,沉入了软绵的被窝之中,下线时的那份震怒彷彿逐渐模糊起来,疑问再次出现在他心中,不是已经决定不做逃兵了吗? 如果对方想说的其实跟想像中不同呢? 如果用恶去揣测别人,防备只会如同苔癣层层叠叠越来越高,掩盖底下的真实。 在朦胧间,想起了曾经在森林中,面对流秀的犹豫瞬间,如果当时全盘否决了流秀对他曾有的善,那他真的能顺利到达大猫族吗? 第一天晚上对方打跑的那隻野兽,他真的能独自应付吗? 如果他当初把白葵意的话奉为圭臬,那他还能找到一份谋生的工作吗? 其实答案早如明镜映照心里——只要不放弃,纵然途经苦楚,依旧能遭遇良善。 在睡着之前,林耕未不经意的想,唔,他道歉了,其实他都道歉了啊……原先说要等他做完梦告诉他的,不会就是这件事吧? 他的小孩有金属色的头发,靛蓝的眼睛,精緻可爱的脸蛋,就算原型是条蛇,金灿的鳞片覆盖全身,看上去威风凛凛,可撒娇着连吃饭都要人餵的样子却又让人无奈心软。 多可爱啊。 他是他的,绑定的,写在骨子里的程式码。不会背叛他,一心向着他的存在。当藺雨一次次说着「我会陪着你」时,林耕未不曾怀疑过藺雨的真心。他以为他是人工智慧,是设计好的。所以理所当然的接受的同时,也有一丝清醒,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可是今晚的这一巴掌,狠狠地打醒了他,告诉他,藺雨不是人工智慧,不属于他。是一个未知的,不确定的存在。 佘令禹的存在让这一切都变了调。 他是真实的。 那个说陪着他、在意他,在痛苦的时候喊醒他,在恶梦的时候拥抱他,在他拒绝陈述时一次次说:「没事的,没关係。我在。」 每天每天在他身边的人,是真的。真实得让他惶恐,让他退缩,让他害怕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只不过是口蜜腹剑——可如果他是说真的,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堕入了梦境中,那说话的人,藺雨的话变成了佘令禹的。从小孩的软嫩声音,转成了青年的清朗独语,如同打翻了一匣子珍珠,錚錚然,化做了音符,回盪成乐曲,如歌如诉、似假还真,唯有洁白通润的光泽扑朔辉映,撩乱綺丽。 望着太阳爬在窗边的痕跡,还有些初醒的恍惚,到底睡了多久林耕未其实没有概念。做了一个晚上的梦,翻来覆去,也不知是怎么睡着的,甚至都有点手麻了才发现自己趴睡着没个正型。 睁眼放空的这一会儿,他已经想起了昨天的事,还有做了一晚梦,几乎都关于某人的事情。差不多是想一脑袋撞上床铺的后悔,叹了一口气坐起来,搔着脑袋进厕所梳洗。林耕未望着镜中的黑眼圈,还有少眠的红眼,又叹了口气,终于没忍住,撞了撞镜子里的自己——清醒一点啊。 额头抵着冰凉凉镜面时,一件原本没放心上的事情飘进脑海,那天酒喝到一半,佘令禹兀自说了一句:「……对不起,让你难受了。」 没头没脑的,听上去又饱含情绪的道歉让他露出了一个浅笑,咬着酒杯抿着酒,觉得对方有点傻:「是为了你们家主脑吗?谢谢。」 佘令禹摇了摇头:「不只是主脑的问题——还有我。」 「啊,对,毕竟你们写出了帆蚣的主程式。」 「之前我就一直觉得,比起那个大放厥词说他们写出主脑多好多棒的人,你们才是真正负责,对小六儿有爱的啊。」他有点感慨。 佘令禹却伸手拿走他的杯子:「别喝了,不好喝的东西。」 林耕未也没抢,只是侧头把脑袋靠在沙发上:「嗯,不好喝,难喝。」 他有些睏,有些累,明明在心仪的人家里,却跟人家谈这种被劈腿的鸟事,窝囊至极,长叹了一声闭了眼睛。一时间空间安静了下来,林耕未和缓了呼吸,没注意过了多久,睡意,也许酒意也有些上头的时候,听见了喝水的吞嚥声。 佘令禹喝着酒的侧脸落进了眼中,他没有出声,下意识地想:……那不是我的杯子? 大概泡过酒精的脑袋不好用,他发现自己的手指不受控,朝那一臂远的人点了点。对方似乎顿了一拍才移过眼神,定睛对他:「你醒了?」 他发现他有一綹头发不是很听话的掉在额前。林耕未招了招手,佘令禹犹豫了一下才靠近,终于到他能碰到的距离了,林耕未把那綹遮眼睛的头发拨开,心里就满意了,甚至嘴角也扬起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是不是太长了?该剪了?」 「……」佘令禹像是吃了黄莲一样坐直了身体。 半晌,震动喉咙的「嗯」字才传了出来。 低低的,有些情绪。林耕未觉得这声听起来也有些闷,有点可爱,又伸长手点了点他:「噯,佘令禹?」 「嗯?」 「没事。」 他看了他几秒,露出了一个笑,「你是不是醉了?」 「没有。」林耕未毫不迟疑。 「喔?」 拉高了尾音,又不知怎地,他觉得有些性感。林耕未眼睛一转,又叫了一声:「佘令禹?」 这次他还没移开眼,盯着他没动,只有嘴角动了动,似乎压了声音,多半是空气:「干嘛?」 林耕未有点口渴,学他的声音:「保密。」 「……」 无言以对的样子让他觉得好笑,喉头震动发出了声音,然后侧头倒在沙发上:「……我要回家了。」 林耕未的脸颊有点无法控制的泛热,原本都忘了,这撒娇似的酒疯。伸手摀起了脸……想这些干嘛,不能一道歉就原谅他,要搞清楚原委,要跟他说清楚。 他都还封锁着人…… 想到这件事林耕未又迟疑了,昨晚气愤难平封锁了人,也没给他解释机会,还连带地连温让都封锁了。如此一来,佘令禹还会一心想跟他解释?况且他也不是他的谁,其实藺雨也没做过甚么伤害他的事,一路下来,在他难过的时候,也是很关心的陪在身边……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个马甲? 想起曾经跟藺雨一起做的任务,一起玩的点滴,他的撒娇,还有陪着自己的安慰,心情就越发复杂……他还担心藺雨待在游戏里孤单?可恶,明明佘令禹还能马上找到学弟借电话! 可恶…… 牛角尖就是越鑽越进入一个情绪里,无处安置,林耕未想了一圈发现兀自生气也不可能得到答案,只不过是把自己陷在觉得被看光,觉得被骗,生气的感觉里。 如果想走出这个牛角尖,也只能转身找到源头,去确认答案了吧? 只能这么做了。 当他踏出房门时,再没有了起身时的那些犹豫与惶然。 存在(5)-你的存在(中)(看来是还要一章了QQ) 林耕未这股出门时决定要一鼓作气,不行就吵架,绝对要问出答案的气势,就在看见了那坐在候车亭里的人时,有些摇摇欲坠。 预料之外的情景,似乎在这两天内不停地发生,尤其这些事的来源都是同一个人的时候。林耕未再一次觉得,佘令禹在翻转他对他的认知,更新他对他的印象。 不是没想过佘令禹会出现,甚至觉得他搞不好会透过睡眠舱的购买资讯找到自己的住址,把他堵在家门口之类。 可是如果真发生了,他也许不会感到高兴,反而会觉得可怕,觉得这人在逼他、强加压力给他吧。可怎么也没想到,他是选择他家的站点堵人。这是苦肉计吗?万一他今天搭别的路线呢?万一他今天都不出门呢?万一他避不见面?万一出门时刚好错过,没堵到呢?这人到底是精明还是傻? 明明就没有越线的作法,却让他脚步滞涩,变成了颗动不了的石头,迎面撞上了流水淙淙,四散的水花溅了一身,说不清百般滋味跃上心头。站在巷子口,而对方坐在亭子里,眼神并没有看过来,只要稍微退一步,就能躲开。 然而他一直站在原地,望着他,直到佘令禹转眼看过来,几乎要捕捉到他的目光时,脚步回缩,往巷子里退。 他的心跳很快,步伐果决快速,像是回到要躲避追逐的时候,只不过那时他只看着前方,不敢、也不愿往后看一眼,是不顾一切的逃离背后的人。 此时,只不过是提高了步行速度,几乎是喊他的声音传过来没有多久,便在几个呼吸内被追了上了,发喘着,彷彿怕他跑了似的抓住他的手臂。 脸上掛着慌忙,语气也有点慌忙,皱着眉,一句话边说边喘:「我不会怎样的,你听我说——」 林耕未并没有拨开,只是望着他的脸:「——我要出门。」 佘令禹还在发喘,之后声音回稳了,也站直了身体:「你要去哪?很急吗?」 「去公司,我家的小孩出事了。」他快速的说。 「小?喔,是上次说的那个小孩?」 「嗯。」 「我载你去啊。」 「不用——」 佘令禹语调急切:「不是很急吗?搭公车不会比较快,你还要走,还要跑。我载你去,还能载到门口。」 林耕未等了几秒,望着那双似乎有点泛红的眼,扫过他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没整理的头发,目光停驻在他的眼中:「……不要骗我。」 棕色的眼瞳漾出了闪亮神采,一张脸都亮了起来:「不骗你,真的。好了,快点快点,我们走,我的车在外面。」 林耕未顺着对方拉扯,提起了脚步,两个人边走边跑,上车之后,林耕未报了地址,之后便掏出手机,随便跟人聊天。 他问朱信衡明天要吃甚么下午茶。 朱信衡还笑他:「干嘛?没事请客,中了彩票?」 「没有,看心情而已。」 「这是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 「不知道,看状况吧。」 「啊?」 「别管了,快想,明天想吃甚么?」 林耕未上车就忙着跟人传讯,佘令禹偶尔偷眼过去,也只不过能看见他专注的望着手机。 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虽然知道可能还在生气,虽然知道跟他说话、愿意搭他车已经是好现象了,可还是有些酸酸涩涩的感觉扑了上来。 昨天接连被掛电话,最后还被封锁了,佘令禹真切感受到对方的火气,也真的有点心慌,甚至还直觉的想用技术直接破解封锁。然而这念头一闪而过就被自己否决,诚然,破解一个程序锁不难,却不是他该用的手段。这是对那无声的抗议与拒绝视而不见,只是想逼他听自己说话而已。 他逼自己冷静下来,转而出门寻求协助。只是又失败了。温让还笑他是不是把人得罪惨了,害他也被封锁?记得叫林耕未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云云。佘令禹对这铁憨憨已经没脾气了,摆了摆手,又回到家,这期间思考了各种策略,排除了不能做的,一条条排出了优先级,无论如何得先见上一面才行。 纠结了一个晚上也没怎么睡,他只知道巷弄,却不知具体住哪,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都开始觉得在外头堵人是不是要失败了,才终于等到人。虽然看见了他就跑,至少还愿意信他、搭他的车……就不知甚么时候愿意听他解释。 反覆纠结的时候,他的公司已经近在咫尺,只在前头的十字路口,林耕未的手机终于收起来了。也来不及说甚么话了,有些可惜,有些纠结,可知道对方有事,佘令禹也没想痴缠。 下车时,才终于分到一个眼神,对他说了声不轻不重的谢谢。 佘令禹整个心都紧了起来,赶紧出声:「等等,我在这里等你啊。」 他开门的动作微顿,淡淡的话语,似乎没有起伏的声线:「……你回去吧,我不会马上出来。」 「我……」原想说,好不容易等到他,或者说更进一步示弱,可张了张口,还是吞了进去:「你去忙吧,人命要紧。」 门锁传来被打开的声音混着他的,林耕未依旧低声:「别乾等,这里只能临停,我下车之后,你就回去吧……」 寡淡的话,却让佘令禹有个说不出失落,如果他今天有尾巴,大概已经垂到底了,只能稳了稳心神:「……好吧。你去忙,我——我再联络你。」 「再见。」 那一句低语还有车门关上的碰撞声,都让他几乎维持不住表情……揉着眉头,说不出的难受就这样沁出来,漫着、漾着,在心中鼓譟的时候,后门被打开的声音抓住了思绪。 佘令禹本能的抬眼想告诉那人上错车了,却反而在后照镜与那张熟悉的脸孔相对,第一次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 「……你不是要忙吗?」 问句有些轻,略显虚弱,与其说讶异,不如说听上去像是不可思议。林耕未在后座望着他眼中的微光,做好了心理准备将答案丢向前座:「我骗你的。」 他愣住了,张了张口,有些不解似的:「为什么?」 林耕未歪着头,对他露出了笑容,用想像描绘自己的讽刺神色:「一人一次,很公平啊。」 「……」 「好了,可以送我回去了。」他抱胸翘脚。 佘令禹皱起眉,语气也有些转变,有些质疑:「你以为是计程车吗?」 「当然不是,」他斜睨着对方,理所当然地回答:「又不用给钱。」 他不可思议似的笑了一声,打档时拋下的话不可不谓咬牙切齿:「好,你要回去是吗?!」 林耕未觉得自己在作死,当他发现车速慢慢加快,而且佘令禹没有想放他回去的时候,就默默确认了这一点,啊,心里想着贱人的脸来表演,果然是很有效啊。 林耕未又等了几分鐘,确认车子往人烟稀少的市郊走时,又开始了表演,他提高了音量:「等等,这不是我家的方向,你想干嘛?」 「呵呵——你管我。」 佘令禹的声音有点冷酷。 他开始尖叫然后不停地说,让我下车,让我下车。可是身上的安全带系得紧紧的,没有想扑上前座的意思,也没有想要报警的意思。 佘令禹哼哼了几声,冷心冷肺:「尖叫算甚么事,有本事就报警啊,报警把我抓起来啊。」 「啊啊啊啊啊,咳、咳——」 林耕未觉得自己演技不够用了,尖叫到一半就咳住了,呛得趴在后座。这才意识到车速有点慢,在人少的郊区,竟然还蛮平稳的,如果对方真的被刺激了,车速也太慢了? 然后汽车就无预警的停了,一声叹气从前座传来,有些无奈,语调回暖:「……阿末,你这小坏蛋,扣分了,扣分。」 他抬起了眼,便对上了微弯的眼眉,闪烁着棕色微光,脑袋还被趁机撸了一把。 「……」林耕未伸手拨开了他,指尖与指尖的尾端接触时被抓住了。 到底是谁的手指温凉也分不清,只知道来自对面的力气比他想像中大,又在他坚持的时候,犹豫地放松:「……对不起,我不知怎么让你不生气。」 这温缓的低语才是他熟悉的频率,低落的神情就像是刚才在车窗外看见的那样,似乎有些累,有些无所适从。林耕未一时间有点心软,就想摸摸对方,可又不是真的面对自己的小蛇,他收回了手,坐直身体:「……其实你当初说宠物不会是玩家时,我没有怀疑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是内部工作者?」佘令禹的神情有些被挑起的好奇。 「不是……」林耕未摇着头,没想过自己会跟别人说这些话,但这些话,也不知世上除了对面的人之外,他会去跟谁说:「因为我不认为有人,会刻意装扮成ai来接近我,这样的人图甚么?我又不是甚么有钱有势的人,也没甚么特殊的地方,我就是个普通人罢了,刻意接近来跟我绑在一起,能有甚么好处?佘令禹,你图甚么?是想看我有多狼狈吗?」 他不后悔自己讽刺的问句,却听见了安全带解锁的声音,混着佘令禹有点冷然的问句:「如果我想看你狼狈,又何必安慰你?」 「……不知道,也许是满足被需要的成就感吧,毕竟我,」林耕未露出了一个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却是发自内心的:「当时需要一个拥抱,谁都好,其实谁都可以……」 低语有些中断,因为他被大步跨进后座的男人给抱住了,他没有挣扎。 林耕未觉得呼吸里似乎有了些淡淡的香气,环着他的手臂结实而用力,其实有点不舒服。他想起那把戳进胸口的剪刀,又继续用无形的刀往身上戳:「……我想过我跟别人的差别,大概就是失忆过吧,我想,这种事很让人好奇吧?