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温》


 章一 嗨，我是你养的金鱼

    01
    「嗨，我是你养的金鱼。」
    撞见碎了一地的鱼缸时，她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对卓音菲来说，这辈子的确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个还要超自然。不过，这件事要从早上说起才够完整。
    那天是她的国小毕业典礼，她在典礼上看着同学痛哭，其实也想跟着一起哭，但她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并不是她冷血，而是在每两年换一次班的情况下，的确也没有多少情分在，更何况……
    「……啊。」
    她在教室外面洗手，一进来就撞见两个女生正要出去。那两人对上音菲的双眸，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下。接着，她眼睁睁看她们急转弯，从另外一个门鑽出教室。
    ──她并不是被排挤。只是，这个情况也和被排挤差不多。
    她望了下别在胸前的红花，有那么几秒觉得它应该是白色的才对。
    等音菲回到座位，突然有人从左后方撞到她的手肘。她的表情本来落寞，但那一刻呆住了。
    「啊，抱歉。」
    那人撞到她之后回头，音菲认出他是班上的小霸王许耀星。这傢伙总是哪里好玩就往哪里去，又爱耍嘴皮子。
    不过，当他遇上卓音菲，竟然连半句玩笑都开不出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耀星才终于受不了尷尬，把手上的毕业纪念册递给她：
    「你可以帮我签吗？」
    「……好啊。」
    她人算是很大方，即使明白这句话是礼貌性的请求。
    音菲打开毕册，在被签名挤得水洩不通的纸上找到了一个属于她的小角落。她接过耀星给她的签字笔，才刚提起，笔就没水了。
    她望着被她留下灰白字跡的毕册，像是看见她刚才想像出来的白色胸花。
    「我给很多人签，所以没水了。」耀星反应很快，「我再去借一支给你。」
    「啊，没关係啦！」她难得说这么多话，「反正白色很适合我。」
    他听了，整个人愣一下。雪白长发和赤红瞳孔映入他的眼底，他这才想起这就是属于「卓音菲」的个人色彩。
    白化症──她全身的细胞彷彿都在这么告诉他。
    「呃，那个……」他更尷尬了。
    正因为音菲的语气没有任何嘲讽，所以他才更难应对。他想起这两年的事、她和这个班级的事，还有她和他之间的事。
    不过最后，他没有出声。
    后来，耀星离开了她的视线；再过一会，这一天也划下句点。
    她的国小生活正式迎来终点。
    回到家后，难得来接她放学的爸爸在门口放她下车。她的爸爸是商业经理，总是整天忙工作，今天的毕业典礼当然也没时间参加。不过，爸爸还是展现了足够的诚意，特地提早下班，买了一束花送给她。
    她很开心，但也有点伤心。
    「小菲，爸爸要去搭飞机了，你这个暑假要乖喔！」
    「好……」
    她的超人爸爸要出差了，为期两个月。也就是说，这个暑假只会有她和奶奶在家。
    「记得要听奶奶的话，晚上再出门。」
    「好。」她不小心笑了，觉得自己很像吸血鬼。
    「那，爸爸走了。」
    「路上小心。」
    短暂的离别她很习惯了。唯一习惯不了的，还是她不能久晒太阳这个事实。
    她抬头，午时的阳光特别尽责，可能会为她的肌肤带来危机。她望着离去的轿车，那一下子被放大的寂寞感，让她突然想起了她养在房间的小金鱼。
    进门后，奶奶也没发现孙女回来了，看来还在厨房里忙着。她把绿色书包丢在沙发上，上面没有任何立可白的字跡，她看着看着，浅淡地抿起一抹微笑。
    「唉，终于毕业了。」说不清是解脱还是伤感，她转向书包上的金鱼小吊饰。
    然后，她的坏心情就暂时被清空。
    她扬起笑容。
    「向日！」
    她边喊那隻金鱼的名字，边往房间走。打开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刷新了世界观──
    床乱了，桌子倒了，垃圾桶也翻了。最重要的是，她摆在柜子上的鱼缸不见了。
    「咦？向、向日？」
    她把门关上后就衝进去，但这房间哪里还有金鱼的影子？
    忽然，她踩到一摊水，低头看，才发现碎了一地的鱼缸。她的心一凉，赶紧趴在地板上看，却没见到她最宝贝的宠物金鱼。
    「喀！喀！」
    这时，她右前方的衣柜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
    她抖了一下，衣柜下方的缝隙忽明忽暗，就像是有人在里面……
    「是、是谁？」音菲对着衣柜说话，绕过满地的碎玻璃，轻轻靠了过去。
    对方没回应，但衣柜的门倒是悄悄地开了。她再度抖了一下，脑中已经闪过逃跑的一百零八种方法。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转身逃走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奶奶叫她的声音。她一回头，衣柜的门瞬间敞了开来，里面伸出一隻手将她整个人拉进去！
    「啊──」
    那一刻，她撞进了一个有温度的怀抱。衣柜的门再度被关上。
    音菲在黑暗中睁开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的听觉很清晰，知道奶奶打开了房门，进来喊她的名字。
    「奶……唔。」她出声的时候，嘴巴被那个人用手遮住了。
    她一愣，本来打算呼救，可这一刻，耳边却渗进一把裹着馀温的透明嗓音：
    「嗨，我是你养的金鱼。」
    卓音菲：很多人会对身为白子的我有误解。不过，我似乎也对我养的金鱼有很多误解……

 02

    02
    音菲养那隻金鱼好几年了，还替牠取一个接近阳光的名字。
    金鱼的名字叫向日，灵感是来自于她最喜欢的花──向日葵。或许是因为她是白子，天生不能接近阳光，所以她才在她最喜欢的宠物身上那么祈求。
    这几年来，向日陪着她的时间其实比任何人都长，她的爸爸常出差，她和奶奶之间也不算那么有话聊。更何况，她没有什么同龄朋友。
    所以，在音菲成长的那些日子里，是那隻金鱼一直陪伴着她。
    「嗨，我是你养的金鱼。」
    在衣柜中响起的那把清透嗓音，让她有那么几秒怀疑自己到底养了什么鬼东西！但她没机会思考太久，奶奶的声音又再度响起。这回她的声音高亢不少，像是已经发现地上的惨状。
    「哎哟！怎么回事？那隻狗又闯进来了吗？」
    音菲听了，后知后觉地想起以前的事。
    她的房间是爸爸特地为她隔出来的，背对阳光，还有一整片的落地窗。待在这里她不必担心，尽责的窗帘绝对替她把阳光遮好遮满。
    可是，她常常忘记关窗，隔壁邻居养的黄金猎犬就曾经闯进来搞过大事！
    没错，那次房间被破坏得更彻底，她也被奶奶骂得超惨。唉，她觉得，现在她还是躲在衣柜里别出来比较好……
    「奇怪，小菲还没回来吗？难道是我听错了……」奶奶没在房间找到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事实上，音菲还庆幸奶奶有重听，所以才没发现她和不明生物躲在衣柜里。
    啊，对了！不明生物！
    她忘记自己还埋在某人的胸口，眼睛一抬，似乎在黑暗中撞见了一对透亮眼睛。明明处在黑暗，却更深邃，看得她目不转睛。这个人刚才好像说过，他是她养的金鱼……
    「……向日？」她轻声试探。
    不久，那人点了点头。透过微弱的光，她隐约看见他明明暗暗的发色──是像烟火一样，美丽的橘色。
    后来，奶奶从客厅找来了扫把，把地上收拾得很乾净。危机暂时解除后，她再度抬头看那个人，对方也正好低头望向自己。黑暗中，静謐的气息蔓延，却没人要主动结束它。
    最后，是「向日」推开了衣柜的门。
    她那双没有黑色素的红眸不怎么适应光线，轻轻地闭上了。等她真的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才像烟花一样在她眼中盛放──
    暖橘色的短发衬着他白皙脸孔，微捲发质让他的五官更显轻盈。和明亮的发色不同，他的眸子漆黑深邃，却透着一道浅薄的光。
    「……」
    可以，这很超自然。比金鱼变成人更不科学的是，那隻鱼竟然能长得这么漂亮。
    「……小菲，你不记得我了吗？」他的声音不再被狭小的空间反锁，变得更透澈明亮。
    小菲？他知道她的名字！那么他，难道真的会是……
    「向日？你真的是向日？」说完，她指着他的脸，「你变成人了？」
    「向日」没有说话，轻轻地扬起一抹像风的浅笑，看得音菲的眼睛有点花，脑子……也有点懵。
    她明白，魔法咒语什么的她真的明白！看了那么多卡通，她当然也有幻想过自己可能是魔法少女，最好能边拯救地球边和外星王子谈恋爱。但像金鱼变成人这种事，她当初养牠的时候，可没有看到这项使用说明啊？
    金鱼男孩看了看，绑着白色双马尾的主人依旧痴痴望着自己，于是他只好主动扯开话题：
    「小菲，刚才那是奶奶吧！你的爸妈呢？」
    她虽然还在懵，但本能地回答：「我爸要出差两个月，暑假都不会在家。至于我妈……啊，你是我两年前养的，难怪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他当成「向日」了，还为他解释家庭状况：「我妈五年前就不在了喔！是生病。不过奶奶也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不过说完，音菲才发现对方也没说会担心，她干嘛自作多情？
    「以后，我也会对你很好。」没想到，他竟然对她这么说。
    音菲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还窝在他胸口，苍白的脸庞瞬间窜红。
    「那、那个──」
    不同于她的慌乱，男孩的目光倒是很专注，像是在欣赏她的容貌。她被看得不自在，出声问：「你在看什么？」
    「你的头发。」说完，他直视她，「现在，是看你的眼睛。」
    「有什么好看的……」
    她一时忘记自己的特别，幸好有金鱼提醒她：「白色头发、红色眼睛……很漂亮啊。」
    「不、不要乱说话！」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调戏了，赶紧红着脸退出衣柜。
    衣柜外的世界海阔天空，那隻金鱼跟着她出来之后，也像是第一次看见窗外的天空，动也不动。她见他这样，突然捨不得关了他两年这么久。
    不过，没办法嘛！谁叫他是金鱼呢？
    「向日，你为什么会变成人？」
    他回头看音菲，想也不想吐出一个答案：「可能……是因为想活下去。」
    「活下去？」
    「嗯。」
    不知道为什么，音菲觉得他好像结束了一个话题，才又开啟另一个话题：
    「有隻狗闯进来把鱼缸撞破，回过神来，我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音菲看着他所谓的「现在这样」，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她往空无一物的柜子上看，想起那个消失的鱼缸，有几分感触忽然从心底爬上来。
    「其实，能一直待在鱼缸里也不错。」
    「嗯？」向日看她。
    「可以的话……让我跟你交换好不好？」
    难得露出调皮的笑容，音菲把手背在身后，像猫那样，轻轻地对他撒了第一个娇。
    向日：变成人的感想？喔，我现在能记住小菲的脸，七秒以上。

