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笙那海澜》 楔子:最后的比赛 体育馆外大排长龙的队伍等着进场,几个小摊贩正卖着带进观眾席的加油棒。 闹哄哄的体育馆坐满八成,还有人陆陆续续地寻找位置,今天是hba第十季篮球总冠军赛的举行日子,盛大的开幕典礼即将到来。 比赛的两个队伍都是突破重围,在各个地方比赛获得胜利,才能步入总决赛殿堂。 冠军的奖盃在玻璃窗里金光闪闪,大概没有人不想得到它。 两队的比赛球员在休息室里换上比赛的球衣,一个高大的男人在架子旁来回走动,找不到他比赛穿的鞋子。 眼看着就要开幕,他只能随意穿上另一双还算舒适的球鞋,跟着队伍一起走出去。 他是队里的主将,也就是夺分利器之一,眾多人的目光皆是跟着他移动,他穿着十四号球衣。 一群人走进场中央,对手亦列队完成。 他们互相行礼、握手后,比赛正式开始,此起彼落的尖叫声淹没一切。 随着球跑动、变换队形的一群人,一同为了总冠军而努力,球队教练、经理、负责人,没有一个不是绷紧神经,全神贯注地看着比赛。 很快就来到中场休息时间,两队以三分之差,暂停比赛。 总教练站在人群里,壮硕的身躯指示着他们下一步该如何攻击和防守,球员们一边擦去如雨下的汗珠,一边专注地倾听。 有另一男人来到前头,对着穿十四号球衣的人说:「小顾,你的球鞋我们找到了,方才也不知怎地,竟然不见了。」 他回过头给那人比个手势,表示知道了。 在教练说完几句重要事后,他快速离开场上,到休息室找回自己的鞋子,不假思索地换上。 还是平常习惯的这双鞋比较好,完完全全地符合他微微酸痛的脚掌。 当他回到比赛区,短短几分鐘的休息时间恰好结束,他们重新站好,继续比赛。 眼看着某一队的比分领先越来越多,对方的教练脸色凝重,越发显得冷淡。 场上加油声震天,热络的气氛让每个人都激动地大喊着,每一球投向篮框,都是心脏的紧缩。 一颗由外场发入的球,飞过禁区,只见一个人一跃而起,很快扣住球。 敌手一人自另一头衝上来同时跳起夺取,却比他慢了一步。 两人撞在一起,同时落到地面。 当眾人睁大眼想看清楚球在谁的手里,亦等着裁判吹起口哨,下一秒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子倒在地上。 他痛苦的表情让所有人惊吓不已,原先紧抓在他手中的球缓缓滚走,他双手抱着膝盖。 「顾宇澜!你还好吗?顾宇澜!」率先衝上来的是他的队友、教练,几个人手忙脚乱地确认他的伤势。 他艰难地喘着气,胸膛大大的起伏像是呼吸困难,额间滑下来的是冷冷的汗水。 医护人员也很快赶到,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有人抬着担架,将顾宇澜固定在上头,要往紧急出口去。 撞上他的男人脸上除了错愕,更多的是懊悔和伤痛。 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这样撞上,并且顾宇澜会身受重伤。 「小周,你没事吧?」他的队员很快也察觉到他的异样,前来拍拍他的肩,要他继续努力。 紧急事件处理过后,球赛又会持续进行。 可是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抽走,没有顾宇澜,好像没有站在这里比赛的理由,好像也没有对于冠军的渴求。 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刚才看见顾宇澜脸上痛苦的表情,想到也许那样的伤害会造成一辈子的不便,他愧疚地不能自已。 观眾们的欢呼声也减少一半,场内有种冷冰冰的感觉,很多人都染上一层哀伤。 有谁能在这样的场面下,稳住心情呢? 球场下除了几个来来往往处理事情的人,没有谁在注意着顾宇澜。 他们队的总经理李总,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身为公司的主管,却在这个时候莫名消失。 球队里的几位经理、教练,陪着顾宇澜往医院方向去。 顾宇澜在紧急出入口等到救护车,脚上的疼痛让他全身失去力气,连睁开眼都有些困难。 他几度听到救护车鸣笛声,又发现那只是幻觉。这样的等待太漫长,他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死去,也就不用再去面对自己逐渐失去感觉的右腿,可能是一生的残废、失败。 「小顾,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他的经理些微发冷的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替他擦去汗水。 顾宇澜很虚弱地「嗯」一声,乾涩的喉咙无法再多说几个字,他眉头紧紧缩着。 「你别怕,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在昏过去以前就是听见这句话,他暗自在心里许下几个愿望,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这日的事情很快就登上新闻,主播口里滔滔不绝地尽是篮球比赛里,主将跌倒受伤,最后该队输了整场比赛。 走过的路人只叹息着一代球星的殞落,没有人会停下脚步。 chapter 1 他的黑暗世界(一) 徐珮笙下午便离开诊所,趁着云刚起,还未下雨。清明节快到了,院内个案却是越来越多,她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今天一位病患临时有事,她偷得一下午的清间,便开车上山去。 好似很久没见到那人,她心里都有些愧疚。于是她路上买些新鲜水果,提着一大篮鲜花离去。 徐珮笙是一位心理諮商师,她的病患总唤她:「徐医生。」 她心里不怎么在意,只希望自己能救起患者受伤的心灵,那样就够了,其他的她不敢奢望。 她遇过许多忧鬱症、焦虑症的病患,每个和她聊起天,都是异于外表的另一个样子,看见病患得到救赎,她十分快乐。 徐珮笙以可爱、乐观、开朗的外表,成功引导许多病患走出痛苦,而在业界也小有名气。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职业,也喜欢把自己最棒的样子献给别人。 车子在柏油路的尽头停下,往古寺还有一小段距离。 山里的空气总比平地来的新鲜许多,她下车后立即深吸一口气,摆脱车内窒息的感觉。 她一个人穿越树林,往山里的古寺走去。沿路是老旧腐朽的木製阶梯,显然很少人会来到这里。徐珮笙也不例外,其实她连开车到这里,都经过许多挣扎。一半原因是明明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又硬要让自己难过;另一半是,她想到那个人,想到那人纵身跳下的瞬间,她就被一股压力压得喘不过气。 但她还是来了…… 四周云雾繚绕,竹林里时不时传来呱呱的鸟叫声,寂静极了,只再加上她的脚步声而已。 远方的古寺在云雾间忽隐忽现,她几次远望,那个远方的标的,儘管爬得再累,还是要上去见一面,一面就好。 不知道经过多少阶梯,徐珮笙终于踏过古寺的门槛。 她拿着香点燃,在摇曳的火光里感受到一点点别于古寺的温暖。 香炉里积沉的是灰尘,大概很久没人来过了。 当初有人问过徐珮笙,为何要选择葬在这里,她的回答是,离的越远越好。 她如今看着那张和自己有着极为相似脸庞的照片,还是这样想的。可能她在亲情方面,就是特别冷漠。 匆匆磕头、跪拜后,徐珮笙环视四周,在一个桶子里留下一点钱,摆上鲜花,离开古寺。 是真的,一刻也不想多留。 天色也逐渐暗去,她快步跑下阶梯。山林里多一些诡譎气息,黑暗自后头袭来。徐珮笙说不上害怕,她以前也常常一个人独自走在深夜的街道,寻找失踪的父亲。当然没有找到,她回家后难免遭受一阵辱骂。都习惯了,她不在意这些事。母亲是情有可原的,她自己对自己说,家人对自己也这样说。 摆脱这些事,她比一般人更开朗,笑点更低、更幽默。徐珮笙喜欢这样的自己。 「轰隆!」爆裂的雷声华破天际,看样子山上即将下起倾盆大雨。 她顺着路回到车子旁,驾着她的bmw快速往家的方向开去。乌云追着她,豆大的雨珠在眼前倾泻而下,徐珮笙踩着油门,飞越山间小道。 出现第一个红绿灯时,就意味着,她回到人间了。 眼前号志由黄转红,她一个急煞,停在斑马线前。 不知怎地她心脏剧烈跳动着,一种窒息感袭来。她闭上眼睛尝试冷静,身体却十分不配合。红绿灯秒数渐渐减少,徐珮笙意识到自己必须下车休息一回儿,暂时离开慌乱的情绪。 她把车子停在路边溼答答的泥地上,急忙打开车门,外头冷风吹入。心脏恢復正常,她松一口气。 大雨稀哩哗啦的声音里,徐珮笙竟然听见一个微弱的叫声。 她心头又是一阵颤抖,害怕得循着声音走去。要是那是一个身负重伤的人…… 她的脚步顿顿,做最后的考虑,救人,比什么都重要。 当她看见叫声源头时,赫然觉得心很痛。一隻小黑狗身上血肉模糊,在雨里无助地叫着。应该是被人开车撞上,随意丢弃在这里。 徐珮笙拿着雨伞跑去,用大半边伞布遮住雨珠。小东西感觉到她的存在,慢慢抬起头,闪亮的小眼睛向她求助着。 徐珮笙自从小时候的好玩伴圆圆去世后,她便再也没有养过狗,也没有再和狗狗接触过。 眼下这可怜小东西必定得带去兽医院看看,于是徐珮笙脱下自己的大衣,小心翼翼裹着小黑狗,往兽医院去。 她看见那小东西满是鲜血的后腿,很是担心,只是拚命踩着油门,加快速度。 她决定要救下小黑狗,并把它留下。这么可爱的东西,怎么可以虐待它? 徐珮笙在兽医院等待半小时后,才发觉自己已经回到市区。 刚才什么窒息感,全都被担忧取代,她眼里只有她的小黑。它被兽医抱走的剎那,徐珮笙在兽医身上感觉到一丝不妙,它可能伤得很重。 她无能为力,只能继续等着,帮小黑一起祈祷。 护士自诊疗间出来,看见走廊上女孩的高挑身影,跨着大步朝她走去。 「小姐,医生有些事想和你谈谈,你跟着我过来。」 气氛十分沉重,徐子笙倒抽一口气。 「你要养它吗?」医生一手顺着小黑的短毛,一边正经地说着 小东西抬起头,它闪亮的眼睛就是那么吸引人,徐珮笙立刻心软。 「嗯。它还好吗?」 「它的后腿,很可能治不好。」 徐珮笙坚决地回答:「我要养它。」 兽医笑笑替小黑绑上项圈,整个人放下心来。还好有这些好心人,愿意收留可怜的小动物。 徐珮笙走上前,给小黑一个温暖的微笑,「你以后跟着姐姐好不好,不要在外头流浪了。」 小黑舔舔她的手指,表示愿意。 和兽医确认小黑的状况和往后的复诊,徐珮笙抱着小东西开车回家,迅速建立可爱的小狗窝。 小黑躺在它的小床睡着,徐珮笙在沙发上休息片刻。 她随意吃了碗泡麵,回想今天下午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她给小黑想了个名字──夜儿。 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只是看那黑黝黝的身躯,还有在下山时喘不过气,差点掉落于绝望的自己,她想到曾经的某个夜晚。 小黑是让她从恐慌感觉里逃出的天使,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她这么感谢它。 从此,夜儿就是她的家人,相依为命的感觉让她有了责任感与归属感。 chapter 1 他的黑暗世界(二) 忙碌了一整天,徐珮笙拖着疲惫身躯回家。 一路上天候不佳,市区的街道上下着细雨。 雨势渐大,红绿灯轮转间,只有少数几辆车匆匆路过。 徐珮笙想到夜儿独自在家,她踩着油门加速,赶快去卖场买完东西就回家去。 不知道经过几条街,徐珮笙在一个路口望见可怕景象。 看样子是出车祸了,一个男人倒在地上,另一位机车骑士也身受重伤。 竟然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徐珮笙衡量一下状况,打了一通电话叫救护车,然后她往男人方向走去。 那人衣服被雨淋得湿透,黑色西装看起来十分庄重,和眼神紧闭的他形成强烈对比。 这人不会是寻死吧…… 徐珮笙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念头就是寻死,她的第六感拉着她往不该去的地方走。 徐珮笙不知所措,她没看见男人身上有任何伤口,可是却也感受不到男人的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是走向这男人而非骑士,明明骑士也许更需要她的帮忙。 救护车到达时徐珮笙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她忘记自己要去哪儿。 她很害怕看见有人自杀,更害怕想起某个场景。 救护员迅速把男人和骑士送上救护车,回头看见眼神呆滞的女孩,「你要一起来吗?可能你最清楚事发状况。」 徐珮笙跟上去了,她开着车在救护车后头,走进药水味浓厚的医院。 她讨厌医院…… 急诊室紧急手术室灯号亮着,徐珮笙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惊慌失措地不停哭喊,换来一切空无。 她想逃离这里,她飞奔向大厅的方向,在半黑的掛号台喘气。 她是学心理的,她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发生什么事。 她缓慢深呼吸、吐气,给自己多一点生存空间。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注意到,另一头全黑的空间里,站着两个大男人。 一样是黑色西装,一样是十分庄重的感觉。 那两人细细的谈话声清楚传至徐珮笙的耳里,她心下一颤,躲进一处,继续偷听着。 「现在他肯定也自责不已,兄弟你耍这狠招也是够厉害的,让那个人不敢再这么嚣张,知道什么是树大招风。」 「我恨不得那个人以后消失在球场上,这样就没人和我们争了。」那咬牙切齿的声音令人害怕,里头充满着仇恨。 「很快就会消失,你明天一定看不见他。但,如果我们的人太慈悲,会不会以后再也不敢上场?」 「放心,他们知道什么是重要的。我比较担心的是要没残废呢?如果那个人生命力太强韧怎么办?」 「放心吧,我都替你打探好,没救的。」 接着一阵脚步声,那两人走远。 还不时传来小小的窃笑声。 徐珮笙知道自己听见不该听的事情,染上是非了。只祈祷自己没被发现…… 她再度走进急诊室时已经半小时过去,她向护士询问后,找到男人的床位。 男人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徐珮笙拉开帘幕的剎那,男人皱起眉头,十分不友善地看着她。 「你是谁?」那人话语里带着浓浓的不满,见徐珮笙不回答,「你救我的?」 他一语道破,徐珮笙哑口无言。 「我想死,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寻死?所以她没有判断错误?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想寻死?到底为什么? 徐珮笙闻言,愣愣的表情有一点生气,「你为什么寻死?难过可以说出来,我有权利阻止悲惨事件发生。」 「你没有。」那人淡淡的话语完完全全拒绝徐珮笙,但她没有死心。 「我是心理諮商师。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时,她感觉到什么卡在喉咙里,似乎不是自己的话。 男人躲开她的视线,有些惊慌失措地想离开。 男人腿上包着厚厚绷带,艰难移动身子,在床缘差点跌倒。 徐珮笙立刻上前扶住他,「你要怎么回去?我送你?」男人尝试用无力的双腿摆脱徐珮笙的帮助,很显然是失败了。 「我看起来很需要你的帮助?」男人冷冰冰的话语些微上扬,一种激问句十分嘲讽。 徐珮笙忍不住笑出来,眼前这样场景的确挺需要的。 男人没好气瞪她一眼,却让她扶着他手臂,缓慢走着。 男人口里模糊报出一段地址,徐珮笙仔细一想,发现那是市区内高级住宅区的某栋大楼。就如同第一眼的印象,这男人确实有钱的很。 看来可能是个不良青年,逃家、寻死样样来。 他们领药后,搭着电梯来到地下室,徐珮笙的车子停在某个角落。 走了一段距离,男人张着口欲言又止,「你是諮商师?」他从女人略显贵气的衣着看来,以为她是某某大小姐之类的。 徐珮笙随意「嗯」一声,很有耐心地等着他说话。果然,那人幽幽一叹,丢下一段语焉不详的话。 「我很对不起一个人,我觉得我毁掉他了……唯一能偿还的就是我把自己也毁掉……」 「我很齷齪吧?很垃圾吧?」 男人洩气的言语印在徐珮笙脑海里,这些话她常常听见,可是今天却又想起某个人,记得那时她也是这样说的。 徐珮笙回神,她温柔地动动嘴角,「你没有,一点也不。」 男人望着她微笑的脸蛋,温暖的眼神给人一种力量。 「谢谢。」 不知道说的是她给他的肯定句,还是她替他打开车门。 「别放弃人生,还有很多事情是你要去完成的。」平时徐珮笙也是这样安慰病患,但这时她多了些自己的感情。 车子发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两人离开医院停车场,最后在某间装饰华丽的大楼停下。 男人跨下车前,回头看一眼驾驶座上的徐珮笙,「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可以来诊所找我。」 徐珮笙没急着问出男人的名字,她有一种预感,两人会再见面。 chapter 1 他的黑暗世界(三) 医疗设备「嗶嗶嗶」叫着,顾宇澜在迷茫里,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米黄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灯光,浓浓的药水味……这里,真的是医院。 他不敢去探查自己的身体状况,记忆只停留在他把球投进球框的剎那,还有身体倒下的刺痛感觉。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见自己的好朋友焦急、自责的面容,他想告诉对方别胆心,可是话语哽住,还未说完便昏过去。 然后就到了现在,不知道今天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他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光明的室内。 没有医护人员、没有家人,偌大的病房只有他一个人。 好像不意外?他好像也不希望有人来关心他? 许久,顾宇澜感受到喉咙窜上来的乾燥感觉,他移动手臂想拿起病床桌上的水瓶。 他失败得很彻底,并且感受到右脚的剧烈疼痛。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前的世界变得灰暗,希望彷彿都消失了。 他知道膝盖受伤有多严重,何况自己是一个职业篮球员。 最不该受伤的双腿,现在只要稍稍移动,就疼得厉害,他该怎么办? 理智断线的瞬间,他自床上跌落,玻璃水杯「磅」一声摔碎。 顾宇澜用手支撑着地板想爬起,一片碎玻璃刺进手心,他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看见鲜红色血液快速流出。这好像已经不是他的身体…… 医护人员赶进病房,护士搀扶着他缓慢站起。 他没有哭,也没有一丝难过的神情。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周遭几人收拾残局,气氛渐渐冷淡。 一位年轻护士替他包扎伤口,战战兢兢地问道:「顾少爷,你还好吗?」 顾宇澜冷眼看着她,年轻护士拿着绷带的双手抖了抖。他最讨厌听见三个字──顾少爷。 因为他不是,他也不想是。 「联络顾总吗?」医生一道眼光暗示身边助理,尽快通知顾总,顾少爷的状况似乎不太好。 那压低的声音依然被顾宇澜听见,他漠然的表情写在脸上,「联络他做什么?」 他不应该是庆幸儿子终于无法再打篮球,而好好走回「正道」? 一旁助理连忙解释道:「是顾总吩咐的。」 「你们还真听他的话。」顾宇澜笑起来,那讽刺的笑声令人唏嘘。 顾宇澜想离开病房,因为这里很快就会出现一个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 他再望一望无力的双腿,失望地靠在病房沙发椅上闭目养神。 一阵笑声传入他的耳中,那声音再熟悉不过。 「宇澜,你醒了啊?你没事吧?」顾尚横满面含笑地看着儿子黄蜡脸庞,暗无血色的双唇看得出他一点也不好。 顾宇澜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丝毫不移动一下身子。身边的沙发陷下去,父亲已经坐到他身边。 顾尚横招招手,让四周站着的医护人员先行离开,他放狠话的时候,还是别给外人听见。 病房门「喀嚓」一声关上时,顾尚横换上另一个神色,「顾宇澜,你当我不知道你醒了啊?」那隐隐怒火上升,顾尚横压抑着想把儿子丢下楼的衝动。 「醒了又怎样?醒了就要和你说话?」顾宇澜毫不留情地瞥一眼身旁西装笔挺的男人,这样噁心的脸孔他不屑一顾。 顾尚横按捺不住,站起身指着儿子鼻头破口大骂,「顾宇澜你给我放尊重一点!」 顾宇澜点点头,一派轻松地说道:「医护人员还在外面吧?」 「你……」顾尚横压低声音吼着,「我就看你腿残了,篮球打不了,身上没了钱,来不来投靠我?我到时候就让你跪在地上求我!」 顾宇澜感受到心头一阵刺痛,面上仍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可以出去了。」顾宇澜皱着眉,闭上眼,靠在沙发椅上闭目养神。 顾尚横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往门外去。外头几个医护人员正在等着。 「进去跟他解释解释,现在的状况如何。」顾尚横对着里头年纪最长的医生说,富有总裁的威严。 医生只是淡淡拧眉,「顾总不进去一起听?」 「不用,我等一下要开会,很忙。」顾尚横随即迈着大步离开,他西装笔挺的样子,甚是令人讨厌。 几位护士窃窃私语着,看来这位父亲对儿子,不但没有关心,取而代之的是冷嘲热讽。这样的亲情,断了也罢。 医生神色凝重走入病房,顾宇澜听见脚步声,他深知父亲不会回来。他半开半闔着双眼,不耐烦地缓慢直起身子。 「顾少爷,我来向你说明一下目前的治疗方案。」 中年医生看着眼前赫赫有名的运动员,他深深感叹,这样的少年,或许自此再无机会上场打球。 顾宇澜比个「请」的手势,医生拿着几份资料摆在他面前。 有x光、断层扫描图…… 图上很明显看出是他的膝盖,他清楚看见自己藏在厚重石膏下的右腿。 医生缓慢评估一下顾宇澜的精神状况,犹疑着,「顾少爷应该知道十字韧带?位于膝盖,十字交叉状的两条韧带。连结大腿骨和小腿骨,维持关节的稳定,是膝关节中最大、最重要的韧带。」 顾宇澜点头,他知道,这是打篮球容易弄伤的地方。 「断裂?」顾宇澜挑起一道眉毛,注视着图上标示的位置,虽然被血块挡住,却依然能看见裂痕。 医生轻轻「嗯」一声,最后开口说道:「状况,不那么乐观。」 病房里的气氛凝结,一根针掉在地上也会听得一清二楚。 「你继续说,我想听。」顾宇澜看似比旁边的护士还要冷静,没有半点绝望。 「这是第三级损伤,韧带完全断裂。我们不鼓励立即开刀,目前以復健治疗为主。」 「但就算恢復很成功,也可能会有反覆扭伤的后遗症,所以,不建议顾少爷继续打篮球。那是激烈运动,又最容易……」 「我知道了。」顾宇澜打断医生的话,他听不下去了。 不能继续打篮球…… 就等于砍断他的人生。 他是个失败的人,没有一件事做得好,除了篮球。 可是今天有人说,他连篮球都不能打…… 他没有感受到视线逐渐模糊,而是心头开始淌血,止也止不住。 chapter 1 他的黑暗世界(四) 顾宇澜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男孩,他从小到大便是在高级别墅长大,很少看过外面的世界,也很少接触佣人以外的陌生人。 他成绩很好,这是他一直以来最骄傲的事情。 不以家庭富裕为傲,他反而乐于助人。 母亲在他五岁时后就生病过世,那时他还不懂生离死别,只以为母亲是睡着了,很久以后还会醒来。 父亲事业繁忙,身为知名企业总裁,每日忙进忙出,和儿子的接触不多。 他们家是宏业集团的人,宏业集团,现代科技业之首,所有来自国外的大订单,通通往他们公司送。 顾宇澜有一个小时候的玩伴,是个男孩,家里一位中年妇人的孩子。那妇人当然是他们家佣人,负责打扫、整理顾宇澜的房间。 男孩和他年纪差不多,顾宇澜到现在都还记得男孩的名字──赵庭。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有一回顾宇澜看错时鐘,迟到了钢琴课。他在偌大的庭院里狂奔,从房间跑到家里的专属钢琴教室。 路上他匆匆忙忙的,没注意有个身高比他矮些的男孩正在修剪花木,他便一头撞上去。明明是他撞倒别人,那男孩的母亲还立刻衝上来向他道歉,急忙检查顾少爷是否安然无恙。 顾宇澜离开后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他便好几次来找男孩赔罪,可是这男孩就是不搭理他。 那时候男孩和他说了一句话,「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们都才五岁而已。 顾宇澜没有死心,他趁着管家不在,偷偷跟踪男孩,到外头走了一遭。 他看见个子矮小的男孩到一个破旧的篮球场,拿着有点洩气的大颗篮球,在球场上追着球跑。 顾宇澜「噗哧」一声笑出来,他还没看过有人这样打篮球的。偶尔看见电视上转播篮球赛,各个挥汗如雨,上篮、三分球、盖火锅,哪有一个动作不帅的? 他的笑声引起男孩的目光,他们两人视线对上的剎那,顾宇澜跑上前去捡起自男孩手上滑走的篮球。 「我教你吧?」五岁的顾宇澜自认为自己球技精湛,便当起老师来。 两个男孩先前的疏离感少掉一半,他们在球场上追逐、玩闹,忘记要回家。 他们都喜欢篮球,儘管这样的年纪连球都丢不上篮框,他们仍然以此为无聊生活里的乐趣。 只要是星期三下午,管家不在的时候,他们便到那个无人废墟,一起玩逐渐洩气的篮球。 顾宇澜未曾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包括男孩的母亲。 这是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事情被揭露的那天天气骤变,本来晴空万里的下午,到了傍晚,下起倾盆大雨。 两人四处寻找躲雨之处,险些被淋成落汤鸡。然而天色渐暗,雨势丝毫没有变小,反而伴随着黑云不断变大。 当顾宇澜看见墙上旧时针指向六点鐘,他知道自己完了。他从未见过管家大发雷霆的样子,也不敢去想后果会如何。 他们两人在人烟稀少的荒芜地区迷路,找不到回别墅的路。这里没有人会帮助他们,也没有人会为他们驻足。 顾宇澜有那么一瞬间想放弃这世界,却被发现好朋友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 「赵庭,我们怎么办?」 「你不见了,管家一定会派人来找你。」当时他是这么说的,总会有人来找到他们。 后来顾宇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只看见司机铁青着脸,管家怒视着赵庭。 他很少看见父亲回家,这次难得一进门,便望见顾尚横坐在沙发椅上。 顾尚横盯着两个六岁男孩,他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向赵庭。顾宇澜惊慌失措,他想拦住父亲,却只是看见男孩的母亲跪在地上,请顾尚横放过他们。 顾尚横冷冷一哼,对着警卫招招手,让人把母子拖出去。 顾宇澜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唯一好朋友这样离开。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而顾宇澜始终惦记着一位叫做赵庭的男孩。 上小学后,他讨厌篮球,讨厌父亲。他发誓过,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再打篮球。 顾宇澜不知道自己逃避篮球逃了几年,当天听见国中体育老师宣布即将开始一学期的篮球课程,他感受到什么正摇摆着他的意志。 球场上同学们的笑闹声,与球场下孤单的身影形成强烈对比。许多人来邀请他加入队伍,他只是笑笑婉拒。当时的顾宇澜没有想过,自己最后会成为一位篮球国手,在球场上担任重要的角色。 某天放学回家,为了躲开几位亲戚来访,他一个人独自在学校旁公园游荡。 他看见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大概是小学一年级学生,他们抱着一颗未完全充气的篮球追逐、玩闹着。顾宇澜彷彿看见小时候自己和赵庭的影子,他们那时也是这样快乐,度过宝贵的一分一秒。 许久,两个男孩注意到顾宇澜投射的目光,纷纷转头,往他的方向跑去。 顾宇澜十分尷尬地打算离开,却被叫住。 「大哥哥,你会打篮球吗?可以教我们吗?」一位较矮小的男孩怯生生地问道。 顾宇澜的拒绝话语堵在喉头,他说不出口。 因为他看出这两位孩子身上穿的衣服,是某个育幼院的运动服。 顾宇澜接过男孩递来的篮球,陪着两个小鬼头打篮球。顾宇澜在孩子的视线里,忽然找回自己对篮球的热情。 他还是喜欢篮球的,能为了篮球翘课逃家,他在所不惜。 两个男孩学会一些基本动作,便常常找顾宇澜一起聊天、练习。顾宇澜每天放学都会来到这里,直到傍晚才回家去。 他要变得更厉害,才有能力去教导别人。 于是他加入篮球队,一直到全市最好的高中,他都是校队的队长。 这些事情只有校园里的同学、老师知道,那间高级别墅,判若两地。 那里只有佣人、父亲事业上的伙伴、敌人,他们勾心斗角,和顾宇澜没有一点关係。 他高中时候,是学校成绩名列前茅的好学生,可一点也不想占用父亲的资產,或是接下父亲的事业。 于是他选填志愿时,选择一个科系──体育系。 chapter 1 他的黑暗世界(五) 他早就知道父亲看见那录取通知书,会大发雷霆,但他没想过父亲会这样说。 顾宇澜原先就对父亲有着排斥感,现在是加上不解、失望。 父亲是这样说的:「顾宇澜,你真是个废物。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我为什么要让那女人把你留下?要不是你妈当初硬是拉着我上床,我拒绝不了,才会有你的吗?我根本没爱过你妈,也没有爱过你。」 「我从来就没把你当作儿子,我早就知道你会是个没出息的人。」 「你离开吧!这里不给你这种好吃懒做的人生活。」 「我还真希望,你第一天就把自己的腿摔断,赶快知道自己不是干那行的料,去路上看看有没有人会同情你?」 父亲一连串说完这些话,顾宇澜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你妈硬拉着我上床。」 凭什么可以这样诬衊他的母亲?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要在萤幕前,装作感情很好的样子?真让人作噁。 顾宇澜拿起小茶几上摆着的花瓶,朝父亲身边丢过去。 玻璃破碎的瞬间,顾宇澜觉得很爽。此生还未如此快活过。 不论是为母亲,还是为赵庭,他都出了一口气,儘管他们看不见。 顾宇澜看着血自父亲的脚上滑下,他冷冷地放下一句话,「我也从未觉得,我是你的儿子。」 顾宇澜头也不回离开,只听见家中佣人焦急的叫喊声。 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套房,多年来优渥的存款,让他的生活不虞匱乏。 托父亲的福,他很快就在球场上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所有人都知道,他顾宇澜是全国第一科技公司总裁的儿子。 连对手和他打球,都会敬畏几分。 顾宇澜以为自己不在意亲情,在此方面他不需要家庭的温暖,他一个人就能过得好好的。 然而,在大专篮球联赛总冠军赛那天,几乎所有球员都是父母、兄弟姊妹一同替他们站台、欢呼,只有顾宇澜一人看似孤独。 顾宇澜相信父亲不会出现,他也绝对不想看见父亲出现。 想看见的人一辈子都遇不到,不想看见的人他就近在眼前。 顾尚横走入喧闹的篮球场,立刻吸引眾人的目光。一群人窃窃私语着,顺手拿出手机拍照。他随意在观眾贵宾席落座,时而漫不经心网球场一望,眼神没有跟着顾宇澜的身影移动。 等待比赛进行至中场休息时间,大概是他顾总裁等过最久的一次,除此之外,生意上的朋友们都知道,顾尚衡的宝贵时间一分也不得耽误。 他眼神掠过休息区几位汗流夹背的球员,长腿一下子跨过观眾席,「你们知道顾宇澜在哪里吗?」他含笑向顾宇澜队员询问。 「他回休息室拿毛巾……」那球员还未说完,顾尚衡迈步离开,也没有谁阻拦他进入球员私人空间。 顾尚横很快找到顾宇澜,推开半掩的木门,顾宇澜才抬起头,一个巴掌便往他脸上打去。 「啪!」。 顾宇澜铁青着脸,他没有还手,他知道,现在他不能动手。 「你……」脸上的热痛还未散去,眼见顾尚衡抬手欲落下第二掌,他下意识闭上眼。 顾尚横放声大笑,那诡异至极的表情十分吓人。 几秒后四周忽然安静下来,顾宇澜狐疑抬眼,望见一个陌生男子,和他穿着不同队的球衣。 顾尚衡甚是震惊,原以为在这里教训儿子,并不会被外人看见。 「顾先生,麻烦请你离开。」这人的嗓音略微低沉,牵制着顾尚衡的右手丝毫不放。 顾尚横轻视的眼神瞥过那年轻男子,以嘲讽的口吻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可以这样对我说话?」 男子一动也不动,只是笑一笑说:「请你离开。」那坚定的语气让人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顾尚横迟疑一下。 「告诉你,现在你得志得很,就不要哪天自天堂坠入地狱,我看你后不后悔!」顾尚衡冷冷拋下一句话,转身瀟洒离去。 