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时光过境残留的温柔》


 楔子

原本静止的海面翻起了几阵浪，风轻轻而过，吹起了她的衣角和头发。
    远方，阳光温柔的洒着，为脚底的蓝染上了一片金。
    她瞇了瞇眼，不经意转头一瞥。
    左边，一座悬崖的孤石之上，站着一个少年。
    暖阳勾勒着少年頎长的身影，復刻在她眼底。
    阳光和着海调了一盘顏色，俊朗的少年站在其中，成了主角。
    她好想按下快门捕捉这幅画。
    那瞬间，她脑海里只有这个想法。
    掉进水里的那个时候，她只有一个小小的遗憾。
    没能拍到那张照，真的好可惜。
    如果还有机会，她一定会去把它拍下来。
    一定会。

 Chapter 1-1

    今天是寒假第一天。
    今天是寒假第一天吗？
    莫熠遥十分怀疑。
    「现在几点？」
    「六点十二分。」
    「大哥，你知道我家离学校有多远吗？」
    「呃，很远。」
    「那你知道我平日上学要多早起床准备出门吗？」
    「呃……六……」
    「五点，五点！」
    「喔，五点……」
    「那你还知道今天是寒假第一天，我好不容易可以睡到自然醒吗？」
    「知道……」电话那头哀号了一声，「不是啊，熠遥，明天就要寒训了，那些材料必须今天去拿回来啊。」
    「嗯，然后呢？」
    「然后……小疏要去帮女朋友庆生，这可是他第一次撑到女朋友生日那天都还没分手；负负要去帮奶奶庆生，今天可是负负奶奶的八十大寿；我要帮我妈庆生，我爸一个礼拜前就订好餐厅了。」
    大家都今天生日就是了。
    「嗯，然后呢？」
    「嗯？然后呢？」叹了一口气，阿卓放软了语气：「就指望你了，熠遥。明天如果没有看到材料，社长学长肯定会发火。」
    捏了捏鼻樑，莫熠遥沉了沉嗓子：「地址发过来。」
    「妈，怎么了？」
    「薇薇吃过早餐了吗？」
    「正在吃。」程幼薇大口大口啃着三明治，「妈跟爸吃过了吗？」
    「吃过了吃过了。」程妈欣慰的笑了笑。「薇薇，妈想拜託你件事。」
    「好啊。」嚥下口中的早餐，程幼薇点点头：「什么事？」
    「爸跟妈今天还要在南部开一天的会，是刚才临时增加的行程。」程妈顿了顿，「可是我几个月前订製了一个发饰，打算明天晚上在公司尾牙晚宴上送给董事长夫人。原本我们今天早上开完会北上沿途就要顺便去拿，没想到会议会延长。」
    程幼薇歪了歪头：「董事长夫人？」
    「董事长夫人跟我关係很好，也很疼你，算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每年尾牙都会包红包给你。」
    「好啊，我去帮妈领货。」程幼薇笑。
    程妈也笑了，点了点头。「谢谢薇薇。那里路复杂，你又没印象，我再把公车车号发给你，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掛了电话，简单收拾完餐桌，程幼薇查看了程妈传过来的讯息。
    ｜817号公车，坐到终点站。｜
    陌疆山村？
    也太远了吧。
    本来还想再睡一会的……甩甩头，莫熠遥半无意识的下了床，洗漱、更衣、冲麦片。
    在等麦片泡软的空档，他随意转着电视频道打发时间。
    「为您插播一则气象快讯，今天降雨机率极大，多地皆可能遇暴雨，提醒民眾前往山区、沿海等地务必小心……」
    在前往公车站的路上，冬天微冷的风迎面吹过，让莫熠遥稍微清醒了点。
    驻足在公车站站牌旁，没多久，一辆公车从不远处驶了过来。
    确认了下车号，是会经过陌疆山站的一班车。
    他挥手示意公车停下……
    「817？817号公车！」程幼薇拚命挥舞着双手，拔腿狂奔向即将进站的公车。
    怎么运气这么好？都不用等公车……
    「司机大哥，等一下！」
    她抓着包包和相机仓促赶到，却煞车不及，撞上了一个人。
    「啊……」
    眨了下眼，程幼薇抬头，撞进眼底的是一个高出她一颗头的少年。
    莫熠遥垂眼，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孩。
    「啊，对不起。」女孩匆忙向后退了几步。
    抿了下唇，莫熠遥正想迈步上车，眼角撇过一抹黑色的影子。
    他收回脚步，定睛一看，地上躺着一个黑色方形物。
    是一台相机。
    心跳漏了一拍，他缩回了本想上前拾物的手。
    「啊，我的相机！」
    发现相机被撞掉了，程幼薇着急的跪坐地上，捧起相机左右检查。
    「应该没什么大碍。呼，吓死我了……」
    抱着相机爬起来，程幼薇才发现刚才那个男孩已经不见了。
    「什么嘛……虽然是我先撞到他的，但好歹也……」
    「妹妹，有没有要上车啊？」
    闻声回头，见司机大哥探头问。
    「喔，有、有！」赶紧收拾了一下，程幼薇莽莽撞撞衝上车，「谢谢司机大哥！」
    扫了扫座位区，都被坐满了。车上放着让乘客往车厢内集中的广播，程幼薇往最后一排走去，看见男孩就站在最后一排的座位边，右手握着车顶的吊环。
    她看了他一眼，站到他身侧。
    走道不宽，两个人就这么并肩站着，随着公车颠簸起伏左右摇晃。
    程幼薇不知道，在她走向他的时候，其实莫熠遥整个人都僵住了。
    莫熠遥咬紧了下唇，馀光锁定住隔壁女孩手上抱着的相机。
    拜託不要再靠近了，就这样相安无事到他下车吧。莫熠遥在心里祈祷。
    又不能换位子站，这样好没礼貌。
    就这样行驶了不知道多远后，公车在某一个站牌前停了下来，上来了一堆人。
    莫熠遥瞥了一眼右边空了的座位，不大想坐，怕他一坐下就睡着了，这样万一坐过站就麻烦了。
    不料，人群涌进狭窄的车厢，扑向他们……
    莫熠遥背贴车底，视线牢牢勾着左边那台相机。
    霎那，一个人不小心推了程幼薇一把，程幼薇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右倾，相机擦过莫熠遥的手臂。
    原本抵着座椅的脚一软，莫熠遥踉蹌的跌进座位中，双眸惊魂未定的勾着距离自己仅几公分的相机。
    他得离这个女孩远一点，莫熠遥心想。
    飘了眼女孩，女孩小小的身子被困在人群与他的座位之间，经过这么一番拉扯，有些狼狈。
    他想让座给她，但他不能。
    歛了歛目光，莫熠遥低下头。
    他不能被相机拍到。
    在公车驶过倒数第三站的时候，程幼薇醒了过来。
    左右张望了会，车上的乘客都走了，只剩下隔着一条走道，右边座位上的那个男孩。
    男孩睡着了，似是与世界平行了一个世纪。
    她默默望向了窗外。天空很阴，像随时准备好了要下一场大雨。
    「同学，下车嘍。」
    被司机大哥这么一喊，程幼薇才发现已经到站了。
    「好！谢谢司机大哥！」
    她赶紧的一手拎着包包，一手抓着相机，正准备下车。
    这个人不走吗？
    经过男孩的座位旁，她有些踌躇的停下脚步。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叫他了。「欸，你不下车吗？」
    莫熠遥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这样的画面。一个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脖子上掛着一台相机。
    他有些慌了，傻傻的望着那台相机，不发一语。
    「喂，你看哪里啊？」程幼薇双手抱胸，斜眼睨了睨他。
    「我……」这误会大了吧，莫熠遥嗤之以鼻。
    撇开头，他才觉得不对劲了。
    欸，不是，等一下……「这是哪一站？」
    「终点站啊。」
    她刚刚说什么？
    「终点站？」
    「不是吧，你该不会睡过站了？」程幼薇诧异。
    「我……」
    完蛋了，他得再找班车坐回去才行。
    「同学，这里已经是终点站了啦。」司机大哥在前头喊着。
    「好，下车了！」程幼薇喊了回去，撇了莫熠遥一眼就咚咚咚的跑下车了。
    随后，莫熠遥也只得踩着错愕和无奈，匆忙下了车。
    后脚才落地，天空就下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不一会，连对街都模糊了。
    「哇，这样要怎么找路啊？」程幼薇抱着包包坐上公车亭的长椅，无语的望着雨下。
    一旁的莫熠遥频频刷着手机页面，直到再也刷不动了，他颓然的收起手机。
    一张长椅也不大，他就这么坐到她身侧。
    「怎么了吗？」迟疑了一会，程幼薇问。
    看了她一眼，莫熠遥吁了口气：「公车都没了。」
    知道他坐过站，程幼薇抿了抿唇：「你要去哪？」
    「陌疆山村。」莫熠遥闭了闭眼，「公车坐到陌疆山站就到了。」
    「说不定只是这里的公车班次少，过久一点搞不好就有车了。」程幼薇试图安慰他。
    莫熠遥摇摇头。「雨下得太大，全部停驶了。」
    程幼薇没说什么，把头转了回去。
    他们安静了很久，就这么一直坐着。
    直到莫熠遥仰头，望了望雨势。「这雨感觉短时间不会停了。」
    程幼薇没回话，转头看他。
    他看了她一眼，「你要去哪？你跟这个地方熟吗？」
    闻言，程幼薇愣了愣，没发话。
    程妈说她以前来过，可是她不记得了。
    「不熟。」她抿了下唇，「我要找一间叫作『海匠人』的饰品店。」
    饰品店吗？
    「你要买东西？」
    「我来替我妈领货。」
    莫熠遥心中一喜，「我今天本来也要去陌疆山村找一间店，之前社团和他们订了一批材料，明天社团有活动需要用到。」
    「那你怎么办？」程幼薇皱眉。
    「我陪你去找海匠人吧。」莫熠遥说，「刚好可以看看那里有没有类似的材料可以代替。」
    望向他，程幼薇勾了勾唇，「好啊。」只不过……「但是这样你来得及吗？」
    明天就要用到了，可是就算他们找到了海匠人，也没有公车可以搭回去。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莫熠遥咬咬唇，「而且我刚查到，如果天气好转，凌晨会有车。」
    两人对视了一秒，点头相视一笑。
    达成共识。
    「嗯，走吧。」

 Chapter 1-2

    「山里讯号不好。」试了几次，莫熠遥终究是放弃了使用手机地图。
    「那现在怎么办？」程幼薇瞇瞇眼，「挨家挨户一间一间找？」
    「也只能这样了。」语罢，莫熠遥率先迈步。
    程幼薇跟在后头，两支雨伞一前一后的晃着。
    山路难走，下了雨的山路更难走。
    程幼薇走得慢，在后面跟得有些吃力。莫熠遥不是没发现，他抿了抿唇，往回走向她。
    见他大步大步朝她走来，她以为有好消息了。
    「找到了？」程幼薇喘着气问。
    莫熠遥只是将她拉进自己的伞下。
    「还没。」看了看她，他嚥了嚥口水，「你抓着我的后背包，这样走得比较快。但……你要先把你的相机收进包包里。」
    程幼薇虽然一脸懵，还是照做了。
    他们共撑一把伞，踏破重重雨幕前进。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户人家。
    「阿姨，」莫熠遥喜色溢于言表，赶忙走上前，「请问一下，海匠人怎么走啊？」
    「海匠人？」阿姨搓搓手，皱了皱眉头。
    「对啊，海匠人。」程幼薇点点头，「一间卖饰品的店。」
    「饰品店？」摆摆手，阿姨摇摇头：「我们这里没有这种店啦。」
    「可是……」皱了皱眉，程幼薇还没善罢甘休，就被莫熠遥拉到一旁。
    「阿姨，谢谢啊！」
    「你干嘛？」拍掉莫熠遥挥着的手，程幼薇睨了睨他。
    「其实我看着也不觉得这里像会有那种店的地方。」顿了顿，莫熠遥瞇起眼：「你确定你没坐过站？」
    闻言，程幼薇一掌拍在他头上，「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睡过头、坐过站啊？」
    没坐过站的话……两人陷入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还是打电话跟我妈确认一下好了。」程妈讯息上只写终点站，并没有告诉她确切的站名，事到如今，程幼薇也有点怀疑了。
    说不定这里真的不是海匠人的所在地。
    「那我们回去公车站吧，那里讯号好一点。」莫熠遥提议。
    二度达成共识，两人立刻折返，四隻脚交错在雨中开了一条路。
    雨又更大了些。
    「妈，」程幼薇咬咬唇，「你说的终点站……是哪一站啊？」
    电话那头「啊」了一声，「因为那条线的站名都很相似，我怕你搞混，所以直接跟你说坐到终点站。」程妈解释，「府山站，海匠人在府山村。」
    府山站？
    程幼薇和莫熠遥对看了一眼，双双转头。公车亭里，列车表上写着大大的「阴山站」三个字。
    「阴山站？」程幼薇脱口而出。
    「府山站。」程妈重复。
    「可是妈，」程幼薇愣了愣，「817号公车的终点站是阴山站。」
    「不可能啊……」真是一头雾水了。
    程妈赶忙查了下列车表，上下翻了几遍，恍然大悟。
    「薇薇，妈对不起你。」
    「怎么啦？」
    「817号公车换路线了，我没注意。」
    「换路线了？」程幼薇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也就是说，这班公车根本不会经过府山站？」
    听到消息，莫熠遥倏地扭头，也傻了。
    「对。」程妈懊恼极了，「对不起啊，让你白跑一趟。」
    「没事的，妈。」
    「薇薇，我刚看列车表，现在是不是都没有车了？」
    点了点头，程幼薇小心翼翼的答：「喔，对啊。」
    「乾脆爸妈请下午晚上的假，去车站把你接回家好了……」
    她就知道。
    「不用啦，妈。」程幼薇摇了摇头，「天气好的话，凌晨或许会有车。你们就好好开会吧，不用担心我。」
    「你确定……」
    「嗯，没事。」程幼薇笑，「明天白天的行程我就不跟了，我去把货领回来，晚上去参加尾牙晚宴的时候一起带过去。」
    电话里，程妈又心疼又安慰的笑了。「谢谢薇薇。」还是放心不下女儿，程妈忍不住，又问：「阴山那里荒郊野外的，你一个人在那，不冷吗？不害怕吗？」
    闻言，程幼薇飘了隔壁男孩一眼，轻轻笑了。
    「你笑什么？」莫熠遥一脸莫名，用嘴型问。
    程幼薇笑而不答。
    「有人陪我。」她说。
    和程妈通完电话，两个人像洩了气的皮球一样，原本想好的计画又泡汤了。
    「我妈的货是没什么问题，我明天去领还来得及。」程幼薇说，顿了下，「可是你的材料怎么办？」
    闻言，莫熠遥低下了头。
    「你明天一早就要带回去吗？晚一点都不行？」
    摇了摇头，莫熠遥抬眼看向她，「山里面冷，你就坐在这等车吧。」
    「那你呢？」
    「我自己再回村里找一找。」虽然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他心里清楚，能找到的机率很低。
    「那不行。」
    不料，程幼薇一口拒绝了他的提议。
    莫熠遥愣愣抬头，只见程幼薇双眼熠熠的看着他。
    「你刚刚也陪我去找海匠人了，现在换我陪你去找材料。」
    女孩的眼神透着几分不容拒绝，莫熠遥没再反对，轻声答了声好。
    「说吧，你要找的材料是什么？」
    「玻璃瓶。」莫熠遥顿了顿，「本来社团订製的是纯手烧玻璃瓶，现在这种情况，一般玻璃瓶就可以了。」
    程幼薇心中一喜，「就这样？」比想像中简单嘛。
    莫熠遥扯了扯嘴：「要五十个。」
    「啊？」
    「我也觉得要在这里临时找到五十个一模一样的玻璃瓶有点困难。」莫熠遥苦笑了下。
    「没事。」程幼薇收起方才一瞬间的错愕，掛上她那彷彿吸饱了阳光的招牌笑容。「五十个玻璃瓶，又不是登天，我们去试一试。」
    莫熠遥撇头看了她一眼。
    程幼薇突然眼睛一亮，「我们去找杂货店，这里一定有杂货店。」
    他看向她，浅浅的牵起嘴角。
    行吧，去找杂货店，他愿意信她一回。
    「欸，你看看这是什么！」程幼薇兴奋的叫住了埋头走在前面的莫熠遥。
    倒退了几步，莫熠遥看向招牌，转头开心的和程幼薇对望了一眼，「杂货店！」
    两人藏不住雀跃的脚步，小跑步跑进店里。
    「老闆，我们找玻璃瓶。」
    「好，我拿给你啊。」坐在柜台前顾店的老伯伯呵呵笑着往货架走了过去。
    「要五十个。」莫熠遥在他身后有些心虚的补了一句。
    这要求是不是太苛刻了？
    「五十个？」果然，老伯伯倏地停下脚步，皱着眉头走了回来。「年轻人，我这里没那么多玻璃瓶啊。」
    莫熠遥和程幼薇对看了一眼，双双低下了头。
    也不是没想过这个结果，但这下他们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莫熠遥不放弃的又扫了一眼货架，确实只剩两三个玻璃瓶了。不经意的瞥向店的一角，他双眼又重燃了希望。
    「伯伯，仓库里也没有库存吗？」
    「我店里的货剩多少我很清楚，」老伯伯摇摇头，「仓库里都是砍下来没用了的木头，玻璃瓶就剩下架上那几个了。」
    「好吧。」垂了垂头，莫熠遥正打算向老伯伯道谢，程幼薇一把捉住了他。
    「你们一定要用玻璃瓶吗？」她将他抓了回来，在耳边小声问他。
    他看向她，「什么意思？」
    「是不是可以用别的东西代替玻璃瓶？」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两人眼波交错，像是进行了一场盛大的交流。
    然后他们很有默契的同时勾起嘴角。
    「本来是要以玻璃瓶为容器做造型插花，不过改成在木头上插花装饰，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莫熠遥喜形于色，转向老伯伯：「伯伯，那你方便把仓库里不要的木头送给我们吗？」
    搬着一箱有些沉的木头，莫熠遥和程幼薇站在杂货店外，有些茫然的看着雨下。
    方才老伯伯慷慨的送了他们仓库里全部的木头，还贴心的替他们裁好适合的大小，找了个大塑胶箱给他们装着，以防木头受潮。
    雨还是那么的大，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
    「下一站去哪呢？回车站吗？」
    「刚才来的路上，我们有经过一间空着的废弃小木屋。」望了一眼大得嚣张的雨势，莫熠遥转头看向她：「我们先去那休息下，躲躲雨。」
    「好。」程幼薇打开伞，迈步前又不甚放心的扭头：「我走慢点，你提着箱子，走路小心一点。」
    莫熠遥笑了下。
    「知道了，走吧。」

 Chapter 1-3

    终于找到那间小木屋，两个人以堪比流星飞过的速度缩进屋里躲雨。
    「呼，好累啊。」程幼薇用尽馀力爬到墙边，倒头靠上墙，「我觉得我今天把我这辈子要淋的雨都淋完了。」
    莫熠遥也再没多馀的力气了，坐到她身侧，闭上眼。「我觉得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的雨都淋完了。」
    扭头，程幼薇哈哈笑了两声。「那是不是我们下辈子都可以省下买雨衣雨伞的钱了？」
    「那才多少钱。」莫熠遥瞥了她一眼，也笑了。
    接着，两人又安静的各自喘了几口气。
    「冷吗？」半晌，莫熠遥转头看向女孩。
    程幼薇也转头，大大的眼睛转了转。
    「你该不会在打那些木头的主意，想把刚才我们千辛万苦找到的替代品拿来生火取暖吧？」
    闻言，莫熠遥嘖了一声。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想。」
    程幼薇瘪瘪嘴，默默把头转了回去。
    莫熠遥叹了口气。
    「喏，穿着吧。」
    程幼薇闻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他左手递过来的一件外套。
    「你……不穿吗？」她看向他。
    「我还有一件。」
    她看了看他。
    莫熠遥等了一会，见她没有动作，转身从包里掏出另一件外套穿上。
    见他穿上另一件外套，程幼薇这才接过了衣服。
    「谢谢你啊。」
    勾了勾唇，莫熠遥又问：「饿吗？」
    「有点。」程幼薇笑得有些靦腆，下一秒突然双眼一亮：「你等等，我有食物。」
    他歪头看她在包包里摸了一阵。
    「洋芋片、起司棒、苏打饼乾……」她一包一包丢出来，看得一旁的莫熠遥都傻了。
    「你来领个货，怎么像要去校外教学似的。」莫熠遥嗤之以鼻。
    「嘖，你不懂，这些可都是外出必需品，出门必备的。」程幼薇反驳。
    「我就看不出来哪里必需了？」莫熠遥不以为然。
    这次，过了很久，程幼薇才出声。
    「我喜欢把每一次出远门都当作要去参加校外教学。」她淡淡说着，浅浅牵起了嘴边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因为那些我去过的校外教学，我都不记得了。」
    莫熠遥看向她的目光停滞了一下，半晌，又轻轻将视线投向她。
    「这样才不会像没去过校外教学嘛。」程幼薇笑了笑，打破了方才一瞬间凝重了的空气。
    莫熠遥心头缩了一下。
    「吃吧。」伸手拆了一包零食，他扬起笑容，捧到她面前。「我们今天在公车来之前要把这些都吃完。」
    程幼薇望向他，眼睫颤了颤，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啊，没吃完谁都不许走。」
    他们窝在小小的木屋里，开心的分享着零食。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稀哩哗啦的雨声已成了一种另类的伴奏，不间断的演奏着。
    「欸，对了。」程幼薇找出面纸擦了擦手，拉过包包探头找她的相机。「我还没检查这台相机经过今天那一摔有没有坏呢。」
    听见相机二字，莫熠遥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心里乱了一下。
    「你到窗边坐一会，我帮你拍张照，测试一下我的相机。」程幼薇拍拍他。
    「我……」
    「怎么了？」
    见一旁的莫熠遥毫无动静，原本已经架好拍摄姿势的程幼薇放下相机，转头看他。
    「我帮你吧。」
    吁了一口气，莫熠遥说。
    「好啊，去啊。」程幼薇抬起下巴指了指窗边。
    「不是，我是说……」莫熠遥吞了吞口水，「我帮你拍吧。」
    程幼薇歪了下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帮你测试相机。你可能一辈子就这一次被大雨困在这了，这么难得的经验，不拍照留念不可惜吗？」
    他看着她，眼里的坚持背后，是若隐若现的不知所措。
    程幼薇没多想，笑了笑，将相机交给他，走到窗边坐下。
    手指触碰到相机的剎那，莫熠遥差点没把相机摔了。
    「怎么了？」察觉莫熠遥脸色有异，程幼薇探了探头，出声询问。「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操作相机吧？」
    莫熠遥有些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
    「嗯，行吧，那你拍吧，我准备好了。」
    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才按捺住颤抖的双手，莫熠遥闭了闭眼，将相机提至眼前。
    将食指放上快门，他来回蹉跎着按键，在心里倒数着三二一。
    喀擦！
    也没查看几眼拍摄的结果，他将相机一把塞回她手中。
    「怎么样？好看吗？」程幼薇接过相机，睁着大眼问。
    莫熠遥扯了下嘴，「还行吧。」轻轻垂了垂眼，「都这么久没拍了。」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小声，但她却字字入耳。
    什么意思？
    「你很久没替别人拍照了？」
    反射性的抬眼，他没有否认：「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其实摄影很好玩的。」双手把玩着相机，程幼薇笑着坐到他身旁：「它是一个能将所有一瞬即逝的瞬间变成永恆的技术，也是一个让所有记忆因为被记录而得以復甦的奇蹟。」
    「你喜欢摄影？」莫熠遥偏头问。
    而程幼薇只是笑而不答。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不是每一个东西都可以被摄影保存下来？」
    闻言，程幼薇怔怔转头，刚好撞见莫熠遥眼底那分模糊的黯淡和落寞。
    他用的是疑问句，却比一句肯定句还来得肯定。
    「比如说？」
    「比如说，有些莫名其妙、生来就没法出现在照片里的东西。」
    在他轻轻落地的那句话里，两个少年四目相接，只是这次，他们眼里酝酿的是一场随时都有可能被摧毁的脆弱。
    程幼薇不懂他的这句话，更不懂他眼底充斥着的悲伤。
    她只知道，摄影替她保存了很多东西，很多她曾以为自己再也找不回来的、从前种种的记忆。
    「你知道吗？以我自己的力量，我根本留不住任何东西。」她收回投以远方的视线，转头望向他，「是摄影帮我保存了一切。」
    一切吗？莫熠遥茫然的双眸有了些许的波动。
    「或许不是全部，但已经超过我所能做的太多。」
    程幼薇笑，一字一句全是坚定。
    莫熠遥听得出来，那是她对摄影的嚮往，也是她对摄影的信仰。
    似是摄影救过她一命那样的执着。
    「既然是一辈子一次的经歷……」程幼薇捉起相机晃了晃，「我们来拍张合照？」
    窗外的雨声听在他耳里渐渐小了，四周变得好安静，像他到了平行时空，或者直接换了一个世界生活。
    如果这是一次机会，就算是假的，就算只是他以为自己变成了一个普通人的误会，让他放肆一次好不好……
    他也很想被摄影救一次。
    程幼薇朝他点了下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莫熠遥慢慢的牵起嘴角，缓缓的抬眼望向她。
    他啟唇，差点就要说了声「好」。
    屋里霎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回事？」程幼薇双手抱胸，把身子缩成了一团。
    「停电了。」莫熠遥说，这八九不离十是停电了。
    停电了，也停下了他过于肆无忌惮的妄想。
    他的狂妄没有驰骋太久，终究还是煞了车。
    莫熠遥双手向后撑地，仰起头，有些自嘲的笑了。
    他刚刚怎么会有这么可笑又愚蠢的想法……
    「你怎么啦？」程幼薇探头，手肘撞了撞他。
    「我们找找看屋里有没有蜡烛吧。」甩甩头，莫熠遥起身拍了拍手，找蜡烛去了。
    程幼薇深吸了口气。她不知道他发生过什么，但她总有种感觉，他和她是一样的。
    都是小小年纪，就承受着大大的故事的人。
    「你能来帮我搬一下箱子吗？」莫熠遥的声音从屋子另一头传来。
    「来了！」
    他们搬开了墙角层层紊乱堆叠的旧纸箱，找到了立在墙边的一斗柜子，里头东西不多，却刚好有个烧了一半蜡烛。
    「运气不错啊。」莫熠遥笑着看向挖出蜡烛的程幼薇。
    后者欣喜若狂的捧着蜡烛，「你有打火机吗？我们去点火！」
    他们兴奋的跑回包包边，莫熠遥从包里翻出一支打火机，对准烛芯，两个人交换了眼神，很有默契的一起数了三二一。
    火苗轻轻直起了身子，与夜里缓慢流动的微风共舞。
    「点燃的蜡烛好美啊。」程幼薇惊喜的道。
    火光倒映在她的瞳孔中，那双本就清澈的眼睛霎时更亮了点。
    莫熠遥浅浅的笑了下，「水火相剋不相容嘛，肯定是因为我们今天淋了太多雨，蜡烛就算是一点安慰。」
    「你这歪理还挺有道理的啊。」程幼薇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两人安静了一会，不约而同的望向窗外。
    「雨是不是变小了？」
    雨稀稀落落的打在窗上，已不若之前的那么猖狂。
    「那凌晨可能有车了。」莫熠遥勾了勾嘴，顿了顿，又瞥向程幼薇。「你如果想睡了可以先睡一下，要出发的时候我会叫你。」
    「好啊。」听到这句话，程幼薇绽笑，开心的靠上墙闭起眼。
    望向她乾净的侧顏，他以为她睡着了。
    「那你不睡吗？」眨了眨眼，程幼薇低声问。
    摇摇头，莫熠遥朝她笑了笑：「我上公车再睡就好了。」
    程幼薇看了看他，抿起嘴思索了一阵，「那公车到站了我叫你。」
    一人一次，这么配合好像也不错。
    「好。」他一声应允。
    到公车站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雨停了，空气里只剩几缕扑鼻的潮湿在流窜着。
    「两点半的车，现在路上没什么车，应该会准时。」莫熠遥确认了下手机。
    两点半吗？那只剩半小时了。
    「嗯。」程幼薇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只剩半小时，他们就要离开这了，然后再过一段公车开回家的时间，他们就要告别了。
    以后，不知道还可不可以再见了。
    「你还好吗？」不知道过了多久，莫熠遥发现了身旁女孩的异状。「会冷吗？」
    她的眉眼里没有笑意。虽然才认识她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但他明白，再不利的处境里，她都可以笑着的。所以他以为她安静是因为冻着了。
    「会冷的话，这件外套你穿着吧。」
    莫熠遥将程幼薇方才离开木屋时在木屋里还他的外套重新递给她。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程幼薇搓着手，轻声问。
    她其实比自己想像中要来得平静，因为她知道，再见了又怎样，她又不会记得他。
    可她却莫名的很执着，这么多年来第一次。
    她从自己的记不得里学会了很多很多的豁达和放手，但对他，她却做不到最基本的释怀。
    她想再见到他，不管往后她是否还记得他。
    「我叫莫熠遥。」莫熠遥说，将外套又往她面前递了递。「你叫什么名字？」
    程幼薇愣了愣，咬了咬下唇。
    轻轻抬眼，她看见了他眼底的自己。
    「我叫程幼薇。」她的眼中光华流转，分外透明。
    莫熠遥终于再次看见了她的笑容。
    「下次见面还我。」
    等不了她接过外套穿上，莫熠遥收回手。
    下一秒，一件外套落到程幼薇头上。
    她头发都乱了，狼狈不堪。
    转头横了他一眼，两个人同时别过头，噗哧一笑。
    风顿时都暖了起来。