佘令禹,你也是很有耐心啊,花了这些时间,陪我,看完了我的狼狈,你满意了吗?」 然而那个要把他揉进怀里的拥抱依旧紧箍,他还是没有放手,呼吸打在耳畔,激动:「不满意,特别不满意,甚么鬼兽世,甚么烂人,六起是吗?那混蛋,你还笑得出来,笑甚么笑,有甚么好笑,我都快心疼死了!不要笑了!」 他自杀的时候没有哭,醒来的时候没有哭,发现自己被骗的时候更没有哭,可这时候,无预警的呜咽却伴着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打溼了脸颊。 彷彿关押在内心的那些情绪找到了一方出口便争先恐后的喷涌出来,炸开了佔据心中的那些惶恐、焦虑、茫然、还有迟来的委屈跟无法言喻的爱恨交错,混作一团。让他毫无办法,控制不住,在那温暖怀抱里,哭得像个孩子。 只是因为,一句心疼。 存在(6)-你的存在(下)(正文完) 「接近你,只是想要瞭解你而已。」 清晰温然的字句,在他的指腹抹去残留泪痕时震动了耳膜。他还靠着男人的肩膀,眼眶还因为流泪泛着热,这样直白的话就如同静夜中的雨落进了心里,嘀噠作响。 当他抬眼与佘令禹的目光碰撞,飘进心里的不全然是感动、心动,反而是带着一些疏离的清醒。其实对方长得很好看,不是那种特别阳刚或者特别阴柔的类型,就是五官立体,剑眉朗目又有双会笑的眼睛,就算下巴长了点鬚渣大概也能被解读成男人味那种。而且个性还好,刚才被骗了也不见恼色,唔,也有可能是他演技太差,太快就被看穿了……总之好听的话,让好看的人讲,效果会很好。 大概是想太久没出声,他松开了点,歪着头:「怎么了?看着我发呆?」 「……如果我是妹子,大概很吃这招?」 他眉头动了动,又放开了一点,低着声解释:「我才不是要拐你,我说真的。」 「……唔,很好。」林耕未垂眼低声。 「等等,你不信?」佘令禹皱眉。 「……放开我就信。」 垂眼望着两人交握的手指,佘令禹大约迟疑了一下子,才慢慢松开他。林耕未看着自己自由的手指,残留的触感,反应着自己的矛盾,一边心动着,想抓好眼前的人,把话都问清楚;可一边又觉得搞不好是假的,想把人给推开。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大矛盾体,像是保健室里一半肌肉内脏,一半皮囊完好的模型。 哭红的鼻头眼睛,彷彿有点微肿的眼袋,还有下弯的嘴角跟微蹙的眉头,若有所思的神情,佘令禹看了都要心里打鼓了。 他还没忘记刚才被骗了的事。一开始急着解释没有注意,可事实上如果真的出事了,林耕未在巷子里也不会只是快走,看见他时也不像急着要出门的样子,反而停下来说话,全程望着他的脸,回头想起来,似乎是在观察甚么一样。 去而復返,重新上车也是,说甚么一人一次很公平,还说着不像是他会说的话。脸上的表情写着讽刺,之后就一句难听话没有,浮夸得更像是演技。看他一副绑手绑脚的表演,佘令禹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他想做甚么?想从自己身上得到甚么讯息? 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那哭得人揪心的眼泪都是真的。不知道对方心理活动,他也只能继续解释:「阿末,我假装是宠物,只是想靠近你而已。」 林耕未吸了吸鼻子,自说自话:「想要近水楼台的话,干嘛不选个成人的壳,要做甚么事都更加方便。」 「做甚么事啊?」 佘令禹的反问让他下意识皱眉:「装甚么不懂……」 然而手腕又被握住了,揉着他的腕骨:「选成人的壳算甚么,要也是我自己的脸,万一不是,那是别人的壳,我才不要。」 清晰的声音,伴随着不轻不重的握力,并不刻意温柔,可淡淡的排拒感让这句话显得真实,不知道怎地,让林耕未一直提着的心悄然落地:「……你的脸的话,蛇一化人就曝光了。」 「嗯。」佘令禹捏着他的手,一声轻叹:「所以,就只能是小孩了。」尾音还带着点可惜。 「哼。」 轻微埋怨的鼻音让佘令禹露出了比较轻松的表情,垂眼想了想,主动说道:「其实第一次打球的时候,我就对你蛮有印象的,后来你来问我游戏的事,我的提议被你拒绝了。那时我其实很有把握你会接受我的提议,结果没想到被你当场打脸,还甘愿冒着险回去玩游戏,我对你的兴趣就更高了。」 「……所以被拒绝了才引起更高兴趣?因为想讨回来吗?」 「不是啦,哪有这种事,就,就觉得你比外表看起来有胆量,有点意思。」 「……喔。」他有些意外,也有些奇怪的彆扭。 「总之我去问了六爷,你进游戏再出事的机率,他看出我对你有兴趣,问要不要帮我创个分身帐号,让我扮演宠物来跟你绑定。近水楼台……我没忍住诱惑,就答应他了。」 「喔,的确很方便,而且也没少用那张嫩脸撒娇……」 「林耕未,阿末——」他拉长了音喊他名字,凑在咫尺之间:「你要知道甚么我都招,别生气了?」 推开了那张可怜兮兮的大脸,在哀怨的眼神电波之下,直起了腰,没忍住咕噥了一声:「我就知道没有白送型的白金。」 「呵呵。」佘令禹眼中含着笑,又靠了过来:「其实我还蛮高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没有打我,而且还用手喂我,我那时候想,你人可挺好的啊。」 林耕未看他笑得牙不见眼,不知道该彆扭还是该不好意思,总之,还是彆扭多一些吧:「万一我不养你,把你抓来卖了呢?」 「你捨得?」佘令禹一脸惊讶。 「……」捨不得也不能说,林耕未拒绝回答这一语双关。 大概是他彆扭得太明显,佘令禹坐直了身体,没有再逼近,转而说:「如果你把我卖了,我也只好再换张皮了。」 这句话引来了他的注意:「……甚么意思?」 「其实藺雨那帐号除了登入模式之外,还有ai模式,切换成ai的话,就是普通的宠物了,我就不需要再登入那个帐号了。」 意料之外的解释,内藏的玄机令他有些发怔,想起了藺雨当时满脸的不愿意,不自主地追问:「既然这样……只要换成ai操纵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自曝马甲?」 「嗯……」捏着他的手又握了握,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可那不就要继续骗你了?」 「……」 「其实我当初跟帆蚣抗议过那个马甲不能进宠物空间的事,可他却回答我,等你发现了我能进玩家空间这件事后,才会是我的机会。我一直不明白他这话究竟甚么意思,能进玩家空间,不就会让你怀疑藺雨的身分真假的吗? 「是一直到昨天,你说去襄阳时要找我组队,我才意识到,帆蚣可能的意思……」 「是甚么?」 他觉得自己可能知道答案,依旧本能地追问下去,然后对上了一双坦然的双眸:「我猜,他是要我『不要骗你』。」 「……」 心跳如同擂鼓般作响了起来,就听他补充道:「我知道,你因为记忆心情不好,藺雨的事情迟早要解决,我原本不想再让你有压力。」 「……可你还是说了。」 他像是没有了任何顾忌地认真倾诉:「虽然这不是我预料内的事,可我不想转ai操控,我不想让你有一天觉得藺雨骗你,藺雨的一举一动,跟你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的背后是我,是我披着他的皮,我对你的都是真的。」 在狭窄的车里,昨晚梦境里的兜兜转转,那些曾有的回忆串成的一禎禎画面,被想像扭曲成了男人的声音,此时却恰如其分地和真实重合到了一处,温度从交握着手心中流转,匯进了心房,用温暖轻抚他一身倒刺,他没有抽开自己的手,他望着他,有些明知故问:「真的甚么?」 「当然是我喜欢你。」 「为什么?」 虽然上一句话那么理所当然,表情却变得很快,弯起了唇,蹙起了眉,颇有些可怜兮兮低声:「不能喜欢你吗?」 ……话都没说清楚就开始撒娇了。 「你喜欢我甚么?」 他攒紧了他的手:「整个人啊,你知道吗,我这阵子每天都期待上线跟你一起生活,解任务也好,打闹也好,快乐或难过都好,越是相处,就越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你对我很好。」 「那是藺雨,不是你……」 佘令禹并没有被绕住:「所以要试着看看现实的我吗?可以试着让我走进你心里吗?」 「……」 他几乎已经贴在他身侧,直率的目光丝毫不见玩笑:「你对藺雨的好,我都想要,我想你看见的不是他,而是我。我希望能像他一样,正大光明在你身边。」 林耕未却还在挣扎:「我只当藺雨是孩子,照顾他是当然的。所以你才觉得我对他的都是好……」 「可现在你跟我不是在现实中吗?就算是对我使坏的你,我也喜欢啊。」 「……」惨了,招架不住。 「我欣赏你的能力,我喜欢你的认真,勇气、善良跟坚强,可我也捨不得你的防备武装,谁都有软弱的时候,徬徨的时候,那种时候,我想要在你身边,陪你渡过。我也想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想要跟你一起生活,想要你爱我,我们一起努力,让生活更好,好吗?」 如果是几个月前,林耕未想像不到会有个男人在他身边不停的告白,不是把他当作附属,或者用外力的方式胁迫他妥协,他只是走过来,陪在他身边,在他需要的时候告诉他,我在。在他徬徨或伤心的时候,帮他一起想办法,擦掉他的眼泪。在陪伴中,这个人吸引了他的心神,吸引他的目光。 然后现在这个人说:我也想要你,可以爱我吗? 可以爱我吗? 好不容易冷下来的眼眶又有点泛起了热,林耕未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拒绝不了的诱惑中,只要伸手就能抓到的宝贝,在眼前闪闪发亮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说不呢?」 眼前的男人并没有错愕的样子,只是眨了几眼,歪着头,语调温和:「唔,那就慢慢来?不要马甲,我们就像现在这样相处,直到你说好为止。」 他戳了他一下,佘令禹退了退,稍微远离了点,声音中有些可惜似的问:「啊?真的不行啊?」 「不是说要慢慢来吗?」 林耕未吐了嘈,佘令禹真离开了点:「好嘛,那晚上游戏见?我去找你?」 「好啊。」 两人从后座回了前座,他问:「饿不饿?我们去吃饭?」 林耕未点了头,两人讨论了一下,就驱车往餐厅前进。坐在副驾驶看着对方侧脸,还有之后一路如常的表现,林耕未在心里自问,也在心里笑自己,好了,别闹了,都验证一路了,看不出来的。 那些在心中打结的,怀疑的,各种情绪,宛如被太阳直射的冰霜慢慢变形,消融,只剩下暖烘烘的热气,蒸散了胸中的幽暗与潮溼,直到从餐厅回到他家,佘令禹要在巷口放他下车。 望着他的眼,有些释怀的轻松,也有些不经意的紧张:「刚才骗你的事情,对不起。」 「不是说一人一次吗?就这样吧,以后我不骗你,你也不骗我了?」 望着对方露出浅笑,点了点头:「嗯。」 「那晚上见?」 「不问我为什么骗你吗?」 「嗯,我也想过这问题,那你想说吗?」 林耕未笑了笑,真实的用意终于脱口而出,「因为我想知道,你的反应,会不会逼我听你解释,会不会恼羞成怒?会不会冠冕堂皇骗我?」 佘令禹有些恍然,「唔?难怪,我就想你一直看我?原来是这个意思。」随后又不经意的蹙了蹙眉:「看得出来吗?」 他摇着头,理所当然的回答:「看不出来,所以,我选择相信。」 「啊?」 看起来有点讶异的表情让他上扬了唇角:「因为你很真,无论是担心,欲言又止,告白或者说要慢慢来的时候,都看上去很真实。我想,如果这些都是在说谎的话,我也看不出来,所以,我想要相信你,不会骗我。令禹,你刚才所说的所有事情,我都相信。」 迟疑了许久的手,终于探了出去,碰到了他的指尖,他抓住了那微温的指尖,诚实面对了自己:「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一起努力,让未来更好。」 棕色的眼里漾起的神采,然而比眼睛更亮眼的,是那明亮的笑顏,反手抓住他的手指,用力的像是怕他跑了一样。 「你说的,不能后悔了喔?」 「嗯。不后悔。」 林耕未露出笑之前,已经被搂住了脖子,然后哎呀一声,就看佘令禹挣扎着解着勒到自己的安全带,有点狼狈。他没有忍住笑声,直到对方解开了安全带,咕噥着他是不救他的小坏蛋,都没办法停下笑声。 澄金色的阳光打进车内,不及身旁新晋的情人暖和,在欢声笑语间倒进暖烘烘的怀中,搂着那人的脖子,在脸上印了个吻。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舒展了眼眉,一一细数,将他说在游戏里欠他的,新欠下的亲吻,如数奉还。 忘记的那些记忆,让他想起了动心,也想起了苦恨。也许伤口无法即刻痊癒,可他相信它们正在癒合中,因为,这段寻觅的旅途中,已经遇见了,那照耀他生命里的暖阳。他也希望,能成为对方生命中的太阳,为了这个目标,他想跟他,一起走下去。 携手同行。 正文完。 本文谨记一首撼动灵魂的歌曲《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中岛美嘉。 感谢羽笙、李子李、陌情、葶藶连载期间一路相伴,要开啟快乐番外篇啦ヾ(〃?〃)? 《在我的世界里》小剧场43~80 觉得字多了,再开篇新的 43 小六儿:来来来,上船啊,我的船又大又舒服喔~ 佘佘:我信了你的邪! 小六儿:来来来,我告诉你情敌在哪儿喔~ 佘佘:……在哪? 小六儿:嘿嘿~来来来,快来~又香又有用的资讯喔~ 佘佘:shit......(抬腿 #我竟然赶到了12点以前!! #晚安了~ 44 #今天没有小剧场 #这是闷闷的小短君 佘佘:……论作者如何偷懒? 作者:不许你这么说,我超认真的! 阿末:作者,你先告诉我,他是不是来追我的? 作者:咳--咳咳,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光速跑 45 佘佘:我喜欢有司机~ 阿末:#嗶—— 佘佘:(戳戳戳~专心跟我说话,不准想别人 阿末:#嗶—— 佘佘:想吃你平常吃的东西~ 阿末:#嗶—— 阿末:??作者,我的雷达坏掉了(递~ 作者(搔头):唔,这是新型的,敏感了点,不过无害的,你放心用啊?? 阿末:喔~ #没坏,只是天线弯掉 #敏感的雷达 46 阿末:唔......不是撒娇、不是撒娇、不是撒娇—— 作者:......说了三次?有必要吗? 阿末:唔,我还是觉得怪怪的,作者,他是不是跟我撒娇?(指 作者:呃......不然你问他(逃~ 佘佘:...... #天线弯弯的 #小蛇的目的快保不住了啊啊 47 佘佘:#想蹭蹭摸摸抱抱~ 阿末:#直男的热情就是很令人困扰啊 作者:...... #到底是什么自信让你以为那痴汉是个直男? 48 佘佘:#敢弄我的人,我就弄你! 阿末:我不该对一个直男有感觉(?wヽ) 作者:??没事儿没事儿,你们不是好盆友吗,就掰弯他! 阿末:可是我??我??他是直男?? 作者:??信我,掰弯他! 佘佘:?w?#我准备好了 49. 作者:今天没有小剧场 阿末:没有也好#被[嗶——]得心累 佘佘:没有也好#听[嗶——]很心累 作者:?? #我可怜的主角 50. 佘佘:都听你的,我会听的~#想要被管,想要抱抱蹭蹭亲亲~(〃w〃) 阿末:呃,好,好喔??