 03

    03
    音菲没有继续那个话题，缠着向日把事情问得更仔细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结论就是，她的金鱼因为邻居家那隻蠢狗又闯祸，所以变成了人。
    她也很疑惑，自己竟然能接受这种超自然的事情。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到底该怎么和家人解释？而且，她又能瞒到什么时候？
    「对了，小菲！」
    她边思考边回头，一道圆形阴影在她眼前罩下。她眨了眨眼，向日手中拿着一面金色奖牌，那颗好奇的脑袋还从旁边探了出来。
    「这个是什么？上面写你的名字，而且还第一名。」
    「呃，那个是……」她想起那面奖牌的事，还有很多不该想起的事。不过，向日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还是回答了他：「学校短跑比赛的冠军，我以前参加过。」
    「柜子里面有这么多个，这些全部都是吗？」
    「对……」
    「你跑步很快吗？」他的眼神很专注，「我想看看你比赛的样子。」
    「嗯，应该算快吧。」说完，她把金牌从他手中夺走，笑着说：「好啦！那不重要了。」
    「为什么不重要？我也很喜欢跑步。」
    「你是金鱼，哪会喜欢跑步。」
    「以前是游泳，现在就是跑步了啊。」他竟然能把话题延续，「你呢？你不喜欢吗？」
    这句话，把她的思绪带到从前。在风里驰骋、在眾人的加油声中流下汗水，这感觉可能她早就忘了。喜不喜欢，对现在的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可是，她望着他澄澈的双眸，曾经在跑道上放肆的笑容浓缩成了一个答案：
    「喜欢吧，我喜欢跑步。」
    听了她的回答，向日的眼睛轻轻弯起，低声说了一遍：「嗯，我也很喜欢。」
    两人互看一眼，不知怎么地静了下来。旋转的电扇带来清风，搔一下音菲的脸颊，被风拂过的脸也像心脏一样，有点痒痒的。
    后来，音菲叫他躲回衣柜里，自己则从落地窗溜出去，大费周章地从正门再次走进客厅。她原本以为会挨骂，但奶奶看着八点档那个坏女人哭天抢地，心情似乎不错，几句叮嚀就匆匆打发她。
    她很庆幸，在奶奶去洗澡的时候，还偷偷从饭桌上打包了一些食物要给金鱼送外卖。
    「奶奶都没发现我吗？」向日一边吃人类的食物，一边关心食物的来源。
    「她有重听，只要没进来房间，应该都不会发现。」
    她望着他吃饭的样子，绝对比他吃饲料的时候好看。
    「她没关心金鱼吗？」金鱼先生继续发问。
    「呃，老实说……」音菲想起奶奶曾说过的话，「她很讨厌金鱼。」
    向日停顿了下，抬头看她。
    「正确来说，是讨厌鱼。」
    「为什么？」
    「她小时候有被鱼刺卡到喉咙，所以这一辈子都超讨厌鱼。」
    向日也不在意，「没关係啊，你喜欢就好了吧。」
    「啥？我也没有特别喜欢啦。」
    他听了，倒是有点认真地看着她：「是吗？你每天不都在房间外面喊我的名字，我以为那就是喜欢了。」
    「那、那是……」
    她企图闪躲，或许是因为她最喜欢的金鱼已经变成人类的关係。她觉得……身为一个淑女，她不能轻易那么说。
    「不喜欢吗？」没想到，向日一脸纯洁地逼迫她，素净的脸庞还轻轻偏着。
    她瞪大眼，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微妙的空气还吹着，她在向日吞下一口番茄炒蛋后，想办法让自己静了下来。
    「喜欢归喜欢，但你就是一隻金鱼嘛！」
    她这话可没说错，但向日似乎不怎么高兴。她发现他的表情沉了下来，还捨得放下手中的筷子。音菲突然有种奇妙的预感，像是下一秒会发生棘手的事。
    向日从椅子上起身，走向站在窗边的她。他离得愈近，她就愈摸不透这傢伙想做什么。可是，他站在她面前了，还比她高了半颗头，像个可靠的男孩子。
    他的目光轻浅地飘下，扫过她的鼻梁。她的眼皮好像又痒了，不经意就对着挨近自己的他闔上洁白的眉睫。
    而他的嘴角含着笑意，朝音菲的方向伸出了双手──
    然后，将她身后敞开的窗帘「唰」一声拉上。
    「唔？」她被俐落的声音吓得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困在双臂之间。向日望着她，清爽的笑容也像风一样俐落。
    「小菲，我现在是人了。」
    她微怔。
    「我知道你不喜欢晒太阳，所以，我能像这样帮你拉上窗帘，也能在路上好好地为你撑起一把伞。」向日把手安放在她的头上，轻拍两下，「你，千万不要小看我。」
    他的语气明明像威胁，她却听见一丝桀驁的温柔。她不说话，静静看他又坐下吃饭，心里的感受温暖又纷乱。
    她不是不喜欢晒太阳，而是不能。
    作为一隻金鱼，他是真的懂太多了。可是，她的金鱼那么温柔，她还是什么话都别说吧。
    卓音菲：换衣服的时候，向日虽然躲在衣柜，却漫不经心地告诉我鱼缸是透明的。那时，我才知道我真的不能小看他。

 04

    04
    过几天，那隻金鱼实现了诺言，真的在外面为她撑起了一把伞。在向日的保护下，她觉得那把伞就是一个小堡垒。
    在夏天的开始，他们决定到附近的社区走走，抚慰一下发霉的心。
    当然了，奶奶今天去了她的贵妇聚会，绝对不会在路上撞见他们，她可是精打细算过的！
    「真奇怪，你明明是隻金鱼，却知道伞要怎么撑。」
    音菲在伞的保护下，望着只有一隻手臂在伞下的向日。而他一脸自信，阳光洒落他的面容，看起来很清爽。
    「这有什么难的？身为一隻聪明的金鱼，什么都要会。」
    「你别太嚣张了，明明前几天还只是一隻连手臂都没有的金鱼。」
    「喂，我现在是人了。」他又一次抗议，「你看！你不用擦防晒乳，也一点阳光都不会晒到。」
    她失笑，「你到底为什么会知道防晒乳啊？算了，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不晒太阳。」
    「很简单啊，你一直躲阳光。」说完，换他好奇了，「你怕晒黑吗？」
    也对，一隻金鱼哪会知道这么复杂的原因。她想了想，用比较平淡的方式说：「我的身体比较特别，没有黑色素，所以不能晒太阳。」
    他愣了一下，望住她红色的眼睛。看来，他没有从她外表的异样联想到这件事。不过，连她本人都是近几年才知道「白化症」是什么，其他人更是没有理由知道。
    「是吗？所以，月亮对你来说可能更像太阳？」
    「咦？」她倒是没有这样想过，不过，从向日的嘴里听见这句话，好像格外浪漫。她想起有人曾经这么形容过白化症──他们都是月亮的孩子。
    而她，在向日的眼中也像月亮的女儿一样美丽吗？
    「月光也不错啊。」他似乎懂她，缓缓地笑了一下，突然问：「小菲，你完全不能晒太阳吗？」
    「也不是那样……」她面对他的探究，好像有点豁然开朗，「其实只要别在太阳下待太久，我也和正常人差不多。」
    「像这样吗？」
    说完，向日把她头上的伞移开。正中午的阳光从她头顶洒落，她除了觉得有些刺眼外，其他都还好。
    音菲抬眼，撞上向日询问的目光，难得微微笑，「对，像这样。不过你也太不尽责了吧。」
    「哪有，你不是伸出手了吗？」
    经他提醒，她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伸长了手指，在指尖缝隙感受轻拂脸颊的阳光。
    「这样看来，你应该很喜欢阳光。」在她感受光线的同时，向日这么对她说。
    她是喜欢，只是天生不能晒而已。被他看透后，音菲有点难为情地笑了出来。
    这时，有种冰凉的感觉穿越她的指尖。她眨眨眼，细微的雨珠沾湿了她洁白的眉睫。她望向天空，又和向日对看了一眼，几颗雨滴点缀他们相望的视线。
    她出声，「……下雨了？」
    「看来是。」他点点头，让那把伞成为了他们之间的天空。
    「要去躲雨吗？」音菲观察附近，正好有个能遮雨的公车站。
    「怕什么，我们有伞。」他不只不介意，还把伞递给了她，「你拿一下，我这几天一直想去买那个。」
    「哪个？喂……」
    她看着他飞驰的背影，发现那傢伙居然去排了冰淇淋摊。那个冰淇淋阿伯是很常出现在附近啦，但原来他覬覦了这么久吗？用的还是她的零用钱……
    不过，当向日拿着两支霜淇淋回来时，她还是像个收到糖果的女孩子一样露出幸福笑容。音菲前进一步，让伞罩住他们，包括那两支使她心动的霜淇淋。
    「哇！好久没吃冰了。」就算身为一个刚毕业的小学生，喜欢吃冰的心情果然还是永远不会毕业。
    「给你。」向日伸手，音菲就腾出没撑伞的那隻手欣然接下。
    「谢谢！」
    他们相视一笑，就开始专心吃冰淇淋。向日还把伞拿回手中，让音菲可以更专心地啃甜筒饼乾。
    「啊，你也吃得太丑了吧……」她看见他脸上沾了白色冰淇淋，想着如果是自己的话，应该可以和雪白的皮肤完美融合吧。
    向日继续大口吃冰，「哪有？」
    她就是觉得丑，马上从口袋里掏出随身的面纸，往向日脸上抹了一下。向日没料到她说的「丑」是这个意思，还稍微愣了愣。
    「都沾到鼻子了，还说不丑。」
    「……你还不是一样。」向日瞇起眼，指了指她的嘴角。
    「咦？哪里？」她大惊，伸手要摸，但向日制止了她。随后，向日接过她手中的面纸，也往她的嘴角轻轻抹了下。
    不过，接触到她嘴唇的，是他略显冰凉的手指。
    「唔……！」她下意识往后退，却又被冰凉的雨逼着回到伞下。
    踏回伞里的她，好像又离她的金鱼更近一步了。
    「怎么了？小菲。」向日轻勾嘴角，那双眸子看起来像恶魔。
    她红着脸反驳：「我哪有怎么了。」
    没想到，他恶魔般的笑容这才完全绽放：「刚才是我看错了，你的嘴巴……没有沾到冰淇淋。」
    「咦？那你摸什么摸啊！变态！」她气得抬手就是一拳，挨揍的金鱼却笑得很开心。
    「哈哈哈！有什么关係，我正在展现我的体贴啊。」
    「欠、欠揍啊你！给我过来！喂！」
    想了想，这好像是她和她的金鱼一起度过的第三个夏天。被雪色霜淇淋点缀、被艳阳宠爱，连突如其来的清凉骤雨，在他们眼中也显得特别闪亮。夏天，就是这么令人期待的存在。
    那一刻，她的嘴角还残留着冰凉触感。但那份温柔，究竟是来自于霜淇淋的冰凉，抑或是被指尖缠绕的馀温……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了。
    向日：平常我都光溜溜地在鱼缸里游泳了，只是摸一下小菲的脸……应该是可以被原谅的吧。这话没逻辑？随便啦！