 Chapter 2-1

    庆功宴走进尾声，莫熠遥拿着饮料杯到阳台上透透气。
    「熠遥，你可以啊。」阿卓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如果没有你，寒训不可能会有今天的成功。」
    「对啊，没想到用木头代替玻璃瓶效果这么好。」
    「你是怎么想到的啊？」
    小疏和负负也晃到他左右。
    莫熠遥举杯默默啜了一口果汁，转头轮流和三个人乾杯。
    「阿卓，祝你妈妈生日快乐。小疏……啊，小疏是女朋友，祝你女朋友生日快乐。负负是奶奶吧？祝你奶奶生日快乐。」
    三个人面面相覷，不自在的咳了两声。「不要这么记仇嘛……」
    「学弟，进来一起帮忙收拾下场地，差不多要拍大合照了！」有学长在屋里喊。
    合照？没事，也不是没料到。
    「要我不记仇，也不是不行。」
    闻言，阿卓、小疏和负负速速抬头，只见莫熠遥缓缓勾起了一边嘴角。
    「我有事要先走了，帮我顶一顶。」
    三个人对看了一眼，立刻了然于心，慢慢露出笑容。
    「快走吧。」
    「我们这就去和学长姐说。」
    莫熠遥满意的笑了，将杯子塞给三人，瀟洒转身迈步，还不忘和他们挥了挥手。
    「说你肚子痛可以吧？」阿卓在他身后喊道。
    呼，刚好赶上了。
    「喂？妈。」
    「薇薇，到了吗？」宴会厅里人声鼎沸，程妈躲到一处稍微僻静之处才接了电话。
    「刚到。」程幼薇一边讲电话一边放眼寻找饭店的厕所，「不过我想先去趟洗手间。」
    「好，你慢慢来。尾牙晚宴的宴会厅在三楼，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
    走出餐厅，莫熠遥在大街上胡乱逛着。
    他掠过人群，像一阵风，从不驻足，也没能停留。
    然后，他经过一家照相馆，就像这么多年他做的一样，第一个反应就是拔腿就跑。
    跌跌撞撞跑过好几个街角，他真的累了，扶着把手跌进路边的长椅。
    到底还要再这样过多少个日子呢？
    一个害怕相机的人，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他莫熠遥这辈子就没有体验过一次好好拍照的感觉，更别说喜欢上摄影……
    一道身影划过脑海，他想起了那个热爱摄影的女孩。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拨出去了那通电话。
    刚走出洗手间，正要前往电梯口，右肩上的斜背包震动了一下。
    程幼薇打开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有些怔愣的停下脚步。
    「莫熠遥？」
    「我……」
    莫熠遥蹙了蹙眉，沉默了。
    「怎么啦？」听出大概发生了什么事，程幼薇放低了音量，轻轻的问。
    仰了仰头，莫熠遥花了好大把力气才把心里耿耿于怀的那个问题吞了回去。
    「没有，只是想问你，领货还顺利吗？」
    就这样？她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程幼薇笑了笑：「我去领的，能不顺利吗？」
    「嗯，顺利就好。」
    「你就特地打过来问这个？」
    「嗯，你陪我完成了我社团的材料代购，我本来也应该陪你去领货的。」
    闻言，程幼薇又笑了下。
    「那你今天社团寒训还顺利吗？」
    「嗯，很顺利。」
    「那太好了。」
    程幼薇抿抿唇，电话那头很安静，却没有掛断。
    瞥见不远处，电梯来了，程幼薇只好向他道别。
    「电梯来了，我该去会场找我爸妈了。」
    莫熠遥迟了一秒，轻声道：「好，再见。」
    「嗯，掰掰。」
    掛掉电话，莫熠遥大字形的躺上长椅椅背，仰头望着那片墨色洗刷过的天空。
    他刚刚其实想问她一个问题。
    她说过，她的相机替她保存了很多东西。
    那他想问问她，她的相机也能保存他吗？
    「爸、妈。」程幼薇偷偷窜到程爸程妈身旁，扯了扯两人的袖子。
    程爸、程妈交换了个眼神，拉着女儿缩到会场角落。
    和以前的每一次尾牙一样，他们火速替程幼薇简单介绍了公司里几个重要的大人物。
    「薇薇，看到那个站在中间那张大圆桌边、西装笔挺的男人没有？」程妈在程幼薇耳边说。
    「他是董事长。」程爸接话，又指了指董事长身边的女人，「旁边的就是董事长夫人。」
    程幼薇俐落的扫了几眼，了然的点点头。
    「然后现在站在门口那位是总经理。」
    「dj旁边那位，领带顏色最特别、穿着打扮最突兀的，和爸一样是副总。」
    「明白。」程幼薇看向程爸程妈，拍拍胸脯笑了下。
    「啊，对了，薇薇。」程妈又拉住了她，「董事长夫妻特别喜欢你，尤其是董事长夫人，从小你跟她就特别好。」
    程幼薇抿了抿唇：「嗯，我知道了。」
    「去年董事长夫人生日的时候，你送了她一件洋装，后来你生日，她回送你一条项鍊。」程爸补充。
    在脑子里快速记了一遍，程幼薇点点头，挽起程爸程妈的手：「我们走吧。」
    董事长夫人一见到她，高兴的都笑瞇了眼。
    她亲暱的拉过程幼薇的手，嘴上开始滔滔不绝：「幼薇，好久不见！上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啊？」
    是什么时候？眼看情况不妙，程幼薇马上扯开微笑，训练有素的应对：「好久以前了。」
    「啊，对，」董事长夫人一脸遗憾，「我们上次见面是在公司中秋节的出游活动上。」
    程幼薇回以一笑。
    董事长夫人又想起了什么：「你上次尾牙玩宾果有中奖吗？」
    程幼薇反问：「这次也有宾果游戏吗？」
    「有啊，奖品可好了，头奖有这么多。」董事长夫人右手比出数字五，表示五位数。
    「那我这次也要来好好大展身手一下了。」程幼薇作势捲起袖子，调皮一笑。
    惹得董事长夫人哈哈大笑。
    上次到底是中还没中，程幼薇其实不知道。但也不重要，说这次会大展身手就好了，反正上次中或没中都可以接。
    「幼薇，你上次送我的那件洋装好好看，我好喜欢。」董事长夫人又说。
    「董事长夫人送我的项鍊，我也很喜欢。」程幼薇微微一笑。
    「你上学期是不是在学校的大眾传播社做出了一个很棒的作品？」
    点头，点头就对了。
    「你妈妈有给我看，好厉害呀。」
    「谢谢董事长夫人。」
    不枉费她这么多年的练习，遇到这种情况，多半都是秉持三大原则，绝对不会错。
    点头、微笑、说谢谢。
    这是她对抗自己的不记得所练就的一身的武器。
    寒假不长，甚至还不到一个月，就开学了。
    和往常一样，因为家住得远，莫熠遥习惯早起出门，所以一直都是第一个到学校的。
    清晨走在偌大的校园里，冷清又不失寒意，他快步走往自己的教室，想避一避寒。
    不料书包才刚落座，他便接到负负的电话，说是要迟到了，来不及买早餐。
    「要吃什么，我帮你买。」莫熠遥无奈，可手上早已备好了钱包。
    「能认你做兄弟，我真的是三生有幸……」
    「要不要说？」
    「老样子，起司蛋饼加葱加酱油不加番茄酱！」
    「你赶快出门，路上小心。」
    负负家也住得远，但和他不一样，十天能迟到九天还抵死不改。
    莫熠遥又绕过大半个校园，出校帮负负买早餐去了。
    时间越晚，早餐店人越多，莫熠遥排了近二十分鐘的队，这才买到负负的蛋饼。
    离开早餐店，莫熠遥在等红绿灯准备过马路的时候遇到了负负。
    「熠遥，谢啦。」
    「七点二十五分。」瞄了眼手錶，莫熠遥撇了他一眼，「多亏了我，你今天才没迟到。」
    马路对面就是学校了，七点半会开始登记迟到的学生。
    绿灯了。
    「知道，你功劳最大。」
    两人勾肩搭背一起进了校园。
    回到教室，莫熠遥走回位子上想赶紧穿上他的外套，刚才走得太急忘了穿了。
    捉起外套的瞬间，眼角馀光瞄到一件似曾相识的外套，松松垮垮的掛在他隔壁座位的椅背上。
    莫熠遥眨了眨眼，仔细一瞧，发现是一件他也有的外套。
    更准确一点的来说，他把那件外套借出去了。
    「熠遥，你寒假变胖了是不是？」阿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莫熠遥抽回险些被拉远的思绪，一头雾水的看向他。
    「你怎么佔了两个人的位子啊？那本来不是小疏的位子吗？」
    「我没有……」
    「这不是你的外套吗？」小疏也走过来，指了指椅背上那件外套。
    这不是他放的啊……一抹不明的预感浮上心头，莫熠遥也说不准那是什么。
    他只知道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这是我的外套没错……不对，我只是也有一样的外套罢了，但这件外套不是我放的。」
    四个人围着那个只掛了书包和那件外套的空座位面面相覷，一时半刻没有个头绪。
    这群人挡在她的座位前干嘛？
    「不好意思……」
    熟悉的声音一入耳，莫熠遥倏地抬头，望向来者。
    那次电话之后，他们再没联络过彼此，就这样各过各的日子，宛若那天他们不曾去过阴山、他们都没坐错站，宛若雨没那么大，宛若他们要找的东西都找着。
    其实好像也没什么事可以作为他们互相打扰对方的生活的理由。
    毕竟程幼薇心里明白，要再见到他太难了……在今天以前。
    「莫熠遥？」
    她喊着的他的名字繾綣落地，像风吹过他心尖，不小心掉落了一朵蒲公英。
    和她对上眼的那一刻，莫熠遥甚是惊喜。
    「程幼薇，你怎么会在这里？」
    「喔，」程幼薇回了神，晃了晃手中的资料：「我是转班生，刚刚去找班导拿一些资料。」
    「等一下，你们两个认识？」负负诡譎一笑，「熠遥你认识这么漂亮的女生，我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说过？」
    「程幼薇……啊，我知道为什么你的名字这么耳熟了！」阿卓双手一拍：「你就是那个十班的两大班花其中一大吧？」
    「这么大号的人物，熠遥认识也正常吧。」小疏推开八卦的两人，「我都多少听过这个名字了。」
    可如果不是那一天，他还真的不认识她。莫熠遥在心里腹诽。
    这么想来还有点好笑，他们都比她自己还要认识她。程幼薇在心里苦笑。
    「那你为什么会转来七班？」负负就是不听八卦会过敏。
    「等一下，所以你之前和小媛同班……程幼薇，你和小媛熟吗？小媛现在单身吗？」阿卓大喜，扑上去就是一阵盘问。
    「你还在打她的主意？你都告白过几次、又失败过几次了？」
    「小疏你过分了啊，只准自己放闪不许别人谈恋爱……」
    面对三个人排山倒海而来的问题，程幼薇一时有点慌了手脚。
    他们说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他们问她转班的原因，换作是她，她也不会相信。
    「你们够了啊，该早自习了，都回去吧。」
    莫熠遥长脚一跨，将三个人推开。
    「我……」小疏看了看自己从前的座位，又看了看程幼薇和莫熠遥。
    「你坐阿卓后面吧。」莫熠遥拍了拍他的肩，「快去。」
    小疏点点头，拎着书包走了。
    目送小疏离开，莫熠遥低头看了看还站在一旁的程幼薇。
    「怎么了？坐吧。」他替她拉开椅子，示意她坐下。
    「我……」程幼薇绞了绞手，小声问他：「我是不是坐了他的位子？」
    虽然习惯了每过一段时间就要重新适应新环境的压力，但这并不代表她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安全感。
    「我来的时候看这个坐位是空的，就以为可以坐……」
    可莫熠遥只是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这现在是你的位子了。」
    缓缓抬眼，程幼薇安静的望着他，嘴巴没说话，可眼里似乎已交织了千言万语。
    既是感激，也是遗憾。
    见她没有坐下的动作，莫熠遥一言不发拉过她的手，将她轻轻按到座位上。
    程幼薇咬了咬唇，看着他转过头去低头算数学的侧脸，心底波涛汹涌，涟漪四起。
    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转头压低音量问他：「莫熠遥，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转班？」
    莫熠遥握着笔的右手顿了一下，然后他转头看她，眼底波澜不经，和谐寧静。
    「故事都是作者想说的时候最好听。」
    要等作者准备好了，不早不晚，刚刚好。
    「等你想说的时候，我自然会听。」
    程幼薇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刚刚她看他的那双眼睛里，感激和遗憾参半。
    她感激他的贴心与理解，却遗憾又有一个好人，终将被她遗忘。

 Chapter 2-2

    放学的时候，程幼薇叫住了正在收拾书包的莫熠遥。
    莫熠遥回头，见程幼薇将他的外套抱在胸前。
    「外套还你。」她伸手将外套递过去，「谢谢。」
    莫熠遥没有接过，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我今天出门太赶，拿错外套。」程幼薇解释。
    看了眼外套，莫熠遥将其推回去。「你穿着吧。」
    「我不冷，你穿……」哈啾！
    顿了几秒，程幼薇尷尬抬头，两个人怔怔的对望了一眼。
    「还是你穿吧。」莫熠遥勾了勾嘴。
    程幼薇终于懂得什么是打脸比翻书还快了。
    莫熠遥佯装认真收拾书包，其实偷偷的看了几眼一旁认命穿上外套的程幼薇。
    她今天拿错外套，如果再把他的外套还给他，她就没有外套了。
    思及此，莫熠遥又勾了下唇。
    「熠遥，你这週日没什么事吧？」小疏早背好了书包，一下课就溜到莫熠遥桌边。
    「没事说没事，有事也只能说没事！」阿卓也晃到他桌前。
    「做什么？」莫熠遥困惑。
    「星期日是情人节啊，记得空下来。」负负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还不忘替他解惑。
    不是……有谁能来跟他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等等，我为什么要跟你们三个大男人一起过情人节？」皱了皱眉，莫熠遥转头打了下小疏，「尤其是你，你女朋友知道这件事吗？」
    摇了摇头，莫熠遥低头继续收拾书包，没打算理他们。
    愣了几秒，阿卓首先喷笑：「兄弟，你是不是误会什么啦？」
    「谁说要跟你一起过情人节了。」负负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
    莫熠遥瞇了瞇眼。
    小疏搔搔头，咧开笑容：「我情人节想给梔梔一个惊喜，需要你们的帮忙。」
    唉，有女朋友的人到哪都怕别人忘了他有女朋友。
    「行吧。」莫熠遥背起书包，答应了。
    「你也来吧。」小疏说。
    才刚书包上肩的程幼薇顿了顿，一愣一愣的抬起头。
    「对欸，程幼薇来的话，可以以女生的视角提供很多建议和想法。」阿卓拍拍手。
    负负也赞同：「多一个人手，少一点工作……」然后他便被站在他身后的小疏巴了头。
    程幼薇有些受宠若惊的勾了勾嘴，下意识的看向站在一旁始终没出声莫熠遥。
    没料到她一转头，莫熠遥也正好在看着她。像早有准备、已经看了很久似的。
    「来吧。」他牵起嘴角。
    短短两个字，便足以让她安心了。
    「好啊。」她没再犹豫，松口答应了。
    大伙达成协议，很是高兴，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出教室。
    「去喝可可吗？」
    「喝，当然喝！」
    三个迫不及待喝可可的男孩走在最前面，莫熠遥则刻意等了等，等到她踩上他的步伐，两个人才不疾不徐的跟在后头。
    一路上，他们踏着一致的脚步，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却一点也不尷尬。
    只是偶尔，大风迎面吹过，他会瞥向她，确认她外套有没有穿好。
    只是偶尔，地面遇上水洼，她会扯扯他，示意他留意脚下。
    其实这样就很好了，她不需要太多。
    因为在程幼薇的世界里，因为缺少记忆而失去的安全感，莫熠遥都给她了。
    不管是那天在雨中，还是这么多个日子之后在新的班里。
    看着程幼薇灌下第五杯热可可，大伙都傻眼了。
    「你这么能喝啊……」小疏嘴巴都忘了闔。
    莫熠遥抽了张面纸给她。
    「谢谢啊。」程幼薇不好意思的接过去擦了擦嘴。
    阿卓眨了眨眼：「还能喝第六杯吗？」
    程幼薇摆摆手，笑：「再喝就吃不下晚餐了。」
    「你五杯可可下肚还吃得下晚餐啊……」负负点了点桌上的空杯，扯了扯嘴。
    「可可又不能当晚餐。」程幼薇转了转眼珠子。
    大伙又在店里坐了一会，眼看天快黑了，这才结束话题，结帐离开。
    在门口和结伴搭捷运回家的负负、阿卓和小疏道过别，程幼薇指了指反方向的公车站，正打算向他说再见。
    莫熠遥抢先一步拦住她。
    「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麻烦……」
    「不麻烦。」
    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莫熠遥看了她一眼，抬脚逕自往公车站走去。
    「那你走慢点！」程幼薇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抓紧书包肩带追了上去。
    那正好，她也不想和他说再见。
    搭上公车，两个人捡了最后一排两人座的位子，绿灯车子啟动了，他们因为反作用力向后躺上了有些硬实的椅背。
    窗外是快速掠过的沿途风景，程幼薇静静看着，觉得心底特别的踏实。
    每一次清空脑子里的记忆库存，程幼薇都觉得自己像重生了一样，所有事都要从头来过，因此每一次一开始也是真的很苦、很迷茫。
    但这次不一样。
    一道重量落下，她的身子僵了僵，慢慢转头，她看着他的头枕在她肩上，睡顏纯粹得像个孩子。
    因为这次她遇见了莫熠遥，还是在她最煎熬的一开始。
    「谢谢你啊。」她轻声说，气息吹着他的发梢。
    然后她突然很想很想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从口袋中摸出手机，程幼薇开啟照相程式，一边小心不吵醒他，一边调好了角度，满意的露出笑容。
    画面里，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不强，刚好替他立体分明的五官打出了一片模糊的阴影，柔软的轮廓轻描淡写，不多不少的带出了他的温柔。
    程幼薇将拇指移上快门键，正准备按下。
    公车一个前倾，用力煞车。
    她的手机好巧不巧滚落在地，另一边，莫熠遥也醒了过来。
    「你没事吧？」他醒来时问她的第一句话竟然也字句不离对她的关心。
    程幼薇捡起手机，笑笑：「没事。」
    只是可惜了那张无缘的照片。
    下了车，他们走在暮色之下，两双并肩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你喜欢喝可可？」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嗯，这点倒是都没什么变。」
    莫熠遥听出这句话里些许的诡异。
    「说得好像你有多老了、过过好几段生活一样。」
    闻言，程幼薇身子僵了一下，马上撑起笑打哈哈带过。
    「十六年不也很长吗？」
    「就是不承认自己老了是吧？」莫熠遥故意闹她。
    「你什么意思？喂，别跑！」
    莫熠遥大步大步的跑在前头，后面，程幼薇使劲的追着。
    后来，他们都慢了下来，程幼薇索性不追了，踩着前方他的影子走。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走了很长一段路。
    傍晚的天空像个调色盘，色彩的展览在上头精彩纷呈的展演着，好看极了。
    一路无话，却很踏实。
    星期天，天气很晴朗，蓝天终于露脸了，湛在空中飘扬。
    五个人早早就约在车站集合，为晚上的情人节计画做准备。
    「第一站，商圈！」小疏宣布，「买情人节礼物。」
    「这就有劳你啦，程幼薇。」阿卓拍拍她。
    负负跟在后头，「你负责挑，我们负责扛。」
    笑了笑，程幼薇转身正要往前走，馀光扫过佇立在一旁的莫熠遥。
    「去吧。」接收到她的视线，莫熠遥说。
    他嘴角的弧度不大，却很刚好。
    程幼薇心里一个高兴，脚步都跟着轻了起来。
    逛了一圈商场，最后，她选了一件毛衣，结束了第一个任务。
    第二站，大伙又掐着预约好的时间，准时到蛋糕diy店报到。
    「五个人吗？」店员向他们确认。
    「对。」
    「好的。」推了推眼镜，店员又道：「配合情人节，我们店现在有一个类团购的优惠活动，一次做三个蛋糕的价钱和做一个蛋糕的价钱差不多喔。」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要不要做三个蛋糕啊？
    小疏看了看朋友们，点点头：「好啊，我请客，就做三个吧。」
    「好的，谢谢您，这边请。」
    方才看到店里琳瑯满目的糕具及模组，程幼薇就已经蠢蠢欲动了，可惜这次的主场必须给小疏，毕竟蛋糕是做给他女朋友吃的。
    现在她竟然也有机会可以做蛋糕，可想而知，她多高兴。
    「我做一个巧克力蛋糕好了。」小疏想着想着，嘴角微微上扬，「梔梔爱吃。」
    洒糖洒了一现场。
    「你们呢？」
    阿卓和负负互相使了个眼色。「我和负负做个……」
    「重乳酪蛋糕。」负负接话。
    咦？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自动同组了？
    小疏和两人交换了个笑容。从莫熠遥和程幼薇相认那天，他们便一直觉得这两个人有鬼。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凑合他们的大好机会，怎么能让它溜了呢？
    「行，那你们两个慢慢选啊，我们先去准备材料了。」语罢，三个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剩莫熠遥和程幼薇站在原地、还没摸清楚状况，幽幽的对望了一眼。
    「你想做什么蛋糕？」
    「蓝莓生乳酪蛋糕。」
    程幼薇扫了眼菜单，指了指菜单上的一个品项。
    「好。」莫熠遥看了一眼，将菜单拿给店员：「我们做这个。」
    开始备料。
    「乳酪两百克、巧克力饼乾八十克、无盐奶油三十克、蓝莓一百克、糖六十克……」
    程幼薇读着食谱，莫熠遥则在一旁听其指示准备材料。
    「莫熠遥。」
    唸着唸着，她突然停了下来。
    「嗯？」莫熠遥就算手上正忙着测量材料，嘴上也不忘回应她。
    「你为什么会去手作社啊？」
    听到问题，第一时间，莫熠遥没有马上回答。
    程幼薇以为他是太专心在秤重了所以没有回答她，也不以为意。
    莫熠遥手上的动作始终没停，儘管如此，但他其实早已魂不守舍了。
    他在想他该说什么，或者能说什么。
    「我分析过了。」
    正当程幼薇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莫熠遥终于开口了。
    「球队比赛多，有比赛就肯定会有现场赛事直播和完赛合照；流行音乐社、热舞社、热音社、吉他社这种大社，一定少不了大型成发，而成发免不了的就是各种录影和拍照；大眾传播社和摄影社就更不用说了，摄影可是社团经营的命脉。」
    他叨叨交代了一番他的分析，而程幼薇在这一大段话里，只抓到一个重点。
    「所以你的选社宗旨，就是避开摄影、避开录影和录音还有拍照？」
    莫熠遥想了一秒，点点头。
    「手作社就算要拍照，大多也是拍作品，很少拍人的。」
    「为什么呀？」程幼薇问，「为什么你这么排斥摄影？」
    还是到了这一题。
    「你在摄影社待这么久，应该知道有些人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拍照。」莫熠遥淡淡的答。
    无论不喜欢拍照背后的原因是直接抑或间接。
    「我没有在摄影社待很久。」程幼薇说。
    「可是你星期五的社团课……」
    「对，我这学期才转过去的。」程幼薇坦白，「我上学期是大传社的。」
    莫熠遥觉得这个逻辑有点小瑕疵。「你这么喜欢摄影，为什么不上学期就加摄影？」
    程幼薇看了看他，坦然：「我知道我会转社，所以只能待一个学期的话，那就不能是摄影社了。」
    所以她上学期才会折衷选了和摄影类似的大传。
    「柠檬汁二十五克、无糖优格四十五克、牛奶三十克……」
    莫熠遥还没从她的回答中抽离，程幼薇拾起食谱又开始唸读了。
    「吉利丁片三片、鲜奶油一百五十克。」

 Chapter 2-3

    「所以这两个长方形模型是做什么用的？」就着食谱核对了一遍他们取得的材料，程幼薇拎起两个长方形模型，瞇眼疑惑道。
    「多拿的。」莫熠遥还想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程幼薇飘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正准备提着两个模型离开：「我拿去还。」
    「欸，你等一下。」
    莫熠遥脚长手快的拉住她。
    程幼薇本来就还没站稳，被这么一拉，差点向后跌进他怀里。
    所幸他反应快，及时扶住了她。
    程幼薇眨了眨眼，怔怔看着她被握在他掌心的手腕。
    伸手拉过那两个模型，莫熠遥拿了其中一个，将另一个塞给她。
    她愣愣抬头，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莫熠遥低头看着她，轻轻勾唇，灿烂一笑。
    「咳、咳，熠朵备料完成，over。」
    他将模型拿至唇边，还刻意清了清喉咙。
    程幼薇看懂了，噗哧一笑。
    他转头看向她，眼里噙着满满的笑意。
    「咳、咳，」学着他清了清喉咙，程幼薇有模有样的拿起模型：「蔷薇花收到，准备开工，over。」
    语落，两个人相视一眼，对着彼此大笑。
    「熠朵收到，over。」
    「熠朵，帮我把巧克力饼乾压碎后跟奶油一起搅拌，最后放进蛋糕模型里拿去冰，over。」
    「熠朵收到，给我擀麵棍，over。」
    「给。」程幼薇笑着递去了一根擀麵棍。
    「谢谢。」莫熠遥勾了勾唇。
    满桌都是程幼薇煮的蓝莓果酱的味道。
    莫熠遥刚处理完巧克力蛋糕底座，回过头才发现桌角躺着一碗被孤立的食材。
    心中惊觉大事不妙，他伸手抓过模型：「蔷薇花，你果酱忘记加糖了，over。」
    「我没加吗……」程幼薇赶到事故现场，看到那碗糖，这才扯着嘴陪笑道：「还真的没有。」
    亡羊就该补牢，她正想抱着那碗糖衝向她正在熬煮着果酱的锅子……
    「你小心点，锅子很烫的。」莫熠遥捉住她的手，轻轻皱眉。
    程幼薇手上那碗糖差点洒了。
    见程幼薇好一阵没反应，莫熠遥抿起嘴：「我来吧。」他二话不说便拿过她手中的糖，兀自煮果酱去了。
    「那我去做乳酪，over。」程幼薇拿起模型，小声说。
    偷偷瞥了一眼她小跑步匆匆跑远的背影，莫熠遥对着一锅果酱笑了。
    厨房的和平维持了短短一段时间，直到他听到背后传来锅碗瓢盆匡噹匡噹打架的声音。
    手边的果酱处理得差不多了，他不疾不徐的晃到程幼薇身侧。
    「蔷薇花需要帮忙吗？over。」
    听见他带笑的声音，程幼薇不客气的睨了他一眼。
    「不需要，over……」
    「收讯不良，over。」
    没理她，莫熠遥逕自截断了她的话。放下模型，他走到她身后，伸手替她调整姿势。
    当他的手触及她的时，她以为皮肤也似烟火，能擦撞出火花。
    「保持着这个角度搅拌，乳酪才化得开。」
    莫熠遥说话时，气息吹得她的发一缕缕飘上她的颊，搔得她好痒。
    她抬手拨开头发，却不小心沾了一把奶油在脸上。
    「然后请记得自己的手上还有奶油，蔷薇花，over。」
    莫熠遥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她脸上的奶油，将脸凑到她颊边，想看个仔细。
    「不就是奶油吗……」至于距离这么近看吗？程幼薇脸一热，抬手想将之擦掉。
    他按住了她举到一半的手。
    「别动。」莫熠遥沉着声说，帅气的脸诱人得在她眼前放大。
    程幼薇的脑子唰的一声成了空白，只能不动如山的被他禁錮在那。
    勾起笑，他以指腹抹去了她脸上调皮的奶油。
    像流水潺潺里，落了一滴刚晒过太阳的暖雨。
    莫熠遥放开她，嘴边藏不住残留的笑意。
    程幼薇咬咬唇：「你行你来。」说着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去了。
    莫熠遥半句话都没说，只是笑笑接过接下来的活。
    他们安静了很久，好一阵子都没人说话。
    程幼薇望着他专注搅拌奶油的身影，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
    「莫熠遥。」她轻声喊他。
    「嗯？」
    「我一直很想问你……」
    她低了低头，有些侷促。
    「问我什么？」
    久久不见她的下文，莫熠遥终于抬头，一双眼睛安静而清澈的望向她。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她鼓起勇气，大大的眼睛直直的望进他眼底。
    在阴山的时候，总是问她冷不冷、饿不饿，为了让她睡觉而熬了一整夜，只等公车到了要喊她起床；后来再相逢，又是借她外套、又是替她解围的，送她回家、怕她烫着、帮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连她最需要的安全感，他都没少给她。
    「也许你做的事都只是你的举手之劳，但对我来说，这些都是莫大的好。」
    程幼薇说，眼里盛满了泪。
    「谢谢你。」
    听见这声谢谢，莫熠遥心一揪，默默咬住了下唇。
    她不知道，他才是那个要说谢谢人。
    上次和她通完那通电话之后，他竟是好几天后才想起来，这还是第一次，他竟然在经过照相馆后还能想到别的事。那一天，他看到照相馆，心里的想法除了原本就有的惊慌害怕，竟然还有她。
    是她让他对原本已泛黄的期待再次抱有希望。
    是她给他这样的自信和勇敢。
    是她救了他。
    所以现在欠她的这句谢谢，有一天，他会还给她的。
    此刻他只想和她说：「不哭了，蔷薇花，over。」
    还有谁会像她一样，陪他拿着点心模型模拟对讲机玩一整个下午？
    莫熠遥放下锅具，走过去蹲在她身前。
    程幼薇赶忙眨了眨眼，「我哪有……」却不小心眨掉了几滴眼泪。
    莫熠遥轻轻牵起嘴角，伸手就要替她擦掉被她挤落在颊上的眼泪。
    「请记得自己的手上还有奶油，熠朵，over。」
    她拍掉他的手，拿他说过的话来堵他。被这么一坑，莫熠遥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见他勾起一抹好看的笑容，她以为他又要做什么犯规的事情了，心跳悄悄的漏了一拍。
    这一秒像过一年那么漫长，然后……
    他抿抿嘴，说：「你哭起来真丑……」
    「收讯不良，over。」
    他们在热闹市区里稍微僻静的一个巷口订了一间牛排馆，傍晚不到就拎着做好的蛋糕驱车赶往餐厅布置场地。
    墙上有「happyvalentine'sday」字样的气球，字母旁缠绕着一串又一串的led灯，和一旁点缀的乾燥花相应成了浪漫。
    一个小小的包厢，五个人竟合力打造出了那么一点高级感。
    餐桌上，几盏蜡烛一闪一灭的晃着身子，似乎也迫不及待要等到女主角的出现。
    烧着的蜡烛飘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小疏说，那是梔梔最喜欢的花。
    程幼薇一听红了鼻子。多么美好的一段爱情啊，不用靠相机就能记得有关她的一切。
    「啊，花！」负负叫了一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阿卓瞥过去一眼，也想起来了：「小疏，花呢？」
    程幼薇正小心的避开脚边滚了一片地的气球，被他们两个这么一喊，差点踩破了好几颗。
    小疏闻言抬头，一脸呆滞：「忘了。」
    听到这里，连本来在一旁从容喝水的莫熠遥都险些拿不稳杯子、把水给洒了。
    「哎呀，花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给忘了……」小疏抱头自责，手焦虑的抓上头发，那力道感觉只要再多抓几下就能抓下一搓头发。
    撇了眼錶，距离和梔梔说好的生日派对的时间只剩不到二十分鐘，莫熠遥咬了咬唇：「我现在去买。」
    四个人同时望向他。
    「要买什么花？我现在去买。」莫熠遥又重复了一次。
    虽然市区热闹，感觉要找到一家花店也不是多大难事，但在这么紧迫的时间里，既要来回，还要买到指定的花，没能成的风险也很高。
    「还是我去买吧。」小疏牵了牵嘴，「你们今天已经帮我太多了。」
    说着，他正要推门而出。莫熠遥追了过去，拦住了他。
    「我去吧。」他说，「万一梔梔提早到了，你一定要在场啊。」
    小疏怔怔回望他，末了，感激的点了点头。
    「薰衣草，不用别的花。」
    莫熠遥明白了，抿唇拍拍他。
    「路上小心。」程幼薇在他离开前轻轻补了句。
    莫熠遥听见了，收回了前踩的脚步，侧过头，衝着她勾了下嘴。
    这一笑在程幼薇心尖吹过了一阵风，乱了她几拍心跳。
    四个人目送着莫熠遥抬脚跑远的背影。
    「小疏，梔梔传讯息给你了。」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阿卓拿起来看了眼，便将手机送到小疏手中。
    小疏接过手机，点开讯息。
    「梔梔说她在路上了，不出意外的话，二十分鐘后到。」
    怕会赶不回去，他也不敢走太远，在街上逛了两圈，莫熠遥这才找到了一家藏身在一条巷弄里的小花店。
    心中一喜，他三步併作两步跑了进去。
    「欢迎光临……」
    「不好意思，我要一束薰衣草。」没等店员打完招呼，莫熠遥双手撑在柜台上，一边喘气一边说。
    店员看了他一眼，笑答：「好的，稍等一下。」
    她替手边还差一步就完成了的花束绑上缎带、打了个结，转身张罗莫熠遥那束薰衣草去了。
    莫熠遥不经意瞥了一眼，店员的工作台上躺着的，是一束殷红色的红玫瑰。
    每一朵都像极了暗夜流光里诱人的红宝石。
    莫熠遥其实不热衷玫瑰花，但这家店的却开得特别好看，驱使他多看了几眼。
    不过两分鐘，店员就抱着一束浅紫色的薰衣草花走回柜台。
    「这样还可以吗？还需要做什么插花上的调整吗？」
    打量了一眼花束，莫熠遥满意的扬起嘴角：「可以，谢谢你。」
    结完帐，他收起钱包正要抱着花离开，听见台前店员小声咕噥了句：「啊，少包到一枝玫瑰花，又要丢掉了……」
    听及此，莫熠遥抬手看了眼錶，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倒退几步折了回去。
    「那个……」他微微啟唇，支吾半晌：「如果你真的要丢掉这朵花，可以给我吗？」
    店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那枝玫瑰花。
    「好啊。」笑笑，店员将花递了过去。「反正这束花也是店里最后一束玫瑰花了，这朵花不插进去，留着也无用武之地。」
    听见回答，莫熠遥一个惊喜，开心的捧过那枝玫瑰花。
    端详了好一会，嘴角偷偷上扬。
    他一手抱着薰衣草、一手捏着红玫瑰，跑步离开花店。