「谢谢你。」顾宇澜温声向帮助他的男人道谢,儘管两人素未谋面,顾宇澜对他人有种熟悉感。 男子看着顾宇澜陌生的眼神,闪过一丝失望,随即换上笑容,示意他没事。 比赛继续进行,可顾宇澜不再像方才那样精神抖擞,反而多出淡淡的忧伤。 整个比赛一塌糊涂,教练怒斥他们一番。那陌生男子在后头凝视着顾宇澜,许久未移开目光。 顾宇澜深知这场比赛的重要性,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不断变坏的想法,他曾经有一瞬间,想把父亲压在地上,亲手打死。 顾宇澜一个人默默离开球场,他第一次到酒吧,违反球队的规定,肆意喝酒买醉。 那晚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酒吧,也不记得自己喝嘴后遇到的种种。 印象里只有一个人对着他怒吼,「顾宇澜你不要命是不是,你以为这样很好玩吗?被发现了你怎么办?你怎么还是一样那么不顾大局?今天要是我没有跟上去阻止你父亲,你是不是就要在休息室内被你父亲打死?」 顾宇澜在某间乾净整洁的房间醒来,这不是他家,他从未来过这里。他心里一阵害怕窜上来,环顾四週后,他尝试想逃离这里。 房门咿呀打开,顾宇澜身子悬空在窗子上,正准备跳下几米高的草地。 「顾宇澜!你不想打球是不是?摔下去半身不遂怎么办?」那男子的吼声让顾宇澜身子一僵,这人,就是昨天帮他的男子。 顾宇澜被粗暴拉下,他望着眼前的人,顿时语塞。究竟为什么,他会这样帮自己? 「你是谁?我们不是敌人吗?」 「敌人在场上,我们在场下。我叫周靖远。」男子露出灿烂的笑容,伸出一隻手和顾宇澜握握,轻轻一拳打在他手臂上,以作为兄弟。 顾宇澜他身上得到很久未拥有的友谊,儘管两人身为场上敌人,场下却互相帮助。 他知道周靖远的母亲几年前过世,知道周靖远和他一样,是世界上孤独的一群。他们都喜欢篮球,一样是自童年而拥有的兴趣。他们打赌,谁先放弃篮球,就要被对方惩罚。 抱着这样的信念,就算再艰困,遇到再多挫折,他们都会一直抱着初心。 顾宇澜从未想过会是自己先离开这条路,先被迫离开篮球的世界。 那天是周靖远撞上他,他才会那样倒下去。顾宇澜没有怪他,只是痛恨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大意。 顾宇澜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打球这件事,他不愿意周靖远自责。 但他醒来的剎那,没有看见周靖远的身影。顾宇澜知道,他可能离开了…… 他可能要失去这个朋友了,这段和篮球一样重要的友谊…… 那样的挫败感袭来,顾宇澜发现,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无法看透的未来。 chapter 1 他的黑暗世界(六) 徐珮笙回到家时是晚上十点鐘,她脑海里男人倒地的画面一直挥之不去,就像以前那个恶梦一样。 她看着夜儿自小窝摇摇摆摆跳过来,连忙俯身摸摸它的头,倒了碗饲料放在地上。 夜儿吃下两口,就往窝里睡觉去了。徐珮笙见她家狗狗没有要理她的意思,无奈地回房梳洗。 她从浴室出来后,发现桌上手机传来几十则简讯,还有好几通未接来电。 是她们诊所助理的来信,看来定是什么种要的事情,才须这样夺命连环call。 「珮笙,真的很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但我现在手上有一个急案子,需要马上处理。」助理靖葳话语一句接着一句,连个喘息也没有,「你明天早上的病患临时取消治疗,所以你明早是有空的。我这边有个半小时前联络的案子,是个大案子,钱很多,让你接好吗?」 徐珮笙不敢相信,前两天还和她说好一定会出席的病患,竟然临时取消治疗。更觉得怀疑,諮商费明明就是订好的,为什么有人要出高价,而不愿意等待两个礼拜后的预约空档。 「寧昕是她自己打电话来取消的吗?她还好吗?」寧昕是原先预约的病患,徐珮笙和她接触几回后,发现这女孩甚须温暖和关怀,两人的互动也一直很好。 助理完全没有要理徐珮笙的意思,他只在意眼前这位贵客是否能处置妥当。 「谁?哪间公司的董事长?」徐珮笙发现助理少见的冷漠,觉得一丝怪异。会出这么多钱,强行预约,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千金或少爷。 助理沉默半晌,回答不出徐珮笙的话。 他也不太清楚究竟何事,只知道对方有急迫需求,又愿意出高额预约费用。 「明天你就知道,自己问病患。」助理淡淡留下几句话,叮嚀徐珮笙明天绝不能请假,便掛下电话。 徐珮笙静静佇立在窗台,楼下往来的车辆不多,街道十分冷清。空气中不太温暖的气息围绕着她,她觉得不舒服。 就像刚刚助理说话的口吻,冷漠而不容拒绝。 徐珮笙不喜欢这样分配病患,更不喜欢以高价换取她一般的諮商。 她好似没有选择病患的权利,只有接受眼前的事实。该属于她发挥专业技能的时候,就要尽力做好。她不能因为病患家势背景而影响对病患的观点,心理师本来就要客观面对事情。 今天怎么了?她走偏了? 徐珮笙整夜失眠,经歷了几年前的几场梦魘。也或许是接下来的諮商给她太大压力,让她无法喘息。 早晨五点徐珮笙匆匆离开家门,到附近的田径场晨跑。 她一直以来都有晨跑的好习惯,心情不好、生活不如意,她都会以运动解闷,而且晨跑是个省钱的运动,完全免费。 徐珮笙家里很有钱,这点她无法否认。 她父母亲都是律师,她是独生女,拥有的庞大财產最后都会进入她的口袋。 徐珮笙不稀罕这些,她自己当心理諮商师也赚不少钱,父亲匯过来户头的资金,她从未用过一点。 徐珮笙自住家大楼走到田径场,天空有些昏暗,云层尚未散去,早晨的阳光甚是微弱。 田径场上除了徐珮笙,只有零零星星两三人,各自绕着操场跑。 徐珮笙随意做个暖身,活动筋骨,便戴上耳机与外头隔绝,开始慢跑。 一路上她全神贯注,除了耳边柔柔的音乐,还有她轻轻的脚步声,她什么也没听见。 眼前就是云层稍浓的天空,还有红色的跑道。 她稳定的步伐,一刻也没有慢下来。 直到她看见一个人影,倚靠着篮球场旁的观看台。那人身穿青绿色衬衫,高挑挺拔的身影却显得孤寂。 徐珮笙继续慢慢向前靠近他,他就在百米终点线旁。 她发现那人的脚上有着厚厚的石膏,在身体的另一侧,放置着一双拐杖。 徐珮笙望着那人的背影出神,隐约间对他產生一点点同情。 明明根本不知道那人发生什么事,却好想上前去拍拍他,给他一点力量。 徐珮笙感受到手机疯狂震动时,已经过了很久很久。诊所助理果然是来提醒她,今天的諮商绝对不许迟到。 徐珮笙离开运动场,在楼梯的尽头回首看一眼那男人,碰巧对上他投射过来的目光。 两人在遥远处眼神相接,徐珮笙有种近在眼前的感觉。 那人视线透着淡淡忧伤,她心头一紧,微微沉痛。 徐珮笙向那人略微点头,转身离去。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的脚步有些慌乱,隐隐约约感觉那人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 她小跑步逃离田径场,回到家时,她发现自己眉毛间清楚的疤痕。 居然忘记化妆遮住了,她习以为常的事情,今天竟然忘得彻底。 徐珮笙心里莫名一阵嘲笑对着自己,那男人肯定是在看她丑陋的疤痕,原先还以为两人是在哪里曾经见过…… 徐珮笙换上稍显正式的外套和长裤,在家门口逗逗夜儿,就往诊所方向驶去。 她在夜儿身上看见强韧的生命力,想到夜儿,她下一秒马上联想到早上看见的男人。 那人身上尽是绝望的气息…… 她熟练地开着车,在小巷子里穿梭往来,避开早上的上班塞车状况。 到达诊所,时针指着八点鐘。 徐珮笙吃不下早餐,她毫无胃口。 等一下八点半的諮商就要开始,下一餐的进食时间大概是十一点鐘。 徐珮笙感觉到胃里翻搅着,早上喝的开水,差点被她全吐出来。 在她的諮商室内休息片刻,徐珮笙自抽屉翻找出胃药,混着一两口水艰难吞下。 徐珮笙胃不好,是自从上大学以后一直以来的毛病。她看过几次医生,问题癥结点还是在她自己身上,日夜颠倒、饮食不正常,除了諮商时间,她没有一刻是正常人会过的生活。 她也放弃对于健康的追求,日子能过一天就是一天。 徐珮笙趴在桌子上竟然沉沉睡去,昨夜的劳累积欠到今日,她也算是睡得很熟,有人敲门进来,她通通没注意到。 chapter 1 他的黑暗世界(七) 那人进入徐珮笙的諮商室,看见諮商师趴在桌上熟睡着,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愣了几秒,身后的人衝到前面,作势要叫醒徐珮笙。 「不用了,我也闭目养神一下。」他沉稳的声音一点愤怒也没有,就提着拐杖坐到沙发椅上。 助理进退两难,眼前这顾少爷脾气看似很好,但总不能让他一直等着睡着的徐珮笙。 徐珮笙的紧闭着双眼,眉间微微皱着,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十分虚弱的样子。 「顾少爷,喝点什么吗?」助理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顾宇澜随手一挥,半闔着眼低声说道:「你先出去吧。」 助理无奈关上门,心里默默祈祷徐珮笙赶快醒来。也不晓得里头会是什么状况,他偷听、偷看都不对,只是急得跳脚。 徐珮笙全身溼透,冒着冷汗微微颤抖。 顾宇澜坐在沙发椅上,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先把冷气调小,再缓慢走过去察看一番。 「徐医师,你还好吗?」顾宇澜一手轻轻放在她额头上,感受到那儿传来微微的温度。 没有发烧。 这样的动作让睡梦里的徐珮笙惊吓过度,她身子猛然弹起,抓住顾宇澜悬着的手臂。她一个重心不稳,往后头摔下去。 顾宇澜眼明手快扔掉拐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抱住她,徐珮笙喘着气,模糊的视线看见顾宇澜的青色衬衫。 她全身颤抖得更厉害,在大男人的怀抱里显得格外娇小瘦弱。 「徐医师,需要我请助理吗?」顾宇澜很是担心,眼前的女人情绪也不稳定,像个未爆弹。 徐珮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没……没关係……我没事……」 徐珮笙握着顾宇澜的手,紧到让他微白的皮肤红出一片。 顾宇澜也很有耐心,等着她几分鐘后,她明显舒服不少。顾宇澜瞥见桌上的一罐药品,图案像是胃药。 「你胃痛?」顾宇澜柔声问道,关切的眼神望进她眼底,那里一片深黑,没有尽头。 「没事。」徐珮笙的状况终于转好,她轻轻退后,放开顾宇澜。 徐珮笙先前看过今日的諮商名单,「顾宇澜」这个名字,大大摆在第一位。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他会花这个价钱,来预约今日的諮商。 顾宇澜──全国篮球锦标赛,得分最高,替全团获得胜利之人。 这样近距离看见他,反而和大萤幕上有些不同。也或许是他身上有伤,所以总有着忧愁的气息。 徐珮笙慢慢尝一口桌上的清茶,到沙发椅上坐下,「我们进行今天的諮商吧!」 顾宇澜瞅她一眼,明明身子依然很虚弱,苍白的脸色看出她一点儿也不好,她还是逞强。 他没有多问什么,就扶住墙走过去坐下。 徐珮笙拿着纪录板写字,披着的白色制服袖子不断飘动,她急躁不安的情绪无法隐藏。 徐珮笙右手顿了顿,转头看一眼面色逐渐为冷淡的顾宇澜,「顾先生,麻烦你填写一下这张表,填好后告诉我,我们一起谈谈。」 顾宇澜抬起眼帘,接过记录板粗略看过一遍。 「都要填?」他挑挑眉毛,上面有些问题他还从未想过,现在几分鐘内也填不完。 徐珮笙放下刚刚焦躁的情绪,温柔许多,「儘量写,实在不想写的空着没关係。」 顾宇澜拿着笔「唰唰唰」写着,那力量强劲有力,字体龙飞凤舞,和他的外表一样,好看又有疏离感。 他填好单子,半晌,递还给徐珮笙。 徐珮笙匆匆一瞥,大致上都完成了,便开口说道:「顾先生,我先说明一下心理諮商的基本规则,也让你了解一下我的工作好吗?」 顾宇澜做个手势:请,半皱着的眉头稍稍舒缓。 「心理諮商的时间是事先约定的,」徐珮笙停顿,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下次不要以高价换取不属于他的时间,「每次晤谈的时间大约五十分鐘,如果你预约了而未能前来,请打电话取消,这样我也不需要一直等你。如果你约了时间,没有前来也没有取消,仍然要付费。这点你有什么问题吗?」 他听见「一直等你」几字,心里泛出一阵涟漪。 几秒鐘过去,才听见他微微的声音,「好的,没问题。」 「第二点关于保密,你在这里的谈话,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但如果是有关伤害自己或别人的事,我会告知你的家人、医生或相关当局,请他们一起来协助你。」 每次提到这点,徐珮笙就是一阵不舒服的感觉涌上来,还好只是一剎那,没有人会发现。 可是顾宇澜在她故作镇定的眼里,看见惊涛骇浪,随即消逝。 顾宇澜点点头,徐珮笙继续说下去。 「你来到这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的责任就是透过你告诉我的一切,帮助你了解自己的问题和各种决定。」 前情摘要大概都说完,顾宇澜没有反对意见,马上就要进入諮商正题。 「那我先跟你谈谈,今天怎么会想来諮商?」 徐珮笙其实心里有底,等会儿顾宇澜讲的,差不多就是那些事情:受伤、无法继续原本的工作、无法接受现在的自己。 顾宇澜愣了一下,他来这里根本不是他愿意的。就是球队里的朋友到医院看他后,得知他的状况,立刻帮他找了心理諮商师。 难道他看起来就这么禁不起挫折?还是他看起来太过不在意,让人以为他疯了? 他不是不在意,只是他想放弃一切。 他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受伤的事就摆在眼前,她又怎么会不清楚? 最后脱口而出的是:「你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 徐珮笙呼吸急促,全身冒着冷汗的样子还歷歷在目,能这么快换回冷静温柔的面孔,他不得不佩服她。 徐珮笙没想到他还会去提起刚刚的事,随口敷衍带过,「我昨晚没睡好,方才不太舒服。以顾先生为主,我比较想知道你冷漠的外表里头藏着什么情绪,让你这么关心我?」 真的,他给她的感觉,除了第一眼的冷漠,更多的是温暖、关心。 chapter 1 他的黑暗世界(八) 「没什么,就习惯这样。」顾宇澜一句话带过他所有的感情,他知道等一下徐珮笙会往他心里深处探去,微微乾涩的嘴唇系紧话匣子,他停住口,默默注视远方。 徐珮笙动动嘴角,她像是探到什么一样,准备继续往下寻觅。 整个諮商室里明亮的光线,和寧静的气氛形成强烈对比,时鐘滴滴答答划不破清冷的空气,只能卖力地继续走着。 徐珮笙眼光扫过时鐘,原先预定的一小时諮商时间,现在才过去半小时而已。 她很少去关注时间的流转,大部分都是耐心倾听,或者分享自己的经歷,一小时很快就过去。这次她很想离开现场,每一分每一秒,彷彿都有热血要从心脏涌出。 顾宇澜发呆好一阵子,发现徐諮商师的目光放在他身上,隐约位子领口处。 他轻轻咳一声,伸手整理领口。这样的动作让他不免误会,以为是自己哪儿衣冠不整。 徐珮笙抬眼笑笑,接下话,「看来,顾先生的过往,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顾宇澜没听见徐珮笙对于自己行为的解释,眼神闪过一丝失望,他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些什么,或许只是不想说起旧伤口。 「也许跟徐医生一样,都受过伤吧?」 他的话一字字清晰,徐珮笙感觉到心头抽动一下。 她故作镇定地微笑,「是吗?顾先生从哪儿看出来的呢?既然顾先生也觉得自己受过伤,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说出来,这样才有机会疗伤。」 顾宇澜原先放到嘴边的话没有说出,他暂时把那一句放在大脑记忆区,等到有一天,一定有机会说的:你的神色,流露着无限忧伤。 也许,此刻更需要被治疗的人,不是他。 他淡淡瞥一眼自己的右脚,他不知道徐珮笙是否看过新闻,但至少就自己目前的状况,也能推敲出一二。 「我是运动员,你应该知道?」 徐珮笙在脑海里搜寻一遍,把所有和顾宇澜有关的新闻串起来,有全队得分利器,有他跌倒受伤的画面。 那天她就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全国冠军赛,激烈的几轮争夺战后,他在眾人的惊呼声里倒下。现在他就坐在她面前,眼神黯淡,整个人彷彿失去灵魂。 一切真的过得好快,到底有什么是留得住的? 「那顾先生现在还好吗?」徐珮笙隐隐约约猜到他下一句会说什么,受伤了,没办法继续比赛。 顾宇澜一手拂过膝盖上的石膏,拧着眉闭上眼,好似这样就能掩盖心里的难过。 还好吗?他现在还好吗?他只要稍稍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父亲讽刺的笑容,还有他尖酸刻薄的言语。这样的不好,顾宇澜无法用言语一次说完。 对面的女孩,他还不够信任她,让他把所有伤口都揭开。 反而,他更想知道她冷静温柔的面容下,内心是否有个黑洞? 「我……其实只讨厌看到我爸,因为我受伤无法继续打球的得意表情……」顾宇澜觉得自己坐在这里,讲出这句话,就是他最后的底线。 他不会再透露更多坚硬心墙内的任何事情。 徐珮笙思考片刻,她张口准备安慰顾宇澜,话语却迟迟没有说出。 她觉得自己被踩中痛点,不知处于身体何方,不适感缓缓扩散开。 天下有多少人因为家庭而烦恼,他不就只是其中一员吗?为什么心痛的感觉快要淹没她的理智? 「你的父亲,从小和你感情好吗?」 这话一出口,徐珮笙有些后悔。感情好又怎样?现在不也是回不到从前吗? 「还是,你选择体育学校,你父亲并不同意?」 这两者大概是最可能的原因,徐珮笙一向以目光看透病人,直入那人内心。但这次不一样,她不敢用心虚的眼神,去注视顾宇澜深似海的眼眸。 顾宇澜微微点头,儘管父亲唾弃他的脸孔不断在脑海里飘荡,他还是努力克制自己,不抓狂暴怒。 本就凝重的气氛更加怪异,徐珮笙啜一口茶,也示意顾宇澜喝几口。 这无非是最好让人冷静的方法。 「那你和你父亲,最让你印象深刻的回忆是什么呢?」 这句话里,藏着玄机。回忆可能是绚烂美丽的,也可能是千疮百孔的。 「大概是他打人的时候吧?」顾宇澜停半晌,「我还在梦里梦过,他把我妈推下楼。明明没有这回事……」 他总觉得父亲是暴力分子,什么事情都要靠打人来解决。母亲的死,在所有人口中都是同样说法,那年她生重病,没有撑过冬天,便离开世界。 可谁又知道真相呢? 「推下楼」几字在徐珮笙脑海里盘旋,一个女人自楼顶下坠的影像,不断侵袭着她。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隐约间,她觉得天花板上的吊灯摇摇欲坠,装饰品露出险恶的笑容,一步步朝她袭来。 顾宇澜看着她额头流下的汗珠,失了焦的双眼,有一点点的担心和欢喜。 总是能在无意间,触碰到她隐藏的秘密。 徐珮笙一手轻轻拉着白袍领口,稍作喘息,一边用有些颤抖的手指触碰茶杯。她心里十分后悔,很久很久没有发作的毛病,一定是前几日去山里祭拜一趟,勾起那痛彻心扉的记忆。 她尝试让自己冷静,继续他们的諮商。 徐珮笙感觉到指尖一丝暖意窜过,顾宇澜手指勾着她,将她颤抖的手带离茶杯,然后缓缓放在沙发扶手上。 那汪洋里的一根浮木,主动飘向她,让她伸出手去握住。 徐珮笙下意识用无力的手回握,轻柔却坚定。 他皱着眉头,徐珮笙战战兢兢看向他,那好看的眼睛充满温柔,她有那么一刻,悄悄沉醉。 等到她发现自己的动作,尷尬地收回手。 顾宇澜微微笑起来,他的笑容温暖了室内惨白的一切,「没关係,没事。」 话语落下,一字一句拂过她的心。 那样的不安渐渐散去,她第一次在和病人諮商过程里,得到一直渴望的救赎。 剩下的时间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慢慢看着时针滑过鐘面。 徐珮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结束他们的諮商,只知道他离开时,她暗自记下他的背影。 chapter 1 他的黑暗世界(九) 今日的諮商徐珮笙遇上一位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她脸上没有欢笑,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的忧鬱。 女孩在諮商室椅子上坐下,挽起她的手臂,映入徐珮笙眼帘的是一道道自残的伤痕,让人触目惊心。 女孩说她是个农家子弟,高三那年在大城市工作的父亲外遇了,母亲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喝下一罐农药自杀。 女孩被迫离开学校,中断学业,到大工厂上班,为的是养活家里年幼的弟弟妹妹。 现在女孩二十九岁,嫁了人也拥有爱她的丈夫,弟弟妹妹也都长大了,她卸下重担,心里的伤却无法抹去。 她总是忍不住在手臂上划下一道道痕跡,彷彿这样就能解脱。 女孩很困扰,女孩的丈夫也一样。 徐珮笙在短短五十分鐘里和女孩讨论许多事情,也替她做了基本心理治疗,之后将持续此疗程一阵子。 直到女孩离开諮商室,徐珮笙坐在电脑桌前,将今日的諮商个案建档,她打打删删许多字,终究没找到定案。 这样的故事她听过很多,每个都让她倍感熟悉。 却还是无法用平静的心态将它安放进档案夹,记忆就是那样深刻。 她再度抬起头,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餐时间。 徐珮笙走过夜色中的街道,想到附近便当店解决晚餐。 远方传来音乐声,是她熟悉的一曲。一样的人行道,不一样的是她的心,什么情感不断拉扯着她。 near,far,whereveryouare(或近或远无论你在哪里) ibelievethattheheartdoesgoon(我相信我们的心永无止息) 她露出惨淡的笑容,几年来她将自己最喜欢的一首歌封存在记忆深处,不敢轻易取出,随时会遭受情绪风暴。 但这首歌和那段回忆似乎没有要放过她,她抗拒着,最后抬起脚步循着歌声方向而去。 在广场正中央有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一个女孩站在舞台上握着麦克风,她的声线优美,带着浓浓的忧伤。 lovecantouchusonetime(爱感动我们一次) andlastforalifetime(并且持续一生) andneverletgotillwe'regone(永不止息直到我们死去) 徐珮笙在一处落座,她彷彿看见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站在舞台上,也是这样唱着母亲最喜欢的这一首歌。 现在一切都变了,喜欢唱歌、玩闹的小女孩已经离开她的身体,她的灵魂老了,岁月带走许多欢乐。 徐珮笙感觉到视线渐渐模糊,舞台边站着女孩的母亲,她笑得灿烂,眼神凝望着女儿的身影。 you'rehere,there'snothingifear(你在这里我不再感到害怕) andiknowthatmyheartwillgoon(我知道我们的心永无止息) 来到全曲高潮,眾人起身尖叫,掌声不断,另一头路过的人们也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这里。 徐珮笙的脸庞被泪水浸湿,她没有察觉一切,只是沉浸在歌曲与过往里。 这首歌道尽她的心思,她的心不论经歷何事,她还是爱着自己的亲人,那人永远都会住在她的心里。 有人悄悄来到她身旁,递给她一张卫生纸,她抬起手,发现自己有些颤抖,眼前过于模糊,她一时间没有看出那是谁。 对方也不急着得到她的回应,就是这样坐在她身侧,歌声环绕着两人。 音乐也像是在对他诉说,即使以后不再像往常一样,可以毫无顾忌地为梦想努力,初心依旧在他的心里不被遗忘。 we'llstayforeverthisway(我们会相依到永远) youaresafeinmyheartand(你在我心里安全无虑) myheartwillgoonandon(我的心亦永无止息) 一曲既终,徐珮笙哭得泣不成声。 她控制不了自己氾滥的想念,在黑暗的公园里酿成灾。 她感觉到身边微微的温度传来,一个人很轻柔地将卫生纸放在她手里,没有其馀的话语。 歌声还在她的脑海里回盪,她拴紧手指,卫生纸被她拧得软烂,她不自觉将它拿起拭泪。 「谢谢你。」 徐珮笙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细细的声音被舞台残留音乐盖过,他听见了。 「嗯,走了。」 见她情绪稍稍稳定,他站起身子欲转身离开,在黄色光线下,他的背影略显单薄。 徐珮笙猛然抬眼,她认得他的话语声,这个人就是顾宇澜。 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他离去的身影,往夜色更深处走去,她都快忘记他也是失去人生光采的人。 此刻,他的温暖还留在她身边。 you'rehere,there'snothingifear(你在这里我不再感到害怕) 徐珮笙回想起这句歌词,如果可以,能不能有个人在她身边,让她不再害怕? 这个人会是谁? 直到顾宇澜的身影消失在人行道尽头,她都没有移开目光。 他总是想探查她的秘密,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下脚步帮助她。 / 注: 歌曲名称:myheartwillgoon 歌手:celinedion 作词/作曲:jameshorner/willjennings chapter 1 他的黑暗世界(十) 几日来的忙碌让徐珮笙有些累了,她需要紓压。 徐珮笙踏入酒吧时,里头震耳欲聋的音乐传来,浓浓的酒味在鼻子附近徘徊,她没有停留,直直走向吧檯。 她又回到很久以前的自己,在世界的角落沉沦,没有人会发现她,她彷彿是被遗忘的那个人。 酒吧微微昏暗的灯光照着她惨白的脸,咖啡色的长发是全身最鲜艳的地方。 脚下不太稳固的高跟鞋为富有节奏的音乐增添几个凌乱的节拍,她在吧檯前一个高脚椅坐下,随手向bartender招一招,抬起有些委靡的双眼。 「两杯,威士忌。」徐珮笙话语草草结束,边随意玩弄着手指,不再理会酒吧里的任何事。 一杯威士忌下肚,她微醺的脸颊透着淡红色,比平时的淡妆更可爱一些。 但她高挑的背影,还是给人一种疏离感,没有人会随意靠近。 她有些闪神,手上仍不断摇晃着酒杯,深黄色的液体流转着,她跟着快节奏的音乐轻轻摇摆。 酒吧里另一个角落,时不时传来几个男人的高声叫骂,还有钱币、筹码的敲响声,兴许是在酒吧里赌博,不太协调的画面。 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自门口走入,一眼便看见吧檯纤细冷艷的身影,他拐个弯靠近那个角落,寻找一个长沙发坐下。 「欸,迟到啊?蛤?迟到你作庄喔!有钱人就是任性嘛!」离他最近的男人,一个手臂搭上他的肩,力道有些大,他身子摇晃一下。这话语里带着冷意,还有一些嘲讽。 他只是笑笑,淡淡抽出胸前口袋的皮夹,摊在桌上。 「哎唷!出手阔绰!你真的是什么都敢,连在篮球场上都不例外,大老闆的儿子也是很敢碰嘛!」 话未毕,气氛忽然变得凝重又可怕。 不知道从哪里袭来凉风,让坐在他身边的人觉得害怕。 他还是那样冷静淡漠的表情,连笑里也没藏刀。 可是他的眼神,有些……危险? 说话的人不动声色,眼见一场无声的战争,正要掀起。 「唉呀,你哪壶不提就偏要说这个,来来来,都喝都喝……」打圆场的人尷尬结下话,举着酒杯环顾四周,没有人抬起手。 时间彷彿就这样暂停,没有人打破沉默。 晚到男人毫无表情的脸下,左手青筋暴起,在袖口处被淹没。 他起身,缓步到说话人面前,居高临下看着那人。 「你知道事情始末吗?请你不要随意提前那件事好吗?」冷冰冰的话语在警告着对方,别太过分。 这警告对说话人似乎没有造成威胁,他的笑意更深,「始末?不就是你故意去撞他?」 提高的尾音让人听得十分不适,酒吧里其他人纷纷转头望去。 徐珮笙什么也没听见,她还停留在与顾宇澜说话的那一刻,他忧伤和关心的神情不断浮现。 一个玻璃碎裂的声音在酒吧角落响起,传向远端的另一头。 血滴缓缓自一个人手掌流下,浓浓的血腥味散开,地上被画下一个个鲜红色花朵,怪异的形状令人触目惊心。 「周靖远!你做什么?」旁边人慌张拿起面纸想替他止血,只见他手指移动一下,露出玻璃的尖刺位置,对着讥讽他的人。 所有人提高警戒,稍稍往后退几步,互相示意着赶紧请来保安。 那人好整以暇地枕着自己手臂,挑高的左眼睥睨一切,毫不害怕他的威胁。 周靖远一手揪住那人的领带,鲜血立刻染上他的白衣领,「你住口!」 爆裂的吼声震天,酒吧里的空杯微微颤抖,徐珮笙一个惊慌,差点自椅子上跌落。 她转头看向那个角落,西装笔挺的背影给她强烈的熟悉感,然后那个鲜红的袖口,让她心下一惊。 「不是我好吗?到底是谁想害他,你心知肚明吧?」周靖远举起拳头,下一秒就往那人的脸挥去。 酒吧里又是一阵沉默,几个窸窸窣窣的跑步声在门口响起,不知道是谁逃离现场,或是赶去打电话。 「碰!」接下来的巨响夺走所有人目光,一个酒杯飞越吧檯,落到木门附近,四分五裂。 周靖远犹豫一下,下意识觉得自己完了,恐怕今天会在这里被打死。 徐珮笙身体一点摇晃,摆着裙子自座椅走下,缓步至周靖远身边,她优雅高傲的样子隐藏自己已经喝得微醉,拿着一个白色手帕,包覆在不断他溢出血丝的手掌。 他身子一僵,转头看着眼前的女人。 是她,那个在路上撞见他寻死,立刻把他送去医院的心理諮商师。 没想到她也会来这种地方,还又帮了他一把。 沙发椅上的男人眼神带着杀气,盯着徐珮笙看,徐珮笙也没害怕,反而露出谜样的笑容。 平常的徐珮笙都是理性沟通,现在醉意朦胧,让她起了玩心。 她的出场先是打碎玻璃杯,再温柔地给周靖远包扎,所有人都看得聚精会神。 「女人?乱场子?以为我不敢打女人是吧?」沙发上男人起身,他高挑的身子正面对着徐珮笙,稍稍弯下腰,贴近她的脸。 周靖远比方才更想打人,可是徐珮笙握着他的手迟迟没放开,就是不让他移动半下。 「我都还没开口说话,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这么心急,得不到喜欢的美人好吗?」徐珮笙一隻手指抵着那人胸膛,纤细的食指刺着他的肋骨,他随即感受到一阵阵疼痛,向后退几步。 他铁青着脸眼见下一瞬间就要暴怒,周靖远机警拉开徐珮笙,让那人的拳头对着自己。 那人抬起脚,朝周靖远下体毫不留情踢过去,「唉啊,惹了事还有女人在旁边帮忙,你是不是男人啊?」 周靖远闷哼一声,脸上眉头紧缩着,十分痛苦的神情。 徐珮笙听见这样带着强烈性别歧视的话语,全身血液沸腾着,她想像着要用跆拳道打得他再无生育能力,让她见识一下母老虎的威力。 当她正准备抬起手,眼前挑衅的男人被牢牢架住,保安即时赶到。 她深吸一口气,缓一缓过度激动的情绪,转头看着周靖远,他靠着墙壁休息。 周靖远也被保安们带走,作后续的处理。 再没徐珮笙的事,她回到座位,撑着泛起疼痛的额头,又向bartender点一杯酒。 chapter 2 她的秘密(一) 顾宇澜一眼就看见在吧檯前坐着的身影,心想着,她会来到这里,好像不意外。 酒吧里时不时传来男人的争吵声,顾宇澜倚着门板,只注视徐珮笙。 他又想到她紧抓住他的那一刻,像是在溺水的小孩,在汪洋里找到唯一的浮木,她无时无刻绷紧的情绪,让他看到很久以前的自己。 医生有告诉过他,现在是最需要好好休息静养的时候,最忌讳喝酒熬夜。但他和徐珮笙諮商后,突然觉得自己对篮球的执着稍稍放下,想来喝喝酒,解一直以来烦恼着自己的家庭愁绪。 然后他就遇上一个看似和他有同样困扰的女孩。 顾宇澜看着那头好一阵子,听见另一角落传来的男人吼声,他在那个模糊的声音里愣了一下,发现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人。 他知道对方一直躲着他,刻意不见他,不和他联络。 自从那件事发生,连顾宇澜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说不上怨恨,就是觉得,这好像也是另一种朋友间的背叛,可以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顾宇澜拿着拐杖绕过几张桌椅,想找个舒适位子坐下。 接着他听见玻璃爆破的声响,震得四周嗡嗡作响。他没料到高雅又有气质的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在她走过去关心别人,替对方包扎伤口,顾宇澜心里有些不平衡,为什么她对待自己,就是一种防卫式的距离感?何况他还是她的病患? 顾宇澜坐着看完这场戏结束,看着他想见的人被带离酒吧,消失在视线尽头。 至少知道他还好好的,没有因为自责而自杀,这样就好。 徐珮笙继续把酒杯里七分满的暗黄色液体倒入嘴里,冷静的样子像是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他看着她的身影,一个人在吧檯前,一点点的孤单慢慢显露,自她强装高傲的神情出现破绽。 顾宇澜坐到她身旁时,徐珮笙已经不知道喝下多少杯威士忌。她眼皮越发沉重,渐渐认不清周遭景物,却还不忘举起酒杯。 「好了,别喝了。」顾宇澜看不下去,伸手按住她的手。 徐珮笙感觉到身体有些不适,胃里空荡荡地,一阵一阵抽痛着。大脑的思绪断断续续,她认不清身旁阻止她的人是谁。 「再一杯……就好……」徐珮笙想挣脱他,扭动一下自己的手腕,却移动不了身子。 顾宇澜死死抓着她不放,一点也不肯妥协。 一个女人形单影隻跑到酒吧,都醉成这样还想继续喝,也不怕遇到歹徒,顾宇澜觉得她胆子真不小。 「不要再喝了。我送你回去,你家住哪里?」第二次他的话语强硬许多,不容许任何反抗。 