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鸿花河》 第01章-承诺 暮春时节,绵绵细雨落在青瓦砖上,滴答答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距离都城百里外的大光寺内,身穿粗布衣裳的小廝抱着把油纸伞,疾步跑至前方那座幽静的水榭,顿时泥水四溅。可他也浑然不顾自己全身都湿漉漉成落汤鸡了,只一心赶路。 「小少爷,夫人怕是等急了,快些回去吧。」小廝踏入水榭,抖乾身上的水珠,抬起一手拂开贴在额前的碎发,边擦拭着脸上的雨水边说。 沐桓玉背对着他,纤长的群青色背影凭栏而立,迟迟未做回应。良久,才不疾不徐问道:「阿七,你说这雨何时才歇停?」 见自家主子答非所问,唤作阿七的小廝急了。「今儿个大少爷回城,夫人老早就提醒您回去参加接风宴,眼下这日头都该落了,再不回去,夫人非把奴才的皮剥了!」 「喔?」沐桓玉闻言,轻笑出声:「有差吗?反正你皮糙肉厚的,少一层不碍事。」 「小少爷!」阿七简直哭笑不得,「您就别为难奴才了,这天啊愈晚愈凉,您要是染上风寒有个好歹,奴才十条命也赔不起呀!」 「唉,就你囉嗦,真怕了你的。」沐桓玉轻叹口气,终是远离栏杆,准备打道回府。 「多谢小少爷体贴。」阿七爽朗一笑,撑开油纸伞后高举至沐桓玉头顶,自己则暴露在雨中。 沐桓玉在阿七的陪同下上了候在寺前多时的马车,回程路上他一直在想,这是自己第几次失望了? 他是镇国大将军府上的么子,上头两位兄长皆完美继承了祖父和父亲的威武,只有他随了母亲柔美的五官,相貌清秀,弱不禁风,简直丢光了将军府的脸。父亲不喜他,两位兄长也瞧不起他,唯有母亲还算向着自己,每每都给自己说好话。 由于生来就与将军府格格不入,这使沐桓玉变得性子清冷、寡言少语,只有母亲和阿七这类亲近之人才能让他开口多说两句。可就算是这样的他,也有个在梦里也想要倾诉千言万语的对象,那人便是当朝的太子爷——白锦琛。 白锦琛乃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他为一国之母所生,舅舅又是当今大丞相,文武双全,足智多谋不说,更生了一副迷倒万千少女的俊美容顏,是眾人心中的乘龙快婿。 而将军府的耻辱,与这位天之骄子就是在方才的水榭初相遇。沐桓玉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年夏天的初心萌动,捨不掉早已被人拋之脑后的承诺。 「他们不喜你无所谓,我白锦琛喜欢你就行!记住,这里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下次我教你作画,母后说我很有天赋的。」 孩子的喜欢很单纯,他们的世界只有好人坏人、喜欢的人和讨厌的人,明知如此,但沐桓玉还是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九岁到十七岁,这八年间他得空便到那处水榭,幻想当年的男孩出现在他眼前,期待对方兑现承诺,教他作画。 可八年的时间只等来满心失望,被人遗忘的感觉并不好受,更让自己变得可笑。 沐桓玉一直在等,即使白锦琛忘了当年的承诺,从未来到这乘载他一片痴情与梦想的水榭。 不过他早习惯了等不到他的日子,所以没关係。 八年是等,再多个几年也是等。 思来想去,不知不觉马车已驶过城门,煞停在将军府正门前。 「小少爷,到了。」阿七在外头低喊了声,开门搀扶沐桓玉下来。 沐桓玉抬头瞅了眼刻着「沐府」的牌匾,心中自嘲着:沐桓玉啊沐桓玉,就算一会儿被人讥讽不像将军所生也千万别往心里去,否则就正中他人下怀了。 嘻笑声由远至近,沐桓玉步入厅堂,感觉几道刺人的视线正朝他直射而来,人们霎时噤若寒蝉,厅堂内针落可闻。 这时,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妇女上前拉过沐桓玉的胳膊,满脸慈爱地笑:「玉儿,来给你大哥瞧瞧,你俩一年未见,看看身高是否追上了。」 「娘,我和大哥差远了,根本用不着比。」沐桓玉无奈一笑,任由母亲李氏拉着自己。 「哎呀,去年你才到寒儿肩膀,现在都到了下巴,还真长高不少。」李氏来回打量着自己这两个儿子,暗叹兄弟俩自小就感情不睦,着实让她操碎了心。 沐寒冷着一张刚毅的脸,偏头瞥了眼弟弟,那不苟言笑的样子让沐桓玉不由紧张起来。 「沐寒,你么弟?」一道春风般和煦的嗓音从沐寒背后传来,就见来人一袭白衣,衣料是上等的云锦,上头用银丝绣着祥云花纹,头戴玉冠,腰间一枚用红绳吊掛着的玉佩,浑身上下散发着温文儒雅却不失华贵的气息,此时正伸手搭在沐寒肩上,嘴角勾勒出一抹浅浅的弧度,满目笑意,如群星璀璨。 「回太子殿下,正是舍弟。」沐寒不卑不亢回答。 那句「太子殿下」彷彿是一道惊雷,瞬间劈在沐桓玉头顶,叫他浑身僵住愣在原地。 是他?沐桓玉惊愕,不敢相信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可当今就这么一个太子殿下,除了白锦琛还有谁? 「早闻沐三公子大名,如今一见,果真如传闻般是个清秀俊美的公子。」白锦琛笑道。 「太子殿下过誉了。」沐桓玉低垂那黑曜石般的眸子,长如蝶翼的睫毛翕动着,虽是个男儿身,却愣是让人在他身上看出我见犹怜的模样。 旁人以为他是含蓄害羞,只有沐桓玉自己知道他有多激动,又有多失落。 果然,白锦琛已经不认得他了。 「好了好了!都入席罢,喝酒吃肉去。」见小儿子对太子爱搭不理的,李氏忙打圆场,眾人这才相继入座。 席间,沐桓玉时不时偷瞄白锦琛,见他同沐寒相谈甚欢,看都未看自己一眼,难免有些不是滋味。他抓起酒杯,仰头便是猛灌一口。 这举动引来坐在对向的沐寒关注,只见他眉宇高高一挑,旋即又是一皱,不悦的情绪全写在脸上。 呵,在家喝个酒都能招来不满,这天底下可还有他的容身之处? 沐桓玉自嘲一笑,又是一杯黄汤下肚。 他平时不喝酒的人,这两杯下去已然让他的胃烈火灼烧般滚烫,腹腔一阵翻山倒海,难受得他直反胃,更想哭出眼泪来。 「哎,你去哪?」见沐桓玉起身要离开,李氏小声询问。 沐桓玉不想母亲担心,遂强忍着不适,努力站稳脚跟。「大哥回来我高兴,贪了几杯,酒喝多了上头有点儿闷,出去透透气。」 听罢,李氏頷首道:「快去快回,记得让阿七跟着。」 「知道了。」沐桓玉沉声应了句,逃也似地迈出千斤重的步伐,离开厅堂。 第02章-重逢 沐桓玉顶着晕乎乎的脑袋和紊乱的步伐,一路虚扶着墙走到花园的假山旁,倚在边上望着那一汪养着锦鲤的池水。 池面波光粼粼,倒有些晃了眼。 「白锦琛,你当真忘了我?言而无信,你个骗子……」沐桓玉对着一池锦鲤自言自语,不曾察觉身后缓缓靠近的男人。 「抱歉,能原谅忙得不可开交的骗子吗?」 「啊!」 沐桓玉被骤然在耳畔响起的声音吓了好一大跳,连着数步往前扑去,差点栽进池塘里。所幸白锦琛眼疾手快,当下一个箭步上前搂住他的腰,沐桓玉这才免于落水的下场。 沐桓玉本想破口大骂,到底是谁那么缺德乱吓人!谁知罪魁祸首戏謔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这是刚才没吃饱,终于要对自家的锦鲤下手了?呵呵,沐桓玉,你胆子怎么还跟从前一样小?」 沐桓玉一愣,抬起有些朦胧的眼楮看他,试探性地问:「殿下这是……想起我了?」 白锦琛闻言失笑:「从未忘过,何来想起一说?」 他这一笑,沐桓玉很没骨气地失了魂。 沐桓玉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心思,但他不受控,感情这种事不是说不爱就能不爱的,一旦爱上就停不下来了。 儘管知道这将赔上他的一生。 「酒量不好为何贪杯?瞧,都站不稳了。」白锦琛嗤笑着,也不推开赖在自己身上不走的沐桓玉。 红霞爬上双颊,沐桓玉羞红了脸,撇开头嗔道:「明知故问。」 白锦琛好笑地看着沐桓玉,就觉得他这又羞又怨的小模样很可爱,真想伸手揉揉他滑顺而柔软的青丝。而白锦琛向来是个想到就做的行动派,思索间手已来到沐桓玉头顶又搓又揉,把他那头又黑又亮的墨发都弄乱了。 「别闹!」沐桓玉拨开他的手,气得齜牙咧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这些年为什么都没去大光寺找我?刚才又为何装作不认识我?你可知我……我……」说着说着,也不知是委屈还是怎么,大概是醉酒的缘故,沐桓玉哭了。 白锦琛骇了一跳,没想到沐桓玉会哭,一时间手足无措。「你别哭啊,本宫就是逗你玩呢,流这么多眼泪,你是水做的吗?」 沐桓玉:「呜呜,我就哭,谁让你害我苦等了八年,呜——」 白锦琛哭笑不得,自己真是造孽了,瞧把这小子哭的。不过他是真没想到沐桓玉会为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等上八年。 「你们在做什么?」彼时,沐寒如寒冬腊月般刺骨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传来,不怒自威。 白锦琛扭头看去,见是好友便赶忙求救:「来得正好,沐寒,你弟弟喝醉了,眼泪鼻涕全往本宫身上蹭呢,快来搭把手。」 听了白锦琛的说词,沐寒没有马上过去帮忙,反而双手抱胸,站在原地看戏。 「你这是……」白锦琛好气又好笑,顿感无奈。 沐寒发话了:「你惹哭的,自己哄。」 「你是他大哥,怎么不来哄哄?还有,别总是对他冷言冷语的,心里明明就疼得紧。」白锦琛逮到机会就开懟,谁让好友见死不救,还一副唯恐天下不乱地在旁边看戏,简直岂有此理。 沐寒没有出言反驳,只是轻蹙起眉头,算是默认了。 