 Chapter 3-1

    十八分鐘。
    莫熠遥一踩进门，四个人全望向了墙上的时鐘。
    一分不差，刚好十八分鐘。
    他将花搁在桌上，快步入内，关上门。
    「梔梔两分鐘后到。」小疏说着，走上前拍了拍莫熠遥：「谢啦，兄弟。」
    莫熠遥笑了下，「那我们关灯吧。」
    五个人快手快脚的熄了灯，一边在心底默数着秒数，一边竖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觥筹交错、人满为患的牛排馆里，盛装出席的梔梔脚下踩着高跟鞋穿过重重人群，探头寻找小疏告诉她的那号包厢。
    「啊，就是这里了。」眼睛来回在手机和包厢门边确认过几遍包厢号码，梔梔按住门把，轻轻推开了门。
    包厢内一片漆黑，只剩最里头还亮着一簇摇曳的光。
    梔梔眨了眨眼，才发现那是一排「happyvalentine'sday」的造型蜡烛，佇立在她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上。
    双眼一热，她咬了咬唇，眼里蒙上一层薄薄的泪。
    小疏算准了时间，从蛋糕后面冒出了一颗头，逗笑了站在前头的梔梔。
    他捧着蛋糕一步一步走向她，直到距离她只剩一步之遥。「情人节快乐，梔梔。」他说。
    躲在沙发后的四个人同时抖了抖，还没准备好承受这样甜得旁若无人的表白。
    「我很快乐，谢谢你，小疏。」
    灯亮了，包厢里的布置都醒了，恣意活跃了起来，替包厢染上了一层浪漫。
    梔梔绽开的笑容在灯光照耀下清晰可见，小疏看着，默默将右手藏到了身后。
    程幼薇注意到了，又偷偷的红了眼。
    莫熠遥也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悄悄的将薰衣草花束掉包到他的左手边。
    他们都知道，小疏今天下午在做巧克力蛋糕的时候，不小心烫伤了手。
    一个大男人生平第一次使用烤箱，莽莽撞撞的就让烤箱在右手上烙下了一笔。当时简单处理过伤口，虽无大碍，但还是在手上贴了一张不小的ok蹦。
    兴许是不想让梔梔担心，也许是怕梔梔知道了会内疚，小疏藏起伤口，心里只想着值得了。
    「梔梔一路赶过来也饿了吧？我们先吃饭？」阿卓招呼大家。
    「好啊，吃完饭再来切蛋糕！」负负在桌上的餐盘间挪出了个位子放蛋糕。
    六个人先后入座，操作着刀叉吃牛排。
    三个兄弟之前曾经和梔梔打过几次照面，和她算得上熟悉，也聊得很来，但刚转过来的程幼薇似乎与餐桌上的热络有些疏离。
    话本就没有其他几个人多的莫熠遥也发现了不发一语、始终在一旁默默嚼着饭菜的程幼薇，她的安静折现成了她对于这一桌人的陌生，但没有他以为的排斥和慍怒，反而很柔软，很淡然。
    的确，程幼薇并不生气。她记得的事本就不多，一直都知道自己话多不如话少，免得出包。
    这种在喧譁中独自安静的事情她早习惯了，更何况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可这一幕小疏都看在眼里了，都是朋友，他不可能装作没看见。「啊，对了，」小疏放下餐具，看了看程幼薇，转头和梔梔介绍：「程幼薇你可能没见过，是这学期才转进我们班的。场地布置多亏有她的帮忙才能如期完成，不然依照我们四个大男生的速度，可能时间到了不但没弄完还搞砸。」
    一双杏眼扫向程幼薇，梔梔啊了一声，弯起眼睛：「程幼薇？我听过啊，和向亦妘并列十班两大班花，全校很少人不知道吧。」
    大家都听过她？她以前到底有多出名？她自己是没什么印象。
    程幼薇以笑代答，因为好像说对也不是、说不对也不是。
    「好高兴能见到你本人，你真的很漂亮。」梔梔从来都不吝讚美的个性此刻更是表现得一览无遗。
    她伸出手，程幼薇赶忙回握上去。
    「我也很高兴。」
    纵使是第一次见面，纵使这种场面话她听得够多了，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程幼薇还是感觉得出来的。
    频繁抽离过去、重活一遍，程幼薇已经训练了一种能力，是能够在重新见上这个世面的短时间内，快速判断出一个人的好坏。
    眼前这个笑起来眼睛会弯成两弯月牙的女孩就是个好人。
    「我是五班的梔梔。」梔梔笑着，朝她眨了眨眼，「以后在班上，他们四个要是有谁欺负你，你就来五班找我，我肯定替你教训他们。」
    梔梔是小疏的女朋友不说，一直以来也是被另外三个人当大嫂供着的，大家都听她的话。
    程幼薇微微一笑，说了声好。
    一旁，四个男生对这两个女人无视他们做的奇怪交易嗤之以鼻的皱了下鼻子。
    他们各种话题都能聊，本来只是一对小情侣和四个替朋友过情人节的廉价劳工，临时凑起来的这个组合竟意外的很合得来，席间少不了此起彼落的笑声。
    一顿饭，六个人就这样在说笑间吃完了。
    服务生的敲门声像掐准了时间似的响起，他们开门，只见服务生拿了一张问卷进来。
    「您今日消费达本店参与情人节限定抽奖活动的资格，如果愿意抽个空帮我们填写这份问卷，等等就有机会抽到小至折价券、大至手机的奖品。」
    服务生不换一口气的熟练说完，专业的掛上微笑转身正要走。
    「不好意思……」负负叫住她，「有哪些奖品啊？」果不其然被一旁的阿卓毫不客气的巴了下头。
    阿卓转头衝着服务生笑。
    不愧是训练多年的服务生，脸上的笑容一丝不减：「三等奖，一百元折价券一张；二等奖，招牌牛排兑换券一张；一等奖，a牌最新款手机一支。」
    听见最后一句话，全桌无人不亮起眼睛。
    其中最浮夸的两个人莫过于负负和阿卓。
    他们抄起纸笔埋头填问卷，连刚才还嚷嚷着要剪刀石头布决定谁可以吃的最后一块提拉米苏都被拋诸脑后。
    送出问卷，大伙嚷着要跳舞。
    他们将一些地上的气球吸上天花板，空出了一块地，管它叫舞池。
    负负和阿卓扮起dj，将手机音乐开到最大声。
    包厢里瞬间有了ktv的感觉。
    梔梔和程幼薇对看了一眼，很有默契的跳起舞来。她们笑着跳没经过编排的舞，舞步凌乱，却很自然。
    有一种随时都可以飞起来的感觉。
    头顶上的灯光切割出她们亮眼的五官，像一支柔软的水彩笔沿着她们的眼鼻画了一遍。
    小疏想也没想，起身加入了手舞足蹈的行列。
    莫熠遥啜饮着杯中的汽水，眼角被那抹正左摇右摆、上蹦下跳着的身影勾住了，放也放不下。
    表面上不疾不徐，实则心里痒得难受。
    最后，程幼薇偶然朝他望来一眼，光影下，她衝着他，笑意爬上嘴角……
    他又输了。
    又是那个笑容，他总能败给它，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莫熠遥放下玻璃杯，大步大步步入舞池。
    看见高出她一个头的他站定在她面前，程幼薇有些傻了，愣愣的望着他。
    「程幼薇。」他轻声喊。
    她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他，连眼睛都没眨。
    这几天光是看着他，她的心跳就能打上一架，全乱掉了。
    包厢很吵，音乐放得很大声，可他们像自成一个世界，只被两个人的呼吸包围。
    「教我跳舞。」
    「啊？」
    「我说，教我跳舞。」他又说了一遍。
    低头看着她，莫熠遥牵了牵嘴角，心尖扫过一丝怦然。
    听见他的请求，程幼薇完全傻了眼。这是什么脱线的剧情？小说和电视剧都不是这么演的啊。
    「我乱跳的。」她心虚。
    她确实是乱跳的，最认真的一次学舞，大概就是幼稚园在电视机前看亲子台向大哥哥大姐姐学的吧。
    「没关係，大不了我们一起乱跳就行了。」莫熠遥耸了耸肩，不以为意。
    他刚说的是「我们」和「一起」吗？程幼薇兀自开心了下。
    「好啊，我教你。」程幼薇展顏。
    他们耳朵听着音乐，眼睛看着彼此，开始跳舞了。
    「左脚、右脚，拍手！」
    「换边，右脚、左脚，拍手。」
    这种日子还有多少个？程幼薇心里没有数，她不知道自己很久很久以后还会不会记得他。
    可她第一次萌生了这么任性的念头。
    她不想放手，这种他们能对着彼此大笑的日子。
    结果他们买的这张单中了头奖。
    服务生也大气的当场交了手机，六个人轮流传着那支手机掂量重量。
    「哇，这支手机真的好轻啊。」负负惊讶。
    「人家标榜业界最轻，当然轻了。」阿卓趁他手一松，加速从他手中抢过手机。「可是还是归你了。」阿卓不捨的将手机推到小疏面前。
    「谁买单归谁。」负负也挥挥手，当作是和手机的告别。
    小疏还来不及回话，就瞥见从方才就没间断的朝他使眼色莫熠遥和程幼薇。
    「干嘛？」他用眼睛问。
    莫熠遥用唇语回了两个字：「礼物。」
    「还有花。」程幼薇补上。
    小疏读着唇语，明白了。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今天到底是谁过情人节？
    朝他们两个眨了下眼，小疏左手悄悄握上那束薰衣草花。
    程幼薇和莫熠遥又交换了个眼神。
    嗯，见机行事她最会了。
    匡噹！汤匙掉地上了。
    「梔梔，能帮我捡一下汤匙吗？好像在你的脚边。」程幼薇指了指桌底。
    梔梔没多想，一口答应。
    她弯下腰扫了扫，找到了躺在地板上的汤匙。
    「哎呀，找到了。」她拍了拍汤匙，从桌底爬起来。
    伸手将汤匙还给程幼薇。
    「喏，汤匙……」
    然而一回头，汤匙就从手中滑了下了。
    因为在她眼前的，是一簇开得正盛的薰衣草花。
    「知道你好像很喜欢薰衣草，想说我也从来没有送过你花……」小疏抓抓头，模样有些青涩。
    「我也很喜欢你。」出其不意的，梔梔脱口而出。
    她看着他的眼神很真挚，好像在诉说一种信仰。
    两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对视着，没有缠绵的吻和拥抱，却已经足够热烈。
    旁边的四袋空气儘管看不下去，却也不忍出声打扰。
    「啊，」小疏想起了什么，从桌边翻出了一只盒子，「这是礼物。」
    还有礼物？
    梔梔惊喜的接过，小疏又开口，下巴点了点盒子：「打开看看。」
    她听话的打开盒子，一件柔软的米黄色毛衣安静的躺在里头。
    「好漂亮的毛衣。」拿起毛衣比划了几下，「好看吗？」她问。
    小疏眼里盛满笑看着她：「好看。」
    这一幕简直让在一旁的程幼薇醉心了。
    「谢谢你，小疏。」梔梔由衷的道。
    小疏摇摇头，只是笑。
    「你们两个够了啊。」负负遮着眼哀号。
    「以后放闪前，一人先送一副墨镜来。」阿卓朝他们勾勾手指，演技浮夸。
    左思右想了一下，小疏收敛了表情：「这样吧，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闻言，五个人都朝他投以困惑的目光。
    他侧身附在梔梔耳边和她交谈了几句。
    梔梔听完，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情人节，没有情人，至少要过节。」梔梔说得一本正经。
    「过节肯定少不了礼物。」小疏接话。
    四个人被他们越说越糊涂了。
    「这支手机就是礼物。」小疏将手机推到桌子正中央。
    消息一出，所谓没有情人的四隻可怜虫面面相覷。
    见四个人一秒内眼神迅速集中到手机上，小疏按住了手机。「至于是谁能得到它呢，那就要看大家游戏玩得怎么样了。」
    梔梔点点头，「谁赢了游戏，手机归谁。」
    「游戏是什么？」程幼薇举手发问。不就玩个游戏，她还能输吗？
    梔梔要来一副纸笔，「任务挑战。每个人等等都会抽到一个任务，限时……两个月好了，在期限内最先完成任务者胜出，为手机的最终拥有者。」
    「成交！」负负和阿卓自信满满的拍桌。
    小疏将视线扫向另外两个人。
    「当然没问题。」程幼薇点点头。
    「同意。」莫熠遥食指敲着桌面，漫不经心的答。
    哼，她一定要赢他！程幼薇皱了皱鼻子。
    经过一番讨论，梔梔和小疏总算拟好了四张籤，摺好放上桌，供他们选。
    四个人也不多犹豫几秒，三两下便选好了自己的籤。
    任务不能被其他人发现，否则有人阻碍自己赢不了游戏。
    只有小疏和梔梔能看抽籤结果。
    他们在桌边轮了一圈。
    ｜在学校的八个小时里，只能和负负保持最多一公尺的距离。｜
    两个人飘了一眼阿卓扭曲的脸，十分不客气的噗哧一笑。
    ｜让阿卓请客至少六十次。｜
    负负的笑在看到籤的那瞬间立马垮了下来。
    不是阿卓小气，是两个月请六十次客这种活叫谁来干谁都会拒绝的吧。
    这下他们都要怀疑小疏和梔梔是不是以送礼为名、整人为实在耍他们了。
    莫熠遥看到自己的籤时，也是毫不隐讳的怔愣了一下。
    ｜每天除了睡觉、上厕所和遇上不可抗力之因素的时候，其他时间都要和程幼薇同进同出。｜
    这究竟脑回路要有多奇葩，才能想到这样奇怪的任务？
    小疏和梔梔走过他身后时，偷偷的击了个掌。
    他们当时就是赌上了他一定会抽到这枝籤，才出了这个任务的。
    自己过情人节的同时还不忘替朋友凑cp，他们可算做了一桩大善事。
    另一边，程幼薇左右张望了下，确认自己的籤没有外露，这才小心打开……那个剎那，她眨了眨眼，心情有些复杂。
    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呢，还是其实是一项棘手的挑战？
    凭她多年的摄影经验和对于摄影的敏感度，她一直觉得莫熠遥适合相机。
    在她的相机里，莫熠遥总是那么的完美，儘管她从没成功的拍过他一张照片。
    而替他照一张相便变相成了她一个小小的梦想。
    这次，她终于有机会了。
    因为她抽到的，正是给她的一个圆梦的理由。
    ｜替莫熠遥拍一百张照片。｜

 Chapter 3-2

    最后由小疏代为保管那支作为游戏奖品的手机，限时两个月的任务挑战也自此刻生效。
    「时间差不多了。」小疏看了眼手錶。
    梔梔点点头，提议：「那我们拍一张合照就走吧？」
    「好啊。」阿卓率先起身收拾场地，负负也帮着在沙发上挪出了一个刚好容得下六个人的空位。
    沉默了半秒，莫熠遥面不改色的出了声：「我帮你们拍。」
    五个人回头看他。
    「手机找东西架着就好啦，大不了请外面的服务生来帮我们拍也可以……」负负摆摆手，以为他的考量是这个。
    莫熠遥脸色沉了沉，不是生气，只是有些急了。
    「我长痘痘，今天不上相。」
    大伙不信，攀上去要找他的痘痘。
    「这里。」他无计可施，抬手指了指下顎，还佯装认真的抬起下巴给他们检查。
    幸好他前些日子下顎边缘的确冒出了颗淡淡的小痘痘，只是他那颗痘痘真的小得几乎不可见，是因为眼下没有其他方法了，他才拿它出来挡。
    包厢光线也不是很足，几位痘痘检查员一时半刻对莫熠遥的痘痘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好摸着鼻子悻悻退回去。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程幼薇在心底叹了口气。
    所以说她这个任务到底难还不难啊？竟然还牵扯着一颗痘痘。
    要是往后他痘痘一直没消，她不就没戏了吗？
    「准备好了吗？三、二、一……」
    「情人节快乐！」
    喀擦！
    小疏骑脚踏车送梔梔回家了，负负和阿卓家住得远，一起去搭捷运了。
    程幼薇家住附近，打算走路回家。
    「你家不是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吗？」她望向貌似没打算走的莫熠遥，「不用送了啦，我自己回去，你也赶快回家。」
    纵使她心里是捨不得的。
    但如果陪她多走这一段路会累着他，她寧愿不要。
    她知道他回家还要坐好一段时间的车。
    可莫熠遥还是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程幼薇挑了挑眉，「那我走嘍，路上小心。」
    也想不透他半声不吭的站在那里吹风是为了什么，程幼薇只好把他的沉默当作是默许了。
    或许真的只是吹风呢。
    她甩着一头长发，转身朝家的方向走。
    可走没几步，有双手从身后拉住了她。
    她倏地回头，看见莫熠遥一手攥着她的手腕，一手背在身后。
    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彷彿有万千情绪在里头涌动。
    「一起走。」他喘着气，「我们一起走。」
    他刚刚跑步了吗？怎么这么喘？
    程幼薇轻轻皱了下眉：「你怎么啦？」
    他安静的看着她，看了很久，才摇摇头。
    程幼薇牵了下唇，也没追究。
    「嗯，走吧。」
    有了她这句话，他似是得到了全世界的应允和安慰，暖意全爬上心头。
    他们走在长长的人行道上，莫熠遥背着靠近车道的那隻手，配合着她跨幅不宽的脚步慢慢的走。
    碎在路面上的月光很温柔，和着路边稀疏的路灯洒了一路。
    他们偶尔会搭上几句话，可更多的时候是什么话都不说。
    却已经很好了，可以两个人像这样一起走回家。
    直到他们右转过一个转角，程幼薇家到了。
    莫熠遥看了看她家公寓，收回视线转而看她。
    「那我进去啦。」程幼薇笑了笑，「今天谢谢你，回家路上小心。」
    她想举起手向他挥手，可却莫名的力不从心。
    所以她没有挥手，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像要把他看穿。
    怎么还不走呀？
    赶羊吗？多待一会不好吗？
    你再见是说假的？
    程幼薇心里冒出了两道声音，对她要不要进屋一事争论不休、僵持不下。
    「程幼薇。」
    莫熠遥一声打断了在她心里咬耳朵的那两隻小虫。
    「啊？」她回过神，大大的眼睛睁得很圆。
    「怕你这一生会有遗憾……」
    「遗憾？」程幼薇皱起鼻子，瞇起眼：「什么遗憾？」
    「情人节从来没有收过花的遗憾。」他说。
    莫熠遥向后退了一步，月光下，他一身洁白乾净，只剩星光点点在他身上窜动。
    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伸了出来，掌心里，搁着一朵泛红的玫瑰。
    像少年的羞涩都画在了里面。
    程幼薇眼睫动了动，轻轻的眨了眨眼。
    望着眼前盛放的红玫瑰，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任由风吹。
    经过的风似乎都温柔了点，悄悄捎来玫瑰残留的馀香，将两个少年环成了一个世界。
    头发随风飘上脸颊，她身手拨开，终于抬头直视了他那双格外静謐的眼睛。
    望进他的眼底，她见到的是最纯粹的欣喜和宽慰。
    方才他看起来的确不怎么开心，像有千斤重的心事压在心头。
    可此刻他眼里全是笑意，纵使不张扬，却足够的坦率和真实。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他现在很开心，她觉得再追究下去都是多馀。
    只要确定他很开心，就好了。
    ｜故事都是作者想说的时候最好听。｜
    而且莫熠遥曾经这么告诉过她。
    程幼薇伸手接住玫瑰花，捧在手中，朝他灿笑。
    「你是第一个送我花的人，我是该遗憾还是不该遗憾啊？」
    她调皮的笑着，还假装苦恼的皱了皱眉。
    莫熠遥别开头笑了。
    夜很长，风很轻，少年很美，喜欢也很安静。
    任务挑战游戏主办人小疏一个忍不住，直接将莫熠遥的任务在星期五的社团课上昭告了另外两位参赛选手。
    阿卓和负负一听，立马放下做到一半、一分心就要重头来过的led藤编造型灯，只差没有跳出座位拍手叫好。
    「欸，我先说啊，熠遥如果最后赢了游戏，拿到手机的也是他喔。」小疏提醒了下显然有些兴奋过头的两个人。
    阿卓不在意的挥挥手：「熠遥追程幼薇，这是多大的一件事啊，区区那一支手机算什么？」
    「兄弟的幸福一次都浪费不起，那么好的机会送到眼前，怎么能不好好推他一把？」负负也摆摆手，附和。
    闻言，小疏转头笑着拍拍莫熠遥的肩：「你的啦啦队已经到齐，是不是该衝一把啦？」
    「衝什么啊？」莫熠遥看着面无表情，其实心底早就泛起波澜，一层翻过一层不止。
    「平日要上课，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小疏歪头想了下，「你问她这週末要做什么好了。」
    莫熠遥一脸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她家长……」
    一旁的三个人差点晕过去。
    「我今天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凭实力单身了。」负负摇摇头。
    阿卓也叹了一大口气。「大哥，你能不能以一个纯粹男孩约女孩出来玩的角度去问这个问题？」
    莫熠遥瞥了他们一眼，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他在三道殷殷期盼的目光下拿起手机输了一行字给程幼薇。
    ｜你这週末有什么安排吗？｜
    他以为摄影社社团课都很忙，光是顾着照顾一大堆摄影仪器都嫌吃紧了，根本没有时间看手机。
    不料程幼薇不到半分鐘就捎来了讯息。
    一听见讯息提示音，四颗头连忙凑了过来。
    ｜社长刚刚宣传了一个活动，我想去参加。｜
    四个人对望了一眼，莫熠遥正想接着问她是什么活动，她就自己接了话。
    ｜这週六在市中心举办了一年一度的双城摄影节活动。｜
    双城摄影节……是和摄影有关的活动啊。
    ｜我一直很想参加，前几年不是有事撞期就是名额额满了。｜
    在思绪逐渐飘远之际，他看到了这句话。
    一瞬间将他拉了回来。
    莫熠遥咬紧下唇。
    ｜那今年呢？你报上了吗？｜
    他的手指敲着键盘，有些颤抖。
    ｜刚报上了，是社长替有意愿参加的人统一报的名。｜
    他听得出来，她字里行间都是期待。
    莫熠遥闭了闭眼。
    「你等什么呀？赶快加报啊！」阿卓摇摇他。
    微微仰头，莫熠遥盯着白得刺眼的天花板和吊灯，双唇紧紧闭成一条线。
    「摄影节肯定是要扛着很多摄影器材去的，你忍心就这样看着程幼薇一个人大包小包的扛一天？」负负试着说服他。
    「你如果是担心这样你喜欢人家的心思会太明显，任务挑战的任务正好可以当你的幌子，给你一个理由跟她一起去摄影节。」小疏以为他在意的是这个，不以为然。眼看手上的竹子已经编了一个段落，他倾身要拿桌上的剪刀。
    「为了手机，合情合理。」阿卓拍了拍手，转头又将小疏往后拎了拎，「你别插在我和负负中间。」
    小疏睁大眼睛，想起了什么，摸摸鼻子认命绕道。
    坐起身，莫熠遥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只是逕自拿起手机，打开和程幼薇的聊天室。
    他木着一张脸，试图将所有的情绪都淡化。
    不要想太多，把自己当个普通人，必要的时候，甚至当成空气都可以。
    不要害怕，莫熠遥，你不能再逃了。
    除非你这辈子都不想拍照了。
    就算算不了前方的路，那至少也要走好眼下这一步。
    不要再逃跑，是你现在能做的，最多最多。
    莫熠遥在心里这么洗脑着自己。
    反覆刷着这几句话，直到他再也数不清这是第几遍，他咬紧下唇，在键盘上敲下一句话，按了送出。
    ｜也帮我报名吧。｜

 Chapter 3-3

    等了好一阵莫熠遥都没回覆，程幼薇再无心听课，只是在台下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机，到最后甚至咬着手指盘算是不是应该去男厕救他。
    她觉得他大概是掉马桶了。
    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是这样？再小的事都能放大编故事，等不到他的讯息就魂不守舍的，希望听到的每个讯息提示音都是他。
    一直到刚拍完一组照片回来，看到莫熠遥发来的讯息，程幼薇这才扬起嘴角，蹦蹦跳跳的跑到社长面前说她要加报。
    喜欢一个人好像就是这么简单，只有瑕不掩瑜的道理，没有瑜不掩瑕的可能，一条几个字的讯息就能抵过长时间累积的一肚子的闷。
    「没想到我竟然也有要帮熠遥追女孩的一天……」小疏那语气活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在缅怀着什么。「以后哥就是你的军师了，有什么问题仅管问，我全数接招！」
    「这么有自信？」阿卓笑了声，「叫前辈！」前半句话是对着小疏说着，后半句话则是一边拍着还一愣一愣的莫熠遥一边说的。
    负负弹了一记响指：「你任务好好做，不出两个月，我们肯定要叫程幼薇一声嫂子了。」
    打量了下自己完成得差不多了的灯架，负负露出满意的微笑，准备去材料区找一颗合适的灯泡换上。
    「欸，你去哪里啊？」阿卓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扯着自己未完成的灯架追了过去，手中还没固定好的藤编灯架差点松脱。
    望着两人猫追老鼠一样黏在一起的身影，小疏笑着摇摇头，转头瞥了眼始终没做任何反应的莫熠遥。
    可以再浮夸一点啊这三个人。莫熠遥好气又好笑的挥挥手。
    喜欢吗？他不知道他对程幼薇的那种感觉到底算不算得上喜欢，他只知道，他想在她的生命里做一个有价值的人。
    情人节那天，活动结束时他确实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因为他拿着相机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围在她身边笑。
    那个时候，他多希望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多希望他也在那张照片里，就站在她旁边的位置，一个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和她一起拍一张照片。
    拍一张照是一件多难的事啊？任谁听了都想笑话他吧。
    而他却连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都没能为她做。
    不能和她一起合照的他，瞬间变得好没用。
    他想要抬眼、低头都有她，因为和她在一起的每个瞬间，都很开心。
    有人说，喜欢和爱不一样。
    喜欢是你会因为他而开心，而爱是你希望他会因为你而开心。
    如果真的是这样定义的话，他想，他是喜欢她的吧。
    他想和他喜欢的女孩一起拍照。
    这件别人做起来宛如反掌折枝一般的事情，变成了他毕生的梦想。
    他要跨过这个坎，就从双城摄影节开始。
    大不了到时候还是会怕的话，躲相机便是了。
    只是可能有点多。
    双城摄影节那天，天气一改前几天的阴冷，乌云都散了，只剩阳光久违的出来蹓躂。
    莫熠遥觉得自己有点高估自己了。
    昨天失眠了一整夜就算了，今天早上甚至一点胃口都没有，早餐原封不动的放在桌上，就匆匆搭车出门了。
    他坐直达公车到程幼薇家门口等她。
    好像有些早了。
    另一边，不若莫熠遥的沉重，程幼薇心情好得能媲美今天的天气，来场battle。
    甚至平常以唱歌自卑的她，早上梳妆打扮时还难得的唱起歌来。
    就连程爸程妈都没忍住俯在她房间的门板上偷听，听到都傻了。
    其中一大半原因是因为难以置信自家女儿的歌声这么……独特。
    想到连週末都能见到莫熠遥，程幼薇能不开心吗？嘴角都快拉到了鬓角。
    她在白色衬衫外面套了一件奶茶色毛衣背心，搭配黑色九分直筒裤，脚上的帆布鞋和肩上的后背包都是杏色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袋黑色袋子包装起来的摄像仪器。
    程幼薇草草吃过早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一蹦一跳的下楼了。
    远远就见一道倚在公寓大门边的頎长人影，一件深灰蓝色的帽t俐落的掛在他稜角分明的肩上，脚上和她一样，套着一件黑色九分直筒裤，刚好能成一对。
    阳光浅浅的打在他身上，一瞬间，他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程幼薇就这么愣愣的看了好一会，忘了要前进。
    直到莫熠遥感受到身后的视线，转过身叫了她。
    「程幼薇。」
    他动了动唇，脸上乾乾净净的，没有什么表情。
    程幼薇在心里用力的踩了自己一脚，试图把自己踩醒。
    「早安。」她跑向他，踩着沿路的殷切和期盼。
    大大的笑容晾在脸上，像一团浇不熄的火，没人指望它灭。
    莫熠遥不想让自己的心情影响到她的这份开心，半分半毫都不可以。
    所以他只是牵起嘴角，视线颤颤巍巍的往上飘。
    「我来吧。」
    她不知道这三个字，他昨晚在镜子前面练了多久。
    只为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半点零星的怯意。
    程幼薇愣了愣，双眼随着他的目光往上移。
    啊，他要替她扛这袋摄影器材啊？
    「有点重喔。」她瞇了瞇眼。
    莫熠遥吞了口口水，「没事，给我吧。」
    见他没有退缩的意思，程幼薇也不逞强了，将肩上的重责大任卸下，交给他。
    莫熠遥将袋子扛上肩，掂了掂重量，在心里皱了下眉。
    这不叫有点重，是真的很重。
    而那一刻，连他自己都意外，他闪过脑海的第一个想法，不是他肩上背了一堆相机，而是幸好他替她扛了这个袋子。
    又一次，他有几秒鐘的时间几乎完全忘掉了这十六年来狠狠扎根的对相机的恐惧。
    不过真正的考验显然还在后头。
    抵达会场，一排排的摄影机和相机、脚架和打光板，才是彻底的让莫熠遥不寒而慄。
    当他拖着沉沉的步伐跟着程幼薇躋身会场中央，他在眾多摄像机前面不折不扣的打了个寒颤。
    「这位子好像不太好……」程幼薇显然是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嘴里叨叨唸着对场地的评估，几分鐘后拉着他往另一头走：「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莫熠遥恍惚之间就这么被她连拖带拉的移动了几步，直到不远处，一个人架着赤裸裸的相机，相机的眼睛直直的往他的方向勾来，他忍无可忍了。
    「我先去买两瓶水。」他丢下这句话，将袋子松开，塞到她怀里。
    然后落荒而逃。
    那个地方，他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站在原地的程幼薇还没摸清楚状况，只是愣愣抱着那袋器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明所以的望向他仓皇而逃的背影。
    他没事吧？
    那是她第一个想法。
    要不不佔位子了，先去看看他？
    那是她第二个想法。
    最后，她还是没有追上去，因为有会场的工作人员前来找她攀谈，大抵是问她找到位子没有、需不需要帮助之类的话。
    后来，她顺利的找到了一个好位子，传了封讯息给莫熠遥。
    ｜我在会场入口左转，左数第四个位子。｜
    想了想，她觉得她交代得还是不够清楚，索性直接自拍了一张传给他。
    相机都架设完成之后，她抬手瞥了眼錶，又拿起手机输了几个字。
    ｜会场前面交通比较乱，车很多，你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摄影节的活动内容相对自由，可以展示作品，或者直接在现场取景拍摄，甚至当场接案、洽谈合作事宜，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和来自国内外各个角落的摄影师交流。
    程幼薇没打算接案或谈合作，只是摆了几幅自己的作品在摊位前，放眼看着会场上其他的摄影师进行拍摄作业。
    在摄影这个博大精深的领域里，程幼薇自认不足，也接受这份渺小。
    能徜徉于此，已是她莫大荣幸。
    几分鐘后，有几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女孩抱着相机经过，注意到了她的作品，亮起眼睛和她滔滔不绝的聊了起来。
    提及摄影，程幼薇心下一喜，话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莫熠遥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刚才绕过好几条街才找到一家便利商店，他买了两瓶水在店里坐着，先是灌了将近半瓶的水，像要洗刷掉一些什么，然后就是呆呆的坐在窗边，脑子里什么也没想，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是脑子根本转不了了。
    直到讯息提示音在口袋里短促的响了一声，他迟了半秒才掏出手机查看。
    是程幼薇传来的讯息，叫他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莫熠遥使劲动着僵住了的脑子想了一遭，想他该回去吗？想他是不是要放弃了？
    然后他的手机跳出了一则通知，是相簿三不五时会替他整理的相片回顾，每次都会来通知他去瀏览。
    偏偏他手机里的相片少得寒酸，用十隻手指头和脚趾头来数肯定数得完，所以莫熠遥总觉得这个功能之于他，目的似乎不在于提醒他多翻相簿，而是暗示他多拍照。
    他反射动作点了进去。
    一张照片滑进眼底，掀起了他眸中藏起的几丝黯淡和悲伤。
    是那天的大合照。
    有她，却没有他。
    莫熠遥果断的滑掉照片。可指尖滑开照片的一瞬间，他却有些哽咽了。
    还是好想好想在她身边，好想好想在有她在的照片里面。
    他抄起桌上的两瓶水，直直的走出便利商店，没有回头。
    你问他害怕吗？怕，当然怕。
    但如果他这一辈子一定要勇敢一次，他会义无反顾的选这一次。
    因为这个选择关于她，好像就多了点甜了。
    当他再次回到会场，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阳光懒懒的洒了她一身，将她小小的身影都勾勒出一圈金边，衬托得特别亮眼。
    她说了什么他不知道，因为距离隔得太远，他只能透过她比划作品和相机的肢体语言，判断她大概是和人聊到摄影了，眼睛都笑得瞇成了一条线。
    撇除他个人对摄影的反感不说，谈起摄影，程幼薇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像在空中绽放的烟火，又像失足落入人间的星星。
    他喜欢她说话时，时不时扬起的嘴角，喜欢她偶尔扎在脸上干扰视线的小碎发，喜欢她炯炯有神又熠熠生辉的眼睛，喜欢她听见陌生问题时，习惯性的眨眼小动作。
    莫熠遥觉得，他似乎可以就这样站在这里看她看上一天，甚至都忘了要过去和她打声招呼让她知道他回来了……
    最好是。