 05

    05
    关于金鱼变成人这件事，音菲其实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烦恼。虽然她偶尔会想，自己总有一天要向爸爸解释，但，每当她看见向日顽皮的笑容时，她就只想把这件事丢到太平洋里，最好再也不要想起。
    反正，逃避现实是小孩子最擅长的事嘛！
    「小菲！你跟我过来一下。」
    她在心里振振有词，但她的金鱼打断她的壮阔，除此之外，还一把将她从落地窗拉出去。
    「喂……去哪里？」
    音菲踉蹌一步，恰好撞进向日的胸口。虽然他没说话，但伸手摸了下她的鼻子，目光又默默飘到远方。
    她才正想骂他敷衍，但向日又拉着她往前跑，音菲看了下，好像是往公园的方向。她又看看他明亮的神情，如此耀眼温柔，心想该不会他有个惊喜要给她吧？她也不是不能好好期待啦……
    「啊，冰淇淋阿伯往那走了！」向日大叫。
    「……」
    冰淇淋，这几天就只知道冰淇淋！
    于是，当两人终于追上冰淇淋阿伯，也如愿以偿地买了一支回来以后，音菲竖起目光来，看得向日好毛。
    「怎么了？」他问完，又多了一个问题：「你真的不吃吗？只买给我？」
    「不要，淑女也是要好好注意体重的。」比起那个，她举起食指，「你也不要每天都吃，会得糖尿病。」
    「糖尿病？那是什么？」
    「呃……」其实她只隐约听过奶奶讲，其中的原理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你上厕所的时候会有很多蚂蚁聚集在……」
    「在？」
    「不、不重要啦！」感觉到话题逐渐不对劲，音菲连忙结束科普。
    「是吗。」他心不在焉，拉了一把她的手，就把冰淇淋往她嘴边送，「那，你吃一口。」
    「咦？不用啦……」她摇摇头，目光聚集在冰淇淋上。融化了的雪白螺旋，在她的眼里像牛奶浴一样饱满。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也变得像融化的雪，静静流淌、难以形容──
    有次她在操场上运动完，口渴得要命，就借了许耀星的水壶来喝。很多同学吵吵闹闹，纷纷说那就是「间接接吻」，吵得他们脸都红了。那时她和耀星的情谊还算不错，不像现在尷尬……
    不过，她也是因为那样才知道「间接接吻」的意思。
    现在，她很犹豫要不要告诉向日。但有必要吗？说到底，一隻什么都不用在乎的金鱼真好，她多想不当个麻烦的人类。
    在音菲盯着冰淇淋发呆时，她的眼角馀光忽然闪过一大球金色的毛。她定睛一看，那不就是常常闯进她家的那隻黄金猎犬吗？她虽然讨厌牠闯空门，但还是挺喜欢大狗狗的。
    「甜甜圈！」那隻狗有和自己的体型不相称的可爱名字，而音菲就用这个名字叫牠。
    音菲往那隻狗的方向衝，狗也如愿转了身面对她。但下一秒，牠用一种非常不科学的速度衝向她……呃不，是身后的向日。
    「啊啊啊啊啊啊──」
    她从书上看过，倒可没有真的听过──这种像杀猪一样的惨叫。
    音菲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隻大狗技术辗压她的金鱼，那头像棉花糖一样的橘色头发就这样被狗掌踩着，她恍惚半秒，赶紧衝上前救援！
    「甜甜圈！放开向日！」
    「汪！汪汪！」
    音菲扑向牠的狗背，馀光瞥见向日已经吓傻，像根木头一样躺在地上。她心头一凛，连忙使出这辈子所有（大概十二个年头）的力气，将那隻过度兴奋的大狗往后扯了一个步伐的距离。
    甜圈圈似乎醒悟了，立刻又转过身来对着音菲摇尾巴，完全忘了自己差点把一隻金鱼压成鱼子酱。
    「乖，别再追人了。你的主人呢？陈阿姨是不是不在附近……」音菲摸摸牠的头，安抚了牠几下，就过去把惊魂未定的向日拉起身。看他抖成那样，好像真的很怕狗。
    「甜甜圈是比较粗鲁，但牠没有恶意啦！向日，你很怕牠吗？」
    「那当然！牠可是当初追着我跑的那一隻。」
    「追着你跑？」
    向日点头，一个箭步就躲在音菲身后，还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把鱼缸撞破那个。」
    啊，想起来了，甜甜圈的确是让向日变成人类的功臣啊。等等，不对，这傢伙在做什么？竟然随便就把她抱住！
    「喂，你不要对女孩子这么随便！」她严正抗议。
    「哪有随便？你是小菲耶。」他不明白，双手仍然放在她的臂膀上，那张俊秀的脸还对着她的耳朵凑了过去。「喔，难道说你……」
    「怎、怎样？」她直觉他要讲出棘手的话，忍不住回眸看他。
    他就在那一丁点的距离外对她扬起嘴角，目光摇曳，点燃她内心的烛火。
    「你会害羞吗？对我。」
    她愣了愣，眼底映出他从容狡黠的目光。那种纯真却带着一丝叛逆的模样，的确令她心跳不已，不过……
    「才不！你只是我的宠物而已。」她别过头，逕自往前方走去。
    向日立刻追上她，「可是，我当你的男朋友也不错吧。」
    男、男朋友？他居然说出这种话！
    「不要！我以后想嫁给博士，而且要有一百八十公分那么高。」身为一个淑女，得赶紧找个理由矜持！
    「我以后也会长那么高。」
    「是吗？搞不好你明天就变回金鱼了。」
    被她说得不甘愿，向日又抓住她，「难道你以后才要开始喜欢别人吗？等男生长那么高，要等几年的时间啊？」
    「喂，被你说得我好像很没少女心一样。」她再度护住自己，和他拉开一段距离，才慢慢说：「我跟你说！我以前有过喜欢的人。」
    向日愣一下，「谁？」
    她歪着头想，「小五的时候吧！我心情不好，坐在操场旁边哭，结果有一个男生跑来安慰我。」
    「他长得比我帅吗？」
    「那、那当然啊！」她有点心虚。
    「好吧。」意外地，男孩妥协了，「我还是当你的金鱼好了。」
    她呆了一下，莫名地觉得难为情。
    他握住她柔软的掌心，笑着注解：「可以待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可以待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一向寂寞的她，忽然觉得心头照进了阳光。
    卓音菲：我的金鱼虽然游在水里，但牠走过的轨跡却满是馀温。