顾宇澜是开着车子来的,本来想说喝醉了最后睡在车上,酒醒再回家就好。 结果什么也没喝到,还要帮忙把一烫手山芋送走。 其实他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隐隐担心着她。 徐珮笙深深叹一口气,对于自己的住处毫无印象,于是她十分感叹说道:「我流浪天涯许久,何处皆是家。」 她哀伤凝重的口气像是真有其事,顾宇澜抑着想翻白眼的衝动,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站起来将她的手搭在他肩上。 他庆幸自己是个运动员,该有的力气不因为脚上的伤势而减少,一边两手撑拐杖,一边抬着醉得不像样女人,这样高难度的动作,他竟然负荷的了。 「既然何处皆是家,那就回去我家吧!」顾宇澜刷完卡,走到门边时这样对徐珮笙说。 她在他怀里半睡半醒,一双好看的眼睛半开着,视线里是顾宇澜的侧脸。 她很放心地将自己的重量加在他身上,跟着他缓慢的步伐踉踉蹌蹌走着。 顾宇澜熟练地用指纹解锁车门,小心翼翼将徐珮笙放进副驾驶座,替她系上安全带。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靠近看着她的脸,那洁白如玉的脸颊,配上深粉色冶艳的口红,长长的睫毛和恰到好处的双眼皮线条,甚是美丽。 这样的女人,到底遭受了什么样坎坷的过去,让她处处对人建起高墙? 顾宇澜回到驾驶座,用不熟悉的左脚踩着油门,往家的方向奔驰而去。 睡梦里的徐珮笙微微颤抖身子,身体流着细细的冷汗丝。 顾宇澜很快就注意到她的异样,立刻调小车内的冷气。但她丝毫没有好转,仍然呼吸急促,眉头微微皱着。 「徐珮笙、徐珮笙,你还好吗?」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顾宇澜摇醒她,害怕她在睡梦里猝死。 徐珮笙挣扎着自黑暗的世界爬出,费了一番力气,才看出自己正坐在一辆车内。 「徐珮笙,你哪里不舒服?」顾宇澜沉着有力的字眼在她耳边响起,她很久很久才想起他是谁。 儘管胃痛的让她连开口说话都有些困难,她依旧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 徐珮笙总觉得顾宇澜手里拿着一把刀子,要硬生生剖开她自以为包装地完美无瑕的记忆盒。 对于这样的人,她只能装作自己很好,好到让人看不出破绽。 可是,今晚就是一个巨大漏洞…… 他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再提起他们要去哪儿。 顾宇澜带着她回到家,虽然她亲口说着她没事,但在话语结束后,她疲累靠着椅背休息,整个人失去精力的样子,也很难让人相信,她真的安然无恙。顾宇澜不放心把她送回家…… 徐珮笙的脑袋还是一片混乱,她只知道身边的人是顾宇澜,只知道自己要小心说话。其他的,她安心地全交给他。 他就是给她一种安全感,在茫茫大海里,会伴着她找寻最后方向。 车子在停车场停妥,顾宇澜望见身边的人靠着车门熟睡,他犹豫着该不该把她叫醒。 车子上的电子时鐘显示着二十二点鐘,劳累感也渐渐窜上他的身子。 要是自己现在四肢健全就好,可以把她抱回去,可惜只能拖着这没用的右腿带她上楼。 顾宇澜觉得十分挫败,还是到车子的另一边,安静打开车门,让徐珮笙靠在他的肩上。 这样的距离,让他发现,她的身体依旧微微颤抖着,是一种不安和疼痛的表象。 chapter 2 她的秘密(二) 电梯门打开的剎那,映入眼帘的是大理石铺设的长走道,天花板的吊灯金光闪闪,精緻的装潢让人看得眼花撩乱。 这里就是顾宇澜新买的房子,偌大的室内只有他一人进进出出,简单的摆设和高贵的气氛不太协调,单调的顏色只有深蓝色、灰色、土黄色。 透明的强化玻璃窗上没有一点脏污,可以清楚望见外头的所有景色。 整座城市的夜色一览无遗,一长串灯光接连在一起,形成一片灯海。 天上灰暗的云朵,盖住所有星星,连月亮也丝毫不露。 顾宇澜打开客房房门,把躺倒在他怀里的徐珮笙放上去,轻轻拉下窗帘。 也许这样的细微声响惊醒了她,她口里喃喃说着:「……顾宇澜……你为什么要帮我……」气若游丝的口吻让顾宇澜拉着拐杖的手一僵,他觉得自己的名字,顿时多了一点意义。 他坐到床边,把盖在她脚边的棉被拉好,「至少,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顾宇澜想不到其他任何理由,说穿了,就是想帮她。 「你好好休息,明天就没事了。」顾宇澜用手拂过她按着的腹部,虽然她口上说着没事,但他早已看出她胃痛的事实。 徐珮笙挣扎着想解释点什么,身体虚弱地让她动不了。胃部的疼痛似乎减缓下来,她有点贪恋顾宇澜温暖的手掌。 他站起来走到电灯开关处,只留下一个床头小灯,其馀室内一片漆黑。 就在他要开门离开时,他听见她口里不太清楚地说出一句话。 「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怕……」 在暗然的夜空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顾宇澜停在房门口没有动作,时鐘的滴答声催促着他,他没有给自己抉择的时间,就这样转头,回到她身边坐下。 这是第一次,他发觉自己不是那样没用,原来还有人需要他。 他在双人床的另一头靠着床板休息,和她保持一小段距离,不越界,又能感受到他的陪伴。 徐珮笙进入梦乡前,还有些担心自己在睡梦里会不小心透露隐藏的秘密。没想到几分鐘过去,她已经闭上眼沉沉睡去。 顾宇澜歇息片刻,感受到一股力量轻轻拉着他的手。 她在睡梦里,一样依赖着别人,不知道害怕着什么事。 平常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她,却在不为人知之处,急切地需要温暖,顾宇澜总是摸不透,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珮笙早上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有别于自家的一切摆设,还有透着些微晨光的窗帘,很久没有这样一觉睡到天亮。 她很清楚这不是她家,可是她没有印象,自己后来究竟发生什么事。 直到她发现自己握着身旁男人的手腕,和一个接近素昧平生的人同床共眠一晚,吓得她睡意全消。 徐珮笙小心翼翼收回手,用不吵醒他的细微动作将被子盖在他身上。 她想逃,趁着他醒来前离开,彷彿就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她身子仍然有些不适,宿醉的头疼压过胃部的翻搅,她提着放在床头的钢笔,娟秀的字跡留下一串话── 谢谢你,我走了。 她快速跑出客房,在玄关处找到昨夜穿着的高跟鞋,披上黑色大衣,伸手转动门把。 她觉得自己犹豫了,等一下他一个人看见空荡荡的房子,会作何感想? 离去和留下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进行着拉锯战,她此生大概还未遇过如此艰难的抉择问题。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的想法…… 徐珮笙在那里驻足许久,把她拉回现实的是一阵阵抽痛,胃痛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自昨天中午到现在,将近二十四小时没有进食,身体的强烈反抗意识攻佔疼痛感觉,她头脑一阵晕眩,在玄关处蹲下身子。 噁心反胃的感觉也窜上来,她撑着头吞吞几口乾涩的喉咙,想压下不断涌上来的胃酸。 「徐珮笙!」客房门把转动几声,一个人影倚靠在门框,看着前方弓着身躯的女人。 他没有想到她是这样迫切地想离开,连身体上的痛苦都阻止不了她。 她听见话语声的剎那,觉得全身力气被抽走一半,只剩下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我……没事……」 徐珮笙一脸淡定地站起来,稍稍舒展紧缩的眉头。惨白的脸色藏不住事实,顾宇澜向前几步,在她向后瘫软前一刻,抱住她的腰。 徐珮笙震惊不已,却只能趴在他胸口等待晕眩过去。 「徐珮笙,你回答我,哪里不舒服?」 顾宇澜感觉到怀里的她全身湿漉漉的,浸在冷汗里头,额头的剧热隔着他两层薄薄衣服,烫着他的肩。 「你发烧了。」顾宇澜见她迟迟不开口,也拿她没辙。 顾宇澜十分怀疑,这样的人怎么当心理諮商师?连自己的生理、心理状况都掌控不了? 他低低的叹气声划破寧静,在她耳朵边骚起一阵气息,「我送你去医院。」 他觉得自己失算了,昨晚看见她不舒服的样子,就不该把她带回家。 让她多被折磨一个晚上。 徐珮笙听见「医院」二字,直觉反应就是拒绝。 她曾经在医院里住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她一点儿也不想再回头看一眼。 「不用……我可以自己去……」徐珮笙没有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她想,只要骗过他就好,躲回家休息就会没事。 他压着不断上升的怒火,冷冷地开口,「自己去?你这个样子是要自己走路去,还是要自己开车去?」 徐珮笙感受到周遭气温降低,他的温暖气息消失,她心头颤抖一下,原来他生气的样子这么可怕。 顾宇澜赫然松开手,徐珮笙一下子失去支撑力,往鞋柜方向跌过去。 那样失重的感觉夹杂着空虚感,她在失去意识前,感觉到自己回到他怀抱里。 她只是脚下一个踉蹌,没有撞到墙,就进入昏迷状态。 胃里翻搅、疼痛全离开她的身体,只剩下他给她的温暖。 徐珮笙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了,死在他的怀里,至少比在某个阴暗角落来得好。 chapter 2 她的秘密(三) 最不想进到的地方终究要走入,最禁忌的回忆还是要被想起,徐珮笙一个人躺在急诊室床上,她看着泛白的天花板,几个不规则的损坏角落,在她的凝视下越放越大。 这里的急诊室没有太浓的药水味,只有时不时响起的电话声,以及由远而近的救护车鸣笛声。 徐珮笙还想着要是一辈子能不再醒来,好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下一秒就发现自己正活得好好的。 如果顾宇澜没有救她,她大概就消逝在世界吧?也没有人会记得她。 她盼望绿色帘子能被拉开,她想看一看,这里是那间医院,这样才能规划最快的逃离路线。 她不想再看到顾宇澜一眼。 因为他已经发觉她一个天大的秘密。 也或许顾宇澜就像路人一样,发现一个昏倒的女人,把她送上救护车,就仁至义尽。这样是再好不过,他就听不见医生本要和他说的话。 徐珮笙经过几次昏沉沉的睡梦,醒来几次又昏睡过去,一直到下午五点,才自床上稍稍爬起。 她好几次梦到顾宇澜站在她身边,拍拍她的肩告诉她一切都没事了。 也许是她的幻觉,太过期待那个人的温暖。 她撑着床栏想爬下床,在床边游移许久,找不到自己的鞋子。 手上紧紧粘着的医用胶带,里头包裹着尖尖的点滴针,穿进她的血管。 她也想学学韩剧里头的人物,把点滴管一扯,就可以逃开这样的束缚。 就在她要伸手去拉扯点滴管,门帘被掀开。 徐珮笙像是作贼般,心虚地低下头,手里握着的点滴管一松,就这样垂到地上。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血液飞奔向某个地方,发烧的身体更加滚烫。 顾宇澜皱着眉头不吭一声,看着眼前女人继续进行她的表演。 徐珮笙不知所措地靠着床栏,面对顾宇澜隐隐的怒气,她只能把头再往下低。 「徐珮笙你命很大嘛?」他的口气不好,冰冷冷的像是要结冰一般,「长期有胃溃疡的毛病,还空腹跑去酒店肆无忌惮地喝酒?还理直气壮跟别人说自己没事?」 果然,他知道了。 他是第一个知道她身体状况的人。 徐珮笙彷彿眼睁睁看着自己隐藏得很好的一切,渐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无能为力。 第一次胃痛,在路上昏倒,被送进医院时,身边除了空荡荡的电子仪器,其他什么都没有。 她十分慌张,渴望能有一个人前来帮忙她。 这次是第二次,可她一样慌乱,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回答才好。 「别再糟蹋自己的身体好吗?」顾宇澜见她失措的样子,放软声音,轻轻安抚她。 她鼻头一酸,眼眶有什么正蠢蠢欲动,眼泪在角落就快要滑下去。 她不想哭,以前那个爱哭的小女孩早就不是现在的徐珮笙,她发过誓不能再哭的。 徐珮笙点点头,像是做错事的小猫,不敢吭半声。 一个男人的指腹拂过她的脸庞,几滴水滴滑落下去,她哭了。 顾宇澜暖暖的手指替她擦掉眼泪,她感觉到他微微粗糙的手掌,正给她继续往前走的力量。那就是长期打篮球的痕跡吧?那是他最热爱的工作吧? 徐珮笙压着想躲进他怀里大哭一场的衝动,拉着他的手臂坐到她床缘。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身体的。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徐珮笙一脸愧疚,从昨晚到现在,也不知道给他造成多少困扰。 何况,他昨晚还被她拉着手睡在床板边一整晚。 「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可以考虑给我一个补偿。」顾宇澜一点也不保留,「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经歷了什么吗?」 他的话语飘在空中,在徐珮笙的心里激起一阵浪花。波涛汹涌的大海,波澜一片又一片,朝她的方向袭去。 她脑袋里是想要拒绝的,但话语似乎没有饶过她,直直往答应那儿飞奔。 顾宇澜很有耐心等着她。即使她答应的机率微乎其微,他仍然想试试。 她是第一个让他如此想关心的女人。 徐珮笙在抉择的湍流里浮浮沉沉,隐隐约约里,尽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没有回头的机会,只能继续漂流。 一个电话声划破绿帘子内的寧静。徐珮笙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身体晃动一下。顾宇澜拧着眉头自口袋拿出手机,上头显示着一串电话号码。 他下意识想掛掉,她一个眼神往手机萤幕瞥一眼,让他的手暂停下来。 这是该接的电话。 直到电话铃响声结束,他都没有滑过绿色按钮。 在他转为黯淡的目光里,徐珮笙又看见他们第一天相遇时的那个他。 在篮球场旁孤单的背影,就像现在一样,有着冷冽的气息,一切都没有希望般无奈。 「为什么……不接?」徐珮笙愣了愣,看着那没有名字的未接来电,沉默半晌。 顾宇澜没有回话,他握着手机的手紧了一紧,暴起的青筋埋在袖子里。 第二次铃响,给人更急更仓促的感觉,逼迫着他移动手指。 徐珮笙看向他的侧脸,立体的轮廓深深吸引她。 「要我……帮你接吗?」徐珮笙想帮他,可是身为专业的心理諮商师,她竟然无话可说。 以前有个大学教授说过,一旦对病患的情感投注太深,就会在諮商过程中,面对病患的困难,不知所措。 徐珮笙寧愿相信,现在非正式諮商场合,她无法拥有正常的思考。 顾宇澜转头给她一个微笑,手指滑过手机萤幕,将电话靠在耳朵边。只因为她的那句话,他毫不犹豫地接受该来的结局。 徐珮笙胸口一紧,接着就听见电话那头过大的音量,喊着:「顾宇澜,你刚才不接电话是怎样?」 他把电话拿远,眼睛微微闭上,缓缓开口:「手机放在远处,走过去的时候就断了。」 徐珮笙见他说谎面不改色,话语里还带着一点点痛苦,不禁有些佩服他的冷静。 她大概推测到,打电话的人是谁。 chapter 2 她的秘密(四) 「看来,你的状况真的不太适合继续打篮球。」对方话语一沉,带着一点点的焦虑。 顾宇澜低低「嗯」一声,这是事实,无法否认。 「你来一趟吧。我在练习室,等一下半个小时后要开会。」言下之意,就是要他立刻过去。 顾宇澜思考不到两秒鐘,马上拒绝了对方。 他不想把徐珮笙一个人丢在这里,也不想这么快就斩断一切未来。 徐珮笙坐在他身侧,伸出一手拉拉他衣角,想告诉他,她自己回去就行。 可惜他话已出口,就等着对方接话。 顾宇澜知道球队教练和经理是什么脾气,他们两这下不发怒才怪。 「顾宇澜,你现在不但打不了球,还专门给我们找麻烦是吧?我叫你来,你敢不来?」 那人话语声过大,完完全全传入徐珮笙耳里。她一个衝动,抽走他的手机,急忙开口就说:「抱歉抱歉,他马上就会过去。」 徐珮笙没等电话另一头的人说话,就直接掛断。她慢条斯理地转过头,把手机塞回他的口袋。 「你做什么?」顾宇澜没好气地看着她,眼前女人没有半点歉意,懒洋洋倚着床板。 「我可以自己回去,」徐珮笙舔一舔有些乾涩的嘴唇,瞇起眼睛笑笑,「你快去做该做的事吧!慢走,不送。」 顾宇澜觉得自己快要被气晕,现在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和她说话,不是自己修养太好,就是脚受了伤没力气吵架。 「你想自己回去?这个样子?」 徐珮笙听见身旁男人震怒的话语声,竟然忍不住想偷笑。 他方才在教练的一番话里,听到一切绝望,本来难过的情绪全被怒气压过,他起身握紧拐杖。 徐珮笙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挥棒过来。她脚下一滑,差点跌到床下去。 顾宇澜俯身拉住她的手臂,架着她坐到床上,「你在这里等我,敢离开你给我试试。」说完他头也不回走到护理站那儿,和急诊室医生说几句话,拿着一张单子到柜檯去。 徐珮笙看着行动派男人的背影,愣在原地不动,完全没搞懂他这是在干什么。 一个护士前来替她拔下点滴管,让她用手指压着棉花止血。 难道这就要回家去了?顾宇澜现在送她回去?半个小时内赶得到练习室? 徐珮笙担心着顾宇澜的事业,和上司接洽之事片刻不能耽误。 点滴针拔下,徐珮笙总算恢復自由,身体也好转许多,她在急诊室门口来回踱步,迟迟不见顾宇澜身影。 「你在这里做什么?」顾宇澜看着眼前差点撞进他怀里的女人,「你不是应该回去好好休息?」 徐珮笙心脏又是一阵紧缩,立刻向后退一步,「你快离开吧!刚才那人说半小时后就要离开,你再不过去就……」 她的话还未说完,顾宇澜打断她,「我送你回去后再过去就好。」 他的话让徐珮笙没有反驳的馀地,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回到病床收拾东西。他手里提着一个药袋,还有方才的批价单,看来他连医药费都替她付了。 两人一路上沉默着,并肩至停车场。 徐珮笙扫过一眼手錶,距离通完电话已十五分鐘过去。 顾宇澜走到副驾驶座旁替她打开车门,见她半晌皆没有动作,十分疑惑正准备要开口。 徐珮笙突然一个转身,一手抵着车门,直挺挺地站在顾宇澜面前,「你现在马上给我到练习室去。至于我,我说了我可以自己回去,而你不愿意,那你让我坐在车上等也行。」 她噼哩啪啦丢下一串话,看着他的眼神都严厉起来。 顾宇澜深深叹一口气,「我怕你半路上出什么事是一点没错,我……其实更不想……去面对他们。」他嚥嚥口水,「我都已经料想到,等一下会是什么事。退休、换人、离职……」 停车场上的气氛瀰漫着无限无奈,在云层里徘徊,最后落入徐珮笙心头。 她抵着车门的手放松,身体不由地靠近他,她清楚地听见他的气息声。 「可是,这终究要来的不是吗?你躲过了今天,就能躲过永远吗?」徐珮笙一直深深相信这件事,有些人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会相聚,也终究要散去。 他脸上那样的无助,让徐珮笙很想很想牵起他的手,告诉他,她会陪着他。 只是现在,太越界。 顾宇澜思考许久,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处,只是流露着淡淡哀伤。 良久,在她也恍神之际,听见空中细细的声音,一吹即逝,「好吧,走吧。」 那样的抉择看似稀松平常,但她感受到他的心碎。 顾宇澜坐上驾驶座,经过长长的高速公路,这条路明明很长,却好像只经歷几秒鐘。 转眼他们来到一个小型私人体育馆,他在路旁停下车。 对面就是他口里的练习室,也是他在这里花上无数年华的地方,眼看着一切将会消失。 他踏下人行道,往柏油路对面对面走去,几辆来车呼啸而过。 「顾宇澜!你小心!」徐珮笙惊魂甫定地勾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回现实,也拉回马路白线内。 顾宇澜觉得心里什么东西好似有了着落,身子不再有飘忽不定的感觉。 她拉着他过街,直到体育馆门口,她还紧紧扣着他不放。 顾宇澜转头轻轻微笑,安抚她说道:「我没事,你别担心。」他彷彿看到那个夜里,她慌乱地紧紧抓住他的样子。 她有些失神地望着眼前的白色建筑物,偌大的体育馆空荡荡的,一种冷清的感觉。 旁边是一栋十几层的大楼,感觉才刚落成不久,紧緻的玻璃落地窗显得十分气派。 顾宇澜熟悉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这回不是方才的来电号码,又是另一通不熟悉的电话。 是个顾宇澜一直不喜欢的男人,他总觉得对方对他带着恶意。 他接电话的手毫不犹豫,滑过萤幕。 那头一个冷冷的声音,「我看到你了,上来吧。他们也都在这里。」 一点诡譎的笑声传到徐珮笙的耳里,她觉得身体不舒服的感觉窜起。 chapter 2 她的秘密(五) 顾宇澜搭着电梯往十楼去,徐珮笙跟在后头一句话也没说,等着电子数字渐渐跳大。 她本来没有要进来,但顾宇澜不放心她,希望她跟着。 电梯门打开的剎那,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透明玻璃窗,里头几个男人站在高级办公桌,各个表情严肃。 她只是事外之人,都感受到即将袭来的一场暴风雨,身旁的顾宇澜能这样冷静,真的不简单。 玻璃门被打开,身材壮硕的男人率先走出,看着徐珮笙一愣,转头寻求顾宇澜的解释。 「她是我朋友,我们正好在谈些事情。」顾宇澜很快带过介绍词,接下正题,「教练,请问有什么事吗?」 原先坐在高级办公桌穿着正式西装的男人亦走到几人身旁,丢下一串话,「你应该会知道的。」然后他转身,口里拋出另一种冷淡绝情,「外人不适合听,我找助理带她去休息室。」 徐珮笙扫一眼那人背影,感觉到浓浓的敌意。 整个办公室有着怪异的气氛,还有一种特殊的、淡淡的气味,让她竖起警戒。 「不用,我下去等你。」徐珮笙向眾人点头,转身往电梯处走去。 顾宇澜沉默着,眼角馀光看着她走进电梯。 属于他的地狱将要来临,而她却无法留在他身边。顾宇澜的心情沉进谷底,跟着几个人坐到高级沙发椅上。 徐珮笙搭着电梯返回一楼大厅,几个人来来往往,没有谁特别注意着她。 她在方才那间办公室里闻到的怪异味道,原先以为是整栋大楼的固有气味,却又在大厅感受到温暖的气息,有别于上头的冷冽。 她一路直直走出建筑物,晃到隔壁的小型体育馆。 大大的两扇门微微开着,透出里头昏暗的光线。整间体育馆内没有半个人影,只有靠近远方另一出口的一排灯亮着。 徐珮笙推开一扇门,里头一阵微凉的风吹过,她的发丝轻轻飘起。 为什么,这里一点也不像个冠军队的练习场,反而像个荒芜一阵子的空建筑? 她沿着篮球场边线走到对面那头,高高的裁判椅似乎许久未使用,生锈的铁架裸露在外。 篮球场上为什么会有裁判椅? 徐珮笙在空空的球场绕过几回,几个小小的房门让她好奇心爆发,却又害怕自己的人身安全。 她在球场旁坐下,脑海里很快就浮现出顾宇澜打篮球的画面,应该比平时的他,更加闪亮帅气。 她再次扫过整栋体育馆室内后,在二楼看台处,看见一个人影。 徐珮笙倒抽一口气,手里的皮包莫名握紧,她安抚着自己,跆拳道黑带三段,连攻击武器都佩戴在身的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于是她默默观察那人许久,直到他赫然发现她的存在,往某个楼梯快速跑去。 徐珮笙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追上去。 即使他们距离很远,那逃跑的人身上,对她来说,有着强烈的熟悉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她觉得那人的行为十分可疑,为什么见到她就要立刻逃走?为什么这个时间点,会在体育馆内? 徐珮笙顺着他的步伐跑进一间地下室,也算是大型储藏室。里头一个一个的架子纵横交错,有篮球、球鞋、球衣、各种篮球场上会使用到的物品,还有……刚刚在高级办公室里闻到的特殊气味。 徐珮笙把人跟丢了,她在错杂的室内找不到那人身影。 而那个特殊气味,却吸引着她,往后头继续走去。她非常肯定,那是自某个角落发散出来的。 走过几条长长的高架子,徐珮笙感觉到身边的气味越发浓烈。但她不明白的是,整个球队都没有人发现?连顾宇澜都不知道? 最后一排,也是整间地下室的尽头,和其他几个架子一样,上面掛着几件球衣,上头写着「14」。 几双鞋子、袜子摆在架子最底层,徐珮笙下意识蹲下靠近,找到那味道的发源处。 为什么鞋子会有这样的味道?不是芳香剂,也不是汗臭味,是一种淡淡的……机械里头会有的油味。 「你做什么?」 后头一个陌生男人声音响起,徐珮笙吓得一哆嗦,快速站起来,向后退大一步,撞上铁架子。 儘管背很痛,徐珮笙还是故作镇定地开口说话,「我不小心走错路了,你可以带我回到体育馆门口吗?」 那人定定看她一眼,在有些昏暗的室内,她的脸孔略显熟悉。 「徐諮商师?」那人总算是看清楚徐珮笙的脸孔,认出她。 徐珮笙愣了一下,「你知道我?我们见过面吗?」 身为心理諮商师,她从未忘记过任何人的名字,就算只有过一次晤谈,几年后偶然见面,她都能立刻叫出对方的名字。 她的记忆力,就是这样好得吓人,好到某些该忘记的事,也都一直停留在心里。 「我可能是在电视上看见你的,没事,走吧。」男人往入口处走去,徐珮笙心存怀疑,又没有立刻提出。 她想先离开这里,等到确认安全后再提起。 徐珮笙是上过电视的,那时候一连好几个明星得到忧鬱症,都是寻找她的諮商。她自然名气渐响亮,也有电台主播来邀请她做访谈节目。 她在踏出地下室前,回头往黑暗处再看几眼。 这里充满着异样,让人觉得,处处都是玄机。 明明只是个获得总冠军的球队…… 待两人回到一楼,男人停下脚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附近?」他显然是读出她想藏住的来意,「这里是私人体育馆,应该不会是来运动的吧?」 徐珮笙不想让人知道,她偷偷跑进练习室,还到了诡异的地下室。 「我带你去会客室等待,刚刚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就算她什么也不说,男人猜想出她是在等人,并不小心闯进体育馆。 徐珮笙只能点点头跟着他再度走进电梯,这次她更仔细地闻了闻四周,没有一点点方才的味道。 不过,那样很淡很淡的异味,大概也没有什么人会发现。 他们走入十楼的一条长走廊,尽头好似有个天台,整个城市一览无遗。 徐珮笙看到那样广大的高楼天台,心脏紧缩一下。 chapter 2 她的秘密(六) 顾宇澜靠着椅背,好像事不关己般慵懒。 几个人面对面坐着,肃穆的气氛让四周一片死寂,透明玻璃窗外的阳光被百叶窗帘隔绝,照不进室内。 单人沙发上,穿着正式西装,翘起脚的男人,是整个球队、公司的总经理。 良久,是他率先开口,「还是来谈点正事吧。」他看一眼顾宇澜,「你的脚,医生怎么说的?」 看似关心之语,在他冷漠无情的面上,显得有些噁心。 顾宇澜静默一会,儘管心里强烈地抗拒着他的言语,还是保有礼貌地回答道:「我带了诊断证明书,李总要不要看看?」随即他自口袋拿出一个信袋,抽出里头叠着的白纸。 在顾宇澜身侧的教练焦虑不安地瞄过几眼,上头写着几行字,在他看清楚前,顾宇澜将白纸递给总经理。 「我不用看,我已经知道状况。我们今天是要来讨论,这往后该怎么办。」 李总经理对于顾宇澜伸出去的手视而不见,仅啜一口茶,视线扫过面面相覷的另外两人。 顾宇澜只是笑笑收回手,跟李总经理这样的人,不能以一般见识交谈。 教练和顾宇澜的经理,谁会不知道李总爱把着权势,处处对人无理,只是他们受人所雇,又能说什么呢? 就像他的称呼一样,明明只是个总经理,却摆出比总裁权位还高的架势。 「那──李总经理觉得──怎么办好呢?」顾宇澜放慢语速,眼神一黯,等着李总经理绝情的话语。 对方没有要隐藏什么,大剌剌地说道:「我觉得提早退休,会是最好的结局,你也二十六岁了,能有这么长的职业篮球生涯,算是很幸运的。而且,如此一来,也不会弄得双方不欢而散。」 总经理的声音落下,室内传来倒抽一口气的惊叹,教练张口结舌地望着面色沉静的两人,「李……李总……我们也许可以等一段时间,看看復原状况……」 他的话语很快被顾宇澜冷冷地打断,「不用,不可能再打球的。」 顾宇澜这样的反应,让李总经理也有些吃惊,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面对自己前途的毁灭,无动于衷,又果断拒绝的?他身为总经理,就是个只为利益前途而行的人。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离开了。至于宣布退休这件事,交给你处理。」顾宇澜握紧摆在沙发角边的拐杖,站直身子,对着他的经理说话。 李总经理点点头,顾宇澜越过沙发椅,走到玻璃门边。 教练和经理立刻上前挨近顾宇澜身边,经理思考片刻,「小澜,我是看着你一路走来的人。」他声线微哑,带着很多很多的不捨,「你就这样放弃吗?明明还有其他可能,你就这样拒绝一切吗?」 顾宇澜望着电梯处的双眼沉痛地闭上,半晌缓缓睁开,他努力藏住的哀伤还是悄悄流露,「这样不是正好合他的意,消失在他面前吗?」 是的,没有人不知道李大总经理一直讨厌顾宇澜,处处找他麻烦。 「二十六岁够了,我觉得已经很满足了。」顾宇澜放下几句话,往半开着的电梯门走去。 他孤单的背影,配着紧握着的拐杖,最后消失在电梯里头。 两个在公司、球队里和他最亲近的长辈,此时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看着一个优秀的年轻人,在球队里消失。 顾宇澜静静靠在电梯墙边,他回顾着方才上演一幕幕的场景,从一开始的残存希望,到面对总经理的冷淡面孔,他知道,没有人会帮他,这条路他最终还是得放弃。 十几年的时间,算长也不算长,他投注在篮球里的青春热血,被一阵阵冷雨给浇熄。 他总以为在篮球的世界里,童年的大雨停止,换来的是一片阳光。可那阳光是那样短暂,那样曇花一现,他逃不过被大雨淋湿的命运。 他的世界,正下着倾盆大雨。 他一个衝动,在往一楼的途中,按下往十楼的电梯按钮。 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去天台看看风景,可以让自己暂时忘记此刻的痛苦。 当他踏上天台的白色瓷砖地时,一股力量拉着他靠近低矮的墙,他没有力气抵抗,只能顺着走下去。 他觉得自己早就一无所有了,没有亲人的爱,没有对梦想的热情,也没有……感情上的寄託…… 顾宇澜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女孩的身影,那天在小小的諮商室里,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印象深刻。 还有某个夜晚,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像是溺水的小孩,不放弃任何一根浮木。 那么……也许他还有做个半腐朽的浮木的可能…… 顾宇澜坐在矮墙边,他额间的发丝被十楼的高处强风吹起,素色衬衫也和风儿一同飞舞。 风吹得方向,好似要把他自矮墙边吹回安全之处,而他的身子在墙边晃了晃,有些不稳。 如果从这里自由落体下坠,那样的失重感觉,可能很快活…… 以后,也就没有以后了。 顾宇澜想把健全的左脚跨过矮墙,他想随风飞越世界。 chapter 2 她的秘密(七) 徐珮笙被人带至会客室,她拒绝了那人更多的好意,只是静静坐下,在那儿等着电话。 她想起就在走廊的尽头,是一白瓷砖铺成的天台。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里有一个人影。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看见一个人飞越过去一样,非常相似的地方。 徐珮笙感觉到心里的不安袭来,她按着呼吸不太顺畅的胸口,努力想拋开脑海里的画面。 她曾经有过许多假设,会不会,她再多去几次那样的天台,多看看空荡荡的地方,她就不会再產生错觉? 于是她站起来,走到会客室门口,再往走廊尽头看过几眼。 她迈开步伐,每一个沉重的步伐,都敲着她的心头,在她看似癒合的伤疤处游移,最后流下血丝。 她往厚重的玻璃门一把推去,那儿的风很快就来到她身边。 她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晚礼服的女人会站在墙边,没想到,那是个男人,是她熟悉的背影。 「顾宇澜!」一个尖叫声划破天台的寧静,她一连串踉蹌的步伐,朝某个方向飞奔而去。 他在失重的前一刻,被一个人紧紧扣住手腕。 两人很快地自墙边跌回中央,顾宇澜脚上传来阵阵疼痛,他在一切的沉静里,缓慢自身体的下坠错觉里醒来。 天台上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顾宇澜一点点找回理性的同时,也发现怀里的女人。 她不停抽搐颤抖着,长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庞,不知道她的情绪。 他没有出声,只是任由自己的手腕被她的指尖侵入,渗出血丝。 顾宇澜知道自己错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想结束掉生命。