 Chapter 4-1

    送走那批女生，程幼薇正想打电话确认莫熠遥人在哪里……
    「程幼薇？」一道喊着自己名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程幼薇放下手机，转头看来人的眼神多了几分朦胧。
    完蛋了，该不会是以前认识的人吧……她可不记得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在几秒鐘前还喊着自己名字的男人，眼神淡淡的，没有应答。
    男人很高，身高目测超过一百八，长相乾净俐落，鼻上掛着一副镶着金框的眼镜，墨色的头发顺顺的遮在额前。
    好，她真的不记得他了。
    还在思索该怎么啟齿比较不伤人，男人先开口了：「终于见到你了。」
    他笑，嵌在嘴边的梨涡在阳光下晃了晃，有些灵动。
    终于见到她了？程幼薇暗自揣摩这句话里的意思。所以他们之前没见过？
    偷偷在心里松了口气，程幼薇重新掛上笑容，微微頷首：「你好，我是程幼薇。」
    「我知道。」男人又笑了下，指着桌上的一张照片，挑了挑眉：「我是看这张认出你的。」
    疑惑的皱了下眉，程幼薇侧头瞥了眼照片，啊，是她不知道多久以前从海边拍回来的。
    那是一张构图很简单的照片，照片里，近处是一片大海，左下角坐落着一颗孤石，远处，是海天一色合而为一的清澈天空，往上渐层了一点落日的橘，替原本清冷的画面悄悄染上了一层温柔。
    光影斑驳，像从岁月的洪流里偷走了一个片段。
    程幼薇每次看到这张照片，总会忍不住的想，这张照片背后是不是藏着一个泛黄的故事？
    不然怎么她每次看，心底都会滑过一抹心酸，还有强烈的想落泪的衝动。
    像遗憾的感觉，好像遗落了什么。
    「社长跟我说，你刚入社不久，可是底子好，很有潜力。」男人的话勾回了她的思绪，「他拿了你的几个作品说服我。那天，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我真的信了。」
    社长？他认识她的社长？
    「你……怎么会认识社长？」
    看着她一愣一愣的模样，男人三度笑了。
    「你好，我是函午高中的毕业校友，今年大一，我叫陆止熙。」
    他朝她伸出右手。
    程幼薇脑袋当机了半分鐘，下一秒，摀着嘴惊喜道：「你就是陆止熙？摄影社不朽的传奇那个陆学长？」
    听见这个称号，陆止熙不置可否的歪了歪头。
    程幼薇毫不犹豫的伸出右手握了上去：「学长，我真的没有想过能在摄影节上见到你本人，你留在摄影社的作品我都看过了，我很喜欢，所以这阵子一直在揣摩你拍摄的手法和心情……」
    她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在摄影界的指标现在就站在她面前，本来能言善道的一张嘴都硬生生被说成了支支吾吾组织不了话的一口。
    「其实，我已经申请成为你们的社团指导老师了。」陆止熙趁她换气的空档，插了这么一句话进来。
    前阵子，社长问他有没有意愿接任社团指导老师，毕竟不论是作为学长，抑或是单纯作为一个摄影人，陆止熙都是社课指导老师再好不过的人选。
    那时候他没有马上答覆他，只是要社长简单和他更新下社团目前的情况。
    而就是那个时候，社长提到了一个这学期新来的学妹，嘴上大力称讚她不说，甚至连她的作品都准备好了，存在手机里，要给陆止熙过目。
    看完作品，尤其在海的那张照片上停了特别久以后，陆止熙将手机还给社长，说他明天就去向学校提出担任社团指导老师的申请。
    程幼薇又是一个惊喜，弯起眼：「真的假的？那太好了！」
    只是她不知道，她这里万里天晴，不远处，一个人沉着脸，头顶上乌云满布，雷声四起。
    莫熠遥看着程幼薇和那个陌生男人有说有笑了十分鐘，终究是看不下去了，解锁手机拨出电话。
    到底在说什么可以笑成这样？
    管他是工作人员、路过小狗还是大客户，他这就打电话过去拦截这场荒唐的搭訕！
    手机响了，程幼薇回头看了一眼，衝着陆止熙点头笑了下，赶忙拿过手机接电话。
    「莫熠遥，你跑去哪啦？」她说，语气急了点，包装着担心。
    可莫熠遥被眼前那一道高大人影晃得很心烦，没注意到她语气里的柔软，只是沉着声：「你在哪？我没看到你。」
    「我在……」程幼薇上下张望，正想着要怎么跟他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就见他大步流星的朝自己走来。
    笑话，他早就看到她了，还看了很久呢。
    他就是看不惯她眼里只有那一个人高马大的傢伙。板着脸，他走到她面前。
    程幼薇眨了眨眼，含着水的眼睛睁得老圆。
    奇怪了，他不是上一秒才说没看见她吗？怎么这一秒就找过来了？
    像会读心术似的，莫熠遥低了低头，撇了她一眼，淡淡吐了一句：「他太高了，挡住你了。」
    明明他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可这句话里怎么就给她嗅出了一点火药味？
    程幼薇摸摸鼻子，提着笑容将莫熠遥拉到身侧：「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摄影社去年毕业的学长，陆止熙，在我们学校很有名的。」
    说完，还衝着陆止熙笑了下。
    莫熠遥看到就反感，胸口闷得像堵了一颗大石头。
    他别过眼，看也没看她。
    程幼薇还没看懂他到底在闹什么彆扭，一旁的陆止熙倒是彷若一眼看穿了一切，很有兴致的伸手想和他来场相见欢。
    就跟刚刚对程幼薇做的一样。
    莫熠遥掀了掀眼皮，听见他那自带清冷的嗓子说：「你好，我是陆止熙。」
    空气流动停滞了约莫半分鐘，莫熠遥这才咳了两声，终于转身直视他。「我是莫熠遥。」
    程幼薇尷尬的乾笑两声，手肘轻抬，撞了他两下。
    莫熠遥很不识相的朝她横去一眼。
    陆止熙把两个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
    看得莫熠遥无时不想伸手将他的嘴角扯下来。
    程幼薇站在一旁，努力想最大化自己的存在感以缓和这怪诡异的气氛。
    「学长，他是我的同班同学。」
    莫熠遥是看出了她的企图，可他没想到她竟是用这种方式在博取关注的。
    同班同学？她是没有朋友这两个字可以代替了是不是？
    莫熠遥闷哼了声，别开眼，再也不看她。
    程幼薇馀光朝他瞥过去一眼，皱了皱鼻子。
    也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了，整个人从头到脚像环了一圈低气压。
    都这么大一个孩子了，就知道闹脾气。人家陆止熙……
    她抬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扫。
    相比陆止熙言谈间无刻不散发出来的成熟，莫熠遥有更多的是一个少年的稚气未脱。
    被阳光照得柔软的黑发下，是一双清澈的眼睛，有着独树一帜的沉着敏歛和高冷。那是不带戒备、不带压力的澄澈，甚至每每看着他的眼睛，程幼薇都有种被治癒了的感觉。
    就连此刻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她都不捨得移开在他身上的目光，明明陆止熙长得比较高，应该比较引人注目才对。
    不用她解释陆止熙也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同班同学。
    同班同学会一起来摄影节？应该说，如果只是同学，一个对摄影看着就没兴趣的人愿意来摄影节泡一整天？
    同班同学？这两个人看着就不像啊。
    但他没打算说破，只是理解的点点头。身后一直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转头衝程幼薇笑了笑：「学妹，我朋友喊我，我过去一下。」
    程幼薇将不小心拉远的思绪抽了回来，「好。」
    听见陆止熙逐渐走远的脚步声，莫熠遥瘪了下嘴，仍是没有要转过来看她的意思。
    「莫熠遥你干嘛呀？」程幼薇扯了扯他的袖口，一脸莫名其妙。
    看来这个人刚才出去买的不是水，是炸药吧。
    「你说话呀。」程幼薇抿起嘴，捏着他衣服布料的手一紧，倒把他往后扯了几步。
    憋着一肚子闷不发向来不是他莫熠遥的脾气，只是没想到这女人可以三两下就把他逼急，轻而易举。
    他做事一向讲求节奏和效率，手速比他更快的女人，本事真的很大。
    咬了下唇，莫熠遥倏地转身，在她头顶上压下一片影子。
    「我看不惯那高个儿在我面前晃，更看不惯他在你面前晃……」
    突然，程幼薇小小的一张脸抬了起来，莫熠遥顺势消了音。
    两张脸之间瞬间只剩一根手指头的距离，近到连心跳忽然也都对上同一个频率了。
    是无所遁形的怦然。

 Chapter 4-2

    程幼薇眼睫抖了抖，眸中仓皇倒映着他的俊容。
    莫熠遥那张俊朗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落在她眼前，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躲该看。
    最后她厚顏无耻的选择了后者，虽然眼神里错落了那么一点点的惊惶。
    莫熠遥歛了歛眸，垂下眼看着她，称不上精緻但舒服的五官，没有眼线眼影雕琢但好看的眼睛，澄净真挚，像会说话。
    视线不经意扫过她的唇，红唇温润，细緻勾人。
    心跳骤然加速，似是跑百米赛。
    勾起一边唇，莫熠遥一边按捺住心底蠢蠢欲动的不知所措，一边保持着他面上一贯的淡然。
    他身子不怀好意的向下再压了压。
    如他所料，程幼薇跟着他下倾的角度向后倾的同时，重心不稳没站稳，险些要跌一屁股灰了。
    莫熠遥似有预谋，掐着点伸手接住了她。
    他慢慢朝桌子靠近，直到环着她的腰的手抵住桌角。
    看着被圈在他怀中的女孩，莫熠遥压不下嘴角，一双眼睛都在笑。
    他很巧妙的用手护住了她的腰，却也正好因为这个动作让她无处可逃。
    程幼薇的羞怯减了几分，褪去了错愕的眼底，是缓缓盛起的笑意。
    「莫熠遥，你在吃醋吗？」
    她问，眼里的大胆很诱人。
    莫熠遥静静凝着她，却被她的笑绕得有些失焦。
    她脸上的笑容像晒过太阳，暖如花开。
    「你看着像什么就是什么。」
    他答，眼里的眷恋很倾城。
    将他眼波的变化尽收眼底，程幼薇牵起唇畔，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开心了。
    莫熠遥眨了下眼，却在收回目光时，浅浅瞥到了一隅湛蓝。
    他松开她，轻轻拾起落在桌上的那张照片。
    那张海很蓝、阳光很美、孤石很寂寞的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张照片，他心头就莫名一酸。
    他很怕海的，虽然明明不曾溺过水，却宛如有溺水阴影似的，从小就怕水。
    甚至还很熟悉溺水的感觉，彷彿亲身经歷。
    程幼薇凑到他身旁，「怎么了？」她飘了眼照片，「你喜欢这张照片？」
    喜欢吗？他说不上这种感觉，也不知道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能确定的是，他对这张照片很有共鸣，虽然具体也说不准是什么原因。
    「没有，我就是看着这张照片，感触就特别多。」他说，手指仍捏着照片一角，没捨得放下。
    不料，程幼薇一弹指一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
    莫熠遥看向她，两个人就这么对望了许久，像忘了时间。
    直到陆止熙一声「学妹」，愕然打断了这难得的含情脉脉。
    莫熠遥一个白眼，扯着衣角含恨放眼望向远方。
    程幼薇顾不着那么多，撇了他一眼便匆忙上前。
    「学长。」
    陆止熙笑眼微瞇：「我朋友在那边，要一起过去吗？我想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
    程幼薇受宠若惊，咬了咬唇：「可以吗？」
    其实那一分的犹豫里，有半分是因为想到了莫熠遥。
    她也不想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毕竟今天这里是她的主场，她一走了之的话，他无异于一个在看一场没主角的戏的观眾。
    「可以啊。」陆止熙没有察觉她的犹豫，一口咬定：「他们今天带来了前阵子刚上市的一款变焦镜头，打算来这里试试，顺便分享，我觉得值得一看。」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程幼薇还没答上话，久久没出声的莫熠遥倒是先开口了。
    他看了她一眼，对上她安静的双眸，极浅的勾了下唇。
    「好吧。」程幼薇这句话是拿来回答陆止熙的，说却是对着莫熠遥说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
    陆止熙也看了莫熠遥一眼，然后歛起视线，领着程幼薇向着人群走去。
    走了。
    莫熠遥双唇紧闭，木着一张脸，像是把万千情绪都嚥下去了。
    他最终还是只能做到这样，目送她偕同别人离开的背影，遥遥凝望。
    因为那个什么变焦镜头，因为摄影节，因为摄影……都是他没法带着她走的地方。
    所以只好松手让别人带她去。
    若有似无的悲凉在心底一瞬间化开，像泡了水的方糖，可惜不是甜的。
    走在陆止熙身边，程幼薇缩着肩膀走得很慢，胸口似是压了块什么，特别沉。
    方才望向莫熠遥的那一眼太短，她没能从中看出什么情绪，却隐隐能触及他没能藏好的凉意。
    是心寒。
    她明白了，那是一种，名叫无能为力的心寒。
    莫熠遥在程幼薇的摊位上找了张椅子坐下。
    他找了个不远不近的死角，既能顾她的作品和相机，又能躲来来往往的摄影机。
    可才没清静几分鐘，他就被一阵由远而近的喧譁吸引去了目光。
    「听说那里有人在展示s牌最新版的变焦镜头欸！」
    「真的假的？那不是前几天才上市的吗？他怎么抢到的？」
    「我也不知道啊，要不过去问问吧？」
    「好啊好啊，走吧走吧！」
    一伙人又揪了一伙人，一部队的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的朝着程幼薇和陆止熙刚刚离开的方向赶路去了。
    莫熠遥躺在椅子上懒懒的瞥去一眼，却在下一秒直起身子坐了起来。
    身子僵了僵，他眼底匆匆掠过一抹恐慌。
    这群人无一不扛着相机脚架，各种他见过、没见过的镜头和摄像机都出现了，像在展览他们珍贵的摄影器材。
    可在莫熠遥眼里，那些东西比虫子还噁心。
    他忙不迭的头皮发麻，跌下椅子，一个人缩在椅边攀着椅脚。
    等他们过去就好了吧？他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
    「咦？学妹，好久不见！」
    「学姐，好巧啊，你也来摄影节？」
    隔壁摊位，两个女孩对话着。
    「喔，对啊，正要去看一款最近广告打很兇的变焦镜头呢。学妹也来吧？」
    年纪稍长的女孩拉了拉她学妹的手。
    「啊，等等，我相机还没关呢……」
    被学姐这么一拉，学妹手中的相机抖了一下，滑掉了。
    原本侧着的相机镜头翻了过来，镜头的影子擦过莫熠遥眼底。
    他心一凉，双眼瞬间都空洞了。
    学妹伸手去接……
    在莫熠遥失去意识倒地之前，他听见一声相机快门按下的声音。
    喀擦！
    声音残忍的吞噬了他。

 Chapter 4-3

    「我刚测试了一下，这种变焦镜头……」
    「我朋友涉足摄影界的资歷很深，对每一种镜头的使用都有一定的经验跟自己的一套使用方法。」陆止熙低头和程幼薇说了几句，视线没有移开正口沫横飞的介绍着新版变焦镜头的朋友。
    直到程幼薇过了好几秒，才稍微回过神似的笑了两声。
    陆止熙看了眼身边的人。
    她人虽然在这里，但回应却很敷衍、很空虚，像魂早被偷走了似的。
    陆止熙跳开了眼。
    「刚刚那个人没事吧？」
    他们身后挤来两个女生，踮着脚尖在找位子。
    「有人叫救护车了。」其中一个女生回，「好像是一个女生相机没关不小心按到了快门，镜头好巧不巧正对着他。」
    另一个女生的语气里，比担心更多的，是无法理解。「我听过有人不喜欢拍照，但这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人拍照能昏倒的。」
    程幼薇原本没打算仔细听她们的对话内容，但碍于实在是离得太近了，她不用刻意竖耳就听得一清二楚。
    不喜欢拍照、昏倒……几个关键词跳入耳里，程幼薇敏感的挑了下眉。
    「还是一个看着挺结实的男孩呢。」刚刚那个女生又回。
    男孩……
    「不好意思，你们看到的那个男孩，在哪里啊？」她转身拦下了两个女生。
    连一旁的陆止熙都被她这莽撞的举动吓了一跳。
    可程幼薇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没得到答案，心就先狠狠的凉了半截。
    被拦住的女孩愣了愣，「在会场入口附近的一个摊位上。」
    「右转左转？数几个？」程幼薇急了，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好像是左转，左数第四个摊位。」终于有一个女生反应过来了，按着印象回答。
    程幼薇感觉自己像一瞬间被丢进了一个下着雪的国度，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冻住了，没有温度。
    风很大，吹得她的发乱了一片。
    她果然没猜错，真的是他。
    「接下来，我们开放一个人上来试用……」陆止熙的朋友似乎讲到了一个段落，在他自成一格的小舞台上徵求自愿上台的观眾。
    围观的群眾暴动了，踊跃的上跳下跳挥着手。
    陆止熙看了一眼台上，又看了一眼程幼薇。
    「你……」你要不要去试试？
    话都还没问出口，程幼薇已经穿过重重人潮，走到了他抓不到她的地方。
    陆止熙低头看了看自己本想拉住她的手，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程幼薇在听到消息的下一秒，推开人墙，逆着人流跑了起来。
    她跑过好几个摊位，跑过与她擦肩的、要来看变焦镜头的摄影师，跑过空无一人的广场……她才找到他，在几个又高又大的人影间。
    她拨开他们，跪到他身边。
    莫熠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紧闭的一双眼像承载着多大的脆弱。
    「莫熠遥！莫熠遥！」程幼薇大把大把的摇着他，红了眼眶。
    「妹妹，你是谁呀？」一旁一个前来帮忙的中年男子想拦阻她。
    「我是他朋友！」程幼薇想也没想便答。
    朋友？之前不是才说只是同班同学而已？
    晚到几步的陆止熙垂了垂眼，眸底看不清情绪。
    救护车来了。
    程幼薇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
    陆止熙看着车子驶去，站在一地的黯然中央，回敬车尾灯一个漫漫的长望。
    程幼薇通宵了。
    她一整夜都不敢睡，就这么熬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她终究还是撑不住了，不小心一闭眼就睡着了。
    晚上不能睡，因为莫熠遥会做噩梦。
    而且做的似乎都是同一个噩梦，一个有关溺水的噩梦。
    她第一次发现他做噩梦时，他原本平稳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还维持了好一阵子。
    第二次，他又开始大口大口的吸气，像被困在一个真空空间里，吸不到氧气。
    第三次的时候他甚至哭了，泪写在他眼角向下淌，她看着都难受。
    而接下来的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他都是一边呜咽，一边呼吸，好像害怕有天会忘记怎么呼吸一样。
    最严重的一次是他动了动嘴，程幼薇看了好一会终于看清了他的嘴型，说的是「我要上去」四个字，不断重复。
    她就是从这一次判断他可能是溺水了。
    每回发现他又做噩梦了，程幼薇总会鼻酸，想知道他到底是经歷了什么，才会落得这样的不堪？
    她不想放着他这样。
    莫熠遥醒来的时候，左手手指一动，触感不太对，垂下头才看见她搁在他手边的长发。
    她趴在他床沿，看起来睡得很熟。
    指尖轻抬，他禁不住的替她拨去了落在眉间的碎发。
    她的睡顏特别好看，像人间唯一还乾净着的清流，把杂念和污秽都拒之于外。
    想起了什么，莫熠遥抬了抬手，瞥向手錶，嘴角抽了抽。
    五点零六分。
    一分不差，距离他昨天昏倒，刚好十二个小时。
    用力闭上眼，他躺进格外柔软的枕头里，让自己被早已习惯了无数遍的绝望侵蚀。
    程幼薇醒来时已经是六点半，太阳正清暖的时候了。
    清晨的冷退去了，阳光轻轻的洒了进来，一地残暖。
    「醒了？」昏睡了十二个小时，莫熠遥刚才也没有真的再睡去，所以意识一直是清楚的。
    「抱歉啊……」程幼薇揉了揉太阳穴，歉然：「我睡了多久啊？」
    「我五点零六分起来的时候，你就在睡了。」莫熠遥说着，又摇了摇头。
    程幼薇瞥了眼现在时间，那颗小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她这还是不是照顾人的样子了？要是把他们位置对调一下，谁是陪床的、谁是病人还说不准呢。
    「没事，你要是累的话，再睡一会，我就在这陪你。」
    莫熠遥覷着她脸上精彩分呈的表情变化，偷偷勾起唇畔笑了下，再佯装没事一般的继续他未完的话。
    闻言，程幼薇眨了眨眼，心下又漏了一个拍子。
    大话谁都会说，承诺谁都能给，但并不是每个人说的大话、给的承诺，她都照单全收。
    可莫熠遥说的，她都信。
    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也不是因为他能力很好、几乎没有什么事他做不到，而是因为她知道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他清楚约定的重量，所以一定会拼了命的去实践它。
    她不需要一个领在前头替她斩草除根的人，她只需要一个与她并肩同行披荆斩棘的人。
    懂她、理解她，仅此而已。
    不过她现在是真的一点睡意都没有了。「我没事，我精神可好了。」说着，还朝他扬了扬下巴。
    莫熠遥瘪了下嘴，没说什么。
    程幼薇再三确认他没有大碍后，愉快的替他办出院手续去了。
    离开医院前，他们在医院附设的花园里坐了会，顺便吃从医院地下食堂买回来的皮蛋瘦肉粥，当作早餐。
    程幼薇坐在长椅上，一双悬空的脚晃着晃着，心头有种大难不死、劫后馀生的畅快。
    说起来，这种感觉应该要她旁边这位更有感才对，但看他那一脸静如止水的样子，显然没有这种同感。
    反观莫熠遥，和程幼薇一样，他也纳闷于她的隻字不提。
    正常来说，她不是该问他昨天昏倒的始末吗？
    这个不问还无妨，也许消息传一传就听过了，但好歹也会好奇一下，他是怎么办到拍张照也能昏倒的吧？
    可她却什么都没问，携着一脸看透尘世的舒坦样大口大口吃着粥。
    「程幼薇。」莫熠遥吞下一口粥，实在忍不住了：「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昏倒？」
    听见这句话，程幼薇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像根本没听见似的继续吃了几口粥，虽然手上的动作明显减了点速。
    「我沿路上听了不少消息了，拼拼凑凑，约莫还知道个大概。」她隐隐的咬了下唇，故意绕着弯子答。
    「我说的不是事情经过。」可莫熠遥不给她打发他的机会。「我问的是，我拍照为什么能昏倒，这个问题，你不好奇吗？」
    「怎么可能不好奇。」意外坦荡的回答完，程幼薇从放慢吃粥的动作，到最后甚至直接放下碗筷，不吃了。
    她垂着眼，连馀光都不分他一分。
    「可是你还记得吗？你曾告诉过我，故事都是作者想说的时候最好听。」
    ｜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转头压低音量问他：「莫熠遥，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转班？」
    莫熠遥握着笔的右手顿了一下，然后他转头看她，眼底波澜不经，和谐寧静。
    「故事都是作者想说的时候最好听。」
    要等作者准备好了，不早不晚，刚刚好。
    「等你想说的时候，我自然会听。」｜
    转班那时候，莫熠遥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等你想说的时候，我自然会听。」
    这次换她这么和他说。
    莫熠遥抬眼，轻轻望向她。
    此刻在程幼薇眼底，有他无法计量的温柔。
    牵了牵嘴角，程幼薇收起藏尽了千言万语的目光，将千头万绪按回肚里。只奇怪每次想到这段对话，她总能重新为之动容一遍，也不知道短短几句话为什么可以这么有感染力。
    「我去丢垃圾。」她被他看得不自在了，拎起早餐袋正想藉故离开。
    才刚站起身，手腕便被一圈温度包覆，是他拉住她的手。
    莫熠遥捉着她的手腕，没打算放开。
    他的手指似乎出了点力，似是要在她腕上掐上几个凹痕，留作纪念。
    程幼薇作势要走，他却使劲将她拉了回来。
    再试一次，还是一样。
    看来要是他执意不让她走，她就是真的走不了了。
    叹了口气，她一转头，撞见的就是他那双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眼睛。
    程幼薇一屁股坐了回来。
    「有事说事。」她双手抱胸横了他一眼。
    莫熠遥慧黠一笑，过了几秒，又重新换上一脸正色。「程幼薇。」
    「嗯？」程幼薇掀起一边眼皮。
    这个人从刚刚就用一脸闷着满腹的话和挣扎的表情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你要听故事吗？」

 Chapter 5-1

    听见那句问句的当下，程幼薇着实愣了好大一下。
    然后她缓缓抬头，对上了他澄澈似水的眼睛。
    他凝着她，嘴角轻轻勾着，好整以暇。
    表面上很从容，实际上方才是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最后才决定把这个故事告诉她。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个故事。
    程幼薇浅浅勾了下嘴，放软了眼神，直到眼里只剩温柔。
    「你说吧，我都听。」
    只要是他说的，她都听。
    两个少年四目相对着，侷促和不安散去了，眸底只有坦白的安然。
    莫熠遥移开视线，望向远方，看阳光踩着地上的一景一物跳舞。
    隔了很久，他才瞇起眼，淡淡的说了句话。
    「我拍不了照。」
    他这么说。
    「如果相机对着我照了一张照，照片里，我会无故消失；照片外，我乍看是昏倒了，其实是睡着了，醒不过来的那种。」
    他讲得轻描淡，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可这件事听在程幼薇耳里，惊讶是必然的，但难过更多。
    她心一酸，眼前一片模糊，是随时都能被挤落的泪。
    「一睡就是整整十二个小时，叫不醒，可也睡不好。」
    说到这，他才罕见的皱了下眉。
    「因为我会溺水。」
    程幼薇想起了他做噩梦的样子。
    「我可以在十二个小时里溺水好几遍，说是噩梦，好像也不然，因为真的很真实，再加上我又没法提前醒来，所以更不可能在溺水时甦醒确定真偽。」
    等于那十二个小时完全就是种折磨。
    「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害怕相机、这么排斥摄影、这么讨厌拍照。」语落，莫熠遥牵了一个笑容，笑容有藏不尽的落寞。
    「我从小就这样了。我爸妈带我跑过大大小小的医院，没人知道为什么。」
    犯罪的人被判刑都知道原因，他什么事都没做，却被判了一个无解的刑。
    「医生治疗过那么多大病，而拍照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啊，可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为什么。」
    生命那么残酷，却要他们长大。
    「我从来没有好好拍过一次照，也从来没看过自己出现在哪张照片里。」
    好像长大是义务，幸福却是奢求。
    莫熠遥送程幼薇回家，在距离家门几步路时，发现了陆止熙高得有些突兀的身影。
    程幼薇跑了过去，莫熠遥则是木着脸慢慢走在后头。
    「学长！」
    陆止熙闻声回头，见到她时，一如往常的笑了笑。
    「学妹。」从肩上卸下袋子，他将之交到她悬在半空中的手中，「我跟社长打听到你家地址了。你昨天走得急，这么重要的袋子都忘了。」
    程幼薇接住了袋子。
    沉甸甸的袋子抱在怀中，她有些失神。
    是啊，这么重要的袋子，里面可都是陪了她好多个日子的摄影器材和作品。
    可她会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了，肯定是让她丢下一切的那个人更重要一些啊。
    莫熠遥……她眼角瞥向莫熠遥，第一次躲开了眼睛。
    「谢谢学长。」程幼薇落下这句话，也没和莫熠遥说再见，逕自低着头鑽进家门了。
    「欸，程幼薇……」莫熠遥还来不及叫住她。
    陆止熙朝他望来一眼。
    「你要是没事，可以走了。」莫熠遥掀掀眼皮，一副生人勿近、没事快滚的模样。
    没想到陆止熙头一撇：「一起走？」
    莫熠遥扯了下嘴，「不同路。」
    回到楼上，偷偷扶着窗台观看楼下动静的程幼薇瘪了瘪嘴，看着两个人从她的视线范围里一左一右的走远。
    眨了眨眼，她的视线下意识的跟着右边那道灰蓝色的人影走了。
    「负负，我想上厕所。」
    「去上啊，跟我说干嘛？」
    负负奇怪的撇了一眼贴在他身边支吾其词的阿卓，身子往反方向躲了躲。
    阿卓抓抓头，「你陪我去嘛。」
    「为什么？」负负纳闷，眼角抽了抽。
    「我刚也陪你去啦。」阿卓挺起胸膛，说得理直气壮。
    可负负毫不领情的送了他一记白眼。
    「是你自己死活都要跟着我去的好吗？」
    是这样没错啦……
    「你……」阿卓扭曲着一张脸，有苦也难言。他已经憋尿一早上了，上一节下课负负去上厕所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尿意，所以只是站在一旁等他。
    负负覷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灵光一闪……「这样吧，我陪你去，你放学请我吃碗关东煮，怎么样？」
    阿卓听完上半句就欣喜若狂了，哪还有多馀的脑子思考下半句话。
    「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后来负负在等阿卓上厕所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想，什么都好的话，刚刚怎么不多敲诈他几笔呢？
    程幼薇被后座的骚动吵得朝后头望过去了几眼。
    是任务挑战吧？他们大抵都在执行着自己的任务。
    不像她。
    那天在花园里，莫熠遥说完了故事，撑着一张脸对她笑。
    可她却笑不出来。
    「再厉害的摄影师，也拍不出一个你。」
    她说，声音在风中轻轻颤抖。
    他是摄影师无法拍的一场梦。
    纵使现代摄影技术这般发达，纵使好多款变焦镜头争相上市。
    无论站在摄影师的角度，还是站在莫熠遥的立场，这都是一件十分不值的事。莫熠遥没有作声，只是默默仰头把粥喝完。
    好像和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一样，所有的委屈和不快都一个人闷着头往肚里吞。当晚回家，程幼薇直衝房间，拉开书桌抽屉，从几本笔记本下抽出了情人节派对上她抽到的那张籤。
    没有多想，她将籤纸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摊开手心望了眼籤纸碎片，几个笔画还留着「替莫熠遥拍一百张照片。」这句话的残影。
    咬了下唇，她没再犹豫，将纸屑揉成团，抬手以一条拋物线的姿势将纸团扔进垃圾桶。
    手机什么的，她不要了。
    如果是要拿他的痛苦来换，让她选八百次她都不会这么选。
    负负和阿卓从后门回来，才刚坐进座位，椅子都还没坐热，梔梔就从前门跑了进来。
    「怎么了梔梔？」小疏眼明手快上前扶了扶她。
    梔梔摆摆手，一边喘气一边说：「你们对这个有没有兴趣？要不要一起报名？」
    迎上大伙困惑的眼神，梔梔将手上的传单一把拍在桌上。
    「小太阳计画。」梔梔说，指着文宣替大伙摘要了下：「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学校和社区小学合作的课辅活动，每週一、三、五放学，志工会去小学陪伴小朋友一段时间，目的是帮忙照顾爸妈还没下班、只能留校等父母来接送的那些小孩。」
    大伙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一起报名啊？」
    小疏率先举手，「我也去吧。」
    程幼薇又是被他们短短几句对话打动得可以。
    如果这个世界有「最佳男友奖」，那榜上肯定会有小疏的名。
    看着他们相爱，程幼薇总会想到自己，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可以谈一场恋爱。
    正如莫熠遥也在等一个拍照的机会一样。
    「也算我一份吧。」负负说。
    阿卓从他肩后探出一颗头，接着说：「也算上我吧。」
    知情的梔梔和小疏见状，差点没当场笑出来。
    表态完了，四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全程静如死水的莫熠遥和程幼薇。
    「我也去。」
    一句话，两个人说。
    就问两位这是隐藏版放闪吗？只是刚好异口同声说了一句话，怎么就有点曖昧了呢？根本完美詮释了什么叫作无心插柳柳成荫。
    「好啊，趁着午休时间，我们去训育组把报名程序走一走吧。」梔梔笑，领着大伙前往训育组。
    「程幼薇已经报名了喔。」训育组老师扶了扶眼镜，看着电脑萤幕上的报名系统。
    「啊？」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是摄影社陆老师替摄影社同学统一报的名。」训育组老师说，「说是想让摄影社同学负责整个计画的摄影工作，估计下一堂社课就会告知你们了。」
    陆老师？
    莫熠遥上一秒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却觉得奇怪。
    「陆老师？」他吶吶开口：「陆止熙老师？」
    「学长是社团新聘的指导老师。」程幼薇解释。
    莫熠遥揉了揉眉心。
    难怪那天在程幼薇家门口分道扬鑣前，陆止熙玩味的和他说了句「週五见」。
    当时没多想，觉得不碍事；现在细思极恐，不只是事，还是一件大事。
    回教室的路上，程幼薇走在最前头，莫熠遥走在她右侧，稍稍落后她半个步伐。其馀四个人打打闹闹走在最后面。
    程幼薇心里有事，走不快。
    这几天莫熠遥没少烦她。
    这个烦不是行为举止上的烦，而是佔据她脑海的那种烦。
    一来是他那天和她坦白的故事，二来是……她好像快拿不准她对他的感觉了。
    她这辈子就没喜欢过人。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
    难道要一年分一次手、一年换一个男朋友吗？
    这样的关係，还叫作爱情吗？
    所以这一次，她也不敢。
    「程幼薇？」
    迎面走来一个人，脸孔陌生，却叫着她的名字。
    程幼薇最怕遇见这种人。
    因为她不知道她究竟见过他没有。