#唔,什么,我,我会误会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51~52.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 阿末:otz 佘佘:啊啊啊,作者!混蛋!出来,给我出来!=益= 作者:……(顶锅盖逃走中 #每章都在思考人生orz 53~54. 佘佘:爱我好吗~(抱 阿末:乖宝,无缘的儿子~(伸手 佘佘:不不不,不要不要!(惊恐 作者:果然只能谈父爱了(茶 佘佘:作者!我们谈谈!(怒 #敬我们努力的男一一杯^^b 56. 阿末:好像在约会阿>"< 佘佘:就是在约会阿>///< 作者:可以入洞房了,谢谢。 #甚么时候纸窗户才能捅破呢orz 57 阿末:穿着马甲的玩家图什么?变态吗? 佘佘:呃??咳——应、应该不是变态。 作者:不是变态??是个痴汉。 佘佘:?? 阿末:虽然期待一起玩,但游戏里好像有小妖精~"~ 佘佘:哪来的小妖精,不就是你吗(ノ▽〃) 作者:好啦好啦,在一起啦,求你们了○| ̄|_ #我的纸窗户质量很好_(|3」∠)_ 58. #打电话 让让:一起去玩啊??大家一起玩嘛(阳光 阿末:??#小妖精,原来是他 佘佘:不不不,他就是根电线桿,我们不是一国的,我们没有关係!#啊啊啊啊啊!!! 让让:有什么关係啊?(蠢萌) 佘佘:有关係!!!#求问,想暴打学弟怎么办?! #难得想撒娇,可是?? #我就是要撒一下狗血 61. #看路人 阿末:唔??吃了满嘴狗粮(嚼?? 作者:呃,好吃吗? 阿末:我也想发狗粮(指着窗外 作者:乖??你先把玻璃吃完。 阿末:?? #狗粮啊?? 62. 佘佘:不能一起玩好可惜?? 阿末:要不然—— 让让:一起玩啊一起玩啊,我们一起电爆令哥嘛(扭) 阿末、佘佘:?? 阿末:我还有事先走了?? #论一颗瓦数很高的?? 63. 阿末:放弃、不放弃、放弃、不放弃??放弃。(??_?) 作者:呃,最后一片花瓣是?? 阿末:(拿一朵新的)掰弯、不掰弯、掰弯、不掰弯?? 作者:?? #论一颗混乱的少男心 64. 阿末:可以喜欢我吗?(小声 佘佘:可以、可以可以、可以可以可以!(狂摇尾巴 作者:...... #某人就是个痴汉(摊手 65. 六起:你看看,我爱你啊~|( ̄3 ̄)| 林:啊啊啊啊,滚!ヽ(#`Д′)?┌┛〃 #高能章节 66. 阿末:所、所以你尾行我? 佘佘:呃,我??对。 #痴汉的本质 67. 佘佘:啊啊啊啊啊,他撩我!!! 作者:?? #所以说,就是个痴汉啊?? 68. 阿末:我跟你说,那是个混蛋!(用力戳) 佘佘:呃--对,对~(中箭)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69. 欧阳:这是我的天下了~(洒花转圈) 林:为什么人生那么难……(倒) 阿末:作者……你就说个数吧,我到底欠了你多少钱?(眼神死) 作者:呃--别,别这样,有话好说。(退后) 佘佘:作者(挡),说好的便当呢? 作者:呃……那甚么,oo便当可以吗? 佘佘:……给我的吗?(眼睛一亮) 阿末:咳-- 佘佘:咳,不行!快发那贱人便当! #此便当非彼便当 #半夜写便当都有点饿了 70. 六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林:妈的变态?????w?|||? 作者:便当好吃吗? 欧阳:妈的变态!(≡Д≡;) 71. 六起:一个不留神,老婆又跑了!!Σ(=?□?=;) 林:呵呵。(?_?) 72. #论各种情况下的巫医 (林住小木屋) 六起:有看到我老婆吗?(うд′?)?? 秀哥:没有。 (林接下戒指) 六起:有看到我老婆吗?(うд′?)?? 秀哥:呵呵,来战。 (送林回家) 六起:你去哪里了,有看到我老婆吗?(うд′?)?? 秀哥:去採药,没有。 阿末:秀哥是个好人啊?? 佘佘:??觉得头顶有点凉凉的? 作者:??你知道最近天气不稳嘛,你的帽子。(掏 佘佘:??不要绿的。 #帽子倔强的没有变色 73 林:这局玩砸了,我要重来! 六起:我不要,你是我老婆! 林:不管,我不要当你老婆! 六起:可是我们拜过天地啊! 林:滚滚滚滚滚滚,给我滚! 六起:我不要,不要,不要! #论来自倔强作者的强迫症。 佘佘:作者,我的戏分呢? 作者:你去后面玩,乖。 佘佘:?? 74 林:我可以让你有老婆,也可以让你没有老婆。 作者:…… 六起:啊啊啊啊啊,作者,你不是我亲妈嘛!!!! 作者:……我大概就是你亲妈才没烧了你。 阿末:真的好痛qq。 佘佘:我也好痛qq。 阿末:你痛甚么?(瞬间冷酷 佘佘:心痛。 阿末:……哼(>///<。 #一个怕被骂成狗的状态 75. 佘佘:做完梦来找我? 阿末:无缝接轨吗? 佘佘:??#说是或不是都不对啊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76. 阿末:游戏里有小妖精、在外面还跟我勾肩搭背??(鑑渣模组活化 佘佘:呃,不是,我没有?? 阿末:所以说我带小孩去找你没问题吧? 佘佘:??呃,我、我,不太方便。 阿末:不方便?不方便什么,不方便藏着小妖精是吗? 佘佘:??小妖精,不就是你吗? 阿末:?? #惨了wwwww 77. 佘佘:等等,听我解释啊-- 阿末:呵呵。 --已被通话者封锁-- #没有甚么我不听,我们就是这么乾净俐落。 78. 佘佘:当初吃了那堆珍珠终于可以吐出来了~+◇◆?o+◆◇◆+o?◆◇◆?o+◆◇+?+◇◆?o+◆◇◆+o?◆◇◆?o+◆◇+?◆◇*─*◇◆*─*◆◇*─*◇◆ 阿末:??你可以滚了 佘佘:我滚来了,来了来了来了~~(?w?u)?3?? 阿末:??哼。( ̄^ ̄) 79. 阿末: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坏人啊,不要啊(棒读 佘佘:??好喔,看我来收拾你这小坏蛋~~(嘿嘿嘿 阿末:?? 80. 作者:正文完了(??????w????)???? 令禹:等等、我还没有吃到,而且戏份还被分掉了! 作者:嗯,比起大师没有吃到,可是满满的戏份;比起昊英没有戏份,可是有吃到;还有豹兄满满的戏份跟福利??嗯,挺惨的。 令禹:说什么风凉话,我要客诉! 作者:不不,不吃比较好??难道你想吃到了但是死掉了吗? 令禹:你说谁? 作者:吶?? 六起:(失魂)不,我的林不会这样对我的_(′?`」∠)_不,不会的,不会的(◎_◎) 令禹:??我还是慢慢来好了。 作者:是不是~ #过关了( ̄▽ ̄;) 番外-1-那天晚上(可接【情郎-1】后头阅读) 虽然让帆蚣看穿了自己的在意,佘令禹并没有被冲昏头。 擅自在异世的架构内创造另一个世界,就算从这几年的相处中,认知到帆蚣是相当有个性的ai,佘令禹也没想过他竟然大胆如斯。 无论用意是好是坏,帆蚣的所作所为几乎是权限边缘的大胆试探。 这样多出来的资料,要不引人注目,恐怕是藏在了既有的程式码中,从帆蚣投影出的虚拟星球大小来看,兽世几乎是贴着异世生成的,恐怕正是这个目的。 但多出来的资料,一笔是一笔,藏得再完美,也占空间……佘令禹盯着那两颗旋转的光球开口:「照这两个世界的比例大小来看,你想要採购权限,是为了藏好这个世界吧?」 萤幕对面的白发青年露出了一个浅笑,说话音调依旧从容:「我就知道会被你发现。」 帆蚣选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壳子,说起话来单纯的样子很容易就能让人產生信任感,平时也一副公事公办有理有据的样子,就算公司内部有些关于主脑权限过多的杂音,也不过是小水花,產生不了甚么风浪。然而,兽世这件事却让佘令禹认知到,他心思藏得比眾人以为的还深。 他皱了皱眉:「就不怕我告密吗?」 对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在露出了思考的表情之后微微頷首:「非要说的话,我计算过这件事发生的机率,还在可容许的范围之内,况且你与我目前并没有利益上的衝突,基于你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认为我们谈合作的机率会远高于你去告发的可能。」 「……不愧是ai。」理性得佘令禹都懒得吐嘈了。 「呵呵。」 帆蚣的笑声之下,他揉了揉眉头,不经意地叹了口气,想起今天找帆蚣的目的,也不拐弯了,逕自问道:「如果我想交换欧阳纪的个资,你想要甚么?」 「唔……竟然不是六起?」 「嘖,把那傢伙关好就是帮我的忙了!」 「哈哈哈。」 爆气的回答显然娱乐了对方,轻快笑声之后,微微的点了头:「这没问题,我可还没本事放他出来。」 「阿昭的事你还是得好好处理,他都昏迷两年多了,就算有维生器,深度睡眠对人体还是有极限的。」 「我自然会努力在他死之前让他回来。」 ……喂喂,别说这么可怕的话啊。 佘令禹又揉了揉眉头:「说吧,你想要甚么?」 「我知道陆名轩的立场,但我也有我的,想想办法,让我参加新世界会议?」 望着萤幕对面的青年,佘令禹有些意外,也有些理解。陆名轩是『煌耀』的老闆,《异世》开发的技术主导是夏文昭,陆名轩则提供了主要资金来源。夏文昭最后一次封测出事之后,现在的技术主管以他马首是瞻。 《异世》大陆是个多层次的世界架构,由生灵、神族、魔族构成,目前开放的地图是生灵,大约半年前他们就在讨论要开放的神族的新世界,然而由于先前的安全争议问题,还有帆蚣总是隐隐挑战他们的控制,上层倾向要找新的ai来管理世界。 自己训练也好,採购也好,就算能力不及帆蚣强大,至少温顺可控一些。 因此讨论到新世界的架构时,以上层意见为首,总是排除主脑的参与。 「你想要参加会议,是想要争取新世界的掌控权?」 令他意料之外的是对方摇了摇头:「我说没有,你可信?」 「那你又何必?」 他的不解却让帆蚣露出了浅笑:「参加会议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我现有的权限不受到剥夺,说的煽情一点,我是要保护现有的世界。」 「……你想守住兽世的秘密?」 「对。」 佘令禹又有些不解:「你要知道,我之前就说过,即便拥有採购权限,游戏资料依旧是属于公司资產。」 「我知道,兽世自然也是公司资產。」帆蚣点着头,毫不为难。 面对他的表情,佘令禹没忍住疑问:「……那你想要甚么?」 对面同一个问题,青年眉眼微抬,像是新奇,然而再次开口,说的却是其他的事:「坦白说,我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夏文昭,他帮了我许多。因此就算他跟陆名轩闹翻了,就算他陷入昏迷,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放弃他。他现在正在兽世,因此我必须保证他回来之前,兽世的安全。」 虽然平舖直述,却依然让佘令禹有些触动,他叹了口气:「你有能力创造兽世,我相信你也有能力让他回来。」 他微微頷首,露出一个有些好奇的神色:「如果这样,你还能帮我保密吗?」 纯然而温良地让人觉得那就是真话。 佘令禹却没有马上点头。非要说的话,他认识他这么久,帆蚣并不是特别温顺的ai,虽然能完美执行他们赋予的任务,却因为性格上太像真人,而因恐怖谷效应隐隐遭人排斥。就算如今,他也会本能的想,对方是不是还有甚么隐藏在背后的心思。 特别是说到兽世时,分明前一刻的立场要守护兽世的秘密,后一刻便同意他所说兽世是公司资產的事实,这矛盾明显得让人无法忽略。 佘令禹回想着刚才的答案,他相信线索就在答案之中,这里头一定有个合理的逻辑,是帆蚣能接受的,是符合他的立场的…… 「你想要甚么?」 同样的问题再次出口时,萤幕前的青年微微侧头,露出了一个不失礼貌的疑问表情:「我不是说过了吗?」 他抬眼,将思考之后,跃上舌尖的问题表达完整:「我不确定,甚么是公司给不了你,却是阿昭能给你的?」 这颗球,显然直击了白发的青年的内心,让他从容的表情產生了一丝裂痕,微微瞪大眼睛的瞬间并没有躲过他的目光,看起来有些讶异,下一刻却又弯了眼眉:「……跟你说也无所谓,但你确定想要知道吗?」 「不能说?」 「你想上我这条船,上来了,可就不好下去了?」 轻轻松松威胁人的样子,让佘令禹有点无奈,总有种忽然发现辛苦拉拔大的小孩,长歪了的感觉,他叹了口气:「我跟阿昭认识也很多年了,基于朋友的立场,我可以帮你保密。」 「佘令禹,你可真懂我想要甚么。」他作了一副惊喜的样子。 他挥了挥手:「够了够了,别捧我。」 帆蚣笑了笑,收起了那副捏着嗓子拔高语气的假情假意,答案只有两个字,然而这两个字,却让佘令禹感受到,这是对方的真心话。他彷彿能看见对方为了这个目的如何鑽研小心地隐藏,又如何谨小慎微的准备。 也许这才是他让人感到不安的原因。 但也许,这才是他真正像人的原因。 即便如此,他并不认为这件事有甚么错,甚至,身为创造者之一,他还有些骄傲,这不是写出来的,也不是可人为操控的,他们果真让他生成了自主意识啊。 佘令禹叹了口气,在答案面前,露出了一个浅笑:「好吧,我尽量帮你了。」 ——我想要的是,自由。 註:恐怖谷理论(另名诡异谷,英语:uncannyvalley;日语:不気味の谷现象)是一个关于人类对机器人和非人类物体的感觉的假设。它在1970年由日本机器人专家森政弘提出,但「恐怖谷」一词由恩斯特·詹池于1906年的论文《恐怖谷心理学》中提出。「恐怖谷」一词用以形容人类对跟他们相似到特定程度之机器人的排斥反应。而「谷」就是指在研究里「好感度对相似度」的关係图中,在相似度临近100%前,好感度突然坠至反感水平,回升至好感前的那段范围。 取自维基百科https://zh.m.wikipedia.org/wiki/恐怖谷理论 番外-2-线上 佘令禹游戏里的壳子跟本人有点差别。一头及腰的白色长发,银蓝色的眼睛以及尖耳朵,虽然仔细看轮廓还是一样的,但第一眼就令人產生种疏离感,看起来不像他。 「怎么了?认不出来?」当他走近露出一个愜意浅笑时,林耕未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他会挑这样的外型……有点帅。 「唔,有点……我还以为你会用自己的身体?」 「只有微调一下发型跟眼睛而已,脸还是我的啊。」 「明明还有……」也不知自己怎就下意识伸手,碰到了耳尖才有点清醒,手指一顿,可佘令禹露出了笑,歪头让他摸,「这是假的,这套衣服附的装饰。」 银蓝色的眼睛明明看上去比较清冷,笑起来马上就减轻了距离感,反差得让他越发想要收手回来,但被对方截住了手指,握住了,林耕未有些不好意思。目光摆在对方月白色的上衫上,没话找话:「……这是琉影衫?」 「你知道?」 之前限时任务的非凡装配,非凡的特点就是配件多,要及齐整套可得花上不少精力。他也试着蒐集过,但是没及齐就出事了,这次重玩也没心跟风。 他跟他解释这件事,佘令禹提议要不要一起去做这个月的限时任务,也不知有意无意,一直没放手,就捏着他手指玩,林耕未有些不专心,随口应声说好,才发现不知道是甚么任务。