其实沐寒不像沐桓玉想像的那么讨厌自己,身为沐家长子,他只是对这个弟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沐家世世代代行军打仗,沐老爷和大儿子、二儿子几乎都轮守在边关坐镇,战场上刀剑无眼,不知何时就会命丧黄泉、血洒黄沙,所以沐寒一直盼望弟弟能早日独当一面,若哪天他不在了,不能保护沐家了,那么至少他们不会沦落到被人宰割的地步。 但是沐桓玉从不明白他的苦心,甚至因此疏远自己,沐寒想想就憋屈。 「呕——」 沐寒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唤回神来,在看见白锦琛铁青的脸和某人在白衣上的杰作时,瞳孔一缩,嫌恶地倒退三步。 「呃,介意借本宫一套衣裳换吗?」白锦琛强忍住暴跳的青筋,动也不敢动。 「当然不介意。」沐寒坏心地勾起抹痞笑,他很少流露出过多的情感,好友却是个例外。 沐桓玉昏昏沉沉地听着,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失去意识前只知道自己好像被谁打横抱起,落入温暖的怀抱中。 *** 待沐桓玉醒来,已是翌日辰时。 沐桓玉坐起身,发现他就睡在自己的卧房里,熟悉的床榻和被褥,阳光透过窗櫺霸道闯入,照亮一室昏暗。 他想不起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谁送他回来的。 「小少爷,您醒啦?」阿七听到屋内传来的动静,当即端着一碗醒酒汤推门而入。「您先把这汤趁热喝了,奴才再服侍您更衣洗漱吧。」 沐桓玉捶了捶脑袋,接过汤碗吹了吹后小口饮着。「阿七,昨日是谁送我回来的?」 阿七不假思索答:「是大少爷。」 「喔。」沐桓玉喝汤的动作顿了下,有些懊恼。 昨天不是跟白锦琛说着话嘛,怎么是大哥送的他? 「咳!小少爷,虽然您可能不太记得了,但奴才还是得替太子爷说句公道话。」阿七将拳头抵在嘴前,清了清嗓道:「您以后还是别喝酒了,多浪费啊!琼浆玉露全吐在太子爷身上,岂不是暴殄天物?再说太子爷也是脾气好,换完衣服还特地来叮嘱奴才务必好生伺候着您,说您宿醉肯定不舒服的。」 「你、你说什么?你说我吐——」沐桓玉话音未落,记忆便排山倒海而来。 然后,他的脸色瞬间涨红,将脸埋进双掌间。 沐桓玉:「阿七,去院里挖个洞,越深越好。」 「啊?您挖洞作甚?」阿七大为不解。 「我现在只想立刻挖个洞把自己埋了。」沐桓玉绝望地说。 阿七听了直发笑:「呦,人家太子爷都没让人把您埋了,您就放宽心吧!」 沐桓玉:「……」 这个阿七,没心没肺,成天就知道笑话他。 沐桓玉翻身下床,问:「我大哥呢?昨日那般麻烦他,得亲自谢过才行。」 「大少爷天还没亮就出府了,进宫面圣呢。」阿七骄傲地说:「大少爷这次不费一兵一卒就智取了蛮夷头子的首级,还逼得他们节节败退,皇上必有重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吶,看来沐家又多了一个活神话!」 第03章-逃跑 「替我收拾一番,我要出府。」沐桓玉说道。 「好勒!」阿七给沐桓玉梳理着如瀑般的青丝,习以为常道:「去大光寺里的水榭是吧?奴才一会儿就让人备车。」 沐桓玉若有所思,半晌后摇了摇头。「不去寺里,去茶楼。」 「啊?」这回阿七摸不着头脑,困惑地问:「您平时不去茶楼的,今儿个吹什么风,小少爷怎突然有了兴趣?」 沐桓玉笑笑,高深莫测道:「去了你便知道。」 阿七虽然感到困惑,却也不疑有他,给沐桓玉梳理完毕后就去吩咐车夫准备马车。 沐桓玉出府时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可地上未乾的水痕证明了昨夜下过一场雨。马车驶过热闹的街,人群熙熙攘攘,有小贩在吆喝叫卖,也有载着菜篮的驴车经过,街道两旁也有年轻姑娘并肩走过,指着卖首饰的摊贩说笑。 可能是知晓白锦琛从未忘记过他,沐桓玉心情前所未有得好,素来不甚在意的街景也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昨日接风宴上听到太子爷爱去茶楼见朋友,沐桓玉就是想看能不能碰上。 正准备放下撩起车帘的手,可随着马车一颠簸,他的心也随之浮动,颤抖了下。 「停车。」沐桓玉颤声道。 车夫应声停下马车,气派的马车就这么突兀地停在路中央,顿时引来周遭人群侧目。 「小少爷,怎么了?」和车夫一起坐在外头的阿七探头询问。 沐桓玉没有回答,而是死盯着一间贩卖高档首饰的银楼。 若他方才没眼花看错,白锦琛的确是和一个女人走进那里,眉目温柔,有说有笑的…… 沐桓玉兀自下了马车,拳头攥得死紧,打算来一个「巧遇」。 「小少爷!等等我啊小少爷!」阿七在身后追赶。 沐桓玉一走进银楼,立马有一中年男子迎了上来,热情招呼:「这位公子,想看点什么?」 沐桓玉四处张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扫了眼店内的陈设和商品后,将视线落在不远处替女子在发间插上金釵的男人。沐桓玉晃了眼,胸口有种说不出的苦涩和鬱闷。 白锦琛似乎也注意到了他,欣喜上前打招呼:「沐三,真巧,你也来逛银楼?」 沐三?啊,沐三公子吗?头一次有人这么叫他。 因为是沐寒的么弟,所以才多看两眼,喊着亲暱的称呼吧? 沐桓玉艰难地点了点头,又看向紧跟在白锦琛身侧的女子。 白锦琛察觉他的视线,笑着介绍:「沐三,这位是秦大将军的千金,秦大小姐。熙顏,这位是镇国大将军府上的沐三公子。」 「熙顏见过沐三公子。」秦熙顏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一顰一笑都很优雅,颇有大家闺秀该有的仪态。 沐桓玉藏在袖下的手是颤抖的,他不敢相信白锦琛喊他沐三,却叫那位秦小姐的闺名。他深吸口气故作镇定,强顏欢笑地说:「殿下,您和秦小姐关係真好,还一起逛银楼。」 白锦琛默了下,突然亲暱地搂住秦熙顏的腰肢,笑道:「他是本宫未过门的太子妃,自然是趁早培养感情越好。」 那一刻,沐桓玉觉得呼吸都是沉重的。 看着秦熙顏露出娇羞的笑容,沐桓玉便觉得无比刺目,觉得自己可悲。她长得极美,有一双迷人的铜铃大眼,五官温柔婉约,小巧的鼻梁和樱桃小嘴突显了她的可爱和楚楚动人,皮肤水灵,好似能掐出水来。 而他不过是儿时和太子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罢了。 沐桓玉黯然神伤,自己到底是比不过真正的女人,白锦琛也不会喜欢男人。 「不打扰殿下和秦小姐雅兴,沐某先走一步了。」语毕,沐桓玉拱手转身,逃一样地奔出银楼。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丢人了! 「……」望着沐桓玉逃跑的背影,白锦琛歛去面上灿烂的笑容,手也从秦熙顏腰间抽回。 秦熙顏也不失落或感到难堪,反倒掩嘴笑着问:「殿下和沐三公子是何关係?相识多年,今日可是您头一次喊我的名字,以前不都秦小姐来秦小姐去的吗?」 白锦琛收回视线,看也没看秦熙顏,转身逛起饰品,脸上依旧带笑。 「秦小姐莫要好奇心太重,否则很危险的。」 秦熙顏再笨都能听出白锦琛语句里的威胁,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继续扮演一对相处融洽的未婚夫妻。 与此同时,沐桓玉已经逃出老远,跑过了几个街口都不知道。阿七在他身后追赶,知道沐桓玉心情不好所以没有出声叫嚷,而是紧跟在后确保他的安全。 阿七一面追在沐桓玉身后,一面在心中想道:小少爷看上去弱不禁风,没想到跑起来跟长了翅膀似的,体内终究是流着沐家的血液啊。 沐桓玉像隻无头苍蝇乱窜,有路就跑,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迷路。 他很挫折,本来和白锦琛重逢后他有考虑过是否表明心意,但后来又觉得以朋友的身份待在他身边会更好,既不会失去他,又能和他拉近关係。但是看到他对秦小姐的一举一动,沐桓玉疼得心在淌血,他胆怯了,作为朋友代表他必须眼睁睁看着白锦琛娶妻生子,甚至要强迫自己给予祝福。 「白锦琛,爱上你好痛苦。」沐桓玉边跑边哽咽着,而身后的阿七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阿七差点儿爆粗口。小少爷这是每晚都瞒着他练功呢,这么能跑! 可怜了阿七,最后躺尸在街上,气喘如牛,引来大批围观。 不知不觉,沐桓玉已经跑到城门边上,他停下脚步,一手扶着墙喘气,一手摀住胸口。 「滴答!」 脸上被雨滴到,沐桓玉不禁抬头望天,眼看方才还大好的天气这会儿已是乌云密佈,这天说变就变,就跟人心一样。 雨越下越大,沐桓玉单薄的身子在风雨中瑟瑟发抖着,看上去格外令人心疼。虽说还是春天,但这三月的天有时也挺凉的,加上被雨浸溼了衣裳,沐桓玉回去后怕是免不了一场病。 漫无目的地走着,半路上沐桓玉拦了一辆牛车,给驾车的老大爷几个碎银,让他载自己去城外大光寺一趟。虽说路途稍有些遥远,但看着那几个碎银子,老大爷很高兴地接下这份差事。 第04章-雨中 等到大光寺时已过中午,雨还在下,沐桓玉浑浑噩噩地来到熟悉的水榭,窝在角落里低声啜泣,他咬紧下唇,却仍有几声断断续续的哭咽漏出。 「沐桓玉,你真没出息。」沐桓玉捶着自己的胸膛。 他不像大哥武术精湛、足智多谋,能够年纪轻轻的就领兵率将;也不像二哥文采卓越,还射的一手好箭。他到底拿什么去和别人比?有什么底气可以与心爱之人廝守终生? 他不是女人,作为男人也不够优秀,白锦琛凭什么看上他?