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青春》 楔子 少女侧躺着,眼神空洞。 赤裸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和吻痕,身体的痠软感蔓延至全身。 动弹不得。 风扇的风吹拂而过,斑驳风化的墙因风吹,脱落的片片漆块随风飘落至地。 睁着眼的她,意识却进入模糊地带。 她常常会想,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但是肌肤传来的灼热和下半身那近乎撕裂的疼痛却一再提醒她──这不是梦,是真实。 房间很暗,但是外头却很明亮。 忽地,身旁的人起身压制在她身上,接着,包围她的仍是一片黑影。 她闭起眼,紧咬着下唇,任由男人抚摸她的身体对她进行亲密的行为。 她的人生彷彿是一场无尽的噩梦,而她永远也没办法清醒,只能无止境的轮回于此。 耳边回盪着男人粗厚的喘息声、床板不停摇晃的声音。 她恍惚地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让自己走到这一步呢?又是什么让她走到了这一步? 一、平凡的渴望(1) 「奶奶,你身体不好,下雨天就别出门了。」 她举着拳头,轻搥着坐在矮板凳的老人微驼的背。许奶奶闭眼享受着孙女的按摩。 「总是要糊口饭吃。」身体的痠痛感稍微褪去,许奶奶拍了拍孙女的手,「好了,可以了,到奶奶这儿。」 许芮映绕到奶奶的面前,立即触及到她慈祥的目光。 「芮映想学跳舞对吧?」 许芮映瞪大了眼,心慌地握住自己的双手,无措地抿唇不语。她从来不敢提起自己想要做什么,更觉得自己没资格提起。 对于奶奶,她的内心有感谢,但更多的是愧疚。如果不是因为要照顾未成年的她,奶奶现在不需要过得这么辛苦。 许奶奶毕竟比她多吃了几十年的米,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布满褶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隻手抚上她黑亮的发丝。 「芮映,奶奶觉得你没错啊。是我儿子不成器,还害了你妈妈也走上一样的路。」 听到奶奶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出她埋藏在内心的痛,许芮映忍不住红了眼眶。 在儿子成家后,许奶奶搬回自己的家乡金门。当儿子媳妇离世后,住在金门的她收到了消息,赶紧回台替后辈处理后事。看到失去依靠的许芮映,她毫不犹豫地决定再次搬回台湾定居,并接手照料未成年的孙女。 「你是个好孩子。奶奶就算辛苦了点,也想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 许芮映感到心里一酸,犹豫了几秒后,她还是摇了摇头,「奶奶,我已经国三了,现在学也没有意义了。」 「傻孩子,做事情哪有分什么早晚?」 许奶奶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故作严厉地说:「奶奶就是想让你学,你敢不听话吗?」 对上奶奶温柔的双目,许芮映感到鼻头一酸。这世界上,只剩下眼前的这个人会对她毫无保留的付出善意。 许奶奶抱住了她,温柔而坚定的嗓音在她的耳边低诉着:「只要我还在的一天,我会尽力给你最好的。」 奶奶温柔的嗓音在她耳边回盪着,她终于忍不住情绪,掩着面低声啜泣。 她很庆幸,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待她这么好的奶奶。 除了在爸爸因为毒品失控想抓她去卖身时义无反顾挡在她面前的哥哥,还有现在将她揽入怀中的奶奶,她什么也没有了。 *** 许芮映拿起补习班发的背包下了楼。 厨房的餐桌上摆放了许奶奶出门前准备好的饭菜,热汤上还冒着浅白的烟雾。就在许芮映准备将白饭盛进铁碗内时,外头响起有人开门的声音,紧接而来的是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和许奶奶平常缓慢的走路方式不同,传来的脚步声带点急促,踩踏地板的力道也有些用力。 除了许哲瑋,也不会有其他人来了。 听到脚步声停在厨房外面,许芮映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孔,那人有着一头显眼的金发。 对于一个突然出现在家的陌生人,许芮映不禁感到错愕。那人一看见她,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她,轻浮地朝她吹了声口哨。 对方轻浮的模样和不善的眼神令她感到不适,她皱起眉头,正想说点什么时,那人转头对后面的人说:「你家还藏一个这么漂亮的妹?」 「我妹吧。」 听到许哲瑋的声音,许芮映忽然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许哲瑋的头探进厨房,他嘴里嚼着檳榔,目光落在桌上的饭菜。 许芮映收回本来要说的话,转而对他问:「哥,你要吃饭吗?」 许哲瑋还没回话,一旁的金发男马上插嘴:「有饭吃吗?那我也要!」 许芮映愣了一下,想开口拒绝,但又想到是哥哥的朋友,自己也不好让对方难看,只好点头敷衍。 那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厨房,好像当自己家似的,走到她面前时,他直接拿过许芮映刚盛好的饭碗。 「谢啦!那我就不客气了。」 面对对方失礼的举动,她唇角一僵。不愿意跟对方计较什么,她默默地转过身又盛了两碗饭。 一坐下时,许哲瑋直接把嘴里的檳榔渣吐在桌上。见到那被咀嚼过的褐色残渣摆在饭桌,许芮映顿时感到反胃。 许芮映别过眼,随意地夹了几样菜后低着头开始扒起饭,选择眼不见为净。 「我叫阿悠,你多大了?」 方才入座后阿悠刻意挑了她右边的位置坐了下来。饭桌的座位本就不宽敞,他一坐下手几乎能碰上了她的手,他的手肘一直不停地擦撞她的手臂。 「国三。」许芮映皱起眉头,受不了的将椅子往左边移了一点。 「喔。」 没一会儿,他的手肘离开餐桌,上半身往后仰了点,将碗拿在手上,视线不停扫向餐桌底下那双白皙的腿。 他们一边吃着饭,途中阿悠和许哲瑋的聊天内容还穿插了一些令她听来感到不舒服的成人话题。许芮映不知道是不是成年的男人都会讲这些话,但对于这样的哥哥她始终感到陌生,甚至……有种哥哥好像不再是哥哥的感觉。 即使她心底深处知道,早在许家支离破碎、哥哥被爸爸强迫卖身后,他就已经不是那个会为她挺身而出的哥哥。 不想再听两人的低级谈话,许芮映吃完碗内的菜饭,匆忙地丢下一句:「我吃饱了。」 她一站起来,阿悠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也吃饱了,谢谢招待。」 见到阿悠跟着起身,许芮映顿时心头一惊。 她不安地咬了咬下唇,几秒后,她装作不在意地走到洗碗槽前,刚打开水龙头,阿悠就走到她左后方,他的身体几乎贴上了她的身侧,他左手将碗放进洗碗槽,下一秒,贴近她的右手摸上她的大腿处,那隻手几乎就要窜进她宽大的短裤管里。 异样的触感令许芮映一颤,她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整个人动弹不得。接着阿悠靠上她的耳际,「想被你……」 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轻诉着噁心的话语,许芮映猛然回过神,鸡皮疙瘩从脚底板流窜而起,她反射性地丢下手上的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一、平凡的渴望(2) 一没控制力道,被扔下的铁碗在洗碗槽发出声响。 