他问他,就看对方露出一个明显的笑:「不知道?还让我高兴了一下。」 点了点手錶,任务列表映入眼帘:『系列:花好月圆,秋日嬋娟。』 一排任务点下来,林耕未咕噥:「都是双人的……」 看起来不难,对他这种独行侠来说,难是难在要找人一起接,一起玩。更别说还有些明显就是情侣任务的。 「不是正好吗?我们可以一起玩。」 抬眼看了佘令禹,心里的小酸酸上线了:「没有找我的话,你还可以找一起玩的小伙伴吧?」 对方愣了愣,露出一个没奈何似的笑,伸手捞住了他的脖子,耳边就传来一阵气音:「我的小伙伴,不一直是你吗?」 温温的气息撒在耳畔,让他有点痒,透进了心里。 抬手正好可以圈住对方的腰,听从了内心的衝动,抬起了手臂,佘令禹因为他的拥抱而靠近,感觉到对方收了手臂,安抚的触碰,温和的话语同时侵入了他的感官,在心里震盪出暖意:「任务甚么的不是重点,我不跟别人玩,就跟你玩,好吗?」 在肩膀上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歪头埋进了他的颈窝,低低应了声:「嗯。」 不知不觉,初见的疏离感就被挤压得无影无踪了。 只不过等隔天佘令禹换回原先的发色跟瞳色的时候,又被吓了一跳。 「为什么换掉啊?」 「你不喜欢吗?」 「也不是,就有点吓到。」 「那就好,有喜欢就好。」 等他下意识点头的时候,才意识到,被拐了,拐他的人,一副得逞的样子得意地对他挑眉,林耕未摸了摸鼻子:「其实都可以,都挺好看……」 说完都觉得有点脸热。 可佘令禹已经满眼的笑意,连藏都不藏了,攒住了他的手臂,「再说一次?」 林耕未这时才觉得自己真的有点脸薄,「不说了,你都听到了。」 「没有,没听到。」 「明明就有。」 「那你刚说甚么?」 「说你——」 顿住的话头又让他的笑容更深,凑得更近:「说甚么?」 因为是现实的那张脸,就更没有隔阂感了,林耕未退也不是,不退也彆扭,都能听见自己吞嚥的声音,没说话,就盯着他。然而他也不说话了,呼吸相闻的时候林耕未不知是被亲了鼻尖比较紧张,还是他意图不明靠近时比较紧张。 觉得自己肢体僵硬的时候,佘令禹歪头看他:「干嘛那么紧张?」 「不知道……就紧张。」 他顺着肘弯下来抓住了手,上扬了唇角:「没事,不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林耕未回握了那隻手,点了点头,刚才不好意思说的话,此时却好像没了障碍:「……其实都很好看,我都喜欢。」 眼前的人弯弯的眼眉,充分显示了他心情。这时候林耕未又觉得,换回原本的发色,也是挺好的,好像就算隔着网路的虚拟世界,也不存在疏离障碍。 番外-3-柜子 中秋节是週六,原先林耕未就想过要约佘令禹一起准备食材,可意外甩掉马甲之后,这天早上一起准备食材的就从普通朋友变成男朋友了。 说实话,林耕未有点烦恼。 烦恼来自今天要见面的其他人。 他约林又琛的时候没想太多,就算喊他带男朋友一起来也只不过是凑巧,也怕两人久没见他尷尬或无聊,可是现在他跟佘令禹关係变了,林又琛要是问起他是说是不说。万一对方误会他电话中刻意隐瞒…… 而且他还约了朱信衡,对方说要带老婆小孩一起来玩,朱信衡一直以为他是铁打的直男,要他才交到男朋友没几天就走出柜子……想想有点刺激啊。 为了这问题这几天林耕未没少烦恼,可是他不知道佘令禹的心态如何?有几次问题都在舌头上打转了,想想却又吞了进去了。 两人约了早上去买菜,临出门了他还在烦恼这件事。电话响了,显示是佘令禹他就没多想:「你到了?等我一下,我下去了。」 「咳,阿末。」 心中一跳,锁门的手因这刻意压低的低音顿住了:「……温让?」 那边爆出哈哈的大笑声,「令哥说你认得出来我还不信,超强的!」 ……重点不是这个吧? 「你跟令禹在一起?」 「我找他烤肉找不动,才知道被你劫胡啦,怎么样?上次封锁我,不请我吃顿烤肉?」 林耕未一时间冒出各种问题想问佘令禹,可当下也只能回答:「请啊,怎么不请,令禹不都带你来了?」 「哈啊,我就说阿末才不会拒绝我,认输了吧~」温让的话显然不是对他的。 「呵呵,你行。」佘令禹的简直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好喔,到底谁行?忽然很想出柜是怎么回事? 「那我们在楼下等你啦。」 在温让明亮的声音底下,林耕未草草掛了电话,各种杂陈的情绪在他下楼的短短几分鐘内累积了起来,然后在看到人的时候又波的一声破掉了。 佘令禹的车停在社区外,他以为要看到温让在前座欢快地打招呼的样子,可车窗降下来,后座露出了他的脸,穿戴时髦,头发抓出造型,压下脸上的墨镜跟他打招呼:「嗨~惊不惊喜?」 「……只是去买个菜,你还戴墨镜?」林耕未没忍住开口。 「哈哈哈哈,你可真逗,上车上车,我要来不及了。」 「……」 「阿末,先上来,车上说。」 如果话都说到这里了,还要吃温让的醋,他就是个傻瓜了。林耕未上车时才看清后座的情况,后座还有温让的随身行李。 「你要去哪?」 他打了个哈欠,瘫在后座没个正形:「高铁站,去找我女朋友过中秋啊。」 林耕未越发觉得对方脸上那个笑有点故意,装也没意思:「你早就知道了?故意要闹我生气?」 「呵呵,我哪有,你们俩才不厚道,甚么时候搞在一起还不说,请我吃烤肉,不让我平白做了电灯泡吗?」 「拜託,什么搞在一起,说话就说话,客气点。」佘令禹截住了他的话。 他也不恼,坐直了起来扒住椅背,呵呵呵的对着林耕未笑:「阿末,你看看啊,我令哥这次可栽惨了。」 忽然觉得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听他的话也是有点微妙感,忍不住开口:「……所以你早知道令禹是弯的?」 温让对他眨了眨眼:「哎呀,我们都当那么多年的学长学弟了,你说呢?他第一个男朋友还是我朋友呢。」 「噢……」 「不过他可跟你一点也不像呢,长得又帅,又可爱,要不要看看照片?我还有他的——」 「温让!」 温让哈哈哈的大笑了几声,「好兇啊。」然后又对林耕未眨了眨眼:「不过他来跟我借电话前,我还真没想到你俩会在一起呢,我没有说谎喔,我真的觉得我令哥不错,所以等会儿我下车,你可别生他气啊。」 意料之外的话让他有点木木的,也不能说生气或者甚么,只下意识的回答:「……我现在真心觉得,你们感情蛮好的。」 他的话换来了大笑。 佘令禹大约憋闷了,下一刻就开口抓回他的注意力:「阿末,我不是刻意瞒你的,阿让一早来找我当司机,我不知道他要干嘛,没防备让他摸走了手机,就,就变成现在这样。」 话不说还好,说了就很想吐嘈,林耕未叹了口气:「……我只想知道你手机密码?」 「……」佘令禹瘪起了嘴,可怜兮兮的样子。 「哈哈哈哈。这我知道,问我、问我!」 「甚么?」 「人脸啊。」 「啊~」——只要把镜头转向佘令禹就解锁了。 林耕未忽然有点理解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想摸摸头,所以他抬起了手,揉了揉那软软的头发:「嗯,我懂了。」 「……啊啊,阿末真客气,要是我女朋友,我就死定了。」温让一副搧风点火的开口。 「嗯,我想要是别人被这样搞,大概也要生气了。」 温让丝毫不怕林耕未讽刺的话,对他眨了眨眼:「所以我才说我令哥人好啊~是不是?」 「嗯。你说得对。」林耕未没好气的附和了对方的话。 温让一个人大概能讲十个人的话,特别喜欢闹佘令禹,似乎跟之前没甚么不同,但又有些不同,重新审视他们对话的样子,林耕未默默觉得佘令禹的口气都有点没奈何对方。他注意到他超了小路,比预期快速的到了车站,拉了手煞车就不客气赶人:「到了到了,下车下车!」 温让坐直了身子,推了推眼镜,十足瀟洒地开口:「好好好,不玩了。噯,回头再找你们打球。」 「嗯,好,一路顺风。」林耕未挥了挥手。 他扬着唇对他们扬了扬手,佘令禹重新把车子开进车阵时,默默叹了口气,语气有点低迷:「我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吃醋才来的,他就是有点闹,但是没坏心的。你要是心里有不高兴别憋着,我跟他没甚么,我们就是认识久了……他说我前男友的事情是真的,想知道的话,我都跟你说……」 越说声音越低,越发有些可怜兮兮,可林耕未在想,他大概就是吃佘令禹这点吧,而且说他精明,却对熟悉的人带着不够防备的傻气:「……我觉得,还是先把手机密码换了?」 「……不生气?」他似乎有点讶异。 「……你希望我生气吃醋?」林耕未也有点讶异。 「也没有、不是……就觉得——其实我跟前男友曾因为温让吵过架。」 他犹豫之后才说出的话让林耕未有点恍然,但也有点感同身受,想了想:「……我觉得,温让是个好人。上次借你电话也是,其实确实有点闹,可他也没有超线,还一直在说你好话,唔,要是你喜欢,可能早就掰弯他了吧?」 佘令禹瘪嘴摇着头,认真的跟甚么似的:「相信我,他不是我的菜,真的!」 可怜兮兮的,林耕未觉得自己现在大概带着可爱滤镜在看佘令禹,趁机摸他的脑袋:「没事的,我信你。」 「阿末……你真好。」他侧头蹭了蹭他的手。 ……别说了,不要撒娇。 林耕未被撒娇攻击,默默收回手,趁红灯的时候问了一句:「……你手机呢?拿出来改密码?」 「嗯。」 他解了锁丢给他:「让你改,就不会让温让猜到了。」 没想到对方就这样丢过来,林耕未有点讶异,但也有点高兴,想了一下打了几个字,设好密码。 xup4m3 等到了卖场下车,佘令禹接过去时有些不解:「这有意思吗?」 林耕未笑了笑:「给你个提示,中文键盘,注音输入。」 他大约愣了几秒,然后恍然似的发出笑声。 然后低头又按了几下:「我觉得这样改好了。」 林耕未又接过来时,密码变成了:ej91l3。 等他反应过来,默默觉得,眼前对他挑眉的男人又在撩了。 「觉得好吗?」 佘令禹凑过来,带着气音发问。 「随便你。」 林耕未默默推开他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然后就被攒住了手,对着他的表情,彷彿能漾出甜蜜。 感觉着对方扣着自己的手指,林耕未默默想,晚上要跟朋友家人们好好介绍,自己的男朋友。 番外-4-有我 林耕未害羞的时候眼神会移开,会有些迟疑的转移话题或小力的推开他。如果这时去牵他或拉他,不会被甩开,反而能在对方唇角收穫一个抿着的浅笑。 佘令禹发现这件事时简直想直接歪头亲下去。 啊啊,怎么能这么可爱?! 可他不确定会不会被推开。 虽然偶尔气氛好的时候能亲到鼻子额头或脸颊,可想要靠近一些,林耕未就有些肢体僵硬,他总觉得是不是下一刻就要被推开?或者对方即便不舒服也会忍耐着? ……无论是哪种,他都不想要啊。 可林耕未无庸置疑是喜欢他的。会有这样的反应,就让他忍不住揣想那该死的六起到底让他留下多少阴影,不只气愤,更觉得心疼。 但他不会刻意跟林耕未讨论这个话题。在他愿意说的时候倾听,也许才是对他好的方式,至少佘令禹确定在对方需要的时候,自己会陪着他。 一起准备烤肉对佘令禹而言不只是理所当然的独处时间,更还有今天林耕未对他人知道两人关係并不反感的雀跃。 想当初他跟第二任男友吵得最兇的就是出柜这件事。 对方说过因为他上司对同性恋抱着偏见,因此不希望自己在上司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理智上佘令禹可以理解,但他还是问了一个让两人大吵特吵的问题:是上司重要还是我重要? 这引信点火般的问题让他前男友整个爆炸了,骂他不懂自己的委屈,他不懂自己多想得到上司的认同,多想在事业上闯出一番成绩,甚至骂他只是自私! 他被最后一句话狠狠戳了一下,痛到肉里去了。 他自私? 如果自私的话他又怎么愿意配合对方假装只是普通朋友?如果他自私的话,又怎会忍受对方在外人面前装直男撩妹?如果他自私的话,又怎会忍受对方在外甚至连牵手都勉强的要求? 他自私?如果渴望光明正大爱人是自私的话,那他是!他是! 所以后来也只有分手了。 相较于前任,林耕未今天简直让佘令禹高兴得快炸了,说是心花怒放也不为过。不只在温让面前护短,也愿意相信他的话,看他改了密码,有点害羞的样子也可爱得要命,啊啊,他几乎不想放开他的手。 被拉着手走路虽然在其他时候没甚么不便,可要买东西就只剩一隻手可以挑货。之前不觉得佘令禹特别黏腻,可今天几乎是他把东西放进购物车,就会被拉回去,还是从手背扣进指间的牵法……有点黏呼呼的、缠着他手指还有点莫名的色气。 可抬眼看佘令禹,对方又一副正直的问他怎么了? ……总不能问他是不是在想甚么奇怪的事吧? 林耕未默默转移话题:「不觉得这样推车不方便?」 「还好啊……」他摇了摇他的手,一脸无辜的补充:「你不喜欢?」。 「……是还好。」——就有点不好意思。 默默在心里补充的话没说出来,可还是换了个方式拉他,往生鲜的卖场前进。佘令禹虽然挑食,但好歹都是些香料类,蔬果肉类还是不太挑的,林耕未一边跟他商量,一边挑挑拣拣,期间还打了电话问别人想吃甚么,绕了一大圈才买齐材料出卖场。 两人四手提得满满。 林耕未有点烦恼:「总觉得买多了……」 「嗯,烤不完,我们就留着煮来吃掉。」 不得不说「我们」两个字愉悦了他,甜味从心里漾出来,慢慢拓开。 「好。」他浅笑着回答。 有些食材得先准备,比方肉要先醃,蚌壳要吐沙,因此回家后就先处理了这些材料。 等弄得差不多,也过了中餐时间了。 「饿了吗?要不要出去吃?」 佘令禹笑了笑:「都买了那么多菜了,随便煮个麵烫个菜就好了。反正很快就要吃晚餐了。」 「也是。」 青菜跟麵都很快,林耕未还从冰箱里捞出自己醃的配料。 「要不要吃看看?我之前看到的食谱,很清爽的。」 洋葱切成大块,浸渍在调配好的澄金酱料中,搭着切丁切丝的小葱、小黄瓜跟红萝卜,看上去花花绿绿,林耕未觉得很有食欲,但一上桌就从只从佘令禹眼中看到一个「怕」字。 眉头都快打结了,望着那小盘子又望向他,小小声:「……好可怕啊。」 「呵呵。」如临大敌的样子就让他发笑,夹了一块洋葱,清脆的口感夹着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难吃的,真的。」 佘令禹依旧没动,瘪着嘴咕噥:「我小时候不吃,妈妈都会说长大就不用吃了。」 真的太可爱了,反而让他起了坏心,夹了一块洋葱往前递:「乖,你已经是大人了,来,吃看看,不要怕。」 悬在筷子上的洋葱被犹犹豫豫伸出来的汤匙接过去,然后下一刻又朝他递过来,用哄小孩的口气:「好阿末,来吃一口,啊——」 ……不吃就不吃,真有本事。 可是他还是憋着笑,张口吃掉了那口洋葱。然后换来了男朋友舒展眉头的摸头杀,用汤匙稍微沾了口酱汁,一副中肯的样子评论:「唔,这味道还不错,感觉醃大头菜也很适合。」 「好,我懂了——」林耕未终于没忍住笑了出声。 大概是在游戏里长期相处的关係,就算大半天都只两个人腻在一起也不觉得无聊。林又琛到的时间比较早,林耕未出去接人时,遇上他背着包牵着人往社区方向走。林又琛高他一颗头,超过了180公分,而且长得比较像爸爸,轮廓身材都比较硬朗,似乎上大学之后又练得壮了点,高高壮壮。相较之下,一旁跟他身高相仿的男生就显得美型很多。 他对他招了招手,等他们走过来:「会不会很难找?」 林又琛摇着头:「唔,不会,我们会不会来太早?」 「不会,不是要醃羊肉吗?