就凭他一厢情愿等了八年?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未来的储君,要什么没有?当然不在意他这样一个丢尽家族顏面的废物。 单恋是苦涩的,而他又无法将这份苦涩诉说于他人。 沐桓玉的爱是不被允许的,是受到世人诅咒和唾弃的。 他给不了白锦琛幸福的家庭,无法为他生儿育女,他甚至不清楚白锦琛想要什么。 说来可笑,他九岁时爱上白锦琛,这一爱就是八年,八年足以改变太多事,他们都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他们的世界里除了喜欢,还参杂着太多顾虑。 此刻的沐桓玉多希望自己不是男人,甚至希望自己不是人。 若有来世,他情愿做一棵为白锦琛遮蔽烈日的葱鬱大树,或那低垂于他腰际的玉坠子。 沐桓玉爱得卑微,也爱得小心翼翼,就怕被人发现他的心意,传到外头会坏了白锦琛的名誉,更害怕白锦琛知道后会从此与他形同陌路,甚至厌恶他。 「白锦琛,你曾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拉我一把,现在我需要你,你在哪?」沐桓玉的目光哀而不伤,眼眶中凝聚的泪水瀲灩着水波,煞是好看。 直到眼泪哭乾了,沐桓玉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又热又涨。他屈起膝盖,将下巴靠在上头,长长吁出一口气。 来时忘了带伞,阿七又不在身边,大光寺离沐府又远,这雨不知何时才停,他好冷。 权衡一下利弊,在这里吹冷风也不是办法,沐桓玉站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重重叹了口气,就准备去找和尚借个落脚的地方。 可当沐桓玉抬起头准备离开时,他直接愣住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是在作梦吗? 「怎么会……」沐桓玉佇立在水榭的入口边上,只要再往前一步他就会被雨打溼。 白锦琛就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他一手执着油纸伞,正面无表情地与沐桓玉对视。 沐桓玉觉得自己太不识好歹了,竟在白锦琛眼底看到一丝心疼和无奈。 左思右想,最终还是走出了水榭。 见沐桓玉身子都被雨淋溼了,白锦琛这才阔步朝他走去,将油纸伞往前递一些,替他遮去寒冷的雨水。 「为什么来了?」沐桓玉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正色问:「我等了八年,为何现在才出现在这?看我可怜吗?」 「……」白锦琛默了许久,没有回答。 沐桓玉被白锦琛盯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怒气冲冲道:「不说话就离开!事到如今我也不提过去那八年了,毕竟是我自作多情怪不了谁,但现在可以把话说清楚吗?我真的好累,好累呜呜——」 眼泪模糊了视线,越说越觉得委屈,沐桓玉决定放手一搏,在梦中说了千百回的话语,这次终于脱口而出:「白锦琛,我爱你!」 「……」 白锦琛明亮而深邃的瞳孔中闪过一抹惊诧之色,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仓皇。 他静静望着沐桓玉,薄唇抿成一条线,很是隐忍。 半晌后,白锦琛长长吁出口气,无奈地笑:「沐三,本宫只把你当作朋友,抱歉。」 这是沐桓玉人生中第一次告白,自然也是第一次被拒绝。 他感受到些许难堪,柔美的脸蛋上苍白一片,耳根则是因羞愧而泛起的红。 「谢谢你对本宫的喜欢,但本宫希望今后能继续和你做朋友。」白锦琛用纤长的手指替沐桓玉拭去眼角的泪水,温柔笑着:「你愿意同本宫做朋友吗?」 看着依然温柔待他的白锦琛,沐桓玉不闪不躲,任由对方替自己擦乾眼泪。他望着白锦琛如玉的面庞,不由呢喃出声:「不觉得我噁心吗?我有断袖之癖……」 白锦琛的心猛地抽疼了下,像是哄孩子般揉了揉沐桓玉乌黑柔顺的发丝。「真是个小傻瓜,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没有错的。」 说出这些安慰的话语时,白锦琛藏在袖下的拳头不禁紧紧攥起。 他本打算长痛不如短痛,故意对沐桓玉避而不见八年,还故意拿未婚妻刺激他,但最终他还是心疼了,在沐桓玉逃跑后整个脑袋都装满了他的事,担心他的安危,忍不住找过来。 还好他赌对了,他赌对自己在沐桓玉心中的位置,赌对这里之于沐桓玉的重要性。 可同时白锦琛也很清楚动了惻隐之心的后果,那只会让沐桓玉伤得更深。 就好比现在,沐桓玉就被他惹哭了。 白锦琛握紧拳头,压下想抱住沐桓玉的衝动。 「殿下,您喜欢秦小姐吗?」沐桓玉抬起小脑袋,哽咽着问。 白锦琛本想笑而不答,但又担心会留多馀的念想给沐桓玉,于是点了点头。 「是嘛,那就祝福殿下和——」沐桓玉动了动嘴,终究是无法做到瀟洒祝福白锦琛和秦熙顏,于是改口道:「祝福殿下永远平安快乐、身体健康。」 白锦琛自然没有忽略沐桓玉细微的情绪变化。他暗骂自己胆小,碍于世俗眼光和皇家顏面不敢大胆承认自己的感情,就这点来说,沐桓玉实在是勇敢多了,他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沐桓玉这样好的孩子。 「谢谢。」他能说的,只有一句诚恳的道谢。 白锦琛有些心塞,因为他能给沐桓玉的仅限于朋友之间的关心。 或许将来会出现这么一个人,能够给予沐桓玉自己所给不了他的东西,比如说——光明正大的爱。 见白锦琛只是盯着自己瞧,并未言语,沐桓玉略感侷促,后退几步与之拉开距离,一手把玩着鬓发,眼神飘移不定。 第05章-生病 「殿下,我该回去了。」沐桓玉强顏欢笑着。 「本宫送你吧。」白锦琛好心提议。 「不用了!」沐桓玉连忙摆手,「不劳烦殿下,我自己可以。」 白锦琛知道沐桓玉暂时不想和他相处,他需要时间沉淀,他又何尝不是? 于是他也很体贴地不再坚持,只将手中的油纸伞塞进沐桓玉被冻得发白的手中。 「拿着吧,还下着雨呢。」 「不行,那殿下您就没有伞撑了。」沐桓玉皱眉,不甚乐意这个提案。 「那不然——」白锦琛灿烂一笑:「我们一起撑,你送我到马车即可。」 「啊?这……」沐桓玉很是犹豫。他不想跟刚拒绝自己的人独处,又不希望白锦琛淋雨,要是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思来想去,沐桓玉弱弱地说:「我、我不需要伞。」 「那怎么行?」白锦琛挑眉,他是绝不可能放任沐桓玉淋雨的。 沐桓玉忍无可忍,深吸了口气说:「就这次听我的好吗?殿下,至少今天不要再对我这么温柔了,我需要时间,求你了。」 白锦琛闻言身子一僵,喉间顿时漾起苦涩。良久,他才声音略带沙哑地说:「知道了,都依你。回去路上注——」 「多谢殿下,告辞。」沐桓玉打断他的话后迅速步入雨中,他拖着千斤重的步伐,头也不敢回。 白锦琛的温柔是毒药,是一种让人戒不掉的毒。 他不过是在八年前尝过一次他的温柔,这毒癮就跟了八年,真是危险。 沐桓玉贪恋白锦琛给予的温柔,明知就算现在他给再多的温柔,自己也只能在其中嚐到酸涩的味道。 白锦琛註定是他的劫,他明白的。 还不如拒绝后对自己冷言冷语,从此不见呢。 思及此,沐桓玉又难过地想,就算到了下辈子白锦琛也不会属于自己,而他相信自己还是会爱上那个温柔到薄情的男人,那人依旧会伤害他、让他陷入泥沼,从此万劫不復。 拒绝之后还将他留在身边的温柔,真的好疼。 「……」白锦琛目送沐桓玉的背影消失在雨中,他的手被握得掌心佈满红色的月牙印,下唇也被咬得渗血。 「再见。」他撤回原先想好的话,说出口的只有这两个隐隐透着不捨的字,儘管沐桓玉不会听到。 不知过了多久,雨都停了。 白锦琛回头望向两人儿时相遇的水榭,眸底哀而不伤。他将手里那把油纸伞放到地上,就这么仓促地离开了。 *** 与白锦琛不欢而散后,沐桓玉等到了申时才等来阿七。 令人意外的是,除了阿七,他大哥沐寒也来了。 「小少爷!」阿七一来就跪在沐桓玉面前,抱住他的腿喊道:「您以后可别再一个人跑了,奴才都快担心死了!半路……半路还碰上……」阿七偷瞄了眼沐寒。 还碰上了阎王爷呢。 当然,阿七不敢明说,沐桓玉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大哥怎么来了?」沐桓玉垂眸问道。可能是刚淋了太久的雨,此刻的他面色苍白,比平时更增添了几分病态美,他本就生得好看,这样的病态在他身上不仅不会让人觉得他娘里娘气的,反倒是多出一种绝世独立的斯文美感。 沐寒倚在墙边,冷声问道:「做什么不带僕从,一个人乱跑?」 没想到是来兴师问罪的,沐桓玉头又低了几分,淡淡开口道歉:「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好,以后不会了。」 本以为沐寒会咄咄逼人,不曾想他只是冷哼一声,便让人收拾准备打道回府。 沐桓玉从头到尾都乖乖的,这让沐寒的气消了不少。 不过等上了马车后,沐寒才发现沐桓玉的不对劲。 「青夜。」沐寒冷声喊了自己的下属。 「属下在,主子请吩咐。」那叫青夜的青年骑着马,跟在马车边。 「去请大夫。」 「是。」 沐寒伸手撩拨了下沐桓玉被汗水浸溼的刘海,默默将人从坐姿挪成平躺在他腿上的姿势。 青夜向来不过问主子的事,主子吩咐什么他照做就是,哪怕主子叫他跳下悬崖,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阿七就不同了,与其说他是沐桓玉的僕人,说是奶娘更为贴切,他对沐桓玉不只是服从命令那么简单,对沐桓玉的身心状况也很上心。 