 Chapter 5-2

    向亦妘见程幼薇一脸茫然，错愕了。
    这才转班多久，她就这样了啊。
    眼底掠过一丝嘲讽，不知道究竟嘲讽的是她，还是她自己。
    「好久不见。」
    四个字，字字分明，力道稳妥，却冰冷得有失这句话本该有的温度。
    话音刚落，向亦妘没等程幼薇作出反应，重新迈开步伐，走了。
    和后面四个人擦肩之际，梔梔窸窣了一句：「那不就是十班班花向亦妘吗？」
    而程幼薇从这几秒鐘的混乱里理出了几个线索。
    向亦妘，十班班花，她们从前认识。
    可好像晚了几步，迟了。
    她低下头，咬咬唇，突然觉得委屈。
    其实她也没错啊。记不得人，从来就不是她愿意的。
    回到教室正值午餐时间，程幼薇才刚打开便当盒，一隻手突然进入她的视野，抽走了她的便当。
    她抬头，以皱眉代替问话。
    莫熠遥转了转眼珠子，「不觉得教室太吵了吗？」
    程幼薇扫了圈教室，又蹙了下眉：「还好吧，习惯了。」
    她伸手要抢回便当盒，谁料他大掌一捉，就将她的手挡了下来。
    他们同时低下眼看了一眼他捉着她手腕的手，莫熠遥故作镇定清了清喉咙：「我不习惯。」
    「你不习惯就不习惯，抢我便当盒干嘛？」程幼薇眼角抽了下，「我的便当盒做错什么了？」
    「我也没有要对它做什么，就是叫你陪我吃个饭。」
    莫熠遥说得轻松，晃了晃她的便当盒，并在她二度伸手之际，先一步把便当盒带走了。
    她还真的拿他没辙了。程幼薇长叹一口气，踱着步伐跟了出去。
    函午高中后门边有一个双人座盪鞦韆，因为地处偏僻的关係，来往的人烟稀少，相对的也安静很多。
    「哇，学校竟然还有这种地方啊。」程幼薇惊喜。
    莫熠遥摊了摊手，「去吧。」
    他扬扬下巴，衝着她笑。
    程幼薇迫不及待的坐上大盪鞦韆。
    鞦韆晃了晃，风一吹就兴奋的跳舞。
    「你也来啊。」
    她拍了拍左边的位子。
    莫熠遥笑着走过去，坐下的同时，把便当还给了她。
    「吃饭吧。」他说。
    程幼薇听话的吃了几口，心一动，戛然停下动作。
    他真的只是单纯因为觉得教室吵才带她出来的吗？
    「为什么突然带我来这？」
    莫熠遥看了她一眼，「因为这里安静。」
    程幼薇凝着他认真吃便当的侧脸，挤了挤嘴角。
    要说这里是全校最安静的地方也大概也没人可以反驳了，但她就是不信只是因为这样。
    莫熠遥其实是知道的，他知道她心情不好。
    她一个低头，他就知道她难过。
    但更多时候，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被戳破。
    所以他选择了这种方式，一分不差的把安慰都送到她手中。
    不管这个世界谁伤了她，他就想要哄她开心。
    「不是不知道故事就不能理解他。」莫熠遥说，「不知道故事，有不知道故事的人理解作者的方法。」
    她望向他，他也望向她。
    「你知道吗？人在失意的时候，最容易去尝试那些平常不会去做的事情。」
    莫熠遥歪歪头，意有所指的笑了下。
    见他点了下头、一副想找她寻求认同的样子，程幼薇撇开眼笑了。
    「你想盪鞦韆吗？」
    莫熠遥突然问。
    程幼薇双眼掠了掠他。
    「好啊。」
    莫熠遥二话不说走到她身后，她以为他要帮她推，正等着。
    没想到下一秒，她听见身后传来铁器碰撞的声音。
    程幼薇转头，只见莫熠遥便当盒已经收了一半。
    「不是要盪鞦韆吗？你收便当盒干嘛？」
    莫熠遥手上的收拾动作不停，只是在嘴上这么说：「我已经传讯息让阿卓他们等等下来帮我们把便当盒拿回教室了。」
    「那我们……」
    拉上便当袋的拉鍊，大功告成。
    莫熠遥抬眼，迎上程幼薇满眼的疑惑。
    他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眉眼带笑。
    「我们翘课吧，带你去盪鞦韆。」
    原来他刚刚那句「你想盪鞦韆吗？」里的「鞦韆」，指的是学校外面的鞦韆。
    ｜人在失意的时候，最容易去尝试那些平常不会去做的事情。｜
    而这句话里的「那些平常不会去做的事情」，就包括翘课这件事。
    「你翘过课吗？」
    「没有。」
    「我也没有。」
    两个人四目相接，噗哧一笑。
    望了眼学校后墙，虽然不矮，但也没有多高。莫熠遥一跳，手脚麻利的爬了上去。
    「现在有了。」他蹲在墙上衝她笑。
    程幼薇在一旁看着，有些紧张的嚥了嚥口水。
    她以为他下一秒就要翻下去了。
    「上来吧，我在这里等你。」但他却这么说。
    程幼薇动了动嘴角，助跑后手脚并用上了墙。
    「你可以啊，程幼薇。」莫熠遥伸手拉了把她，有些惊艷。
    程幼薇也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抿起嘴朝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莫熠遥看了眼她，回头往下翻。
    程幼薇坐在墙沿盪着一双腿，试图往下偷瞄了几眼，可最后都以缩头收场，甚是恐惧。
    莫熠遥站在墙下，没有催促她，只是仰头接上她东躲西藏的目光。
    「你慢慢来，准备好了再跳，我会接住你的。」他向她保证。
    程幼薇心理建设刚做到一半，远处就传来教官吹哨的声音，紧接着，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和大吼在两个少年耳边炸了开来。
    「谁在那里？站住！别跑啊，我看到你了！」
    程幼薇怕被认出来，不敢回头，只好往下看。
    她逡巡着脚下的街景，最后流浪的视线停在了少年的身上。
    莫熠遥张开双手，朝她点了点头。
    意思是他会接住她，不要怕。
    程幼薇眼睛一闭，豁出去了。
    她跳下来的那瞬间，他才知道什么叫作人间天使，校服变白裙，黑发染了金，彷彿头上还有一圈亮呼呼的光环。
    他上前跨了一小步，就等她掐着点落下来。
    跳下去的时候，程幼薇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她撞进一个柔软的怀抱，头抵上他那片结实的胸膛。
    就这样安静的待了几秒，她这才慢慢睁开右眼，扫着校外的景緻确定她翻墙成功了，才又缓缓张开了左眼。
    莫熠遥扶了扶她，倒是没有拉开与她的距离。
    「你没事吧？」
    程幼薇这时候还趴在他怀中，小脸轻轻仰起，「没事。」
    莫熠遥瞅着她，笑意蔓延到嘴角，拉出了一弯弧度。
    她没要起来，那正好，他也还没打算推开她。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这个姿势很久，直到程幼薇终于从他过于温暖的怀里醒了过来。
    她晃晃脑袋，向后跳了几步。
    「对不起啊，没撞疼你吧？」
    那么高的一堵墙，那重力加速度她都不敢算了。
    「不疼。」莫熠遥笑。
    又笑。程幼薇揉揉脑门，不理他了。
    「走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地方可以盪鞦韆。」
    莫熠遥拉过她的手，踩着地上层层的落叶前进。
    程幼薇看着他们交叠的手，一愣一愣的眨了下眼。
    就这样走了好一段路，她偷偷抽了抽手，想知道他是忘了放，还是不想放。
    他没有放开。
    心里有块糖，温度刚好，化了开来。
    后来的路上，她再没试着抽回手了。
    当一望无际的大草地在眼前肆意扩张，程幼薇心里的闷好似雾，彻底的散开了。
    蓝天也像画布，在他们头顶恣意展开，似乎还调过色，每一笔都细腻精緻。
    「鞦韆在那里。」
    莫熠遥用空着的那隻手指了指前方，程幼薇循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了矗立在绿意中的一架盪鞦韆。
    他拉着她跑了过去。
    程幼薇坐上鞦韆，莫熠遥在她身后一下又一下的推着她。
    她笑了，笑声悦耳得像一首歌，所有吹过的风都成了伴奏。
    「开心吗？」
    他问，声音里藏着几分欣慰。
    「开心。」
    她答，声音逆着风却很肯定。
    这个地方有些高度，将脚下的城市风景揽入眼底，程幼薇再次放眼眼前生生不息的大草地。
    远看是一片绿意盎然，近看则有不可计数的白色小花碎在其中，像在草地上展演了一场银河系。
    她也些累了，盪得越来越低，直到双脚着地。
    莫熠遥盘腿坐到她脚边。
    「莫熠遥。」
    安静了一阵，程幼薇心下一动，开口唤了声他。
    他如她所预期的抬了头。
    仰起的脸上，嘴边的笑意很浅，却很温柔。
    「我可以帮你拍一张照吗？」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个人的眼神都很饱满，没有躲藏。
    莫熠遥知道他们今天临时起意翘课，她什么也没带，包括手机、相机和任何可以拍照的东西。
    「好啊。」
    所以他这么回答她，答案里没有从前惯有的害怕。
    程幼薇笑了，举起手，两隻手各比了个「七」，慢慢收拢到眼前。
    画面很好看，就跟她想的一样。
    「喀擦！」她眨眼轻笑，轻声说。
    这一刻，莫熠遥懂了，程幼薇也懂了。
    拍照的意义，其实不在那个最后呈现在相机里的画面、不在最后洗出来的那张纸、不在所谓的照片上面，而是在那个想要记录下一段记忆的瞬间里。

 Chapter 6-1

    导师办公室的走廊除了上课时间，人流从来没停过。
    走廊上的学生不外乎就是要来问问题、交作业……还有领奖学金的。
    向亦妘就是后者。她常常来导办，可来的理由和那些问题学生不一样，每一条都冠冕堂皇。
    例如这次。
    领完上学期期末考校排前五十名的奖学金，她走出导办，第一时间入眼的，当然就是那张大得嚣张的公告。
    她本想就这样走过去，可偏偏一个名字牵起了她的注意力。
    「程幼薇？」她低声复诵，有些不敢置信。
    虽然不想承认她优秀，但要说程幼薇和翘课沾上边的话，向亦妘都要怀疑明天的太阳是不是要打西边升起了。
    她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公告。
    「莫熠遥？」
    原来她不只是翘课，还是跟一个男生一起翘课。这个女人真不简单。
    视线扫过公告上的两个名字，向亦妘敛起目光，假装若无其事的转身走回教室。
    可她心底却暴动了。
    这个莫熠遥是谁？他们又是什么关係？她都想知道。
    一边擦着美术教室那一大片的玻璃窗，莫熠遥心里一边纳闷，明明都是荒废好久了的教室，学校叫他们打扫这里的意旨又是什么呢？
    反之，程幼薇心情倒是很好，全程卖力擦玻璃就算了，偶尔甚至还会哼几句歌。
    「你做爱校开心什么呀？」他看不懂了，忍不住问。
    程幼薇转头，瞇眼笑了笑，「开心……人生又多解锁了一件事情。」
    「解锁什么？」
    「翘课。」
    他不懂，她那限时一年的人生里，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少，每天千篇一律、平平淡淡的过生活，对她短短一年的时间来说，太奢侈了。
    「按部就班、照表操课的生活，对我而言太过遥远，也太简单。」见他还没懂，程幼薇补充。
    不然如果有很多时间，她也想过些许平静的日子。
    不用像想把一辈子都挤在一年里活完一样。
    「对不起啊。」不管她怎么说，莫熠遥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你道什么歉啊……」程幼薇将抹布丢给他。
    莫熠遥反射性的接住。
    「是我欠你一句谢谢。」
    她说，声音像海，悠远绵长。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当初提议翘课，是想哄她开心；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方才替她脱罪，只是想让她一路顺遂。
    程幼薇轻轻笑了下，埋头又使劲的擦起玻璃。
    莫熠遥心尖悄悄的融了一块，像冰山碰上暖阳，一时之间全染上了温度。
    「欸，你成绩这么好啊？」
    校排前五十，他可是想都不敢想。
    其实程幼薇也不知道自己有校排前五十，不过在家里一面墙上看过她从小到大拿过的奖状，好像稍微能推出自己成绩还不错的结论。
    「嗯。」她不置可否。
    可这下莫熠遥倒来劲了。
    谁说校排前五十他想都不能想？
    「程幼薇。」
    「嗯？」
    「帮我补习吧。」
    他笑，好整以暇看着她。
    程幼薇撇了他一眼，兀自拧抹布去了。「为什么突然想找我帮你补习？」
    「这次期末考，我想考进校排前五十名。」
    程幼薇二度撇了眼他，又手脚俐落的擦起玻璃。
    「你考校排前五十关我什么事啊？难道考进去了我会有什么好处吗？奖学金分红？」
    「这样吧，如果我这次真的考进校排前五十名，就送你一个惊喜。」
    闻言，程幼薇三度撇向他，却撞见他眼里再清晰不过的认真。
    惊喜吗？她倒想看看他能准备出什么惊喜。
    「成交。」
    程幼薇伸出一隻手。
    方才，莫熠遥脑海里确实闪过那张小传单的残影，虽一闪即逝，却不容忽略。
    「成交。」
    他握上她的手，将温度保留在掌心。
    两个少年握了握手，脸上笑容满溢。
    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他们会一起见证一场奇蹟。
    星期一放学，鐘声才响了一半，向亦妘就扯着早已上肩的书包，大步狂奔出教室。
    十班教室和七班好死不死隔了一层楼，放学的人潮堵了一路，楼梯间上上下下都是迫不及待要放学的学生。
    好不容易翻出重重人墙，才刚踏进七班教室，她就愣住了。
    冷清的教室里坐着两个男孩，却不见程幼薇和莫熠遥的身影。
    一道人影闯入教室，阿卓和负负也是着实被吓了好大一跳。
    过了几秒，阿卓终于缓过神来：「她是不是那个十班班花？叫什么来着……」
    两个大男孩缩着头互咬耳朵：「向亦妘。」
    「喔，对，还挺名不虚传的。」阿卓小声应了句话，没几秒后又问：「那她来这里干嘛？来找你的？」
    他就不相信了。
    面上一边对着这个不请自来的班花掛上尷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负负一边按捺着嘴型，咬牙：「是找你的吧？」
    「她该不会走错教室了？」
    「这年纪喝酒也不对、这时间点梦游也不合常理，如果没疯，等等也许就会自己回去了吧……」
    可他们错了。
    她向亦妘是谁？最讨厌的事情没有之一就是磨磨嘰嘰。
    所以她也不跟他们囉嗦，拉开他们前座的椅子就坐了下来。
    这可把两隻歷练尚有不足的菜鸟吓得差点躲进桌底防灾演练了。
    「听说……」向亦妘扫了几眼两个人，「程幼薇转来你们班了？」
    「嗯。」纠结了很久，他们还是照实回答了。
    毕竟也想不到什么骗她的理由。
    「那莫熠遥呢？也是转班生？」可向亦妘看起来大概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他们两个什么关係？」
    「跟你有什么关係？」阿卓听不下去了。
    「你是记者吗？还是其实是熠遥的迷妹？还身家调查呢。」负负说完，埋头振笔疾书的赶工。应国文老师的要求，他今天放学留下来登记全班的国文小考成绩，阿卓则是自告奋勇留下来等他。
    赶快登记完，就可以抽身摆脱向亦妘劈头的一阵盘问了吧。
    瞄了眼两人板着的一张脸，向亦妘不但没退却，甚至直接趴上他们的桌子，手指轻敲桌沿，「你是小老师？」她看见他桌上佈满笔画的分数登记表了。
    「你要是没事做，去帮你们班国文小老师登记分数。」负负嘴上回着话，笔却没有停。
    向亦妘轻笑了声：「不用了，我在这里陪你登记吧，顺便等人。」
    见她就这么乾乾脆脆的躺上椅背，甚至还想舒舒服服的闭上眼，阿卓不加隐藏的白了她一眼。
    负负也没间着，完成最后一笔成绩的登录，起身收拾桌面和书包。
    「怎么了？」向亦妘察觉动静，蹙了蹙眉：「你们要走了？」
    「今天是小太阳计画活动开跑第一天。」
    「蛤？小什么计画？」
    「小太阳计画。」阿卓咬牙。
    「喔，那是什么计画？」
    「一个去社区小学照顾小朋友的活动。」
    鼻子哼了一声，向亦妘瞇了瞇眼：「听名字就不期待它会有多好玩。好吧，你们走吧，掰掰。」
    阿卓和负负拎起书包扛上肩，走到教室门口时，有些无奈的回头飘了她一眼。
    向亦妘眨了眨眼，「怎么了吗？你们快走吧，我等人呢。」
    长叹一口气，阿卓沉了沉脸。
    「如果你要等的人是莫熠遥和程幼薇，那你可以走了。」
    她终于掀了掀眼皮：「为什么？」
    「他们也报名了小太阳计画，一放学就走了。」
    程幼薇、莫熠遥、小疏和梔梔一放学就去小学报到了，负负是受国文老师所託，而阿卓则是因为那个任务挑战，必须在离校之前和负负保持一公尺的距离，所以才留到现在。
    闻言，向亦妘一瞬间坐直了身子：「欸，不是，等一下……」
    站在门边的两个人沉了沉声：「又怎么了？」
    向亦妘背起书包，没过几秒就关好教室门窗和电灯。「我也去吧。」
    「去哪？」
    「小太阳计画。」
    她那笑对比方才的嫌弃，真可以諂媚到天边。
    阿卓和负负对看了一眼。
    这人是不是有人格分裂？

 Chapter 6-2

    看到阿卓和负负身后跟着的向亦妘，小疏和梔梔揉揉眼睛，惊讶全写在脸上。
    动了动手指将阿卓扯了过来，小疏侧在他耳边，小声道：「难怪小媛总是拒绝你，你这样心里还惦记着班花，谁还敢做你的女朋友？」
    阿卓百般无奈的挤眉弄眼了一阵：「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们负责老师是谁呀？我找他。」向亦妘没将他们的耳语看在眼里，开门见山就问。
    「你们来啦？签到了吗？签好了我带你们去穿堂领证……」
    话语戛然而止，程幼薇眨了眨眼，心跳倏地撞了一下，眼底掺上几分恐慌。
    走近一看，她才发现负负和阿卓身后还站了一个人。
    是上次那个女生。
    她紧张了，一句话硬生生的断在那里，喉咙一紧，发不出音。
    走在她身侧的莫熠遥察觉到她的侷促不安，跟着她顿住脚步。
    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他也发现了这个不请自来的女生，身上的气质冷冷的，非但不讨喜，还令他反感。
    莫熠遥挑了挑眉。
    上回听梔梔他们八卦，隐约知道她叫向亦妘，是十班公认的班花。
    可刚刚签到的时候刚好扫了眼报名表，上面好像没有她的名字吧。
    「你找负责老师做什么？」莫熠遥问，嘴角扬了扬，笑里掺了几分寒意，「你不是我们服务队的队员吧？」
    向亦妘静静的看向问她话的人。
    这个男孩她之前见过，上次在走廊上碰见程幼薇时，她旁边站的那个男生也是他吧。
    每次见到程幼薇时都能见着他，看来八九不离十，他八成就是那个莫熠遥。
    向亦妘处变不惊的笑了笑，「现在还不是，等会就是了。」
    眼看他们没人要替她找来负责老师，向亦妘乾脆进去自己找。
    「你没签到，不能随便进去。」莫熠遥上前挡住了她的路。
    「那也得要上面有了我的名字，我才能签到啊。」
    「所以上面没有你的名字，你就是在这闹一天也进不去……」
    「吵什么呢？」
    陆止熙淡淡的嗓音很是时候的响起，为这场闹剧按下了暂停键。
    莫熠遥和向亦妘同时都打住了，前者沉着脸退到一边，后者则是勾起笑迎上前。
    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位肯定就是负责老师吧？
    「我找小太阳计画的负责老师。」向亦妘说，笑得无畜无害。
    陆止熙挑眉：「我就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学校看他带了一支摄影大队入驻计画，加上他又是优秀校友，当下毫不犹豫的就把计画负责老师一职交给了他。
    「老师好，我是一年十班的向亦妘，想追加报名这次活动。」
    听到这句话，现场除了半小时前提前被告知内幕消息的负负和阿卓，其他人都赤裸裸的惊讶了一番。
    毕竟向亦妘那一身贵气太显眼，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名牌，也难怪在场没一个人相信她会来参加这种计画。
    陆止熙望向她，经过了好几分鐘的纠缠，才在她眼底看破了那么一点点的漠然。
    可收回视线的前一瞬间，他突然就看清了一些东西。
    也许，埋在她眼里的，不仅仅只有漠然，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里，他还瞥见了些许脆弱。
    猝不及防。
    「之前为什么没有在期限内报名？」他嘴上问着，心里还流淌着那股摸不清脉络的杂念。
    「报名确实有期限，我愿意接受惩罚。」向亦妘说，「但服务没有期限，我觉得我应该参加。」
    陆止熙闻言，不动声色的覷着她，直到她双眸的倔强佔据了他满眼。
    最后他二话不说，拉过桌上的签到本，在报名表最后一栏底下补上了她的名字。
    女孩那眼濒临崩溃的柔软在他脑海里重复播放。
    怎么突然好像甩也甩不掉了。
    目送陆止熙领着向亦妘前往穿堂领证的背影，六个人僵在原地，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什么情况？她真的到我们队上了吗？」负负不敢置信。
    阿卓翻了个白眼。「没准我们哪天有机会目睹那个蛮横的女人和小朋友打上一架。」
    「哎呀，怎么回事？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阿卓见到美色不带好话就算了，还满口讽刺的。」
    「对啊，兄弟，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卓吗？」
    梔梔和小疏还不知情，对阿卓和负负异常的反应百思不得其解。
    负负嘖了两声，「虽然现在也说不准，但我总有预感，这个女人的出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向亦妘也许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瀟洒直率，我们还是小心为上策。」阿卓说，话虽是对着大家说的，但期间却有意无意的多撇了莫熠遥和程幼薇几眼。
    程幼薇眨眨眼，敛下了双眸。
    他们说的，她不是不懂。
    她都知道，就算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但衝着她来的敌意那么明显，她要不发现也难。
    只是这种莫名其妙被针对、被讨厌的感觉真的不好受，但她又能怪谁呢？是她自己忘记了。
    她只能粗略的猜是她们之前有过节了，再多的就没有了。
    而不用他们提醒，莫熠遥本来就不喜欢向亦妘。
    没有什么伟大的原因或狗血的纠葛，向亦妘待程幼薇不善，就可以是他讨厌她的理由。
    「你刚为什么要对她这么苛刻？」
    走在回到队上集合的路上，程幼薇踟躕了一会，压着声这么问他。
    她虽知道向亦妘对自己不安好心，但毕竟对方目前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才见几次面就这么对人家，好像也不太好。
    「以后还要在同一个队上服务呢。」见他没回话，她又弱弱的补了一句。
    因为莫熠遥此时的气场太强大，像寒流过境前扫过的低气压。
    「程幼薇。」
    他喊她，但声音已没了先前的寒意。
    「嗯？」
    突然被喊了一声，程幼薇愣愣抬头，一双眼睛揪着他。
    午后，落日的馀温正好洒下，女孩的眼里载满了阳光，兜兜转转，恍恍惚惚。
    夏天一来，冰雪再无容身之地。
    剎那间，莫熠遥的眼里只剩温柔。
    「以后有谁欺负你，你就报上我的名。」
    他说，轻轻捏着她小小的肩膀。
    她望进他眼底，轻声笑：「报上你的名能怎么样？」
    他有多大的本事，还能保护她不成？
    「能让他知道，你身后还有一个人能依靠。」
    这句话，不是玩笑，不是情话，是他往后势必履行的诺言。
    他没有多大的本事，但以后的日子，他想保护她。

 Chapter 6-3

    他说想保护她，是认真的。
    是不是夸下海口的大话她不知道，但那股拼劲她是看到了。
    因为这个小太阳计画之于莫熠遥，根本是一大火坑等着他跳。
    从陆止熙兴师动眾的组织了一支摄影大队、动员全摄影社的人来参加的这点便可想见，现场估计是少不了摄影器材了。
    程幼薇不忍心骂他不自量力，却又没有办法不为他担心。
    知道有那么多摄影机了，他还来吗？
    这个问题，莫熠遥也不是没想过。
    但相比过往，他把注意力放在这个癥结点上的时间变少了，更多时候，他的心思都集中在向亦妘意图不明的接近和陆止熙伺机而动的喜欢上。
    除非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然要放程幼薇一个人和这两个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等到下辈子都不一定有可能。
    所以他又一时忽略了拍照的事了。
    怎么好像遇见程幼薇之后，拍照诅咒在他心里和生活中的分量越来越少了。
    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陆止熙拍拍手：「好了，现在大家可以移动到教室里找小朋友了。」
    现场一片譁然，大家都迫不及待要去看小朋友。
    「摄影社留下。」陆止熙颇扫兴的补了句。
    闻言，莫熠遥原本俐落的脚步顿了顿。
    程幼薇笑笑，用嘴型说了句「去吧。」。
    撇了眼陆止熙，莫熠遥顿了下，垂首步入人群。
    台前的陆止熙没少扫到那一眼，若无其事的跳开了视线。
    差了足足三岁之多，莫熠遥的那些小心思他还是猜得出来的。
    男孩很倔强，可不是他的对手。
    喝了口水，他接着说：「拍摄这项计画的所有活动照片和影片的重责大任就交给大家了，不过有一点大家要记得，活动期间，大家不只要抓紧机会拍照，还要注意平均分配每个人的镜头。」
    程幼薇原本正拿着水壶灌水，听见最后一句话，险些把水吐回杯中。
    被刚入口的水呛了好大一口，她咳了几声，脱口而出：「平均分配？」
    「有什么问题吗？」她没调节好音量，陆止熙挑起一边眉，转头看向出声的她，「学妹？」
    咬了咬唇，程幼薇用力抿起嘴，走上台。
    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不顾大家眼光，拿开了陆止熙手上的麦克风。
    换来陆止熙满目的疑惑。
    程幼薇往前挪了几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再清楚不过了：「学长，可以不要拍莫熠遥吗？」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平均分配其他人的镜头可以，就是不要拍莫熠遥。」她说得很明白，明白到几乎没留任何转圜的馀地。
    听到女孩提出来的这个奇怪的要求，陆止熙愣了很久，久到他心底已经跑过万千种可能、猜过上百种原因。
    然后他还是没忍住，问：「理由？」
    抿抿嘴，程幼薇重新看向他，亮着黑白分明的眼眸，挤了挤嘴角，「学长，你听过故事吗？」
    莫熠遥教过她，要把一个故事说好，故事内容其实不完全主宰了全部。
    「一个故事真的好听的时候，一定是时机成熟了，作者想说了，观眾想听了。」
    有时候，我们都太急了，逼着别人说他们自己的故事给我们听，可那个时候，谁都没有准备好，以致于最真实的那一面没有办法被呈现出来。
    然后，误会因此多了，成见也没少过。
    在我们的不理解背后，先入为主与自以为是伤了多少人。
    我们还没做好穿别人鞋子的准备，却老是看着他人穿鞋，就忍不住在一旁指指点点。
    是遇见莫熠遥以后，程幼薇才明白这个道理。
    日復一日上演的戏，不知道哪一次跌完是粉身碎骨，又是哪一次跌完是万丈深渊？
    她只知道，人生那么无常又脆弱，他们都经不起再跌一次了。
    所以她才会这么和陆止熙说，虽然后者看起来还没彻底消化。
    程幼薇以为没望了，心里正盘算着要怎么换种方式说服他。
    陆止熙低头看了眼女孩，后脚一退，让出了舞台。
    程幼薇抬眼，眨着眼睛，不敢相信。
    陆止熙别开头，安静望向远方。
    噙着满眼的感激不尽，程幼薇上前重新拾起麦克风。
    「追加指令，不要拍莫熠遥。」
    他为她牺牲那么大，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多最多了。
    「谢谢大家。」程幼薇鞠躬，小小的身影承载着大大的感谢。
    大伙很配合的点头应声，随着陆止熙的一句「散会。」，一鬨而散了。
    陆止熙站在角落，双眸勾着程幼薇的背影，眼里光波一闪一灭。
    程幼薇刚说的那席话，老实说，他不是很懂。
    会答应她，也许只是因为，在她眼底，他看到原来在乎一个人，可以为了他这么执着。
    像已经做好了要和全世界对抗的准备。
    在教室里找了一个位子坐下，莫熠遥正准备小憩一会。
    小朋友人数不算少，但他们队上的人手还真的挺足够的，他打算先休息休息，一会好和别人换班。
    可他的计画似乎不是向亦妘的计画。
    「莫熠遥？」她试探。
    他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向亦妘微倾着身子，在他头顶晃下一片影子。
    「有事？」
    淡漠积累在他眼里，像即将下雨的乌云。
    不过向亦妘什么没有，胆子最多。「你和程幼薇是什么关係？普通同学？好朋友？情人？」
    掀起一边眼皮，莫熠遥用力压抑住心底的不耐：「你知道这个能做什么？」双眸覆上一层冰，他冷着几乎没有温度的声音，问：「可以卖钱？还是让你下饭？」
    「你喜欢她。」跳过他的问题，向亦妘逕自说。「我猜的没错吧？」
    「你要浪费时间来猜这种东西，毕竟时间是你的，我也说不上话。」莫熠遥摊摊手，「但假如你的行为影响到的不只是你一个人，我不会坐视不管。」
    向亦妘那双天生犀利的双眼直直的勾住他的眼睛，从他这句话里嗅出了一个意思。
    是想保护程幼薇的吧？
    「我影响力这么大的吗？」向亦妘好笑的耸耸肩，「我还能影响到谁？」
    还挺会装傻。莫熠遥点点头，不置可否。
    见她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也没有和她搭话的打算，双眼一闭、双唇一紧，睡觉去了。
    瞥了他一眼，向亦妘拨拨头发，一点也没被打击到。
    「你喜欢程幼薇哪里啊？」她拉了把椅子过来，双手托着下巴看他。「成绩好？顏值高？」
    莫熠遥双手环胸、两眼紧闭，看上去睡得很熟。
    可他却把问题听得字句清楚。
    他喜欢程幼薇哪里？她确实是要头脑有头脑、要顏值有顏值，但喜欢她，只是因为「普通」。
    程幼薇就像一面镜子，他总能从她身上照见自己的模样。
    莫熠遥觉得他们很像。
    是她，他知道原来他也可以有同路人。
    是她，他的故事有人听他说。
    是她，他第一次嚮往了平凡人的生活。
    他渴望的「普通」，在她身边都有。
    如果现在要他许一个愿，他希望以后能有一次机会，他可以牵着她的手，和她谈一场普普通通的恋爱。
    虽然普通，但细水长流。
    「成绩好、顏值高的女生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为什么偏偏是她？」不料，他没答，向亦妘也不追究，只是这么又问。
    莫熠遥隐隐挑起一边眉，不用放大镜看几乎看不出来。
    所以向亦妘其实也不在乎他为什么会喜欢程幼薇，她只是忌妒。
    忌妒大家都喜欢程幼薇，却不想深入理解为什么。
    一段沉默之后，莫熠遥终于开口。
    「不是什么『偏偏』……」
    他的双眸静如止水，却像即将翻起一阵大浪。
    「在我的世界里，我只有她一个选项。」
    门边擦过一抹身影，瞬间勾去了莫熠遥的视线。
    程幼薇淡淡看了两个人一眼，轻轻别过目光。
    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她不也才离开那么几分鐘吗……
    「阿卓他们该累了，我们去找他们换班。」
    莫熠遥大步流星步向她，每一步都勾着她的魂，风风火火，像牵动着整个银河系。
    程幼薇眨眨眼，被莫熠遥一把捉起的右手热得可以。
    好像也只有他了，那么轻易就能勾走她整个人。
    「她不能走。」一直站在一边的陆止熙终于出声，脸上面无表情，嘴上不冷不热：「摄影社的主要工作是摄影，和你们其他人不一样。」
    转头飘了眼陆止熙，程幼薇微微蹙眉，手上没有甩开莫熠遥。
    闻言，莫熠遥好整以暇的回头，轻笑：「我们那没有人吗？」
    意思是，程幼薇就是我们的御用摄影师怎么了？
    陆止熙被堵了一口，无从反驳。
    他就这么带走了她。
    向亦妘从椅子上懒懒的抬了抬眼。
    这下，她好像是真的不能不查清楚这两个人的事了。