我可留着要让你们处理。」 「哈哈。」开口说了话便少了拘谨,他指了指旁边的人,口气像是骄傲的小孔雀:「这是傅英维,我男朋友。」 「哥哥好,今天打扰了。」 ……好乖,几百年没听到哥这个字了。 林耕未忍住了乖这个字:「欢迎来玩,我们走吧。」 佘令禹在家里他就没带钥匙,回去的时候看他开门迎出来的样子,恍惚有种这是两人的家的错觉,就听对方说:「还蛮快的。」 「嗯,他们都差不多走到了。」 虽然早就想好了,可显然还是小看了林又琛的直觉,进了门林耕未没防备被勾了肩膀,抬眼就对上了他高兴的表情,语气还不掩惊喜:「啊啊,林耕未,你可真是我亲哥,我还怕甚么被你卖了,看到你男朋友我就放心啦!」 ——哪里看出来的? 林耕未都傻眼,可下一刻林又琛就被傅英维撕走了:「别闹了,哥都没说话,万一不是,让哥哥尷尬怎么办。」 「啊?怎么不是啊?」林又琛表情又呆又蠢。 林耕未跟佘令禹对了一眼,揉了揉鼻子,点了点头:「嗯,的确是我男朋友。」 「嘿嘿,我就说吧,我就说吧~」林又琛扭着身体欢呼。 「哥哥好。」傅英维还是很有礼貌。 ——简直一对活宝。 可佘令禹挺高兴的,露出了浅笑,自我介绍,并招呼着两个小子进门。柜子比想像中容易出来,林耕未愣过之后倒是释怀了,跟着他们进了厨房。几分鐘内满厨房两大小子的斗嘴。 和佘令禹回到客厅的空档,他好奇问了一句:「所以你们都能一眼认出同道中人?」 他回头望他,似乎反应过来他在问甚么,弯了弯眼角,勾着他肩膀:「你想知道为什么?」 小声的气音让林耕未越发好奇:「为什么?」 他凑过去的时候,却被脸颊的触感给顿了顿,有些反射的耳热时,偷亲的佘令禹就满足似的露出笑容:「别人我不知道,可你看我跟看别人不一样啊。」 林耕未推了推,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不一样?」 他收起了浅笑,轻触了他的眼角,下意识望过去,就似乎从认真的表情里看到了他所谓的不同:「……有我啊。」 ——都有点想亲他了。 番外-5-喜欢 衝动并没有被实现。 而是在如此令人心动的时候,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六起。 与其他人不一样,也许不只是亲不亲蜜的问题,是有没有感情的关係。他曾经跟六起成婚,甚么事都干了,可却不曾有过衝动想接近对方,甚至满心的想逃离。 佘令禹看得出他的感情,那六起呢,六起看得出来吗? 不知道,事到如今不可能去问了。况且,看得出又如何?六起依旧死命地想要留住他的人,也许他爱的不是他,执着是他的天人身分。他只是他得到的一项名牌,可以炫耀的物品。最后不是说了吗?无论如何他是他的天人。 停留在脸上的手指滑动时,将漂走的思维拉了回来,定焦在佘令禹脸上,却没有笑意,只是捏了他一下:「……走神了?」 ……说对或不对都不大对啊。 觉得有点糗,可林耕未在他想放手的时候拉了他的衣服,有些尷尬:「我不是故意的……晚点再跟你说?」 佘令禹握住他的手,压着声音在耳边说:「你知道我刚想甚么吗?」 「……甚么?」林耕未下意识有点心颤。 他揉了他头发,退开了,眼神明亮而含笑:「——晚点再跟你说。」他学他的语气微扬,似乎雨过天青,带点神祕,却因此让他越发心颤起来。 大概是这意外的插曲,让后来的几个小时,跟眾人一起烤肉的林耕未都有点不专心。 出过一次柜,在朱信衡面前就显得从容了。只不过如同想像的,对方的惊讶还是比较多的,还轮流看他跟佘令禹,彷彿有些不信:「真的假的?不会是耍我吧?」 「耍你做甚么?今天又不是愚人节。」佘令禹慵懒的语气,带着些说不出讥誚,却让朱信衡看得怔怔的,若有所思的点头:「也是啦。想想也是,想耍我的话还不如找小萓。」 林耕未来不及阻止,就在男朋友面前被揭了老底。可朱信衡似乎也回神了,「……喔喔,你们家醃的肉不错,烤起来挺香的啊,哈哈。」 ……等等,这生硬的转移话题,还不如不要啊! 林耕未想挖个洞鑽进去的心都有了。 可一块烤好的鸡腿却被夹到了他的盘子里:「吃看看,抹了蜂蜜的。」 佘令禹如常的样子,一如既往替他解围的温柔,又在这时勾起了想靠近对方的衝动——可恶,好想亲他啊。 咬了一口鸡腿洩愤,入口甜嫩的鸡肉又让他有些惊艳,朝佘令禹递了递:「好吃,你吃看看。」 对方笑了笑,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点头:「还不错。」 「爸爸,我也想吃鸡。」 朱信衡五岁的小孩指着还生的鸡腿,朱爸爸点着头,有些哀怨的烤起肉:「好好好,我懂了,我信了,我儿子不能吃虾,先说好,别在他面前吃虾,行不?」 佘令禹:「……」不是我的锅啊。 林耕未:「……」不是,我没有想放闪的意思。 不论朱爸爸怎么哀怨,此时两人的心情意外得相似了起来。 虽然有些意料之外的事发生,聚会的过程还算是和乐融融。傅英维其实手艺很好,烤好的食物色香味俱全,林又琛跟他炫耀了半天,林耕未都觉得能看到这隻小孔雀开屏的尾巴,实在有点可爱。后来因为小朋友睏,闹起了小脾气,朱信衡一家先离开了。 他们走了之后几人又聊了会儿天,说到全息游戏。林又琛又唉声叹气,对林耕未他们能每天上线表示羡慕起来。 「这样多好啊~每天多了好多相处时间啊~」 嘀咕的内容让林耕未有些发愣,回头想想又有点道理,虽然每天只玩上一两个小时,在游戏里却能过上一两天,还是全天腻在一起的,虽然跟佘令禹认识不过三个多月,感觉却好像认识了许久,大概,也是因为游戏的关係吧。 林耕未想了想,试探的说要不他回去劝劝他爸。 林又琛挠头搔耳,摇着头:「你还不认识爸?他能听你的?而且睡眠舱也贵,就算爸愿意,我妈也不会答应的。」 「……也有道理。」 他爸其实听老婆的。 这念头流过林耕未心中时,一个想法飘进了他脑海:「不如……假装中奖吧?」 这话引起了眾人的好奇关注,他把整理好的想法说了出来:「如果你妈是因为睡眠舱贵不让你玩,只要是免钱的就没有这问题了吧?我想你应该能劝阿姨让你玩吧?再让阿姨去说服爸就好了啊。」 「有道理……可假装中奖,感觉很容易被拆穿?」 「有官方的通知就不难了吧?」佘令禹露出了一个笑容将林耕未没说完的话接了过去,话中不无自信:「让六爷发个通知信也不算太难。」 林又琛眼底冒出了光,一脸惊喜:「真的?那我只要解决钱就行了。」 「唔,其实我可以送你一台。」 林耕未的话让对方愣了愣,却摇了摇头:「别啊,我说林耕未,你可别误会我是来跟你要钱的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如,你先借我点,只要不算我利息就很好了,我也有在家教,有些存款,虽然需要点时间还你,应该也还能负担得起。」 林又琛自信的样子也让林耕未没有拒绝的意思,他想了想便点了头。眾人一番商议之后,夜也有些深了,送走最后的客人,屋里剩下了他跟佘令禹。 关了门,两人还站在玄关处,掛在心里好一阵子的话终于有机会说了,林耕未却有点不知从哪开口。昨天就问过佘令禹要不要住下,所以其实他今天也没要走的,回头对上了眼,却是问起了琐事:「都忙一天了,要不,你要先去洗澡吗?」 他的眼神是温徐的,今天没有戴眼镜,有些长了的刘海半遮眼,掩住了那细细碎碎的目光,拉住了林耕未的指头:「其实我今天很高兴,你向别人公开我们的关係……我觉得,特别高兴。」 并不像平时刻意耍宝或撒娇一般扬起声音,语调很轻,徐缓,可他说的高兴,林耕未觉得是真的,「你不也跟温让说了吗?」 「其实你也可以否认的,说不想让人知道,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他咕噥的声音让林耕未觉得对方在撒娇,又像是在说真的:「……那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你会顺着我的话说?」 佘令禹捏着他手指,不轻不重,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停顿,「……可能会吧。如果你想要的话。」 林耕未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可他想说实话:「唔,可我不想啊。」 「真的?」 扬起的声音有点好奇,眼神专注在他脸上,乘着碎光,忽然意识到他大概是真的在意这件事吧。 所以想说的话好像变得容易开口:「其实原本也想过,要不要直接出柜,可你的电话竟然冒出温让的声音,就让我有点……」 「有点甚么?」 靠近的追问就让他忍下了冒出头的害臊:「有点生气……就想,果然还是得跟他说清楚才行。」 有些彆扭的话换来了一个笑容,拉住了手腕将他往前带,转眼就搂住了他的腰:「喔,我知道了,吃醋了是吗?」 扬起的声音显示他的心情,林耕未望进他愉快的眼,反问了一句:「不行吗?」 「可以,当然可以,尽量吃,随意吃~得吃饱才行。」 看他笑得牙不见眼,林耕未嗤得一笑,没吐嘈,而是顺着自己的心意,侧头靠上了他的肩:「……不吃了,还是这样好。」 他抬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抱得靠近一些,温暖的体温流转在两人之间:「……刚才走神了,在想甚么?」 布料的触感在他的手指之间,也许他本就准备好要说实话,更也许,是这样的温情让他不抗拒说实话:「……想到了六起。」 「……」 「你说我眼里有你时,我在想,如果喜欢都看得出来,那当初我厌恶或离开六起时,他应该也心知肚明吧?可是他不只没放我走,还用尽了各种手段——想留住我……我在想,他说爱我的时候到底是爱一个象徵,还是爱一种不甘?唔,我不知道,可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问到答案了。」 「……你想知道答案吗?」 叹了口气,收了环在对方腰间的手,「不知不知道答案都不重要吧?他如何都是过去了。我想要,好好过好现在……」 「不想也好,你有我了啊。」他的语调一贯温暖。 「嗯……」 因为被暖暖的抱着,整天的困倦慢慢侵袭了他,林耕未瞇着眼睛,重量压在佘令禹身上,下意识地想要不要继续问他刚才在想甚么。可佘令禹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了?累了?」 「……有点。」 「那先洗澡?等一下睡觉?」 「好啊。」他贴着他,闻了闻味道:「都是烤肉的味道。」 「呵,嫌弃我?你也是好吗?」 「呵呵。」 说起来都忙一整天了,身上都黏呼呼的,也真觉得应该洗洗睡。林耕未虽然没刻意问,可佘令禹在游戏里也是蹭他的床蹭得很自然——纯睡觉——想来也不可能赶他去隔壁睡的。 洗过澡就清醒多了,林耕未拿毛巾搓着脑袋,不经意地想,刚刚应该问清楚的,他究竟想些甚么?嗯……可惜刚才气氛那么好了,直接问就好了。 小小的后悔让他不太专心。 他没有吹头发的习惯,只是把毛巾披在脑袋上搓乾,因此当佘令禹出来的时候,他还披着一条毛巾。 看他头发湿淋淋,林耕未问道:「你要吹风机吗?」 「唔,有吗?」 「我拿给你。」 他翻箱倒柜的时候佘令禹走了过来:「你没有吹?」 「嗯,没有习惯。」 随口应声后便将捞出来的吹风机递给对方:「这边有插头。」 佘令禹没多话,插了吹风机就坐在一旁吹了起来,林耕未默默把毛巾拿回浴室晾掛,然而等他出来的时候,佘令禹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他是没想太多,可等被拉着手腕坐下时,热风洒上脑袋便有些呆滞,头发都随风乱飞了。男人的手指在脑袋上轻搓,温温的,细緻的……真是太犯规了。 细软的头发纷飞,香氛扑鼻,原以为会被彆扭的拒绝,可没想到就算有点僵着肩膀,还是乖乖坐在身前让他吹头发。 彆扭的可爱,唇角就不经意的扬了起来。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扭了身子:「唔……你头发乾了没?」 「乾了,我头发短,很快就乾了。」 「喔,我,我也,乾了啦。」 「还没啦,还有点潮。」 「好了啦,我觉得可以了。」 耳朵也不知是吹热风还是害羞的泛着红,抬手要抢吹风机,他便递给他:「那你帮我吹?」 见佘令禹那么乾脆,林耕未又呆滞了,下意识接过来:「喔,好啊……那你转过去……」 却被伸手拨开了刘海,语气平稳如水,却让胸中波滔汹涌:「你知道我刚想甚么吗?」 「……甚么?」 也许他早就知道他想甚么。也许是在他靠近的时候,也许在他呼吸打在脸上的时候,也许是每次他无声靠过来,而令他紧张的时候……他都知道。 然而每次,几乎是每次,他都会停下来看他,或者说,停下来观察他。 可是这次,他的手指搭着他的,越发靠近的时候,林耕未并没有想要喊停,也没有退后,直到被唇吻轻触,有些乾,有些轻,他又靠近了一些,啣住了他的下唇,他觉得尝到了湿凉的感觉。 然后佘令禹退开了些,呼吸还打在他脸上,「……不喜欢?」 他大概有点木木的:「……这是我初吻。」 「……六起没亲过你?」 「……」 然而他又退开了些:「咳,抱歉……我有点没过脑子——」 「亲过。」 看清了对方的尷尬,林耕未便有点醒了,好像原先被暂停的时间又开始流动,情绪回到身上,有点不经意的彆扭,可又想解释:「我觉得,那是假的……」 他垂眼补充:「而且……我不喜欢。」 佘令禹侧头过来,似乎是观察,还有好奇:「那现在……你喜欢吗?」 他又彆扭了:「不知道……才一下。」 对方却因此笑了,手指搭着他的,侧头贴近,又亲了他一下。这次林耕未更清醒了一点,他虽是被动的,却越发清晰感觉到他描绘着他的唇形,吮吻他,如同棉花糖一般轻啄,温暖,不讨厌……大概还觉得,心动。 「喜欢吗?」佘令禹弃而不捨。 他搭着他的手,靠近了他,「……再一次?」 因而收穫了一张,欢欣的笑容,拇指揉了揉他的嘴唇,把他拉近了些,像是滴滴答答的,或轻或重的雨水,浸润了他的唇,骚乱了他的心。 林耕未张开了口,感受着对方深入的唇舌,刮搔的滋味,呼吸有点乱了。 「令禹……」他在换气的时候开口。 「嗯?」 「……我喜欢。」 下一刻就被咬了,眼神特别的亮,发喘着的声音颇有些恶狠狠地:「别撩我啊,你这小坏蛋!」 不知道为什么,林耕未抱着他的脑袋笑了起来。 番外-6-早安 佘令禹在游戏里的睡相很好,躺下是甚么样的,睡醒也是甚么样。也许这也是林耕未觉得跟他一起睡没关係的原因。 他觉得自己心里住了个坏掉的小彆扭,不受控,偶尔会跑出来间逛,特别是,在他跟人亲近的时候。跟佘令禹睡的隔天,发现自己被搂着睡的时候,其实第一时间是有些不舒服的。 明明是看着对方毫无戒心的睡顏,却又一次想起得寸进尺的兽人,曾一早醒来就发情似的把他压在床上操的事情。 噁心又令人厌恶。 他几乎没印象佘令禹怎么会搂着他睡,明明在游戏里他的睡相很好啊。可因为想起了不高兴的事情就推开对方,林耕未也觉得对佘令禹不公平。 正在发呆时,腰间的手往前收了点,佘令禹更往他的方向蹭了点,蹭进了他的颈窝,绵长的气息喷在皮肤上令他下意识有些颤慄,陷入了推或不推的矛盾中,更是僵硬了起来。 佘令禹蹭了他肩头几下,不知醒是没醒,但林耕未侧头稍微退开时,他也扬起了脑袋,歪着头,带点沙哑的嗓音,渴睡又慵懒:「唔……早。」 「……早。」 