就好比现在,沐寒让青夜去请大夫,阿七第一个就问:「小少爷没事吧?染风寒了?严不严重?」 沐寒懒得搭理他,倒是车夫笑问:「小兄弟,你怎么不问问是不是大少爷身子不适,只关心你家小少爷呢?」 谁想阿七是个心直口快的,立马说道:「大少爷那是铁打的,风寒看到他都得绕着走!能跟我家那娇贵的小少爷一样吗?」 沐寒:「……」 车夫:「……」 阿七说完后也觉得这话不太对,本人就在车里呢! 呃,现在道歉来得及吗? 不过好在沐寒并不打算计较,一来是他没那么无聊什么事都要揪着不放,二来是现在沐桓玉有病在身,他不想节外生枝,惩罚他的奴僕惹他不快,有碍养病。 一行人回到沐府后,沐寒立刻将沐桓玉打横抱回沐桓玉自己的院落,彼时青夜也带着大夫赶来,大夫当即为沐桓玉把脉诊断,确认是风寒无误。 「这位公子心绪不寧,又淋了不少雨,这风寒稍微有点严重,不过按时服下老夫开的药方,七日内便可好全,之后就是慢慢调养身子了。」年过六旬的老大夫捋了捋山羊鬍鬚,不忘写了个药帖子给阿七,让他去抓药。 「多谢大夫,这边请。」阿七付完诊金,客气地领着大夫离开。 沐寒双手抱胸看着在床榻上昏睡的沐桓玉,又气又无奈。 都几岁的人了还这样冒失,看来下次不必徵求沐桓玉的意见,直接逼着他和自己晨练,强身健体,把身子养好来。 「主子,太子爷有请。」青夜小声推开门,手里揣着个檀木盒子和一张信笺。 沐寒接过信笺快速扫了眼,眉头一挑,转头看了眼睡梦中的沐桓玉。 「盒子里的人蔘一会儿都交给阿七。」沐寒道。 「是。」 最后再看了眼沐桓玉,沐寒这才拂袖大步流星地离开。 *** 皇城中最顶尖的酒楼,悦满楼二楼的天字号雅间里。 白锦琛独自小酌,香醇甘洌的酒香在嘴里蔓延开来,这会儿喝着都觉得有几分苦。 沐寒一进来便兀自拉了把椅子坐下,青夜则识相地守在门外。 第06章-往事 「人都见了,还心情不好?」沐寒随手抓过一个空杯把玩。 「沐桓玉向本宫表白了。」白锦琛扶额,心事重重。 沐寒没有接话,只是将眉头一皱。 「本宫刻意躲他八年,为的就是让他死心,谁知他如此痴情。」白锦琛苦笑。 「你有资格说这话?不也痴情了八年。」沐寒忍不住拆穿。 「唉,沐桓玉是本宫这辈子见过最纯真的孩子了,没有算计和讨好,眼底一片澄澈,多好的一个孩子。」白锦琛对沐寒的话听若未闻,自顾自说起沐桓玉的好。 「嗤,就见了一面,你们至于吗?」沐寒不屑冷笑。 他不明白,白锦琛和沐桓玉就在儿时见过一面,玩过一下午,为什么可以思念彼此整整八年?且不说他们都是男人,一见钟情能发生在小孩子身上吗?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你就不懂了。」白锦琛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再夺过沐寒手里的空杯给他满上。「本宫生活的地方就是个充满算计、毫无亲情的牢笼,那是个就算你不争也会落得被生吞活剥的地方,不得不争。」 沐寒静静听着,接过白锦琛递来的酒喝了口。 「沐桓玉是本宫第一个朋友,初次见面他就愿意倾听本宫的烦恼,还教了本宫许多没玩过的把戏,和他玩耍的那一下午是本宫童年中最快乐的时刻。」白锦琛笑道:「沐桓玉很可爱,身上也没有胭脂水粉的味道,乾净清爽,就像他的人一样,一想起他内心便能得到平静……不过说来说去感情这事本就深奥,日久生情有之,一见倾心也是有的,沐寒啊,等你遇上了你就知道,那瞬间你会发现放眼天下,你的眼里只有对方。」 「既然这么喜欢,为何不接受他?就算娶不了也可以陪在他身边,总好过他现在暗自抹泪,抑鬱成疾。」沐寒半张脸被酒杯遮着,抬起冷冽如鹰的眸子审视好友,有点为弟弟抱不平。 白锦琛闻言苦笑:「一入皇家深似海,沐桓玉为人单纯,很可能被政敌利用成为对付本宫的把柄。再说,互通心意又如何?本宫无法给他正名,无法在人前牵他的手,日后也避不了娶妻生子,届时只会让他更加难过,长痛不如短痛,只盼他能遇上能给他幸福的对象。」 沐寒不言,深觉有理。 「多说无益,喝吧。」白锦琛举杯笑了。 「乾!」沐寒亦是举起酒,与他碰了杯。 这天,沐寒陪白锦琛喝到华灯初上又日头升起,白锦琛回到东宫时天已大亮。他一沾床就睡,甚至还做了个美好的梦境。 梦中他回到八年前,那是他第一次陪当时还只是个昭仪的母后去寺里祈福。儿时的他过得并没有外人想像得那么好,用银製餐具用膳已成习惯,对自己好的宫人可能是想取自己性命,他连睡觉都不得安寧。 但那天是白锦琛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遇见了沐桓玉。 他长沐桓玉两岁,小时候的沐桓玉长得就像个精緻的女娃娃,个子小小的,以至于白锦琛先对他动了心,再动真情。 可以说沐桓玉就是白锦琛的初恋。 沐桓玉很可爱、很善良,和他玩耍就能拋开一切,不带任何猜忌。沐桓玉还会很多他没玩过的把戏,像是用落叶拼成动物的图案,又或者在掌心写字让人猜。 「你写什么?」白锦琛看着沐桓玉认真在自己掌心写字的模样,掌心和心尖就像是被羽毛轻轻撩过,既酥麻又痒,那感觉好极了。 「你猜呀!」九岁的沐桓玉咯咯笑着,俏皮又可爱。 白锦琛一连猜了几个字都不对,不由陷入苦思。 「玉儿,该走啦!」不远处的李氏高声喊道,她办完正事,来接儿子回家。 白锦琛面露不捨,沐桓玉亦是。 这一下午他们聊了好多,也玩了好多游戏,早已成为交心知己。 「告诉我答案吧。」纵然不捨,白锦琛也只能抽走被沐桓玉握住的手。 「嗯——」沐桓玉拉长尾音,用糯糯的嗓音甜甜笑着:「今天不说,等下次碰面我再告诉你答案。」 「好哇!」白锦琛很开心,他有去找沐桓玉玩耍的理由了。 当时他们都不曾想到,这一别便是八年。 就在白锦琛从大光寺回宫的路上,他和母后遇刺了,为了救他,和他关係不错的奶娘和奶娘的女儿也都死了。 他愤怒、他悲伤,但他也很害怕。 如果沐桓玉和他玩在一起…… 白锦琛不敢再往下想。 为了沐桓玉能平安无事,白锦琛忍住了想出宫找他的衝动。本以为这股衝动劲儿会慢慢消散,然而最开始对好友的思念,不知从何时起就昇华了,这是白锦琛所没料到的。 看来沐桓玉在他心中的份量比他估算的还要重很多。 接着就是八年后,他好不容易打动沐寒那块大冰山跟他做朋友,并从沐寒口中得知沐桓玉的各种事情,按奈已久的思念再也控制不住,白锦琛决定亲自去看沐桓玉一眼。 就一眼。 但他发现沐桓玉在被他无视后的伤感,于是白锦琛心软了。 殊不知这次见面给沐桓玉造成多大的伤害,白锦琛十分愧疚。他想祈求沐桓玉的原谅,想光明正大牵沐桓玉的手,想看沐桓玉开心的笑容,想和沐桓玉白头偕老,廝守终生。 不知道这个愿望会不会太奢侈? 思及此,白锦琛梦醒了。 他徐徐坐起身子,头低低的,表情有些愣怔。 当他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时再次愣住。 「哈……」 啊,原来他的心也会哭泣呀。 还以为自己早已成为没血没泪的混蛋,没想到居然在梦中哭了。 果然沐桓玉就是他最后的良心,是他仅存于世的温柔。 只是这一隅美好註定只能埋藏于心,让他将来带进土里。 「殿下,您醒了吗?」外头,宫女轻声询问。 「进来。」白锦琛忙擦乾泪痕起身,命宫女替他更衣洗漱。 待洗漱完毕,白锦琛又召来自己的心腹下属银虎,并询问沐桓玉的身体状况。他让人每日都要向他汇报沐桓玉的消息,所以昨日才能那么即时地送人蔘过去。 银虎语气平淡,心里却觉得太子殿下给他安排这样一个监视人畜无害小少爷的工作,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他素来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这阵子监视沐家三公子,安逸到让人不适应。 「委屈你了?」似是看出银虎的想法,白锦琛挑眉。 银虎大吃一惊,连忙单膝跪下。「属下不敢!」 第07章-婚讯 「量你也不敢。」白锦琛笑着拍了拍银虎的肩。「听好了,沐三公子是很重要的一个人物,本宫是因为对你有足够的信任才託付给你的,可千万要顾好,知道吗?」 银虎猛地抬头,坚定道:「太子放心,属下定不负使命!」 银虎还跪着,就又一黑衣人进了东宫。那人在白锦琛耳边窃窃私语着,白锦琛愈听脸愈沉,不屑笑道:「动作这么大,当真是目中无人。」 他瞥了眼银虎,就又吩咐道:「你好好守着沐家,以后捡重要的汇报即可。」 「遵命!」银虎抱拳领命。 白锦琛背着手,向来温润的眸子危险地瞇起,下属看了便知道有人要完。 *** 多日后,沐府。 沐桓玉修养好些天了,他今儿个赶了个早,让阿七陪他在府里走走,活动筋骨。 「阿七,我想吃芙蓉糕。」沐桓玉嘴馋道。 这些日子都喝那种黑麻麻、又苦又呛鼻的药,沐桓玉认为自己有必要补充一点甜,好让他的舌头再次活过来。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阿七让沐桓玉坐在花园里的石椅上等他,他现在就去灶房让厨子嬤嬤们准备。 沐桓玉等待的时候无聊,就又在附近绕了几圈。途中他听见几个路过的粗使丫环在嚼舌根子,心想这么多天都闷在房里,偶尔听听八卦也是好的。 思及此,沐桓玉悄悄靠近那几个丫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我是看过秦家的大小姐的,真正是个美人儿呀!」 「据说也是才华横溢,那两位确实般配。」 沐桓玉听了一愣,这是在说那天见过一面的秦小姐吧?般配的话是指…… 不给沐桓玉思考的时间,丫环们就又聊得热烈。 「真好,我也想嫁给太子殿下作太子妃。」 「哈哈哈!