许芮映下意识地想向许哲瑋求救,然而一转头,却发现许哲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许哲瑋不耐烦的将碗塞到她手上,「你洗碗,我想睡了。」 阿悠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挑了挑眉,伸了个懒腰。 在经过餐桌时,阿悠看到方才许芮映坐着的椅子上放的背包,注意到上面印刷着舞蹈补习班的名字,他怪叫了几声:「欸,你平常都要靠女人养了,你妹还有钱学那些有的没的?」 许哲瑋冷笑,「老太婆嫌钱太多了吧。」 听到许哲瑋吐出冷漠的话语,许芮映一颤,看到他神色变得阴冷。 「要回来也不早点回来,人都死光了回来有用一样。」 许哲瑋的话,比起刚才被阿悠吃豆腐还更令她感到寒颤──令人感到陌生和恐惧。 许哲瑋头也不回地走出厨房,从头到尾都没再给她一个眼神,两人就如同陌生人一样。 阿悠跟在后面,离开前还刻意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她挑了挑眉,那双眼流露出来的绝非善意。然而,许芮映却无暇理会,注意力全被两人的对话拉走了。 「上次那个女的不是给你不少钱?」 「别提那大婶了,上次差点被她老公发现。」 对于哥哥的谈话,许芮映懂得不完全,但也不是完全不明瞭。不能知道太多,这是她对自己的警告。 她抿了抿苍白的唇,掐紧了自己的短裤。方才那股异样的触碰彷彿还残留着,她用力地用手擦了擦刚才被碰触过的地方。 将洗碗槽的碗清洗乾净放入烘碗机后,她拿起放在椅子上的背包踏出家门。 *** 许芮映上的是家里附近舞蹈教室入门的班级。但随着上课时间越长,复杂的舞步和动作也越多了。她享受着跟着音乐节拍挑战那些高难度的动作,以及挥洒汗水的过程。 面前的全身落地镜面映照出她和同学的身影。在音乐响起、她开始舞动身体的那一刻,她的眼中就只有自己。 她卖力地舞动着身体,忽然脑中跳出了一幕幕画面。在回想起那些画面时,她的眼神逐渐迷离,同时,女孩的声音自她脑中响起── 『芮映,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跳舞了!以后升上高中我想加入啦啦队,到时候你也要一起加入唷!』 在那个时候,她的身边有一个活泼好动的女孩,女孩总是要她和她一起跳当红的mv舞蹈。想到她们一起分析舞步、一起练舞的画面,再想到后来的她们,她的眼眸逐渐黯了下来。 『你听说了吗?许芮映她爸妈会吸毒啊!』 『……我不知道。』 当回想起那道胆怯的视线时,刚好跳到了一个转身的动作,她的双脚打结,紧接着被自己的脚绊倒。摔倒的同时,她想到当初在看到女孩胆怯的眼神后心如死灰的自己。 那道视线,就像是一根长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底。 然而,无论是她还是女孩,她们谁也没想到那一幕,竟是她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后来,许芮映跟着奶奶和哥哥搬到许爷爷和许奶奶以前居住过的老家。那里离过去的学校有一段距离,在奶奶的考量下她转学了。来到新学校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 「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一道担忧的声音,许芮映从过往的回忆中抽离,望向原本站在她右侧的女孩。 女孩是第一个发现她跌倒,也是唯一一个停下动作过来想搀扶她的人。她用袖子擦了擦滑过脸颊的汗水,拒绝了女孩对她释出的善意,对着那人礼貌地拉开了距离。 自那之后,她不再和谁交朋友,也不再和谁交心。所以就算有一天,她再次面对别人的流言蜚语、甚至面对异样的目光,她也不会在意。 *** 回到家是下午四点以后的事,许奶奶还没回家。见出门前的菜盘还在,有几盘的菜几乎被吃光了,许芮映将厨馀集中在小碗,其他的剩菜封上保鲜膜就先收进冰箱里。 收拾完厨房后,许芮映步出厨房,恰好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她抬起头,映入眼中的是阿悠那头金发。 阿悠停下脚步,卡在楼梯口,又对着她吹了声口哨。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阿悠慢悠悠地走下楼,站在她面前,轻浮地勾起唇角,「小妹妹,我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芮映一愣,不愿意回答。 对方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不想说就算啦,没差。」他把手从口袋伸了出来,一隻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有没有男朋友啊?」 许芮映不着痕跡地拍开他的手,不带情绪地吐声:「没有。」 阿悠轻笑出声,把脸凑上前,「大哥哥教你一些好玩的好不好?」 他的手再次碰上她的肩,还多了揉捏的动作,许芮映一惊,吓得推开了他,阿悠反应不及地退了一大步。 他瞇起眼,本来是想闹闹许芮映,但见她越反抗,他就越是有兴趣了。他往旁边吐了一口口水,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放开我。」她强装镇定,但颤抖的身体却洩漏了她的恐惧。 无论是中午还是现在,阿悠的碰触都令她感到反胃。 「装什么清高啊?」 阿悠轻藐地扯起唇,伸手窜进她的衣服底下。异样的触感接触到她平坦的小腹,许芮映浑身一颤,吓得朝二楼大喊:「哥、哥!」 忽地,阿悠止住了动作。 「我就算现在在你哥面前上你,他看到也不会眨一下眼,你信不信?」他眼神透露出不屑,「你们家的人不就专做这种事的吗?你以为你会是例外?」 一时之间,许芮映竟忘了反抗,她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直到他的手几乎要碰上她的胸时,她猛然回过神,用尽全力推开他。 她红着眼,紧咬着双唇。当她意识到时,她已经跑出家门。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没有方向,只是双脚卖力地奔驰着。 风吹乱了她的发丝,阳光刺目得让她睁不开眼。在这一路上,她的脑海闪过了很多画面──爸妈因为毒品失控的模样、妈妈为了钱带别的男人来到家里、她躲进衣柜暗无天日的日子……还有,哥哥挡在她面前的那一幕。 跑到再也跑不动了,双脚都在发颤,她搀扶着电线桿大口喘着气,几乎要无法呼吸了。 手抚上胸口,她只觉得心脏好痛。 环境迫使她不得不早熟,不得不学会漠视那些骯脏的场面。 所有的不平和埋怨一窝蜂涌上心头。 她知道她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可是她从来不想向命运低头。 她多么想大声的反驳、多么想说她不一样。可是她却没办法,她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她不一样。 那么,她和父母、哥哥,真的没有什么不一样吗? 一、平凡的渴望(3) 眼睛一热,微微的湿润浮现,在眼泪堆积得更多以前,她用力抹去了泪水,同时也抹去了所有的不甘心。 她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她不一样。她,不一样。 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直到听到附近传来的阵阵嬉闹声。许芮映茫然地抬起眼,从电线桿旁探出了头。 「拿来啦!你自己说我们是朋友的,朋友请客很应该吧?」 前方有三个穿着高中制服的男生,在两道纤瘦的身影之中,有一个体型比他们大一倍的男生正低着头。 