他也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一个人,这样紧紧拉住他,在他放弃自己的前一刻,将他使劲拖回正轨,即使这样可能会让她一起失去生命。 他以为她只是害怕,就把她拥进怀里,给她一些温暖。 可是,十分鐘、二十分鐘过去,她全身湿透,颤抖的状况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更呼吸困难。 就像那天他在諮商室里看到的景象一样,十分吓人。都到了这种状况,再笨的人都会知道,她可能生了什么病。 「徐珮笙,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顾宇澜靠在她的耳边,话语很轻很轻,怕会惊吓到她似的。 她听见了,她很想告诉他她听见了。 她尝试抬起头说话,全身虚脱无力的感觉霸佔一切,她张开乾涩的嘴唇,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不时袭来的头晕目眩,那个女人坠落的画面,右边眉毛传来的剧烈疼痛,她都无法抗拒。 只能被黑暗带着走,走入更深的断崖。 「你别怕,我在这,我没事。」顾宇澜的声音有些嘶哑,他顾不了脚上的不适,只希望她没事。 徐珮笙挣扎半天,她含糊地说出一句话。 「你……不可以自杀……」 这话语里带着恳求,还有很多的不捨。 顾宇澜感受到心头有什么塌陷下去,那残缺的声音,深深触动他。 原来,在这个世界里,有他留下来的理由,也有他继续为明天努力的动力,儘管前头一片迷茫,也许总会有人带着他慢慢走出。 「好。」顾宇澜答应了,他紧紧环抱住她,试图减缓她身体的颤抖。 徐珮笙在跑上天台的那一刻,她就发现自己走入他的世界了。 在他的世界里,她会为他难过,会担心他,会依赖他。 就像她很久以前,为了想救下一个她深爱着的人,可以差点跟着她一同坠落一样。 那次徐珮笙失败了,她除了在眉间留下一个很深的伤口外,什么也没抓住。 在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自楼顶上坠落。 后来的很多夜晚,她一直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那个人要离开,为什么那个人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 徐珮笙也害怕,顾宇澜会像那样离开,这样她走入他的世界,就一点光彩也没了。 顾宇澜和那女人不一样的是,他才二十六岁,他还没看过很多角落的温暖,很多人还正爱着他。 今天他答应她了,他不会自杀。 徐珮笙抬起惨白的脸蛋,汗珠滚落下来,在针织领口久久未消去。 「你不要自杀。」徐珮笙本还想多说什么,可是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口里就是哽着一些事情,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一切。 顾宇澜看见她,虽然她的身体状况不佳,但还是想努力帮助他的样子。她惨淡的脸色,配上关心他的眼神,是有那么一点,让人心软。 「不会,我不会的。」顾宇澜轻轻拍拍她的背,让她颤抖的身子,靠在他的怀里。 徐珮笙发誓,她永远不会忘记,此时此刻,她最慌乱的时刻,他给她的温暖。 徐珮笙望进他的眼里,在他温柔的视线里,找到属于她一人的世界。 顾宇澜也在她眼里看到一整片的雪地,在漫天大雪中,显得无助孤单。 「你还好吗?」他鼓起勇气问起这句话,她的狂风暴雨的世界,总要让阳光照进,才能雪融。 「我说没事,你还相信我吗?」她是这样想的,如果他愿意倾听她几年来的恶梦,那她就尝试打开那道门。 她觉得顾宇澜不会相信,就像所有人看到她眉间的伤痕,都不会相信,那只是个跌倒造成的伤疤。 她的眉间总是隐隐作痛,伤口好了,痛的又是哪里?心口? 「我相信你。」 那个声音落下,伴随着她心里的最后一片雪花,掉落在白茫茫的草原上。 是雪停了吗?她站在草地的中央,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暖风,还有,缓慢自云层里悄悄露脸的阳光。 她想哭,又想微笑。 在泪水与笑顏交织里,她模模糊糊地看见他温暖的笑容,还有他抱着她的双手。 「顾宇澜,你说什么?」她想再听一次,他无条件相信她的话语。 「我相信你,没事的。」他不厌其烦地靠在她耳边,把她飞过脸庞的发丝拉开,放到耳朵后头。 徐珮笙感觉到脚下的积雪正在融化,一点一点转变为小河,流像遥远尽头的海洋。 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海的彼端,对着她招招手。 她好像真的,逃离了黑暗的世界。 「你愿意……听我说说以前的故事吗?」这是她第一次,想把心里藏着的秘密,告诉身边的其他人。 一个她信任的人,同样也信任她。 顾宇澜笑笑「嗯」了一声,把跨在另一边的右脚收回来。这样一直坐在硬邦邦的地上,让他原本有些疼痛的右脚转为麻痺。 徐珮笙尷尬地收回压在他身上的半个身子,扶着他自地上站起来。 「一起去吃晚餐吗?你可以慢慢说。」 顾宇澜拄着拐杖走在前头,徐珮笙跟在一旁。 他是真的不喜欢这间公司,里头有着总以为自己高高在上的总经理,还有许多覬覦他拥有一切的人。 他很快就不属于这间公司,以后他做的什么事,他们谁也没有权利管。 顾宇澜伴着徐珮笙坐上车,天空正下起毛毛细雨。 车内温暖的气氛,隔绝外面所有的是是非非。 曾经顾宇澜想过,一辈子都远离世界外的对与错,这样也许就没有难过、伤痛和失望。 可是,也感受不到属于她给他的希望。 chapter 2 她的秘密(八) 两人走入一间佈置简单的小店,轻松的气氛让徐珮笙自方才压抑紧张的情绪里,渐渐放松下来。 顾宇澜在木椅上坐下,两人端着菜单观看许久,最后服务生站在一旁点餐。 他比个手势示意徐珮笙先点。 「我要一个麻辣水晶饺,和一碗酸辣汤。」 顾宇澜皱着眉头她,徐珮笙还感受不到异样,自顾自地继续翻着菜单。 「你胃很好是不是?」顾宇澜的提醒,让徐珮笙赫然想起自己才刚从医院回来。 明明是早上才发生的事,她总觉得好像过了一整年。 「抱……抱歉……那我点一个鲜虾焗饭好了……」徐珮笙訕訕道,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顾宇澜对于她的选择没有意见了,只是多补上一句,「儘量弄清淡点,她不适合吃太油太咸。」 服务生点头,再为顾宇澜点完餐,便到柜檯忙起来。 徐珮笙嘴里淡淡吐出几个字,低低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听见,「我家里人都没有这样关心我,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那请问我要自杀的时候,我家里有人管我吗?你又为什么要衝过来阻止?」顾宇澜没有要兇她,只是一时没有控制好口气。 「我不想看到……你也跟她一样,就这样消失在……天台的尽头……」 其实,她不清楚,如果今天那个要跳下去的人不是顾宇澜,她还会不会衝出去。 「那个她,是谁?」顾宇澜知道那是她心里最深的伤口,这样一步步走下去,必要撕裂一番。 徐珮笙闭上眼,让眼里的水珠顺势流下。 「我妈。」 她的声音延迟很久,才进入空气中,渗透到这里的每个角落。 「在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她自杀了。」 徐珮笙以为,说起这些话,会引来一阵滔天巨浪,把她捲入一个黑暗风暴里。 没想到,现在的她,比平时还要更冷静。 顾宇澜专注地倾听着,赫然感受到一根锤子打击心脏。 难怪她一直对于自杀耿耿于怀,会在他要跳下去的那一剎那,衝上去阻止。 「我的眉间有一个很丑很丑的疤痕,儘管已经癒合,我还是觉得很痛。」她边说边抬起手,带着冷意的指尖轻轻拂过眉毛,那个永远被遮瑕膏盖住的地方,是她最讨厌自己的一处。 顾宇澜拉下她反覆在眉间游移的手指,在他的手心处加温。 徐珮笙缓缓地,开啟童年记忆箱,握着钥匙的手微微颤抖,在一温暖的力量包围下,她啟唇,开始说着那个很久以前的故事。 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感情好,算是个小康家庭,什么也不缺。 那时候父母就都是律师了,只是不像后来那样,成为全国屈指可数的优秀人才。 她在学校里成绩好,在家里深受父母疼爱,可以算是个没遇过困境、一帆风顺的女孩。 时间过得很快,一切也改变得很快。 徐珮笙十四岁生日的那天,母亲替她向补习班老师请假,并让她先回家去。父亲在家里,会替她准备好晚餐和蛋糕,等待母亲忙完事情,就可以一起庆祝。 她照做了,那天她早早自补习班走回家,期待看到一切美好。 却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所有。 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和她的父亲,在家门口亲吻着。一个吻深似一个,吻得难分难捨。在他们的缠绵里,徐珮笙感觉到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 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 拿出手机录下画面吗?走上前去给女人一个巴掌吗?躲进旁边的逃生梯吗? 其实,她更害怕的是,母亲自电梯一头走出来。 「小……小笙……」 父亲颤抖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她下意识后头几步,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 「爸爸只是……喝了一点酒……你替爸爸藏起这个秘密……好不好?」那个恳求的口吻,徐珮笙到现在,都还觉得十分噁心。 那个女人靠在门板上,冷漠的眼神淡淡扫过她全身,那样的寒冷从头到脚窜过,她感觉到浓浓的敌意。 徐珮笙没有反应,她不知道,往后的某一天,会不会不小心说出,那个讨厌女人和父亲的所作所为。 她不想要失去这个温暖的家,可是她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装作无所知的样子,继续和父母相处。 「小笙……对不起……爸爸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答应我好不好?」 徐珮笙不知道怎么拒绝他。 最后只是看着父亲把那个女人送走,半点酒味也没有的他,神色一如往常的轻松,等待母亲回去。 只要她不说,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母亲还是笑瞇瞇地对着父亲,父亲还是对着母亲拥抱、亲吻。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可以这样当一个双面人? 徐珮笙也不清楚,什么时候母亲的笑顏开始减少,多了一些忧愁和失落。 有好几次,她看见母亲一个人站在阳台抽菸,没有星光的夜晚,显得格外孤单。 她曾在一次几位律师朋友们到家里作客时,偶然听见他们口中说着一个词「忧鬱症」。 那时候她已经是个高一学生,她知道那是什么。但她不愿意相信,母亲会得到那样的病。 母亲是否知道了父亲的所作所为,她真的不知道。至少在她的这道封口,是贴得紧密的。 她习惯了在母亲面前,对父亲嘘寒问暖,在母亲背后,对父亲摆着冷淡的面容。 她几次威胁过父亲,要是敢再让她看见上次的场景,她会拿刀,砍死那个女人。 她知道这样是违法的,一定会葬送前途,但她对那女人的恨,超过一切。 父亲口口声声答应她,最终也是食言。 那是她最后一天看见父亲、母亲,还有那个噁心的女人。 那天是个上流社会的晚宴,她的母亲执意要带着她出席,于是两人换上高级晚礼服,走入金碧辉煌的大厅。 一群人一个比一个打扮得还要艷丽,徐珮笙很快地在人群里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 她勾着母亲的手不由地抓紧,不安的视线扫一眼身边的父亲,他一派悠间的神色看不出异样。 chapter 2 她的秘密(九) 晚宴进行得很顺利,几个赫赫有名的的人物上台讲话,在眾人的掌声里,徐珮笙时不时转头偷看一眼那个身穿红色礼服的女人。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美丽,比起母亲一身黑色毫无其馀装饰的朴素打扮,她的胸前是个红色大蝴蝶结,深深的v领露出好看的事业线,在大腿处有一个完美的开叉,她洁白如玉的腿无人能比。 但这样的女人,假如她和父亲没有染,徐珮笙还是不喜欢她。太艷丽、太夺人目光,一点低调和收敛也没有。 在几轮敬酒后,徐珮笙伴着有些喝醉的母亲到洗手间去。 她在洗手间门前来回踱步,一直紧绷着的情绪丝毫没有舒缓。 她听见方才许久未见的父亲,在走廊的那一头说话。双方似乎都喝了点酒,话语有些飘忽不定。 「王律师,今天真是不得了啊!」一个男人拍着她父亲的肩,她走近几步,靠着墙听着他们的互动。 她养成这样偷听别人说话的坏习惯,已经很多很多年了。 「难得看到一向对家里不怎么上心的人,居然会带着妻小来参加晚宴。」那人话语里带着一点点讽刺,徐珮笙觉得听起来很是刺耳。 「女儿今天满十八岁了,又参加完联考,总该让她出来见见世面。」父亲几句话也算是驳回了那人所说的对家庭不上心。 这点,徐珮笙无法否认,父亲对她的关爱,并没有因为她心里对他的层层芥蒂而减少,只是她多半不领情。 然后一阵尖笑声传来,是个女人的声音。 几个站在走廊尽头的男人通通往后望去,只见一全身穿着大红色晚礼服的女人缓步到他们面前。 徐珮笙很快就认出那个人的声音,就是阴魂不散的她,又像苍蝇般缠上父亲。 她掏出手机,很快地按下录音,并悄悄塞回口袋。 「我亲爱的王大律师,你今天怎么都还没和我说上一句话呢?我平常热情的宝贝去哪呢?」她妖媚又温柔的声音挑弄着徐珮笙父亲的心弦,丰满而诱人的身躯蛇一般缠上去,一点点侵佔着他的理智。 他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药,心墙应声崩塌。他就这样在眾目睽睽之下,把那女人拉到一旁墙角边,快速落下一个吻。 这个动作结束后,他知道完了。 他完完全全把外头流出的是是非非给坐实,他就是那个背叛婚姻的男人。 徐珮笙的理智也同样断线了,她紧紧握着的拳头快要掐出血丝,父亲答应她的那句话,几度在她脑海里打转。 很好,男人的嘴果然是最不牢靠的。 徐珮笙压抑着想上前掌摑那妖女耳光的衝动,用颤抖的手,对着深吻的两人,拍下照片。 她要帮助母亲告死那两人,用法律的途径,给两人死路。 可是她忘了一件事,正在洗手间里的母亲,也许还不知道这些事。 她听见后头传来高跟鞋的声音,匆忙收起手机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母亲走上前,清楚看见贴在墙边的两人。 一个身穿黑色晚礼服的人,冷冷地望着前头激情的两人一语不发,彷彿一切时间都暂停。 当父亲收到旁人示意,诧异地抬起头,望进的是母亲冷静淡漠的眼神。 没有人出声,大家看着这一场即将上演的戏剧,设想着下一秒会发生的惊人片段。 这里的一分一秒都慢,像是老旧的播放器,让每个人都成了慢动作演员。 徐珮笙的眼神带着杀气,怒视着父亲。 他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他心虚地躲开所有人的目光,仅向前走几步,握住母亲的手。 徐珮笙的母亲很快地甩开,在眾人的注视下,华丽转身离开走廊。她无声的脾气悄悄渲染整个室内,那冷冷的情绪把怒气写成淡然,不是她不在乎,只是那样的事情她早看过、知道了。 徐珮笙很快地跟上去,一语不发的母亲跨着大步伐,快到她要跟不上。 她们不是往晚宴会场走,而是直直走向一条更长的走廊。 可能走过的人较少,这里没有先前金碧辉煌的感觉,反倒是一些灰尘和蜘蛛网。 徐珮笙感觉到一丝异样,却还是跟着母亲的脚步,踏上一个广大的天台。 放眼望去是城市夜晚的灯火,一片星光在光害下,仍然努力着想照亮每一个灰暗角落。 她看见母亲自口袋里取出一个菸盒,打火机「唰」一声打燃,那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看母亲抽菸。 浓浓的菸味在她身边散开,她透过烟雾瀰漫的空气,望着母亲的脸。 几串泪珠自母亲好看的眼角滑出,然后她听见母亲有些哽咽的声音说着,「小笙,以后千万不要遇到这样的男人。」母亲喉头滚了滚,「以后,你不要忘记,妈妈是很爱你的,不管你在哪里,妈妈都希望你幸福。」说到最后,母亲的声音颤抖着,她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口里继续喃喃自语,「这样的男人,哪值得流眼泪啊。」 徐珮笙走上去想抱住母亲,下一秒见她将身子靠在天台的矮墙旁,一个垫步立刻跳了上去。 「妈!」徐珮笙大声尖叫,穿过了走廊,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伸出手用力想拉住四分之三个身子都在外头的母亲,却只抓住那黑色晚礼服。 「不要!不要!」那股拉力太大,徐珮笙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抵抗它。 她一头撞上了天台的矮墙,那样刺痛的感觉没有传进她的心,只是不放弃勾着母亲晚礼服的手。 在重量消失的剎那,她哭倒在墙边。 很多人自玻璃门跑出,通通赶到她身旁。 血珠从她的眉毛,流下在脸庞,进入到嘴巴,最后滑落到地上。 旁人急急忙忙找来乾净毛巾想给她止血,她只是抗拒一切帮助,口里不停大声哭喊着,「不可以,不可以,王又秉,你把妈妈还给我,你这个混帐,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她对着这个天台立下誓言,她要把那个下三烂的女人杀了。 一阵浓似一阵的血腥味在她鼻子旁来回游荡,她知道,现在她流的血,母亲的生命,都要由另外一人来偿还。 杀人就是这样的血腥味,她现在要提早习惯它。 chapter 2 她的秘密(十) 后来她在医院里住了很长一段时期,反反覆覆地看见点滴架上注射着的药剂,时而昏昏欲睡,时而愣愣看着空荡荡的病房。 她被注射许多镇定剂,导致一般的动脑思考问题,对她来说都有些困难。 几次在新闻上看见母亲、父亲的名字,耸动的标题写着「徐姙昕大律师,因为丈夫王又秉外遇,在律师晚宴当天跳楼自杀。」 她讨厌看到这一行字,更讨厌当别人知道她就是两人的女儿时,对她的关心。 她知道他们是真心想安慰她,可是自她脑袋里解读出的文字,一概变为嘲讽。 于是她不出病房,只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个人行道上,人们互不往来的地方。 这些日子里,也就是她即将进入大学的几个月,她很庆幸她父亲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半刻,这样她才能通过鑑定,再次回到学校上课。 二十岁的那天生日,也就是她真正成为大人的那天,她毅然决然地到户政事务所去,把自己的名字给改了。 她本来不叫徐珮笙的,她跟着父亲姓,叫做王佩笙。 但她觉得这是个奇大耻辱,她不要和害死母亲的人同姓。另外,她也很想留下,属于母亲爱过她的痕跡。 后来,她叫徐珮笙,没有人会再叫她王佩笙。 她对她母亲,既是爱,又是恨。 她亲耳听见母亲那个夜里,说着「不必为那烂男人流泪」,但,不必流泪,反而要自杀?还选在女儿面前,毫无犹豫地跳下去,徒留女儿一人,怎么说徐珮笙都无法谅解。 她会选择心理系,因为她想要救自己。 她曾经想过跟着母亲一起从楼顶上跳下去就好,曾经几个夜里反反覆覆自恶梦醒来,每次都是在那个天台,看着母亲跳下去。 然而她唸完心理学,在各个受过伤的人们身边周旋,听他们说着属于他们的秘密,她才发现,原来有过这样经歷的人,不是只有她一个。 可能透过别人,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并且尝试治疗自己,让她看起来是个正常的女孩。 当她认为自己已经痊癒,她遇上了一个男人。 那个人不断地尝试揭开她的疮疤,探询她放在心底的秘密。 她自以为一切的顺利,好像被戳破了,那炫彩气球应声破裂,在耳边炸开。 她多希望自己能过这个坎,这样往后就不会再感到疼痛。 顾宇澜在她柔和的声音里沉默,直到她话语停顿许久,才抬起头望着她。 「你已经很勇敢、很坚强了,那个坎别强迫自己,总有一天能过去的。」 顾宇澜握住她的手迟迟未松开,想要把那属于他的力量传输给她,让她能拥有多一分温暖。 徐珮笙觉得心里某处的缺口悄悄被填满,那是自从母亲自杀后,她第一次觉得满足。 两盘料理端上桌,两个人安静吃着。 徐珮笙发现,即使是和她諮商许久的心理师,她都未曾向他们透露过完整的故事。 今天她算是重走了一次这二十五年的时光,捡起一些宝贵的回忆,也放下一些痛苦。 因为对面的顾宇澜,让她不会那样害怕了。 「其实,我的故事也挺平淡的吧?」徐珮笙看见他不为所动的表情,也是愣了一下。 「不,就是因为你拥有这些故事,所以你对你的病患,多了更多悲悯,你知道什么样的伤会痛。」顾宇澜轻笑着,让周围的气氛和缓下来,「你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女孩了。」 这是顾宇澜几次见面后,最想和她说的一句话。 徐珮笙身子颤抖一下,觉得一朵花悄悄绽放,在原先铺着雪的草原上,风光明媚。 「谢谢你。」 她除了这句谢谢,剩下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 他救赎了她斑驳的过去,而这个人,也同样需要一个人为他点亮往后的希望。 她有一点希望,自己是他的那个以后。 餐厅玻璃窗外的天色渐暗,亮起的一整排路灯朝着某个方向而去,那里的尽头是一片灯海。 「你看,那里是不是有活动?」徐珮笙指着后头一个个的摊贩,眼神闪着一些孩子气的渴望。 她很久没有这样无忧无虑地到处逛逛,看看这个城市的希望。 「你的身体可以?」顾宇澜今天带着她在外头跑了一整天,虽然她早上的不适样子全消失了,但他还是担心她会太累。 徐珮笙毫无犹豫地点点头,两人速速吃完晚餐,便往那头走去。 小小的公园广场摆着几个摊子,卖着精緻的手工艺品,徐珮笙眼睛一亮,一下子就跑远。 顾宇澜没料到这廝才刚答应要跟他慢慢逛,下一秒就直接拋弃他,直直往前跑。 半晌她跑回来,站到顾宇澜身边,在他的手腕上戴上一个编织手鍊。 「嗯?」顾宇澜有些发愣地看着她,「你哪来的?」 「你不觉得这个很适合你吗?」她还有些气喘吁吁,拉着他手腕的手左右摇晃,再仔细打量几番,「当然是刚刚买来的啊!我跟你说,我以前也很会编织这个,只是现在眼睛不好,没办法做这么细小的装饰了。」 顾宇澜抬头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可能,没有人看得出来,她的右眼视力退化得很严重。 手鍊他会好好收着,但,他更想要她亲手做的。 他们逛过几轮圆形摊贩,顾宇澜把玩累的徐珮笙送回去。 她在副驾驶座上睡得安稳,平常紧缩的眉头稍稍舒展,发丝因窗外吹进来的一阵风飞起。 盖住她十分好看的双眼,他伸手轻轻拂过她的脸蛋。 还有,不那么平整的右边眉毛。 顾宇澜凝视着她的眼神迟迟未移开。 这样的女孩,需要一个人很温暖很温暖地爱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始在意着她每分每秒的情绪,希望可以在她脸上看见发自内心真正的微笑。 他希望她可以一直快快乐乐地走过她的馀生,那些痛苦的过去,她相信她总有一天会治癒他们。 她的每一刻微笑,也像阳光那样,温暖着他的心。 chapter 3 尽头很远(一) 徐珮笙睁开眼睛,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眼帘,不会太刺眼,却又带着和煦气息。 她梳洗完毕,打算带着闷在家里好几天的夜儿到外头走走。 其实她心里还是很担心,夜儿的后腿虽然装上义肢,能自由行动,但它终究还是和一般的狗狗不太一样。 她不知道在宠物的世界里,会不会有谁排挤谁,谁又嘲笑谁的行为。 她替夜儿系上项圈,抱着它坐下电梯,到附近的公园散步。 几个国小学生在篮球场上围着一颗篮球来回跑步,大大的篮球和他们小小的身体不成比例,但他们还是笑闹着,乐此不疲。 徐珮笙伸个懒腰,牵着绳子慢慢走。 夜儿许久未见到泥地的芬芳,一会儿便蹦蹦跳跳往草地上打滚,徐珮笙拉不住它,索性就把它的绳子给松开。 篮球场上不时传来运球的声音,夜儿一获得自由,立刻跑向篮球场。 徐珮笙笑了,怎么她家的小黑狗伤了两条腿,还能这般有劲。 一个篮球飞越篮球场,掉到场外去,往公园的某个方向滚去。 徐珮笙没料到,夜儿竟衝上去,追着那球一直往前跑。 「夜儿、夜儿,你跑哪去啊?」徐珮笙慢半拍地追上去,看着眼前的篮球和小狗跑啊跑,她完全跟不上。 小公园的尽头是条大马路,他们很快就穿越整座公园,再往前几步便是车子往来频繁之处。 「夜儿!你被撞不够吗?还不知道马路很危险吗?看你腿受伤,特地帮你弄个辅助器,结果你跑这么快,连主人都不顾了?」徐珮笙的尖叫传过公园,在人行道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还好,在上人行道前,几个阶梯截断篮球的去路,让它安安分分地停下来。 夜儿也立刻停下来,朝着篮球扑上去。 徐珮笙深深吸一口气,一颗心脏差点吓得跳出来,她瞪着夜儿把篮球抢走,不让夜儿碰一下。 只见她家小黑狗眼巴巴地望着她,完完全全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徐珮笙身后几个小孩的声音响起,她确定夜儿乖乖待在她脚边,便转过头去。 「姐姐,那是我们的篮球,真是不好意思。」一个身高较高的小女孩首先说话,身旁的小男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小晞?是小晞吗?」徐珮笙看着面前的女孩,那样的熟悉感立刻袭来。 「笙笙姐姐!」后头的小男孩突然衝上前,包住徐珮笙。 徐珮笙先是一惊,然后伸出手回抱热情的两位小朋友。 「笙笙姐姐好久没有来了,我们都好想你。」两个孩子撒娇地靠着徐珮笙,一人贴心地抱起夜儿,不让它再到处乱跑。 徐珮笙笑了笑,「抱歉啊,姐姐最近比较忙,有点事情要处理,过一阵子就去找你们啊!」她拍拍小女孩的头,跟着他们一同走回篮球场。 「那……笙笙姐姐要不要陪我们一起打篮球?」小男孩拉着徐珮笙的手,十分不捨得放开。 徐珮笙面有难色地望着两人,想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 她都不敢告诉任何人,她高中时候篮球考试,无论是投球、上篮、运球,没有一项是及格的。尤其是在顾宇澜面前,要是他知道这样的事,不把她笑死才怪。 但面前几个小孩都是她去孤儿院里认识的,她陪着他们也有一段时间,大部分时候,能为他们做多少事,她都会尽力去做。 这次要不要尽力,就看徐珮笙愿不愿意把脸丢出去。 就在她经歷天人交战的困难抉择时,旁边一群孩子也跟着起鬨,「姐姐来嘛!姐姐一定很厉害的!」 徐珮笙听见那厉害二字,顿时心虚的半死,打桌球说她很厉害,这点她不会否认,问题是现在这是篮球啊! 「姐姐,你投一球试试看。」小晞把篮球塞进徐珮笙怀里,眾小朋友的目光全在她身上。 徐珮笙扭不过这么多人,她硬着头皮往前站,双手举高,很认真地往篮框丢去。 果然,球撞上框架后,立刻反弹回来,差点砸中一个人。 自己造业自己担,于是徐珮笙朝外场衝,去把球捡回来,也算是暂时躲避尷尬现场。 她转过身跑几步后在原地石化,不,她是在原地自爆。 这么丢脸的事情,几个小朋友看就算了,他怎么可以看! 「顾宇澜?」徐珮笙弃脚下篮球不顾,装作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淡然地和他打招呼。 那颗不听使唤的篮球,就这么刚好滚到他脚边。 「你……怎么会在这里?」徐珮笙支支吾吾地,像小偷一样把篮球偷回去。 「我来拿东西还给你,顺便来公园逛逛。」顾宇澜的笑意藏不住,「嗯?你也常打篮球?」 徐珮笙在心里把对面的男人挞伐千遍,方才看过她的投篮,鬼才相信她常来打篮球。 她面上端着冷静,「你拿了什么东西要还我?」 顾宇澜往前走几步,眼神看向她手上的篮球,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感受到内心遭受打击,眼前男人摆明找碴,就是要看她笑话。 方才一群小朋友涌到徐珮笙身边,小晞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宇澜,「哥哥是篮球国手吗?是顾哥哥吗?」 顾宇澜也没在谦虚,现在他最想的就是上场秀一波,只奈何脚上的伤状况不那么好。 「顾哥哥可以教我们打篮球吗?」小晞期盼的眼珠子滚啊滚,望着顾宇澜的崇拜眼神迟迟不移开。 徐珮笙想都没想就摇摇头,他的脚上场打篮球,肯定二度伤害,她正打算开口阻止,顾宇澜就说话了。 「没关係,我可以。」他一手拿走徐珮笙的球,手上拐杖摆在一边,缓步走到篮球场中央,「我这样子教你应该还绰绰有馀,你刚刚那个动作都不对。」 他是看着徐珮笙说话的。 徐珮笙腹诽着,留条生路给她是会死吗? 但还是配合地走上去。 「顾宇澜,你有胆你就再说一次!」徐珮笙对着他的手臂捏一把,瞪着他的大眼一下也不眨。 chapter 3 尽头很远(二) 「什么?你姿势就是错误的啊!」顾宇澜理直气壮地回答,面对眼前气恼的女人,他憋不住笑。 徐珮笙发现动手这招对他没用,只好嘴上继续说,「顾宇澜,你还笑?」 然后他继续大笑,她一脸崩溃。 「投篮的时候,你的手臂要成九十度,持球位置要在额头上方十五公分,不要挡住视线,手臂稍微往上推,可以增加命中率。」顾宇澜话一说完,便把手上的篮球拋出去。 「唰」一声掉进球网,完美的弧度跨过球场,投进一颗球。 徐珮笙看着他的侧脸,他专注的眼神溢着温柔,微微勾起的一抹微笑十分动人。 直到那颗球落地,徐珮笙都还凝视着他。 能这样被他教导,好像也不错。 四周孩子们的尖叫声响起,顾宇澜转头看见徐珮笙,还有她闪着光的眼睛里的他。 「你试试。」顾宇澜取回投中的篮球,递给徐珮笙。 徐珮笙在一群孩子的目光下,深深吸一口气,将手抬起来,按照他说的动作,尝试想把球丢出去。 顾宇澜轻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紧张。」 她心头一颤,拿着球的手有些不稳,最后以差点滑掉的姿势将它拋出去。 她闭上眼睛,没有跟随着球飞动的弧线看去,只是静静等着球落地。 尖叫声再度响起,她瞇着眼不敢相信自己做的事。 她竟然,投进了! 这怕不是她第一次一上场就投进球。 「很好啊!你很厉害啊!」顾宇澜还站在她旁边,给她一个无限温暖的肯定句。 「笙笙姐姐好厉害,笙笙姐姐和顾哥哥可以陪我们一起吗?」小晞直接拉着徐珮笙走进孩子群里,她被大伙儿团团围住。 徐珮笙皱一下眉头,心思还在顾宇澜身上,「不行,让他好好休息。」 要她上场没关係,只要顾宇澜不在旁边继续嘲笑她就好。但顾宇澜要上场,凭他的右脚,想都别想。 顾宇澜大概看出她的想法,自动晃到石椅上坐下,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背。 「顾宇澜你要不要去我家休息?」徐珮笙在球场下逐客令,他待在这里一刻,她就要多小心一分。 顾宇澜很是委屈,「为什么我不能坐在这里看?」 「你在这里,我会紧张。」她直觉就把心里话说出来,接着后悔万分,「因为……你太强了……」 「是吗?」他的声音流过周遭的空气,像海澜一样拍打她。 身后的孩子们等不到徐珮笙的回应,自顾自地玩起来。 「你坐吧。」顾宇澜指指身旁石椅的空位,让徐珮笙坐在她身边。 两人看着篮球场上奔跑的孩子们,徐珮笙噘着嘴打抱不平地说:「他们的姿势也是错误的啊!你怎么不说他们?」 顾宇澜又笑了,眼前女人的傻样,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因为,不重要。」 他把目光放在很远的地方,一幢幢高楼大厦在视线尽头。 徐珮笙很显然没有听出他话语里的意思,「你知道吗?他们都是孤儿院的孩子。」她语气顿了顿,「我妈也是那里长大的孩子,以前她都会带着我去那里帮忙,陪孩子们读书,教他们打球。现在我妈不在了,我只要有空,一样会去那里。我曾经觉得这是一件耗时又无效果的事情,后来,我在那里看到孩子们的笑顏,想到我跟我妈的回忆,我就很高兴。」 「下次,你去孤儿院的时候,也找我一起去吧。」 徐珮笙闻言一愣,方才也不知道是谁面对小朋友们,直接忽视了。 「反正我现在待在家也是间间没事。」顾宇澜顺口补充一句,把徐珮笙拉回现实。 徐珮笙瞄一眼球场上的孩子,「那你现在怎么不教他们打球?」 那些孩子打球还不是跟她一样,姿势错误,随意乱扔,他怎么就只刁难她一个人? 「不是你不准我上去吗?」顾宇澜挑着眉,不予置评。 徐珮笙的尷尬写在脸上,心里莫名的紧张让她身体发热,耳根红了一片。 顾宇澜的温柔倾洩而下,他的眼睛如湖水般清澈见底,闪着光的波澜深邃万分。 她觉得四周的声音都消失,只有他轻飘飘的话语滑过耳畔,在她心里又刻上一痕。 顾宇澜看见她稍稍躲开自己的视线,以及她因为害羞而红晕的双颊。 最后还是他打破两人的沉静,「它叫什么名字?」 一隻小黑狗在顾宇澜脚边打着滚,时不时嗅嗅周遭的气味,对着顾宇澜投射的目光摇摇尾巴。 「它很可爱吧?叫做夜儿。」 小黑狗一听见自己的名字,马上衝着徐珮笙过来,亲暱地用头顶磨磨蹭蹭,逗得她乐不可支。 「它怎么了?」顾宇澜在他们追球时,就看见一隻小狗,拖着铁製支架,在公园里奔跑着。 那时候他心里隐隐泛起苦涩,一隻受伤的小狗,都还能快乐地跑跑跳跳,为什么他只能这样拿着拐杖,在公园外围,缓慢地散步。 