大白天的作白日梦呢,醒醒吧你,太子殿下那般尊贵的人怎可能看上你?」 「就是,癩虾蟆也想喫天鹅屁!哈哈!」 「说来太子妃过门的日子就在两个月后,真想去看看热闹。」 「就是说啊。」 沐桓玉瞠目结舌,心都碎了一地。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也打算要放弃,但这突如其来的婚讯实在是有点令他措手不及,他甚至都没想好该作何反应…… 他现在是白锦琛的「朋友」,是不是该献上祝福? 「白锦琛……」沐桓玉咬住下唇,可这次他奇蹟般的流不出泪了。 好似痛习惯后,也没那么痛了。 沐桓玉摀住胸口,深深吸了口气,接着缓缓吐出。 这时阿七回来了,他在石桌椅那找不到沐桓玉,正急着四处找人,就看见沐桓玉独自一人站在墙角,神情凝重,也不知在想什么。 阿七一路小跑过去,生怕吓到沐桓玉,只得轻声叫唤:「小少爷?小少爷!」 沐桓玉回神,愣愣望着阿七。 阿七被他这模样吓到,紧张问:「小少爷,奴才脸上有什么吗?」 沐桓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阿七松了口气,却又倍感奇怪。刚不还好好的吗?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正疑惑着,两个小婢女经过附近,又谈起现在时下最热门的八卦。 「太子爷两个月后要娶秦家大小姐过门,那时肯定热闹!」 「唉,只可惜沐家没有小姐,否则哪轮得到秦家?」 「可不是嘛。」 婢女的话无意间戳痛了沐桓玉心中某处,他只觉手脚冰冷,再没有听下去的慾望。 阿七见沐桓玉心情不佳,很明显是被这些爱嚼舌根的丫环搅和的,故第一时间是衝上去教训人。「大胆!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背后议论主人家的事?」 两个婢女见到阿七吓了一跳,因为阿七是主子的贴身小廝,位阶自然比她们要高出不只一等。她们又见沐桓玉就在旁边,立马跪地求饶。 「三少爷饶命,奴婢知错了!」 「是啊,婢子再也不敢了,三少爷!」 「都起吧。」沐桓玉脸色难看。「阿七,我要回去休息。」 「是,请让阿七搀扶您回去。」阿七搀扶着沐桓玉,总觉得沐桓玉脸色比之方才更加没有血色。 主僕二人回到院落里,沐桓玉让阿七不用跟了,他自己进房歇息会儿。 阿七很担心,但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说说主子,又什么时候不能踰矩管到主子身上去。 沐桓玉这一关就又是把自己关了两天,成日闭门不出,消息都传到李氏和沐寒那里了。 这天下午,李氏端来燕窝粥给沐桓玉,沐桓玉不好拒绝母亲,就放人进了房门。 「这身子怎么都这么多日了还不见好,要不娘再去请个厉害点的大夫给你瞧瞧?」李氏愁眉不展道。 沐桓玉笑着摇摇头。 李氏想起什么,惋惜道:「唉!边关战事频传,你大哥下下个月又要出城了,也不知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媳妇都还没找着。」 沐桓玉愣了下,继而踌躇询问:「那个……母亲,您说大哥下下个月要去边关……具体是什么时候?」 李氏歪头想了想,答道:「六月初十,都没能来得及参加太子爷的大喜之日呢!这仗究竟何时才有个头啊,唉……」 沐桓玉盯着自己攥紧被褥的手发呆,绣工精美的被褥被他抓的皱成一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李氏再次端起碗和白瓷勺子,一口一口舀着燕窝粥餵他,沐桓玉的面色这才恢復如常。 等李氏离开时已是华灯初上,银蟾如勾,月明星稀。沐桓玉找机会支开阿七,这才得以偷摸出了房门,直奔大哥沐寒的院落。 沐寒尚未歇下,他正在翻阅下属乘上来的军报,眉宇直接皱成川字。他不懂为何边关会急着要他回去,有父亲和二弟镇守足已,蛮夷上次被他重创,暂时掀不起什么风浪才对。 「叩叩!」沐桓玉敲响沐寒的房门,轻唤了声:「大哥,是我,能进去吗?」 沐寒闻声一愣。 这个三弟难得会主动找上门来,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且瞅瞅他要作甚。 「进来吧。」 第08章-说服 沐桓玉进去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立在案前垂着脑袋抠手指,儼然是很紧张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 沐寒简直哭笑不得,又对这性格懦弱的三弟有气。 「快说吧,男子汉大丈夫,别扭扭捏捏。」沐寒看不下去,率先发话。 沐桓玉深吸口气,鼓足勇气才说:「大哥!能求你这次带我一起去边关吗?」 「你……说什么?」沐寒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生怕沐寒不答应,沐桓玉诚恳地说:「我想从军,想成为男子汉!我不想再虚度光阴,况且如今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大哥,你就答应吧!」 沐寒没有应声,而是陷入了沉思。 若只单单问他的意见,那当然没什么问题,不过…… 「母亲那你怎么办?」沐寒从椅子上站起,手叉着腰问。 「我……」沐桓玉眼神飘移,因为他的本意是要瞒着母亲。 看出了他的天真,沐寒摆了摆手冷笑道:「这点事都处理不了还想成为男子汉?沐桓玉,我看你是被母亲保护得太好了,就你现在的样子我不会收,我的军营里也不需要废物。」 长兄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刃直捅在沐桓玉心口,但他知道大哥的话没错。 「我知道了,如果我成功说服母亲,大哥你就得答应带我去边关。」沐桓玉正色道。 沐寒耸了耸肩,又抬手比了比门口,那表情就像在说:有本事办到的话就去吧。 沐桓玉握紧骨节泛白的拳头,阔步离开沐寒的院落。 「哈哈。」沐寒揉了揉头发,嘴角笑意愈来愈深。 若沐桓玉真能成功蜕变,他想他会很喜欢这个弟弟。 不愧是流着沐家血液的,就算现在是废物也还是有点骨气,只希望不是有勇无谋的天真就好。 另一边,沐桓玉找上了李氏。 他这次眼神坚定不闪躲,说起话来也振振有词,李氏听完都惊呆了。 「我不准!」李氏沉着脸拒绝了沐桓玉的请求。 「娘……」 「我不听、我不听!」 沐桓玉无奈叹气,决定先软下态度。 「娘,您不也知道别人在背地里是怎么说我的,说我软弱无能绝不是沐将军的儿子、是个废物、是沐家的耻辱。」 李氏一愣,果然心软了。「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你很好。」 见李氏有听进去,沐桓玉再接再厉,接续道:「我知道您是疼我,但父兄都在沙场拚命,我又怎能苟且偷生,置身事外?」 李氏很是为难,拉过沐桓玉的手说:「玉儿啊,听为娘的一句劝,刀剑不长眼呀!你这么瘦弱,娘很是担心,而且……你父兄都在边关,娘每天都提心吊胆,这些日子是因为还有你陪着才撑过来的,若你也去了边关,不等于是留下娘一个人吗?」 李氏这样一说,沐桓玉顿时心生不忍。 从小到大,母亲是最疼爱他的,他也感受得到母亲偏爱他的程度是会让兄长们忌妒的。如今母亲这番说词,倒让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不孝。 可是离开皇城从军是他下定决心的…… 当然,他不否认逃避白锦琛的理由也佔了一点。 「母亲,我很爱您。」沐桓玉紧紧抱住李氏。「二哥许久未归,也许这次我替过去就能让二哥回来休息了,娘也想看看二哥吧?再说,有爹和大哥在,我能有什么事?」 「唉,娘是真不想你去。」因为生的都是儿子,而沐桓玉又长得跟她最像,李氏一直把沐桓玉当成半个女儿在养,粗活不让做、危险的地方不让去,随时随地让阿七跟着保护,也叮嘱过不能让沐桓玉干体力活,要让他那双手跟她一样漂亮,不像丈夫他们都有厚厚的剑茧。 但是李氏也想起了,沐寒曾说她太溺爱沐桓玉,甚至跟她生气过,说她害了沐桓玉。她当时没放心上,觉得自己生的孩子自己爱怎么宠就怎么宠,但也因此让沐寒看不起沐桓玉。 可真的要让一直陪在身边的宝贝小儿子上战场吗? 「娘,我想变强,想保护你们,保护沐家。」沐桓玉诚心道。 「娘都知道。」李氏说到哽咽,忙掏出帕子抹泪。 孩子想飞翔,做母亲的最艰难的一课就是要学会放手。 「我答应您会优先照顾自己的安全。」沐桓玉笑道。 李氏擦乾眼泪,嗔怪道:「你这孩子,都说成这样了娘能不答应吗?」 沐桓玉面上惊喜之色暴露无遗,他抱住李氏开心笑着:「多谢娘亲!多谢娘亲!」 李氏笑得无奈,只想再多看看小儿子的脸。 唉,总觉得以前看得太少了! 成功说服李氏,沐桓玉兴高彩烈地跑去沐寒的院落。 沐寒还没睡,应该是在等他。 「大哥,我成功了!」沐桓玉欣喜道。 沐寒点点头,就说:「那就开始第二关吧。」 沐桓玉愣住,没反应过来。「什么第二关?」 沐寒边看着书卷,边解释道:「踏出这里的关卡是母亲,那是你本该自己解决的问题,第二关才是我给你出的作业。」 「可你不是答应我说服母亲就……」 「我可没说答应你,你哪隻耳朵听见我同意了?」 「……」沐桓玉无言。 好像还真没说。 沐寒扔给他一张宣纸,说:「在我出发前完成上头佈达的任务,成功就带上你。」 沐桓玉半信半疑。「这次是真的答应了吧?」 沐寒笑着頷首。「自然。」 沐桓玉狐疑的小表情让沐寒觉得很可爱,但这不妨碍他训练沐桓玉。 沐桓玉摊开宣纸看了遍,不禁倒抽一口气。 「大哥,这训练量会死人的!不想我去就直说!」 