那个男生手上捏着一张皱皱的五百元钞票,他迟疑地开口:「可是……这是我的吃饭钱。」 左边的男生抽走他手上的钱,对方拉得用力,怕钞票被扯破的他不得不松开了手。 「你这么胖少吃一点也不会少块肉。」 许芮映不甘地咬了咬下唇。这世界上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的不公平? 方才没能及时反驳的怨气,在此刻再次涌上。接着,她毫不犹豫地走向他们。 许芮映站在他们身后,冷冷地开口:「胖子连吃饭的权利都没有吗?」 背对着她的两个高中少年疑惑地转身,低着头的那个男生抬头错愕地望着她。 见到只是一个小女生多管间事,其中一个人率先反应过来,「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但我就是看不惯。」 见到眼前的小女生丝毫不减的锐气,男生一时恍了神,许芮映趁机抽回他手上的钞票,一把塞到畏缩的男生手上。 她红着眼瞪着那两个男生,气势逼人,「人家父母辛苦赚的钱是用来养他的,不是用来给你们吃喝玩乐的。」 方才堆积在胸口的闷气,此刻全数发洩在这两个陌生的人身上。 「吃得比较多有错吗?生活已经够苦了,难道连吃饭的权利都没有吗?」 已经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了,难道连吃饭的权利都要被剥夺了吗? 话一说完,许芮映才感到心头的怒气稍微消散。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瞪了一眼那两个目瞪口呆的男生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就像她,她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她要承受那个金发男对她毛手毛脚,甚至因为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而动摇? 她气那个人,气没有及时反驳的自己,更气这世上所有不公平的对待。 许芮映花了一段时间才找到回家的路。在她快到家时,已经快傍晚了。 天空泛起了橘黄,前方那抹年迈的身影在橘黄色光线的照射下,看起来更加的温暖。 望着奶奶逐渐走近的身影,她的心好像被一阵温暖包围住。 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好想哭。不似刚刚因委屈而落泪,而是觉得这一个瞬间温暖的让她想落泪。 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一个奶奶。 思及此,她忍不住小跑步到许奶奶面前。见到她,许奶奶一喜,许芮映亲密地勾住许奶奶的手,大大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开。 「奶奶,今天老师说我进步很多,还夸我学得很快。」 被许芮映开朗的语气感染,许奶奶开心又骄傲地说:「我们芮映一直都是这么棒。」 许芮映的眸中泛起湿润,祖孙俩勾着手,一步步往家的方向前进。 走到门口时,许芮映忽然止住了脚步。她不确定阿悠还在不在里面,她不想看见那个人。 许奶奶察觉到有异,问她:「怎么了?」 「哥带了一个朋友回来,给我感觉很不舒服。」 许奶奶明白许哲瑋总是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但她年纪大了也管不动成年的许哲瑋,心里只求他不惹事便好。 「没关係,有奶奶在。」许奶奶牵起她的手,「如果不想在这,跟奶奶回金门,这房子就让哲瑋住。他也成年了,我管不动他了。」 许芮映点了点头,笑着搭上许奶奶的肩膀。 「等我毕业,我再和奶奶一起回去。」 现在的她,唯一的牵掛就是奶奶。奶奶在哪,她的家就在哪。 *** 对完今天最后一本模拟考试题的答案后,许芮映将试题本往背面一盖,徐徐地吐出一口气。 许奶奶对她没有成绩上的要求,而许芮映唯一的目标就是能够上市立高中。上市立高中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减少经济的负担。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把成绩维持好,这样她去哪里都不需要担心。无论是在台湾,还是去金门。 前座的人回头,好奇地问:「芮映,你错几题?」 许芮映没有作声,比了个二的手势。对方惊呼一声,「这次很难耶!我错了八题,我看看你写的。」 应诺后,对方翻开她的题本,指了其中一道题目,「这题你是怎么算的?我一直算不出正确答案。」 她瞄了一眼,微微蹙起眉,语带歉意:「抱歉,我那题是用猜的,也不太确定正确的算法。」 「好吧,我去问问别人。」 待对方走后,她闔上题本,垂下眼帘想着那道题目。 她说谎了。 为了和他人保持安全的距离,她只能这么做。不是她不愿意教别人,而是她不希望再和旁人有其他多馀的互动了。 她不需要再有朋友,毕竟她本来就不擅于交际。 现在的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学生生活,然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给奶奶和自己一个安稳的生活。 最平凡的愿望,却也是她最深切的渴望。 奶奶来了之后,许芮映觉得这段时间是她过得最平静、也最幸福的日子了。 她才发现,原来她想要的,也不过就是这样。 二、出淤泥而不染(1) 在许芮映走到教室后方的置物柜前时,在门边聊天的几个男生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没留意到旁人的视线,打开自己的置物柜抱出课本想整理,突地,那群男生中其中一个人开口喊了她的名字,与此同时,抱在手里的那叠书有几本滑了下来。 见到书本掉落在地,许芮映拧起眉,直觉想蹲下去把课本捡回,但因为这个动作,她手上的课本又掉了几本。 见状,方才叫住她的郝慎啟立刻上前帮忙,他的目光不停地在许芮映身上打转,一边把捡起的书叠上许芮映手上的书本。许芮映淡淡地道了声谢,将书本放回置物柜内,顺势抽出下堂课要用的课本。 许芮映这才看向他,语气平淡地问:「有什么事吗?」 郝慎啟跨前一大步,想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发现两人的身高几乎一样,他赶紧用手肘撑在置物柜上,斜着身想掩饰两人相差不多的身高。 「你有男朋友吗?」 许芮映一顿,脑中闪过上次听到这句话时所发生的事情。想起令自己不舒服的回忆,她的脸色一沉,说出口的话参杂了一丝薄怒。 「这不关你的事吧?」 郝慎啟没有因为许芮映冷淡的反应感到生气,反而加深了脸上的笑容。 「怎么不关我的事?因为我想追你啊!」 一听到郝慎啟开口了,旁边几个看好戏的男生吹了声口哨。 「郝慎啟很猛喔!」 「讚啦!」 「答应他、答应他!」 对于旁人的鼓譟,她恍若未闻。头一次被人直接告白,许芮映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几秒后,迟来的感觉到羞赧,但却不完全是因为感到害羞,更多的是感到不自在。 正当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时,一道如同救赎般的声音及时打断了他们。 「许芮映,你英文考卷没交。」 许芮映回过头,看到英文小老师何爱珊脸色铁青,好像还瞪着她。许芮映疑惑,「我没交吗?」 「嗯,就差你一个了。」 听到对方篤定的回答,许芮映翻出柜子里的英文课本,翻了几页后马上看到英文考卷就夹在里头。 可能是被自己顺手放进去的。 「抱歉,我没注意到。」她抽出考卷。 何爱珊不耐地应了一声,一把抽走她手上的考卷。感觉到对方明显的不善,许芮映有些错愕。 