 06

    06
    后来，他们走到附近的公园，看见有几个孩子在比赛跑步。音菲在旁边看得入神，直到向日在她的面前用手挥了挥，才把她唤醒。
    「你也想去跑吗？」
    「没有啦！只是看看而已。」她摇摇头，「我已经很久没跑步了。」
    「为什么？你不是跑得很快吗？」
    「你看，他们都快要跑完了，没有人在晚上才开始玩的啦。」音菲回避那个问题，但也说出了事实，「别的小孩都是下午就出来玩，很少有人跟我一样只能在傍晚出门。所以，我很难加入他们。」
    他思考了一下，「小菲，你啊……」
    「啊，」音菲打断他的话，「那傢伙跌倒了。」
    向日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沿着路线跑的其中一个男孩跌倒了。附近都没有人，音菲下意识就跑了过去。她以前也在这里跌倒过不少次，知道那非常痛。
    「嘿，你没事吧？」她蹲下身问。
    男孩皱着眉头，不一会儿才抬起脸来。
    「我没事……咦？」
    那一刻，音菲在他放大的瞳孔中，看见了像雪花般摇曳的自己。男孩似乎看直了眼，一双眸子盯着她动也不动。不过，有句话，却像水一样流畅地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哇，好、好漂亮的雪精灵……」
    「啊？雪精灵？那、那个──」
    音菲对他的反应措手不及，脸不小心红了起来。向日望着她緋红的侧顏，什么也没说，就上前将那男孩拉起身，还帮他拍拍有点脏了的外套。
    哇，其实她的金鱼还挺绅士的……嗯？
    「谢谢！」男孩受到他的帮助，率直地道了谢。向日的笑容也格外温柔，可音菲看着看着却看出了蹊蹺。
    「你，小心一点。」
    他的笑容停得特别久，男孩回应的时间也拉得特别长。
    「嗯？啊……好。」
    小、小心什么啊？音菲的目光追着向日，想看清楚他表情，但他一个回身就回避了她的视线，那背影看了半天好像有点闷。
    音菲想了想，把话题转回男孩身上，「对了，这边的地上特别多湿泥土，你要跑慢一点才不会跌倒。」
    「哈哈！我知道，但是跑慢的话就会输星星队了。」
    她愣了一下，「星星队？」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不确定的念头，但很快又被对方打断：「你们也是平安国小的吗？」
    「平安国小？不，我是富信国小的。」说完，她像是忘了什么一样，把向日往前推了一把，「呃，他也是！」
    向日眨了眨眼，没多说话。男孩也没看出异样，只兴奋地指了指公园正中央的方向，「富信国小？你们的田径队很有名耶！这样吧，你们要一起来玩吗？」
    「咦？我、我们不是田径队的……」正确来说，她有想过要参加，但老师和同学都不让。
    她下意识看了下一言不发的向日。刚才的反应，让她觉得他似乎心情不好，但这一刻，向日直勾勾地望着她，那双眸子特别意味深长，她实在搞不清楚他要表达什么。
    「啊，你们慢慢考虑，我先过去和他们会合。」
    「咦？喔……」
    音菲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看得很入神。忽然，低气压笼罩了她耳畔，那句话静得像暴风雨前夕。
    「小菲，你看傻了？」
    「啥？哪有！」她回过神，看见她的金鱼一脸不爽。她莫名：「怎么了？」
    「没事。」他摇头，十分浪费地把清秀眉宇皱在一起，「你想去跟他们玩吗？」
    她想了想，还是不怎么妥当。她也要避免在阳光下曝晒太久，不然会很不妙。
    不过，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向日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向日看了看她的白皙脸颊，沉默半天，那表情像是放弃了什么，「我说你啊，明明就很想去吧。」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望向那几个站在公园正中央的孩子。几个喜爱跑步的小傢伙似乎分出胜负了，明明狼狈喘息，却尽情笑闹着。她体会过这种感觉，无论输赢，都能在比赛结束后的操场上，笑着和对手约定下一次再见。
    可是，她好像把那个喜欢运动的自己，遗忘在一年前的那场比赛上了……
    她回过神，牵起一边嘴角，「不用了啦，我和他们的时间对不上。」
    就算听了她的回答，向日还是静静地盯着她看。而她回避他的目光，用一个转身结束她不想面对的话题，「走吧，奶奶快要回家煮晚餐了。」
    音菲大力迈步向前，蓬松的白色长发像云一样被她甩在身后。那个她不喜欢，却必须一辈子共处的顏色，要是能像她喜欢的兴趣一样，这么轻易地被她放弃就好了呢……
    「不知道今天奶奶会煮什么？虽然她不喜欢吃鱼，但很喜欢煮鱼汤给我吃。喂，你喝鱼汤的时候心里应该会怪怪的吧……向日？」
    煮鱼的话题没有得到回应，她只好纳闷地往回看。可是，身后哪还有那隻金鱼的影子？
    她愣住，慌忙地往四周看，这才发现了向日往公园内直衝的背影──
    「喂！我们要加入！」
    向日，这个名字果真很适合他。就算那是夕阳，她也不觉得他奔向之处会是尽头。
    反正，不管过了多久，那个像太阳一样的他，总是会再次升起的吧？
    向日：吃醋？我不懂你的意思。人类都喜欢吃那种东西吗？

 07

    07
    「好看吗？」
    向日穿了一件图案短t和刷色牛仔裤，这都是音菲掏出零用钱帮他买的。音菲看他在全身镜前转了几个圈，心想她的金鱼还真是有点骚包。
    「没想到你还蛮会选衣服的嘛。」她原本以为金鱼只会泡在水里跟草玩。不过，向日的头发有自然捲，搭配透着暖意的橘色，看起来又更帅了。
    「这是因为我帅。」
    「自恋。」
    他呵呵笑了起来，「嗯？你不喜欢吗？」
    因为被他问了奇怪问题，音菲只好避重就轻地回答：「我更喜欢你的自然捲。」
    「自然捲？」
    「嗯，跟我一样。」她撩起自己的一束白发，露出甜甜的笑。
    「是吗。」他轻笑，话锋一转：「对了，我长大以后要去打工，赚钱还你。」
    「不用啦，我的零用钱不算少。」音菲想了想，「就当在养宠物吧！」
    向日的目光闪过一丝错愕，不一会儿又恢復原状。
    「被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不是很高兴？」
    「哪会，你不就是我的金鱼吗？」
    他扬开嘴角，搭配那身俐落装扮，让她一时看呆了眼。
    「我说过了，你不要小看我。」他说。
    她才没有小看他，只是，她真的能和向日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吗？
    这是不可能的。
    「等爸爸回来时，你一定要变回金鱼。」她低声说。
    「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他笑，拉着她往另一区前进，「你也买件衣服吧？不然我帮你选。」
    后来，向日也替她挑了一件復古的洋装，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古董娃娃。他打量她好一阵子，弯下腰来，并朝她伸出手，像是一个绅士的邀请。
    「那我们出发吧！大小姐。」
    「呵，说得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回事一样。」
    虽然这么说了，但她还是笑着把手交给了他。
    这一天，音菲跟奶奶报备要出去找朋友，奶奶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也不怕孙女晒到太阳，于是爽快答应。音菲偷偷带着她的金鱼从后门溜出去。他们先到附近买了几件衣服，到了六点，才一同前往公园。
    上一次，音菲关心了那个跌得狗吃屎的男孩之后，对方便邀请他们加入那场比赛。
    音菲起初并没有答应。毕竟，她不想带给别人困扰。
    可是，她的金鱼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为她追了上去。叫住那个男孩之后，向日拉了音菲一把，直说要加入他们。
    一开始，音菲还慌张地解释：「其、其实我只能在晚上出门，不是很方便……」
    那个男孩名叫阿文。他想了一下，才状似理解地说：「啊！女孩子都怕晒黑嘛。」
    音菲很想告诉他不是那样，但也觉得跟外人不需要解释这么多。
    「没关係啊！如果你怕晒黑的话，大家可以留晚一点，等你来。」阿文语出惊人。
    「咦？那不是太麻烦你们了？」
    音菲不自觉回头看了向日一眼。但对方一点都不那么认为，反而还从容地替阿文说话。
    「他都这么说了，就答应吧！你不是很喜欢跑步吗？」说完，向日还跟他确认：「你的朋友都可以待那么晚吗？她是怕你们被爸妈骂。」
    「都住在附近而已，爸妈不会管那么严啦！我们学校的都很爱在这边玩。」
    那也是。她突然想到，如果她和这些人是读同一个国小的话，阿文就不会邀她一起玩了吧？她学校的同学都很怕她生病。
    阿文显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依旧热情邀请她：「说定了喔！明天六点见。」
    音菲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的眼角瞥见了金鱼的淘气笑容。那个眼神，像是在鼓励她答应阿文。
    金鱼哪懂人类的烦恼和顾虑？
    不过，她却为他的直率感受到一丝确幸。
    「哇，你们来了啊！」
    才刚到公园，阿文已经远远地看见他们。向日回头对音菲一笑，便抓住她的手臂向前跑。一群孩子坐在凉亭内，等阿文替他们介绍这两个新来的玩伴。
    音菲匆匆看过那五、六个孩子一眼，觉得有点紧张。其中，包括阿文在内有四个男生，剩下的两个都是女生。音菲对他们微笑，下一秒，便发现有两个长得很像的平头男生正笑嘻嘻地打量自己。
    熟悉的感觉蔓延开来。她下意识握紧手心，指尖渐渐失去温度。
    忽然，向日握住她的手，率先笑说：「你们好！我是向日，她是小菲，很高兴认识你们。」
    音菲怔忡一望，才连忙附和：「你们好。」
    「他们两个读富信国小，也很喜欢跑步，这个暑假都会跟我们一起玩。」阿文向那群朋友介绍两人。
    「我有问题！」其中一个平头男生举手。音菲又吓了一跳，忍不住反握向日的手。
    「小菲喜欢哪种男生啊？我跟我哥这种可不可以？」
    「……啊？」她措手不及。
    「你很白痴耶！第一次见，不要这么色好不好。」旁边的短发女生笑着打他，「小菲，不要理这对白痴双胞胎啦！他们看你长得很可爱才这么说的。」
    这、这么说，不是觉得她的外貌奇怪吗？
    「你们可能要先长一点头发出来再说！」另一个女孩出声吐槽。
    几个孩子又大声地笑了起来。其他人开始闹他们，向日这才偷偷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看吧！就说你很漂亮的。」
    漂亮？她眨了眨眼，想起他们第一次的相遇，想起他变成人之后，对她说过的「白色很漂亮」。
    她望着他，觉得心中又多了几分力量。忽然间，她好像不那么讨厌那个顏色了。
    「向日跟小菲记住路线了吗？」
    站在粉笔画的起跑线上，负责计分的阿文对他们说：「不要跑错了喔！不然宝藏会被平头队拿走。有新人加入，别再让蠢兄弟赢了啦。还有，也不要像我一样跌倒喔，真的超痛！」
    「知道了！金鱼队会赢的。」向日维持起跑的姿势，脸却转过来对音菲笑了一下。
    接收了那个笑容，音菲慢慢地扬起嘴角。
    虽是处在夜色之中，他们的目光却愈发明亮。孩子们的夺宝比赛就要开始了，而她的心中，那股嚮往奔跑的力量也正在蠢蠢欲动。
    「预备，开、始！」
    卓音菲：因为有你，即使是单薄的雪白，也能把整片夜色轻轻点亮──像一场夜晚的初雪那样。