沐寒挑眉,不屑道:「放心,我平日晨练的训练量是你那张纸上的三倍,现在还生龙活虎的听你废话呢,别找藉口,做就对了。」 沐桓玉眼角抽搐了下,紧抓着宣纸离开。 他要早点睡,这样明天才有力气完成任务! 沐寒佈给沐桓玉的任务很简单易懂,就是做起来费劲。 比如晨练时必须完成一千个俯卧撑、一千个仰卧起坐、一百个蛙跳,还有绕着沐府跑五圈。 沐府多大啊,跑五圈…… 沐桓玉将被褥盖过头顶,越想睡着却越是睡不着,简直急死。 「沐桓玉,给我睡觉!」沐桓玉将头闷在枕头里喊道。 第09章-相约 翌日天还未大亮,约莫卯时,沐桓玉的房门便被人敲响。 「谁啊?」沐桓玉顶着黑眼圈开门,就见来人是沐寒。「大哥?」 沐寒看他一副没睡饱的模样,嗤笑道:「健康管理也是训练的一环,你最好别把自己整病了,我可不带病患上战场。」 沐桓玉咬牙切齿。「知道了,会注意的。」 他简单洗了把脸就跟沐寒去了外头,眼皮还沉重着,好似随时都能进入梦乡。 第一天有沐寒陪着,沐寒会指导沐桓玉正确的训练动作,接着就让沐桓玉自己在旁边练,而他也会照他的方式训练。好几次沐桓玉都累得想趴下,但接收到沐寒如刀锋般凌厉的视线后便会乖乖坚持下去。 起初沐寒没想过沐桓玉会撑完为期快两个月的训练,但沐桓玉所展现出的毅力和快速进步的学习力让他大为吃惊,对沐桓玉的训练安排也越来越上心。 沐寒很高兴,这个弟弟可以栽培。 终于到结束前几日时,李氏特地让下人端了两大个食盒过来,里头都是兄弟俩爱吃的点心。近两个月来,沐寒以训练为由不让李氏踏入沐桓玉的院子,可把李氏给急坏了,今天她说什么都要看到儿子! 「寒儿,玉儿,娘来看你们啦!」李氏人未至声先到,两个丫环跟在她身后,也很好奇沐桓玉过得如何。 「娘,您怎么来了?」沐桓玉抬手擦汗,停下仰卧起坐的训练。 「乖儿子,娘给你们……呃,玉儿?」李氏脚步一顿,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儿子。 只见沐桓玉身上已经褪去两个月前的瘦弱和稚嫩,虽说没有突然长出恐怖的肌肉,身材也没有走型,但沐桓玉肤色不再是过去的苍白,而是健康的白里透红,甚至有点晒黑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训练后更有自信,沐桓玉的站姿笔挺,比起过去的弱柳扶风,现在更多了几分英俊挺拔,散发出的气质大大改变。 两个月前的病态美少年,如今已成长为风姿卓越、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了。 「他、他……」李氏伸手指了指沐桓玉,视线在两个儿子身上来回游移。 「可以休息一下,需要吗?」沐寒翻开食盒问。 沐桓玉摇摇头,继续做仰卧起坐。「不了,还差三十九个,我做完再休息。」 李氏傻眼,沐寒则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敢虐待我儿子?」李氏眼睛瞪得老大。 「当我吃饱撑了的?」沐寒毫不吝嗇自己的沐式白眼。 「玉儿啊,累不累?」李氏关切询问。 沐桓玉闻言,开朗一笑:「累!」 但是很充实,浑身舒畅。 李氏:「……」 儿子这样她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 母子三人享受了一段愉快的早晨,李氏走前还吩咐沐寒要好好照顾沐桓玉。 沐寒想着沐桓玉这阵子付出的努力和进步,见他闭口不提白锦琛,看上去是真的放下了。沐桓玉好似在证明,没有白锦琛他也过得很好。 沐寒低眉思索,要将沐桓玉决定从军的事告诉好友吗? 「大哥,有个动作不太懂,能再给我讲讲吗?」沐桓玉手执木剑走来。 「哪里不懂?」沐寒朝沐桓玉走去,心里有了决定。 如果沐桓玉不找白锦琛,那么他也不会说。 这是好友和弟弟之间的事,他无权过问,也不会帮任何人做出选择。 「大哥……」沐桓玉突然停下练剑的动作,小声喊道。 「嗯?」沐寒抬眼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沐桓玉踌躇半晌,面无表情道:「可以麻烦你帮我约太子殿下去大光寺吗?离开前……我有话想告诉他,想彻底做个了断。」 再过几日他就要离开皇城了,这一去不知是多久,回来也可能已经物世人非,他想再见一次白锦琛,想在他成为别人丈夫前再见一次。 以朋友的身份。 沐寒盯了沐桓玉许久,见他脸上平淡无波,这才点头答应。「行,给我时间地点。」 沐桓玉把时间约在后天,也就是出发前一日。 他心里并没有彻底放下白锦琛,否则也不会为了逃避他的大婚之日离开皇城,他要以朋友的身份留在白锦琛心里,然后从军,几年内不回来了。 或许多年后他以朋友的身份归来,那时他放下,白锦琛也淡忘那场雨中的表白,他们还可以把酒言欢、聊聊往事,笑当年的年少无知。 笑自己真情错付。 「你没有出过远门吧,好好休息,过几日赶路会很辛苦。」沐寒抽走他的剑。 「我会的。」沐桓玉笑。 ***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日子。 白锦琛来到大光寺时,烈日当空,却又不似前几日炎热,是个大好的天气。 他走过石桥,还没到水榭就看见了沐桓玉。 沐桓玉背靠石桥尾端的石柱,转头见了他,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 「殿下。」 白锦琛有片刻的愣神,因为沐桓玉变了。 他晒黑了,更加开朗俊逸,也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笑得这样灿烂。 有什么改变了,在他不注意的时候。 「日头毒辣,为何不去水榭等着?」白锦琛以五指遮眼,抬头看了看太阳。 「今日不去水榭。」沐桓玉笑。 「喔?那去哪?」 「殿下来了便知。」沐桓玉说完,转身往一条小径走去。 白锦琛望了眼通往水榭的路,抿了抿唇,抬脚踏上另一条路。 沐桓玉在前方领路,白锦琛就这么默默跟在后方,走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没看过你穿红色,很衬你。」 沐桓玉停下脚步,踅身来到白锦琛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穿,你觉得很好看?」 白锦琛轻一頷首,笑道:「好看。」 沐桓玉垂眸微笑,道了句谢就转头继续带路。 不多时他们来到一条宽敞的大路,路的两边是满满一大片的凤凰木,每棵树上都开满火红色的花朵,绚烂夺目。石路上铺满了落英,红色的路就像是大婚走的红毯,红得刺眼。 「美吧?前几年发现的。」沐桓玉笑着,带领白锦琛走过那条路。 沐桓玉一袭红衣跟周遭融为一体,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彷彿是步上红毯的新嫁娘。只可惜白锦琛今天穿的是白衣,平时看上去淡雅脱尘,现在却硬是看出了几分苍凉。 「很美。」白锦琛欣赏着这片凤凰木,虽然高兴沐桓玉约他出来,但又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果不其然,沐桓玉深吸一口气,浅笑着说:「殿下,我要从军了。」 第10章-离别 「你、你说什么?」白锦琛呼吸一滞,耳边嗡嗡作响。 「明日我便要和大哥一同前往边关,今天是特地找殿下出来道别的,毕竟是朋友。」沐桓玉说着,弯身捡起一片落下的凤凰花。「凤凰花的花语殿下可知?」 白锦琛握紧拳头,喉间乾得发涩,硬从嘴里挤出几个字:「离别、思念。」 沐桓玉就笑了,露出亮白的牙齿。 「这片凤凰林很美,所以走前想让殿下看看。」 白锦琛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一如既往的温润笑意。 「殿下,保重。」风吹起沐桓玉的长发,他用手轻轻压下,笑得平淡。 「为何从军?」白锦琛终于开口问出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他想阻止沐桓玉。 沐桓玉眨了眨眼,笑道:「殿下说笑了,虎父无犬子,沐家世代从军,我自然是要跟上父兄的脚步。殿下……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沐桓玉承认,他是有点期待,期待白锦琛挽留他。 白锦琛犹豫了,他想留下沐桓玉,但他想不到更好的藉口,没有更能说服对方的立场。明明是夏季,他背后却颼颼发凉,脸上虽然笑着,心底却在哭泣。 「好好听沐寒的话,注意安全,回头本宫请你喝一杯,同本宫说说边关軼事。」 恰到好处的言语,不疏远,不越线。 他们的距离到这里,刚刚好。 「嗯,会的。」沐桓玉在一棵凤凰木周边绕了绕,问:「殿下大婚我和大哥不能参加,殿下可有想要什么礼物?」 「容本宫想想。」白锦琛有点庆幸沐桓玉不会去他的婚礼,他相信去了对谁来说都不好受。但他又很担心沐桓玉去了战场会有危险,心里很复杂。 白锦琛想了很久,最后决定把这个问题丢回去给沐桓玉。 「实在想不到,你给本宫想想吧。」 沐桓玉沉吟片刻,提议道:「不如……这块玉扳指如何?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前年生辰父亲送我的。」 「这个好。」白锦琛点头一笑。 沐桓玉摘下那枚色泽温润的玉扳指,上前替白锦琛戴上。白锦琛的手指虽然纤长,但因为他比沐桓玉高,所以手指也比沐桓玉粗上那么一点儿,沐桓玉戴在姆指上的玉扳指,他必须戴在无名指。 「多谢。」白锦琛晃了晃戴着玉扳指的手。 「请殿下务必好好珍惜。」沐桓玉说。 