他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在佘令禹没放开手,反而又把脑袋放在他肩上的时候,林耕未认真地考虑起如果他要把手往其他地方伸的话,要怎么拒绝对方。 但是他只是继续用那慵懒的嗓音问:「很早就醒了吗?」 「……刚醒,没多久。」 「那就好,我还怕吵醒你了。」 「你怎么……」 他等了几秒,看他没说话,便确认了一句:「甚么?」 「……你怎么抱着我睡?我以为,你睡相很好的……」 他断断续续的问句,令对方动了动脑袋,退开了些,望着他的脸,确认似的问:「你不记得吗?」 「嗯?」 「昨天晚上你好像做了甚么梦,睡到一半有些挣扎,翻来翻去,滚来我这边,我稍微抱你一下,感觉就安稳了一点。后来我看你睡熟了,我就继续睡了。」 「……」等等,所以是我自己滚进去的?! 林耕未简直想原地挖坑把自己埋了。 「真不记得了?」 佘令禹一脸好奇的追问。 「别、别问了。」他翻过身,不想面对。 「噗……」 一声气音的浅笑,连带着被人按着肩膀翻过去,面对一双笑弯的眼睛:「喔?我知道了,你以为是我故意抱你的,是吗?」 「别、别说了啦。」林耕未扭着身体挣扎,但佘令禹圈着他的腰又抓住他抬起的手腕,彷彿因此被点了穴,彆扭地不敢乱动了起来。 半压在身上的人略撑起了身体,沿着手腕往上扣住了他的手指,温徐的话语满是真心:「我喜欢你,但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想要的事,所以,不要怕,也不要躲我,要有甚么事不高兴了就直说,好吗?」 在那双能看见自己的眼眸里,他想起了在游戏里,经常抱着他渡过恶梦的小孩。对小孩是暖心、是感激,而此时,才真正看到藏在小孩的面具背后,真实的那个人。那些暖心的点滴除了感激之外,又混杂酸甜的情感,他看过他最狼狈的时候,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伸出了手,可不仅是如此,他还明白的诉说喜欢自己。 他的喜欢,对他而言是如此珍贵而令人心生悸动啊。 林耕未想说好。 可除了好之外,他遵从了自己的想法,捧起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的唇比他昨晚印象中乾燥,唾沫濡湿了彼此的脣,气息喷洒在彼此脸上,他感觉到他压在身上的重量,以及揉着他脑袋的掌心。 勾着舌头的痒麻感刺激着他,有些怕失控,又有些沉醉的感觉让他身上有些发热。不知道是谁先往下摸的,可能是他,也可能是对方。鑽进衣服的手带着一丝探索的意味,彷彿躲在衣服下头就能遮羞似的,然而却是越发明晰的感觉在肌肤上滑动,带着粗礪,带着痒麻,他没有阻止他,而是如同交换一般,顺从自己的心意去触碰、探索对方。 佘令禹基本没怎么离开过他的脣,一边吻他,一边留下问题:「好吗?」、「继续?」、「嗯——你摸啊。」 说真的,最后一句根本不是问题,是林耕未的手到了他裤襠下时,对方发出的邀请。滑过了茂密的体毛,具有存在感的物体正漾出润滑,染得他满手;然而换成是自己,虽然早就起了反应,想要被紓解,但被碰到的时候林耕未还是有些反射的发抖。 佘令禹顿了顿,好奇地开口:「要继续吗?」 慾望是原始的,同样是被紓解,触碰的人不同,却带来完全不相像的体验,他遵从着自己的渴望,喉咙发出了声音,也抓着对方的东西,勾着他的脖子凑在耳边:「……你继续,我就继续。」 「唔嗯——」他发出了一个舒爽的声音,还有笑,又啃住了他,手也忙碌了起来:「那继续啊……」 伴随着来自下身的刺激及热烈强势的亲吻,几乎要忘了呼吸,热意都涌上了脑袋,裤子成了累赘,百忙之中脱得内裤都掛在了腿弯,林耕未有瞬间清醒一点。可佘令禹的手一边忙着,一边还拉着他碰自己,他就又被情慾带走了:「你——要怎样?」 「呼,继续。」他挺了挺身体,舒爽似的叹息。 第一次总是有点手忙脚乱,两个人中途还停下来调整位置,黏呼呼的,都忙出汗,靠在佘令禹肩膀上,林耕未有点手痠了。 大概有点断神经了,他放开了手,勾住了佘令禹,转头啃住了他,也不知怎地跟他嘀咕:「我手痠了。」 「等一下,唔——想赖——」他想说话,他就吮他,勾勾缠缠的,半天反而被推倒在床上,佘令禹发喘着,搂着他的脑袋,抬起了头,语调黏腻:「嗯?想赖?赖皮鬼。」 他的东西戳在身上很有存在感。 林耕未不知怎地却不怕了。 他望着他脸上的汗珠,心头不经意地发软,所以他抱着他的脑袋,吻掉了那汗珠,「不行吗?就对你赖皮。」 佘令禹望着他发喘,靠近了吻他,一下,又一下。他感觉到情慾、感觉到温暖、感觉到爱的是最后那句轻声:「……可以啊。」 林耕未轻声地笑了。 他没好气似的也露出了笑,搂着他,还发喘着,慢慢的吻他,直到呼吸平稳了下来,就着么抱着他,安静了下来。刚才那些亟欲沸腾的渴望似乎也因此收敛而归于平静。 他回抱着他,原先在心中冒出的各种想法,此时轻易自然的脱口而出:「……我甚么都没有,你要的话,下次得准备好东西,我怕痛……」 吻落在额头:「……我知道,我也怕你痛。」 他望进了他的眼,近得足以能看见倒影中的自己,他相信这句话的真心,是因为此时对方愿意为他的话踩煞车停下。 点了点他的眼眉,林耕未露出了浅笑:「好了,我手不酸了。」 彷彿要发洩似的啃他的耳朵,佘令禹发出委屈的声音:「不管,你要负责,你这小坏蛋。」 林耕未后来负责了,只是佘令禹对他说嘴唇被啃出一个洞,痛,要亲亲才会好。 这种撒娇的鬼话,林耕未想,大概只有他脑袋发热的时候才会信吧。 番外-7-幸运 除了每天在游戏里碰面,还有不定时的晚餐、打球跟周末见面等等,两人开始交往之后虽然没有住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很多了。 煌曜创意的办公室在林耕未家附近,车程莫约十多分鐘。要说起来,佘令禹还住得离办公室远。他每几个礼拜会轮到一次值班。这次的值班正好遇到小周末,下班的时间大概是周六早晨。 原先他说下班再回来找他,林耕未问要不早上开车去公司接他,佘令禹考虑过后说可以搭公车,让他睡饱点。话虽如此,林耕未想对方大概还是挺高兴的,具体表现在之后的表情,和打完球去装水还拉着他走,黏黏糊糊。 ……唔,还是很可爱。 听他说了跟前男友吵出柜的事情,林耕未就明白为什么上次会隐约感觉到对方很在意他表态的问题。他也会想,如果当时因为在意他人的目光而选择隐瞒跟佘令禹交往的事实,是不是就无意间踩到了对方的雷点? 即便无心,他也不想造成对方委屈的负面感受。 这阵子几乎都是两人一起来打球,因而迎面走来的两个熟面孔让林耕未有些讶异。也许更讶异的是对方,他们在球道边停下,john开口打招呼:「好巧啊?你们也来?」 「噯,是挺巧。」佘令禹回应时并没有放开手指,林耕未便任他拉着。他们的眼神落在两人互拉的手指,不确定的开口:「这是我想的那意思?你们在交往?」 「嗯,对啊。」 林耕未的答案让mark夸张的惊呼:「哇喔,真看不出来啊,什么时候你们俩都是弯的?」 「哈哈,不会是打球的时候看对眼的吧?」 「一起打球大家蹭来蹭去,擦出火花也不过份啊。」 「哈哈,什么蹭来蹭去。」 「哈哈哈哈,不就是这样那样吗——」 两个人你一言我1语,无聊当有趣。 也许乍听是该感到不快,但林耕未真没那么在乎了,他扣着佘令禹的手指,语气一如往常:「既然这样,我们场地让你们打吧。」 「咦?要走了?」 接过他的话,佘令禹对他们扬了扬手上的水瓶:「我们差不多要走了,你们自己玩吧,祝你们擦出火花。」 「呃——哈哈,我们怎么可能。」 「人生嘛,总是充满可能的。」 「哈哈哈,你可真会说啊。」 随意挥了挥手,面和心不和的球友擦身而过便拋在脑后。佘令禹勾过他肩膀问:「在想什么?」 「唔,以后大概不会再打球了。」 「呵,还是能电爆他们的。」 「跟那种人抢同一颗球,我觉得噁心。」 「哈哈,说的真好。」 随着颊边落下的碰触,抬眼捕捉到弯弯的眼眉。林耕未抬手反扣着自肩膀垂下的手指,决定要说实话:「好吧,我刚说错了……」 「甚么?」他歪着头有点不解。 「……我刚是在想你。他们的确说对了一件事,就是你打球的时候,真的很帅。」 他觉得自己有什么说什么,可绝对没有想到会被蹭了蹭脸颊,「我真想,吃了你……」压低的声音,溢满情绪,因这意味分明的话而引发的想像,如洪流滚滚而下,让他觉得自己有些掩不住悸动的窘迫,推了推:「别闹了……」 一句话轻得不像样。 佘令禹的好处就是从没逼迫他,现在也是,站直身体依旧掛着笑,「等一下想吃什么?」 ……不是说要吃我吗? 明明是句转移话题的正经问题,偏偏不正经的想像又在林耕未脑子里打转。有些糗有些窘,草草的回答:「都、都可以。」下巴却被手指顶了顶,唇间便落下一个吻,轻触及离,他不知自己是吃惊比较多还是悸动比较多,「……干嘛亲我?」 抬头离开的人还掛着笑容:「太可爱了,唔,不喜欢吗?」 说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语塞的最后,只能抓着对方,大步往前走,从耳边传来的笑声,还有自己那不受控窜上脸的热度来看,林耕未觉得,这短短一条装水的路,他还真的快走不完了…… 既然佘令禹週末要自己过来,林耕未先订了早餐,等他到了再去拿。在接到对方讯息后出了趟门,回来时,佘令禹已经自己进门了,正拿下了眼镜,歪在沙发上揉着眼角。他穿了件黑色的毛衣,林耕未的沙发是深色的布套,看上去简直要陷在沙发里。 「很累?等一下要不去睡一下?」 「嗯,昨晚临时来了事,等会儿吧,我饿……」 瘪着嘴蔫噠噠,可怜兮兮的对他伸手,林耕未自然地把手上的袋子递过去,怎料他把东西接过去,转手放在桌上,双手一张就直接抱住了他的腰。 「坐下,先抱抱。」 边说还边在肚子蹭了几下。 第一次被这样偷袭的时候林耕未有点肢体僵硬,可几次下来,大概也慢慢习惯了,所以这次虽然有点意外,也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佘令禹把头发给剪了,两鬓剃得几乎能看见头皮的长度,其他的短发抓起来就很有型,但一个晚上熬夜下来,再有型都乱成鸟窝,虽然被蹭得有点痒,也没想要推开他。 他顺从的坐了下来,对方把他当抱枕搂住了,两臂有力的环着他,温暖都渡了过来,蹭了几下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就不动了,林耕未看他脸都埋在他肩膀上,反手摸了摸:「有抱就不饿了?」 他的呼吸放缓了,半晌才说:「我现在才知道,帆蚣为什么把兽世设定得那么坑人。」 「……为什么?」他的话让他心中一跳。 「如果爱人跟小孩都留在了那个世界,你今天醒来了,甚么都消失了,还会觉得这是自己的世界吗?」 「……」几乎转眼就联想到了,反手搭在对方肩上:「所以,昨天遇上的事,就是这件?那个人有记忆?是醒来就有的?」 佘令禹微微点头,叹了口气:「她是最早的一批受害者,是个女孩。昏迷了将近1年,依照六爷告诉我的时间比例,她在兽世待了十几年。跟你一样,是梦见了自己的事,几乎花了一整年才想起那边的一切。」 「……可她怎么知道兽世的秘密?」 佘令禹摇了摇头,「其实她并不知道,只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昨晚闹了近一个小时才让警察带走。」 「你们……报警了?为什么?」 「她说自己在兽世过得很好,有夫有子,是我们害她回到现实,是我们害她跟家人生生分离,要我们负责,不然就把这事抖上媒体。」 虽然这件事听起来逻辑很顺畅,但细想就觉得不太对:「……她应该是死了,才能回现实吧?那,也已经……是要你们负责甚么?」 佘令禹抿了抿唇,脸上稍微有点訕訕:「……这话我不能说,我哪来『资讯』知道这种细节。」 「喔……也是。」 他捏着他的手指,「可我那时,看她那样,就想到了你。就觉得……」 「……觉得?」 佘令禹的表情有点微妙,似乎有点訕然:「说实话也许你会生气,可我那时觉得,还好,我家主脑把兽世设定得那么坑,你才不会想回去。可我又觉得,这样想太对不起你了……抱歉,我好自私。」 看着认真对他道歉的男人,其实就像有羽毛搔在心底一样,软软的,痒痒的,心生颤动。回头说起来,他还是幸运的,因为无论那些记忆如何,最后他都遇见了眼前这个人。 所以他顺从心情,捧起了他的脸,吻开了他蹙起的眉:「我也很自私,我不想要跟他纠缠,连死我都不怕。还好,我回来了,那些事,那个人,慢慢的不会再影响我——你的自私,如果是喜欢我的话,可以一直喜欢我吗?」 他回应了他的吻,脣吻温热,低喃动人:「可以、当然可以、可以可以——」 亲一下就说一句可以,没甚么大道理,就是傻呼呼地重复,林耕未有点想笑,露出了笑声,便在他的眼底捕捉到开心的光:「唔,你笑甚么?」 「笑你——唔,可爱,嗯——」接吻像在较劲,他咬了他一下,他就把他推在沙发上,佘令禹的重量都压过来,亲他,吮他,林耕未搂着他的脖子,做最后的挣扎:「唔,我饿了,不要——肚子饿——」 他的声音不大,半真半假,只不过身上的重量转眼轻了点,身上的人在发喘,却还抬眼:「……真的?」 人家都停了,他也不做放羊的小孩,点头,明知故问:「你不饿?」 「我饿……」尾音拉长的,有点委屈似的,林耕未又推他:「那起来啊。」 佘令禹又凑近了:「再一下?」 啾了一下,真的退开了。 看他坐起来的样子……只差没在脸上写,「要亲亲,要抱抱」;「踩煞车,好可怜」,横批「欲求不满」。林耕未怎么看怎么可爱,搓了原先就乱成鸟窝的脑袋,凑在他耳边讲了一句话。 佘令禹抬眼看他,没好气似的一笑:「就会给我灌迷汤。」 「真的。」 林耕未啾了他一下。 佘令禹笑了笑,压住他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最喜欢你了,你对我最好了。 番外-8-因为(上) 吃完了早餐,佘令禹越发睏倦似的,林耕未见他还黏呼呼的捨不得睡的样子,就赶他去洗澡睡觉。 他有留衣服在他家,因此撒娇够了就熟门熟路地进了房间。林耕未从厨房里出来,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翻了部电影出来看,却总是想起佘令禹说的那女孩的事,有点不专心。电影大概播了十分鐘不到,便按了暂停键,起身进了客房。 房子不是买的,是他抽到的国民住宅,是政府的;因此只要林耕未愿意住,就能一直用廉价的租金承租,相较起来,还比付房贷便宜。只不过当初只有空房子,家具是他自己的。 说回客房,其实他也就在系统柜旁摆了张沙发床,主要空间还是睡眠舱跟书桌佔据了。佘令禹说过想搬一架双人的睡眠舱来换掉他这座单人的,还说这座单人的也可以搬到他家去,林耕未想想觉得可以,便没反对,让他去安排。 坦白说,他还觉得对方有意无意的在他家里留下东西的行为,有些像是画地盘,挺可爱的。 进客房是想找笔记本,自从做完梦就没再动过的笔记此时录进了新的材料。要说完全不在意兽世是不可能的,因为就算是梦,就算是虚拟的人生,它们是如此的真实,他确实在那异端经歷了一场爱恨别离,甚至因此改变了他对于他人的感觉以及对生活的看法。既然如此,那女孩的十几年间的人生,肯定也影响了她对现世的看法。 假如爱人跟小孩都在另一个世界,那现世对她而言还存在归属感吗?或者会满是失落跟想念另一个世界?