对方没好气地看着她,「下次请你注意点,我成绩没登记完会被老师骂的。」 许芮映很清楚并非是自己敏感,而是确实在对方的语气中感觉到不耐烦。只是她不解的是,两人平常几乎没有交集,需要因为一张英文考卷这么对她吗? 郝慎啟看不下去,忍不住跳出来帮许芮映说话。 「何爱姍,你干嘛那么不耐烦?」郝慎啟的口气也有点衝。 刚才被打断已经让他不太开心了,又听到她用这种口气对自己欣赏的女生说话,他难免想为她出头。 「老师真的会骂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个性。」 何爱姍本来就对郝慎啟有好感,见到自己喜欢的男生为别的女生出头,心里更感到不平衡了。 注意到气氛诡异,本来在看好戏的男生们赶紧出声化解。 「好了、好了,你们干嘛啊?」 许芮映一脸茫然,不懂两人怎么会差点吵起来。然而回过神一想,事情的起头是因为她,理应由她先道歉。 深吸了一口气,许芮映诚挚地望向何爱珊,「对不起,何爱姍,我以后会注意的。」何爱珊一怔,许芮映移开视线,看向郝慎啟,认真地拒绝他:「我现在没有男朋友,也不打算交男朋友,谢谢你的好意。」 语落,她把置物柜的门闔上,头也没回地走回座位。 「哇!果然很难追。」 「再接再厉啊!没男友有机会!」 许芮映装作没听到后方的起鬨声,一入座就马上趴了下来。她只觉得脑子还很乱,趴了一会儿后,思绪也稍微沉淀下来,她不禁回想起刚刚的告白。 她明白男孩脸上的表情比起真心的喜欢,更接近于跃跃欲试。 即使她没谈过恋爱,她还是能分清这种感情。 一个人喜不喜欢自己,只要看对方的眼神就能明白了。 何况,哪个人会在知道她的身世后,还愿意去喜欢这样的她──这才是她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声音。 *** 近日早晚气温落差大,已经接近夏天了,但有时候就算前一天热,隔天还是会突然变天。连一般人都难以抵抗这样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何况是年过七十的许奶奶。 「奶奶,药快吃完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吧?诊所的药好像没什么效果。」 许芮映把最后一包药包拆开,许奶奶接过药丸后,一仰头便将数粒药丸一口吞嚥下去,灌了好几口水润喉。 「这只是小毛病。去医院要多花钱,奶奶也不是没感冒过,过几天就会好了。」见许芮映面露忧心,许奶奶摸了摸她的头安抚,「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虽然奶奶这么说,许芮映还是感到放心不下,忍不住又说:「奶奶,这几天就别去农园了。」 许奶奶回台后为了赚取收入,开始在故友的农园帮忙。但毕竟年事已高,也做不了什么粗活,只能做些简单的杂事补贴家用。 许奶奶自知现在的身体不如以前,便答应了。 「我会再跟他说一声的。」 许芮映这才放下了心,扶着奶奶躺下后,替奶奶盖上被子。把大灯关了后,她放轻脚步离开奶奶的房间。 上了楼,还没走到自己的房间,她听到若有似无的声音回盪在走廊。 在经过许哲瑋的房门口时,更清晰的娇喘声从房内传出,许芮映下意识地顿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后,她又若无其事地迈开脚步。 对于这种事情,她明白得很早。 许哲瑋常常会挑奶奶不在家的时候带不同的女人回家,不过他住在二楼,奶奶一般也不会特别上楼,所以对许哲瑋的私生活并不知情。只是同住在二楼的许芮映,却不能不知情。 关上房门后,许芮映靠上门板。即使回到自己的房间,却还是能听见那若有似无的喘息声。 她恍惚地盯着前方。有的时候,她很怀念以前的哥哥……那个即使称不上关係亲密,但是会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哥哥。 她不明白的是,是环境逼得他不得不改变,还是其实真的许家的人就是这样呢? 她紧闭着双眼,不敢再深入想下去。骯脏的事知道得越多,她就越害怕。 她害怕了解得更多,自己也会变成同样的人。 就如同那日阿悠的话。 二、出淤泥而不染(2) 写好作业后,许芮映拿起换洗的衣物想洗澡。但还没走到浴室,便听到浴室门被人打开的声音,在她来不及回避时,两具赤裸交缠的身影映入眼帘。 女人的双脚缠绕在男人的腰间上,男人捧着她的臀部不停地揉捏着,她好似能听见两人唇舌交缠的口水声。 这是许芮映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场面,她吓得动弹不得。即使听过无数次,但亲眼见到,内心不免感到衝击。 没一会儿,许哲瑋停下了动作,把身上的女人放了下来,但对方依依不捨地靠在他胸前。 他抚过女人的发丝,在她耳边似情人般低语:「时间到了。」 两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丝毫没留意到身后的许芮映。 几秒后,女人才从许哲瑋怀里抬起头,同时她也注意到许哲瑋身后的许芮映,女人脸上没有露出被人撞见的羞涩和难堪,反而有种不当一回事的感觉。她指尖在许哲瑋胸前画了画,随口问:「那谁?」 许哲瑋回头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我妹。」他抚上女人的脸颊,吻了吻她的唇安抚,「乖,你去穿衣服。」 在女人离开后,许哲瑋缓慢地转过身,「很好奇吗?」 在看见他下身的器官时,许芮映猛然回神,迅速地移开视线。许哲瑋扯起唇瓣,眼前的人的反应让他觉得可笑。 许芮映抿了抿唇,迟疑地问出盘旋在心中的疑惑。 「爸妈都不在了,你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她知道过去哥哥是因为被父母逼迫,但是她不明白现在他明明随时可以停止,却为什么不停止这种生活。 许哲瑋勾起唇,那抹笑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芮映,你太天真了。」 这是父母离世之后,许哲瑋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许芮映惊愕地看着他,许哲瑋面不改色地拿起放在置物架上的浴巾,缓慢地将浴巾围在下半身,将浴巾固定住后,他缓缓啟唇:「爸妈死了对你可能是解脱,但对我来说没什么不一样。早就是一滩烂泥了,还能有什么不一样?」他勾起唇,「这种赚钱方式也很轻松不是吗?我乐得爽快,还能爽到对方。」 许芮映哑口无言。 许哲瑋走上前,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 「你现在是许家的清流,不代表以后也是。生在一个烂泥般的家,你以为你还能出淤泥而不染吗?」 顿时,许芮映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板流窜而上,她的身体不自觉颤抖着。 许哲瑋离开了,但是他的声音彷彿还在耳边回盪。 无论是阿悠、还是许哲瑋,他们的话都说中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了解越多、陷得越深,越难踏出泥沼。 *** 许奶奶的病并没有像她说的时间久了就好,过了好几天,她甚至病得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许芮映本来想带奶奶去医院,但奶奶不愿意,坚持自己躺着就会好了。见奶奶除了没什么力气下床外,病情没有再恶化,许芮映也就没强迫奶奶要去医院。 许奶奶本来说只要请假两天,没想到病情却没有好转。见奶奶睡得沉,许芮映不愿意吵醒她,但她也不知道农园的电话,便凭着自己当初去过一次农园的模糊记忆,亲自到农园替奶奶多请几天假。 