但徐珮笙用她差劲的球技,给他上一堂课。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还有很多人需要他的帮忙。 大部分的人,看到夜儿的第一反应,很少有说它可爱的,都是叫它加油,说它勇敢。徐珮笙不喜欢大家这样的话语,但也只能笑着附和。 有时候称讚或嘉许的话语,也可能成为中伤别人的一句话,而发话人往往什么也不知道。 「我捡到它的时候,看到它在路旁被车子撞了,奄奄一息的模样,很是可怜。」徐珮笙回想起那天它倒在柏油路旁的草丛,仍然睁着小眼期盼别人搭救,就非常心疼。 顾宇澜再仔细瞧瞧夜儿的后腿,脑海闪过一个念头,「你看到它,是不是会想到我?」 想到他也一样受着伤,却没有夜儿的勇气,去面对随之而来的困难。 「你们又不一样。」徐珮笙对于顾宇澜的想法马上否决,虽然她曾经这样想过,但,他们越熟悉,她就越知道属于顾宇澜的秘密。 那是有别于夜儿的努力和失望。 「你和它唯一的共同点是──你们都一样,给我很多的温暖。」 徐珮笙真挚动人地笑着,和一群快乐的孩子一样,暂时拋下一切的烦恼。 chapter 3 尽头很远(三) 当天中午,徐珮笙邀了顾宇澜到她的高级住宅,一同吃午餐。 她本来是打算订外卖的,但顾宇澜对于她的餐点选择限制,实在让她头疼的很。 一气之下,她立下要自己煮完一餐的誓言。 走进厨房的几分鐘后,徐珮笙在空空的冰箱摸索半天,最后还是宣告投降。 顾宇澜对于她的行为毫不意外,在她空空如也的冰箱里选个几样,便捲起袖子忙起来。 他让徐珮笙在客厅等着,半小时后大致上就能煮好。 在她的最后一天休假里,她很难得地打开电视,看着自己喜欢的偶像在韩剧里演出,她看得入迷。 最精采的片段过后,进入广告,她无聊地拨弄遥控器,转着几台,毫无目的打发时间。 正当徐珮笙差点进入梦乡,她看见一行字,醒目地让她心头抽动一下,将要按下转台键的手指顿了顿。 「篮球国手壮宏队主将──顾宇澜,在总冠军赛受伤后,宣布退休。」 她不知道那天几个男人在高级办公室里谈论着什么,也没有听顾宇澜说过任何有关他的事。 一切来得太突然,她相信他绝对是被逼迫的,在毫无选择之下,装作不在乎的模样。 主播滔滔不绝地谈论着顾宇澜几年来为球队争取的荣耀,还有他那不断精进的球技,十分让人佩服。 萤幕里画面一个跳转,回到顾宇澜某次比赛的现场。 他一个转身,躲过敌手的防御,朝着篮球框画一个弧度,三分球完完美美落入篮框,计分板迅速跳动三分,全场惊呼。 就像早上,他教她投篮时候,也是那样专注,专业努力的神情一点儿也不马虎。 他不只当主攻,就算是助攻,他同样是一个很好的队员。 一个队员将球自外场传入,顾宇澜一个跳接,很快地把球打向篮板,球飞过篮框,外行人以为这是个失误,然而,站在篮框旁另一球员跳起,将球压入篮框,完美的灌篮。 徐珮笙看得出神,所有的心思都跟着电视画面上穿着十四号球衣的顾宇澜跑着。 她看着他的球衣,突然觉得这数字有些熟悉。 究竟曾经去过哪里,看了许多十四号的球衣?还有为什么她心里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最后一幕是总冠军赛的现场回顾,从一开始的比分相近,到后来逐渐拉开差距,全场紧张的气息漫开,所有人尖叫着,电视机的声响也感染着徐珮笙。 中场休息的那段时间,她在画面上寻找着顾宇澜的身影,却迟迟无法在人群里看见他。 比赛继续进行,一颗球自外场发向内场,顾宇澜一个跳接,身旁敌手同样衝上前,他们的动作过于猛烈,撞击力量大得吓人。 徐珮笙下意识闭上眼,因为下一秒就是他倒下的样子。 尖叫声卡在她的喉咙,明明只是看一则新闻,她却比现场观眾还要紧张。 在黑暗的眼皮下,她又想起那天他在諮商室里忧鬱的眼神,还有他差点纵身跳下高楼的背影。 她感觉到他伤口的疼痛,也牵引着她的心头。 很久以后,她发现身边坐着一个人。 顾宇澜什么时候准备好午餐,来到她旁边了? 她抬眼望着他,电视新闻进入广告,下一个整点即将来临。 顾宇澜抽走她手心里的遥控器,把电视给关上。 「别看了,去吃饭吧。」顾宇澜声音里透着冷淡,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徐珮笙担心的眼神想看透他深不可测的眼底,却在他一个回望后,彻底失败。 「我没事。」顾宇澜虚应一声,握着遥控器的手稍稍抓紧。 徐珮笙现在明白了,只要他说没事,就真的有事。 她很庆幸,两人在早晨见面,让她在这个关键时刻,能在他身边陪他。 如果此时他一个人,徐珮笙一定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害怕他又选择自杀。 「走吧,去吃饭。」徐珮笙握起他的手,感觉到他微微的暖意沁入心扉,柔柔地温暖室内。 他没有聚焦的视线飘散,好似找不到归处般无奈。 早就知道结果是这样的,却在讯息侵入大脑时,握不住任何希望。 「顾宇澜,你还好吗?」她温柔地说着,轻轻把被风吹乱的他的发丝,拂到后头。 他「嗯」一声,握紧手上地拐杖,还有她细细的手腕。 两个人坐在餐桌前,餐厅没有全开的灯光带着一点黄色,比平常她冷清的房子多一些温馨。 气氛里漫着一些担心,以及他努力克制的难过情绪。 「你多吃一点,我没什么胃口。」顾宇澜看着她不停咀嚼的急忙样,笑了笑将盘子推进她旁边。 那滑溜溜的口感独特,绵密的蒸蛋是她最喜欢的一道料理,她从来也没和顾宇澜说过,他信手拈来便是佳餚。 徐珮笙也不想让他饿着,又无法劝说他去吃饭,只得站起来替他盛好饭,「你多少吃一点,再不吃我还得动手餵你。」 他情绪不好是一定的,徐珮笙身为心理諮商师,绞尽脑汁却想不到安慰他的话。 顾宇澜乖乖吃几口,自己煮的菜在嘴里翻滚着,淡然无味。 「你什么时候会拆石膏?」印象里,某些骨折的伤会以支架固定,而他膝盖的石膏,缠着也有一段时间,未曾改变过。 徐珮笙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话题,让沉静的室内有些声音。 他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不会注意这件事,然而,他错了。 「之前医生有说要回诊,但我一个人去不太方便,所以就算了。」与其说是不方便,其实他更不想的是面对往后的復健、治疗,那定是一段很长很辛苦的路。 徐珮笙脸上眉头一皱,生气起来的样子让他觉得特别可爱。 「顾宇澜,」她声音一沉,「你是这样对待你的伤吗?」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觉得自己能坐在这里和他好好说话,完全是修养太好。 「我其实,不怎么在乎了。」他闭上眼,让剩下的悲伤留在眼底。 徐珮笙心头一阵疼痛,再度握紧了他的手。 「顾宇澜,以后不要一个人面对这些事好不好?我会陪你的。」 chapter 3 尽头很远(四) 她担心他会发生什么事,就送他回家,在他家大楼前,而徐珮笙看着他离开。 他孤单的身影,还有拿着拐杖不太顺的步伐, 让她真的很想上前去抱一抱他,告诉他一切都没事。 顾宇澜总喜欢对着她微笑,那安抚又无奈的微笑,总让徐珮笙更难过。 她回到家,在夜晚的皓月里,站在阳台的门口,再不敢往前靠一步。几次想看清楚下面来来往往的车辆,却总在移动步伐后,被剧颤的心跳吓退。 但她发现自己进步了,从以前的一步不敢,到现在能打开坚硬的玻璃窗,恐怕都是他的功劳。 那天下午,他和李总的刻薄对话,还有他绝望的眼神,又再度浮现在她脑海。 突然,一个数字闪过。 对,难怪今天看到他在电视里穿着的篮球衣,会感到那样熟悉。 「14」这个数字,是她在地下室里,循着怪异感觉,还有特殊的淡味,找到的最后一个柜子。 那里就是放着他的衣服、鞋子,和篮球有关的一切。 徐珮笙起疑了,不知道是什么牵引着她,给她不寻常的感应。 到底为什么他的柜子、李总的办公室里,会有同样的气味? 而没有旁人发现,整间公司里的人,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徐珮笙回到室内,她打开了笔电,找出总冠军赛的现场录影。 她颤抖的手指按下滑鼠,比赛吵闹的声音传出,她戴上金框眼镜,聚精会神地望着萤幕。 在眾多跑步抢球的人里,徐珮笙注意到一个除了顾宇澜外,她也认得的男人。 关于那人的回忆缓缓浮出,从第一眼在马路上遇见,他想要自杀,到第二次她在酒吧里帮了他,却没有换来任何他的感谢。 最后一次,大概是他在地下室里熟悉的背影。徐珮笙有强烈的感觉,觉得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就是他。 那他为何要到体育馆去?还在被她意外发现后,马上往不该去的地方跑? 她到网路上查了,那个穿着「12」号球衣的他。 「劲华队后卫,周靖远,总冠军赛里赢得比赛,让敌对主将受伤。」 徐珮笙觉得背后一阵凉意,原来就是他,害得顾宇澜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为什么她印象里,在顾宇澜家里,看到一张他们两人的合照? 他们究竟是敌手还是朋友? 徐珮笙在自己的思绪里绕着迷宫,有太多她弄不清楚的事,想要仔细问过顾宇澜,又不知道怎么和他提起。 如果她说她认为顾宇澜的意外事件是预谋,他会相信她吗? 她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这样说呢? 大致上阅览过有关周靖远的相关资料后,她继续看影片。 直到中场休息时间,都没有异样。也可能,是她半残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怪异。 中场休息,大部分的球员都会留在场边,听教练讲述后面的攻略,或是暂时坐着喘息一阵子。 徐珮笙却在偌大的球场里,找不到顾宇澜的身影。 只在镜头拍向别处的一瞬间,他就像从球场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刻意把接下来的片段放慢,以半速播着的现场录影变得缓慢,每个人的话语声都有些古怪。 徐珮笙以为这样就可以找出他受伤时的疑点,然而,她失败了。 除了败给被剪裁过的影片,还有总在碰撞发生那一刻,强行闭上眼的自己。 她还是不敢看,不忍心看他倒下去的剎那,还有他痛苦的表情。 最后只能合上电脑,在床缘沉默半晌。 不知不觉,一阵阵睡意袭来,她往枕头一靠,很快就进入梦乡。 梦里,徐珮笙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大型体育馆,吵杂的声音从某个门口传来,看起来像是在进行一场盛大比赛。 这个没有窗户的室内有些闷热,环顾四周,只有几个高高的柜子,上头有着严密的锁,其馀空空如也。 徐珮笙往门外走,两头都是长长的走廊,灰白色油漆墙,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两边都是未知的尽头,于是她选择往左走,向着尖叫吵闹声较大的那个方向而去。 然后她听见几个男人的对话,在另一深锁的白色木门里,不太清楚的话语声透着玄机。 「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个是……,另一个是……」 儘管她把耳朵贴在上头,还是没听见那压低的声音说着什么。 「不错嘛,你也很会威胁别人嘛……」这个带着无比讽刺的口吻,徐珮笙确定自己曾在某处听过。 她一动不动地靠着,直到自己的左腿传来麻麻的感觉,她稍稍移动一下身子。 里头的声音立刻消失,徐珮笙心里的警戒灯亮起,当她转身逃跑,白色木门被打开。 「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尖锐的笑声刺穿她的耳膜,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逃跑,可那灰白的走廊好似没有尽头。 「顾宇澜!」她下意识叫着他的名字,那个给她安全感的人,现在在哪里? 「哈哈哈……哈哈哈……你找他也没用,他很快就会出事了……」 男人越靠她越近,一手勾住她的衣领,往后面用力一扯,她感觉到脖子被紧紧陷住。 一种怪异的味道在她身边散开,噁心地让她想吐,又无能为力躲开。 「顾宇澜……」这次失去力气的呼喊,是她最后的希望。 当她以为世界要这样毁灭,她看见顾宇澜的身影。 他还没受伤之前的样子,还穿着「14」号的球衣。完完全全就是在那天总冠军赛里的穿搭,毫无改变。 她伸手想拉住他,却看见他往地上倒去。 那样失重的感觉,十分吓人。 徐珮笙在顾宇澜身后,看见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拿着刀,自顾宇澜身体抽出。 浓浓的血腥味在周遭漫布,她最后一次尖叫,「不可以……」 她失去意识,同时自床上醒来。 那涔涔汗水自额头冒出,全身像是淋到大雨,连床单、棉被都湿了一大片。 「顾宇澜,不可以……」徐珮笙细细的话语里全是颤抖,整个人瘫软在床板旁。 她很快地爬向书桌,找到手机和諮商资料,拨起一通电话。 chapter 3 尽头很远(五) 那头沉稳的声音在拨通后立刻响起,徐珮笙心里悬着的大石安下。 「顾宇澜……」话语声才刚开始,她就哽咽了。 顾宇澜扫过手机在黑暗里亮着的萤幕,因为她是第一次打电话给他,所以没有任何通话纪录。 「怎么了?还没睡?」他房间里没有一盏小灯,室内除了电子鐘的数字外,一片漆黑。 电子鐘上写着「1:30」,原来已经度过一日,进入第二天凌晨。 在他问完怎么了之后,徐珮笙觉得自己回到人间。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在三更半夜里打电话骚扰人。 可是她真的好想见立刻他一面,哪怕只有几分鐘的短暂时间。 「我做恶梦,你怎么也没睡?」徐珮笙有一点心虚,面对做恶梦这种无理取闹,她还真没想到一向冷静的她居然做得出来。 顾宇澜沉默一会儿,她听见那头传来水流流动的声响,然后他吞一吞口水,「没什么睡意。」 「我可以……过去找你吗?我很害怕……」徐珮笙方才在梦里经歷的事情又排山倒海袭来,她起身拿起车钥匙,迅速离开那个让她感到威胁的床铺。 顾宇澜轻轻「嗯」一声,仍然将电话摆在耳边,谁也没有先掛断。 一连串电梯语言、汽车发动、马路上少许车辆来往的呼呼声,穿过手机,让他知道她到哪儿了。 顾宇澜站在门口等待半晌,很快她就按响门铃,徐珮笙穿着黑色大衣,直挺挺立在门旁。 她脱了鞋走进半开着灯的室内,顾宇澜突然一手抵着门板,把她扣住。 两人靠得很近,气息交织之时,徐珮笙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还有菸味。 「你喝酒?还抽菸?」徐珮笙没想到他这么晚没睡觉,竟然一个人抽菸喝酒。 顾宇澜没否认,他紧贴着她的胸口,身子有些发软。 「顾宇澜?」徐珮笙这才发现他像是喝醉了。 「你前阵子不是还动手术吗?怎么就这样乱整?」他的半个身子重量都靠在她身上,徐珮笙伸手环抱住他的腰。 顾宇澜沉痛的表情在黑夜里不太清楚,「徐珮笙,我好痛……」 他吐露着心里深深的伤痕,平常不会轻易说出口的话语,只有在酒精催化后產出。 徐珮笙胸口一紧,抱着他的手握了握,柔柔安抚着他。 「哪里痛?」她一边拍拍他的背,一边将他悬着的头倚在她肩上。 顾宇澜贴着她的耳朵,一口气在她耳边搔着痒处,徐珮笙身子一颤。 「很多地方,」他张口叹气,苦涩在嘴边漫开,「心很痛、脚很痛、头很痛……」 冷冰冰的门板透过徐珮笙的衣服传到她的背上,前头是他温温的气息,他一动也不动地靠在她怀里,她忍不住那为他而起伏不定的悲伤情绪。 「没事,一切都会没事的。」她带着哭音的话语声不断安慰着他,在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下,她显得不知所措。 良久,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徐珮笙以为他是睡着了,拍着他的手稍稍暂停,移动一下身子。 「如果是你,你会因为无能为力,而放弃你最喜欢的事物吗?」顾宇澜配合地站直,一手撑着墙壁,脚步踉蹌,往沙发椅方向走。 她在半片黑暗里,看得见的事物不多,却还是上前握着他的手臂,慢慢走过去坐下。 徐珮笙沉吟不语,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每一个都是在她失去人生重要一环时,那些绝望的境地。 是的,她好像没有资格说她不会放弃。 因为她不是没尝试从精神照顾中心逃出,不是没有尝试拿东西戳瞎她的眼睛,不是没有尝试自我毁灭来惩罚父亲。 而且,有某些怨念,到现在仍然深植心中,无法去除。 她觉得自己可以放弃,但顾宇澜不行。 她不能接受看着一个自己很在乎的人,放弃那些可能的希望。 「你看,连你自己都不清楚,要我怎么做到?」顾宇澜嘴角勾出无奈的微笑,用有点讽刺的口吻说道。 徐珮笙闭上眼,她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绪。 这样的话是真心的,她说出口时,还有些彆扭,「顾宇澜,你不能放弃。我还会在你身边陪你,如果你走累了,我可以做你的拐杖。」 徐珮笙说完,她没有找到他的双眼,去望进里头的大海。她只是静静地,期盼他会听懂。 顾宇澜一手绕过她的肩,把她带向自己的方向。 徐珮笙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跌进他温暖的怀抱。 他抱得紧,她动弹不得地靠着他结实的胸膛。 「顾宇澜,你知道吗?」她顿一顿,「我刚刚做恶梦,梦到你被别人杀了,还倒在我的面前。」 那个恐怖的画面又出现在眼前,可是现在她确定他安然无恙,这样就没事了。 「而且那个时候你还没受伤,我看见你快步走向我。」 顾宇澜都快要忘记,受伤以前过的日子。他觉得这一场意外来得匆忙,把他剩下的每一日都走慢了。 「别想太多,我又不是那种有价值的人,需要费尽心思去陷害。」顾宇澜没有想到生活里有谁会嫉妒他、讨厌他到动手迫害他的地步。 徐珮笙还想说些什么,被他几句话封住口舌,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但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怀疑念头隐隐在心里乱窜。 「明天要上班吗?」顾宇澜靠着她的额头,眼睛扫过时鐘面,眼看着就快到凌晨两点半。 她发间散发着淡淡香味,柔柔的发丝贴在他的下巴。 徐珮笙原本安安稳稳地伏着不动,突然想到什么重要事情似的,仓皇自他怀里坐起。 黑暗里她抬手触及眉毛,凹凸不平的皮肤在指腹处互相摩擦,那个丑陋的疤痕,在恶梦的侵袭下,不小心被漏掉,她出门前忘记涂上遮瑕膏。 徐珮笙下意识用外套遮住面部,只期望他在黑夜里,什么也没看见。 顾宇澜拉下她的手,放下她勾着的外套,轻轻拂过她的眉毛。 「不要……」徐珮笙觉得羞耻,好像是自己的私密处被发现一样。 「不会,不会丑。」顾宇澜再次将她搂向自己,缓缓在她的额间落下一个吻。 徐珮笙有些发愣,在一直以来流着冷血的眉间,首次感受到温暖。 chapter 3 尽头很远(六) 徐珮笙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日日夜夜里总是想着那天晚上的一切。 恶梦里的画面太过真实,让她信以为真。他靠着她喊痛、他吻着她的眉,都太突然,她措手不及。 几个諮商者面对不寻常的徐珮笙,只是谈话谈得更起劲,没有和其他人透露她的反常行为。 徐珮笙问过自己很多次,到底为什么这么在乎顾宇澜,害怕他难过,担心他遇害,却找不到适当的答案。 接下来的日子,她行程满档,没有和顾宇澜见面。 当她正以为那个梦境只是自己身体的不当反应时,这天中午,她在諮商室小憩片刻,它又再度袭来。 而且这次更逼真,她更看见那个想伤害顾宇澜和她的面孔。 她依然是在那个白色走廊上,这次她毫无犹豫地选择与前一个梦相反的方向走去。 梦里,她竟然还记得前车之鉴,这是她记忆力太好的缘故吗? 徐珮笙沿着白色走廊一路走到尽头,这次没有白门,只有一间空无一人的大房厅。 里头横横竖竖摆着很多大柜子,就像那个灰暗地下室一样,充斥着球员的球衣、球鞋等等。 她毫无犹豫跨步进入,很快地找到「14」号的柜子,那熟悉的球衣就是顾宇澜冠军赛当天穿着的衣服。 徐珮笙印象里在地下室、李总办公室闻到的淡淡异味,此时此刻不復存在。 走廊有几个脚步声,是男人皮鞋发出的「叩叩叩」。 徐珮笙很快躲到柜子后,整个人被淹没在错综复杂的箱子中,她确保没有人会看见她。 「你的事情,大可不必处理,只要你愿意承受后果。」又是那个讽刺邪恶的声音,向着徐珮笙越来越近。 她一动也不动地躲着,视线里看见两个身高相仿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装。 他们走到「14」号柜子前,停下脚步。 「怎么?决定好了吗?」他的声音故意压低,靠在另一人肩旁,吐几口气搔着对方的耳朵。 那人握紧拳头,抑着想打爆对方的衝动,咬牙切齿等着他。 半晌,他妥协了,「好,我做。」 他靠近柜子,一个身子挡住徐珮笙,让她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 「停,等一下。」方才威胁他的男人抬抬手,拉下他即将要动作的手。 那种熟悉的异味已在空气漫开,比先前几次闻到的还要更浓。 那人绕过他,走到柜子旁。 徐珮笙后退几步,才发现墙角这里是死路一条,没有任何出口。 她剧烈跳动的心脏让她快要喘不过气,颤抖的身子让她连手机都没抓稳。 「哐啷!」她的手机滑落,掉在大理石铺成的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那个诡异的笑声再次穿破她的耳膜,眼前高大的男人蹲下,与她平视。 徐珮笙握着柜子边缘的手扣得紧,指甲陷阱自己的肉里,却没有疼痛的感觉。 「不要……」当他勒着徐珮笙脖子时,她只能用无力的声音喊道,「不要……」 「怎么?偷偷潜入这里?想做什么呢?」那人一手将她往上拉,她撞倒一个大箱子,差点儿跌进里头。 「看来,你今天得当第一个牺牲者了。」原本站在后面的男人走上前,徐珮笙在模糊的视线里发现那个人是谁。 竟然是对她充满敌意的李总! 难道就是因为她在梦里破坏了他们的行动,所以他才会这样讨厌她? 李总又为何要对顾宇澜下手?他是被人逼迫的? 徐珮笙被那男人拖到一间小房间,那里没有半个窗户,厚厚的灰尘布满整个空间,天花板掛着的灯座年久失修,摇摇欲坠。 她口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们……想干嘛?」 对方又冷笑一声,「谁叫你随意闯入不该去的地方呢?女人啊,还是别乱跑的好。」 徐珮笙感觉到他勒在脖子上的手更紧,她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都是她和顾宇澜、母亲、父亲,他们的回忆。 大概明白不久后自己就会死亡,所以她紧张的情绪渐渐消失,此时更多的,反而是松一口气。 好像自己真正要从母亲自杀、父亲外遇、眼睛受伤的恶梦里解脱一般,有那么一点点舒畅。 室内的光线在她眼里开始闪烁,明明灭灭的一切摇摆不定,小房间的木门像是被人打开,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她在最后一刻,看到顾宇澜穿着球衣出现在门口,和总冠军赛时的那件一模一样,也和方才柜子最外层摆着的球衣一样。 「顾宇澜!」徐珮笙尖叫出声,小小的諮商室内隔音良好,外头的人没有任何动静。 额头上的冷汗滑下,在一叠叠諮商资料上头晕开一个个圆形。 一向有强迫症的她没有注意到这个小节,她在桌上慌张地找出笔电,那天晚上看到一半就被放弃的影片静置在左下角,她迅速点开,那吵杂的声音再度传来。 这次她又从头看起,在四周寻找着穿西装的男人。 李总是穿着西装,站在壮宏队眾多球员、教练里头,和他说话的人,往往敬畏三分。 顾宇澜从头到尾没有和他说上一句话,彷彿仇恨颇深的两敌人。 徐珮笙无法说服自己,一个讨厌下属的上司,或许会在公司里处处针对,说到下毒手,让对方一辈子没办法再继续待在公司,恐怕还是太不合常理。 而另一位梦里的西装男人,方才要将她勒死的那人,没有出现在场上。 敌对的阵营同有几个正装男子,她仔细察看一番,都没有熟悉的身影。 明明知道事情终有蹊蹺,却找不到任何可疑之处,徐珮笙很是头疼。 也或许在顾宇澜跌倒的那个时候,会有人露出马脚,但她不敢看,放快两倍速她仍然不自觉遮住眼睛。 徐珮笙希望顾宇澜能自己回想,因为他才是真正的当事人。 可是那样肯定让他更加煎熬,那夜里他靠在她身上喊着痛,就让她的心也隐隐作痛。 想放弃的念头蠢蠢欲动,她为这样的煎熬感到疲累。 那样的梦境真实又可怕,堪比母亲自杀后,她每天夜里看到的黑色晚礼服、白色天台。 如果不动身去探究,是不是这个梦境就会继续纠缠着她不放? chapter 3 尽头很远(七) 在一切念头交杂之际,她选择了最冒险的路。 自己的跆拳道黑带三段到现在还未真正亮相,几次梦里遇害竟然傻傻被人下手,她终究觉得怪。 一天没有事的下午,徐珮笙离开諮商中心,她开着车一路到那私人体育馆,半开的大门还是跟第一次看见时一模一样。 她走进几步,里面传出篮球运球声,以及大男人的叫喊声。 看来是有人在练习,那这样闯入,危险大概会降低不少。 她观察一下整座私人体育馆的地理位置,分为前门、中间的玻璃门,还有后面,自讲台后头进入。还有一个岔路,是通向满是灰尘的楼梯,她猜想,最后应该会到达地下室。 梦里的场景都是在大型体育馆,徐珮笙面对这样的小路,反而没有太害怕。 她走到地下室,因为这是异于正门的另一偏僻走道,来过的人不多,所以四处布满灰尘。 她循着有光的方向而行,地下室里有些角落正积着水,时不时传来壁虎的叫声,对面的高椅许久未使用,尽是生锈腐坏的痕跡。 儘管这样的场景令她却步,几番思考后,她点开手电筒的亮光,继续向前。 既然都走到这儿来了,为何不探仔细再离开呢? 徐珮笙走到杂乱室内的尽头,有一道穿孔的木门,上面都是蛀蚀的大大小小圆洞。 她透过那些小孔,往另一头看去。 就是放满球员物品的房间。她成功通过大半个球场,即将进入自己计画中的探询地。 但,那里灯火通明,随时会有人进入。 徐珮笙不敢贸然行事,只是依旧靠着损坏不稳的木门,看向室内的一举一动。 半晌,当她以为那儿的人都已离开,准备伸手转动年久失修的木门把,一个人从墙角站起来。 徐珮笙差点尖叫出声,那个人在那里很长一段时间,不论是进出的球员,还是待在这里观察的她,通通都没发现。 这人究竟如何将自己隐藏在小小的室内? 他穿着白色衬衫,完全不像是球队里的球员或教练,徐珮笙看不见他的脸,可一个名字很快地出现在她脑海里「周靖远」。 明明是敌对的球员,又多次出现在这间体育馆,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何况他都成功让顾宇澜受伤了,还再回来这里做什么? 徐珮笙的大脑在无限多的逻辑回圈里打转,解不开的谜题一个个到来,她束手无策。 看着周靖远走向「14」号柜子,在那头来回走动,不知道是做些什么,徐珮笙起了鸡皮疙瘩。 难道,他就是梦里要和李总一起杀死她和顾宇澜的人吗? 没过多久,置物间传来几个男人的对话,周靖远很快闪到一边,正要躲回他原本隐身的角落。 也许是他的动作太匆忙,无意间撞歪一个箱子,下一秒从一公尺高的架子上掉落。 「碰!」很大一声巨响,徐珮笙倒抽一口气。 几个男人绕行到这头,看见坠落的箱子。 他们都是壮宏队的球员,有着和顾宇澜相似的球衣。 他们也看见了角落里还未躲好的周靖远…… 徐珮笙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发出声音,她稍稍后退一步,不再紧贴着木门。 眼前男人们揪住角落周靖远的衣襟,一把往上拉,然后补上一拳。 周靖远往旁边一跌,撞上铁製架子,他闷哼一声,扶着柜子站起身子。 脚步未踩稳,立刻又是一拳,比方才的更猛烈,几个人来势汹汹。 周靖远不还手,就这样任由他们动手,打到空气里开始瀰漫着血味,都未停下。 「周靖远,你很厉害嘛!把我们的主将撞伤,现在你们队无人能及了,很了不起嘛!」 一个男人推他一把,他甩甩头,皱着眉头用力眨眼,在迷茫的视线里寻找焦点。 嘴角的鲜血不断留下,疼痛的感觉遍佈全身,他抹掉即将下坠到地的血珠,张开嘴:「不是我,他不是我害的。」 徐珮笙感觉到这句话的熟悉,那天在酒吧里,他好像也是这样说的。 大概没有人会相信他。 「你还狡辩啊?今天不把你打残,你别想离开。」 一群人继续拥上去,凑着他拼命打,徐珮笙不忍看下去,靠着墙喘气。 如果她现在衝出去,应该也是被这样打死吧? 门那头的声音未歇,徐珮笙开始觉得黑压压的骯脏废弃空间,给她莫名的压力。 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侵袭着她,却只能躲在那里压抑着所有不适,缩在一旁角落。 那种对于外头能安静下来的渴望,在她心里烧啊烧,对于周靖远原先的种种怀疑和不满,被同情取代。 难道,都没有一个人会问,为什么他出现在这里?身为敌对球员,他是以什么意图冒险闯入呢? 她在灰暗的空间里,看到几隻老鼠窜过墙角,嘰嘰嘰的鼠叫声她还第一次听见。 徐珮笙从小到大都没有到过这样脏乱的环境,当她还是父母宠爱的天之骄女时,他们怎么可能让她溜到这里。 当她离开家庭,握有庞大数目遗產时,她不曾这样苦过自己。 可是现在她最想知道的是,除了周靖远,还有谁是让顾宇澜受伤的罪魁祸首。 「好了,别打了,等一下打出人命我们不好收拾,不如就这样吧?他也得到教训了。」一个不大的声音打断其他人的怒吼,他们举到半空中的手停下来。 还有人对着周靖远踹上一脚,「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后果自负。」 那一脚也是很猛,他遍体鳞伤的身子又抽动一下。 「他肯定不敢说的,擅闯我们的练习室,他不要命啊。」 男人们笑着勾肩搭背离开,那儿依旧亮着灯,周靖远躺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 全身的疼痛抽走他的力气,口里浓浓的鲜血味让他想吐。 耳边传来铁捲门降下的声音,所有球队教练、球员们都离开体育馆。 徐珮笙犹豫一下,伸手转开老旧木门,木门「咿呀咿呀」地打破室内的寧静,周靖远惊恐的目光往这里转。 她走出来的瞬间,被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跡给吓到。 周靖远在模糊的视线里,看见那个他遇难时总会出现的女孩。 chapter 3 尽头很远(八) 「你还好吗?」徐珮笙颤抖的手靠近周靖远,又不敢真正触碰下去。 他皱巴巴的衬衫上处处染着血跡,一手紧紧压着腹部,深锁的眉头显露着他的疼痛。 「我能叫救护车吗?」徐珮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救护车,她很害怕他会这样死在这里。 他原先半闭着的双眼,听见救护车三字后猛然睁开,虚弱地开口,「不要,不可以……」 他用仅存的力道,握住徐珮笙伸向他的手,「你帮我……离开这里。」 徐珮笙对于他的动作十分震惊,蹲着的脚步不由后退,却没有挣扎抽出手。 「那……你能坐起来吗?我扶你试试。」对于他看起来很严重的伤势,她不敢轻举妄动,又因为自己大发的同情心,下定决心要帮忙他。 徐珮笙触及他肩膀的时候,立刻看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 他努力配合她轻轻施予的力道,靠在她手臂上坐起来。 嘴里一口血因为全身的紧绷被逼出来,他在一旁乾咳几声,随即吐出鲜红色液体。 徐珮笙惊呼的声音过大,他缓一缓,撑起上半身,「没事……我们要赶快出去。」 眼看着天色渐暗,这里的灯火终究会引起别人注意,而且,晚上八点后,所有出入的门都会上保全,连徐珮笙溜进来的后门也不例外。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们不是第一次在这里见面了吧?」 周靖远知道她是从荒废多年的储藏室进来的,顾宇澜曾经和他说过,除了有企图要探勘地下室的人,没有人会愿意绕过充满灰尘的地方。 但徐珮笙来了,身为一个女孩,她是形单影隻地来到这里。 徐珮笙没想到他还记得上次的见面,那次她不小心被他引入地下室,对这里的种种怪事起疑。 「你说,顾宇澜不是你害的吗?」徐珮笙对于眼前的男人,并没有几分信任,她只是不放过任何可以探究之处。 对于她直接避开他的问题,周靖远也对她提高防备心。 她问的问题,就是一针见血,一下子就戳中他心中的痛处。 如果今天她是那个想陷害顾宇澜的人,将一切事情洩露给她后,他大概就剩下一条死路。 「你是顾宇澜的谁?」既然她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那就继续问下去。 彷彿谁先打破这个无止境的问句,谁就是先被看穿的那个人。 「你是不是不打算回答我?也不打算离开这里?」徐珮笙是学心理的,跟她比反问,肯定会比输的。 她的话语强硬得不容反驳,周靖远瞄她一眼,自己扶着架子站起来。 脚上的疼痛立刻传来,他移动一两步,踉蹌不稳的步伐使他只能靠着墙休息。 「你是想帮他的人吗?至少,我在这里告诉你,我并没有想伤害他。我们……其实是好朋友。」 他吐露着苦涩,那无奈的微笑在瘀血的嘴角一勾,让徐珮笙心头一抽。 是不是因为他很自责,所以才会在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差点自杀? 是不是因为他过意不去,才会在这里不断寻找,想抓出真正伤害顾宇澜的人? 「我叫徐珮笙,一开始会认识顾宇澜,是因为他来找我諮商。」徐珮笙开始叙述着她和顾宇澜的一切,「后来,我几次和他一块儿,发现他因为脚上的伤,感到绝望、心痛,甚至產生想放弃的念头。」 周靖远很认真地听着她的话,这就是自己不在后,好朋友经歷的所有困难。 他确定顾宇澜不是自己伤害的,但又没有勇气再到他身边。 