 章二 胆小鬼玩捉迷藏

    01
    「奶奶还好吗？」
    电话中，远在海外的爸爸这么问她。她想了一下，笑着说：「很好！我跟奶奶都很好。」
    「那就好。啊，向日还好吗？」他突然问。
    她顿时一惊，把话筒握得更紧。默默地吞了下口水，她眼角瞥向紧闭的房门，想起那隻在里面睡午觉的金鱼。向日，还好吗？
    「他很好。」好得不得了，还在她的床上睡觉。
    「也是啊！你那么喜欢那隻金鱼。」
    「唔……」她脸一红。也、也没有那么喜欢啦！
    「不聊了，爸爸等一下还要开会。」
    「好，再见。」
    「要乖喔！再见。」
    直到掛上电话，音菲才卸下嘴角的弧度，轻轻地叹口气。奶奶还坐在客厅看电视，恰好看见她的沮丧模样。
    「小菲，怎么了吗？」
    「没有啦！」她连忙笑，「奶奶，我先回房间了。」
    关上门，她看见向日伸了个懒腰，从棉被中露出一隻眼睛看她。她走过去，扯开他的棉被，叫他快点起床。
    「别在这里睡太久，要是奶奶进来怎么办？」
    「我这模样也快一个月了，你奶奶连鱼缸不见了都没有发现。放心啦！」
    她抓住他手臂，「要是她知道你变成人，一定会把你煮来给我吃喔！」
    他呵呵笑，反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音菲便跌入柔软床舖。她呆了一下，向日在她正上方，成了她整片天空。
    「你捨不得吃我吧？」
    「我……才不会捨不得。」她别过头，双颊染上樱花色。
    所以，快点变回去吧！令她心烦意乱的金鱼。
    向日移开身体，往旁边一躺，目光迎上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他眼中的沉默，像是这番话引起了他某些感触。
    她看不习惯，推了他肩膀一把。「开玩笑的啦！不过，你还是……」
    「我知道。」他坐起身，朝她投以无害的笑，「我还是赶快变回金鱼比较好，对吧？」
    「嗯。」有那么几秒，她看见他眼中的淡漠。不过，他们必须有这个共识。「但，假如……」
    他的话没说完，她还是凝神倾听。最后，他的笑容又回到原点。
    「没什么，走吧！」
    「去哪？」
    「公园啊！六点集合，忘了吗？」
    她不再说话，眼中散发的明亮却洩漏了她的情绪。
    这一天，依约前来的孩子多了一人。音菲远远看到一个在凉亭中穿梭的身影，还疑惑他是谁。在阿文朝她走来时，她分神望着那背影，愈看愈熟悉。忽然，阿文挡住她的视线。
    「怎么了吗？」他笑问。
    「那个人是谁？」
    「喔，那也是我们固定班底，前几天得肠胃炎没办法来，超可怜的。」阿文转头对那个人说：「喂！快来跟新朋友打招呼啦。」
    那人慵懒地应了一声，转过头来。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两人都睁大双眼。
    「卓音菲？」
    「许耀星？」
    「咦？原来你们认识。」想了想，阿文才拍了下手心，「啊！都是同个国小的嘛。」
    是啊！而且还同班呢。音菲尷尬地望着对方，想起毕业那天，耀星拿毕册给她签的事。那时候，她对他说了些难懂的话，他肯定觉得自己是怪人吧？
    耀星显然也觉得尷尬，「你也来玩啊！身体……没问题吗？」
    听见这话，音菲的笑容黯淡了下来。虽然明白对方是无心的，但她还是彻底意识到自己跟别人的不同。
    「身体？小菲身体怎么了？」绑着马尾的庭安问。
    「呃，她……」
    「她没事。」搭上音菲的肩膀，向日从容地打断对方的话，「小菲比较特别，但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都已经在晚上出门了，大家不用担心她！以上。」
    「向、向日？」她惊讶看他。
    耀星听懂了，「那就好。不过，你是谁啊？」他不记得有在学校看过这男生。
    「我是小菲养的金鱼。」他天外飞来一笔。
    音菲想摀住他的嘴，但在场的孩子全都理解成另外一个意思。他们捧腹大笑，尷尬的气氛在一瞬间瓦解。
    「啊？什么金鱼！原来你还当她的宠物喔。」
    「我也想当你的狗！好不好嘛！」
    平头兄弟开始撒娇，耀星也被逗笑了，索性打消探问的念头。反正迟早会混熟的！这傢伙以后一定会跟着他到处玩。
    他露出调皮本性，嘴边的笑容变得更狂妄。
    后来，他们跑得累了，在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又坐回凉亭休息。今天的冠军又是金鱼队，耀星觉得自己遇上了对手。他本来就知道卓音菲跑得很快，但那个叫向日的傢伙竟然也跟她差不多。他左思右想，还是想不透这傢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卓音菲！」耀星朝她走了过去。她正在喝水，雪白的额上流了几滴汗，看起来像个闪烁的水晶娃娃。
    「嗯？」她有点意外他会找自己。
    「那次之后，你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吗？」
    向日就坐在她旁边，虽然听不懂，但也没插话。音菲沉默了一会儿，对他笑说：「当然啊！都过这么久了。」
    「是喔，那你怎么都不参加大队接力了？」
    「因为……」她止住声音。
    她也想啊！但是，老师不敢让她上场，同学也不打算在报名表写上她的名字。万一又出了什么差错，该由谁承担？
    看她为难，耀星想了想，「说起来，那次运动会没问清楚是我的错，还让你跑了两棒，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对了，要是那次你只跑一棒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问题啊？」
    「不要太久的话，做好防晒就没问题。」但，同学怕惹上麻烦，体育竞赛的报名都会自动跳过她。
    「喔！不过要跑步的话晚上也行啊，像现在一样也不错。」耀星咧嘴笑。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向日都没说话，顺道问：「向日，你知道这件事吗？」
    他的身体往后仰，转头一笑：「不知道！什么事啊？」
    见音菲没阻止，耀星索性告诉他：「你也知道卓音菲不能晒太多太阳吧？小五的时候，我推荐她去报名一百公尺和大队接力，还请她跑第二棒跟最后一棒。后来，她跑完最后一棒就晕倒了。全身的皮肤都是红的，大家都快吓死了。」
    向日以眼神询问她，却只换来她的落寞神色。他眉心一皱，拉着女孩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他才回头对耀星扬笑。
    「这样啊！谢谢你告诉我。」
    那抹笑意，带着几分深沉。
    向日：那时候，我第一次为我所说的话而后悔。不是「金鱼」，才能堂堂正正地守在你身边吧？

 02

    02
    「向日，你要去哪里？」
    金鱼男孩紧牵她的手，绕过了半个公园，在一棵榕树前停下。他思索几秒，才转身面对一脸错愕的音菲。
    「你不喜欢那个话题，不是吗？」
    她下意识抓紧裙角，「也、也不算是……」
    「至少，你还没办法好好面对那个人吧？」他说出重点。
    「可是，向日……」
    这不是一个该烦恼的年纪，她却从未打开这个心结。
    「就算再怎么不想听，他说的也是事实。」她低下头，「你知道我晒伤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吗？有很大的机率得皮肤癌喔。」
    他一愣，似乎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癌症，听起来很可怕……」
    「对啊！我爸说，那可能会治不好。」
    「嗯，我知道了。」他忽然走近音菲，掌心朝上，扶起她的双手。在她睁大眼的那一刻，他认真地宣告：「我啊，会常常提醒你要记得补擦防晒。还有，万一太阳还没下山，我会帮你撑好伞的。」
    「啊？」
    「啊什么啊？这些话我都已经说过了吧。」他的笑容渐暖，「我说过──我会对你很好。」
    他说过，他是说过。
    「可是，我不想麻烦……」
    「别再说麻烦不麻烦了，你就是这样才不能跟朋友打成一片。你看，这几天阿文要买饮料跟零食你不是都拒绝了？明明在他们之间是很平常的事啊。」
    她想了想，尷尬地说出原因：「因为在学校的时候同学都会去福利社帮我买东西，避免我晒到太阳。久了，我就觉得很不好意思。」
    「但你并没有拜託他们吧？也就是说，这些事情都是他们自愿的，你没有必要担心麻烦到别人啊。独立是好事，不过，我觉得你不是因为独立才拒绝的。」
    向日凝视她的怔忡：「你担心别人认为『白化症的你』是个麻烦。」
    的确。不管怎么安慰自己，她终究无法摆脱这种自卑感。或许是因为那场比赛，又或许是因为平时受人帮助……都好。总之，她一直很自卑。
    所以，当向日对她说「白色很漂亮」时，她才会那么高兴。
    她有一点难为情：「奇怪，你明明是金鱼，却说了很多金鱼不会说的话。」
    「哪种话才是金鱼会说的？」
    这她倒是没想过，可在「他」还是金鱼的时候，她的确想像过另一件事。那隻橘色精灵般的牠如果能说话……会是什么样的嗓音？光是这种可能，她就想像过无数次。
    「你在想什么？」向日探入她的视野，那双澄澈的眸子让她莫名地心一动。
    她凝视他，难得坦承：「……在想你。」
    向日愣了一下，注视她的目光在她眼底动摇地晕了开来。她第一次见到他这种表情，无措，又无法承受。
    看他一脸呆滞，她忍不住笑了，「噗！我说，在想你的事情。」
    「喂，你……」他难得气结。但在望见她的笑顏之后，他想了想，又重新扬起嘴角，还带了几分淡然气息。「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能一直都很开心。」
    她怔住，一时听不懂，「你不在的时候？哪时候？」
    「要是不能变回真正的金鱼，我就不能待在你身边了吧？」
    听了，她的心脏紧紧缩了一下。在向日转开目光时，她抿着唇看他背影。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确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失去阳光的金鱼，是没有色彩的。
    而自己，却注定只能背离阳光。
    「向日……」
    「嗯？」
    希望谁都不要察觉。
    「没事，回去吧！」她轻轻笑。
    不要察觉，就不会分开了。
    卓音菲：假如金鱼不能失去阳光，那为什么此刻的你……会成为我的阳光呢？