农园的主人何瑞聪知道许奶奶年事已高,对于许奶奶多请几天假这件事情未感到不谅解。 他把写着自己联络电话的名片给了许芮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给我,不管是许奶奶要请假,还是你们有事情要帮忙,都可以联络我。」 何瑞聪拿了一个提袋,将放在客厅篮子里的蔬果装成一袋给了许芮映。 「这些你带回家吧,我的一点心意。」 许芮映轻声道谢。 就在此时,一道高亢的女声从里头传来。 「爸,何尚辉又尿床了!」 许芮映下意识地看向里面,没几秒,她看到一个女生跑了出来,在看清对方的长相时,她不禁感到诧异。那女生在看到许芮映时也愣住了,下一秒,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并立刻转身跑回去。 何瑞聪皱起眉头,对着跑走的何爱珊大喊:「爱姍,你帮忙把弟弟的床单拆下来丢到洗衣机洗一洗。」 许芮映从方才一瞬间的惊讶回过神,很快就把事情想通了。 她没当一回事,她对着眼前的人深深一鞠躬,认真地表达自己的感谢。 「谢谢何叔叔。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也可以告诉我,奶奶年纪大了,我想帮她分担一些。」 何瑞聪面露欣慰,眼神讚赏,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你真的是一个很懂事的小孩。不像我家那两个,大的叫不太动,小的都要上三年级了还会尿床。」谈起自己的儿女,何瑞聪的话听起来像在抱怨,但他的脸色却是充满了包容。 就在此时,后方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 「爸!你干嘛说我坏话!」 许芮映循着声音,在何瑞聪身后站着一个矮矮的小男孩。他涨红着脸,在看到客厅站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女生,简直羞愧得想挖个洞躲起来。 思及此,许芮映感到恍惚,羡慕的情绪在心头蔓延──这样互相吵闹的模样,就是一般人所拥有的家庭。 一般人所拥有,却是她无法拥有的。 「听许奶奶说,你们之后打算一起回金门?」 何瑞聪的声音拉回了许芮映飘忽的思绪。 她连忙点了点头,「嗯。我想毕竟那里才是奶奶从小长大的地方,或许待在那她会比较习惯。」 「当初许爷爷离开得早,他们唯一的儿子也很早就结婚了。她老人家大概也是不想成为儿子的负担才回家乡,只是没料到后来会发生那些事……」讲到这,何瑞聪看她的眼神多了同情,「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也是辛苦你了。」 每个人都在提醒她,她的家庭和别人有多么的与眾不同。 闻言,许芮映慢慢地低下了头,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半晌,何瑞聪听到她细如蚊蚋的声音。 「所以很谢谢何叔叔这么照顾奶奶。」 「这也没什么,以前我爸这座农园也是靠许爷爷帮忙才能够维持住的。」 她微微勾起唇,笑意却未达眼底。 「那我先回去照顾奶奶了。」 刚步出农园的大门,后方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 「许芮映,你给我站住!」 二、出淤泥而不染(3) 许芮映停下脚步,才刚想回过头,何爱姍就先跑出来挡在她面前。 她一隻手指着许芮映的鼻子,激动地说:「我现在才知道那老奶奶是你奶奶!我警告你,你今天来我家看到我的事不可以传出去!」 何爱珊劈头就丢了几句话,许芮映不解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何爱珊好像真的怕被人知道什么,四处张望了一下后,压低自己的声音:「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爸是农夫啊,这样很怪。」 瞬间,许芮映神色一沉。 「我不懂你所谓的怪是指什么。你爸爸做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工作吗?」 没料到平常文静的许芮映会这样教训她,何爱姍先是一怔,后来再开口解释的气势弱了不少,讲起话来也支支吾吾。 「你干嘛用这种口气讲话……我、我只是不想被人家知道而已。」 她也不是觉得丢脸才跑来警告许芮映,只是因为小时候有人因为这件事情嘲笑她,她不希望这种事情再次重演。 许芮映看着她的眼睛,几秒后,她异常平静地说:「如果可以,我还寧愿我爸只是个农夫。」 语落,她直接越过何爱姍,但走了两步后她又停了下来。背对着何爱珊,许芮映縹緲的声音响起。 「你放心,我不会讲。但是我觉得你今天这样对我说这些,就好像是在瞧不起你的家人一样。」她微微一顿,想起何瑞聪提起儿女时脸上的表情,「叔叔如果知道你这么想,应该会很难过。」 就像她即使知道父母做过不乾净的事,但她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瞧不起他们。她想,如果连自己都瞧不起他们,那也等于是在瞧不起自己。 所以她不愿意这样。 当初会选择通知勒戒所,也是因为她渴望父母能回到平凡。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拥有过那短暂的平凡。 会对其他人隐瞒自己的身世,只是因为她知道当真相摊开在阳光底下的那刻,她就注定无法平凡了。 就如同,那时候同儕知道她的身世后的反应,还有当时朋友的态度。 *** 已经连续一个礼拜了。 在连续一个礼拜看到陌生的早餐,许芮映本来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不耐。 「我已经吃过早餐了。」 对上那张含笑的双眼,许芮映有种自己在按重播键的错觉,相似的对话也已经重复上演了无数次。 「那没关係,喝饮料就好。」郝慎啟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从塑胶袋拿出饮料。 许芮映不发一语地拿起饮料,就在他以为这次许芮映终于要收下时,她将饮料放回塑胶袋里。 她抬起头,淡淡地问:「郝慎啟,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 这几天她都以为只要不接受,他就会放弃。可是她没想到郝慎啟这么有毅力,竟然从礼拜一持续到礼拜五。 但这也是第一次,许芮映除了拒绝外,真正开口问他这个问题。 感受到教室里的人视线都徘徊在他们这里,许芮映丝毫不觉有异,维持一贯的淡然看着眼前的人。 察觉到许芮映认真的口吻,郝慎啟收起嬉闹的态度。但看着眼前的女孩,在第一时间,他竟然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青春期的喜欢很单纯,也很模稜两可。旁人的起鬨和加油添醋,都可能衍生友达以上的错觉,甚至可能因为那个人的条件不错、达到了自己审美的标准,就兴起追求的念头。 通常越难追求的对象,越能激起自己征服的欲望。 郝慎啟是这样,而许芮映也看出来了。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许芮映没有生气,只是站了起来把早餐递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说:「好好想清楚自己的心,不要还没搞清楚自己的感情就随便投入一段感情。」 她扯起唇,笑容参杂了一丝无奈。在郝慎啟接过早餐时,许芮映看到了刚进教室的何爱珊,但在两人对上眼时,何爱珊马上移开了眼。 同样也有一个礼拜,何爱珊只要一看到她就这样避开她的视线。 对方明显逃避的态度,令许芮映感到不安。 