 Chapter 7-1

    最后一个小朋友被家长接走了，第一天的服务活动跟着落幕。
    结束时，向亦妘一跑一跳的找到莫熠遥身边：「我坐公车回家，你也搭公车吗？」
    莫熠遥背起书包，馀光放到左侧，程幼薇正好也收拾好东西要离开。
    「一起走吧。」
    他绕过向亦妘，在程幼薇面前停了下来。
    程幼薇大眼微瞠，眼睛在问：我们不是不同路吗？
    她不是不想和他一起回家，只是怕他多走一段路，累着了。
    没事，我送你回家。他的眼睛这么说。
    「嗯。」她应答。
    程幼薇家住得近，走一段路就到了。
    可莫熠遥得坐上好一段路的公车才回得了家。
    儘管如此，多走一段路又怎么了，他还是很想送他喜欢的女生回家。
    向亦妘还来不及叫住他们，两个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他们一前一后步下楼梯，穿过一楼偌大的穿堂。
    程幼薇突然拉住他，折了回来。
    莫熠遥望向她。
    后者清了清喉咙，放低音量：「最近不是很流行会变色的自动贩卖机吗？」
    「那个不是挺罕见的吗？新品上路，全台设置的数量不多。」
    「我听说这间学校就是其中一个据点。」
    程幼薇眼里有火光，一明一灭。
    惹得他也禁不住跟着期待了。
    「找吗？」
    「当然找！」
    男孩捉起女孩的手，两个人奔跑着，穿梭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傍晚的天空掺着各种暖色系的光，色调温柔而优雅。
    他们在地下室入口的门边找到了那台特别又少见的贩卖机。
    「哇，没想到真的被我们找到了。」程幼薇说，眼里亮晃晃的，满是欢喜。
    莫熠遥看向她，嘴边尽是笑意。
    然后那一瞬间，他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要拍照留念吗？」
    「当然好……啊……」程幼薇瞥向他，一句话含在嘴里，默默消了音。
    他说什么？拍照？
    还是不拍了吧。镜头对他来说，那么危险。
    见她踟躕了，莫熠遥后退几步站到她身后。
    「拍不到我的，放心。」
    她转头，对上他沉着内敛的目光。
    很乾净，像一潭清澈的水。
    他闭了下眼，示意她他没事，不用顾虑他。
    程幼薇弯起眉眼，双脣抿出了一道弧线。
    她拎过包包要找手机，翻了半天，却连个手机影子都没见着。
    「啊……」恍然大悟，程幼薇扯了扯笑，「我手机忘拿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回教室找找。」
    看来这个人是一天不让人操心就活不下去了。莫熠遥目送她跑远，无聊的打量起贩卖机。
    一个品项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薯条饼乾。
    如果说他真的有什么童年号称永远吃不腻的零食，那大概就是它了。
    他投钱买了一包，才发现他买到的是最后一包。
    笑着将饼乾收进外套口袋，他抬眼，程幼薇由远而近朝他跑来。
    「找到了吗？」
    「找到了。」
    她开心的替变色贩卖机拍了几张照片，这才满意的收起手机。
    「咦？」程幼薇指向点餐板，「薯条饼乾！」可凑近一看，她才发现已经完售了。
    原本上扬的嘴角下垂了点，她抿抿嘴：「好可惜呀，卖完了。」
    「你喜欢吃薯条饼乾？」莫熠遥看了看她，随口问起。
    「喜欢。」程幼薇一边物色其他商品，一边答：「我小时候可喜欢吃了，一天能吃上好几包都不觉得腻。」
    莫熠遥点点头，撇了眼货架，指了指萤幕上的一个品项，「这个还不错吃。」
    程幼薇也很俐索，立刻要找钱包买下那包洋芋片。
    可上上下下把口袋翻过一遍，她还没找到她的钱包。
    「会不会在书包里？」莫熠遥提议。
    「啊，有可能。」程幼薇尷尬一笑，正想把书包抓过来找。
    眼底闪过一缕光，莫熠遥抿着笑，说：「我帮你拿吧。」
    他在她书包后头上下翻找，几分鐘后，终于掏出了一个钱包。
    程幼薇接过钱包，投币去了。
    买到洋芋片后，他又替她将钱包塞回书包。
    天色转暗，他们意外的发现，今天的天空亮着一点星光。
    「走吧，送你回家。」
    莫熠遥说，轻轻抬步往前走。
    程幼薇笑，浅碎的步伐一下一下落在他身侧。
    路灯下，他们走的每一步都像踩着光。
    「跟你分享今天小朋友和我讲的笑话。」
    两个人捧着一包洋芋片，边走边吃。
    程幼薇说着话，莫熠遥应着答。
    「一个考生在写生物考卷，其中有一题考题放了一张鸟的脚的照片，要考生猜那隻鸟是哪一种鸟。」
    「嗯，然后呢？」
    「然后，考生很生气的撕掉考卷衝出教室。」
    夜静得只剩两人说话的声音。
    「监考老师追了出去，大骂『同学，你违反试场规则！站住！你是哪班的？叫什么名字？』。」
    他们迎上彼此的视线。
    「考生停下脚步，把裤管捲起来，指着自己的脚说『你猜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少年的笑声和着扫过街边的风，吹散在空中。
    多年以后，还会有谁记得吗？这一晚，他们一人一口洋芋片，一人一步走过长长的街。
    画面那么美好，好到她不想忘掉。
    几盏稀疏的灯，一片深色的夜，两个并行的人。
    教室里，向亦妘站在原地，脸上看不出表情。
    陆止熙瞇了瞇眼，悠悠的踱到她身后。
    「你这样死缠烂打干嘛？」他嘶了一声，歪头：「喜欢人家？」
    向亦妘转头，看见是他，挑了下眉。
    「老师还没走啊？」
    「我就比你大了三岁，别一口一个老师的这样叫我。」陆止熙瘪了下嘴，「况且，我还是函午的校友，四捨五入就是你的学长。」
    「陆止熙。」她向亦妘是什么脾气？要她叫学长她偏不叫。「你不走吗？不走的话，那我先走了。」
    她嫣然，转身正要离开。
    陆止熙蹙了下眉，上前叫住她。
    「你喜欢莫熠遥吗？」
    闻言，向亦妘顿住脚下的步伐。「喜欢。」
    「你是真的喜欢他吗？」可他不放过她，「还是说，其实你接近他，另有目的？」
    这次只有十秒鐘的沉寂，向亦妘再次从容不迫的转身，牵着嘴角：「我喜欢他，碍着你了吗？」
    扯了下眼角，陆止熙彻底对这个女人的应对能力嗤之以鼻。
    「我去搭公车了。」向亦妘重新扯上书包背带，背影瀟洒的走出教室。
    陆止熙挑眉，扯着包包也跟了上去。
    「你跟上来干嘛？」向亦妘皱眉，「现在是谁在缠着谁啊？」
    陆止熙咬住下唇，一双深邃的眼睛覷着她。
    她纠缠莫熠遥，他纠缠她。
    如果他的预感是对的，在纠缠的背后，他们都是另有目的。
    但他就怕，向亦妘的这个目的，跟程幼薇有关。
    「我也坐公车回家。」陆止熙说，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人已经走到她前头。
    向亦妘没法反击，只能认命咬唇，木着一张脸跟在后头。
    公车站的长椅上，两个人不远不近的坐着。
    她的车到底什么时候要来啊？向亦妘绞着手，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翻着。
    陆止熙似乎看出了她的忐忑，没说破。
    不为别的，向亦妘就只是想赶快摆脱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又或者是，怕多待一秒就多了一点被他看穿的机率。
    他的眼睛会解剖人，特别可怕。
    就这么煎熬了五分鐘，远方，一辆公车减速驶了过来。
    是她的公车。
    「我的车来了，先走了。」
    向亦妘起身，笑得特别灿烂。
    谁料下一秒，陆止熙也站了起来。
    「我也坐这班车。」
    迎着她满眼的错愕，陆止熙抿了下唇，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就这么被他抿在嘴边。
    向亦妘隐隐约约的抖了一下。
    「上车啊。」他似笑非笑说完，先行上了车。
    向亦妘凉着一颗心，低下头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Chapter 7-2

    吃过晚餐，程幼薇正要进房，就被程妈喊住。
    「薇薇，你帮妈到巷口的便利商店买瓶牛奶回来。」程妈掏了掏口袋，塞了一把钞票到她手中。「路上看到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买。」
    程幼薇乾笑了两声，拍拍程妈，把钞票推了回去，「哎呀，妈，我买的是进口牛奶、全球限量的吗？钞票用不上的，我去拿零钱。」
    回房拉过书包，在她翻出钱包的同时，有一样东西从书包里掉了出来。
    她缓缓移过视线，愣愣看着躺在地上的东西。
    是薯条饼乾，她想吃好久了。
    「我明明没有买到啊……」思及此，她拾起饼乾的动作一顿，豁然开朗。
    捧着饼乾坐上床沿，她放远目光，落地窗外的夜色落入眼里，一览无遗。
    心动伺机窜进心底，吹起一阵名为喜欢的风。
    是什么样的人，连对她的好都这么含蓄。
    可又无所遁形。
    讯息提示音骤然响起，程幼薇看了一眼来讯显示，笑意慢慢爬上嘴角。
    「程幼薇，我有道题解了半小时都解不出来，你帮我看一下。」
    是一条语音讯息，下面附上一张数学题目的截图。
    「好，我看一下，等等帮你讲解一遍。」
    把语音讯息发过去，程幼薇莞尔，抄起钱包和手机出门了。
    在便利商店的冰箱里拿了瓶牛奶，程幼薇本来要去结帐的，灵光一闪，又折了回来。
    最后，她拎着一瓶牛奶和一袋薯条饼乾二十入经济包出了店门。
    回程的路上，她点开聊天室，用语音讯息替莫熠遥解题。
    刚刚在排队等结帐的时候她就看过题目了，也理好了思路和步骤，现在讯息一条一条发，游刃有馀。
    「这题有两种解法，一种是代数解，一种是几何解，而几何解又比代数解容易得多……」
    冷清的街上，只有她均匀的脚步声和俐落的解析。
    「这个公式在课本的第五章可以找到，它比较复杂，要花一点心思记……」
    前阵子，五天的午休爱校服务做完了，他们便利用每天午休时间到校园里找张木桌椅补习。
    距离期末考也不远了，为了挤进校排前五十名，莫熠遥每天都很拼命。
    星期二、四，没有小太阳计画的时候，他们放学会一起留在教室读书；星期一、三、五，小太阳计画收工回家后，莫熠遥只要做题目遇上问题了，都会传讯息请教程幼薇。
    为了避开拍照，他总是拿习作的电子档截图题目，如果是没有电子档的考卷，他会直接一个字一个字手打题目传给她。
    前几天，程幼薇带了一袋薯条饼乾到学校，两人达成共识，每次写考卷前都先替对方订个目标分数，达标的人可以吃一包薯条饼乾。
    那天看到她抱着那袋薯条饼乾来找他，莫熠遥并不特别惊讶。
    找到变色贩卖机的那天，她说了那么一句「好可惜呀，卖完了。」，而他就是因为知道她喜欢吃薯条饼乾，所以才藉着帮她拿钱包的机会，把最后一包薯条饼乾塞到她书包里。
    读书的日子很苦，可一起读书的日子甜多了。
    偶尔，他睏了，他会趴在桌上小憩片刻，直到她算准了时间把他叫起来。
    偶尔，她累了，他会说笑话给她听，虽然他讲过的笑话里有一半都很难笑。
    偶尔，他们饿了，就丢下课本讲义，晃到校外买宵夜解馋。
    偶尔，他们坐不住了，乾脆直接跑到学校操场，躺在草地上数星星。
    他们喜欢感受沉淀了心情之后，星星缓慢浮上眼底时的那份欣喜。
    看越久，星星越多。
    十六岁的喜欢是不是就是这么简单？
    你在，我也在，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小太阳计画很顺利的进行了几週。
    这几週下来，程幼薇觉得什么都好，就是向亦妘寸步不离莫熠遥这一点，不好。
    就像今天。
    「他们两个怎么回事啊？」梔梔找到了坐在树下休息的程幼薇。
    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程幼薇毫不费力的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两隻頎长的身影。
    莫熠遥那张脱俗帅气的脸是真的好看不说，向亦妘那也是长得一个人模人样，身材比例还拿捏得特别好。
    她总觉得她身上有种魅力，那是她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也难怪学校里有一票男生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只是不知道那群男生里面有没有莫熠遥。
    「吃醋啦？」梔梔拍拍她，笑得曖昧。
    程幼薇甩甩头，皱了下鼻子，「你看错了。」
    「没事。」梔梔坐到她身旁，勾上她的肩，「我有几次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听他们在对话，九成九以上的时间都是向亦妘一个人吧啦吧啦讲了一堆，莫熠遥的回覆那可以说是把『惜字如金』詮释得恰到好处，肯定是因为对她没兴趣。」
    程幼薇垂首嘀咕了声：「我说什么了吗……」
    身为莫熠遥和程幼薇的好朋友兼爱情片首席观眾，他们四个人在边上看着都快急出病来了。
    「程幼薇，你就别那么佛系了行不行？」梔梔摇摇头，又摇了摇她，「世界这么大，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多么不容易。」
    闻言，程幼薇咬咬唇，不发一语。
    直到世界似乎都慢了下来，天边的阳光洒得很缓，地上的影子拖得很长。
    她才又吶吶开口。
    「什么时候才会知道自己喜欢上一个人了？」
    望向程幼薇，梔梔莞尔一笑。
    「如果今天莫熠遥牵着向亦妘站在你的面前，光线很好、画面很美。」
    梔梔故意打住了后面的话，小心覷着程幼薇的表情。
    程幼薇能想像到那个画面，毕竟这并不难。
    可画面跃入脑海的那瞬间，她的心像被人用力的扯了一把，有些疼。
    「你会替他们拍一张照吗？」
    站在专业摄影师的立场，这张照片如果真有梔梔说的那么好，那肯定是要拍的。
    可拿掉专业，单纯站在程幼薇的立场，这张照片，她拍不了。
    「你不会拍的吧？」
    梔梔笑，淡淡的代她说出了她的答案。
    「当你最喜欢做的事在他和别人交好的面前变得一文不值、再不重要了，就是这个时候，没有怀疑的馀地，你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抬头掠过远处他熟悉的身影，多少个夜挥之不去、又多少个天心心念念？
    程幼薇眉眼带笑，笑里漾着被太阳烘烤过的暖色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浅浅的种进心底，无声无息的开出一朵盛放的花。
    「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现在每个小朋友都有人带着了，我没事做。」
    「没事你可以去一边待着。」
    「我又不是放着工作不管，我是没事才来找你的，合情合理。」
    「那我受什么罪？」
    「反正你现在也没事，是谁来都是有个人在旁边晃着。」嚥了口口水，向亦妘咬咬唇，「还是说，跟我待在一起就是受罪，跟程幼薇待在一起……」
    「你提她干什么？」
    气氛霎时僵住，寒意抹上莫熠遥的脸，像有几吨冰雪那么重。
    视线相撞，向亦妘撞上了他眼里的那片冰。那是一片名为保护的冰，阻挡着所有的恶意。
    他想保护程幼薇。
    不是儿戏，是认认真真的想。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向亦妘悄悄的红了眼眶。
    「原来，有人会保护你们。」
    她说，可他似乎没听见。
    「程幼薇？」
    因为她听见他叫了这么一个名字。
    但程幼薇不是来找他的。
    「向亦妘。」程幼薇停在她面前，声音轻轻落下，「学长让你十分鐘后过去找他。」
    秒针转了一圈，向亦妘才抬头，眸中透着一贯的漠然，和她从前一样。
    「知道了。」
    好了，任务完成。
    没打算多留，程幼薇抿着嘴扬长而去，背影尽是洒脱。
    就只是背影而已。
    方才一句话都没和她搭上的莫熠遥无力的闭了闭眼。
    虽然不知道程幼薇刚才异常的冷漠是因为什么，但他敢说肯定和向亦妘脱不了关係。
    就叫她别再阴魂不散的跟着他了。
    「向亦妘。」
    无人应答。
    「向亦妘？」
    再无声。
    这还是第一次，他叫了她这么久她都没反应。
    向亦妘从刚才就开始瞪着地板发怔，瞪到她眼睛都痠了。
    然后她突然瞇了瞇眼，脑子像瞬间啟动了的生產线，好多线索都接上了。
    方才，她看见了程幼薇脚上套着的鞋。
    是那双褐色帆布鞋，她曾经说过再也不穿的，今天却又穿上了。
    上学期程幼薇还在他们班上，一次班游，她不小心踩死了一隻毛毛虫。
    当时她吓得飆出眼泪，说着以后再也不穿这双鞋了。
    而那天，她脚上穿的，正是这双褐色帆布鞋。
    明明几个月前才说过不穿，这才过了多久，竟然没有印象了……
    ｜「程幼薇？」
    向亦妘见程幼薇一脸茫然，错愕了。
    这才转班多久，她就这样了啊。
    眼底掠过一丝嘲讽，不知道究竟嘲讽的是她，还是她自己。
    「好久不见。」
    四个字，字字分明，力道稳妥，却冰冷得有失这句话本该有的温度。
    话音刚落，向亦妘没等程幼薇作出反应，重新迈开步伐，走了。｜
    不对。她没有印象的事怎么那么多？
    如果不是装傻佯装不记得，那就是真的全都忘掉了。
    难道她一直想查的、程幼薇身上不为人知的祕密就是……失忆？
    向亦妘瞇起眼，视线扫向莫熠遥。
    「程幼薇出过车祸吗？」

 Chapter 7-3

    「通知向亦妘了吗？」瞥见程幼薇晃进门边的一抹身影，陆止熙问了这么一句，整理摄影设备的手没停过。
    「嗯。」
    愣了愣，陆止熙抬头，见她一脸反常，脸上全写满了心不在焉。
    不知怎么的，他第一反应就连结到向亦妘。
    是不是她对她做了什么？
    「向亦妘现在人在哪？」
    「在操场边和莫熠遥讲话呢。」
    这话怎么听起来，醋味这么重啊？
    陆止熙咬了下唇，丢了句「这里交给你了。」就衝了出去。
    他不怕别的，就怕向亦妘把莫熠遥当突破口，介入程幼薇的生活。
    操场的一隅，他终于找到他们。
    「莫熠遥，阿卓他们那边缺个人手，你过去看一下吧。」
    陆止熙大步走来，劈头就说。
    莫熠遥生平第一次这么感激他，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了救星。
    他来得正是时候，因为他还没想好怎么应付向亦妘方才那句「程幼薇出过车祸吗？」。
    瞟了她一眼，莫熠遥咬紧下唇，大步大步走了。
    他还需要一些时间釐清这件事情。
    见她差一点就要套出来了的答案就这么泡汤了，向亦妘蹙眉：「没看见我们在说话吗？」
    「没看见莫熠遥一点都不想理你吗？」
    他反咬她一口，她不甘示弱的咬唇：「不是说十分鐘后再让我去找你的吗？怎么提前自己跑来了？」
    不提前来找你，都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事了？
    陆止熙在心里腹诽。
    「有个今天新加入小太阳计画的小朋友，已经到教室等着了，我带你去找她。」
    他手插口袋，转身要走。
    「欸……」向亦妘又有意见了。「你去好好招待人家啊，带我去干嘛？」
    陆止熙捏捏鼻樑，无言回首，「大姐，虽然不知道你加入计画的动机是什么，但既然你人还在队上，就必须配合队上的一切活动，这里不是给你打听八卦追男人的地方。」
    是，她加入的初衷确实没有照顾小朋友这么单纯，甚至照顾小朋友这一项根本不在她的清单上。
    深吸了口气，「不就照顾个小朋友吗？我来。」她说。
    回到教室，果真有一个小女孩疏离人群的坐着。
    陆止熙领着向亦妘走了过去。
    向亦妘坐进她右手边的那个位子，而陆止熙则是拉了把椅子坐到她们对面。
    他还是挺不放心她的。
    向亦妘知道他不相信自己，但也没把他赶走。
    「小朋友，你今年几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这个计画呀？」
    「你一个一个问行不行？」陆止熙皱眉，嘴型这么嘮叨。
    瘪了下嘴，向亦妘朝着小朋友笑了笑。
    「十一岁。小蒔。爸妈工作忙，晚点来接我。」不料，刚才那些问题，小女孩一个不漏的精准回答完了。
    陆止熙惊讶于小女孩的聪明，可向亦妘心底却是灌了把风，凉凉的。
    小蒔的身上有她熟悉又陌生、羡慕又讨厌的气质，和……某个人很像。
    甩甩头，速速整理好情绪，向亦妘重新掛上笑容。
    「那你想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想要姐姐陪你一起完成的事吗？还是想要姐姐教你什么？」
    「写作业、复习考试。我没别的事想完成，这件事我自己一个人来就可以了。我想学的东西，我自己能学好。」这次，小蒔还是一一回答了，迅速无误的，没有半分迟疑。
    可向亦妘的笑容霎时全垮了。
    眼看气氛不对，陆止熙出声缓颊：「小蒔这么聪明，在班上是不是常常拿第一名？」
    「我在校里也是第一名。」对于展示自己的优秀，小女孩丝毫不吝嗇。
    向亦妘咬住下唇，问话的声音透着颤抖：「你有没有兄弟姐妹啊？」
    「我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两岁，叫作小艺。」
    向亦妘整颗心都凉了。
    一张精緻的脸唰的一声全无血色，惨白如天边残缺的月。
    陆止熙注意到了。
    「小蒔，你先做作业，我和姐姐一会回来。」
    说着，他一把捉起向亦妘的手，将她拉到教室外。
    力道不大，她却觉得她整个人都能碎一地了。
    「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原以为他要骂她，但他没有。
    向亦妘慢慢抬起头，眼底是颤颤巍巍的反感和排斥。
    他撞见她眼角的湿润，第一次意识到其实她也会有悲伤。
    呼出一口气，此刻向亦妘莫名迫切的想让他知道，她不是不想做，是真的做不来。
    她希望这一次，他能相信她。
    「这个小孩，我接不了。」
    和平常一样，莫熠遥在活动结束后送她回家。
    一路上，程幼薇都不怎么说话，而莫熠遥满脑子都是车祸的事，所有思绪都打结理不清了，更是没空开话题。
    两个人都有心事，脚程快不了。
    踩着相比平时慢了一些的步伐，程幼薇默默转着脑子，想了很多。
    她是吃醋了，但喜欢他是她一个人的事，她要吃醋、要生气，好像都跟他没什么关係。
    她家到了。
    「你去坐车吧，我进去啦。」程幼薇说，抽回了莫熠遥的思绪。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她说要走也没走，他想留人也没留。
    莫熠遥琢磨了一整路要怎么问她车祸的事，可没想到还没琢磨完，她家就先到了。
    「那个……」
    不要走，好吗？
    他抓抓头，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见他支支吾吾、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程幼薇掀了掀眼皮，目光掠过他，轻轻勾了勾嘴。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地瓜球很好吃。」她说，「去吗？」
    后来，他们并肩坐在公园里，眼前是一个大大的篮球场，球场上是还没被赶回家吃饭的少年们，三三两两的还在挥汗着。
    他们分食着一大包地瓜球，刚出锅的地瓜球还飘着裊裊轻烟，热气包裹着手，很是舒服。
    「程幼薇。」
    「嗯？」
    「你出过车祸吗？」
    他故作自然的问完，才发现单刀直入好像是眼下最好的方式了。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反正今年是没有。
    以前的话……出车祸这么大一件事，要是真出过什么车祸，程爸、程妈一定会告诉她的吧？
    「没有啊，怎么了？」所以她这么回答他。
    「我有个朋友最近在做小论文，想调查一下大眾出过车祸的比例……研究交通安全的。」莫熠遥乾笑了几声，「没事。」
    程幼薇这个回答没问题呀，向亦妘问车祸的事到底要做什么？这答案明明一点让人詬病的机会都没有。
    「你心情不好吗？」
    她望向他，双眸晶莹剔透，像有星星住在里面。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来这里看人打球。」和他对看了一眼，她笑：「就像现在这样。」
    送了一口温热的地瓜球进嘴里，程幼薇嚼了几下，地瓜球的脆皮融化了，甜味猝不及防在口中化了开来。
    莫熠遥凝着她，暖意往心尖上面爬。
    他也丢了一颗地瓜球到嘴里，小心咬着，含住喜悦。
    「球落地的声音多么乾脆，听着听着我瞬间觉得，我的烦恼是不是也能这样俐落的放下呢？」程幼薇轻声说，「有时候，心事扛着扛着，太重了，总会在沿途上掉了一些。」
    入夜了，球场边的路灯成排亮起。
    「所以手不能抓得太紧，这样烦恼才有机会掉啊。」
    莫熠遥掠了掠眼皮，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行，他不纠结了。
    至少现在不会，因为她在他的身边，好好的，无恙的。
    「你呢？你心情不好吗？」
    他问的，是下午她的异状和刚才带他来看球的心情。
    程幼薇仰起小脸，脸上盛满了笑。
    「现在好多了。」
    意思是刚才确实不好，但现在不会了。
    没为什么，就只因为他在这。
    就算上回被陆止熙唸了一顿，向亦妘还是执意要来计画里当菜市场大妈和人间话家常。
    而她永远的vip座上宾莫熠遥，想当然耳，才刚上完厕所，一出男厕又被她逮个正着。
    知道她不怕拖、很能熬，他决定改变策略，不跟她废话了，今天就把话和她说清楚，从此撇清关係、划清界线。
    「你上次问的，程幼薇有没有出过车祸？答案是没有。」他说，原本往前迈了几步，踟躕了下又返回，「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今天一次问完吧。」
    没料到他会这么乾脆，向亦妘低头笑了下，「有问必答？」
    对上她慧黠又莫测的一双眼睛，莫熠遥也不迟疑：「有问必答。」
    「那你和我解释下，程幼薇为什么能忘这么多东西啊？」她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愣了下，莫熠遥瞇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问必答。」她伸出一根食指指向他。
    撇过头叹了口气，莫熠遥扯了下嘴，「她没忘什么东西呀。」
    他就不明白了，一下怀疑她出过车祸，一下又说她容易忘东西，她和向亦妘认识的程幼薇是不是同一个人啊？
    只见向亦妘摇摇头，「那天在走廊上，她明明上学期和我同班，这也才多少时间，她就不认得我了。」
    闻言，莫熠遥掀了下眼皮。
    「还有，前天，她来找我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穿了那双褐色帆布鞋。」她咬着唇，就连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可是去年班游的时候，她明明因为穿着那双鞋踩到了一条毛毛虫，发誓她再也不穿那双鞋了。」
    四周的空气都安静了，莫熠遥想要反驳，却无从下手。
    这番话，向亦妘说得确实有道理。
    「我一开始以为她骄傲，想假装不认识我。」向亦妘说，「可褐色帆布鞋怎么解释？前天看到她穿着那双鞋，我就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
    是，事情是不单纯。
    但他不会出卖她。
    在还没和她确认之前，他什么也不会回应。
    「看来你知道的比我还多。」莫熠遥扯着嘴笑了下，「我也没什么能跟你解释的吧？」
    「程幼薇和你关係那么好，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向亦妘急了。
    「嗯，什么都不知道。」莫熠遥远比她想像的还要冷静。
    可向亦妘接受不了。
    「莫熠遥，你是不是有拍照阴影啊？」

 Chapter 8-1

    她想威胁他。
    「我听过队上的摄影社社员互相提醒彼此小心不要拍到你。」向亦妘笑，笑里尽是冬天的凉意，「为什么呀？」
    倏地扭头，莫熠遥的眼里透着错愕与慍怒，温度直掉，很冷。
    见状，向亦妘不慍不火，继续道：「其实我也不是很好奇你的事。」
    他就知道，她的最终目标是程幼薇，不是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可儘管已经那么用力去阻止了，他还是防不了她。
    因为他少考虑了一点。
    他没想过她的手段会那么残忍，近乎不近人情。
    「如果不想我查你的事，那你告诉我程幼薇的事吧。」
    「你知道程幼薇的事又能做什么？」莫熠遥哑着声，问。
    公开让她成为大家茶馀饭后的话题？以后拿这件事到处笑话她？抓着她的把柄设计、陷害她？
    向亦妘咬咬唇，眼神一瞬间涣散、迷离了。
    她想赢她。
    只要程幼薇多一分丑，她在别人眼里就能多一分漂亮。向亦妘是这样想的。
    「你喜欢我吗？」
    向亦妘又笑，这次，笑里尽是縹緲的自嘲。
    「我们是什么关係？我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还需要和你报备了？」
    深深吸了口气，她眼底的强势卸下了，换上的是虚无和冷漠。
    「向亦妘。」
    一道声音突兀的划破了沉寂。
    向亦妘和莫熠遥双双转头，陆止熙就站在那里，像擅自闯入了谁的地盘的无辜路人。
    儘管他是故意的。
    见向亦妘又来找莫熠遥说话，他实在无法坐视不管。
    谁知道她会说什么呢？
    「跟我来。」他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二话不说的迈开步伐。
    向亦妘走了。
    莫熠遥颓坐在地，屈膝垂首，将头埋进双膝之间。
    这世界受伤的人这么多，可还是有些人不懂得痛。
    为什么总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揭人伤疤呢？好像他们就没有伤似的。
    「小蒔已经到了，进去吧。」
    抵达教室门口，陆止熙轻推了向亦妘一把。
    向亦妘跺住步伐。
    「我不是说我不接了吗？」
    上次，她说完「这个小孩，我接不了。」八个字后就走了。
    陆止熙都还没能来得及问原因。
    「我没批准啊。」陆止熙耸了耸肩。
    「为什么不批？」向亦妘扯了下头发，满眼荒唐：「不是，那你找莫熠遥来啊，他每天也间在那……」
    「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闹，这个计画就不用实施下去了。」
    「我闹？」
    她咬了下唇，舌尖舔到了一抹血腥。
    「所以在你们眼里，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开开玩笑说说嘴，就我一个人在闹，你们都是最理性最懂事的，是吗？」
    掠了眼她，陆止熙才在她眼底的波澜里，看见了不经意翻起的脆弱与伤心。
    他忙不迭的放软了眼神。「我不是这个意思。」吁了口气，他抬眼，望向她：「理由？你给我一个你不接小蒔的理由。」
    用力吸了一大口气，向亦妘别过眼，「她的气质……我承受不住。」
    陆止熙瞇了瞇眼。
    「她和一个人太像了。」
    向亦妘说，近乎气音。
    陆止熙舔了舔唇，「气质？」
    「优秀、聪明、骄傲、自私。」向亦妘说，每个字都使满了劲，「觉得全世界都围着她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觉得别人都不及她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他们像在金字塔顶端住了很久的人，到最后，甚至以为塔边那片沙漠就是海底。
    「可人家优秀错了吗？」
    陆止熙摊摊手，语气里藏不住荒谬。
    闻言，向亦妘彻底崩溃了，眼泪从眼角飆了出来。
    「你和他们都一样。」她勾了勾嘴角的失望，「你优秀又聪明，既是函午高中的优秀校友，又是摄影社的前社长，我前阵子还听说，你是不是还是上一届学生会会长啊？大学录取榜单公布，你是我们学校的榜首，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最厉害的校系，还能回来给学弟妹指指路……你说，你集所有的好于一身，你能理解我们这种人的心情吗？」
    陆止熙有些懵了。
    向亦妘抿嘴：「是，你是不懂，所以你骄傲又自私，觉得你们就是比我们优秀了点怎么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待遇，我们的待遇比你们差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比你们差。你们是这样想我们的吧？」
    风吹过树梢，叶子起舞，沙沙作响。
    「你刚问我，人家优秀错了吗？」向亦妘扯了扯嘴，「你们的错不在于你们优秀，而在于你们把我们视若无物。」
    陆止熙凝着她，浅浅的锁上了眉。
    「前天，小蒔说的那句话你也听见了。」
    ｜「那你想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想要姐姐陪你一起完成的事吗？还是想要姐姐教你什么？」
    「写作业、复习考试。我没别的事想完成，这件事我自己一个人来就可以了。我想学的东西，我自己能学好。」这次，小蒔还是一一回答了，迅速无误的，没有半分迟疑。
    可向亦妘的笑容霎时全垮了。｜
    「她说得好像她不需要我，我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多馀的。」向亦妘苦笑，「那我还要去找她吗？她需要的，是一个更优秀的人，而不是在她眼里一无是处的我。」
    每个人在心里画定的优秀与否的那条线都不在同一个位置，因为检测的标准都不一样。
    优秀的人画高线，普通一点的人画低一点的线。
    但又有谁的测量仪是一体适用、甚至完全无误的呢？
    陆止熙想和她说这段话，但吞吞吐吐却开不了口。
    「我压力很大。」向亦妘说，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想再承受这样的压力了。」
    她揩去眼边那圈湿润，抿抿嘴想拉回话题。
    他却注意到了她话里透露出来的另一层信息。
    她说的是「再」，是过去已经经歷过类似的事情的意思。
    「所以我能不接吗？」女孩几乎是求着他的了，「陆止熙。」
    陆止熙眨了下眼，吸了口气，拍拍她的肩。
    「那就不……」
    「姐姐，你怎么不进来呢？」