「我有一次陪顾宇澜去见他们公司的总经理,我在那人的身上,感觉到他对顾宇澜的厌恶。」她停顿一下,在这个空间里深吸一口气,「而且,李总的办公室里,有和这里一样的一种淡淡异味。」 周靖远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在这里来来回回晃过很多次,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我几次在梦里,梦见我和顾宇澜,差点被李总杀死。」徐珮笙说到这里,心有馀悸地握紧手,闭上眼睛。 周靖远也相信梦里能看见过去或未来,他原先在心里隐藏的疑虑,此刻皆倾巢而出。 「你说的异味,从这里散发的吗?」他指着「14」号柜子,随意拉下一件球衣,靠近鼻子闻一闻。 并没有她口中说的异味。 「是的,可是我找不到那真正的源头。你还有印象,比赛那天他有何异常之处吗?」这就是令她最头疼的问题,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状况? 周靖远在柜子旁打量几眼,细细地思考着。身上的伤口疼痛已经不足以吸引他的注意,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出一些蛛丝马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人都沉静在一切思考里,徐珮笙的脑海主动播放着那天冠军赛的影片,她彷彿再观看一遍。 是周靖远的声音划破寧静,他的目光停留在架子底层。 「如果对方是想让他跌倒受伤,那么……最适合动手之处,恐怕是鞋子或袜子。」 他的话语把徐珮笙拉回现实,她跟着他看向下层,找到了那天顾宇澜穿着的球鞋。 再看到静静躺在一个格子隔壁的另一双,顏色稍有不同的球鞋,徐珮笙愣了一下。 怎么……两双他都在冠军赛穿过? 一般来说,球员不会在比赛中途换装吧? 「他跌倒时候,穿的是这双吗?」周靖远转头一望身边眼神复杂的徐珮笙,想抽出顾宇澜最后穿的鞋。 徐珮笙快步走向前,按住他的手。 「别动,不要让我们的指纹在上头留下。」她修过犯罪学,对于基本犯案现场的鑑定还有些概念。 她打开包包,找出一个一直存放着的黑色塑胶袋,将鞋子倒放进去。 就是那几个动作,让她闻到淡淡的异味。 一件可以肯定的事,那味道是从鞋子上的某处散发出来的。再她将袋子封紧后,那个异味消失在室内。 徐珮笙抱着袋子,扶着状况渐好的周靖远自来路回去,他们关掉了电灯,回到体育馆后门。 她的车子停在对面,必须穿过大马路,才有办法动身离开。 而大马路旁,就是十几层楼的公司所在。 要做到不被任何人发现,可能有些困难。 chapter 3 尽头很远(九) 两人在来往的车辆里躲躲藏藏,真正快登上车,也过了半晌。 徐珮笙先让受伤的周靖远坐上副驾驶座,把偷来的东西放上后座,再绕回驾驶座。 当她跨下一步往马路方向走,前面车尾灯闪了一闪,发出「逼逼」声。 当她抬起头,立刻看到李总准备穿越马路。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站不太稳的脚步踉蹌,她以跑百米的速度飞奔至车尾,躲在她庞大休旅车后头。 坐在车内的周靖远不自觉握紧手中的塑胶袋,为她和自己都捏一把冷汗。 徐珮笙缩在车子后,一动也不动地观察李总的一举一动。 他手里握着手机,靠在耳边低声说话。 「我下週出差的时候,事情就交给你处理,要记得,不要让任何人进入我的办公室。」 他刻意压低的尾音,在路上车轮滚动的声音里显得模糊不清,徐珮笙皱着眉头专注地倾听,还是没听出个所有然。 不过,方才李总说的下週出差,她是牢牢记在心里了。 等到李总开的高级宾士离开,徐珮笙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再出现后,她踩着油门往自己家方向开去。 周靖远不愿意去看医生,徐珮笙倒也不强迫他,就带他回家擦药包扎伤口。 「我其实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顾宇澜不是因你而受伤的?」在一处红绿灯前停下,徐珮笙依然凝视着前头,只让话语飘过车内。 周靖远倚着椅背歇息,听见她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到车子再度行驶,他才缓缓开口。 「我不知道这样说,你会不会相信我。」周靖远觉得徐珮笙总对他摆着几分疑虑,对他的话多少有些防备,「我那天撞到他,力道和方向,都不足以让他直直摔下去。」 徐珮笙无意间扫他一眼,给他一些冷冷的感觉。 「可能要看一遍冠军赛现场影片,你才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周靖远被她冷淡的目光吓着,以为她正怀疑着自己。 她很久都没有回话,脑海里只剩下她在影片里看到的,他倒下去的画面。 每次她都想仔细看完,最后只能败给自己的胆小懦弱。 「我……到现在还没看完影片……」徐珮笙吞吞吐吐地说道。 剩下的话她不用说完,周靖远已经在她身上看到深深的无奈和对顾宇澜的心疼。 她大概是喜欢顾宇澜的。 周靖远有那么一点点失望。 车子里静静的,车轮滚动的声音成为耳膜震动的根源,冷冷的空气沾染着她的血液,那为了顾宇澜而快速沸腾的血液。 徐珮笙在大楼停车场停妥车子,带着周靖远进入她家。 周靖远第一眼看见的,是一男人的深黑色外套。他曾经在某次聚餐,看见顾宇澜穿着它。 徐珮笙注意到他投射过去的眼光,忙走过去收起顾宇澜忘记带走的外套。 她一直没有去找他,甚至刻意躲着可能跟他相遇的路。 她觉得自己乱糟糟的心,暂时没办法面对他。 徐珮笙从抽屉里取出医药箱,小心翼翼地替他将嘴角的大伤口消毒,双氧水在上头冒着泡泡,她在一旁都觉得疼。 可是周靖远坐在那里,眉头都没皱一下。 「痛吗?会痛的话要说。」徐珮笙看到他肩上一大片的瘀紫,拿着棉花棒消毒的手都不自觉颤抖。 周靖远对她笑笑,示意她没事。 「这点痛算什么?很多人都遭受过比我还要更重的伤,他们不都还努力活着?」 就像顾宇澜,因为有她在身边,也都努力克服伤痛,好好活下去。 徐珮笙也想到很久以前,包在自己眉间的厚厚纱布,里头不断涌出的血水,早已乾涸。 「我去拿冰敷袋。」徐珮笙离开沙发,回来时拿着用毛巾包好的冰袋,贴在他的肩上。 可能那样的压力对他来说过大,他身体颤抖一下,往另一边躲开。 一个大动作牵引着他全身的伤口,让他剧烈地疼痛起来,在紧缩眉头间,他还继续逞强地笑着。 「你还好吗?」徐珮笙很担心他,「我觉得还是去医院一趟比较安全,我在那里有认识的医生,我叫他不要把事情洩露出去就好。」 她那阵子住在医院里,和几个常常来陪她的实习医生感情很好,也就是他们告诉她,想要解开自己心上错综复杂的难题,最好的方法是学会看懂别人的心理。 总有一天,她从救赎别人的过程,也会得到解脱。 现在她认同那些话,她真正发现自己渐渐远离很多恶梦。 周靖远微微喘着气,最后终究是妥协了。 他最怕的不过是事情被揭开,他们的一切猜测和行动都会被破坏。 徐珮笙带着他离开家,先前为了顾宇澜的事,她也没注意到他伤得不轻,这样的疏忽她觉得很对不起周靖远。 他也是个什么事情都隐忍在心里的人,恐怕是他非常信任的人,他才会对他们说出秘密吧? 「你是怎么和顾宇澜成为好朋友的?你们不该是敌手吗?」 她陪着他在急诊室前等待,夜晚来来往往的行人,多半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几个男人簇拥着一个受伤的朋友,离开大厅。 「是我主动去找他、帮他,他一开始对我其实防心很重,」周靖远看着远去的人们,他有些羡慕他们的友情,「后来,他用很长一段时间了解我、探测我,我们才变好的。」 「你为什么会去接近他?」徐珮笙不敢相信,周靖远身为顾宇澜的敌手,为什么要接近他。 周靖远张口欲言,乾涩的喉咙停顿一下,那个天大的秘密摆着很久,一直没有向别人说过。 有一股衝动,让他把所有事情说出来。 「因为,我很小的时候,我母亲是顾宇澜家里的佣人,那时候他对我很好,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这就是为什么,无论如何他都要为顾宇澜找出真正的兇手。 「他现在并不知道我就是以前的赵庭。我们被赶出他家后,我的母亲因为积劳成疾,不久就离开世界,我在孤儿院长大,那里的阿姨收我作孩子,我就被改了名。」 徐珮笙觉得一切都太沉重,这样过大的讯息量让她神经迟缓了,大脑正缓慢地重新梳理情绪。 chapter 3 尽头很远(十) 「顾宇澜他们家……为什么会把你们赶出来?这样……你不会恨他们吗?」徐珮笙不能理解,一个让他母亲去世的罪魁祸首,他居然能把对方当作好朋友。 周靖远流露着淡淡温柔,在急诊室暗黄的光线下,特别让人安心。 徐珮笙见他迟迟不回答,以为是自己说了些什么冒犯他。 她正想开口道歉,他幽幽一叹,「我从来没有把母亲的死,怪罪在谁身上。这样要一直对着别人报仇,太辛苦了。」 那些话一字一句打在徐珮笙心上,她觉得想哭,又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侵袭着她。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把母亲的死怪罪在父亲身上,她一直想着要报仇。 可是又永远躲着父亲,明明身为仇敌,就应该让对方活在愧疚和痛苦中,但她总是想起他曾经带着她在海堤放风箏、在公园盪鞦韆。 仇恨到底是什么?找一个人报仇,就能解决失去亲人的痛吗? 「我反而很感谢顾宇澜,因为他,让我找到自己的兴趣,让我为了脱离家庭的困境,更努力向上。」 周靖远看到徐珮笙陷在思考里的伤痛表情,他感觉到身边女孩,也同样经歷过一段伤痕。 「周靖远先生,麻烦到这里作基本检查。」护士小姐的声音在急诊室等候区响起,周靖远起身离开,留下徐珮笙一人。 她又重新走了一遍自己的一生。 从出生到渐渐成长,到面对挫折,失去心爱的人,最后走上属于自己的未来。 或许真的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某个时间点里,做了与眾不同的决定。 在周靖远接受一系列检查和包扎后,徐珮笙来到急诊领药窗口领药。 黑夜里的这个地方,让徐珮笙想起过往的一段记忆,那时候也是陪周靖远来医院,他差点在路上被车撞死。 她在替他拿药的时候,听到两个陌生男人的对话── 「现在他肯定也自责不已,兄弟你耍这狠招也是够厉害的,让那个人不敢再这么嚣张,知道什么是树大招风。」 「我恨不得那个人以后消失在场上,这样就没人和我们争了。」那咬牙切齿的声音令人害怕,里头充满着仇恨。 「很快就会消失,你明天一定看不见他。但,如果我们的人太慈悲,会不会以后在也不敢再上场?」 「放心,他们知道什么是重要的。我比较担心的是要没残废呢?如果那个人生命力太强韧怎么办?」 「放心吧,我都替你打探好,没救的。」 徐珮笙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两人的对话,怎么也像是在指顾宇澜受伤的事?那个时间点,也就是他受伤的隔天,会不会太刚好? 周靖远自责?话语里的「我们的人」是指周靖远的队员?那么,谋事者不只李总一人? 徐珮笙飞快回到周靖远病床旁,一言不发地掀开绿色帘子。 周靖远赤裸着上身坐在床缘,伸去拿衣服的手顿了顿。 她的手指抽动一下,眼睛迅速闭上,在狭窄的室内尷尬地一咳。 周靖远若无其事地穿好衣服,把一切杂乱物品稍稍整理,走到徐珮笙面前,「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她红通通的脸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起来,瞇着双眼偷偷看他一眼,确定那里没有露出来的皮肤,才将眼皮撑开。 「抱……抱歉,我刚刚太心急……」徐珮笙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所以然,第一次看到男子线条优美的肌肉,身体完美的曲线,她觉得自己很冒失。 周靖远看着女人慌乱的样子,止不住面上的笑容,「急什么?」 徐珮笙半晌稳着情绪,「你真的不疼吗?我刚刚看到你全身都瘀青了……」 周靖远脸上的笑容依旧,他抽走她手里的药袋,收好东西准备离开。 徐珮笙第一次转移话题失败,这才想到方才会那么匆忙,主因是她又发现一个线索,她当时十分聪明,还按下录音机。 自从遇上父亲外遇事情后,她养成一个习惯,只要碰到任何可疑之处,都会拍下照片、录音。 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我刚刚想到之前在医院里偷偷听到的对话,我有录音,你听听看,是不是你们队里的人?」徐珮笙找出录音档案,关小声后靠在他耳边。 周靖远很专注地听着,面色逐渐凝重,室内冷冷的气氛让温度下降,徐珮笙握紧手机的手有些颤抖。 「这是你什么时候偷听到的?顾宇澜受伤之后?」 周靖远暴起的青筋淹没在袖口,他眼神透着恶狠狠的杀气,瞥眼看见角落的录音档日期,他彻底失控了。 数万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回盪,他最信任的的总教练,平常很照顾他的总经理,竟然都是伤害他朋友的人。 可能,他们不知道顾宇澜是他的好朋友,但就算知道了,他们不会这么做吗? 原来,在他们的眼里,什么都比不过场上的胜利,拿到奖盃时的优越感。 周靖远对于这次总冠军赛的胜利,感到无比羞耻。不过就是一群人的陷害、操控,而顾宇澜是那个最终的受害者。 「你说,我这么努力找证据,想证明不是我伤害他的,可是绕过几圈后,发现自己还是罪魁祸首,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徐珮笙在他脸上看到比第一次见面还更多的绝望,他能从顾宇澜的受伤里走到现在,就是要找出兇手。 「为什么会是你?他们是他们,你还是顾宇澜的好朋友不是吗?你自己都说过,一个伤痕不是以仇恨解决的,那你为什么又觉得顾宇澜会恨你?」 徐珮笙急了,她更想要的是一步步找到尽头,而不是站在半路放弃。 周靖远闭着眼睛,他伸手遮住它,声音微微哽咽着,「我就是……没有这个脸,再去见他了……」 徐珮笙知道他哭了,可是她无能为力,因为她不是当事人。 她只是整件事的局外人,从中不小心插入,在暴风圈边缘,时而被拋向外头,再努力地把站在中心的顾宇澜拉出来。 风未停,海上依旧起着滔天巨浪,没有人知道,尽头会在哪里。 chapter 4 那一道曙光(一) 徐珮笙陪着顾宇澜到医院复诊,一大早他云淡风轻的神色,看似不在意这事。 但徐珮笙在他走进报到柜檯时,发现他犹豫的脚步,出卖了他。 这几个礼拜的时间,或许他经过很多很多的思考,心里也对看诊结果有了底,但面对这一刻的到来,还是需要勇气的。 她很快走上去,勾住他撑着拐杖的手,「顾宇澜。」 他顺着她的目光完成报到,在等候区找到椅子坐下。 徐珮笙没有放开手,两人沉默许久。 「徐珮笙,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的声音自她身边响起,和飘散在空中的酒精消毒水味混合,让她有些醉了。 她愣愣地望着前头许久,迟迟想不起自己说过什么话。 这廝没头没尾的提个问句,让她隐隐觉得不妙,或许待会儿一个大坑等着她跳呢! 「还是你只是随便说说的?」顾宇澜看她满脸迷茫,完全没有对自己所言负责,心里就不高兴。 徐珮笙如坠五里雾中,他一脸严肃的表情让她也跟着严肃起来,他今天不是吃错药了吗? 「我记得,你有一天晚上说,你要陪我一直走下去,你要做我的拐杖。」顾宇澜侧头看向她的双眼,「还记得吗?」 徐珮笙下意识躲开,在椅子的缝隙间游移着她的视线,最后停留在他包着厚重石膏的脚上。 耳朵的发红发热,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珮笙,看我。」顾宇澜伸手托住她的下巴,让她闪烁不定的双眼没有其他去向。 就这样直直探入她的世界。 她没有这样的耐力和他僵持不下,几秒鐘的时间以后,她闭上眼,朝着他的方向靠过去。 轻软的唇就像蜻蜓点水,触碰短短一下子,便离开温暖的那里。 顾宇澜身子一僵,立刻伸手按住她的肩,可惜比她慢了一拍,她已经坐回位子。 她凝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的狂风暴雨,全都被她看尽。 「顾宇澜,以后,你的世界不再只有你一人,你不要忘记,还有我陪你。」 这就是她的决定。 她会陪着他等待那一波波海澜停歇,暴风雨不再作声,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只是现在还没釐清事情的经过,还有太多的疑点等着他们去探询,最终的真相仍未知。 顾宇澜将徐珮笙拉进怀里,感受着她的乱了方寸的心跳、微微的气息在他脖子间窜流。 「你为什么……这么好?好到……我好害怕会失去你……」他抱着她的手颤抖着,哽咽的话语声断断续续,极为依赖她的一切。 徐珮笙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那天夜里他靠在她肩上一样,她温柔地安慰他。 「我不会离开的。」 她靠近他耳边,以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低喃着,那声音在他心里,引起大大的震盪。 「顾宇澜先生,麻烦请进入诊疗室。」护士在诊疗间门口看了看又喊了喊,两人正经八百地站好,收拾东西进入里头。 顾宇澜是不想让徐珮笙跟进来的,他觉得接下来面临的痛苦,还暂时不要让她看见。 站在诊疗间门口,顾宇澜转身对着徐珮笙说道:「你在外面等我好吗?」 眼前女人一脸不可思议,也不知道是谁抱着她说怕失去她,下一秒就打算把她丢包在外面。 徐珮笙忍不住想对他翻个白眼,最后还是乖乖退一步,在外面等他。 她不强迫他要这么快就让她佔满他的全世界,也许有些事情得是他自己面对,去找到出口。 顾宇澜在诊疗室关上门的前一刻,看到徐珮笙一个人孤零零走到等候区,在那里坐下发呆。 他觉得后悔了,如果等一下还能握着她的手,那再好不过了。 医生和他谈论了许多,关于日后的状况,拆石膏后要进行一连串復健,过程很辛苦,但如果做得成功,他是有机会回到场上的。 只是由球员,转为教练、裁判。 「你有家属吗?这一段日子,家属的陪伴是最重要的。资料上你的父亲是顾尚横,下次回诊,可以请他一同前来。」 医生好意的一段话,在顾宇澜耳里听来,却像几根尖针,穿过身体直入心脏,引起一阵阵刺痛。 他记得顾尚横是来过医院看他,那人尖酸刻薄的脸色,像是对着自己仇视许久的敌人,恨不得他马上死去。 现在顾尚横肯定也不希望他好起来,做復健干嘛?永远这样当残废才是他儿子吧? 「顾先生、顾先生,那今天就先这样,等会儿请护士小姐替你安排下次回诊及復健时间。」 医生一连叫他几次,他才点点头,跟着护士小姐来到隔壁的小房间。 他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护士来来回回取几样工具,待会儿就会替他拆掉石膏,装上另外的支架。 徐珮笙一个人在能看清楚诊疗间的走廊走动,时不时望一望人来人往的大厅,再确认顾宇澜还没出来。 在这样的等待里,她有些无趣,便发起呆来。 「哎呦!」身后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徐珮笙被撞一下,差点跌倒。 她很快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病服的男人,身旁有位正装女子替他推着点滴架。 「对不起、对不起。」徐珮笙很快向对方道歉,那人摇摇头表示没事。 而那女人好似很担心,「顾总,你没事吧?顾总,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男人不耐烦地扫她一眼,一语不发地往前走去。 推着点滴架的女人只得跟上去,经过徐珮笙身边,悻悻然地说,「你别挡在这里,顾总要是出什么事,你担得了吗?」 徐珮笙没有回话,她在一片混乱里,看到诊疗间的门被打开。 顾宇澜走出来的时候,她很快迎上去。 她从他淡漠的神色,又感觉到很久以前他对于一切事物失去希望的样子。 「顾宇澜,你还好吗?」她拨动他微微湿润的瀏海,替他擦去额间的汗珠。 他静静点点头,俯身将脑袋靠在她肩上。 徐珮笙发现,这男人心情不好,就是需要这样安慰他。 「以后来陪我做復健好不好?」他话语里竟有些撒娇,徐珮笙呆了半晌。 「好。」她是这样答应他的。 这个漫长的时间,她会陪着他的。 chapter 4 那一道曙光(二) 週五下午是育幼院的週年运动会,徐珮笙每年都会陪孩子们参加,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她事先排开所有的諮商,准备早点到那里去和几个孩子练习桌球,顺便聊聊他们的近况。 答应过顾宇澜会找他一起去,所以她让顾宇澜下午自己开车去那儿,她再到门口去接他。 徐珮笙早上收拾好东西,正往育幼院开去,路上想到一件极为重要之事,原先打着的方向灯迅速归回原位,她踩着油门往另一方向奔驰而去。 那天在体育馆前门,听到李总要出门一週,今天正好是能闯入他办公室的最后一天…… 她事先在网路上找个与壮宏公司合作的清洁公司,穿着的是一般最常见的制服,而刚刚好,徐珮笙的諮商室打扫人员,穿得也是那套,她和他们借来了。 这个闯入办公室的主意,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想找到李总那里偷偷藏着的,某个添加在顾宇澜鞋垫下的化学药剂,还想找到一些线索,关于两队总教练、经理间的勾结。 她一本正经地走入办公大楼,沿着电梯一路到上次没人的贵宾室,在那儿换上打扫员工服,来到十楼总经理办公室。 她先前也发现,办公室门前的地毯下,藏着一把钥匙。 从小养成到哪都注意环境一切改变的习惯,给了她不少帮助。 徐珮笙站在办公室门口,弯下腰取出钥匙,却发现眼前玻璃门微微开着,露出一个小缝。 她心里一惊,回身环视一遍,在所有地方都没看见人影,紧张的情绪让她半点也不敢松懈,也许是这办公室本就忘记锁门,才让玻璃门时不时被风吹动。 「咿呀!」徐珮笙推开门,快速拿着拖把到总经理办公桌后,拉开没有上锁的几个抽屉,循着淡味找到静静躺在抽屉里的一包白色粉末。 她快速将它抱进纸袋,塞进裤子松紧带和上衣里头,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很难被注意到。 然后她继续拉开几个抽屉,找着李总和别人勾结的证据。 可惜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厚厚的文件夹,上头写着些不相干的文字。 原本轻轻摇晃的玻璃门突然发出大一些的声音,徐珮笙立刻回头。 「徐諮商师,什么时候转行成为清洁人员了?」高壮的男人向前走几步,诡譎的声音绕着整个办公室。 她是戴着口罩的,怎么会一眼就看出她? 徐珮笙紧紧握着拖把,镇定地笑了笑,「最近有点缺钱,正好看到这里有短期打工……」儘管她很心虚,面上还是端着平静,握着拖把拖地,并趁隙按下手机的录音键。 她也准备好,如果下一秒他要动手攻击她,她要如何反击。 「是吗?所以你是误闯?我怎么记得李总特别交代过,不可以任意进入他的办公室?」那人妖媚的笑容十分噁心,「徐諮商师有身为律师的双亲,自己赚的钱也不少,怎么会缺钱呢?」 他靠近徐珮笙,俯身对她吹一口气,语气带着嘲讽。 徐珮笙紧紧握着拳,她很想一拳打爆眼前的男人,又怕引起其他人注意。 当她下一秒发现自己身子发软,才后悔刚才应该要打下去的。 一股鲜血味在空气中散开,拖把应声而倒。 徐珮笙撑着办公桌,抵挡下腹部传来的一阵阵疼痛,眼前逐渐转为模糊,她很久没看见两隻眼视线内的影像相似。 男人手里的刀刃缓缓滑下血滴,他伸手撑住徐珮笙倒下的身体。 「这是你自投罗网的,我给过你机会逃走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还轻吻一下。 他,是李总的助理。 他曾经坐过牢,在出狱以后,遭受许多不平等待遇。 那个时候他痛恨一位律师,徐珮笙的父亲,在法庭里将一切偽造证据识破,让他走到这一步。 他觉得这一生死了也无妨,只要让那贱人律师一同死亡就好。 直到他遇到李总,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恶臭味名声,还能被一个高高在上的总经理看上。 他为李总服务许久,当然也替他做很多坏事。 享尽一切荣华富贵后,他遇见当年律师的女儿,他好像没那么恨了。 他带着她到贵宾室的路上,有过很多报仇念头,最后他没有下手,因为他没有必要再次毁掉自己大好前程。 可惜这次不一样,她偷偷跑进办公室,鬼鬼祟祟的模样证明她发现了什么,很高机率是关于李总的恶行。 李总就是他的大树,树倒了不只是没了栖身之地,可能会被捲入风暴。 所以,他必须要灭口。 他抱起徐珮笙,从十楼的逃生出口走出去,沿途不断留下晕开的血跡,看起来十分恐怖。 这个公司当年发生过火灾,很多人自逃生梯往上逃,想躲过窜上来的火焰,而最后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全都跌在顶楼的安全门旁。 因为这样,没有人敢再走过这里。 他是不怕这些的,毕竟当年入狱,也是背着好几条人命的。 他将徐珮笙平放在地上,一个布满灰尘的杂乱室内,一片漆黑。 「李总,要怎么解决?」他先前在电话里这样问道。 「先不要让她死掉,给她搜身,所有东西都收走。」李总嚥一口水,「等我回去。」 当初在办公室见到徐珮笙,李总就觉得她不对劲,那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身上隐含着危险。 还好他留下一个可靠的助理,做事又快又好,一下子就暂时解决麻烦。 李总搭上最快一班回国的飞机,几个小时后便下飞机。 徐珮笙的手机被遗落在私人体育馆旁的草地上,网状裂痕看起来像是被从高处摔下去。 微亮的萤幕还显示着几条简讯,即使是被从九楼窗户扔下,它还是可以使用的。 一个未按暂停的录音还在进行着,包括录下它坠落的那个「哐噹」一声。 在公司里来来往往的职员理,没有人路过这里,更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掉落一隻手机。 徐珮笙身上的伤口,被草率贴上一个大型ok绷,简单止血。 她迷迷糊糊里,感受到自己的身子烫得很,冷汗直直落入灰尘上。 全身被重重的绳子绑住,她一下也动不了。 但她很确定的是,藏在裤子间的粉末没有被发现。 chapter 4 那一道曙光(三) 顾宇澜走进育幼院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里面大大小小的孩子在那里奔跑着,十分快乐。 他在门口等待一会儿,迟迟没有看见徐珮笙的身影。 手錶上的时间已经超过他们约定的时刻,一向讨厌迟到的她竟然还没出现。 当他再次东张西望,看到的是另一个人朝自己方向走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顾宇澜先对着他说话,「你躲我也躲够久了吧?」 周靖远眼帘微垂着,没有直视顾宇澜。 「你在等人?」该是周靖远问他,为什么会在这,「我说过,我没有在躲你。」 顾宇澜笑笑,没有继续他们的话题,两个好朋友像是被高山阻隔,谁也摸不清对方的心里想什么。 周靖远注意到他手里虚握着的拐杖,还有脚上固定地牢固的支架,心头又是一阵痛。 「你也是来参加今天活动的吗?要不要先进去坐着?」他没有想过,他和顾宇澜破冰第一次见面,居然是在这个隐藏他童年秘密的地方。 而徐珮笙也是知道他成长过程的一员。 「嗯,有人找我一起来的。」顾宇澜不喜欢别人把他当残障看,虽然这是事实。在周靖远的好意下,他还是答应进去休息。 才走到走廊,一群小朋友涌上来,围着顾宇澜。周靖远皱着眉头,想叫他们先离开。 小晞率先开口了,「顾哥哥,好久没见到你了,我们都好想你。」她一下子抱住顾宇澜的身子,他站得稳,也回抱他们。 「珮笙姐姐怎么没有跟哥哥一起来呢?她昨天说好要陪我们练球,可是我们等了她一早上,都没有看到她。」一个小男孩嘟着嘴难掩失望,他们还期盼着徐珮笙来教他们。 周靖远诧异不已,徐珮笙和这里的孩子感情很好,他怎么都不知道?顾宇澜方才在等的就是徐珮笙? 顾宇澜眼神闪过一些担心,随后若无其事地安抚小朋友,「姐姐她可能有些事情耽搁了。」 一种不祥的感觉在他心里展开,熟知她的个性,不会这样随意爽约。 几位老师们在后头把孩子叫走,走廊上只剩下顾宇澜和周靖远。 「来这里吧。」周靖远推开门,在一个小房间内坐下。 「你也常常来这里帮忙吗?」顾宇澜没想到周靖远平时除了练球以外,还在育幼院里服务。 周靖远沉吟不语,半晌才缓缓开口,「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顾宇澜掩不住惊讶,他和周靖远当朋友这么久,却对他一无所知。 他不提家里的事,因为他家毫无温暖可言,而周靖远不曾说过家庭,竟是因为自小失去父母。 「我……其实……」周靖远的每字每句,说出来都艰难万分,他瞒着顾宇澜的秘密,在遇见徐珮笙后,摇摇欲坠。 他还是想让顾宇澜知道的,他就是很久以前的那个小男孩。 只是不晓得顾宇澜还记不记得他。 「在被你父亲赶出去后,我妈不久便过世了,于是我被带到这里,和这里的孩子一同长大。」 他鼓起勇气一连串说完,心脏疯狂的跳动,像是对暗恋许久的对象,表达爱意。 顾宇澜在周靖远的话语里久久无法回神,过度惊吓使他深锁的眉头一下也不得舒展。 他想起年少时候,那个陪他度过短暂快乐时光的好朋友,后来他几次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最后总是无果。 其实那人一直在他身边,只是他不知道。 难怪周靖远会在他们第一次再见的篮球比赛上,替他推开他父亲的无礼对待。 或许周靖远之所以会不断接近他,就是因为他们是童年的朋友。 「顾宇澜,你恨我吗?恨我毁掉你的人生吗?」 周靖远打破沉默,他面上痛苦又悔恨的表情,令人心酸。 他很久以来终于敢直视顾宇澜的双眼,他知道看着顾宇澜的眼底,可能会有很多的不谅解,可是,他还是想看一眼。 顾宇澜的答案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他笑着看向周靖远,再把目光拉到无穷远处。 「有的时候,这里的厄运会是下一段幸运的开端。」 自从顾宇澜遇见徐珮笙,他就是一直这样想。如果他没有受伤,就没有机会爱上这个女孩,她能治癒他心里的伤痕。 「打不打篮球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朋友,和我喜欢的人,他们都能在我身边。」 他说的朋友是周靖远,他说的女孩是徐珮笙。 周靖远眼眶湿润,有些模糊的视线看向顾宇澜的右脚还有他的拐杖,那样地惹人心疼。 顾宇澜站起来,拋下拐杖,靠近周靖远坐的位置。 周靖远连忙跟着站起来,伸手搀扶顾宇澜,深怕他会跌倒。 然后顾宇澜拍拍他的肩,很快和他拥抱一下,他们兄弟间的友情在走散的边缘,被重新拾起。 顾宇澜也红了眼眶,「什么时候,我们有机会再上场打球?」他知道这个奢望的决定权都在他身上,他却不清楚做不做得到。 那天医生和他说的话,很快地闪过他的脑海。 他找到更多勇敢去做復健的力量,因为他还想要再走上篮球场一次。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刚刚不是还说打篮球不重要?你的脚这个样子,哪有办法打球?」 周靖远握着顾宇澜的手紧了紧,片刻也不肯放开,这个渴望关于顾宇澜对篮球的热情,没有谁能阻止。 他担心的是,顾宇澜如果再次受伤,心疼的人会有他自己,还有徐珮笙。 周靖远不想看到徐珮笙难过。 「没关係,我等你。」在看到顾宇澜眼里的失落后,周靖远彻底改口。 有个可以期盼的事情,会让这段艰辛旅程走得更顺利。 「你不要忘记,很多人支持你。有我、徐珮笙、你以前的教练、经理等等。」 周靖远捡起被他拋在地上的拐杖,放回他的手里,看向外面吵杂的空间。 「要不要去看看他们?他们每个都很快乐,在为未来努力。」 顾宇澜跟随着周靖远的步伐到外头去,他想徐珮笙了,想跟她说说今天在这里找回的一些光采。 chapter 4 那一道曙光(四) 他们很快就发现徐珮笙消失的事实,连续播了几通电话,那里传来的「转接语音信箱,嘟声后开始计费」始终没有改变。 顾宇澜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有些颤抖。 周靖远很快回想一遍徐珮笙和他几次接触,他们之间总没有太多话语,总让他摸不出她的心思。 他知道徐珮笙一直在暗中调查顾宇澜受伤事件,那些从中作梗的人,到现在还藏着许多未知数。 这件事周靖远答应过徐珮笙,绝对不会告诉顾宇澜,他们都怕他会阻止这样的危险行动。 今天徐珮笙的突然消失,的确很离奇。 因为顾宇澜担心她的安危,于是两人闯入徐珮笙住的大楼,在她的密码锁旁摸索许久,最后是被顾宇澜打开了。 是三个人的生日结合而成的秘密,有她自己、她母亲,还有顾宇澜。 他心里涌上一阵暖意。 进入她家,两人很快注意到的,就是徐珮笙摆在鞋架处,用个透明塑胶袋封住,顾宇澜比赛当天穿的球鞋。 两人一愣,周靖远很快地想着为她辩解之词。 顾宇澜回头看他一眼,那个眼神变得有些冷淡,「你们是不是瞒着我在做什么事?」 他太过精明,这样瞄过几眼,看清楚袋子里头的录音笔,就知道他们在偷偷调查事情。 他身为当事人,多少知道自己被人做了手脚,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但他对于追究责任,感到疲惫不堪,利益关係的纠葛,理清了,他也回不去以前的样子。 所以徐珮笙和他说起种种异状,他才只是安抚她,说都是想太多。 「对,我们不希望伤害你的人,继续无法无天地伤害下一个人。」周靖远坚决的口气不再退缩,既然都来到这里,不找出兇手他们不会放弃。 