 03

    03
    「卓音菲，你在发什么呆啊？」
    卓音菲猛然回神，发现落后的许耀星已经追上她了。他的手中拿着奖球，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明明你跑得比我快，竟然停在这里发呆。宝藏我拿走啦！」
    「喂！」她惊喊，却没能阻止许耀星跑走。
    她咬牙，迈步追了上去。她的确跑得比许耀星快，但对方也不弱，她没有把握在这么短的距离能追上他。
    穿越了溜滑梯，她在阻碍重重的视线中继续衝刺。
    「你等等！」前方的许耀星忽然停下来。
    她喘着气，「……啊？」
    「这个给你吧。」
    「球？」
    许耀星皱眉，嘴边却掛着笑意，「我跑得比你慢，应该是你赢才对！虽然你刚才在发呆，不过还是给你吧。」
    她抬头看他，再看了奖球一眼，伸出手，将对方的掌心推回去。
    「跑得快是没用的，也要坚持到底才行啊。」卓音菲笑得瞇起眼，洁白浓睫在他的视线中轻盈搧动，像雪精灵一样温柔跳舞，「这次是你赢了！耀星。」
    她赋予信心的轻唤，加深了他颊上的色彩。他愣着，目光开始飘移。
    「快去！兄弟档追来了喔。」她提醒。
    「喔……」他回神，边搔头边转身。「谢啦。」
    那场比赛，由星星队拿下了胜利。一群人又坐在凉亭，边补充水分，边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这次向日跟卓音菲又在同一队了，本来所有人都以为金鱼队会赢的，但许耀星跌破了大家眼镜，这场胜利堪称奇蹟。卓音菲一坐下，孩子们纷纷好奇地围住她。
    卓音菲看了许耀星一眼，发现对方的脸有点红。
    「奇怪，向日不是衝第一吗？小菲怎么可能跑输耀星？」
    卓音菲回应：「我不小心发了呆。不过，耀星本来就跑很快，就算被追过也不奇怪啊。」
    「喔，你在发什么呆？」向日凑过来问。
    戴着眼镜的木鱼说：「比起这个，你们要不要问耀星为什么脸这么红？」
    庭安惊呼，「咦？真的耶！」
    「白痴喔，我才刚跑完步当然会红啊。」许耀星别过脸。
    「可是小菲已经恢復正常了耶？不信的话，你看。」
    希洁把卓音菲推上前，害她差点重心不稳。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她抬头，恰好撞见许耀星近在眼前的双眸。那一秒，许耀星的脸更红了。
    换她好奇了，「你怎么了？」
    「哪有怎么了？别靠我这么近！」他张牙舞爪。
    「啊？我哪……」
    「没有就好。」
    向日拉住卓音菲的手臂，将她夺回自己身边。卓音菲呆了一下，望向许耀星，再看向一脸冷淡的金鱼男孩。那瞬间，她好像嗅到了空气中的尷尬气息。
    「呃，三位。」庭安吶吶地打断他们，「阿文买零食回来了喔。」
    「真慢啊！我快饿死了。」许耀星马上站起来，头也没回地往阿文的方向走。
    一回神，她的肚子也饿了。她轻拉向日的衣角，想叫他帮忙拿几包饼乾过来。
    「帮我拿……」
    「我知道，洋芋片对吧？」他勾起嘴角，却不像在笑。
    「啥啊？他在气什么？」向日去拿饼乾了，但卓音菲还是一头雾水，心想莫非向日和许耀星是叛逆期提早来不成？
    回家后，卓音菲又包了一个「便当」回房间。她把食物放在桌上，有感而发地说：「都一个多月了，奶奶居然什么都没发现。也对啦！她听力又不好，根本不会听见你在房间里捣蛋的声音。」
    她说了这么多，向日却一句话都没回。卓音菲狐疑地望过去，发现他连一口饭都没动。真浪费！今天可是奶奶拿手的炒饭呢！
    「我问你，刚才你跟耀星发生了什么事？」她才正要开口，向日便提起这件事。
    「没什么啊！本来我跑得比他快，因为恍神才被他超越。后来，他又折回来给我奖球，说我跑得快就是赢了他。」
    「然后呢？」
    「然后，我没有接受。」她学起当时的语气，「我告诉他，坚持到底的人才是赢家。」这段话她说得不错吧！她觉得自己真成熟。
    向日托住下巴，像是在深思，「喂，你都没有发现什么吗？」
    「什么？」
    见她一脸不解，他果断放弃，「算了。」
    「啊？」
    「我换一个方式问你。」他连同椅子转过来面对她，「你对耀星有什么感觉？」
    「……爱捣蛋的傢伙？」
    他无言，「同班了这么久，都没有其他感觉？」
    「啊？耀星不就是个调皮鬼吗？但他有时候挺热心的，人还不错。」她想了想，「其实我们在那次运动会之后，就没再讲过话了。」
    「算了，你好像根本没在回答我的问题。」
    「啊？什么鬼？」
    向日不理她，又换了个话题：「那我呢？」
    他忽然坚实的声音，让她不禁放下随兴的态度。卓音菲看他，而他似笑非笑。
    「你？你是笨金鱼！又吵又调皮，比恶魔更像恶魔。」她笑着说完，补上一句，「所以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
    「嗯，独一无二。」她不觉得肉麻，毕竟这是事实。可以变成人的金鱼耶！不独特吗？
    「那就好。」他难得温顺地弯唇一笑。
    她愣住，没想到对方好像挺满意这个回答。
    向日一下子站起身，把她整个肩膀圈进怀里。
    一个孩子气的拥抱。
    「向、向日？」
    「对我来说，你也是。」他的气息一下就盘旋开来，在她耳边环绕又环绕。
    「……也是什么？」
    他听了，静謐间就放开了她。他伸手捞起她一缕发丝，轻柔得像把什么祕密给珍藏起来，「……我说头发啦！白色头发，独一无二。」
    她望着他眼中带有几分赧意的晶莹，突然有点难为情，下意识抓住自己的白皙发尾，「什么嘛，我奶奶也是这样啊。」
    「那不一样。」
    她本来想问哪里不一样，但一撞上他的眼神，她就觉得自己还是别问了。向日的目光的确还停留在那里，在她赭红的眼里，像一层鲜艳糖衣，把她应该要知道的事实甜蜜珍藏。
    独一无二……究竟是什么独一无二？
    向日轻轻别开了脸，舒舒服服地望向落地窗外的风景。而她也盯着属于她的风景，手里纠缠的，是自她诞生之际就相连的雪白色千絮。
    她猜，他所说的独一无二……才不是指她的头发呢，对吧？
    向日：我不是很懂你们人类，到底为什么会一直用「吃醋」来形容我？喂……当然没有，那又不好吃。

 04

    04
    那一天的孩子们简直晴天霹靂。
    阿文突然说公园要施工到九月，代表他们暑假都不能在这里跑步了。
    还好，许耀星住在一个有钱的社区，说可以带他们去室内的体育馆打羽球。于是，一群孩子拿起球拍，两人一组，兴奋地在体育馆玩双打。
    卓音菲没马上参与双打，她在隔壁网教身为金鱼的向日打羽球。
    不过，是向日的运动神经特别好吗？还是他根本就是怪物？他居然打得比她好，像是原本就很熟悉羽球一样。唉，但她不是很意外啦！向日也跑得比她快，这件事只有仔细注意过秒数的她知道。
    他们很快地结束「教学」，参与了双打比赛。
    「向日跟小菲不能同一队！两个都太厉害了。」几场下来，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于是，下一场比赛他们被分开了。
    卓音菲跟平头哥一队，向日被安排跟许耀星一起。
    在旁边观战的人看起来很兴奋。庭安手一举，高声大喊：「耀星，发球吧！」
    许耀星毫不拖泥带水，一记俐落的球就这么往对手飞去！
    这球快得来不及眨眼，却很轻易地被卓音菲接下了。那一刻，平头哥还傻了一下，直觉如果球是发向自己，他绝对反应不过来。
    或许是那瞬间的犹疑，让向日和许耀星看穿了他的实力。
    来回攻防不久，胜利便在平头哥漏接球的那一刻给了向日他们。
    「你们好过分！球都打我这里！」平头哥坐在地板上耍赖。
    「当然要挑弱的打啊。」许耀星满脸得意。
    卓音菲笑笑地拍他肩，「别难过啦！我也有点恍神。」
    「才没有，我都在拖累你。」说完，平头哥跳了起来，「再来一次吧！我要雪耻。」
    「好啊！来吧！」向日在对面笑喊。
    振奋了精神，双方又再次备战。这次平头哥打得不错，几个危险的球都有接到。卓音菲觉得他的气势正是时候，索性回头大喊：「给你杀球！」
    「交给我！」
    下一秒，兴奋跳起的平头哥却将球拍打向了卓音菲的头！
    「啊！」她痛得大叫。
    「唔哇！对、对不起！」
    卓音菲抱头蹲下，觉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睁开眼，两张放大的脸却挤在她眼前！
    「小菲，你没事吧？」
    「喂！你有没有怎样啊？」
    向日揽着她肩膀，许耀星则把平头哥一脚踢开。
    「有点痛而已……」
    许耀星转头骂：「靠！死平头你有没有在看球啊？」
    「对不起啦！小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平头哥满脸歉疚。他从地上爬起来，想确认她的状况。
    卓音菲揉了揉头上的包，「没关係，不要怪他，我长得太矮了嘛。」
    「抱歉！我一时没看见你的头……」
    向日打断了他：「平头哥，下次我跟你一队吧？我保证你不会再看错了。」
    「啊？啊？」他的眼睛会失去什么功能吗……是吗？
    「好了啦！」卓音菲连忙打圆场，「我真的没事！运动本来就会有碰撞啊！我又不是玻璃娃娃，一碰就碎。」
    向日回望她，「真的没事？」
    「没事！」
    卓音菲站起身，视线恰好扫向许耀星。对方愣了一下，脸又很僵硬地别了开来。
    「谢谢你喔！我没事，不用担心。」她对他的背影说。
    「靠！别道谢啦，怪噁的。」
    「噁什么啊？真过分。」
    许耀星没回答她，但身子一转，叫大家今天先打到这里就好。卓音菲觉得他应该是在体贴自己受伤吧，他的温柔她是感受到了。
    卓音菲把球拍放回原位，环顾四周，才跟向日说：「我去上个厕所好了！你等我。」
    「好。」他轻笑，「你才刚撞到头……别跌倒喔？」
    「才不会！」
    她笑瞪对方一眼，才轻盈地往厕所跑去。
    一锁门，卓音菲就听见有人走出隔间，听说话的声音，知道是庭安和希洁。她们转开水龙头，嘴里的八卦却比水流得更快。
    「希洁！刚才你有看到吗？」
    「你说小菲被打到的那时候吗？有啊！耀星跟向日都超紧张地跑过去耶！我看，要是他们没绕过球网，那网子也会被他们撞破。」
    「对啊！没看过耀星那么在乎过一个女生，他根本都把我们两个当成男的。」
    「喔？你的意思是……」
    希洁低笑，「嘿嘿！知道就好。」
    她们扬声大笑，曖昧的语气让待在厕所里的卓音菲红了整张脸。
    「不过，小菲跟向日感情那么好，耀星应该没机会吧？」
    「我也觉得耶！何况，向日长得那么帅，小菲应该会喜欢他。」
    希洁嘖嘖两声，「小菲怎么想我是不知道啦！但向日挺明显的，他摆明就喜欢小菲。」
    「哇喔！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觉得。」庭安像是找到了知音，「欸，不如我们下次问问小菲吧？」
    「你神经喔！他们自己会看着办啦。」
    听见两人离去，卓音菲才默默地垂下了肩膀。她摀住脸，还是无法抑制脸上的温度。
    有颗种子在她的心中发芽，蔓延的根却没抓稳她心田，反而摇摇欲坠。
    卓音菲：喜欢的类型？应、应该是很会游泳的……