 Chapter 8-2

    「你姐姐刚上厕所呢，拖了点时间。」
    陆止熙摸摸小蒔的头，回头看了眼向亦妘。
    小蒔了解了，点点头，又一个人兀自走回座位上。
    转身扶上向亦妘的肩，他使力晃了晃。
    「人家说需要你呢。」他轻声说。
    向亦妘懵懵抬眼，眼里的诧异还没消去。「你没用糖果收买她吧？」
    闻言，陆止熙被她逗笑了，轻笑了几声。
    这女人的幽默可以啊。
    「她看着像是会被收买的人吗？」
    「也是。」
    向亦妘嘖了一声，点了点头。
    小蒔的聪明，她前天可没少见识到。
    「姐姐，你怎么不进来呢？」
    「被需要」这个对她而言这么遥远又渺小的机会，这个小孩给她了。
    向亦妘眉眼微弯，走了过去。
    阿卓他们那边的拍摄工作暂时告一个段落了，程幼薇收起相机。
    刚才陪小朋友们玩过一轮红绿灯，阿卓、负负、小疏和梔梔都累坏了，嚷嚷着要带小朋友们回教室喝水休息。
    「那你们先回去，我去叫莫熠遥来交接。」
    因为不諳照相，莫熠遥只有在人手不够的时候才会过来接手其他队员的工作。
    「去吧去吧。」四个体力透支的大哥哥大姐姐当然是一口答应了。
    可左右张望了一番，就是没见着莫熠遥半片人影。
    「那一组还缺了点镜头，我们去那拍拍。」两个摄影社的女生迅速经过。
    程幼薇瞥了眼相机，突然想到了什么。
    该不会不小心被拍到了吧？像上次摄影节那样。
    她心一凉，捉起手机风风火火的往教室的反方向沿路找人。
    按照惯例，他平时都会待在操场待命，因为知道这里有很多摄影机，他是不会擅自跑到教学楼附近的。
    「喂？莫熠遥？」
    「您好，您拨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第十三次拨不通他的电话，程幼薇垂了垂脑袋，迈开步伐继续找他。
    最后，她终于找到他。
    她是在操场幽僻的一角的男厕前找到他的，那时候的莫熠遥，额头抵着膝盖，抱着自己坐在柱子前。
    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可他睡着可大可小，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
    ｜「我拍不了照。」
    他这么说。
    「如果相机对着我照了一张照，照片里，我会无故消失；照片外，我乍看是昏倒了，其实是睡着了，醒不过来的那种。」
    他讲得轻描淡，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可这件事听在程幼薇耳里，惊讶是必然的，但难过更多。
    她心一酸，眼前一片模糊，是随时都能被挤落的泪。
    「一睡就是整整十二个小时，叫不醒，可也睡不好。」
    说到这，他才罕见的皱了下眉。
    「因为我会溺水。」
    程幼薇想起了他做噩梦的样子。
    「我可以在十二个小时里溺水好几遍，说是噩梦，好像也不然，因为真的很真实，再加上我又没法提前醒来，所以更不可能在溺水时甦醒确定真偽。」
    等于那十二个小时完全就是种折磨。｜
    她还记得那天出院后，他和她说的，他的故事。
    思及此，程幼薇一时乱了手脚。
    所以他现在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又是一般的睡着还是拍完照的那种昏睡？
    「莫熠遥，你醒醒！」她用力摇着他，「你别吓我了，你醒醒啊……」
    大风吹过，她的发拂上她的颊，还扑上他低着的头。
    莫熠遥缓缓抬头，眨眨眼睛看着她。
    「喔……」原来他不是最坏的那种情况啊。
    「你怎么在这里？」
    男孩凝着她，双眸乾净的毫无杂质。
    「我来找你……」
    「为什么来了？」
    「要接班……」
    女孩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双眼睛亮晃晃的，有水波在里头流动。
    刚才，她是真的很害怕、很害怕，怕他又要一个人去承担不属于这个年纪、甚至是不属于一个人的痛苦。
    莫熠遥覷着女孩那张惨白的脸，歪了歪头，轻轻勾起嘴角：「怎么了？有谁欺负你吗？」
    程幼薇闻言，心里涌上一股想哭的衝动。
    她皱着眉，「我刚以为你被拍到了……按平常，他们肯定是不会拍你的，这是规定……」
    ｜「我听过队上的摄影社社员互相提醒彼此小心不要拍到你。」向亦妘笑，笑里尽是冬天的凉意，「为什么呀？」｜
    莫熠遥突然想起了方才和向亦妘的对话。
    他眨了眨眼，小心的问：「这个规定，是你订的吗？」
    程幼薇愣了一下，点了下头。
    风忽然都静止了，阳光繾綣着温暖轻轻落地，漫天苍穹都被染成了金色。
    「我就说嘛，知道这个故事的人，只有你。」
    莫熠遥笑，上扬的嘴角盛着这个季节最暖的温度。
    「会做这件事的人，也只有你。」
    会为了他做到这个份上的人，也只有程幼薇了。
    程幼薇看着他，眸里的泪譁然一声，驀然滚落。
    「谢谢你。」
    男孩的笑容大大的晾在脸上。
    下一秒，女孩不假思索的扑进他怀里。
    男孩轻轻接住女孩，伸手揽上她的肩。
    「你手机以后不准关机，不准没电，不准坏掉……」
    程幼薇趴在他的肩上，叨叨嘱咐。
    「不关机可以，没电跟坏掉我……」
    「没电充电，坏掉……」对啊，突然无预警的坏掉了怎么办？
    「我想办法找支电话打给你通知你。」莫熠遥笑了下，自己祭出了方案。
    「嗯。」女孩应允，不叨唸了。
    夏天近了，万物都沾染了太阳的味道。
    女孩施加了些力道抱紧他。
    她喜欢他，儘管这份喜欢无异于飞蛾扑火。
    「你没事就好……」
    她伏在他耳边说。
    这天社团课中堂下课，陆止熙把程幼薇叫到门外。
    「怎么了，学长？」
    陆止熙笑笑，「学妹下週末有空吗？」
    程幼薇偏头想了下，「我下週末没什么事。」
    「那太好了。」陆止熙绽笑，朝她递去了自己的手机。
    「这是什么啊？」程幼薇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陆止熙。
    扬起下巴朝手机点了点，陆止熙勾唇：「下週末是往年蓝眼泪结束的最后一个週末，我想去那里拍拍照，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程幼薇从萤幕中抬头，眼里集了万千光火，「蓝眼泪……该不会就是新闻常常在报的、世界稀有的萤光海滩吧？」
    「嗯，就是。」
    「哇……」程幼薇光是滑着照片就能垂涎千里，「我一直很想去呢，可是每一年都错过了时间，没去成。」
    印象中，她的相簿里没有有关于蓝眼泪的作品。
    「那……这一次一起去？」
    「好啊！」
    「完了完了……」梔梔躡手躡脚的直奔手作社教室。
    原本正专心割着皮革的四个男生抬眼一看闯进来的人，吓得裁皮刀差点划歪皮革。
    「梔梔？」小疏空了个位子给梔梔坐。
    梔梔喘了几口气，示意大伙朝她靠拢。
    「我们电影欣赏社今天的电影特别短，一节课就看完了，所以我刚正要回教室自习。」
    梔梔是电影欣赏社的社员，他们社只要当天安排的电影播完了就会放自习。
    「回去的路上，我意外看到程幼薇和陆止熙在走廊上有说有笑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当下她这个心急如焚的月老马上警铃大作，「我就听了一段他们的对话……」
    「是『偷听』。」
    「我那是『没再往前走』，不是『偷听』。」
    梔梔理直气壮的驳回负负的纠正。
    「你别打岔行不行？」阿卓捏了把负负，将之挪开。
    「总之，内容摘要大概是这样的，陆止熙想约程幼薇去看蓝眼泪，在我看来就是借拍照之名行约会之实。」
    梔梔话说到一半，要了小疏的水来喝，突然就不说了。
    大伙馀光扫着莫熠遥的表情。
    后者淡淡的牵着嘴，敛着的眼睛收敛着情绪。
    见状，梔梔也不闹他了，瘪瘪嘴：「然后，程幼薇就答应他了，因为她一直想去萤光海滩，前几年都没去成。」
    大伙又转头覷了覷从刚才就在一旁半声不吭的莫熠遥。
    莫熠遥微敛着眼，眼睫毛在眼下压出了一片浅浅的阴影。
    小疏弹了弹指，「那我们也去啊。」
    一旁有个人悄悄的抬了抬头。
    负负乘胜追击：「但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是怎么知道的？」
    「那还不简单？」阿卓弹了记响指，「套话。」

 Chapter 8-3

    社团课一下课，收好器材，程幼薇掏出手机一看，才发现莫熠遥稍早传了条讯息来。
    ｜下了课来一趟手作社教室吧。｜
    手作社教室？大家都在吗？
    程幼薇不疑有他，扛起设备往手作社教室的方向走。
    一进门，大伙就七手八脚异常热情的将她招呼入座。
    「你们这一个个都是怎么回事了啊……」程幼薇挤了下嘴角。
    梔梔清了清喉咙，「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下週末想约出去玩。」
    不给程幼薇应答的时间，阿卓立马接话：「我们六个人好像还没这样一起出游过。」
    「这是个好机会。」
    「对啊，我刚刚都研究好了，下週末天气可好了。」
    小疏和负负也轮流接上自己的台词。
    莫熠遥双脣轻抿，没作声。
    眨了眨眼，程幼薇略带歉意的微笑了下，「好是好，但我们能不能延到下下週啊？」舔了下唇，她歉然：「我答应学长下週末一起去萤光海滩拍照了。」
    「那可不行。」负负立马摆手，疯狂摇头：「我刚刚看天气预报，下下週会下雨，不能延后的。」
    「欸你刚说你要去哪拍照？」梔梔拍了下她。
    程幼薇懵懵抬眼，「萤光海滩。」
    「那简单啊。」阿卓拍了下手，「我们就去萤光海滩啊。」
    「这样友情、摄影两不误，多完美啊。」小疏也在一旁拍手附和。
    程幼薇扫了一圈朋友们，最后和恰巧抬头的莫熠遥对上了眼。
    莫熠遥的那双眼睛有些幽远，像装着一整个夏天的夜。
    程幼薇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大伙大力摇晃着她，才勾回她贸然出走的魂。
    「好吧，我去和学长说说。」
    「去吧去吧。」
    大伙用一种嫁女儿的表情欢天喜地的把程幼薇推出门。
    大致把事情交代过一遍，不出程幼薇所料，陆止熙没怎么犹豫的就答应了。
    「那我回去准备准备，等等小学见。」程幼薇笑了笑，正准备挥别陆止熙。
    「你们是不是还没计画好要住哪？」
    一道熟悉的嗓音倏地插入，按住了她才刚起步的步伐。
    程幼薇和陆止熙双双回首，只见向亦妘满面笑容的又朝他们走近了一步。
    「我家有间别墅，就在萤光海滩旁边。」向亦妘弯了弯眉眼，「要不住我那吧？」
    陆止熙迟疑了下。
    程幼薇在，向亦妘也在……
    「好啊。」
    不料，程幼薇先这么回了。
    也没等陆止熙反应过来，她点头示意完，转身离开了。
    向亦妘勾了下嘴，偏了偏头：「陆止熙，你有意见就说，没意见就去拿包，我们该走了。」
    「啊？」陆止熙懵了下，「喔。」
    他们这几次都会一起到队上，以免向亦妘落单，一个人应付小蒔又出什么事。
    和大伙一起去赴小太阳计画的约的路上，程幼薇把向亦妘出借别墅一事告诉了大家。
    「所以向亦妘又要跟？」阿卓皱了皱眉。
    一次小太阳计画还不够吗？连看个海她都不放过。
    「嗯。」程幼薇笑笑，倒也没说什么。
    反而是走在她身侧的莫熠遥悄悄的抖了下身子。
    看了眼身边人，他暗自吁了口气。
    好吧，再多危险，他来担。
    这趟旅程，她只管好好拍照、好好玩。
    其他的事，他替她扛。
    「你这方法没错，但它还有一个更快的方法。」
    「你把这个算式拆解开来，这两个部分分开看……」
    「这题错了。你注意一下这里……」
    「嗯嗯，你看你这题，这个解法就很漂亮……」
    「对了对了。」
    今天是星期二，放学时间，程幼薇照常帮莫熠遥补习。
    在她的指导和他的吸收下，他的进步有目共睹。
    「这几张考卷，你考前安排一下进度，每天完成一点吧。」
    程幼薇将一叠考卷交到他手中，掏出手机查看行事历。
    莫熠遥还在订正最后一题数学题目，随口应了声好。
    「这个週末过完就要考试啦？」程幼薇捧着手机，皱了下眉。
    莫熠遥也是一愣，笑着转头：「我们这是认真到把期末考考试时间都忘了吗？」
    程幼薇瞅了他一眼，瘪瘪嘴，「那不行，我看我们这週末的追蓝眼泪计画还是取消吧。」
    挤了下眉，莫熠遥不理解：「为什么？」
    她不是盼蓝眼泪盼了好久了吗？还特别想去那拍拍照。
    如果延后一个礼拜再去，到时候说不定就没有蓝眼泪可以看了。
    牵了牵嘴，程幼薇微微一笑：「你不是想进校排前五十吗？考前的週末不补习，你怎么考啊？」
    闻言，莫熠遥勾起嘴角，眉眼弯弯，盛满笑意。
    原来，他想着她，她想着他。
    你有没有过这种经验，生命里有一个人，你愿意把他想在自己前面？
    「没事。」
    莫熠遥笑，一隻手覆上她的头，揉乱了她的发。
    「我这几天多读一点就行了。你就好好保养相机，好好期待看海。」
    她微瞇着眼，朝他皱了下鼻子。
    「你不相信我？」莫熠遥瞇眼。
    程幼薇亮着双眸，轻轻展顏。
    「我信。」
    星期六，云都散了，天空蓝得像一片海，彷彿一如既往的晴朗。
    搭了一段路的车，他们终于抵达向亦妘家的别墅。
    大伙兴奋的跳下车，卸行李去了。
    陆止熙停好他的休旅车，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
    走到后车厢边上，他瞄到几步路的距离之外，莫熠遥正往这个方向看过来。
    程幼薇正在搬摄影器材。
    「我帮你吧。」
    陆止熙上前拎走了她手上的一包器材。
    程幼薇掠了掠眼皮，笑笑：「没事，我自己来。」
    她两手大包小包的往别墅走去。
    方才莫熠遥站的那个地方早没有了人。
    陆止熙又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低头正要扛起自己的器材。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歪了下头。
    「学妹，你器材放这里就好了呀。」陆止熙追了上去，「等等还可以拍点照片。」
    却见程幼薇摇了摇头。
    「我晚上拍蓝眼泪就好了。」她笑，「白天就不拍了。」
    如果连白天都在拍照，那就等于她和莫熠遥整天都不能有交集了。
    见她正要将器材提进屋。
    「可是……好不容易都来了。」
    「嗯，我知道。」程幼薇说，嘴边抿了个笑，兀自走了进去。
    好不容易都来了，她要好好的和莫熠遥玩一场。
    照片的本意是记录，记录下那些美好的瞬间。
    可有些瞬间终究是没法用照片记录下来的，例如莫熠遥。
    不过无妨，她还是有办法记忆他。
    「你过来。」
    刚安顿完行李，一出别墅，莫熠遥就被程幼薇拖着走。
    他回头看了看大伙，陆止熙在岸边，置身于一堆脚架中拍照。
    不远处，向亦妘、梔梔、小疏、负负和阿卓玩起了沙滩版的一二三木头人。
    就只有他们两个越跑越远。
    「我们不加入他们吗？」莫熠遥憋着一张脸。一二三木头人还挺好玩的呀。
    程幼薇四顾无人，这才扯着他坐下。
    「不加入。」她正色，拍了拍他。「你听好啦，这两天，除了睡觉、洗澡、上厕所，你都必须跟紧我。我去哪，你就去哪。」
    莫熠遥挤了下眉，「为什么？」
    「因为除了晚上拍蓝眼泪的时候，其他时间，我都不会带着相机。」
    程幼薇看着他，目光平稳，像只是在说着「我今天早餐吃了一颗荷包蛋。」。
    可不对啊，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连出趟远门帮妈妈领货都要带着相机沿途拍照的人。
    「陆止熙会替大家拍照，所以你太靠近陆止熙也不对，你和大家一起玩也不对。」
    听及此，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现在要这样復刻两个远离红尘、上山隐居的古人了。
    「我知道了。」莫熠遥起身，伸手将一愣一愣的程幼薇也拉了起来。「你去玩吧，我会和你们保持距离的。」
    他不想看她因为保护他而牺牲了什么。
    「我……」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不用看着我。」莫熠遥笑了下，眼底的平静和翻打的海浪成了对比。
    可程幼薇一屁股坐了回去。
    「我不走，我就在这玩。」
    「你在这能干嘛呢？」莫熠遥皱了下眉。
    他的生活因为那道拍照诅咒已经被绑手绑脚了十六年，他不希望有一天还会有第二个人成为它的囚犯，甚至这个人还是他喜欢的人。
    「你等我一下。」不料，程幼薇勾勾嘴，咚咚咚的跑回别墅。
    再回来的时候，她的手里多了包东西。
    那是一个专门装摄影器材的袋子，但她却从里头抽出了把吉他。
    「喏，我特别带给你的。」她说，将吉他塞到他怀里。
    之前就耳闻过他会弹吉他这件事，她怕他无聊，就帮他带了一把。
    「听说你会弹吉他？而且还是弹得特别好的那种。」程幼薇歪歪头。
    莫熠遥笑了，眼里有不小心泛起的泪光。
    「嗯。」他应了声，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哽咽被她发现。
    「你刚不是问我要干嘛吗？」程幼薇在唇边抿了抹笑，弯起眼睛，「你教我弹吉他吧。」
    她学过一点吉他，但弹得不是很好。
    莫熠遥抬眼，頷首，浅浅勾了个笑容：「好啊。」
    得到应允，程幼薇开心的接过吉他，生涩的回忆弹吉他的正确姿势。
    她知道自己弹吉他的程度在哪个水平，可她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会碰壁。
    「怎么有点卡啊……」
    后半句忙不迭的消了音，因为莫熠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她身后，从后头轻轻圈住她，右手覆上她的右手，左手覆上她的左手。
    这分明就是一个拥抱的姿势，可他却做得脸不红气不喘的。
    相比之下，她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右手上来一点……对。左手放轻松，像这样……」
    截至刚才为止，程幼薇都没有意识到手把手的吉他教学竟然这么危险。
    一个擦枪走火，她的心跳随时都能像放了一场烟火一样暴动。
    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耳边，她脸一热，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吋肌肤的体温都在飆升。
    「要不……你示范给我看吧？」程幼薇使出了她这辈子用过最烂的招数。
    她将吉他推到他身前，别过头，想降温眸底持续酝酿的羞涩。
    莫熠遥勾了下唇，安分的捉起吉他坐回她旁边。
    谁说他不紧张了？他方才连一个和弦也刷不了。
    「你想听什么歌？」
    「嗯……」她歪头想了想，「〈在失落的城里唱歌〉。」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据爸妈的说法，不管她洗过多少次记忆，她最爱的还是这首歌。
    「你会唱吗？」
    「会。」莫熠遥说，勾起眼睛：「我也喜欢这首歌。」
    她看着他，笑了。
    他清清喉咙，吉他暖暖的声音缓缓的从他指下流窜而出。
    他开始唱了。
    「风轻吹过你家门边，安静是仅存的和弦。能看我一眼吗？在这个世纪结束之前。」
    她在网上看过这首歌的填词人的採访，他公开过这卷歌词背后的故事。
    「雪降落在我的窗前，心动是残馀的想念。我还找得到你吗？还想再说一句好久不见。」
    故事说的是一段横跨两辈子的爱情，从前世的遗憾写到今生的再相见。
    「我漂泊四处，无以为家。你匆匆而过，为我高歌一场。那时我还以为，你可以是我今后的绵长想望。」
    副歌写到一半，程幼薇第一次听歌时以为这是一齣悲剧。
    「后来我才懂了，你就是我越过大半个时空的理由。」
    原来是齣喜剧。
    如果一个人不求任何好的守候算得上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的话。
    「我一生瀟洒，你是我唯一的偏执。」
    有人在等着你，多么令人开心。
    吉他的伴奏縈绕耳畔，和着莫熠遥低低的歌声窜进耳里，繾綣着天黑前最后一道夕阳的温度。
    心动盘据于心，随时能从她的眸里出逃。
    她好喜欢他。
    是那种，若她成了歌词里的主角，她也愿意用两辈子来等他的喜欢。
    偏头，程幼薇眨了眨眼，迎着满目温柔，看他弹吉他给她听。
    弹了好久的吉他、唱了好几遍〈在失落的城里唱歌〉，天终于慢慢上了一层墨色。
    广袤的夜空中，星星不吝嗇的一一探出了头。
    彷彿点灯准备开一场盛大的舞会。
    莫熠遥掠了下眼皮，凝着她满眼都是他的侧脸。
    这一次，又是她让他发现，诅咒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
    原来，他也可以有那么几个瞬间，短暂的忘却诅咒，自由。
    因为这个下午，他多么快乐。
    他想，如果天没有暗下来，他也许会吻她。

 Chapter 9-1

    陆止熙替刚结束第十一回合的一二三木头人的五个人拍了几张照片，这才突然想起另外两个不见了的人。
    年纪最大的他也算是这几个人里面的大家长，这次出游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可交代不过去。
    他捏着相机，将视线放远，正担心之际，两抹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他的镜头里。
    小小的方格里，程幼薇肩上披着莫熠遥的外套，莫熠遥敛着眉眼在弹吉他。
    快门键就在他的食指指腹下，他冷着眼，指尖轻抵按钮，小幅度的来回摩娑。
    ｜「学长，可以不要拍莫熠遥吗？」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平均分配其他人的镜头可以，就是不要拍莫熠遥。」
    「理由？」
    抿抿嘴，程幼薇重新看向他，亮着黑白分明的眼眸，挤了挤嘴角，「学长，你听过故事吗？」
    「一个故事真的好听的时候，一定是时机成熟了，作者想说了，观眾想听了。」
    「学妹，你器材放这里就好了呀。」陆止熙追了上去，「等等还可以拍点照片。」
    却见程幼薇摇了摇头。
    「我晚上拍蓝眼泪就好了。」她笑，「白天就不拍了。」｜
    过往的画面一幕幕掠过脑海，他想起了程幼薇的请求。
    程幼薇从来都不曾要求过他什么，她是一个连扛个摄影器材都不愿意麻烦他的人，却风尘僕僕的跑上台求他能不能追加指令不要拍莫熠遥。
    陆止熙举着相机的手放了下来。
    如果他连这件事都做不到，那他在她心里是不是就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了？
    向亦妘站在他身后看了很久。
    她很聪明，只消几眼，所有事都会被她收进眼底。
    包括陆止熙此刻心里的拉扯和挣扎。
    这些男人怎么都这么不知变通，全把自己往同一个坑砸。
    叹了口气，向亦妘掐着冷冷的嗓音，出言通知：「我叫了外送，五分鐘后会送到别墅门口，我们去拿吧。」
    陆止熙愣了一会才转过身。他匆匆收起眼里的复杂，微欠着身大步从她身边走过。
    竟然还给颓废上了。
    向亦妘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
    大伙一边等蓝眼泪聚集，一边吃向亦妘点的外卖。
    可明明吃的是速食店，吃到最后，却发现了一盒炒茄子。
    没有一个人敢吃茄子，大伙望着那坨紫乎乎的东西发愁。
    「发票上没有这道菜，应该是送错了。」阿卓说。
    「但不吃好浪费。」负负为难。
    向亦妘擦擦嘴，挑了挑眉，「不然这样，吃三块茄子可以问在场任何一个人一个问题。」
    这方法虽然奇怪了点，但乍听之下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而且似乎也是眼下唯一的方法了。
    大伙点点头，捏着鼻子各吃了一块，表情却都扭曲得像半死不活似的，一个比一个还难看。
    向亦妘灌了口水，甩甩头，又吃了一块。
    再一块。
    「三块了。」
    她拍拍手，头一扭，莫熠遥和陆止熙内心同时警铃大作。
    因为她开局第一个目标就是程幼薇。
    或许也是她整场游戏唯一的目标。
    「程幼薇，你记得高一上第一次段考你考了第几名吗？」
    这个问题听在别人耳里多简单，拿它来当真心话的题目甚是荒唐。
    可这个问题听在程幼薇耳里，比数学课本里最难的一题函数题目都还要难。
    她拚命运转着刷白的脑袋，在脑中把整个情况推理了一遍。
    按向亦妘的个性，她敢拿出来说的，一定都是特别顶尖的成绩。
    如果高一上第一次段考向亦妘拿了第一名，那按照她上学期期末进校排前五十的水准，若是正常发挥，她应该会是第二名。
    「第二名。」
    程幼薇说，眼神没有半点回避。
    儘管她的心头正沸腾着一锅被穿帮的惶恐。
    她记得？
    向亦妘捏了把大腿，压下眼底挥之不去的混乱和困惑。
    既然从她口中套不出话，她就让别人帮她说。
    挤了个笑，向亦妘又塞了三片茄子进嘴里。
    「莫熠遥。」
    她警告过他了。
    「你为什么都不拍照啊？」
    听见问题，反观莫熠遥那彷彿被问过很多遍、已经习以为常了的淡定，一旁的程幼薇是一滴不落的把刚入口的水全吐回杯中。
    她看了他一眼，想从他的脸上探出一点讯息。
    感觉到程幼薇瞥过来的颤抖着的视线，莫熠遥伸手按住她的手。
    掌心的馀温融化了她攥紧的手中一地的冷冽，馀下，只剩温柔。
    他还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小疏代他答了句话。
    「熠遥本来就不喜欢拍照。」
    喜欢与不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梔梔瞇瞇眼：「程幼薇、陆止熙，我看蓝眼泪也差不多成形了，你们是不是可以去拍照啦？」看出莫熠遥和程幼薇的左右为难，她心生一计，话锋一转，将大伙的注意力带偏。
    「好像差不多了，我们走吧。」陆止熙很识相的抓紧机会带着程幼薇离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分明就是在转移话题。向亦妘仰头将盒里剩下的茄子全吞下肚，咬着唇，双眼莫名的红了。
    收拾完晚餐场地，向亦妘独自回到别墅，坐在庭院里面海的户外吧台旁漫不经心的喝饮料，一杯续一杯。
    负负、阿卓、梔梔和小疏则是拽着本想回房休息的莫熠遥坐在沙滩上看海。
    「这么着急回去干嘛？」阿卓皱眉，押着兄弟，「你不在这里好好看着，万一你的情敌趁虚而入……」
    「呸呸呸……」负负拍开阿卓的手，「哪有什么趁虚而入，又不是说拍个照片就能擦出什么火花对不对？」
    「而且你冷静想想，这么难得的风景就在眼前，身为一个专业的摄影师，拍作品都来不及了，哪有心思谈恋爱啊？」梔梔也安慰道。
    不远处，陆止熙和程幼薇熟练的操作着脚架和相机，脚边是一大片宛如一场梦的萤光蓝。
    女孩时而仰头时而低头，时而听话时而笑。
    他们在说什么？莫熠遥一个字都听不见。
    是陆止熙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吗？为什么她可以笑得这么开心呢？
    噢，不，不对。
    摄影时的程幼薇，一直都很开心。
    其实他都知道，只是不敢去想。
    「我就是觉得……」莫熠遥垂首，「这是她最想做的事情，我却没办法陪她完成。」
    「可她也不怪你啊。」小疏挑挑眉。
    莫熠遥摇头。「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这些，我又凭什么把她留在我身边？」
    就算真能把她留在身边一时，但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对他而言，都是侥倖。
    「凭她的善解人意？还是凭她的委曲求全？」