顾宇澜坐上沙发椅,靠着椅背闭上眼。 周靖远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就是焦虑地环顾四周。 「我以为,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结果你们什么事都没告诉我。」顾宇澜嘴角溢着苦涩,「这么重要的事,你们不觉得应该让我知道吗?你们为什么都不说出来?」 也许是对徐珮笙的担心在他侵犯全身每个角落,他透过埋怨眼前的朋友,想舒缓那样的紧张。 两个人都隐隐地不安,对于徐珮笙的失踪,他们都想到什么不祥之事。 「再去找找看,我们分头找,不要错过可能会遇到她的地方。」 在这样的情形下,谁也不能发洩情绪,只能继续寻找徐珮笙。 「我们约个时间,下午五点以前,没找到她的话,就报警。」周靖远说完后立刻画出一张地图,将城市里徐珮笙可能会去的地方都写上去,包括私人体育馆。 顾宇澜很配合地提供几个自己能去的地方,并在她家鞋架上留下一张纸条,上面挥洒几个字「看到这张纸赶快打电话给我,顾宇澜」。 他们从中午找到黄昏,顾宇澜拨过无数通电话给徐珮笙,对面那头的语言一成不变,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心焦如焚。 最后一个可能地点是他的前公司、练习场,当他听说徐珮笙曾偷偷潜入,为了寻找他的鞋子,顿时心头塌陷下去。 他觉得徐珮笙对他太好,好到他不知道可以拿什么偿还。 顾宇澜很快地下了车,停在十几层办公室前面,最后一次按下通讯录里徐珮笙的名字。 五秒鐘过去后,挫败感爬上身子,占据他的理智。 他真的害怕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和徐珮笙走散。 当他微微松开手,手机远离耳边,差点摔到地上,他听见草地上有微弱的震动声。 他提高防备心,按下掛断电话按钮,声音随即消失。 顾宇澜用最快的速度衝到声响来处,地上躺着萤幕摔碎的手机。 是徐珮笙的手机。 顾宇澜弯下腰将它捡起,收进口袋,转身准备再打一通电话,通知警察。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男人声音响起,顾宇澜认得他,对方是李总。 顾宇澜知道很可能是李总对他下手的,周靖远把目前收到的讯息全都一五一十说清楚了。 以前觉得李总讨厌他,现在看到李总,顾宇澜心头不自觉一颤。真是个噁心的男人。 「我来回味一下,以前打球的快乐时光。」顾宇澜很冷静地回答,让人看不出一点异样。 李总笑了,那个诡譎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慄。 顾宇澜手里的拐杖握得紧,他知道自己绝不可以一同在这里被抓走,于是做好和他打一架的准备。 「你还真狼狈啊!」李总刻薄地笑着,还伸手拍拍顾宇澜的肩,力气大得像要把他折断。 顾宇澜站稳脚步,回给李总一个温暖的笑容,然后侧身绕过他。 「你等一下。」李总出声阻止他,顾宇澜瞥一眼他带着尖锐器物的右手,又暗自离开他一步。 「以后,别来到我的地盘。」李总靠近顾宇澜,因为他身型比较矮小,于是他稍稍踮脚尖,对着顾宇澜的耳朵。 顾宇澜伸手推开他,抓准能一竿子打中他右手的方向,退后一步。 「放心,我不会再来的。」顾宇澜眼里带着几分警告,转身离开他的视线。 李总因为握着小刀的手用力过猛,差点抽筋使他眉头一紧,凝视远方顾宇澜离去的身影。 他刚才想杀人的衝动好险是缓和下来,要是真在这里不小心杀死了顾宇澜,责任推卸不了,全会往他身上归咎。 徐珮笙不一样,对徐珮笙动手的人本就不是他,他只是个旁观者。 这样,死了也不关他的事。 李总掏出西装口袋里的手机,拨给他的助理,那位正在某个阴暗地下室伴着徐珮笙而迟迟不能下手之人。 「我们,动作可能要快些,他们很可能已经发现了。」李总舌头扫过牙尖,话语一转,「记得,小心处理,不要让我被暴露出来。」 电话那头的人在黑暗里冷笑一下,嘴上乖乖回覆,「是的李总,我会一切小心的。」 他滑开小刀,木製的外壳应声坠地。 徐珮笙在室内听着男人说完电话,看见那个黑影往自己方向飘。 「徐珮笙,看来,你还是得在我手里死去了。」 chapter 4 那一道曙光(五) 一群人坐在警局讨论室,所有的证据皆被纪录一遍,也确定徐珮笙遭遇绑架之事。 顾宇澜听见录音档里,徐珮笙因为受伤后虚弱的话语声,让他心都碎了。 周靖远重新整理这个案子的脉络,仔细报告给警察、检察长。 在冠军赛休息室的针孔摄影机下,李总和两位男人谈论着什么,结束后由李总独自潜入置物间,在顾宇澜的鞋子里动手脚,造成顾宇澜场上的受伤。 他没有交出徐珮笙在医院里,意外录下的他的总教练和经理的对话。 周靖远还想查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和李总勾结,让李总放弃对于冠军宝座的追求。 他对于如何胁迫他们,心里大致有些想法,于是在眾人讨论下,匆匆离开警察局。 救出徐珮笙很重要,但要让李总愿意松手,她才有可能被找到。 周靖远一路开车到公司,搭电梯来到总教练办公室,看见经理正好就坐在里头。 他们见他甚是诧异,总冠军赛后周靖远许久没有踏进公司一步,今天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见到我,你们挺意外的吧?」周靖远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挨着经理劈头就问,「你们是怎么指使李总动手的?你们不觉得这样取得冠军,非常可耻吗?」 他语气来势汹汹,两人互相看一眼后,总教练缓缓开口。 「你是不是管太多了?你是我们的球员,关于别队发生什么事,你没必要知道。」 因为周靖远是球队里的主将,教练对他还是保有尊重。 周靖远笑了,他从口袋拿出手机,默默按下播放键。 两个男人的对话在手机里响起,总教练皱着眉头不出声了。 「如果,不想要我把这档案弄出去,告诉我,李总为什么会答应你们。」 周靖远直视总教练的双眼,让他很快撇过头,避开周靖远的视线。 他们深知周靖远的个性,不说出来,他肯定会把档案交出去。 这样球队最终会走向哪里,可想而知,解散、赔款、种种法律案件随之而来。 「我们对你不好吗?你现在要这样对我们?」他的负责经理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这段时间他比谁都还要认真,练习时候总是尽全力做到最好。 他对待球队也是毫无二心,只想夺得更好成绩。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胜利太羞耻,我不敢拥有。」 周靖远不再作声,他的经理对他很好,就像顾宇澜一样,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人。 当两人同时重要,却有一人伤害另一人,那他就会讨厌那个兇手。 「小远,这是李总的帐簿,有关他掏空公司资產的证据。」总教练不知什么时候取来一个袋子,交给周靖远,「我们相信你,对于球队,你还是有一点顾忌吧?不要让这个球队消失,好吗?」 他们只能这样相信周靖远,会念旧情,而保他们一条生路。 周靖远心里知道,当他决定要来向他们索取证据,就是豁出去了。 以后发生的一切,他都是为了要救徐珮笙。 他心里一直有一种期望,能比顾宇澜早一点,救出徐珮笙。 儘管徐珮笙和他是不可能的。 握着那一份宝贵的资料,周靖远走出办公大楼的脚步都沉重几分。 以前他其实是想加入壮宏队的,因为顾宇澜在那里,他想跟上顾宇澜的脚步。 可是在甄选时候他没有被选上,只能辗转进入现在的球队。 在这里的几年,他的目光是跟着顾宇澜跑的,他觉得自己必须和顾宇澜一样厉害,才有资格和顾宇澜做朋友。 周靖远在球场上日日精进,总算是能和他一块儿打球。 他们是敌手,也是朋友,周靖远不得不承认,他们喜欢同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喜欢顾宇澜,她是顾宇澜的光,与自己的黑暗世界无关。 他想救她,只是想看到徐珮笙很少很少,因为他而有的笑容。 哪怕就是唯一一次。 周靖远在车上很快找到李总的电话,他用颤抖的手指拨通,刻意压低声音让对方听不出是他的声音。 「李总,不知道你对于你们公司的财务收支表有没有兴趣?我这里捡到一份。」 电话那头没有人回应,只有风吹过的「呼呼」声,还有,地下室的风的回音。 周靖远想起某个地下室,她从黑暗里探头出来,望见全身是伤的他。 他有种强烈的感觉,徐珮笙就被关在那里,等待别人的救援。 因为顾宇澜是在公司那里捡到徐珮笙手机的,而录音档的最后一段声音,是李总的助理打电话给李总,询问处置徐珮笙的方法。 他们把徐珮笙关在黑暗密室是再好不过的,没有人会想到,他们就在事发现场旁,拘禁徐珮笙。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人声,是一个女孩虚弱的声音,和男人谈话着。 他很快就认出,女孩是徐珮笙。 可能是距离有些遥远,他们的说话内容模糊不清。 可以确认的是,徐珮笙还没死。 电话边男人勾勾嘴角,半晌缓缓说出几个字,「挺有兴趣的,说来听听。」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是在躲着什么,周靖远又从中听出蹊蹺。 「我们来谈谈条件,看看你能不能让我不把这些东西交出去。」 周靖远也不说穿他要的是什么,就让李总自己掉入陷阱。 「你是顾宇澜?」李总抬眼望着远方躺在地上的女人,还有站着的助理。 想救徐珮笙的,除了顾宇澜应该不会有别人? 他前几刻才遇上顾宇澜,那人竟一句也没提起关于徐珮笙的事情,真是沉得住气。 周靖远笑出声,「你跟他相处这么久,还听不出他的声音吗?」 李总对电话那头不知名人士提高戒备,他退出能窥视地下室的隔间,回到空旷室外。 「你想要救她对吧?但她现在不在我手上,也不关我的事,你可能要威胁别人才行了。」 李总话锋一转,顿时所有事跟他没了干係。 「你倒好,责任推得乾净,就不怕一切事情被揭开。」 周靖远毫不犹豫地掛了电话。 他透过电话号码查到李总他们所在位置,联系警察一同前往私人体育馆。 果然是在那里的,他一点儿也没猜错。 chapter 4 那一道曙光(六) 那时候徐珮笙醒来,在黑暗里特别敏锐的听觉,让她注意到水滴不停滴下的声音。 很有规律的节奏,好像在倒数着她的死亡时间。 身边的影子来来回回晃动,透过唯一门缝的亮光勉强在视线里出现。 徐珮笙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只剩下脑袋里的期望,不要在这里就死去。 半晌,她听见刺她一刀男人的声音,他正在讲电话。 他不知道是答应对方什么事,就只听他说,「李总,我会一切小心的。」 小心,杀她后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徐珮笙,听见我说话吗?」男人轻轻抬起徐珮笙的下巴,让她半闭着的眼睛对着他的脸。 徐珮笙没有回话。 「你不趁现在交代遗言,等一下就没机会了。」男人的耐心很快就消失,他对徐珮笙的每个动作都粗鲁好几分。 徐珮笙虚弱地张开嘴,「你确定要杀了我?这样罪过只会在你身上,而李总还会好好生活着。」她顿了顿,「你没必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吧?」 她刚才观察这么久,发现男人和李总之间存在着不信任,以及责任的推卸。 他大概是知道,李总会让他背黑锅,而自己逃得远远的。 「这刀是他的,上面没有我的指纹。」男人很快地笑起来,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摩挲着徐珮笙的脸。 这样的助理关係,恐怕几下子就能拆散。 徐珮笙暗自在心里算了算,「如果他想把责任归咎在你身上,恐怕不是偽造指纹就能解决的。」 「徐珮笙,你别挑拨是非。」男人冷笑几声,尖锐的刀子划开,「唰」一声扬起一些灰尘。 他很清楚,整个犯案现场只有他一人来过,想栽赃给谁都没用。 徐珮笙悄悄移动被绑住的右手,在骯脏的地板游移一回儿,差了一点点就能触碰到自己的口袋。 她记得那里是有一把小刀的,她每次来体育馆都带着,以备不急之需,那刀肯定比男人手中的还要更锐利。 「我只是担心你而已,你没必要为李总这样,他犯罪了,就应该由他自己负责。」 徐珮笙完全站在他的立场,让他不由得心头一紧。 回忆带着他走到坐牢的那段日子里,每天被欺负、被打,嘲笑的声音不间断,都是在嘲笑他为别人做事,完全没了自己的主见。 现在他也一样在为别人做事,重蹈覆辙。 徐珮笙成功在他心上埋下犹豫的种子,她要让他渐渐走向过去的阴影,最终忘记杀人的任务。 学习心理的另一好处,或许就是在这里。 「我现在不杀你,我大概也会被他杀死吧?」男人叹一口气,放开抵着徐珮笙身体的左手,扯着衣服站好。 徐珮笙在这几秒移动身子,取出藏在口袋的小刀。 她十分规律地一点一点割断绑在手上的绳子,很快,她只剩下双脚被固定。 「李总会坐牢的,他伤害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会安然无事?」徐珮笙安慰着眼前的男人,口气放软,十分让人心动。 男人感觉到某种情绪蠢蠢欲动,他控制不了一切的走向,曾经的怨怒一触即发。 「他会不把我供出来吗?不可能,他不可能!」他用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喊着,徐珮笙在他过大的声音里,偷偷将小刀挪到脚边。 她没想过自己能用脚夹着刀解开被绑住的绳子,让她回归自由。 整个地下室传来他吼叫的回音,接着一片死寂。 「你能少一个罪刑,不好吗?」徐珮笙眼神飘向远方暗门,观察很久,发现那门没有关紧。 就像上次她闯入一样,那个门不曾被人动过。 徐珮笙害怕的,大概是受伤的自己没有能力逃跑到外头,或在大马路上,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救她。 「徐珮笙,如果我不杀你,我也一样有罪的,因为我拿刀刺伤你了。」懊恼和犹豫感排山倒海袭向他,他进入天人交战时刻。 杀与不杀,他都完了。 跟上李总的时候就完了,他还一度以为是幸运之事。 「我不说出去,没有人会知道。」徐珮笙笑了笑,黑暗里男人看见她虚弱而勾起的嘴角,没有半点奸诈狡猾。 「你确定?」男人俯身靠近她的脸,薄薄的唇就要靠上她的脸。 那个窒息感让徐珮笙不由地闭上眼,握着小刀的手紧绷着。 她控制不了自己,就这样拿着刀刺向他的脖子。 徐珮笙没有要杀人,只是她不这么做,她活不下去。 「啊!」他身子顿时软了,倒在一边地上。 徐珮笙很快抽出刀子,血腥味佈满整个地下室。 她跑向地下室暗门,见到光明的顺境,彷彿从地狱回到人间。 她的身体抵抗着腹部传来的阵阵刺痛,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就对了。 「徐珮笙!」李总的怒吼爆裂在她耳后,她没有回头,继续跑。 「你以为你跑得出我的手掌心吗?」李总渐渐靠近的声音,让她全身颤抖不已。 儘管这样,她还是跑着,卯足全力地跑着。 体力一点点用尽,徐珮笙开始觉得抬起脚步是件困难之事。 她眼前有些幻象,父亲、母亲、顾宇澜、周靖远…… 路上车子呼啸而过,没有人会停下来。 她跑过十字路口,无论那里有没有车辆。 「叭!」车子的喇叭尖锐刺耳,她眼前一片黑暗。 一个人抓住她的手腕,正巧她失去所有力气。 既然老天爷要她的命,大概也只能拱手交出去,徐珮笙瘫软下去。 「站住!」很大的声响在她耳边响起,吵闹的环境变得截然不同。 死亡和她离得太近,她不知道自己是被李总杀了,还是被辗死在车轮之下。 徐珮笙紧锁着眉头,眼睛不再打开。 她记得,最后一刻看见顾宇澜了,至于是不是错觉,她实在不清楚。 路口随着红绿灯的号志,红转绿、绿转红,来来往往的车辆因为这里的事故被阻隔。 一阵阵细雨落下,视线逐渐朦胧,雨珠冲淡了马路上、人行道上的血跡,地下室昏倒的人、马路上昏倒的人,随着救护车的鸣笛声离去。 chapter 4 那一道曙光(七) 几个人在急诊室外头来回踱步,没几时,急救室的红灯暗下,两扇木门被打开,一位医生走出来,他白袍上还掛着一些血丝。 他们很快迎上去,只见医生翻翻手上手册,喊了徐珮笙家属的名字。 顾宇澜率先走上去,听了医生的解释后,跟着进入急救室。 周靖远停下脚步,站在急诊室前望一眼上头的几行字。 他刚刚是慢了一步,当他开车赶到现场,看到的是徐珮笙全身是血倒在顾宇澜怀里。 他觉得是时候让自己放下对徐珮笙的特殊感情了。 她是顾宇澜爱的人,而周靖远自己是顾宇澜的朋友。 朋友不能爱上朋友的爱人。 周靖远最后望一眼病床,转身回到等候区,随意坐下休息。 徐珮笙躺在病床上,她紧锁的眉头,和时不时因为害怕而跳动的眼皮,让顾宇澜心疼不已。 他伸手拂过她的脸,揉揉她的发,最后弯下腰,在她的额间落下一个吻。 「顾先生,这是我们在徐小姐身上发现的袋子,交给你保管。」护士拿着一个纸袋递给顾宇澜,上面还有一点点血跡。 里面是一包白色粉末,顾宇澜知道那是她歷经千辛万苦从李总办公室偷来的。 他把袋子交给警察,剩下的让他们来处理。 正当顾宇澜等着徐珮笙醒来,他的手机响起,一个不知名电话显示在萤幕上。 他走到外头接起,电话那边的陌生声音让他愣了一下,「顾先生,这里是仁安医院。」 他就站在仁安医院的急诊大厅,方才和医生也谈过现况,怎么突然又有人打来? 周靖远见他表情不对,立刻走到他身边,「怎么了?谁?」 顾宇澜抬手示意他没事,继续听着电话里的女声。 「顾先生,你的父亲在晚间八点将进行一场紧急手术,可能需要你到场。」 护士的话语声停顿,顾宇澜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他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天,总看起来意气风发的父亲会生病,也会需要人照顾。 他对父亲实在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从小到大和父亲见面,除了恶言相向,要不就是漠然。 顾宇澜很快结束话语,把电话掛上。 急诊室里的寧静气氛和「嗶嗶嗶」的机器声不太协调,男人脸上平静的神色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顾宇澜?你还好吗?」周靖远压低的声音透露着担心,又不想惊动在记忆里游荡的他。 顾宇澜沉默一会儿,乾涩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那样奇异的感觉在心里乱窜,没有担心,没有难过,可呼吸又不顺畅。 半晌,他终于开口,「顾尚横他好像生病了。」顾宇澜连「父亲」二字都说不出口,他们之间早没了父子之情,「他要动手术,刚刚护士紧急打电话来。」 顾宇澜一点儿也不想离开急诊室,他想看着徐珮笙醒来,好好抱着她骂她一顿。 心里却有一种拉力牵引着他往手术室方向走,就在几层楼之上,顾尚横就在那里。 周靖远听完后也有些诧异,曾经那个打他、对他蛮横无礼的长辈,今天竟然也病了。 「这里不会有事了,你去吧!想跟徐珮笙说什么,我帮你转达就好。」他拍拍顾宇澜的肩,陪顾宇澜走到电梯口,按下电梯。 顾宇澜回望急诊室几眼,难得勾起一抹笑容,「她醒来之后,跟她说我有话要对她说,严厉一点的口吻。」 「好好……」周靖远以为他会生气──对于徐珮笙瞒着他而做的许多衝动决定。没想到他只是这样笑笑带过。 周靖远看得出来,顾宇澜找到他人生的一片星光,在遇到困难后,不再那样失落。 周靖远回到急诊室,他已经猜到徐珮笙醒来,没有看见顾宇澜会有多失望,这次他没有私心,只是想帮顾宇澜分担重责。 「周靖远……」徐珮笙微弱声音响起,坐在床边的他抬起头,「我没死吗?我以为我被李总抓到了……」 周靖远温柔一笑,扶着她想爬起的身子,给她喝几口水,「你死了,顾宇澜怎么办?你让他好不容易找回希望,这么快又要丢下他?」 徐珮笙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什么都看开了,几个小时内支撑着她燃烧殆尽的意志力,大概就是不能让顾宇澜一个人,还有,她没来得及和父亲说几句话。 「他呢?」徐珮笙环顾四周,眼神很快闪过一丝黯淡,「我才没有要丢下他。」 「他父亲出了点事,我让他先去处理那头的事。」周靖远回头放下水杯,不让难过的眼神被她看见。 徐珮笙愣了一下,她至今还没见过顾宇澜的父亲。 知道他和父亲一样有着心结,她也很少问起。 周靖远继续说下去,「听说是生病了,紧急做个手术。」 这让徐珮笙想到自己的父亲,也不晓得他在法律界忙碌过着生活,是否安然无恙。 她到底还恨不恨她的父亲,一切都说不清。 爱和恨不是两个字就能说完的,她父亲从小陪伴、照顾她的这么多年,早把爱的种子在她心里种下。 母亲的死对她来说,改变了她的所有,她说自己恨父亲,那或许是对母亲的思念。 徐珮笙很想和顾宇澜说,还在世界上的人就应该好好珍惜他,不然,他们离开以后,只能追忆往事。 「你打完针就可以出院了,等你状况好一点,或许也可以去探望他父亲。我想,他也是很寂寞的。」周靖远在顾总身上看到的是光鲜亮丽的光环,但谁又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渴望是什么。 徐珮笙坐着周靖远的车一路回到家,伤口因为打了止痛针和麻药,暂时毫无感觉。 她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许多念头在脑中出现。 那个在地下室里被她一刀刺进脖子的男人听说是住院了,不知道情况如何? 他也是个被往事迁绊的人吧? 多少人为过往徘徊不前,在感情的世界、亲情的世界、残酷的社会,找不到真实的自己? 徐珮笙坐在沙发上休息,她静静地闭目养神。 这场意外在她的人生里微乎其微,只是不小心被刀子刺了一下。 可是那个男人陷在仇恨的样子,让她重新思考一遍自己的感情。 chapter 4 那一道曙光(八) 随着电梯不断增加的数字,顾宇澜来到手术室,签了手术同意书,他疲惫地坐在父亲病房等候。 父亲被推回来的时候,他第一次看到父亲狼狈的模样,蜡黄的脸色、泛白的唇,真不像以前意气风发的顾尚横。 顾宇澜几步走到顾尚横身边,现在他的样子,好像没有那样惹人讨厌。 他还是顾宇澜的父亲,终究是顾宇澜的父亲。 顾宇澜再怎么不想见他,还是要面对的。 顾尚横是拉拔顾宇澜长大的人,或许,他表达爱是以金钱的方式,他不知道顾宇澜渴望更多的关心。 顾宇澜坐着等待父亲醒来,他深深叹一口气,试着把所有父亲对他的好全部找回,把打他、打周靖远、对他恶言相向的回忆,从大脑删除。 来病房前,顾宇澜还不相信他的父亲会发生事情。 后来才知道,在没有他关心的年岁里,顾尚横早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在长久以来的辛苦工作下,把身子给搞垮。 没有接班人,顾尚横只能硬撑着继续工作。 病倒的时候,他想过要联络顾宇澜。 最后觉得自己从他小时候,就没有对他好过,打他、侮辱他都是家常便饭,这样他怎么可能原谅自己。 顾宇澜是他的儿子,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就算怎么讨厌那女人,她还是替他留下一个孩子。 因为有了顾宇澜,顾尚横也没有再找其他人结婚的慾望了。 他不知道顾宇澜会不会明白。 但顾尚横深知自己做错一件大事──在顾宇澜受伤那天,到医院嘲笑他。 看到顾宇澜因为膝盖的伤无法继续比赛,顾尚横还是会心痛的,只是另一种喜悦淹没了理智,这样一来,他辛苦打造的王国就有接班人了,属于他总裁的骄傲不由得显现出来。 那时候顾宇澜脸上除了绝望和冷漠,没有别的了。 顾尚横很多次就医,以为自己气数已尽,再也见不到顾宇澜。 没想到这次睁眼看见淡黄的医院天花板,他竟然不是孤独一人在病房里,身边还有……顾宇澜。 顾尚横挣扎着想爬起来,这样的声响惊动闭目养神的顾宇澜,他淡淡说了一句,「你想要什么?」 室内很快地陷入一片沉静,点滴管规律地滴着,没有人说话,两人互相躲着对方的视线。 「你怎么……在这里?」顾尚横叹一口气,嘴角苦涩地勾着微笑。 身上因为开刀而有的疼痛随着麻药退去而越来越明显,顾尚横靠着枕头皱着眉头,拉着棉被的手指收紧又放开。 「医院打电话来,说你要动紧急手术,要我过来一趟。」顾宇澜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叙述自己看到的别人家的事。 其实他心里不是这样的,只是觉得自己的担心很是多馀,他父亲并不需要。 顾尚横只能点点头,在尷尬的气氛里无话可说。 「如果你没事,不希望我在这里,我就先走了。」顾宇澜自顾自地站起来,两手握着拐杖往病房门口走去。 顾尚横垂着眼帘掩盖眼底的忧伤,在他走到门口时候,顾尚横开口了,「你……等一下……」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更多的犹豫和胆怯从他口中流露,让顾宇澜脚步稍稍停顿一下,回头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顾尚横。 「你刚刚为什么不说?硬要看到我拿着拐杖,行动不便是吗?」顾宇澜突如其来的怒火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明明一开始不是要这样说的。 顾宇澜觉得自己很可悲,像是一隻受了伤的流浪狗,被胡乱地玩弄。 顾尚横瞥见他不太顺畅的步伐,还有右脚上固定着的支架,心里狠狠一抽。 对待顾宇澜,他还是会心疼的。 顾尚横默默抿唇,「对不起……」声音极细微,在顾宇澜耳边一闪即逝。 这对不起又是在说哪件事?是他对母亲和自己的唾弃吗? 那三个字隐隐牵动着顾宇澜心上一根细线,随时会断了理智。 「够了,现在你也不用道歉。」顾宇澜抬眼制止他继续说,动作里有些微的不耐烦。 顾尚横又陷入沉默了,那个太大的要求他一直没勇气说出口,彷彿他一定会拒绝似的。 「你有没有可能,帮我到公司处理事情?以后……都交给你……」 顾宇澜愣了一下,思绪在脑海里一片混乱,他没料到父亲有一天竟然会有这种决定。 他用极为嘲讽的表情笑了一下,「你不是一直以来都看不起我吗?怎么突然愿意倚重我了?」 是不是因为顾尚横毫无馀力处理公司,才想到这时候可以把责任推给儿子?顾宇澜越想越心寒。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顾尚横充满歉意地说道,「我……一直很希望你有一天会放弃篮球,回到真正属于你的地方。」 顾尚横已经猜到他下一句会怎么说,去反驳他为孩子铺下的后路。 「所以,你看到我受伤很高兴对吧?你走进病房,听到医生所说的话,你很得意吧?」顾宇澜咬着牙,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回盪着的记忆全是顾尚横冷冷嘲笑他的那天,他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遭受双重疼痛的时候。 他口哼一声,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他还有归处吗? 做生意成为企业家,从来就不是他的选项啊! 顾尚横躺在偌大的病房,孤独无力感包围着他。顾宇澜这辈子大概是对他失望透顶,再也不想和他说一句话了。 他就是个失败的父亲。 chapter 4 那一道曙光(九) 电话响起的时候顾宇澜想到徐珮笙,他很想念她了。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拋弃他,徐珮笙还是会在他身边笑着抱他,告诉他一切都没事。 「还好吗?你那边还好吗?」一个男人稳重的声音从手机传出,顾宇澜扫一眼手机萤幕,确认是周靖远的来电显示。 顾宇澜随意「嗯」一声,提步就往急诊室方向回去。 周靖远接着又说,「你等一下不用去急诊室了,我送徐珮笙回去了,你要去看她就去她家吧。她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好好休息。」 顾宇澜在电梯里揉一下太阳穴,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想见到徐珮笙的心思占据他的心头,他快速开着车往她家去。 路上他想了很多遍和父亲的对话,他们的关係究竟是何时走到这个地步的?一切事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改变,他跟不上所有是是非非,总是后知后觉。 他方才在替父亲关门的剎那,他听见父亲低低的叹息声,喃喃地说着,「你别走……我还有话想和你说……」 顾尚横难得换上乞求的声音,对着他一直以来恶言相向的儿子说话。 或许……在模糊的记忆里,顾尚横曾带着顾宇澜到公园放风箏,让顾宇澜在他的办公室里胡作非为,而他只是笑笑把倒得一塌糊涂的书本整理好。 只是这是在很久以前,当他眼里的利益、赚钱、公司职位凌驾一切时,他逐渐放弃生活里的幸福。 最后换来一场空,父子俩渐行渐远。 顾宇澜在车子里静静坐着,医院来来往往的人群带着急促脚步,急诊室时不时一辆救护车驶入。 很多人在这里失去他们的亲人,也很多人在这里学会更珍惜仅存的缘分。 顾宇澜按下手机的联络人,那头迟迟没有听见该有的女孩声音。 直到顾宇澜等得想放弃,音乐声才暂停下来。 他没等那头说话,抢先一步开口,「徐珮笙,我想你了。」 他靠着车子椅背闭上眼,彷彿这样红了的眼眶就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徐珮笙护着受伤的腹部,好不容易洗完澡,在沙发上稍歇一会儿,就注意到关了静音的碎裂手机正在震动着。 「我也……很想你。」特别是在她差点被杀死的时候。 「我好讨厌是是非非,为什么总是衝着我来?」身边又是一台救护车呼啸而过,他话语停顿一下,「我好讨厌顾尚横,他为什么要生病?为什么要这样随意把工作交给我?」 徐珮笙大概听出发生什么事,看来顾宇澜终究要接下他父亲的公司。 他会对自己没信心是必然的,因为他从小到大都与篮球为伍,经歷过的纷争怕是很少,也难怪他被别人陷害受伤,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放弃一切。 「顾宇澜,你原本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工作吗?」徐珮笙柔声说着,在电话里有着无限韵味。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的确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意外来得太突然,他在慌乱里只能接收大量不属于他的讯息,强迫自己消化,默默去承受。 如果一辈子不做事,以他的存款和未来会接受到的遗產一定足够,可是他会变成没有目标的空灵魂。 徐珮笙轻轻笑了,微弱的气音传到他耳里,「你想给我养吗?你也可以拋下一切,我们离开这里。」 「但,放弃的就找不回来了,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也没办法再回到原点。」 徐珮笙知道,当她父亲放弃维持和她母亲的关係,就会戳破所有好的、坏的现况,再也回不去。 她对她父亲的不谅解依旧根深蒂固地在她心里。 「缘分是宝贵的,如果你父亲有一天不在了,你可能会后悔,你曾经恶狠狠的拒绝他,让他带着遗憾离开。」她难得和他说话时,带上諮商师的外壳,这些话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 她把对自己父亲的情感抽离,「还有时间,你不用这么快决定。」 两人稍稍安静一会儿,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绪,久久未回神。 顾宇澜觉得哽在心头的疼痛渐渐消去,他想开许多事情。 「徐珮笙,你都自顾不暇,还说要养我?」他放下刚才的难过,想起此时的她还受着伤,「你跑到李总办公室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徐珮笙发现电话那头的他没了刚才的情绪,反而带着一点点怒气,莫名紧张一下。 「我……知道自己会没事的……」心虚的徐珮笙连话语都说不清,急着想将电话掛上。 顾宇澜这次笑了,发自内心对于徐珮笙的反应笑起来,知道她没事,就是他最大的好事。 「在哪?我去找你。」 无论她在哪里,顾宇澜就想立刻拥她入怀。 徐珮笙环顾四周,吐一吐舌,故作镇定地回答,「我在……医院……在外面散散步……」 顾宇澜奇怪地扫一眼手机,看穿电话那头人的心思。 这是在逗他开心,还是真不敢见他? 他很快地踩着油门离开。 徐珮笙就是他的开心果,无时无刻有了她就是天晴。 关于他父亲的事,他心里大致有了着落。 chapter 5 许一世安稳(一) 晚上十点多,徐珮笙的门铃响起,她忘了朝猫眼瞧一瞧,顺手就打开门。 她一看见门口站着的人,下意识把门关回去。 「徐珮笙!你做什么?」顾宇澜伸手抵住木门,没料到眼前女人会突如其来躲避他。 徐珮笙这次反应过来,连忙退几步,心虚地逃到鞋架旁。 顾宇澜反手将门关上,很快把她抵上门板,两人靠得很近。 她心脏「砰砰砰」跳着,也不知自己在紧张害怕些什么。 「你躲我?还骗我说你不在家?你知道我很担心你吗?」顾宇澜口气不由地严厉起来,徐珮笙再往后退一步,轻轻撞上木门。 这样的动作牵引着伤口,她吃痛地皱着眉头,很是委屈地说道:「我怕……怕你会生我的气……你刚刚在电话里……」 顾宇澜拦着她的腰将她带进怀里,徐珮笙靠着他的肩,视线有些模糊,身体颤抖着哭泣。 她很庆幸,自己能够再次回到他温暖的怀抱,那个她渴望已久的归处。 没有在那个黑暗地下室里,丢失见到他、爱着他的机会。 