会不会是因为何瑞聪告诉了何爱珊什么,所以何爱珊才会这样躲她? 思及此,她的脸色变得苍白。 她什么都不害怕,唯一害怕的是现在的平静稍纵即逝。 她走向教室门口,何爱珊仍站在门前。在经过对方时,许芮映的馀光瞥向对方,察觉到对方探究的目光,她忍不住正眼看向对方,在对上眼时,许芮映在她眼中看到的不是她以为的恐惧,而是单纯的好奇。 对此,许芮映感到不解,但同时又感到松了一口气。 何爱珊怔了一下,注意到周围人探究的眼神,她握住了许芮映的手腕,「欸,陪我去福利社。」 许芮映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何爱珊拉出了教室。一踏出教室,何爱珊松开了手,嘴里嘟囔着:「我真不明白郝慎啟为什么会喜欢你。」 许芮映不禁感到意外,思索了半晌后,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何爱珊会这么对她了,好像自从……郝慎啟开始高调地追求她的那时候开始。 「你喜欢他?」 何爱珊停下脚步,瞬间涨红了脸,她支支吾吾地说:「你不要乱说,我只是疑惑。」 真是藏不住心事的人。 许芮映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在浮现这个念头时,许芮映忽然想到过去那个在她身边的女孩。那个女孩跟何爱珊一样,她们都是这样的人。 想到那女孩,许芮映脸上不禁流露出黯然。 「放心吧,他不喜欢我。」 一听到许芮映这么说,何爱珊忍不住激动起来,「你当我三岁小孩啊?他表现得那么明显你还说他不喜欢你!」 「你觉得有人会喜欢我吗?」许芮映自嘲一笑,眸光黯然,「我不知道叔叔有没有告诉过你关于我爸妈的事……但我猜你应该多少知道些什么吧。」 何爱珊一怔,表情沉了下来。 沉默了良久,何爱珊缓缓啟唇,认真地问:「你的背景和有没有人会喜欢你,这两件事情是有关係的吗?」 许芮映面露茫然,何爱珊皱起眉头说:「我是不知道你爸妈怎样啦,但我觉得你的问题很奇怪。人家要喜欢也是喜欢你这个人,又不是喜欢你的父母。」 何爱珊的一席话令许芮映愣住了,但同时,她也更感到茫然。 何爱珊瘪了瘪嘴,没想到反而自己认真起来了。注意到自己还握着许芮映的手腕,她赶紧把手松了开来,尷尬地瞟了一眼许芮映,见她仍面露怔然,何爱珊顿时一愣,落在她脸上的眼神若有所思。 注意到许芮映回过神,何爱珊急着开口:「不管你了,都快打鐘了,我要赶快去买早餐了。」 许芮映茫然地看着前方慌张的背影。 没有人注意到,她那双黯然无光的眼。 三、真正的残忍(1) 又来了。 客厅传来的动静,即使关上房门都能听见。许芮映不禁皱起眉头,看着奶奶无法安然入睡的面孔,胸口泛起了心疼。 许奶奶本就浅眠,这几天因为许哲瑋的关係,她睡得更是不安稳。 奶奶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復,连睡觉也无法好好入睡,思及此,许芮映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她猛然站起身,压抑着胸口的怒气,她刻意放轻了动作。直到走出许奶奶的房间、关上房门后,许芮映才加快了脚步。 客厅内有两个男人,满嘴胡话的许哲瑋、以及搀扶着他的阿悠,在看到阿悠的瞬间,许芮映的脸色更难看了。 「哥,你不是不知道奶奶的状况。」 许哲瑋涨红着脸、眼神迷濛地望着许芮映,轻浮地说:「这不是我的好妹妹吗?」话一说完,他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 见许哲瑋无法沟通,许芮映怨懟的目光投射到阿悠身上。 阿悠事不关己地摊了摊手,「别看我啊,我只是负责送他回来。」 他不顾靠在他身上的许哲瑋,直接站了起来,许哲瑋倒向沙发椅上,头撞到椅背发出了响亮的碰撞声,但许哲瑋像是感觉不到痛,就这么陷入了昏睡。 「他为什么最近都喝成这样?」 「被甩了囉。」阿悠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许芮映没忽略他脸上的幸灾乐祸,「大客户走了当然只能借酒浇愁了。」 许芮映皱起眉头,正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阿悠走到了她面前,挑起她的下巴,眼神充满着对她的兴趣。 「几个礼拜不见,你又更吸引人了。」 许芮映下意识地打掉他的手,她深吸一口气,强忍自己的怒气,「别碰我!」 见状,阿悠忽然笑了出来。 「个性够硬,我喜欢。」 面对阿悠打量的目光,许芮映只觉得鸡皮疙瘩爬起,她强装镇定地指向大门,「请你出去,也请你以后都不要再进来我家,不然我会报警。」 许芮映的态度和上次的软弱不同,阿悠顿时一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笑得猖狂,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小妹妹,你哥说得没错,你真的太天真了。你以为这世界上永远都会有人来帮你吗?」 语落,阿悠耸了耸肩,在走到大门前时,他回过头落下一句:「不过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有兴趣。」 听见大门被关上的声音,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恐惧,她的身体忍不住颤抖着。 明明身在自己的家,但是她却感到孤立无援。彷彿独身漂流在大海上的小船,稍有一阵浪花,将会将她捲入风暴。 *** 许奶奶在身体还没完全康復就急着去工作,结果在太阳底下因为过度的曝晒晕眩,摔倒撞到脑部,年迈的身体引起其他器官的併发症,最终不得不住院。 正逢面对大考的时间,但许芮映却无心准备大考,在考量下她以推甄的方式申请了一间后段的市立高中,只为了先让自己有个学籍,好趁这段时间能全心照顾奶奶。 看着病床上想睁开双眼,但眼睛却只能半睁开来的奶奶,她握紧了她的手,深怕她就这么在自己面前消逝了。 「奶奶,我们还能回金门吗?」 她想逃离这个地方,想要跟奶奶一起去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良久,许奶奶费力地啟唇:「奶奶这个身体,恐怕暂时没有办法带你走。」 就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也耗费了她的力气。 许奶奶轻咳了几声,握紧了她的手,「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谁来照顾你呢?」她在奶奶微瞇的眼中看见闪烁的泪光,那双眼里充满了无奈。 心脏狠狠地抽搐了几下,许芮映不停地摇着头。 「你不要说这种话。」 她不敢听这种可怕的话,更不敢深想下去,可是她却控制不住,害怕的思绪几乎要吞噬掉她。 许奶奶不停地咳嗽,说的话断续又微弱。许芮映脑子一片空白,在奶奶闭上眼时她的眼泪终于落下了,直到听见微弱的呼吸声才安下了心,可是泪水却没有停歇。 父母离世时她没有掉过眼泪,只因为她知道在她身后还有奶奶作为她的后盾。可是如果奶奶真的怎么样了,那她,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许芮映从口袋拿出铁门的遥控,紧闭的铁门正缓缓往上升起。她一步进家门,就看到独坐在沙发椅上面色凝重的许哲瑋。 一看到她,许哲瑋站了起来,温柔地轻唤:「芮映。」 许芮映吃惊地看着许哲瑋。这阵子她都住在医院照顾奶奶,几乎是从医院直接去学校,现在是因为想回来拿换洗衣物再上医院,却没想到会在家碰到许哲瑋,而且还是处于清醒状态的他。 「奶奶还好吗?」 听到许哲瑋的关心,许芮映一怔,有些不习惯地避开他的眼,「嗯,我来拿换洗衣物和制服。」 「对不起。」 许哲瑋开口不是关心就是道歉的,许芮映震惊地看着他,丝毫不理解为什么许哲瑋会有这样的转变。 