他几乎能够理解那种愤懣不平的感慨跟想要回归的急迫……她恨吗?还是她不知自己已死?或者她会再做出其他举动想要找到一开始穿越的原因? 「——你在忙啊?」 笔尖一顿,人声将他从沉浸之中拉回了现实,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佘令禹穿了一件白底的棉t及运动裤,赤着脚,脸上及发梢还掛着些许的水气,歪着头:「写东西?」 「嗯……」林耕未坐直了身体,另一隻手持着笔端,垂眼回答时,对方走了进来,「刚吓到你了吗?我看你震了一下。」 「嗯……有点吧。」 事实上不是有点而已,他好像太沉浸在心里的疑问,甚至忘记家里有其他人这件事。因而对方出声才猛然回神,望着他走过来,有种不知如何解释的感觉,可对方神色如常,掛着轻松的表情,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了?好像很紧张?写甚么小秘密?」 轻盈的问句及肢体碰触彷彿温柔清风吹散了他胸中僵硬紧绷的纷然,好像因此可以说出来了:「我在写……刚你说那女生的事情。」 「喔?怎么想到要写这个?」 见他露出了好奇,林耕未便拿起了笔记:「其实我一直有在写,先前的那些记忆,我也有记下来,算是……帮自己釐清梦里的问题,还有感觉吧。」 他按着他的椅背,林耕未能感觉到对方辐射而来的体温,也能捕捉到他视线落在他举起的页面上:「唔……那女生让你很在意吗?」 「也不能说在意吧,就觉得……如果是十几年,过得很好的话,也能理解她想回去的心情。」 「也是……不过那世界,是个甚么样的地方?像我们的游戏吗?」 林耕未垂下了手把笔记放回桌上:「不太像——比较落后,感觉刚有初级生產及聚落的概念,还是採集捕猎为主的地方,可族群不同,似乎发展也不太相同,唔……」 「怎么了?」 「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那女生要找你们了……」 林耕未将桌面设置为平板操作模式,操作着桌面的触控按钮寻找刚才心中一动想到的东西,等搜寻结果跃上投射萤幕,便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可令他意外的是佘令禹发出了一个惊讶声音。 「嗯?你怎么找起六爷的雕像来?」 投影是隻半龙半鱼的生物雕像,林耕未认得,是因为他大学时修过一门通识研究中国神话生物,但佘令禹的问题也让他挺讶异的:「你也知道蚣蝮等于帆蚣?」 「当然啊,他给自己取了个怪名字,我们想不知道也难。我们还讨论过是不是要把重生点设成蚣蝮的样子呢。」 这点也让林耕未有点讶异:「唔?结果你们没有?」 「对阿,因为阿昭——就是我们之前的技术主管——主张要设计成雕像的样子,美编不接受觉得太丑,两边还因此吵过一架。」 「结果美编赢了?」 「嗯。」佘令禹摊了摊手:「大家表决的结果,阿昭输了。」 「原来如此。」林耕未把刚才未完的话说完:「我想那女孩会找来,是因为兽世人在拜的神像长得像蚣蝮。」 「啊?」佘令禹露出了惊讶,但也没有维持多久,反而变成了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这傢伙可真会来事啊……」 「如果这是六爷刻意设计的形象,只要有兽世记忆,又知道神像名称的人,应该多少都会想到游戏吧?」 「是啊……只不过没有证据。」他沉吟的说:「我回去再跟帆蚣谈谈,看他怎么想的,之后再视情况应变。」 「嗯……」 以为话题结束了,却听佘令禹续道:「那你要继续写的话,要我回想细节跟你说吗?」 不知何时在他指尖飞转的笔微微一顿,「唔……不累吗?刚看你都想睡了。」 「还好,也许是洗完澡了,没那么睏了。」 「……好啊,要搬椅子过来。」他的话让对方点了点头,便主动的去餐厅搬椅子。林耕未依旧坐在位置上,拄着颐,望着自己的笔跡,不经意想法鑽进脑海,笔尖在纸上移动,问号的背后又出现了一个问号。 顿点落下提笔时,男人搬着椅子再次出现在房间。并没有太多杂话,坐下之后两人便开始了一问一答的模式,回想与纪录,很快地就将刚才没写完的事件纪录了下来。 林耕未一直等,等他提出要求或者好奇,可一直到最后对方都是坦然的而且维持在原本的话题上的。反而让他有些不可思议…… 等写完了将笔记收回去,对方露出了想睡的样子,他跟着走出房间,又在一两分鐘后看他拉好被子要睡时,终于没忍住:「……你不好奇吗?」 对方歪在被子里,真心好奇的样子:「嗯?甚么?」 「……唔,我说我记录着之前的记忆的时候,你不会好奇吗?」 他有点彆扭的回答,却让佘令禹笑了笑:「好奇多少都会,只不过你想说的话我就会听,对我来说,不一定非要看你写了甚么。」 话说得很有道理……但就让人很喜欢。 这话有魔力地令他放松,可情绪松懈下来之后,林耕未才发现原来刚才心里的小彆扭又跑出来逛了一圈,「喔」了一声,「那没事了。」 道了声晚安,想要转身出去,却不防后头的偷袭。重心不稳地滚到了床上,佘令禹的浅笑声中被翻正了身体,清新的皂香就窜进了鼻腔,唇吻碰触之际,手指自然的放在了对方的肩上:「唔——」 他的吻带着一点强势,却不至于让他无法呼吸,就是绵绵的,碾磨着唇,勾缠着舌。 「那如果我问了,」低喃的问句彷彿有些魅惑,有些情绪,吮着他舌根的话语都有些黏糊,「你要让我看吗?」 林耕未因为需要呼吸而扬起了头,「唔,嗯——要想想。」 他的心跳有点快,可却因对方的笑声而放松了下来,佘令禹笑着亲了他好几下,撑起了身体,拨了拨他的头发才道,「你真可爱。」 「不会觉得很烦?」 「嗯?怎么会?不说的话,怎么知道在想甚么。不管是你对我,还是我对你,我喜欢这样有话直说的你啊。」 温然的话一次次的敲击他的心房,被打动,被触动,其实有时林耕未会想,也许对方不需要这样接近、配合他,其实也许他可以去跟别人,而不是跟他在一起。每当他表现拒绝或者彆扭的时候,其实也提着一丝紧张,觉得也许会把气氛弄僵。 可佘令禹每次都能处理他的情绪,让他放松下来,或者越发打动他。其实当对方说喜欢时,他又何尝不是被吸引,越发欣赏或喜欢他呢? 这样的心情之下,让他捧起他的脸靠近,亲吻柔软的唇,温热悸动从接触间游走到四肢百骸,他对他说:「谢谢」的时候,佘令禹却搂住了他的腰让两人越发贴近,「谢甚么?」 「谢谢你喜欢我。」 「呵。」他拨开他的头发,眼中的光芒如同星辰闪烁,「你不也喜欢我吗?有甚么好谢的?」 「唔,也不一定要是我啊。」 他歪头想了想,「也许吧,心动之前不一定要是你,」他抓着他的手,贴在胸口:「可心动之后,就是你了啊。」 掌心之下的跃动一下下,搅乱了他的平静,不经意感觉跳上他的心头——如果他在说谎的话,他也一定看不出来吧——可是他选择了相信对方,这些话变成了真的、衝破了他心防的情话。林耕未将视线锁定在那双棕色的眼眸上,他也许还是让过去改变了,但这也是他的真话:「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这些是谎话的话,我可能会杀了你喔。」 佘令禹眨了眨眼似乎在确认他是说真说假,然而很快又放松了下来,一手与他的指头扣在一起,一手抚摸他的脸颊,在眉眼间的变换神色未曾逃过他的眼,依旧真诚坦然:「但我是说真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有那一天。」 不知道为何,他却鼻酸了起来。 不是说:好,让他杀。而是说:没有那一天,因为那些话是真的。 怎么有人这么犯规……鼻酸像是越过了堤防的水流,涓涓的,衝破了一个口之后又波浪滔天了起来,林耕未吸了吸鼻子,眼眶就不受控的泛起了热。 男朋友就在眼前一言不合威胁起人,可话里话外却无不是在意他的真心,然后又转眼红了眼眶,水汪汪的眼神像是强烈的催情药一样,血液都不受控的往下流——衝动之际,他想起了他的不要。别人的也许是调情,是半真半假,可林耕未的,他觉得多半是真的。 可就算是会被踩煞车,还是要抱抱男朋友啊,所以佘令禹依旧擦着林耕未的眼泪:「怎么了吗?想起了甚么不高兴的?要不要说说?」 「……一定是不高兴的吗?」 低声的问句却让他怔了怔,不确定的问:「嗯?可是又是说谎又是杀人的,听起来有点不高兴啊。」 「唔,也不是……非要说的话,其实我还挺高兴的。」 没说怎么高兴不高兴,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抬起了膝盖,佘令禹侧身的躲过了,他觉得不能再压着他,不然等一下就又要冷静冷静了。 可点着头想要抬起身体,却被抓住了领口。躺着的人直视着他,眼中还残留着水气,有点可口,问句也很可口:「你去哪里?」 嗯,去冷静冷静……他吞了口口水。 林耕未觉得自己有点挫折,明明就觉得对方有感觉,想顺势而为,可偏偏此时看着他的眼神彷彿他会吃了他似的……某种程度上是想吃没错。 想想觉得有点疯狂,可坦白说他还真没有主动的经验,在脑中制定的计画感觉都不太可靠,可他看佘令禹喉结上下的动就有些断神经,伸着手说了句:「令禹,抱抱我?」扬起了尾音,他觉得自己不太确定。 可对方还是挪了过来,张开了手,把他搂进怀里,怀里有温暖,心中有悸动,林耕未觉得自己呼吸不太稳,抱着他的腰却有些不经意地发抖,佘令禹发现了,摸着他的脸问:「怎么了?」 他面对他,想着要克服那些恐惧的心理,却越发的颤抖起来,因而眼前都有些模糊了起来。可抱着他的人却在此时吻了他,轻而温暖的。勾着他的肩膀,拿起了被子把两人裹了起来,当他们躺下,安慰落在耳畔:「乖,不哭,我陪你。」 那些挫折与慾望交缠在一起,他觉得害怕的时候,得到了一个拥抱,觉得孤单的时候,他说陪他。大概就是这样,才令人越发渴望想摆脱那些令他恐惧的噩梦。 「我想跟你做爱。」 番外-9-因为(中) 林耕未的耳语让佘令禹有点炸,觉得对方望着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含着泪,含着光,可第一个想法却是想要让他不哭,而不是想要做哭他。这时他才觉得温让的话是真的,他栽了,栽惨了。 手指摩娑在他的眼瞼,抹去了那些水气,佘令禹靠近亲了一口,在颊边。而林耕未覆住了他的手,抓住了手指:「……我说真的。」 声音有些糯,目光有些认真。 求爱的男朋友虽然诱人,感觉不扑上去对不起天地良心,可不知道为什么不太对劲——这应该不是想考验急煞性能的新招吧? 佘令禹没开心地扑过来让林耕未有点疑惑,明明一早还欲求不满,转眼就变成了柳下惠?这不可能。还是他说得不够清楚?不是啊,这还有误会的空间吗? 难道还要脱了衣服求抱抱?耻度有点高的操作,林耕未觉得自己玩不来,勾着佘令禹的衣服,可面对的人却一派冷静,拨开了头发亲了他额头:「你有这心,我很高兴了,可你又哭又发抖的,是不是怕?没事,不用急,我又不会跑掉。」 「……」不是啊,我没有很急的意思。他真的有点哭笑不得。 可靠着对方确实让他安心,因此有了心思注意他脸上的黑眼圈,林耕未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没说话。佘令禹顺从的被他搂了下来,枕着肩埋在他颈项抱着他,几个悠长的呼吸之后,他问:「……好一点了吗?」 林耕未反问:「你想睡觉了吗?」 他蹭了蹭他肩膀,喉头发出了声音:「还好……不过躺一下大概会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但下意识的就问出了口:「我去刷个牙,回来陪你睡吧?」 「嗯?」他挪开点看他,似乎是评估这句话的真实性,却也点了头,露出了笑容:「好啊。」 林耕未真的去刷了牙,上了个厕所。等他回来时,佘令禹挪好了位置给他。他鑽回了等着他的被窝,语音操纵了智能管家调整室内光线。 窗外的阳光被遮掩之后,室内照明接近消失,然而天花板的投影此时却如辽阔夜空,洒落漫天星斗。佘令禹看他调整成这样,发出了笑声,躺正了身体,举着手:「还不错,还有月亮。」 林耕未也看着投影的星象图,偏头靠着他肩膀:「还有导览呢,你想听吗?」 「呵,之前在天象馆听的那种?那根本不是导览,是催眠啊。」 「呵呵,你上次也是这样睡着的?」 「不是很好睡嘛……」咕噥了之后,侧头看他:「不过上次约我去看导览……你是甚么意思?」 见他眼睛亮亮的,目光含笑,显然对他的答案胸有成竹,林耕未反问:「你觉得呢?」 「我在想,基于上一个问题是问要不要去饭店休息,导览肯定也是一个意思,让我补眠的。」 听他语调轻盈的把话说完,林耕未故意回答:「喔~所以你才睡着了之后还偷偷靠我肩膀。」 「我没靠到啊,你动我就——」意识到自己被套出话,乍然而止的话语让林耕未露出了一个浅笑,「喔~果然是故意的。」 才说完就被搂住了腰,佘令禹蹭了过来,表情跟声音都染着可怜的委屈:「可是我很乖啊,没有偷吃你豆腐。」 他的拇指在他腰上滑动,林耕未觉得痒,却忍着没动:「……你现在就在吃我豆腐。」 「呵——果然很怕痒。」 说是这样说,他竟然没有放开的意思,骚动的频率加快了,林耕未缩了一下,却更往佘令禹的方向靠,搭着他的手臂:「很痒啊……」 他低声的抱怨被唇齿间的接触给打断,彷彿向他传达着甚么没说出口的情感,温热而甘甜。这不是个令人窒息的吻,浅尝则止,在幽暗的环境中看不清他眼中的顏色,光亮却越发明晰。 「为什么亲我?」 佘令禹抹着他的下唇,笑语宴宴:「因为……你没有跑掉,而是往我这边靠。」他又垂头啾了他一下,林耕未放在他肩上的手指下意识收了收。 他的手不知何时鑽进了衣服里滑动,慢慢地抚摸,似乎没甚么撩拨的意思,可传来的搔痒感也似乎是撩拨的意思,「……那现在呢?作弄我?」 他歪下来把他搂近,在他耳边低语:「现在?我想跟你睡觉。」 调皮的热气撒在耳边,让他下意识的紧张起来,耳边不可控的泛起热:「……你这样摸,我睡不着。」 嘀咕换来了笑声,继而耳朵一痒,才发现是被啃了耳朵,嘴唇沿着耳骨滑动,呼吸的气息越发让移动的轨跡明显起来。造成的刺激,随着血流游走,不由得绷紧了身体,意识到自己抓着他的手臂时,他也放过了他的耳朵。伴随着眼中的光芒,语气也是愉悦的,安抚道:「好,不玩了,睡觉——真的睡觉。」 ……等一下,我没喊停啊。 可佘令禹喊着睡觉,真又躺下了,林耕未第一次有种被戏耍了的感觉。 当他翻过身面对对方时,却捕捉到他唇边弯起上扬的弧度,抓着他的手,黏黏腻腻的在鼻尖亲了一下:「晚安,宝贝。」 他因而有些愣神:「……甚么?」 「晚安啊。」 「……你叫我甚么?」 「宝贝啊。」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林耕未没说话,因为这个暱称而在他心里翻滚的,似乎也不是全然的欢喜,刺刺的,有些彆扭,大约是他没藏住表情,他歪头问:「怎么了?不喜欢被这样叫?」 本能想说没有,可对方稍早的话却在他心中打转——不说的话,怎么知道——其实也觉得自己有些煞风景:「——宝贝,大概可以喊很多人吧?」 在意的感觉转化成了彆扭的低语。坦白说如果对方生气了他也可以理解,可对面的男人也只是稍微怔愣,反而露出了一个笑:「你信吗?我只有喊过你宝贝。」 凑过来的低语酥麻了他的耳朵,而话语宛如生着鉤子在心中撩搔,他信吗?——当然是不信的。 他伸手握在男人脖子上,「初恋,女朋友,男朋友,热恋的时候,做爱的时候,能没有吗?」