「对不起……」顾宇澜贴近她耳朵,低低叹一口气,「让你受这么多苦,对不起……」 徐珮笙哭得伤心,抽抽噎噎半晌说不出一句话,紧抱着顾宇澜不放。 「没事了,没事了。」他的声音没来由地哽咽,低沉的嗓音带着点心疼,他没节奏地拍着她的背。 徐珮笙贪恋他温暖的怀抱,一辈子也不想放开。 「顾宇澜,」她缓了缓,语气多了些羞涩,脸蛋埋在他的肩上不敢抬起,「你是不是要问我什么?」 顾宇澜见她总算是恢復平静,大大松一口气,失笑道:「我们过去慢慢说,我脚酸了。」 徐珮笙靠着他缓步到沙发上,才刚坐下,顾宇澜轻轻托住她的下巴,靠着她的脸。 「看我。」 徐珮笙的眼神闪烁不定,心头过大的起伏让她想逃。 顾宇澜很快地伸出另一隻手揽着她的腰,她又再向他靠近些。 徐珮笙鼓起勇气望向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风浪只有她一人知道,她也想要做他一辈子的光。 他低头,朝她的唇印下一个吻,再缓缓抽离,彷彿在试探着什么。 「徐珮笙,」他唤着她的名字多了柔情,几分浪漫她第一次见到,「我的世界很黑暗,变幻莫测,你要来吗?」 顾宇澜还是害怕的,害怕她不愿意接受。 如果她不能来他的世界,他歷经千辛万苦也要到她的世界找她。 她只能属于他。 徐珮笙回以微笑,她凑上去吻他一下,就像他先前的吻一样,轻柔不冒犯。 「不会的,希望总会到的,」徐珮笙坚持这个信念一直走到今天,「让我进去,我想好好爱着你。」她坚定不移地说着。 顾宇澜把她抱进怀里,这样她才看不见他泛红的眼眶。他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对他说,原来被爱的感觉是最美好的。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不要像这次一样,把我丢在最后,你们走得太快,我怕我跟不上。」 顾宇澜靠着她,哑了嗓子,泪水很快落在她的身上。 「顾宇澜,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们都不会丢下你。」徐珮笙也哭得兇,紧紧握住他的手,硬是让他的头靠在她肩上。 他微微一僵,就这样倚在她软绵绵的身子上,她不平稳的气息沾染着他,让他心里那一点慾望燃烧起来。 顾宇澜按捺不住心头的火,直起腰倏然把她压在沙发椅上,将她来不及反应的双手放到自己腰上,很快地吻住她。 这回不一样,他渴望爱的火烧过理智,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反射性闭上眼。 任由他一点一滴侵略着她,撬开她的牙关,他柔软的舌尖向里头探询,淡淡属于他的香味透过他的靠近,慢慢传送给她。 她本能地抱紧他,回吻。 浓浓的感情在缠绕的舌尖摩挲,他顺着她的脖子往下移动,前几刻轻咬着她的耳朵不放,现在,那温暖已滑落至她的肩膀,在她白皙的皮肤游移着。 她身子有些颤抖,不太顺畅的呼吸让她细细喘着气,顾宇澜不捨地坐起,替她拉好凌乱的衣领。 她的身上还有些因为他力道过大的吻痕,一个个暗红的印记,在他心上留下深刻的烙痕。 他起身想让激动情绪稍稍减缓,她伸出手虚握着他,很小的力量让他回到位子。 「顾宇澜……不要走……你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刚刚那个缠绵悱惻的吻她还未来得及醒来,这一刻她不想分离。 顾宇澜知道是自己太心急了,他捞回缩在角落的徐珮笙,放在他大腿上。 「别动,坐好,我没事。」 她怕让他一直未康復的右脚再受伤,带着疑虑地扭了扭身体。 两人沉默一会儿,能这样安静地倾听对方的心跳声,毫无杂念,也是幸福之事。 只剩下时鐘缓缓走过鐘面,发出的「滴滴答答」声响,在夜里消逝。 顾宇澜又朝着她额头亲一下,这次带着些宠溺和温柔,不再有方才的轻狂。 「别怕,我不会离开的。」 他将她从沙发椅上抱起,往房间走去。 徐珮笙心里惊慌不安,身上是一动也不动,怕他一下子步伐没踩稳。 他看出她的心思,将她放到床上后,他躺倒她身边,「徐珮笙,所有人都可以把我当残障,你不行。」 他的话语有些严厉,不容许任何反驳。 徐珮笙滚进他怀里,赖着不动,嘴上含含糊糊地答应一声。 她时常提醒自己,对待他要像一般人一样,不用特地保护他或是帮忙他。 大概在人与人的互动里,他吃过不少苦头吧? 顾宇澜伸手熄了床头灯,昏暗的室内被夜色笼罩,徐珮笙被他抱得紧,不再觉得孤单。 「你父亲还好吗?」徐珮笙被朦胧的睡意侵袭着,却不忘他一进门本就要问的问题。 顾宇澜张口欲言,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他觉得有些事哽在心头,说不出来也去除不了。 「没事,睡醒就没事了。」徐珮笙靠着他胸膛,淡淡吐着气息。 顾宇澜笑笑,有她在的地方总是特别有安全感,一切都会没事的。 两人睡得安稳,一直到晨光掛上窗子,都未醒来。 chapter 5 许一世安稳(二) 经过几个礼拜的调查,各大新闻皆报导着醒目的标题,「知名企业球队总经理涉嫌掏空公司资產,并与某球队负责人勾结,伤害自家球队主将。」,群眾哗然。 徐珮笙静静盯着电视萤幕,里头有他们提供的许多证据。 她重新回想一遍事情的经过,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壮宏队本是资源充分、球员顶尖的球队,由于李总持续盗用公司资金,造成预算不足,某些知名球员、教练纷纷离开公司。 掏空公司的证据因员工的离去,落入劲华队负责人手里,碰巧两队伍将进行总冠军赛,于是负责人便起了歹心。 他持证据威胁李总,想办法让劲华队赢得比赛,才销毁证据、不向上级告发。 化学系出生的李总情急之下到化工厂寻找药剂,以二硫化鉬粉末置于顾宇澜鞋垫下,二硫化鉬可降低摩擦係数,为固体润滑剂的一种,也是因为这样,顾宇澜在跳起并遭受撞击时,没有足够支撑力而膝盖受伤。 李总吩咐了人把顾宇澜比赛当天穿的鞋子自医院偷偷取回,并迅速处理掉。 经过几个人的层层指使,最终阴错阳差,将鞋子放回架子。 这也是为什么,徐珮笙进入地下室,首先闻到的就是淡淡油脂味。 她视力是比别人差的,造就自己的嗅觉敏感程度高人一等。 她听完主播的详细说明,关了电视,想按下通讯录里顾宇澜的电话,却迟迟没有动手。 她知道顾宇澜这阵子为了他父亲的事,忙得不可开交,每日都是看见黎明后才入睡的。 他害怕会打扰她睡觉,也不和她继续住在一块了。 徐珮笙还是有些失落,几天没见到男朋友,她心里空荡荡的。 顾宇澜也坐在电视机前,只是不和徐珮笙一样在諮商诊所罢了。 他揉一揉发疼的眉毛,稍稍舒展一下身子,起身到厨房倒一杯水。 餐桌上佈满许多文件,都是他父亲公司的事情,还有些过户、赠与相关资料。 虽然转换跑道很累,但是父亲病了,他没有别的选择。正忙得焦头烂耳,周靖远的电话来了。 李总的官司缠身,周靖远觉得顾宇澜不可以不求偿,就这样单单让他坐牢。 该赔给他的终身医疗费,一点儿也不可以少。 几个人商议后,决定请律师到民事庭提起告诉,讨回公道。 徐珮笙把这件事全权交给周靖远处理,因为眼前諮商室有位諮商师临时请了长假,那人的个案便交给其他人平均分担,徐珮笙莫名忙碌起来。 就算再怎么忙,约好见律师的时间徐珮笙还是坚持不错过,她早早结束諮商,在门口等着顾宇澜开车来接她。 这段日子常常下着雨,屋簷下滴滴答答地响着,像是什么轻轻拍着她的心,不由地烦躁起来。 直到一辆车在眼前停下,她快步跑上车,随手抽一张卫生纸擦拭淋湿的皮包。 「怎么不撑伞?」顾宇澜瞧着身边衣服湿润的女孩,伸手揉了揉她因为淋雨而毛躁的头发,「等一下感冒怎么办?」 徐珮笙訕訕答道,「我想说很快就跑上车了,没想到雨这么大。」 顾宇澜淡淡瞥她一眼透着光的白色上衣,隐隐望见里头风光,他皱着眉头把车内冷气调小。 「等一下下车要是衣服没乾,就穿我的外套吧。」 「你的?」徐珮笙愣了一下,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天气冷,怎么他这么担心? 顾宇澜转头看着女友一脸懵逼,心里顿时有些不爽。 「不然谁的?嗯?」他倾身跨越到副驾驶座,徐珮笙下意识躲开,身子轻碰上车窗,被顾宇澜一手捞回来,「徐珮笙,你就这样去见律师和周靖远?你不怕被缠上?」 他用眼睛示意一下她的衣服,徐珮笙才发现原来他说的是这一桩。 这傢伙真是小心眼,连谈案子的律师都会被牵扯进来。 「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证明你在外头是清白的?」他的话语轻飘飘的,让徐珮笙心头一紧。 想要她主动亲他就直说,拐弯抹角这是在干什么。 她上前吻一下他的侧脸,很快坐回原位,「顾宇澜你怀疑我的清白,是不是该处罚?」 他抬首笑了笑,「是该道歉。」 他把徐珮笙拉进怀里,吻着她的唇,细细品嚐她下午擦得微甜的护唇膏。 她低低喘几口气,任由他在她脸上游移。 最后他靠在她肩上,安静地沉浸在车子幸福的气氛里。 「顾宇澜,我只是淋个雨,你就胡思乱想这么多。」她咕噥几句,「谁准你怀疑我?我只会是你的好吗?」 他被哄地开心了,这才安安分分转动方向盘,开往和律师约定好的餐厅。 「你男友遇到情敌,你是不是该出面说明一下?」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他没来由地丢下几句话。 徐珮笙脑子想过一遍,就没想到可能的对象。 「谁?我行情这么好吗?」她嘴角一扬,忍不住笑意。 顾宇澜白眼差点翻上天,恨不得咬她一口。 「徐珮笙你还笑?你不知道周靖远他喜欢你很久吗?」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她抬眼望他一眼。 这件事她是第一个知道的,本以为顾宇澜不会发现,原来他一直明白,只是没有说穿。 这人吃醋专找朋友,友谊的桥梁到底是怎么稳固着没垮的? 「他喜欢我没用啊,我就喜欢你。」 她伸手拨开他额间的头发,对着他笑了笑。 绿灯亮起后,徐珮笙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他满足了。 两人到达餐厅,才走进门口,就望见周靖远老早在位子上等待。 徐珮笙捏一下顾宇澜的手臂,要不是他刚才在车上跟她闹小脾气,他们也不至于迟到。 顾宇澜越过她,直直走向座位去。 徐珮笙放好随身物品,去了洗手间一趟。 她看见镜子里自己穿着oversize的黑色外套,另是一种气质,在她高挑的身材显得格外动人。 穿男友的衣服也是挺好的,以后就别迟疑。 她慢慢走回座位,在通往餐厅的走廊上遇到一个熟悉面孔,她转身想立刻躲回厕所。 不料那人脚步加快,一下子追上她,握住她的手腕不放,那力道像是要把她的骨头给折断。 「小笙,小笙!」中年男子身穿黑色高级西装,脚下踩着擦得发亮的皮鞋。 他眼里先是一愣,然后闪着许久未见的期待。 徐珮笙仓皇无措地甩开他,他只是抓得更紧。 「小笙,是你吧?」男子也有些手足无措,只是动身挡住她的去路。 徐珮笙摆脱不了,只好用十分冷淡的语气带过,「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男子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两人就这样僵持不下。 「请你放开手,否则我要叫喊了。」 「小笙,你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吗?几句话就好……」男人把声音放软,低声下气地对着她说。 徐珮笙毫不领情,彷彿在这里和他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生命,她动身想越过他,靠着墙壁挤过去。 「咳咳……」一位女子往厕所方向走,看见眼前画面,一脸不可理喻,这又是在上演哪一齣? 拉着徐珮笙的男人转身道个歉,将走廊让出来,迅速把徐珮笙拖向餐厅阳台。 徐珮笙没有大喊救命是给他最后的尊重,她沿路只是继续挣扎,口里骂着,「你他妈谁啊?你跟我什么关係?王又秉,你一个人渣出现在我眼前做什么?」 不知道的人,真以为这是一场情侣吵架。 到了阳台,男人放开徐珮笙的手,身子靠着门边,徐珮笙也逃不出去。 「王又秉,你现在不看着我从这跳下去,你不甘心吧?我就知道,你最喜欢看人自杀。」她口里满满的讽刺意味,对面男人深深叹一口气。 他抬眼望着远方,给徐珮笙一些空间,不再只是盯着她看。 「小笙,你听我说,真的不是你想得那样。」 这温软的话语,一下子踩中徐珮笙的地雷,她的底线硬生生断裂,理智被怒火超越。 她已经顾不了自己身处何地,那样的回忆倾巢而出,窒息的感觉、疼痛的感觉、鲜血的味道一点一滴来到脑海。 「王又秉,你还想解释什么?」她对着他大吼,声音里参杂着哽咽。 chapter 5 许一世安稳(三) 徐珮笙往后退了几步,微微踉蹌的步伐让她的细高根鞋颤动起来。 她发现自己不停地颤抖着,无力感不断地侵袭着心头,她再往后退一步,很快就靠近阳台栏杆。 王又秉大步流星地靠近,徐珮笙靠着栏杆,被打乱的呼吸急促,她喘不过气。 「你不要再过来了、不要再过来、不要……」她对于眼前男人的冒犯,没有抵抗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抵着栏杆,一阵阵刺痛传来。 王又秉往西装口袋一掏,取出菸盒,打火机一点,四周瀰漫着雾气。 浓浓的菸草味勾起徐珮笙某段孤独又痛苦的记忆,她想衝上前灭了男人手上的菸,偏偏一六五的她就是差他一截。 「听我说,很快就好。」他两指夹着菸,转了转,没再往前走,「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说什么,徐珮笙才肯再看他一眼。 「对不起?」徐珮笙嘴角勾起嘲讽的微笑,满是不屑的疑问句,「你觉得现在的对不起有意义?」 王又秉摇摇头,伸手想拉住徐珮笙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彷彿下一秒便会自阳台摔下去。 「哎呦,你怕了啊?怕什么?怕我跟妈妈一样摔下去?这样不正好合你的意?」徐珮笙挣脱着,半个身子掛在栏杆旁。 她的心脏跳动过大,全身血液失控地流动着,她还是害怕的。 失重,就这样掉下去,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了。 「王佩笙,你做什么?」王又秉急了,用力一拉,徐珮笙不得已往他怀里一跌,两人往地上摔去。 徐珮笙听见不属于自己的名字在耳边响起,格外地刺耳。 她早就不叫这个名字了。 「抱歉,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姓王。」徐珮笙假惺惺地表现着万分歉意,扯一扯衣服就要站起来。 王又秉脸上十分震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你……改姓了?」 徐珮笙笑笑,像是赢了一场比赛,居高临下地嘲笑他,然后点点头。 「小笙,别这样好不好,你都没给我一点辩护机会,就把我判了死刑。」 徐珮笙冷笑,「你死了最好,我也不用一天到晚陷在你们的漩涡。」 这话听起来绝情,王又秉却在里头找到了希望。 「你常常想到我对吧?你的心里还是有属于我的一角对吧?」 王又秉站起来,馀光瞥见徐珮笙左手腕带着的手錶,是她高一那年,他们一起送她的生日礼物。 这么久了,她都没换下来。 徐珮笙一愣,避开他的视线,眼神在自己高跟鞋间游移着,「想的也是她,不是你,你不过就是杀她的兇手,我想你做什么?」 说这话她终究是心虚的,连话语声都小了些,怕被人听见似的。 「你为什么不愿意听我说,你妈妈不是我推下楼的,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王又秉听到这里也失控,方才对她的忍耐渐渐消失。 早知道她说话一定是无情的,他还是不甘心也忍受不了。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推下去,」徐珮笙像炸开的火球,语气充满怒意,「不是你推的就不关你的事吗?王又秉,你这个外遇的下三烂男人,除了下贱的求情还会什么?你说,她不是你害的吗?不是吗?你说话啊……」 徐珮笙停不下来,一连串吼着,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倚着栏杆。 她发现自己哭了,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水滴滑过脸庞。 以为自己会是怒发衝冠上前跟他拼命,结果她输得一塌糊涂,全败给自己。 「宝贝,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王又秉口中喃喃自语,一股脑儿往前想靠近,徐珮笙很快躲开,离开他所及之处。 天上云正浓,天色暗下来,两个人彷彿被乌云遮蔽,在人与人间的衝突里挣扎着。 「谁是你的宝贝?你外遇对象?那个小三?」徐珮笙连连摇头,「你宝贝太多,我不屑。」 王又秉以前是这样叫她的,也是这样叫她母亲的,那是他们感情好的时候。 「不是我,你妈妈很早就知道事情,她并没有生气,」王又秉惨笑着,极努力地解释,「她说她也对我没感情了,一切随我。」 这样的解释在徐珮笙耳里听来十分噁心,让她一阵乾呕,快直不起身子。 「王又秉,很抱歉,我没办法接受你这荒唐的说法。」 徐珮笙没有力气再和他吵下去,虽然她看似佔上风,但心里种种不适在全身乱窜。 「一个人的心灵不是公正无私的法庭,我是主观的法官,你身为优秀的辩护律师,可是你不可能说服我,我对你有太多不谅解。」 她背对着他,语气冷漠,不带着感情。 「你被我判死刑了,即便你以前对我很好。」 王又秉终究还是她的父亲,从小到大还是照顾着她,连她上大学了,都还是带着他给的大笔资助。 他在她生日那天毁掉她对父亲的看法,不代表徐珮笙就不爱父亲了。 仇恨的开始是那天她亲眼看着母亲坠楼,还有他一再地逃避所有问题。 方才王又秉说母亲没生气,不可能。 徐珮笙觉得母亲是累了,不想再面对感情上的纠葛。 索性一走了之,这样便再也没有痛苦。 却把痛苦都留给了她,让她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这么久。 「轰!」天际一道闪电刚过,在明亮的白天里不太显眼,雷声很快地跟上脚步,徐珮笙捂住耳朵,在墙边蹲下,缩成一团。 她从小就害怕打雷,到现在还是一样。 下一秒她感觉到自己被拉进一个怀抱,王又秉的黑色西装外套替她遮住了风雨,她在里头感受到温暖。 还是会贪恋的,她心里抗拒着男人,行动上使不出力气将他推开。 等到四周渐渐安静下来,王又秉主动放开她。 她走了。 她迈开步伐往往玻璃门的方向回去,在手指触及门把的瞬间,她回头对着雨里的王又秉笑了笑。 「爸,你保重身体。」她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再见面了。」 至少,她还是没原谅他,没办法主动找他见面。 chapter 5 许一世安稳(四) 顾宇澜觉得奇怪时,大概过了十分鐘。 他和徐珮笙出门,还未见过她在厕所里待这么久,那样不安的感觉开始在他身子流窜。 「我去厕所看看,你在这等律师吧。」顾宇澜起身,对着周靖远说几句话,往洗手间去。 他走在走廊,远远听见一男一女争执声,他们在阳台上,不清楚他们正说着什么,但顾宇澜知道那女孩是徐珮笙。 他贴着玻璃,隐身在帘幕后,安静听着一男一女的吵架内容。 他知道徐珮笙没交过男朋友,眼前争执对象身着西装,像极了大公司里尔虞我诈的高阶主管。 「她就是因为你才会跳下去的,你还想解释什么?」 顾宇澜鲜少听见徐珮笙失控的吼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单薄的身影站在阳台上,与男人面对面,时不时退后几步,躲开男人的视线和伸过去的手臂。 顾宇澜知道她极力隐忍着歇斯底里的愤怒,她能继续站着和她父亲说话,大概是尽最大的努力。 他很想上前去抱一抱她,告诉她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有他陪着她。 不知不觉,他看着他们吵了十分鐘。 他传了简讯让周靖远等一下,自己继续靠着墙。 半晌,他有些闪神。 有些人和家人几年来未联系,见到面只剩下吵架和责任的归咎,有些人被家人冷嘲热讽,衍生许多怨怒,最后也只能放下一切,陪着家人走上人生最后的路。 他是后者,徐珮笙是前者。 两人都一样在亲情的世界遭受挫折,只能在别处寻找温暖。 随着雷声、雨声、她的哭声划过安静的走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女孩打开玻璃门,第一眼看到靠着墙的顾宇澜,她建筑起的防护顿时塌了,眼泪跟着雨水夺眶而出。 顾宇澜轻轻笑着,就是那个温暖的微笑让她沉醉。 他走上前,将她拉进怀里。 王又秉站在外头的雨里,看见女儿找到归处,他也是心安了。 他听说过徐珮笙因为父母发生的事,对于一切的感情拒之千里,害怕再受伤,也害怕失去。 既然失去是那么痛,不如从未拥有过。 现在她是幸福了,那王又秉能减少一分对她的亏欠。 王又秉对着顾宇澜点头微笑,往餐厅方向回去,徐珮笙靠在顾宇澜的肩上,朦胧的视线看见人影渐渐远离。 「顾宇澜……」她没止住哽咽,「我好讨厌他,为什么可以夺走别人的生命?我又为什么还掛念着他?」这几年来,她时不时想起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对父亲,她爱他,也恨他,「我还是放不下,忘不掉……」 徐珮笙哭得身体都颤抖着,顾宇澜只能将她抱得紧,轻轻安抚她。 「忘不掉,记着一辈子也行。」顾宇澜从未忘记过什么,记着这些事,也能将难过痛苦一层层拨开,总会褪去的。 女孩眼泪汪汪地抬头,她把顾宇澜的衣衫都哭湿了,望着他认真的眼神,徐珮笙抽抽噎噎渐缓下来。 「没事,别哭。」顾宇澜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女孩泪水盈眶的样子特别惹人怜惜。 他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徐珮笙在他怀里靠着,身子一僵,随即往他嘴上回吻。 顾宇澜搂着她的腰,什么诉讼案也不想谈了,就深吻着她。 徐珮笙低头喘几下,两人气息交织着,缠绕的舌头穿过她的韵味,交给他。 他自她的嘴,吻过她的眼,咸咸苦苦的泪水被他吻去,徐珮笙停了哭泣。 两人缓步回到餐厅,顾宇澜一眼望见位子上对坐的周靖远和律师,那律师就是徐珮笙的父亲。 「还过去吗?不想我们就回去,他自己谈就行。」顾宇澜温声说道。 徐珮笙摇头。 她不想再和父亲有更多交集了。 顾宇澜走去拿了随身物品,向周靖远稍稍交代,离开座位。 王又秉望一眼座位对面的周靖远,嚐一口茶,「谢谢你,给我一个机会。」 周靖远頷首。他是故意的,自从他得知徐珮笙和父亲的心结,他自作主张地邀请王律师,希望两人能见一面。 不管是好是坏,总能把一些放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原谅很难,王律师再给她一点时间,也许她最后会明白,珍惜眼前人的重要。」周靖远淡淡一笑,食指轻敲桌面,细细观察王又秉的神情。 王又秉摇摇头,知道女儿的个性,他苦笑一声,「她不可能原谅我,但她承认我这个父亲,也还掛念着我。」 女儿还爱着他,就是他最后的冀望了。 徐珮笙从小到大都不习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她不是冷漠,只是喜欢隐藏。 懂她的人不多,有时候连她父母亲都摸不清她的想法。 直到王又秉遇见眼前的周靖远,以及方才陪着徐珮笙离开的顾宇澜,他觉得这两人是真的懂她而且爱她保护她。 三个人一样是在黑暗的深渊里挣扎,为的是看见外头光明的日光。 只要徐珮笙拥有幸福,他就能稍稍放下对女儿的牵掛。 周靖远失神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徐珮笙勾着顾宇澜的手臂,两人时不时说上几句话,他看着她的视线全是温暖。 两人消失在马路的另一端,周靖远抽出带来的资料,「回归正题,还是想请王律师负责这个案子,关于日后的赔偿责任。」 王又秉抬眼接过资料,端详片刻,「你对他们真好,他们有你这个朋友真值得。」他看见周靖远对顾宇澜和徐珮笙的付出,有些爱明明无果,周靖远还是愿意去做。 「我也一样在赎罪吧?虽然这件事另有兇手,但终究过意不去的。」周靖远过不了心里的坎,他能够对他人释怀,却无法放过自己。 王又秉拍拍年轻人的手臂,「如果这样做能让自己舒服些,就继续吧。」他自己就是胆小的人,事发后一次也不敢见徐珮笙,该道歉的话迟了快十年。 「王律师如果还想见见徐珮笙,我还可以帮忙,」周靖远很希望有天能看见他们谈笑自若,「儘管告诉我。」 王又秉点头不语,扯出一抹无奈的微笑,向周靖远表达感谢。 最终回:笙笙那海澜 顾宇澜开始做復健,徐珮笙每日下班以后,直直赶往医院,陪伴顾宇澜度过这段辛苦的日子。 穿过医院的白色长廊,徐珮笙悄悄打开復健室的木门,里头男人抬眼望见她,顿时放松不少。 「徐珮笙,怎么现在才来?」男人几分抱怨的声音带着撒娇,若不是现在他正进行着疗程,大概早衝过去把她搂在怀里。 徐珮笙走几步到他身边,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笑笑说,「刚才被同事缠着问话,半时间走不开。」 顾宇澜将她搂近身边,脑袋搁上她的肩,靠着她休息。 徐珮笙见男人累了,不免有些心疼,可他还未做完今天的进度,这样偷懒也是不行。 「好了,别耍赖,继续做。」徐珮笙拉下缠着她不放的男人,他委屈的眼神让她过意不去。 哄男人还真不是她的专长,什么亲吻搂抱她都行,就是嘴巴甜不起来。 「要不,我唱歌给你听。」徐珮笙难得露出靦腆的笑容,耳根不由红起来。 顾宇澜笑着点头,徐珮笙清清喉咙── 漫过城市喧嚣走散世间纷扰 探询遗留海潮尽头小船那一艘 有你最温暖怀抱 当仇恨伴着烟雨来到 你别急着出逃 还有我在远方对你微笑 你是笙簫里一点一点吹起的美好 海澜日日夜夜围绕有我的孤岛 带走我的烦恼 让我一直对着天空祈祷 有你的日子是我最后的依靠 她柔柔的嗓音把復健室里的气氛都唱暖了,米黄色的墙不再让人觉得冷冰冰,她的视线注视着他,清澈的眼眸不再起风浪,一切都平静下来,有他的日子,是最后的依靠。 顾宇澜听着她的歌声,不自觉眼角一阵酸楚,握住徐珮笙的手不放,几丝热流自他的手心传出,温暖了她胸口。 「顾宇澜,结束了。」徐珮笙瞄一眼手錶,确认今日的疗程结束,伴着他缓缓走出復健室,「怎么样?好听吗?」 他倚着门框未说话,下一秒徐珮笙就被拉进怀里,她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听着他每分每秒的心跳声。 「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歌。」他笑着,话语有些哽咽了。 徐珮笙抬手想替他拭去泪,却被他抱得紧,只能一动也不动地靠着他,「顾宇澜,你真会哄人。」 他在她耳畔低语,「只有对你而已,没有别人了。」 徐珮笙心头甜起来,脸颊也有些泛红。 她不好意思在公共场所太招摇,眼见四下无人,赶忙跟着他离开医院,两人顺路吃过晚餐,就到住家附近的公园散步。 徐珮笙住在顾宇澜家也有一段时间,渐渐习惯每夜在他暖暖的怀抱里睡去,不再想起曾经的种种。 她也许是到了现在,才真正对过往释怀。 只有爱和温暖可以将心口的伤,化为继续向前行的动力。 公园里时不时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一群少年在篮球场上打球,运球声传到顾宇澜耳里,他停下脚步。 篮球还是那样吸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绕过小径,往篮球场走去。 徐珮笙安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在的背影,属于他的执着谁也不能破坏。 洒满月光的小径只有两人的脚步,影子在后头摇曳着。 顾宇澜在篮球场旁的长椅坐下,示意徐珮笙坐到他身旁,他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他身上。 「也真是没想到,我现在只能坐在这里看人比赛。」顾宇澜轻轻叹口气,徐珮笙握着他的手不放,两人的气息交织。 她抬眼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孩投进一颗三分球,周遭欢呼声响起,她也惊叹说道,「哇!好厉害!」 说完她就后悔了,身边男人不怀好意地笑着,伸手遮住她的双眼。 「厉害什么?嗯?」顾宇澜原先心里的感慨散去,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再说一次。」 眼前男人醋味浓得很,徐珮笙满脑想着该怎么哄他。 「在我心里,你是最厉害的,无论何时何事。」 徐珮笙鑽进他的怀抱,将脸蛋埋在他胸口。 「好。」 男人倒是满意,继续抱着她看比赛。 他们这样坐了许久,那群少年散了,球场回到平时的安静样子。 顾宇澜起身捞起遗留在球场边缘的篮球,走到场上,徐珮笙望着他,回想起许多她在影片里看见他打篮球的帅气身影。 现在还是一样,即便他受伤了,那年少时代的热情依旧不减,散发着魅力。 他站在三分线后做几个瞄准动作,「唰!」一声篮球横越球场,形成完美弧度,落向球框。 他回头望着徐珮笙,她嘴角扬着笑意,温柔专注的眼神与他对望。 「过来。」他说。 徐珮笙胸口一紧,一阵紧张随着他好听的嗓音窜起,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顾宇澜笑得灿烂,夜里的白光打在他脸上,徐珮笙看得心慌,全身的血液沸腾着。 「我叫你过来,你还后退?」他抬高尾音,向徐珮笙走过来。 徐珮笙慌得手足无措,她此刻真是被男人给迷倒,「顾宇澜,你是不是又想看我出糗?」 她逃也不是,上次和他在这儿的丢脸事蹟顿时浮现在脑海,怎么就觉得他的笑容似曾相识。 「没有。」男人搂着她的腰,篮球顺着他的手滑下,滚到球场外。 男人眼里微微闪着光,下一秒便覆上她的唇,对着她深吻着。 「顾宇澜!这里是……」大庭广眾之下。 她话未说完身子动不了,只能让他在她的唇上游移着。 他的世界少了篮球,但有了她,比原先更圆满、更幸福。 「这里是篮球场,是我爱的地方。」男人一顿,怀里的她喘着气,「你是我爱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说爱她。 「我也爱你。」 能说出口的爱是美好的,能把握住的爱才是最珍贵的。 (全文完) 后记:拥有的最美 又走到故事的结尾,这是我完成的第三本长篇小说了。 可能很多人都说失去的最美,才想到要珍惜。我觉得这样的话一点也没错,但更重要的是把握现有的爱。 这本书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被我想出,说实话因为这是我相较擅长的题材,写稿过程一路顺畅,每日维持打稿两千字。 顾宇澜是我喜欢的男人,他碰上人生挫折,从失望、无奈,渐渐走到最后,能够再次掌握幸福,是不容易的。 很多人就像徐珮笙的母亲一样,最后放弃自己的生命,遗留伤痛给后人。 自杀是最不应该的选择,尤其是在亲人身边,就好像和对方宣示,他是不重要的,一切都比不上难过。 所以徐珮笙受的伤很重,她成为心理諮商师,以为这样就能替自己疗伤,把母亲自杀的回忆抹去。 想要忘记这道伤痕是不可能的,能尽力使往后想起这件事,能以微笑的泪取代怨怒,是最重要的。 徐珮笙的父亲犯错了,可是他一样爱着自己的孩子,他也渴望能再见徐珮笙一面。 在故事前半段,徐珮笙是痛恨父亲的,她坚信一命偿一命,最后终能放下,是因为见到她身边的朋友周靖远,还有她爱的男人顾宇澜,他们都不为报仇而活,反而以爱化解恨。 简介里写到的,「仇恨环环相报,结局又是什么?」,我觉得是痛苦。放下仇恨很难,却也是必要的。 周靖远是男二,他对于顾宇澜的亏欠,怎么说都是存在的,因为总冠军赛对两人来说都一样重要,他们身为敌手,总有一方会输掉比赛,但谁也没想到是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顾宇澜的篮球生涯。 周靖远会喜欢徐珮笙,因为她总在他遭受挫折时候出现,适时对他伸出援手,又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他想保护徐珮笙,又不想打破顾宇澜和徐珮笙的关係,他应该就是最佳男二吧? 其实这本书的推理元素是我中途脑洞大开突然想到的,因为我第一次写这种陷害、心机、復仇的小说,终究还是生疏的。 研究化学元素以及心理諮商过程,还有职业篮球员经歷的各种艰难,也花了一些时间,我喜欢这本书,透过查资料,我更了解自己书本里想传达的讯息。 第五章部分可能比较匆忙,我并没有刻意让所有人和解,而徐珮笙和她父亲也不算和解,只是经歷几年的时光,再多的仇恨,也不碍于两人见上一面,他们把话说清楚,徐珮笙还记得她有一位父亲,就是我想要的结尾。 顾宇澜愿意为父亲接下一部分工作,因为他能和父亲相处的时间不多了,病痛会深刻影响一个人,他父亲认错了,顾宇澜也不想再计较什么。 最终章的题名<笙笙那海澜>,会这样取是因为徐珮笙唱的那首歌是我填的词,就叫做<笙笙那海澜>,笙同音声,意思是海澜之声,也是笙里吹出的音乐。 这个故事可能不那么讨好,相较于轻松甜文,阅读它是沉重的,但我希望大家能明白我想说的。 我也是那个不懂得珍惜身边人的人,我比较不会表达爱,学会说话这件事真的很难,希望有一天我会成功。 谢谢大家对这本书的支持,也要特别谢谢现实里帮我看文的好朋友,她让我重拾修文,原本差点被我放弃的文章终于又被找出并且看了一遍。 这段不知所云的后记就到这里,希望我们下本书再见! 完稿日202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