没等许芮映开口,许哲瑋露出愧疚的表情,「这段时间我一个人想了很多,我明明是你的哥哥,可是我却没有担任好哥哥这个角色。让你一个人独自承担了这么多,我很抱歉。」 听到这样的话、见到这样的许哲瑋,许芮映突然感到心里一酸。 这些日子以来独自承受一切的难过和压力,彷彿找到了一个出口。 在这一刻,许芮映想起了那天的景象──爸妈因为买不起毒品而争吵的模样,然后爸爸看到蹲坐在墙角的她,把她拉了起来笑得发狂的恐怖模样,以及那个时候高三的许哲瑋回到家,毫不犹豫地挡在她面前阻止爸爸的模样。 许芮映眼神迷濛地看着眼前的人。当时的许哲瑋和现在的许哲瑋好像重叠在一起,她想起那个保护着自己的哥哥。 终于,这些日子她逼着自己坚强的那道墙瞬间瓦解,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颗又一颗地落下,浸湿了她的双眼和脸颊。 三、真正的残忍(2) 「别哭了。」许哲瑋抱住了她安抚着。没一会儿,他扶着她走到沙发椅坐下,「先坐着休息一下,我去拿点东西给你喝。」 许芮映面露无助,掩着面坐了下来。她没来得及看见,在这个瞬间,面前的许哲瑋眼里流露出的复杂情绪。 停了半晌,许哲瑋挪动了脚步。很快地,他从厨房走了出来,在她旁边坐下,将手中的杯子递给她。 「喝点甜的。」 许芮映接过那杯盛满鲜黄液体的杯子,嗅到柳橙的甜腻香气,她顿时感到口乾舌燥,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将那杯柳橙汁一口饮尽。 放下杯子的那一刻,她好像听到旁边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不要怪我。」 许芮映不解地看向许哲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没一会儿,她觉得脑子逐渐变得混沌、视线逐渐变得矇矓,一阵晕眩感突然袭上。她眨了眨眼,倏地,眼前的画面变得摇晃而扭曲,她直觉看向一旁的人,却看见许哲瑋那张脸在她的眼中变得扭曲可怕。 终于,她再也睁不开眼,倒在许哲瑋的肩膀。模糊的意识中,她彷彿听见了什么。 「你还真是演技派,我都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天分。」 「吵死了。快把她带进去。」许哲瑋不耐烦地说。 阿悠迫不及待地拉起陷入昏厥的少女,在许哲瑋的帮忙下,他将昏迷的许芮映抱了起来。 阿悠好奇地问:「出卖自己的妹妹,你不觉得愧疚吗?」他痞痞一笑,「虽然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吃亏。」 闻言,许哲瑋冷冷地勾起唇,「有什么好愧疚的?反正家人这种东西就只是个屁。我对她做的,只是我爸妈曾经对我做过的事而已。」 「你还真是个好哥哥。」他对着许哲瑋挑了挑眉,「放心,钱我不会少给你的。」 许哲瑋不以为意,淡淡地瞟了一眼他怀中的人。 「不过这种国中生你也想吃,我还真服了你。」 「处女比较合我胃口。」 阿悠走上楼,脸上流露出兴奋。许哲瑋跟在他后面,两人走进了许哲瑋的房间。 在把许芮映放上床后,阿悠想脱下她的衣服时,注意到许哲瑋在桌子上架设好手机,镜头正对着床上,他按下了录影键。 阿悠停下动作,好奇地问:「你干嘛?」 「以她那种个性,要她以后乖乖听话是不可能的,录个影片有备无患。」 阿悠理解地笑了出来,「你还真的够狠。」 迷迷糊糊中,许芮映好像听见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直到她陷入了更深一层的黑暗,她真的什么也听不见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衣服一层层的被人扒开,不知道对方的手在她赤裸的身体游走,她甚至看不见压在她身上的人。 直到最后一层防护被人脱下、强硬的进入时,她甚至连痛都感觉不到。 *** 当许芮映清醒时,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漆黑。夜色笼罩在整个房间,她看不见一丝光亮,甚至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既痠痛、又无力。 她想起身,但只要稍微移动身体,就能感觉到下半身传来被撕裂的拉扯感。 她不明白她做了什么,身体会变得这么奇怪。 许芮映逐渐回过神时,这一个瞬间,脑中闪过一杯鲜黄的柳橙汁。可怕的猜测在她脑中闪过、尚未成形,但一股深切的恐惧正逐渐在心里扩大…… 片刻,她艰难地坐起身,在厚重的被子滑下的同时,她感觉到异样的触感滑过她的身体。 瞬间,许芮映瞪大了眼。失去被子的掩护,她感觉到一阵凉意袭来,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才发现自己身上连一件衣服都没有。 她茫然地呆坐在床上。 这是怎么回事……? 倏地,光亮笼罩而下,许芮映抬起眼,看到站在门边的许哲瑋,他的手压着电灯的开关。 「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什么意思?」许芮映眼神空洞。 许哲瑋扯起唇瓣,摇了摇头。 他缓步走向床边,拿起方才架设在桌上的手机,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影片按下停止录影及确认。 他按下播放及快进键,到某个段落时,许芮映听到手机传来男人的喘息声。她浑身一颤,终于注意到身旁熟睡的男人。 男人上半身的釦子敞开,但下半身却没有穿衣服。 一瞬间,好像有什么在脑内即将爆炸了。脑子一片空白,她下意识抱紧自己赤裸的身体,浑身都在颤抖。 「起来了。」许哲瑋不客气地拍了拍男人的头,然后看向许芮映,勾勒起唇,「舒服吗?」 许芮映的唇瓣颤抖,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许哲瑋冷笑,重新按下播放键,将手机萤幕放到她面前。许芮映怔然地看着手机萤幕,在看到里面的画面时,她崩溃地打掉了手机。 「许哲瑋!」 她突然想起刚刚才将她抱在怀里的哥哥,再看到面前犹如魔鬼的他,她突然觉得好反胃。 而她,真的忍不住乾呕了。 听到她的呕吐声,许哲瑋把手上的东西拋到床上,刚好丢到她的手边。 「记得吃,肚子被搞大就麻烦了。」 「我可是有做措施。」 慵懒的男声响起,许芮映一颤,阿悠坐了起来,撩起自己的瀏海,张口一笑。看到那张笑脸,许芮映更觉得反胃。 「不用摆出那种表情,跟条死鱼做我也满吃亏的。」 注意到阿悠的目光在她胸前打转,许芮映下意识地拉起棉被遮挡住自己赤裸的身体,她浑身都在发抖,整张脸惨白不已。 阿悠毫不在意地下了床,背对着她捡起地上的裤子套上。 「小妹妹,面对现实啊。」 许芮映看向床边的许哲瑋,声音颤抖:「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不是和我说──」 「我好像没有答应你什么吧?」他冷着一张脸打断了她。突地,他笑了出来,「我们就是这种命,你也该认清现实了。不要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清流,在骯脏的泥泞里,谁又能乾净得起来?」 留下这一句话,两个男人走出了她的视野,只留下呆坐在床上的她。 有好一会儿,许芮映看着床上那抹血跡发呆。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到疼痛,无法忽视的痛,无法自欺欺人的痛。 这下子,她真的陷进泥沼里,再也走不出来了。 三、真正的残忍(3) *** 许芮映搀扶着奶奶坐起身,现在的她就连自己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昨天怎么没来?」 