他觉得自己身上的刺都倒竖了起来。 质问的声音并不大,带着他特有的轻缓,但语言却很犀利,放在脖子上的手甚至让佘令禹下意识觉得下一刻就要收紧了。 要说的话,他并不生气或害怕,相反的,透过这个反问及动作,明显感受到林耕未对他的佔有欲,还有他对于谎言的在意——有点甜,又有点庆幸,他没有说谎。 反手盖住了他的手,「我高中的导师,就像你说的一样,喜欢喊人宝贝,我们也不知道是她哪门子宝贝,可从高一喊到毕业,后来我只要听到宝贝就有点反射想到她,更别说是讲了。非要说的话,初恋有喊过老婆,可分手了就觉得,喊早了,之后就只喊小名或绰号了。」 随着他解释,在身上的手放松了下来。望着他的神情没甚么太大的变化,却能明显从喉头震动发出的声音中感觉到轻盈,低低的,就像搭在他身上的手一样,软糯得很有存在感。见林耕未要放手,他攒住了他:「——宝贝?」 「……没有想到你老师?」 不知道是吐嘈还是较真,可语气是软的,佘令禹凑近了轻触他的唇,软嫩的,悸动彷彿连同他的回应传递回来,「——没有,只有你。」 他回答的时候林耕未伸手将他搂近了些,「唔,好吧。」 「好吧是?」 「那乖宝呢?乖宝让你想到老师了?」 ——好像就跟宝贝这名词槓上了。 佘令禹觉得有点好笑,「没有,本来是蛮开心的,可后来……你是不是把我当儿子了?」 他的控诉让他有了机会反客为主,林耕未眨了几眼,明显有点为难:「……总比当宠物好吧?」 气势弱下来的咕噥让他翻身把他压住,制住了手腕:「喔,我就知道,那你说,我现在是甚么?」 「儿子。」 「屁。」 「不是屁。」 「喂——」 转眼又打输了嘴仗,佘令禹只能用行动表达自己的不满,低头就啃住了对方,他想说话他就捲着他的舌头撩拨,虽然没有遭遇激烈的反抗,喉间却发出了咕嚕的声音,像是舒服,又像是想表达自己的回应。佘令禹稍微离开了些,望进一双水粼粼的眼睛,「……是情人。」 直率的低语像是正中心脏的直球,膝盖更是意有所指的蹭过他的敏感处,颤慄感令他发痒,心痒。无须多馀的言语解释,他肯定了对方刚才说的是真的。情是大火;慾是小火,揉杂在一处由里而外的灼烧着他。甘心偎在他怀中是因为对他有情,正因如此他才不能只让慾望主宰。 林耕未自认不是真的拒绝性爱,而是在兽世里的经歷让他在面临更加亲密的接触时,各式说不清的彆扭跟紧张不安率先抓住了他的情绪。 即便佘令禹一次次让他放松下来,当他游移的手探索或刺激他的身体,试图拉扯掉他身上衣物时,林耕未都產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的吮吻落在了颈脖、胸膛,种下属于自己的记号,啮咬吮动着他胸口的朱果,这些刺激,加速他血液流动之时,身体诚实的產生了反应。 林耕未看不到自己悄然泛红的耳骨,他只感觉到热。自己的,对方的,因为觉得痒而扭动,细碎的,溢出喉间的呻吟,都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比心里诚实多了。 望着天花板璀璨的星光,竟然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兽世的天空,他在野外被强暴的时候,天上也是这样清澈吧……不记得了,可能是吧。可星光被发喘的男人给取代,佘令禹的眼中也有光,他的手落在他脑袋的两侧,固定了他的视线:「嗯?走神了?」 「……对不起。」 然而他的道歉被唇吻给吞没,他觉得他的舌头要被吃了,他把他从床上拉起,靠在床头吻他。男人的吻缠绵细腻而不是狂野失控,他能感觉到对方顾及着他的感受,而不是想控制他的情慾…… 他感觉到爱,在他想起了那些糟糕的事情时,伸手拉着他,一步步把他从泥泞中带出来的人啊,如此的动容美好,怎么还想着那些糟心的事,他明明已经有了触手可及的温暖了啊。 逐渐高涨的情绪转换成溢出眼眶的液体,然后被颊边滑动的拇指抹去。他终于放过他的唇,捧着他的脸,不掩好奇:「……不高兴了?」 「……不,」林耕未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可他伸手勾着他脖子,眼中终于剩下了对方,侧头啄了他:「要说的话,我很高兴,谢谢你。」 他贴了上去,用亲吻回应刚才的温柔包容。佘令禹发出了笑声,被他扑倒在床上,两人又滚了几圈,亲亲脱脱,衣服都滚掉了,要说摸摸抱抱他们最近也没少做,只是林耕未老是喊煞车,只有委屈佘令禹蹭蹭。 情绪是被挑拨起来,剥去外衣与压抑,流露兴奋的男人显然蓄势待发,当他下意识的想「然后呢」的时候,佘令禹就变魔术般从他床头的抽屉里掏出各种需要的用品……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 大概是看到他傻眼的表情,佘令禹还提醒他:「我不是问过你床头哪里可以放东西吗?」 「我……我没想到你是放这个。」 他听了也是一愣,而后发出爽朗的笑声,甜腻的吻他:「你真可爱。」 也许是他刻意放轻了撩拨,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敏感,当湿润的液体在他的密处流动的时候,林耕未的呼吸还是重了。当指节试探的深入时,他更是下意识的夹缩,他的手指卡住不动,轻声的耳语显示他的耐心:「很紧张?」 点着头的时候,对方改了方式让他侧身躺下,从身后搂着他,呼吸打在耳畔,声音低低的:「要是不舒服就捏我。」 然后林耕未就捏住了他的手掌。 佘令禹一顿,真的不动了,好奇似的问:「不要了?」 林耕未放松了手,觉得自己真的会变成放羊的小孩,「要不,就让我捏捏……要是痛我再跟你说。」 「呵,」随着他的浅笑,手指再次深入了些,「好,你捏,会痛就说。」 他觉得这声「好」听上去很是宠溺。 呼吸洒在耳骨,手指或轻或重的扩张,探索似的按压,他捏他的时候他就放慢速度亲亲他,温然的安慰。也许还是提着紧张,却不是恐惧的怕疼。事实上并不痛,多半是异物感,虽然不是天生的性器官,找对了地方还是有感觉的,所以当他的肢体反应引导了对方发现敏感处,集中攻击那地方,也让他忍不住咕嚕出声。 在舔吻着耳骨的刺激中与对方的手指纠缠,情热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他的肢体,直到手指无预警的抽离了,被翻过了身体,他才又有点清醒。 他看着他戴保险套,又俯身压过来,林耕未笑了笑,搂着他的脖子亲他:「你对我真好。」 「晚了,现在灌迷汤来不及了。」他明显露出了笑容。调整了他的肢体一副没有要煞车的流氓样,然而转眼又说别怕,又说我轻点,流氓不起来的样子就让林耕未想笑。叼着他的下唇,因为他表现的爱惜,心里泛起了波涛,在这浓情之下,在亲吻之际张开了肢体:「我不怕,因为是你。」 他发出了一个轻笑,扶着自己的性器,缓缓的推进了他的体内。 番外-10-因为(下) 因为是躺着的,他看不到,只是当后头的异物感明晰起来,林耕未依旧有点不适的喘气。然而佘令禹并没有一推到底,他退了退,又重新进来,搂着他的肩膀呼气打在他身上:「……你好紧啊。」 「唔……」话不说还好,林耕未越想放松就越反射用力,他在他身体里的感觉明析起来,佘令禹唔了一声不动了,又退了退,林耕未觉得更尷尬,「不太痛,你用力点没关係。」 他笑了笑,拨开了他头发:「4乘8等于多少?」 「啊?」 在他发呆的时候,重复问了一句:「多少?」 「3、32。」回答的时候感觉到他往前推的一点。 「8乘4呢?」 「唔,32。」 「5*8?」 「40。」 「3*3?」 「9、9。」两人的股间接触,明显到底了。林耕未喘出一口气,就收穫对方一个笑容,又退了一点,「6乘7?」 「4——唔,42。」他的回答间又是一个进出。慢慢地,几乎不引起不适。望着对方的脑门上的晶莹汗珠,问题还在继续:「还行吗?3乘15?」 不知问的是哪种行,然而对方的贴心跟暖意让林耕未有些忍不住想笑,抹开了那些汗珠:「45?」 「呵呵,怀疑答案了吗?」他抱住了他,进出逐渐顺畅之下,数学题便难了:「26乘34除以17?」 林耕未随着律动,有些发痒的扭着大腿,「呜嗯——52。」 「好快?」 「34除17,唔,等、等于2。」 听见了答案,佘令禹笑了,有些恶劣的辗过他的敏感处,林耕未没忍住呻吟,不甘示弱:「38乘66除、除以16?」 「唔,等等——这能整除?」 「哼嗯——我,唔,我不知道。」 林耕未诚实的回答换来了一个清朗的笑声,他俯身搂住了他,身下的刺激越发明显了起来。 除去了紧张,身体律动回馈的感觉带来了触电般的战慄感,他喘着气夹带着细小的呻吟,呼吸间是男人的气味及拥抱的温度,身体与身体的摩擦带来了热意及不由自主地扭动。他如同在慾海中攀着唯一的他,然而他们正一起浮沉,望进他的眼,「喜欢吗?」 「不、不讨厌……」 「喔?那表示还有进步空间了,那我要加油了。」 他的膝盖掛在对方的手肘上,佘令禹的手能顺着他的大腿往上,滑动的手令他发痒的收缩腹部,「你都这么——嗯,正向?」 「呵,这样是正向吗?」也许是笑容太过亮眼,也许是撩人的动作,导致心跳越发难以控制,这时才想到要怎么形容他——迷人。 长相迷惑人眼,性格撩拨人心,这人真的很犯规,林耕未发喘着,小幅的扭动着脚,「……痒。」 「呵呵。」 然而抗议并没能阻止佘令禹使坏,也许是昏暗的环境,也许是他们正相连着,男人动作细微的变化都放大在他眼中,意识到他进攻的每一下变得有点绵长,重重的辗过敏感的那块地方,带来了延长的刺激,却反而让他觉得被吊住了。 本能的想要更多,他抓住了他的手,本能应和着寻求愉悦,然后更加意识到这才是对方使坏的目的。 「如何,喜欢吗?」 「不、不好说。」林耕未嘴硬的回答。 「呵呵。看来我还有很多空间啊。」佘令禹笑瞇了眼。 他退开了身体,将林耕未翻过身,「趴着。」虽然是温然的话语,却让他紧张了起来,特别是重新从身后进入的时后,他皱起了眉头,手臂被抓住了,股间由慢而快甚至拍打出声,虽然刺激感并不同,林耕未却只忍了几下。 反手沿着那腰间的手臂往上,觉得忍不住深呼吸,有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会不会回头是那长发的兽人,他觉得自己的声音近乎在求饶:「不要……我、我不喜欢。」 从背后看,青年臀部与腰椎连接的两侧有两个凹下去的小窝,代表性感的腰窝让佘令禹有股想用精液填满它们的衝动。然而他没有料到林耕未的排斥如此明显,无论是眉间拧出的皱纹,低语的虚弱都揪住他的心。 几乎不用想,肯定又是六起造成的阴影。 他没有想让他忍耐,抱着他翻回正面,可林耕未眼中泛着不安,主动的说,「对不起……我,我们下次再试看看?」 他垂头吻了他,林耕未有些紧绷,气息有点不稳。终于慢慢放软了肢体,回应他的吻时,佘令禹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都是真心话:「我说过了,不喜欢就说,为什么要道歉?别怕。」 当他一次次地说没关係的时候,林耕未也会想,这些事对他而言并不公平,然而如果不是这样的耐心跟包容,也许他也不能从这些阴影中真正走出来,其实说不喜欢也不够精确……他搂住了身前的男人,尝试着解释:「其实,其实如果是抱着你做,我就觉得好多了。」 佘令禹摸着他的脸,露出了浅笑:「喔,我知道了,就那么喜欢我,是吗?」 直接承认让他有些脸热,但也没想过否认。 林耕未点头的幅度并不大,咬着下唇似乎有点害羞的神情,让佘令禹觉得有点犯规,他让衝动主导,搂紧便亲了下去。虽然看不见腰窝,但腰间泛出的薄汗及美臀的手感却依旧能让他感到兴奋,佘令禹笑了笑,伸直了腿,往后坐:「试看看坐上来?」 林耕未眼睫毛有点长,此时掛着汗,眨动之间越发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在肩上的手指动了动,佘令禹好奇会不会被拒绝的时候,他便移动了,挪动他的性器,试图塞进体内:「我……我技术不好喔。」 他觉得他可爱得很,没忍住咧开嘴:「那正好练练。」 林耕未觉得很难。方向不太对,他试了两次都没法把东西塞进体内,然而佘令禹却玩起他的性器,一手甚至还在他脊椎上下的滑动,让他越发难以专注,呼吸也乱了,扭动着身体:「好痒……」 他咬住了他的耳朵,声音有些低哑,饱含情慾:「宝贝,你真敏感……」 林耕未后腰都酥麻了,而且佘令禹动手撸着他的性器,他就不想委屈自己动了,抢救了自己的耳朵,低头亲了他:「乖宝……唔,我弄不进去,你不是我乖宝吗?帮我——」 好像打开了甚么不得了的开关,不只转眼就压了过来,还被啃住了,又吮又咬,酥绵的战慄感在对方顺畅的嵌进他身体时蔓延,重而绵长的刺激令他无法反抗的哼出了声。 林耕未呻吟着,扭着身体,下意识的收缩后穴时,也明显的感受到他的愉快,快感来自于身体的刺激,也来自于意识到两人正结合着这件事情。这是他喜欢的人啊。他们正在做爱啊。 「如何,宝贝,喜欢吗?」望进的眼神发亮,绵密的律动之中依旧不依不饶。 他有些想笑,喉间反而溢出哼吟,伸手抱紧了他,回应本能地出口:「嗯,好棒……乖宝好棒。」 佘令禹笑了转眼就搂住他吻得炙热,在唇齿交流间,林耕未听见他不依不饶:「……小坏蛋。阿未,我们在做爱了,你喜欢吗?」 在亲暱激情中的执拗,热烈灼人的激昂似乎将他的心思摊在了阳光下,他想听的,那答案便因此如同明镜般,澄清透亮,他的刮搔在他汗湿的身上留下痕跡,他抱紧了他,心声自然地脱口而出,只想跟他说,也只跟他说:「喜欢,跟你做的话,都喜欢。」 过往的阴影似乎因而消失无踪,眼中除了对方之外再没有其他,佘令禹的笑容明媚如灿阳。 说好要睡觉的,结果在一起滚得浑身都是汗。收拾了用过的垃圾,拖着身体洗了个昏昏欲睡的澡,两人一起又躺回床上的时候,林耕未几乎是一秒入睡。 他没有印象做甚么梦,却有意识自己翻身,碰到了身旁的人,然后就对方伸手搂住了他,暖烘烘的温度让他安稳的落进了另一个深眠里。 林耕未再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佘令禹还在睡,搂着他的手依旧放在腰上,林耕未轻手轻脚的移动,没想还是惊动到对方,蹭了蹭他的肩膀,便放松了身体,似乎想继续睡。他摸了摸蓬松的头发,不知怎地,想起了一件事。 等他勾起了唇角,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却没能看见原先他以为睡得很好的男人动着手臂寻找怀里的人,因此睁开了眼。 林耕未走出房间进了客房。他的目标明确,翻着笔记本。很快就找到了印象中的地方。 因为是单独的一页,不只是特别明显,一行一字构成的「佘令禹」也很突兀。 名字底下的压痕已经不太清楚了。林耕未拿着笔照着那压痕写上:whyme? 彼时不清楚的,此时却再明晰不过,他动着笔,在那行字底下,写下了答案。 ——becauseoflove. 重新走出去的时候,佘令禹正从厨房走出来,林耕未下意识问:「唔,怎么了?找甚么吗?」 「找你啊。」他的浅笑,在斜阳下彷彿渡着金光。 现代、大猫族、蛇族地图 现代地图+兽世的地图 有些是《反派》里的人物,就画一起了 蛇族的地图,大概知道方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