「一定。」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两人相对无话,各怀心思。 「殿下,能让您先走吗?我想自己再待一会儿。」沐桓玉率先打破沉默。 白锦琛一愣,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临时改了口:「……好,再见,路上小心。」 沐桓玉笑着:「多谢殿下,再见。」 白锦琛转身后笑容一歛,每走一步眼眶便又红了一分。 他恨自己,因为他的懦弱。 在这份不能公诸于世的爱意中没有对错,有的只是错过。 「……」沐桓玉看着白锦琛渐远的背影,眼眶不禁湿润。 那人白衣翩然,漫步于那条铺满红花的花路,而他自己一袭红衣如火,这片凤凰林就好似他们没能一起完成的婚宴现场。 不久后殿下就会迎娶秦大小姐,他们会在天下人的祝福中拜堂成亲吧? 那个人的身边从来就没有他的位置,那是他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 沐桓玉紧盯着白锦琛的背影,右脚向前迈出一步,又缓缓收了回去。 白锦琛真的离他好遥远,好远好远…… 这片花路就像是牛郎织女中间横着的天江,谁也跨不过去。 终于,白锦琛的身影消失在沐桓玉的视线中。雨中那次是他目送他离开,而今却是他留在原地,默默看着他,盼能将那抹白影烙印在记忆中,永不忘却。 风肆意吹了起来,闷热中带点丝丝凉意,沐桓玉听见有人在哭,那哭声回盪在凤凰林间,撕心裂肺,是哀伤、是沉重。 他听了好一阵,慢慢蹲下身来,将自己抱成一团。 「呜呜——」 啊,原来是他哭泣的声音啊。 *** 入夜时分,白锦琛相约沐寒酒楼一叙,算是给好友临行前的饯别。 「沐桓玉从军的事,为何不说?」喝到微醺时,白锦琛沉声质问。 沐寒顿了下,反问:「说了会有什么改变吗?」 「……没有。」白锦琛苦笑。 「不在这里,他会更开心。」沐寒说。 「但愿如此。」 两人喝酒喝到亥时,沐寒以隔天要早起为由先行离开,白锦琛则留在那儿喝到子时。他从怀中掏出沐桓玉送给他的玉扳指,用姆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 「沐桓玉……」这真是个好礼物,能让他睹物思人。 既然沐桓玉做出了选择,那他给予尊重。 白锦琛长叹,起身离开酒楼。 翌日,天边刚泛起抹鱼肚白,沐府外就已经热闹起来。 「要吃饱,天冷时记得穿暖点,要好好睡觉……」李氏抱着沐桓玉捨不得松开,一遍遍叮嘱着说了好几日的话,千遍万遍都不嫌多。 同样夸张的还有侍从阿七。 「小少爷,您放心,奴才会好生照顾夫人的!」阿七用力拍了拍胸脯,红着眼眶保证。 沐桓玉把阿七留在沐府,一来是因为他是去从军的,不可以再摆少爷架子,二来则是因为他掛心母亲,希望有人能代替他照顾好她,託付给阿七他很放心。 「走吧。」沐寒翻身上马,英姿颯爽。 他们赶路去边关,不可能娇滴滴的用上马车,是以沐桓玉也骑了马。 「再见了各位,多保重。」沐桓玉扯出抹笑。 「再见,早点回来!」李氏高喊着。 沐桓玉甩着韁绳,他们骑马到城门与沐寒的其他部下会合,其中一个是陈副将,他是跟着沐寒多次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这一路上沐桓玉也不算无聊,因为包括陈副将在内的几个人都很健谈,他们和他说起边关的人事物,也谈着沐寒在战场上的威风。 「三公子,您要是看见二公子在战场上的样子才真的会很吃惊。」陈副将大笑着说。 「为什么?」听到他们提起多年未见的二哥,沐桓玉好奇地问。 沐家二公子名叫沐祈脩,沐桓玉对他的印象就是很有书香气息的好哥哥。擅长琴棋书画,却又射箭耍枪样样在行,沐桓玉很佩服他。 只听陈副将说:「初见二公子时我还嫌他不够爷们,可谁想到那位一上战场就跟杀神附体般,那手起刀落和那带血的微笑……嘖嘖,难怪私底下人人都称他『鬼面书生』,恐怖如斯。」 第一眼大家都敬畏沐寒胜过于沐祈脩,因为他看上去就像个没脾气的书生,但沐祈脩可怕就可怕在他杀人时还笑瞇瞇的,手段兇残,嘴巴毒辣,见识过的都更怕他一些。 第11章-战场 沐桓玉听着稀奇,因为他记忆中的二哥跟兇残实在搭不上边。 「吃好了就准备出发。」沐寒出声,结束了中午的休息。 眾人很快就收拾妥当,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他们花了快半个月才到边关,那里的天气比都城要冷上几分,可能是因为较北方的关係。沐桓玉在沐寒的带领下见到许久未见的父亲和二哥,亲人相聚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了。 「不错,长大了。」沐祈脩笑道。 沐桓玉靦腆一笑,发现二哥对自己的态度热络不少。 「你母亲可还好?」发问的是沐家老爷,沐常祐。沐常祐年过四十,老当益壮,因为长期征战沙场,他的皮肤黝黑,身上也有深浅不一的新伤和旧伤。 「娘亲很好,爹放心。」沐桓玉有些紧张,因为父亲在他心中是威严的存在,从小到大见面的次数不多,也因为外面的流言蜚语让他觉得自卑,对父亲感到抱歉,不知道父亲是不是讨厌自己。 沐常祐拍了拍沐桓玉的肩,点头说道:「你能来为父很高兴,士兵的训练并不轻松,你要比别人更上进,莫要让沐家失了顏面,知道吗?」 「是,孩儿定不会让爹失望!」沐桓玉挺直背脊,大声说道。 太好了,父亲似乎不讨厌他,本来还想着自己不受待见呢。 其实沐桓玉的担心是多馀的,因为他的改变让沐家人都很满意,他们流着沐家的血,本就该驰骋沙场,为国尽忠。 当初沐常祐是反对妻子过于宠溺小儿子的,但他长年不在府里,家里又没生女儿,是故大儿子和二儿子由他管教,出于补偿心理小儿子就留给妻子教育。 还好,还好沐桓玉也来了边关。 沐常祐表示欣慰。 沐桓玉跟着父兄和将士们受训,日子虽然很苦,但有家人陪伴还是很开心的,而且这里的弟兄人都很好,就是说话粗俗点、口无遮拦了些。 在边关的日子过得很快,时不时就有战事,前几场沐桓玉都被派去留守,直到沐常祐觉得他实力够了才让沐寒带着上战场。 初见战场上的血腥和残忍时,沐桓玉的胃都被吐空了,还因此被沐祈脩和陈副将笑了好久。但随着时间慢慢流逝,沐桓玉也变得可以独当一面,思念白锦琛的时间就也变少了。 不过每当夜深人静时,沐桓玉还是难免有些惆悵。 白锦琛过得如何?和秦家大小姐相处愉快吗?他可还掛念着自己? 每次沐桓玉都会想着白锦琛入睡,但其馀时间都被打仗填满。 三年后—— 在边关待了三年多,沐桓玉的个头又高出不少,皮肤倒是没有黑多少,因为他是晒了就可以马上白回去的体质,跟他二哥沐祈脩一样。 「桓玉,去叫大哥过来。」沐祈脩和父亲并肩立在案前,手边在地图上比划边说。 「好。」沐桓玉掀开帘子出了营帐,昂首阔步来到沐寒的帐篷。 「大哥,要讨论下一次的进攻了。」守在外头的士兵见是沐桓玉便没有阻拦,沐桓玉很顺利就进了帐篷。 「知道了。」沐寒正在看信,见沐桓玉来就把信收起,跟他一道出了帐篷。 途中,沐寒问:「你来三年了,娘甚是掛念,要不找个时间回去看看?」 沐桓玉一愣,思忖片刻后笑着点头。「是该回去了。」 现在的他应该能坦然面对白锦琛吧? 「好。」沐寒轻拍他的背,眼里有着欣慰。不过他不会告诉沐桓玉,刚才他看的那封信是白锦琛寄来的,信中无一不在询问沐桓玉的状况。 看来放不下的不是沐桓玉,而是另有其人。 最后沐桓玉和父兄商量了日子,决定打完月底的战事就回都城休息几个月。 沐桓玉期待,也很忐忑,他希望自己不会因为看到白锦琛和秦大小姐在一起的画面而再次落跑。 「殿下……」玉儿要回家了。 *** 「杀——」 「咚咚!」 烽火连天,兵器碰撞和马蹄的声音盖过壮士的喊杀声,战鼓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心尖,狂风捲起漫天黄沙,战马奔腾,尘土飞扬,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入目之处尽是尸横遍野。 沐桓玉一身银白色鎧甲,骑在战马上挥舞长剑,敌军的士兵蜂拥而来,他的马在一片混乱中被箭羽射中,只听一声长而凄厉的嘶鸣,他从马背上被甩落,重摔在地。 「呃咳!」沐桓玉面部扭曲,痛苦地捂住肋骨。 不等他重振旗鼓,敌人的剑已经逼近了他,他只得忍痛迎击。 场面十分混乱,身上的血也不知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唔!」 杀得眼红之际,沐桓玉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就见一把被鲜血染红的剑从身后穿出自己的腹腔。他强忍剧痛,往前走了几步后回身,给那人一剑封喉。 「沐桓玉!」战场上人人自危,无暇他顾,找到他的是沐寒。沐寒绷着脸将沐桓玉拉上马,杀出一片重围,命人将沐桓玉带回去治疗。 沐桓玉全身发冷,眼皮无力,耳边沐寒的声音也变得十分遥远。 「给我撑着!不准睡!」 沐桓玉望着自己那身被血染红的鎧甲,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凤凰林和白锦琛道别那日。那天他也是一身的红,白锦琛还讚他好看,他深以为然。 只不知白锦琛是否依旧一袭白衣如仙? 沐桓玉好想再看一眼白锦琛。 他本以为自己放下了,死到临头才又惊觉自己根本从未停止爱他。 他的爱如凤凰木的红炙热,却也只有离别这一结局。 对了,还没告诉白锦琛八年前猜字游戏的答案呢……不过也无妨,因为根本就没有答案。 为了不让玩耍的时间太早结束,也为了得到一个再聚的藉口,他在白锦琛掌心乱写一通,偷偷使坏。 