 05

    05
    最后一次聚会那天，孩子们比平常早了一个小时就到了。
    「今天同乐会！我先去买零食吧。」太阳还没完全下山的时候，许耀星这么对大家说。所有人乐得同意，但向日突然叫住他。
    「可以帮我买那种饼乾吗？就红色罐子包装，很小，咬起来很脆的那种。」
    ……鱼饲料吗？
    「你那样讲，谁知道在说什么？」许耀星皱眉。
    「我忘记名字了啊！」他本来懒得去，但还是妥协了，「算了，我们一起去买好了。」
    卓音菲望着那两人的背影，不安地玩着手指。
    让他们两个独处，会不会有问题啊？
    「我、我跟你们去好了！」她加快脚步，闯进了两人中间。
    向日和许耀星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上扬嘴角。
    到了超市，向日先跑去找自己要的饼乾。卓音菲在店中随意走动，拿不定主意要买什么。她绕过泡麵区，在饮料柜那边看见许耀星。他手中抱了很多瓶可乐，似乎拿不了那么多。
    「耀星！我帮你拿吧。」她走过去分担。
    一见是她，许耀星收回了苦恼，露出尷尬的神色，「喔！谢谢。」
    「……不客气。」
    她发现他的尷尬，想了想，决定还是问看看：「你还对运动会的事耿耿于怀吗？」
    「什、什么？」他惊呼。平时英气的眉宇，像被惊扰一样在她眼中跳跃了一下。
    「总觉得你好像对我有点尷尬……」她觉得，搞不好许耀星根本没有喜欢她，只是因为运动会的事，态度才这么不自然。
    「不是因为那个！」他急着说完，才发现自己说溜了嘴。
    许耀星心很慌，但目光还是停留在她身上。这一刻，卓音菲领悟到即使自己再迟钝，也无法躲开这一份从许耀星眼中流洩的青涩情意。
    「耀、耀……」
    「别叫我。」他别过脸，「现在不要。」
    「为什么？」
    彷彿她的困惑正中了他的心岸，他迅速回头，「因为我──」
    「我拿篮子来了。」
    向日闯入他们之间，亮出手上的购物篮。他把两人手里的那些可乐一一放置好，然后将篮子推给了许耀星。
    「这样，应该会比较好吧？」
    「咦？」卓音菲望了下被推到许耀星手中的购物篮，再抬头看一眼向日。
    向日勾起嘴角，笑容看起来不像无心，「没有篮子的话，你们一定会很麻烦吧。」
    「啊，好、好像是。」刚才的状况是很麻烦……
    许耀星一下子撇过了脸，目光零碎地落在其他货架上，像玩捉迷藏一样。卓音菲也在玩捉迷藏，她的视线左闪右避，最后躲进了向日眼中。
    「向、向日，我去找一下我想吃的饼乾！」
    等向日看她，她已经一溜烟跑走。
    许耀星眼一抬，恰好对上向日的脸。
    「要走了吗？」
    许耀星抓了抓头发，「嗯，差不多了吧。」
    「对了，刚才……」
    「刚、刚才？」许耀星慌了一下，瞬间想起那个差点脱口而出的告白。
    啊，抓到了。
    向日直视他的眼睛，似乎已经没有他能藏得住的祕密。这场比赛，如果向日是鬼，那他已经赢了一半。
    可惜，向日也有不能被发现的祕密。
    「没事，走吧！」向日恢復笑容，转身跟上已经走远的卓音菲。
    「喂、喂……」
    许耀星的确不是很懂向日在想什么。不过，仔细想想，他也不是全然不懂。
    「小菲！」才跑几步，向日就追上了卓音菲。
    「唔，向日！」
    卓音菲露出甜甜的笑，兴奋地和他分享架上那个滑稽的饼乾新包装。向日也对她笑，却留了一个冷淡的背影给他。
    「……什么嘛，那两个人。」许耀星凝视那两人的背影，被百种思绪弄皱了眉。
    因为是最后一天了，孩子们决定玩团康游戏。他们围成一个圈，各自在纸条写下想问的问题。
    卓音菲还真不晓得要写什么，也不知道要问谁。虽然说，被问的人并不知道写的人是谁，但她还是不敢问太私密的问题。那么做的话，总觉得自己也会收到棘手的问题。
    「好了，我来唸第一个问题。」庭安从纸条堆中随机拿出一张，「请问平头兄弟的小祕密是什么？」
    「啊？这是什么问题？哪有一次问两个人的！」
    「我也不懂耶！谁问的啊？」
    庭安笑着摇头，「反正你们长得一样嘛，快点回答吧。」
    兄弟对看一眼，犹豫好一阵子，才说出了一个祕密：「其实我们曾经交换身分上课过。」
    许耀星惊奇，「真的假的？」
    「真的！这件事可不能说出去喔！虽然毕业了，但不知道学校会有什么惩罚啊。」
    「真可惜，满想看你们留级的。」阿文凉凉地说。
    「嘿嘿！因为我哥的篮球比较好，所以那次我叫他帮我上场。不过，我也还了他一节音乐课。」平头弟笑咪咪地补充：「音乐老师超正的！」
    「喂，我哪有这么色！」平头哥虽然嘴里这么说，但也笑得很开心。
    「好扯喔！那换下一题吧。」庭安又拿了一张纸，「请问耀星有没有交过女朋友？」
    问题一出，所有人情绪沸腾。
    希洁大笑，「哇！谁问的啊？好劲爆喔！」
    这个问题有关感情，卓音菲不自觉吞了下口水。虽然对方怎么回答都不至于影响到她，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听他的答案。
    似乎是注意到卓音菲的视线，许耀星躲开她，难得结巴地说：「呃，也不算是女朋友。」他抓抓头，「小四的时候有跟青梅竹马搞过曖昧，但牵牵小手就没了。喂！这题谁问的啦？被我找出来就死定了。」
    其他人猛亏许耀星，但没多久就进行下一题。庭安看了一下纸条，忽然露出比刚才更曖昧的笑容。
    被她盯着看的卓音菲，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题更劲爆喔！」她一字一句的唸出问题：「请问小菲有喜欢的人吗？」
    卓音菲脸一红。谁啦！不能问点正常的吗？
    她不敢猜测是谁问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有可能。
    「小菲，你不用说是谁，只要回答有没有就好。」庭安好心提醒她。
    她下意识往向日看去，对方只给她一个看不出情绪的笑容。唔，向日没理由问这种问题吧？难不成是许耀星？
    她才正要尝试从许耀星脸上看出蛛丝马跡，希洁已经替她找出凶手：「我刚才好像看到耀星写小菲的名字耶！该不会是耀星问的吧？」
    「不是我啦！真的！」许耀星猛摇头。注视到卓音菲的那一瞬间，他又别过了脸。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不是他。
    在眾人的微妙眼神催促下，卓音菲也管不了到底是谁问的，只想着该怎么琢磨自己的答案。
    她望着手心，想起自己刚才交出去的纸条。其实，她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一个人。
    很多时候，就只差在有没有勇气而已。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觉得……」在试探的边缘，她终于交卷，「那个问我的人，他应该会知道吧。」
    向日：即便抓了再多人，胆小鬼也不可能赢得捉迷藏。