「太累了,不小心睡着了。」 许芮映不敢直视奶奶的双眼,也还好奶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她拿起放在旁边还有半瓶水的保温瓶,藉故要去茶水间添水。许奶奶刚好靠着床闭上了眼睛,没有注意到许芮映走起路来的姿势比平常缓慢又怪异了几分。 在经过茶水间时,她没有停下脚步,一个劲地往前走,就这么走到了走廊末端。 大片落地窗映入眼帘,许芮映双手贴着窗从高处往下俯视。 楼层很高,高到跳下去人肯定会摔成一片烂泥。 她想,如果就这样跳下去了,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是不是就能抹灭掉那件事了? 想到这些,她面露恍惚。 就在此时,有个人走到她旁边,她馀光一瞥,瞥见一个高大的身躯,她往下一看,看见他的双腿微微颤抖着。 「你怕高?」她想也没想的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那人看向她,少年圆润的脸流露出惊慌。 许芮映感到不解,「怕高为什么还要往下看?」 「……我想要知道自己能不能勇敢面对内心的恐惧。」 许芮映一怔,沉默了半晌。 她的目光回到窗外,忽然开口问:「你觉得人死了以后,发生的事是不是也会不见?」 或许是因为不认识对方,也或许是他高大的身躯给了她安全感,她竟这么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没听到对方的回应,她也不在意,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许久,她忽然听见了一道微弱的声音。 「不会不见,但是永远没有机会改变。」 闻言,她突然感到一阵无力感袭来。 「你有遇过很绝望的时候吗?就好像全世界都拋弃了你一样。」 「……有啊。」他低着头,视线落在脚下洁白的地板,「可是那个时候有人帮了我,让我觉得好像也没我想的那么糟。」 「你很幸运。」她苦涩地扯起唇,声如细丝,「可是好像……没有人能帮我了。」 少年神情错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倏地,一股强烈的念头促使,他想也没想地握住了她的手。 被人突然握住了手,许芮映诧异地看着少年。 对上眼的这一个瞬间,少年才看见她眸中的泪光和绝望。好像有人狠狠捏住他的心脏似的,疼痛让他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 「不要放弃。」他坚定地看着她。 此刻,她才注意到少年的眼睛很明亮,好像充满了光。她顿时失了神,沉溺在他眼中的光亮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叫住了少年。 「叔叔在找你。」 少年点了点头,离开前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没开口。 此刻,她才注意到少年身上的那件制服就是她申请上的那间高中。 望着少年离去的身影,她忽然觉得心里好安静。在这么一刻,她好像得到了一股力量。 「奶奶,如果你怎么样了,我真的……」许芮映不敢说完后面的话。 看到许芮映消沉的表情,许奶奶虚弱地反驳她:「芮映,不要说这种话。」她艰涩地吐声:「奶奶上次交代你的事,你一定要听,知道吗?」 「嗯。」她无力地勾起唇角,缓慢地站起身,「我先回去一趟,明天是毕业典礼,我会请假。」 闻言,许奶奶急了。 「毕业典礼怎么能不参加?奶奶没关係。」 「我再看看。」 经过柜檯时,柜檯的值班护理师叫住了她。 「你家没有其他大人吗?」 「没有,就我一个。」许芮映看到对方手上拿的单据,主动接过单据,「我过两天再来缴费。」 步出医院,许芮映走得缓慢。渐渐地,夕阳慢慢地沉下,天空变得有点澄、有点灰,混浊得分不清真正的色彩。 看着灰濛的天空,许芮映忽然有些失神,在返家的那条路上停下了脚步。 上回在这里,她看见了奶奶的身影;可是现在在这里,只有她形单影隻的身影。 过去觉得温暖的黄光,她再也感觉不到温暖了。 现在,她还能走回那里吗? 回到那里,是不是又会看见不想碰见的人? 思及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她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袭来,她扶着一旁的电线桿,狼狈地低垂着头。 就在此刻,后方传来一道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许芮映!」 方才的晕眩感好像一瞬间消失了,许芮映缓慢地转过头,迷濛的眼神在看到走来的身影时,脸色忽然刷白。 她没有心理准备在这个时候面对任何人。 她抿住双唇,低垂着头,紧盯着自己的鞋尖。听着对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何爱珊停了下来,她的声音自她头顶落下。 「就算快毕业了,你不能这么混啊,都不来学校。」何爱珊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硬壳封面的本子,递上前,「你毕业纪念册放在置物柜你忘了吗?都要净空教室了还不好好整理自己的柜子,害我现在还要替你送过来,书包很重耶!」 听到何爱珊埋怨的声音,许芮映的视线落在她手上的本子,瞥见她打开的书包里几乎没放其他东西。 她怔了一下,缓缓地伸出手接过,微弱地吐声:「谢谢。」 「不过你都不找人签名喔?我看都空白耶!」 许芮映下意识捏紧纪念册,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在上头,「……反正我是转学生,没什么人会在意。」 何爱珊一顿,没好气地说:「许芮映,我在讲话你干嘛不好好看我啊?一直这样低着头很没礼貌。」 此刻,许芮映终于抬起头,也是在那一瞬间,何爱姍才看清面前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 何爱姍错愕地望着眼前的人,令她愕然的不是对方苍白的脸,而是那双眼睛里的空洞。 何爱姍被许芮映的神态吓到,紧张地扯住她的手腕,「你怎么了?」 「……我没事。」许芮映别过视线,不着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我先回去了,谢谢你特地帮我送这过来。」 在即将转身的那刻,何爱珊迟疑的声音同时响起:「明天毕业典礼,你会来吧?」 许芮映抬起眼,撞进的是对方盈满担忧的双眼。 她抿了抿唇,艰涩地开口:「我奶奶不舒服,我要去医院。」 「你奶奶那边我爸可以去帮忙啊!」 许芮映一愣,何爱珊面露尷尬,立即别过眼,「不管啦!反正你明天不能缺席。」 许芮映陷入了沉默,不解地看着何爱珊。 「喂,你不要因为有学校唸就这么嚣张,连毕业典礼都不来参加!」她瞇了瞇眼,双手环抱着胸口,哼了一口气,「今天郝慎啟在马路上大叫你的名字说喜欢你已经让我很不爽了,你如果明天不来我会更不爽。」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係?」 「我就不爽你这样爱来不来的态度,还把别人玩弄在掌心里。」何爱姍忽然瞪大了眼,气势逼人地指着她的鼻子,「毕业典礼全班都应该出席,你没有理由拒绝!」 强势的落下一句话后,何爱珊就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如同一阵狂风,吹拂而过。但是方才的紧张和不安,却也因为何爱姍的出现,暂时吹散了她心里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