哈哈,那时候真的很好…… 「殿……殿下……」沐桓玉呢喃着,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殿下,桓玉好冷吶。 *** 都城八月,白日里夏日炎炎,夜里却骤然下起滂沱大雨。 白锦琛的书房灯火未息,他在等,算算日子今天沐寒的信该来了。 他很喜欢沐寒在书信中提起的沐桓玉,沐桓玉过得很好,比他想像得好。 白锦琛掀开一硕大的木盒,里头叠满了沐寒从边关寄回来的书信,每一封都有沐桓玉。 「太子殿下!」负责送信的银虎回来了,他撞开门,身上都还是湿的。 「快来。」白锦琛大喜,阔步走去夺了银虎手中的信纸。 「殿下……」银虎欲言又止,但白锦琛一心都扑在信上。 一开始白锦琛的脸上掛满笑意,但匆匆看了几行后,脸色刷地一白。 银虎咬唇,低声道:「书信往来需要时间,沐三公子他……一个月前便去了。」 「轰隆隆——」 外头适时地响起一道惊雷,白锦琛拿信的手无力垂下,眼神变得空洞。 第12章-不散 「下去吧。」白锦琛颤声下令。 「殿下……」银虎很是担忧。 「下去!」 「……属下告退。」银虎走时带上房门,抬头看了眼下着暴雨的夜空,长叹口气。 白锦琛站在书房中央,手颤抖着拿起信纸,再次读了遍。 「死了……?」 他大口呼吸,跌跌撞撞来到墙边,靠着墙慢慢坐下。 「呜……啊啊……」白锦琛咬着自己的手,企图不让哭声溢出,但这也只是徒劳罢了,他哭到最后像是缺了氧,抽抽噎噎,哭得艰难,似忍非忍。 「唔……沐桓玉,你回来……」白锦琛几乎喘不过来气,胸前的衣襟连同手里的信纸都被抓皱。 「轰隆隆!」 窗外电闪雷鸣,书房内的烛火摇曳几下便彻底灭了,如同白锦琛的心。 白锦琛自责地想,或许是他对沐桓玉的爱还不够深,所以老天才将沐桓玉带走,一定是这样。 「对不起……桓玉,对不起……」 这样的道歉白锦琛说了一夜,无奈沐桓玉再也听不到了。 不过几日的时间,沐桓玉身殞的消息便传遍了大江南北,有人嗤他不自量力,也有人对此感到惋惜,一个弱冠之年的小伙子就这么没了。 御花园内,成为太子妃的秦熙顏在贴身宫女菀碧的随侍下欣赏满园花卉,她听菀碧说起沐桓玉的死,脸上笑意顿时一僵。 儘管和沐桓玉只有一面之缘,但秦熙顏对这个男人的印象颇为深刻。不为什么,只因她的夫君在一次酒醉行翻云覆雨之事时,嘴里喊着他的名。 「……玉儿……沐桓玉……」 秦熙顏简直气乐了,好一阵都不愿与白锦琛同房。 她是秦家大小姐,她有她的自尊,有身为未来皇后的骄傲,绝不容许自己输给一个「男人」,更不愿和一个男人争丈夫,简直可笑。 她贵为太子妃,可她的丈夫不爱她,她甚至比不上一个死去的男人。 悲哉,悲哉啊! 「太子妃,沐三公子的棺槨就要运回来了,太子殿下也去的,您要不要去瞧瞧?」菀碧是秦熙顏的陪嫁丫环,想到什么说什么。 「呸,去什么去?晦气。」秦熙顏不屑,已然没了赏花的雅兴。 「您和沐三公子有仇呀?」菀碧愕然。她家太子妃一向知书达礼,还未曾讨厌一个人到这么明摆着表现在脸上,真是奇了。 沐三公子好本事呀。 秦熙顏被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自己幼稚,竟然跟个死人较劲。 活着才是最终的胜利,就算夫君心里装着沐桓玉又如何?最后当上皇后、与白锦琛携手睥睨江山的也只会是她。 「回去吧。」 五日后,沐桓玉的棺槨在以沐寒为首的将士护送下抵达都城。进城那日天气尚佳,万里无云,白锦琛佇立在宫墙上眺望送葬队伍缓缓走近,握住石墙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一颗心哀切地颤抖。 暖风轻拂过白锦琛的侧脸,带起他三千青丝随风飞扬,好似沐桓玉柔软细白的小手,温暖、包容。 白锦琛昂起头卢,闭眼感受。 倘若真有来世,他希望能和沐桓玉长相廝守,哪怕做那凤凰木的枝与叶也是顶好的。落叶归根,他们将永生不灭。 若有来世…… 沐桓玉,我还爱你。 *** 二十一世纪—— 三房一厅的公寓里,清晨的微光透过新娘白纱般的窗帘,温柔照进摆了张双人床的卧室。鼓起的被窝起起伏伏动了几下,男孩迷迷糊糊坐起身,抬手揉了揉眼。 他好像做梦了,具体内容是什么不记得,就是心有点儿闷。 「就起了?不多睡会儿。」 身旁之人用大手揽过他的腰肢,他侧头看去,笑问:「也不早了吧?展览十点就开场了耶,你开车过去也要花上一小时,加上吃早餐、换衣服的时间……哈哈,你该起床了。」 那人听罢翻过身,又赖床赖了一分鐘,这才起身去浴室冲澡。 看着对方赤裸裸的身子,齐梓玉禁不住又羞红了脸。 他和梁琛交往三个多月,每天如胶似漆,像今天週末就约了一起看展。他们国中就认识了,一开始只是邻座,没想到国二那年梁琛就开始追他,追了整整八年! 那可是八年啊,齐梓玉最后心动了。 梁琛出来后换他去洗,出来时餐桌上摆了麵包、沙拉和果汁,他们边吃边聊等一下要看的展。 「你看,介绍说这枚玉扳指和画像是这个皇帝生前最宝贝的东西,死了都要带进皇陵的,价值连城。」齐梓玉嘴里叼着麵包,手上拿着展览宣传单,含糊不清道。 「我看看。」梁琛瞅了眼,挑眉问:「还以为是仕女图,这上面画的应该是男人吧?」 其实梁琛也不确定,因为画像上的人太美了,而且这画年久失修,也些地方泛黄褪色,都看不清了。 「是男的,身份不明,学者怀疑是皇帝养的男宠。」齐梓玉笑道:「没想到古代也盛行男风?」 「有什么好惊讶的,不管古代现代,感情这种事本来就说不清楚。」梁琛笑。 齐梓玉思忖半晌,眨了眨眼问:「喂,佛说五百次回眸换一次擦肩而过,你说我们之前得错过多少次才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 梁琛想了想,摇头笑了。「不知道,不过肯定是我追你。」 「为什么?」齐梓玉挑眉,就不信。 梁琛优雅地拿起纸巾擦嘴,唇角一勾便笑:「你脸皮这么薄,亲一下就面红耳赤,昨天在床上我让你把腿——」 「哇啊啊!」齐梓玉面目通红,直接伸手把梁琛的嘴给堵了。「吃你的饭!」 梁琛耸肩,起身收拾碗盘。 在厨房洗餐具时,梁琛高声问道:「下週能空出来吗?我妈昨天打电话让我们回去吃中餐,她要煮你爱吃的烤鸡翅。」 「好呀好呀!礼拜五行吗?」齐梓玉欣喜万分。梁伯母之前对他还颇有微词,但后来说只要儿子幸福就够了,她不希望儿子老了没人做伴,毕竟梁琛这个人怪得很,非齐梓玉不要。 「行,我再和她说。」梁琛笑道。 「好了就走吧,钥匙给你。」齐梓玉抓过钥匙,递到梁琛手里。 梁琛抬头看了眼鐘,默了片刻后拦腰抱起齐梓玉往房里走。 「喂!你干嘛?」齐梓玉惊恐万分,不停蹬着脚。 梁琛舔了舔唇,就说:「还早,我们速战速决。」 齐梓玉:「竟敢白日宣淫,梁琛你昏君吶!」 「梓玉小嘴喋不休,从此君王不早朝。」 「你在跟我炫耀你文采丰富吗!停、停下!梁琛——」 餐桌上摊开着未收妥的展览简介,但见那泛黄的画像上,男子面如皓玉,一袭红衣似火,手里捻着赤色花瓣,笑意嫣然。而简介开头的数行粗体小字,正是画像上皇帝的题诗—— 朝雾漫漫风犹静,湖前柳絮垂两岸。 春来子规夜啼血,灯枯梦尽人未还。 遥想花容无绝期,高城望棺心还乱。 当日笑与红花映,金凤落地血洒天。 疑是君归人如玉,回首不见声声叹。 只道当时空无奈,断肠方知别离难。 欲归无处向谁诉,借问暮时西飞雁。 凭栏望水泪湿襟,双蝶燕归花易残。 终下黄泉与君欢,把酒千言丝不断。 鬓霜愁喜没人晓,坟前自语无人参。 来世愿为云和雨,同君相息终不散。 一鸿花河各一方,桥渡再续此生缘。 (全书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妖灵~ 这应该是各位第一次看到我写耽美小说,也确实是第一本,所以很紧张xd 这次的故事剧情安排与我以往的风格大不相同,没有轰轰烈烈,没有高潮迭起,有的只是平凡中带了点遗憾…… 首先在这里谢谢阅读《一鸿花河》的你,也希望你能喜欢,如果有什么想告诉我的话也非常欢迎留言! 再来说一下这本书a( ̄? ̄a) 古时候很保守,身居太子之位要顾虑的也太多,白锦琛选择遵从世俗放弃爱情,而这也是现实中许多人做的选择; 相反的沐桓玉更为大胆主动,因为于他而言,白锦琛几乎佔据了他所有的美好记忆,是他生命中色彩最为浓烈的一笔。 而在决定试着放下白锦琛的那几年,沐桓玉的内心也有小小的成长,只可惜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蜕变完全。 写到最后,真的觉得生在这个年代的我们相对来说自由很多,也更应该珍惜从这份自由中得到的。 或许白锦琛的选择不是最好的,又或者沐桓玉的个性不够让人欣赏,但是—— 正因为我们的不完美,才更显得惹人怜爱。 多爱惜自己,也珍惜爱自己的人。 。 。 。 可恶,想写肉了!(正经不了三分鐘xd) 下面就是妖灵本色了www 我今年就要大学毕业了,大三忙着毕专,紧接着大四实习,发现大人的世界真的好忙。 看到这个比赛时我在想,就要跟学生时代告别,青春就要一去不復返了,我是不是该留下点什么?不管得到什么结果,都想在最后给青春留下热血的一笔。 没错,我就是个「身体活化石,内心火焰山」的隐性热血青年xd 而在写稿期间也发生了一些热血和感动的事,这里就不赘述了,以后找机会再和大家分享~ 好啦,说了这么多只是因为要从青春毕业了有点感性,哈哈!希望大家能勇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也祝大家永远快乐、粮满不文荒! 啊、对了,如果有小伙伴对妖灵在最后一章写的诗词有兴趣,之后可以去《诗词集》看看呦,会放上翻译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