 06

    06
    卓音菲没想过，会在短时间内又经歷一次离别。可是，毕业那一天的记忆似乎被重写了。
    她坐在许耀星家外面，话不多，静静看着街上车辆流动。她又想起那一天，在班上几乎没人问候的事。虽然不算被孤立，但在那种处境下，她也没比较好受。
    那时候，许耀星是唯一拿毕册给她签的人。
    不过，要是没那一下碰撞，许耀星大概也不会接近她吧？
    「抱歉，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赶走。」
    背后传来声音。卓音菲回头，触见那一张带着靦腆的笑。许耀星似乎变了很多，这么温和一点也不像他。
    「向日呢？也回去了吗？」他左顾右盼。
    「他回家跟我顺路，所以我叫他在超商等。」卓音菲端正坐姿，看许耀星也在身旁坐下，才略显紧张地说：「耀星，你要跟我说什么？」
    她心里有底。但许耀星会这么轻易地说吗？她觉得他不像那种坦率的人。
    听见她的话，许耀星终于意识到自己像个恋爱中的蠢货。
    他作势咳了几声，声音却没想像中大：「也、也没什么啦！我只是觉得，毕业那天的事应该要交代清楚。」
    「什么？」
    「我不是撞到你了吗？抱歉。」
    「你不是道过歉了吗？」她真心困惑，忍不住笑了，「而且，这个样子不像你耶。」
    「哪个样子才像我？」
    「感觉你很少对不起别人，所以应该也不常道歉。」
    许耀星费力地抓了抓头发，「我的意思是，其实那天没打算要把毕册给你签的。」
    卓音菲一愣。
    「因为撞到你，觉得很尷尬，才顺手把毕册推给你。」说到这里，他开始观察女孩的表情，「……喂，你不想揍我吗？」
    「你还没说完吧？」
    她落下一句温柔的言语在他心房，跟误解他的那些女孩完全不同。
    他虽然是校园小霸王，所有男生都跟在他后面跑，但他调皮的个性也得罪过很多女生。女孩厌恶像他这样的臭男生，只要出了什么事，就觉得是他闯出来的祸。
    可是，卓音菲不是。
    即使听见伤人的言语，她也相信下一句会好转。
    「对，我还没说完。」他深吸一口气，「从运动会之后，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但又不晓得该怎么跟你道歉。后来，你似乎主动疏远了大家，也有很多人怕你又生病，不敢太靠近你，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帮你解围。毕业那天，我也跟那些人一样不想给你签毕册，还想着一毕业就可以解脱，但是……
    「直到在公园又遇见你时，我才发现自己还是很愧疚。」
    听着他真挚的心意，卓音菲眼眶一热，嘴角却弯起了舒服的弧度。
    「没关係。我们在公园碰面那天，你就已经道过歉了。而且，是我没把身体状况告诉大家，你不用太自责。」
    「不是！我不是为了那个道歉！」他抬头，眼中尽是伤感，「我没替你解围，反而还躲你躲得最远，害得大家一起疏远你……真的很对不起。」
    原来是这件事啊。
    的确，以许耀星在学校的影响力，只要一句话，大家就不会再避开她。而他非但没做，还主动疏远了自己。
    但是，这又不是他的错。
    「我觉得你没有错。大家根本不知道白化症是什么，看我晒成那样，会害怕也是理所当然。是我没有告诉你们，也没有在事后向大家解释。」
    「可是……」
    「而且，我也是在这个暑假才理解了一件事。」
    她眼中盪漾温柔的流光，一闭眼，便想起那头轻柔的橘红发丝。还有，她被他像发色一样暖的笑容所捕获，每分每秒。
    ──白色，很漂亮啊。
    「我只不过是长得跟别人不一样而已。就算缺乏黑色素，我的心也不会少了温柔。」
    许耀星看着她清灵的目光，像是成了她的俘虏。
    「在那之前，我也以为自己是个病人。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她的笑容加深，「所以，你不用再觉得对不起我了。」
    「……是谁让你想通的？」
    她瞠大眼，羞涩全收进他眼底。那一刻，他什么也没听见，却已经知道答案了。
    「卓音菲。」
    「唔？」
    「我好像很喜欢你。」
    青涩的浪花拍打着心岸，卓音菲胸口一窒，彷彿不能适应过于稀薄的空气。
    「耀……」
    「不用回答我啦！我知道你喜欢谁。」他的勇气似乎用光了，很艰难地别过泛红的脸，「虽然有点不爽，但他的确是个好傢伙。」
    「什、什么意思？」
    许耀星又瞥了她一眼，「他不是在公园替你解释身体状况吗？那个让你不再自卑的傢伙，应该也是他吧！」
    许耀星从头到尾都没说出「他」的名字，却让她双颊的温度居高不下。
    「改天再约出来吧！到时候跟你要手机号码。」他站起身，也不看她，「上了国中，你爸妈应该会帮你买手机吧？」
    「应该吧……」
    「那，之后就像朋友一样保持联络。」许耀星回头问，「可以吧？」
    当风带走了她脸上的温度时，她才轻轻一笑，「嗯！」
    他回以微笑，在下一个红灯之前向她告别。
    「啊！你等一下。」
    卓音菲才正要过马路，回头往站在门边的耀星看去。对方的眼神很严谨，却藏着一缕温煦的光，像是祝福。
    「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那张纸条，真的不是我写的。」
    她一愣。
    「我刚才也私底下问过所有人了，他们都说不是。」他的言语彷彿正在推着她前进，「……喔，剩下向日没问而已。」
    卓音菲：对过答案之后，一切就会明朗吗？

 07

    07
    「向日……？」
    卓音菲走进了超商。
    时间已经八点多，再不回去会被奶奶骂。她在超商中寻找向日，却没看到他的踪影。她纳闷这傢伙究竟去了哪里，不是叫他在这里等她吗？回头，她走向店员，在对方打量的目光下开口探问。
    「请问有看到一个橘色头发的男生吗？」卓音菲比了比自己，「大概比我高一点。」
    「啊，刚才走出去了，应该还没走远？」
    「嗯，谢谢！」
    虽然不知道去向，但至少他还没走远。卓音菲跑出超商，从那一条延伸的街直直走下去。也说不清是不是预感，她总觉得，向日会在尽头等着她。
    一阵凉风吹过，撩起她额前瀏海。她不适应地闭上眼，再仰望，不远处的天空绽放着橘色烟火。
    璀璨一瞬，化为灰烬。
    她想起金鱼的尾巴……好像啊。
    卓音菲下意识往烟火所在的方向前进，不久，便看见停在红灯旁欣赏烟火的向日。他的侧脸迷濛，在夜色中显得特别孤清。
    「向日……」
    深邃眸光聚焦在她身上，「喔！小菲。」
    「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听见有人在放烟火，忍不住跑出来看。」
    「你……」
    「你要回家了吗？」
    「差不多了吧！再晚奶奶会骂。」
    「不过，我想去一个地方。」
    卓音菲皱眉，「哪里？」
    向日指着天空，「放烟火的地方。」
    「啊？」天上吗？
    「小菲，过几天你爸就要回来了，不能再带我东奔西跑。听说那叫夜市，我想去晃一晃。」
    终于，她明白他的落寞从何而来。分开的日子，正在倒数。
    「……好吧，只能逛一下喔。」
    向日对她微笑。前进几步，他忽然伸出手，「一起走吧！」
    她企图把眼中的雾气赶走，好看清楚他的温柔。
    「嗯，一起走。」她把手交了出去。
    两人走进夜市，人潮果然很多。幸好他们牵着手，没有走丢的机会。不过，这是卓音菲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他是个男孩。
    虽然向日的心意，她猜测得很忐忑。
    「哇！夜市的东西真的很好吃。」他嘴里咬着一串碳烤。
    卓音菲望着他那头在灯光下显得五光十色的橘发，忍不住笑出来。
    「对了，我来夜市其实是因为一件事。」
    「嗯？什么事？」
    「跟我来。」他不回答，只对她神祕一笑。
    没多久，他们站在一家摊贩前。水中优游的一隻隻金鱼，莫名刺痛了她的眼。老闆热烈招呼他们坐下，给了向日一支纸做的鱼网。
    老闆也给她一支鱼网，她拒绝了。
    「我……我看他捞就好。」
    「真的很难捞。」向日失败好几次，还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她，「小菲，你还有钱吗？让我再捞一次。」
    她很想叫他不要捞，但离别在即，她沉静想想，又给了老闆一张钞票，「快！很晚了。」
    「这次一定中。」
    向日专注捞鱼的目光，使她的心彷彿缺失了一块。
    「捞到了！」他开心跳向她，手中拿着一袋金鱼，「小菲，给你。」
    「给我这个干嘛？」
    虽然她猜得到，但他还是说了：「我离开之后，换这隻金鱼陪你。」
    卓音菲不高兴了，「不要！你变回金鱼不就好了？」
    「我就是变不回去。」
    「为什么不要试试看呢？」
    「小菲。」他的瞳仁染上伤，「你知道我没办法。」
    卓音菲注视他眼中相似的情感，那一刻，忍不住拔腿就跑。
    是，她终究无法面对离别。
    「等一下！小菲！」
    卓音菲跑得很快，但向日跑得更快。他一下子就抓住她手臂，在那一刻抱她进怀里。路人都在看，可他无所谓。
    卓音菲受不了路人的目光，「放、放开啦！」
    「你不跑，我才要放开。」
    「好，我不跑。」
    「可是，怎么办？」他的脸往后退开，手却依然环着她，「我还是想抱你。」
    卓音菲红了脸。
    向日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抓着她的手就跑。到了空旷一点的地方，向日放开她。
    「我是认真的。」他说，「以后，这隻金鱼陪着你。」
    「可是，我只想要原来的那隻。」
    向日的眼中闪过伤痕，忽然不说话了。
    看着他，卓音菲忍不住想把一切事情都说开：「我问你，你为什么要问我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她沉目，「团康游戏，你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
    「果然是你。」看他沉默，她忍住颊上窜起的温度，「向日，你为什么要问我？」
    「想知道。」
    「为什么想知道？」
    他笑笑，眸中带着一丝回避，「想知道是不是耀星。他喜欢你。」
    「那又怎样？」卓音菲有点生气了，「你跟我相处这么久，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
    「就是不知道才问的。」
    「向──」
    他打断她，「小菲，我们先回家吧。你奶奶会生气。」
    她凛住双瞳，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向日。」
    「嗯？」
    「刚才为什么想抱我？」她目光似水，「难道，不是因为你在意我吗？」
    他注视着她未经确认的深情，眸中的胆怯悄悄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被她点亮的水色烟花。在他润泽的眼里，在快要消逝的夏天里，那样的情感竟带着一丝悲伤。
    「嗯，很在意。」
    卓音菲一愣，他又说：「可是……」
    可是？
    「啊！」他忽然往天空看。
    她跟着抬头望，天空再度成为了七彩画布，一朵朵烟花像星光嵌入眼底。她注视那些美丽，一时忘却离别的伤感。
    夏天就要结束了。
    但，为什么还是那么美？美得让人想留住它，想忘记现实……
    「──站住！」
    恍然间，背后传来男人的沉喝。
    卓音菲回头，看见一名中年男子朝他们走来。他的神情严肃，一步步前进，一次次朝她身旁的向日投以愤怒的眼色。
    那时，她感受到微弱的「失去」，正在她心上隐隐作痛。
    「喂！你该回家了吧？」
    「……」
    向日的沉默，让卓音菲把烟花的声音听得更清楚，包含那声慍怒的低斥。
    男人站在向日面前，再度开口：「别以为我一辈子都找不到你。」
    不远处，还有一个妇人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我离开之后，换这隻金鱼陪你。
    为什么？
    这就是答案。
    男孩：对你来说，这个答案一点都不讨喜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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