 Chapter 9-2

    见莫熠遥已经濒临一种生不如死、自我怀疑的边境了，大伙赶紧把他打发去拿饮料。
    提着沉重的步伐，莫熠遥慢慢踱回别墅，却在进院子时，被藏在暮色里的向亦妘喊住。
    他双眼无神的回头，眼睛也没对焦，就这样空洞的望着她。
    可她却没说话了。
    他扭头，打开冰箱拎了一打荔枝气泡饮。
    等他又要走出庭院，向亦妘二度叫住他。
    莫熠遥沉着眼皮，等着她。
    「飞蛾扑火好玩吗？」
    没想到她开口会是这句话。
    「自取其辱好玩吗？」
    早知道就直接走掉了。
    「你们就是一群疯子。」向亦妘说，摇晃着手里的荔枝气泡饮，「明明还有其他路可以走的，偏偏奋不顾身的跑去悬崖边跳。」
    莫熠遥飘了她一眼，眼神混沌而空虚。
    「好玩吗？」
    这是她今天第三次问他「好玩吗？」。
    「这是好不好玩的问题吗？」
    莫熠遥反问。
    是啊，喜欢一个人又不是打游戏，怎么用好玩不好玩来评估？
    「你们个个向着她，可是她有这么多可以分给你们每一个人吗？」
    向亦妘就是不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世界的爱和温暖也可以有贫富差距了？
    当爱和温暖成了和资本一样可以用资本主义来说明的东西，它的价值就真的有形了吗？
    还是其实掉价了，变成一种交易，甚至于供人追逐的利益？
    所以她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迫不得已成为一个缺爱的小偷。
    「你看，她现在在哪里，你又在哪里。」
    闻言，莫熠遥双眸都冷了。
    拆开一罐荔枝气泡饮，他仰头，一饮而尽。
    远处，程幼薇和陆止熙双双佇立于岸边，蓝眼泪在他们眼前盛大展演。
    可他却只能在这里，无能为力的望着他们的背影。
    「物以稀为贵，爱以稀为重，两者是一样的道理。」
    向亦妘说，捏扁了喝空了的荔枝气泡饮罐子。
    莫熠遥咬咬唇，离开的时候，轻轻将手上的空罐子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向亦妘目送着他离开，这次，她连叹一口气都省略了。
    反正人来人往，她总是一个人。
    「什么时候也有人来保护我啊？像有人保护你们那样。」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彷彿风一吹就碎了。
    「今天差不多了。」关掉相机，陆止熙还来不及挽留，程幼薇就将设备全数装回了袋中，前后不到一分鐘的时间。
    「不继续吗？」他本来是打算熬夜拍的，毕竟这种风景多不常见。
    摇摇头，程幼薇笑了笑：「学长，谢谢你啊。」
    好像也没办法了。陆止熙回以一笑，只是那个笑里掺了点苦。
    「学妹。」
    可他终究还是在她离开之前，没忍住就拉住了她。
    程幼薇愣了一下，回首，低头，看了眼他捉着她的那隻手。
    他也看到了，顿了一下，轻轻放开。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留住她呢？连他自己都没个答案。
    抿了抿嘴，陆止熙笑：「我帮你拍张照吧。」
    程幼薇看了看陆止熙，又看了看脚下亮成一片的海，最后点了点头。
    陆止熙走回相机后，看她在自己的镜头里，近在咫尺，万般灵动。
    而身后萤光蓝色的海像极了她拖地的婚纱。
    「三、二、一……」
    喀擦！
    「怎么样？」程幼薇走过来检视照片。
    陆止熙点点头，「很好看。」
    程幼薇抿抿唇，「我也帮你拍一张？」
    闻言，陆止熙双眸都亮了：「好啊。」
    他很快的就定位，等着程幼薇倒数。
    程幼薇身子前倾，靠向相机。
    「三、二、一……」
    喊到「一」的那瞬间，她突然错乱了。
    一片点了灯的海，一个被风拨乱了头发的男孩。
    可那个男孩不是陆止熙，是莫熠遥。
    画面美得令她动容，她眼眶一热，急着想捕捉。
    喀擦！
    快门声一声清脆，像把剪刀，剪断了她的残想。
    「怎么样？」
    陆止熙走过来，笑问她。
    「嗯，挺好的。」
    她说得言不由心。
    那一刻的残念，逼真得可以。
    留下陆止熙继续拍摄，程幼薇踏着岸边的礁石和沙子，在凹凸不平的岸上走着。
    她也想帮莫熠遥在这片海前拍一张照片。
    可想归想，凡是会让他受伤的事情，她一件也做不出来。
    莫熠遥从向亦妘的院子里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程幼薇隻身走在海岸线上，风吹着她的长发和衣服。
    整个画面很安静，像她踩在另一颗星球上，两个人隔着一个真空的宇宙。
    他慢着脚步踱到倚在沙滩上看海的四个人旁边，视线却没离开几步距离之外的女孩。
    阿卓揶揄他：「你是去外太空买饮料了是不是……」
    远方的人影突然一斜，莫熠遥二话不说丢下饮料，跨着步子跑了过去。
    程幼薇心事重重，一个心不在焉，脚尖绊到了一块礁石，接着重心不稳往前扑。
    扑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没事吧？」
    他的声音轻轻入耳，程幼薇慢慢抬头，眼前倏地模糊成了一片。
    「说你呢，你就来了。」
    闻言，莫熠遥笑：「说我坏话啊？」
    「嗯。」程幼薇莞尔，调皮了眨了眨眼。
    莫熠遥瘪瘪嘴，就着海上浮动的光，看清了她眼眶边些微的湿润。
    「你哭什么？」
    他话里的语气带着调侃，手上替她拭泪的动作却很温柔。
    程幼薇吸了吸鼻子。
    她知道，不能拍照，他有多难过，而不能陪她一起拍照，他又有多自责。
    否则方才和陆止熙在拍蓝眼泪的时候，她就不会在回头之际看见他往别墅走去时，那片颤颤巍巍、恍恍惚惚的背影了。
    那时候的他，整个身影都写着大大的挫折和沮丧。
    而那一刻，她超想衝过去和他说一句没关係。
    「你可以不要做你不喜欢做的事情，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规定你应该长什么样子。」
    她迎上他的目光。
    「因为真正喜欢你的人，不是喜欢你为他做的事情，只是喜欢你而已。」
    她的眼里，清澈似水，他的眸底，彷若有光。
    莫熠遥伸手又把她搂紧了些。
    程幼薇抬起小小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像在安抚一个孩子。
    萤光海滩上，蓝眼泪哭成了一片浩渺的海，像掉落汪洋中的长长银河系。
    白浪花花，波光粼粼，彷彿和月亮借来了半片月光。
    世界那么多人，总有一个人，他会喜欢你所有的模样。
    夜深了，别墅里，大伙洗漱完毕都睡了。
    可向亦妘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翻开手机瞄了眼时间，竟然是凌晨三点。
    她披了件外套下床，想去客厅找肠胃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晚上心情不好暴饮暴食的缘故，她半夜无预警的闹了肚子痛，就再也睡不着了。
    推开房门，她放轻脚步步入客厅，开灯，挨着柜子一个一个找。
    陆止熙起床上厕所，回房途中，意外发现了向亦妘半掩的房门，显然是没有人在才没关上。
    一个女生大半夜的不在房间里睡觉是去了哪里？他有些担心了，踩着拖鞋下了楼。
    客厅里，向亦妘蜷缩在角落，和平时仗着高挑的身子打满气势的样子形成不小的反差。
    陆止熙走了过去，看见地上散落一地的瓶瓶罐罐。
    「你在找什么？」
    向亦妘这才发现有人来了。她愣愣转头，一双眼睛让没有藏好的狼狈见了世面。
    「药。」
    她虚弱的吐了个字。
    看着她这副异于往常的模样，陆止熙敛了敛双眸，声音也跟着放软了些。
    「什么药？」
    「肠胃药。」
    「你不舒服吗？」
    闻言，向亦妘抬头，同个瞬间，一滴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嗯。」
    已经好久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了。
    她甚至不敢确定她有没有听过谁问过她这个问题。
    「我帮你找吧。」陆止熙先是将她拉上一旁的沙发，接着捲起袖子，手脚俐落的在抽屉里摸索了一阵。
    不过几分鐘，他就翻出了一罐肠胃药。
    接过他递过来的药和水的时候，向亦妘咬了咬唇，轻声和他说了句谢谢。
    「茄子是你多订的吧？」
    等她吃完了药，他才转头，问了她这个他本来没有想要问她的问题。
    他本来想要假装不知道，就这么让这件事情憋在心里搁着。
    可方才，他突然起心动念，又想问她了。
    「真心话的游戏也是你的计谋。你想问出你一直很想知道的那些关于程幼薇的事，甚至还把莫熠遥牵扯进来，为的就是让莫熠遥为了自保而供出程幼薇的底。」
    向亦妘很聪明，但陆止熙更聪明。
    「是。」没有任何的推辞规避，她如他预期的直率，「你的推理完全正确。」
    陆止熙勾了勾嘴角，出乎她意料的，反而更在意另一件事。
    「那为什么是茄子？」他问，皱了皱眉，「你大可选一个你喜欢吃、但我们都不喜欢吃的东西啊。」
    「那大概是找不到那种食物了。」向亦妘笑了下，微微勾起的嘴角牵着他看不清的情绪：「我其实很挑食的。」
    顿了下，她知道她要说这个故事了，这个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的故事。
    「我家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很挑食，我爸、我妈、我姐，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因为小时候吃饭的时候，不管餐桌上摆了什么菜，我一定会全部吃完。其他的事，我赢不了我姐，我只好在吃饭上赢她一次。」
    所以儘管她其实比她姐姐还要挑食，她还是要装作自己什么都爱吃。
    「从小到大，我姐唯一一个不敢吃东西的就是茄子，所以我当时能想到的食物就是茄子。」
    脑海里浮现了晚餐时向亦妘吞茄子的画面。当时大伙都吃得面目狰狞，他也没多想，可现在听了这个故事，陆止熙忽然就眉头一皱，心头揪了一把。
    「神奇的是，我就吃过那么几次茄子，在我妈知道我姐不喜欢吃茄子之后，她就再也没煮过茄子了。」向亦妘笑出了眼泪，「可是我很小的时候挑了很多食物，我妈却从来没有一次说过『亦妘不喜欢吃的话，以后妈妈就不煮了。』这种话。」
    陆止熙默默的咬紧了下唇。
    他彷彿能看到小小的向亦妘坐在餐桌前，逼着自己吃一大盘自己不喜欢吃的菜。
    「后来，我慢慢的就不挑食了，因为我知道我只有这件事能做的比我姐好，如果我什么都吃，我就比不吃茄子的我姐优秀了。但我还是不喜欢吃那些东西，儘管我敢吃了。」向亦妘抹去眼泪，笑：「除了茄子，我以前没什么机会练习吃茄子。」
    「那你刚还吃了那么多茄子。」难怪会肚子痛。陆止熙皱眉。
    可这语气在她听来怎么就掺着那么一点担心和不捨呢？
    向亦妘笑笑，咬了下唇。
    ｜「那你想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想要姐姐陪你一起完成的事吗？还是想要姐姐教你什么？」
    「写作业、复习考试。我没别的事想完成，这件事我自己一个人来就可以了。我想学的东西，我自己能学好。」这次，小蒔还是一一回答了，迅速无误的，没有半分迟疑。
    可向亦妘的笑容霎时全垮了。
    眼看气氛不对，陆止熙出声缓颊：「小蒔这么聪明，在班上是不是常常拿第一名？」
    「我在校里也是第一名。」对于展示自己的优秀，小女孩丝毫不吝嗇。
    向亦妘咬住下唇，问话的声音透着颤抖：「你有没有兄弟姐妹啊？」
    「我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两岁，叫作小艺。」
    向亦妘整颗心都凉了。
    一张精緻的脸唰的一声全无血色，惨白如天边残缺的月。
    「这个小孩，我接不了。」｜
    灵光乍现，陆止熙忽然就明白了，原来向亦妘面对小蒔时之所以会有那些反应，都是因为这样。
    「你姐……」话到嘴边，他却不知道自己能问什么了。
    他要以什么身分问她这些话呢？小太阳计画的负责老师？学长？朋友？
    「比我大两岁，叫作向亦嫣。」
    不料，她直接回答了他，连等他问问题都省略了。
    夜色安静的晾在窗外，平时她总觉得深夜寂寞得可怕，可她今天久违的不再是一个人了。
    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我好多了，今天谢谢你了。」吸吸鼻子，向亦妘不想打扰他睡觉，起身就要催他回房。
    「今天的事……」
    他这是打算继续和她追究吗？向亦妘舔了下唇。「我算计了你们，这件事是我不对。可是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你们一个个都有后盾，程幼薇有，莫熠遥有，向亦嫣也有……」
    就她没有。
    「如果爱和温暖真的有贫富之分，那我肯定是最贫穷、还负债的那一个。」
    陆止熙瞥了她一眼，注意到了她肩上险些滑落的外套。
    「以后别再做了。」陆止熙这才补上了后半句话，「这种会伤到自己的事，以后别做了。」
    欠身，他替她重新拉好外套。
    向亦妘怔了半晌，缓缓抬眼。
    只听见陆止熙轻轻说了一句话。
    「爱和温暖并非有贫富之分，只是有早晚之别而已。」

 Chapter 9-3

    星期一回到学校上了一天课，隔天，就是莫熠遥和程幼薇盼了好久的期末考。
    考前的早自习，弄懂了最后一题题目，莫熠遥伸了个懒腰，闔上课本和讲义。
    「你还挺有把握的啊？」见状，程幼薇皱了下鼻子。
    莫熠遥挑眉，「嗯。」
    程幼薇朝他竖起根大拇指。
    考前十分鐘，大家开始收书包、搬桌椅，教室一下子躁动了起来。
    将两个人的桌椅拉开后，她笑着抱起书正要走。
    莫熠遥从后头叫住了她。
    「你等着我的惊喜吧。」
    程幼薇转头，看见莫熠遥脸上掺了阳光的笑容。
    「好。」她说，扎起的马尾在颈后甩了两下。
    这两天，教室里充斥着2b铅笔划在考卷上，沙沙作响的声音。
    考生个个振笔疾书，将所学倾之相用。
    星期四，学校穿堂最大的那面佈告栏上，和往常每一次考完试一样，张贴了一张全校期末考排名成绩单。
    下课时间，以程幼薇为首的五个人以跑百米的速度第一个衝出教室。
    倒是当事人莫熠遥有些忐忑，硬是找了个问题跑去台前请教老师，拖延时间。
    校排一到垫底由左而右亮在佈告栏上，阿卓三人和梔梔漫不经心的从最右边开始往上数，而另一头，程幼薇坚持从左边找起。
    找着找着，右边一行人越找越觉得不对。
    怎么都还没看到半个姓莫的啊？
    在佈告栏上看到莫熠遥的名字的时候，程幼薇的手指停在校排第五十名的位置。
    「找到了。」
    她这一声把隔壁四个人都吹了过来。
    「莫熠遥可以啊！」
    大伙无不惊喜，摀着嘴不敢置信。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莫熠遥推开重重人墙，挤到佈告栏前一睹自己的精彩。
    第五十名。他揉揉眼睛，确实没看错。
    他指着自己，看向一旁的程幼薇。
    「我……」
    「你做到了。」
    程幼薇说，笑意爬上嘴角。
    莫熠遥眼里含着笑，还在回味这场奇蹟。
    下一秒，程幼薇一把抱住了他。
    「孺子可教、朽木可雕也！」她上上下下的跳，一边摇晃着他一边说。
    嗯，是孺子可教……
    等等，她刚说什么？
    谁是朽木了？
    洒了满街的阳光捎来夏天的消息，七月初，放暑假了。
    暑假第一天，莫熠遥可没间着。
    「现在几点？」
    「八点十九分。」
    「大哥，你知道我家离学校有多远吗？」
    「呃，很远。」
    「那你知道我平日上学要多早起床准备出门吗？」
    「呃……六……」
    「五点五十，五点五十分！」
    「喔，五点五十分……」
    「那你还知道今天是暑假第一天，我好不容易可以睡到自然醒吗？」
    「知道……」莫熠遥听着这有点耳熟的对话，皱了下眉：「大哥，我平常五点就要起床了，五点！」
    乾笑了两声，阿卓摸摸鼻子，陪笑着入座。
    莫熠遥今天将大伙都找来了，说要请大家帮一个大忙。
    「说吧，要我们帮什么忙？」梔梔啜了口饮料，进入正题。
    莫熠遥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按了按边角，摊在桌上。
    「一个下雪天摄影展……」负负读出了传单上的几个大字。
    「你不是从小就不太喜欢摄影相关的东西吗？」小疏拄着下巴，疑惑：「怎么会对摄影展感兴趣……」
    话到此就打住了。
    四个人面面相覷，最后格外曖昧的笑了起来。
    「你想帮程幼薇抢票？」阿卓弹指，瞇了瞇眼。
    莫熠遥嚥了嚥口水，「对了一半。」
    大伙瞇起眼睛。
    「我要抢两张票。」
    听到这句话的人无不傻眼，愣着等他解释。
    「程幼薇一张，我一张。」莫熠遥吞了口口水，「我也要去看展。」
    「熠遥，你这种贴心的男人要是再单身下去，我都要为全世界的女人大哭一场了。」负负浮夸的演技正式上线。
    推开他即将扑上来的拥抱，莫熠遥掏出手机和电脑，一边准备一边说明：「我调查过了，这家咖啡厅的网速不比网咖差。」
    「你功课做得挺足的啊。」梔梔笑。
    小疏放话：「你放心，游戏玩家的手速可是品质保障的。」
    莫熠遥感激一笑，「九点开始抢票，我们五个人，五支手机一台电脑只要抢到两张票就好了。」
    「你错了，是五个人，六支手机一台电脑。」
    阿卓说着，还真的从包里掏出了两支手机。
    原来一支是他的旧手机，另一支是前不久从小疏和梔梔那里领到的，任务挑战的奖品。
    辛苦他在学校每天八个小时黏在负负左右两个月了。
    噢不，是辛苦负负被他黏了两个月。
    「谢啦，兄弟。」莫熠遥笑着轻轻打了下他。
    走出便利商店，莫熠遥拨了通电话给程幼薇。
    「莫熠遥？」
    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明明才一天没听见，却甚是想念。
    「你八月二十八号有空吗？」
    「有啊。」程幼薇笑了笑，「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嘴角微扬，莫熠遥轻声说：「你的惊喜，那天给你。」
    一阵风擦肩而过，他手一收，捏紧了手中的两张热腾腾的票。
    「喔……」程幼薇又笑，语气里藏不住期盼，「这么煞有其事的。」
    「我们约双城火车站，中午十二点。」莫熠遥立马和她敲定时间地点，「我下午在火车站附近还有事。」
    「知道了。」
    掛上电话，程幼薇没急着放下手机。
    「喂？梔梔！你快来我家一趟！出大事了！」
    才一个早上，梔梔就被这对指日可待的小情侣折腾得连一口早饭都还没吃上。
    先是被莫熠遥召集去抢票，好不容易回到家，才刚要替自己下一碗麵，又是被梔梔叫到家里挑衣服。
    挑八月二十八号和莫熠遥出去时要穿的衣服。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最忙最有用电灯泡奖」，她梔梔必须榜上有名，荣登榜首。
    埋在衣服堆中，梔梔趴在程幼薇的床上，啃着程幼薇弥补她的早餐。
    「这件怎么样？」
    抬起头，她看着程幼薇今天换上的第二十七套衣服。
    「不行。」
    梔梔挥挥手。照着程幼薇这审美，她今天不知道要加班到什么时候了。
    「程幼薇。」她跳下床，一把拉过她。「走。」
    「走……走去哪？」
    梔梔勾上她的手，连拖带拉的把她带出门。
    「我们不纠结了，我们买新衣服去。」
    挑了几件衣服，梔梔让程幼薇全部拿进试衣间试。
    这是一栋开在市中心的商场，被誉为整个双城最平价的百货公司，学生和小资上班族都常来逛。
    才刚把程幼薇送走，小疏就来了电话。
    梔梔面露喜色，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摀着嘴巴走到门外。
    「喂？怎么啦？」
    讯息提示音闷在口袋里响了一下。
    向亦妘冷着眼掏出手机，瞥了眼萤幕，脚步顿了几秒，才又面不改色的收起手机，重新迈开步伐。
    她一早醒来就见家里空无一人，虽然心里早有个底了，但她还是传讯息向爸妈问了句话，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甚至是希望？
    你们今天不回家了吗？她在讯息上这么问爸妈。
    从以前六岁在电话这头哭着喊「你们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在家还不先跟我说一声？」，到现在十六岁面无表情敲着键盘打下的「你们今天不回家了吗？」，向亦妘不知道自己这样是长大了还没长大。
    你姐今天晚上在城外有一场钢琴比赛，我们带她出城了，最晚明天晚上会到家。妈妈说，隔了一整个早上才回覆。
    这两天的生活费已经压在餐桌上了，不够用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再把钱匯进你的卡里面。爸爸接在妈妈的下一秒回。
    一句不差，不出她所料。
    毕竟这个剧本也演了十几年了，好像怎么演都演不腻一样，半个字都没改过，她要猜不到也难。
    向亦妘好笑的吸了下鼻子。
    看来今天来这里散心是对的，至少就热闹而论，比她一个人待在那间偌大的空房子里强多了。
    拐了个弯，朝一家服饰店不经意一瞥，她意外的看见了个熟悉的人。
    是梔梔。
    同学一场，本想走过去打声招呼，却见她在讲电话。
    「你之前说很想去朝圣的那家抹茶甜点店前阵子不是休店整修吗？前几天又重新开幕了。」
    小疏的声音浅浅的打在电话的另一头，传入梔梔耳里甚是好听。
    「我刚在网上看到消息，如果你今天有空，我现在就去找你。」
    开心是开心，但她身上现在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还没完成。
    「我现在不在家。」
    回头望了眼关着门的试衣间，确认了程幼薇还在里面。
    「程幼薇找我帮她挑八月二十八号和莫熠遥约会的衣服，我们现在在百货公司。」
    「那你可得小心别穿帮了啊。」小疏叮嘱。
    「放心，摄影展的事我一个字都没提。」
    程幼薇？莫熠遥？约会？
    八月二十八号？摄影展？
    没有刻意偷听，但她就是听到了，还听得很清楚。
    掏出手机打开搜寻引擎，向亦妘在搜寻栏上先后打下了「八月二十八号」和「摄影展」两组关键字。
    「一个下雪天摄影展？」她捏着手机，有些迟疑。
    ｜「熠遥本来就不喜欢拍照。」｜
    她想起了那天小疏代答的那句话。
    「那我们约晚上，我这边结束了再联络你。」
    向亦妘看见梔梔喜出望外的结束通话、走回店里，似乎是去看程幼薇的情况了。
    她一颗心往下沉了沉，再沉了沉。
    ｜「你们个个向着她，可是她有这么多可以分给你们每一个人吗？」｜
    她又想起了那天自己和莫熠遥说过的话。
    所以莫熠遥寧愿妥协自己的反感，也要给程幼薇所有她想要的。
    所以他可以委屈自己，只要能成全那些她憧憬的一切。
    所以说到底，那天她和他说的那番话，终究是毫不费力就能戳破的泡影。
    所以那个晚上，她问了他三次「好玩吗？」，殊不知在他的眼里，她才是最可笑的傻子。
    向亦妘朝着百货公司挑高的天花板哈了一声。
    看来今天不是来这里的好日子。
    这个世界太热闹，她不适合。
    向亦嫣、小疏、梔梔、莫熠遥、程幼薇……他们拨通一通电话，电话的另一头都有在乎他们的人。
    可她打开手机，却找不到一个这样的人。

 Chapter 10-1

    人声鼎沸，车马喧嚣。
    拾井巷是双城最乱的小区，可来这里的人却一年比一年多。
    看来是这个世界的清白太高级，越来越多人高攀不起。
    时隔许久再次站在这里，向亦妘从熟悉的景物中嗅出了几抹陌生。
    她冷不防的打了个寒颤，像多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
    小区的长驻店家几乎都眼熟她，她点了一路的头，这才拐进巷底一间招牌抢眼的小店。
    这是她过去最常光顾的一家店，店里的调酒种类甚多，但因为也提供无酒精特调饮品，因此成了未成年人佯装成大人的好地方。
    「好久没看到你了。」年轻老闆朝她招了招手。
    向亦妘勾了下唇，「高中有点忙。」
    「跟以前一样？大杯的小森林？」
    闻言，向亦妘收了收眸，抿了下嘴。「嗯。」
    她其实已经对小森林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那好像是一杯喝起来有点像苹果气泡饮的饮料。
    店里人很多，视线扫了几圈才看上一个空桌，她快步入座。
    只是屁股才刚碰上椅子边缘，一道人影就窜进她眼皮底下。
    「向亦妘？」人影喊她。
    向亦妘掀了掀眸，来人唐突，她的眼角却仍旧纹风不动的垂着。
    「真的是你！」对方说，逕自在她对面坐下。他说这话的语气里有五分轻佻，三分惊讶，两分高兴。
    饮料来了，她不急不徐的啜了一口。
    「阿正，你今天为什么来啊？」
    她问他，目光却涣散在远方。
    阿正和她同年，却总是穿着一身超龄的打扮，长年不剪的头发草草的扎成一束垂在背上，各色挑染把他整颗头衬得像一面调色盘。
    他一身放荡不羈，像沉浮于红尘的一簇火。
    其实不只他，这里的每个人都这样。
    向亦妘总觉得这里有一天会火海一片，虽然拾井巷里的人好像葬身火海也不足为惜。
    他们怕过太多东西了，这点小事，没人在意。
    「我今天和那个糟老头闹翻了。我跟他说我不干了。」阿正把玩着桌上的空杯，漫不经心的解释：「我就是对三番两次讨价还价的没品客人兇了点，帮他赚钱怎么了吗？」
    「你确定你只是兇了点吗？」向亦妘睨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
    阿正转了转眼珠子，心虚的抓抓脖子，「可能还……动了点手脚。」
    向亦妘笑了笑，耸了耸肩。
    「那也不至于吧……」踢了下桌脚，阿正躺回椅背上，「反正那个糟老头以后就自己开店修机车，他来求我我还不一定回去呢。」
    向亦妘看了看他，放下杯子。
    原来阿正是因为丢了工作，才跑来这里的。
    「你呢？之前消失这么久，现在又突然跑回来了。」
    是啊，竟然又回来了。
    她也没想过她会这么快再回来，背着一身的落魄和狼狈。
    眼里是和外头的夜色一样漆黑的沉寂，她吞下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最近有一个问题，我想了好久，实在烦心。」向亦妘说，一个仰头，灌下杯里剩下的小森林。
    「你说吧，说不定我能解呢。」阿正翘起脚，亮出一贯的轻浮笑容。
    「你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会讨厌拍照吗？」
    她其实最想问的是程幼薇的事情，但碍于目前对那件事的认知还不够具体，她没法说明。
    所以最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还是从侧面打听比较有可能。
    「讨厌拍照的人不少啊。」阿正皱了皱眉，「觉得自己不上镜？容易害羞、有镜头恐惧症？像害怕指甲刮黑板的声音一样，害怕快门按下去的声音？」
    可按莫熠遥那反应看起来根本就是不正常，而阿正提的这些假设都太正常了。
    「更正确一点的说，他是完全不能拍照的。」向亦妘强调。
    这下，阿正琢磨了几下，这才开口：「那拍一次不就知道了？」
    拍一次吗？向亦妘双眼为之一亮，挑了下眉，「你可以啊。」
    阿正嘖了一声，又正色：「这件事交给我吧，我帮你办。」
    向亦妘咬了下唇。
    「他们认识你不认识我，你偷拍会比我偷拍容易吗？」
    阿正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向亦妘心里清楚，他心里想的其实是什么。
    她在小区里很出名，而且是以富家千金这个头衔而出的名。
    这里的人和她打招呼、对她献殷勤，无非就是为了她的钱罢了。
    终究不是为了她这个人。
    可巷子里的世界还是比巷子外的世界好得多，至少在这里他们可以等价交易、各取所需，等出了这条巷子，她可能连和人做交易的资格都没有了。
    所以她同意了阿正的提议。
    只需要跑个腿拍张照就能和这个有钱的女人打好关係，多划算。阿正是这么想的。
    「明天放学，我就去你们学校外面堵他。」阿正拍桌，当作成交。
    向亦妘挤眉打量了下他：「你穿成这样还敢跑到学校去，不怕警卫第一个抓你？」
    低头瞥了眼自己，阿正抹了把鼻子，「那我不去学校还能去哪？」
    脑海里倏地跳出一行字。向亦妘扬起嘴角，「八月二十八号在双城火车站附近有一个摄影展，他会去。」
    拿过向亦妘推过来的手机，他看了眼萤幕，是一个摄影展的活动官网。
    「一个下雪天摄影展。」
    向亦妘说着，手指抵着手机萤幕右滑了下。
    「因为我没有莫熠遥的照片，所以你认这个女生吧。」
    萤幕上，是他们一行人当时在萤光海滩上拍的照片。
    向亦妘将照片放大，点了点其中一个长发女孩。
    「她叫程幼薇，到时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生就是莫熠遥，你要拍的人。」
    阿正点点头，将手机推回去。
    「你等等把网址和照片发我一份吧。」
    天蓝得像谁不小心打翻了一罐清蓝色的顏料，阳光趁机躲进里头打滚，替一片
    冷色系镶上些许暖色调的边。
    今天是八月二十八号，约的明明是中午，程幼薇却七早八早就爬起来梳妆。
    按着梔梔利用为期两週的化妆课教给她的梳化步骤，她一步也不敢出什么岔子。
    「不知道他今天会穿什么顏色的衣服……」化好了妆，她站在衣柜前暗自思忖。
    当时就请梔梔帮她看了几套衣服，可没选定到底要穿哪一件。
    「打电话问他穿什么顏色的衣服会不会太多馀啊？」程幼薇嘀咕，想想又作罢，「算了，不问才好玩。」
    可她是谁？她可是程幼薇，这点程度对她来说就只是不无聊而已。
    「这样，」她拍了拍手，「如果我们刚好穿同一个顏色的衣服，我就请他吃冰；如果没有，那我们都别吃了。」
    像跟谁赌气似的。
    拟好规则，程幼薇满意的点点头。
    最后，她换上一件白色无袖小洋装，脖子两侧还有两瓣领子开在那，替她整个人添了几分气质。
    拎起白色小包，她踩着白色短靴老早就出了门。
    明明只是拿个东西而已，她偏偏给人家搞成像要参加一场盛宴。
    在车站找到莫熠遥的时候，程幼薇毫不吝嗇的倒抽了口气。
    白色的有领t恤扎进黑色长裤里，脚上套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他这配色和她的不是一模一样吗？
    还挺好的。她心想，没发现自己在傻笑。
    「你没事吧？」直到莫熠遥把手伸到她眼前挥了两下。
    这笑不正常啊。莫熠遥挑了下眉，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大白天未成年偷喝酒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程幼薇马上若无其事的直了直身子，「嗯？怎么了吗？」
    莫熠遥上下扫了她一圈，捉起她的手抬步往前走。
    手突然被扯住，程幼薇分神看了一眼，却没甩开。
    「你不是要赶快给我惊喜、下午还有事的吗？」
    顿住步伐，莫熠遥慢慢转身，轻轻扯着她的手没松开。
    「是要给你惊喜。」他说，「我说的事就是这件事。」
    程幼薇撑开大大的眼睛，「原来是耗时一下午的惊喜啊。」
    而莫熠遥什么也没说，只是以笑代答。
    任由他拉着自己不疾不徐的走了一段路，程幼薇看着立在眼前的广告看板，有些不敢置信。
    午后的阳光轻轻打在那几个跃入她眼底的字上。
    一个下雪天摄影展。
    她忙不迭的红了眼眶。
    晃着逐渐模糊的视线转过头，却见他眼底开花，繁花盛放。
    抹了把眼角，程幼薇拉过他的手，「这个票当场买是买不到的，肯定几个月前就被抢光了。」说着，正要把他往回带。
    可莫熠遥似乎早算完了她的套路，抓过她空着的另一隻手，一把将她带了回来。
    程幼薇仰着小小的脸，顾虑和担心像积在眼底的云。
    他抿起唇，垂了两张票在她眼前。
    当票滑落她眼里，感动在心里流成了河，她没有撑住，一滴泪驀然滑下她的脸。
    「你买的？」他怎么会跑去买这种票呢？
    「嗯。」莫熠遥点了下头，「觉得这个应该会是很棒的惊喜。」
    眨了眨眼，程幼薇晃了晃眼里的水光。
    「你不害怕吗？」
    摄影这个东西，他应该能避则避才对。
    她想看展，真的超级想看。
    可是如果要她拿他的意外去换，她打死也不会踏进展场半步。
    他这个牺牲太大了，她承担不起，也不想承担。
    然而，他却摇摇头，比平常都淡定。
    「看展是禁止带相机的，你忘了吗？」
    嗯，她一时给忘了。
    程幼薇扯了下嘴，抹掉眼角的湿润，声音带着鼻音：「你亲手抢的票啊？」
    大青老师是摄影界声望很高的摄影大神，也是好多摄影人的偶像。程幼薇也不例外。
    他的票可难抢了。
    莫熠遥笑而不答。
    程幼薇笑了。
    夏天的暖阳烘乾了这个方圆里的阴冷，女孩的笑旖旎而从容，像前不久才刚绽放的花。
    「走吧。」
    莫熠遥说，重新朝她伸出手。
    他的笑意嵌在眼底，温柔至极。
    程幼薇把手搭了上去。
    长大是什么？
    也许，长大不是什么都不怕，而是儘管还是害怕，却依然试着勇敢。

 Chapter 10-2

    阿正晚到了几步。
    所以他到的时候，程幼薇和莫熠遥已经站在排队验票进场的队伍里了。
    但他还不算太晚到，至少他们现在还是队伍的尾巴。
    摸了下鼻子，他尽可能的低调的晃到他们身后。
    「麻烦出示一下票券。」
    「好的，谢谢您。」
    眼看他们就要剪票入场……
    「先生。」工作人员拦住了他，「麻烦出示一下票券。」
    「哎呀，我……」阿正一面支吾其词应付工作人员，眼睛一面揪着前方的程幼薇和莫熠遥不放。
    他其实没买票也没想逛展，就是打算在场外就把照片拍到手。
    「先生，相机要留在场外给我们暂时保管喔，不能带进展场。」
    可惜他光顾着嘴上和眼前，却忘了藏好手里的相机。
    「啊，我逛街呢……这里不是百货公司吗？不好意思啊，走错栋了。」上演完他的即兴自导自演，阿正拽着相机走了。
    察觉后头的骚动，又听见「相机」这个关键字，程幼薇倏地扭头。
    却已不见半片人影。
    「怎么了？」莫熠遥忙着研究展览地图，分了点心思问了句话。
    「没什么，走吧。」程幼薇笑笑，凑上前去和他分了半张地图。
    展场很大，他们走了好久。
    一路上，程幼薇滔滔不绝的分析着作品，莫熠遥则是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偶尔搭个一两句话。
    少数的时候，她不说话，他也不问问题，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一张照片前，屏息欣赏着。
    这时候，程幼薇总会忍不住望向他。
    光影交错，他专注的直视前方，彷彿自成一个世界。
    他不知道，她多感激，他送了她这个惊喜。
    可他也不知道，她多心疼，他为了成全她，委屈了这么多。
    原来，他远比她想像的还要勇敢。
    「莫熠遥。」
    有一次，她终于打破了沉默。
    「谢谢你。」
    阿正频繁瞄向手錶，惴惴不安。
    几个小时过去了，还不见看展观眾散场。
    期间，向亦妘只来了一通电话，问他迷路了吗。
    「我一个土生土长的双城人在双城迷路？哈，太好笑了……」
    后半句话突然截掉了，阿正捂着手机，朝展场的方向探了探头。
    「不说了，他们出来了。」
    展览看得差不多了，他们随着人流离场。
    室外的阳光洒到眼前，停在他们脚边。
    程幼薇抬手遮阳，心底却突然泛起一阵凉意。
    离开了展场，就说明相机不再被规范着。方才进场前的小插曲闪过脑海，莫名的，她脑中霎时只有「危机四伏」四个字。
    她想也没想就将原本走在自己左侧的莫熠遥拉到右边。
    「怎么了？」后者一头雾水。
    她指了指天空，支支吾吾：「帮我……挡太阳。」
    莫熠遥嫌弃的哼了一声，声音里却听不出埋怨。
    阿正很是不快的咂了下嘴。程幼薇换到了离他较近的那一侧，他只好绕点远路，跑到莫熠遥在的那一边。
    可他似乎才刚起步就失利了。
    因为程幼薇发现了他。
    她目睹了他整片人影，包含他手上抱着的，蠢蠢欲动的相机。
    阿正佯装自然的掐着步伐朝两个人走来，视线紧紧黏着莫熠遥，却因此忽略了身型较小的程幼薇。
    瞥向他手上的相机，程幼薇不折不扣的打了个寒颤。
    相机亮着灯，是开机状态。
    眼看带着相机的陌生男子距离自己和莫熠遥只剩几步距离，程幼薇脑子一热，再没顾忌其他的馀地。
    砰！
    「该死……」
    阿正从地上伏起半个身子，低头瞪向冒失撞上他的程幼薇。
    程幼薇爬了起来，四下张望几眼，瞄见了被她撞掉的相机。
    原本亮着的灯暗了，看起来八成是坏掉了。
    在心里松了半口气，程幼薇抬眼，就见莫熠遥一脸惊惶的大步跑来。
    「程幼薇，你没事吧……」
    「你别过来！」
    她举起一隻打直了的手，用尽全身上下所有力气阻止他。
    虽然相机看起来是不能用了，但不知道这个可疑的人身上还有什么别的摄影设备，他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比较好。
    莫熠遥愣了三秒，见她试图起身却只是徒劳，担心铺天盖地而来，麻木了他其他的感官。
    「我先扶你起来……」
    他大意到甚至没注意到摔在地上的相机。
    也正因如此，他才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有多危险。
    见他执意要过来，程幼薇心生一计。
    「莫熠遥！你帮我买点药来好吗？我的脚好像擦伤了。」
    她是真的看到伤口了，可却丝毫不觉得痛。
    也许是害怕麻痺了她其他的知觉，再痛她都彷彿置身事外。
    莫熠遥多看了她几眼，这才往反方向跑去，按她的话给她买药去了。
    程幼薇回头时，阿正正在确认他的相机。
    「怎么开不了了……」
    刚才没和莫熠遥明说情况，一方面是不希望造成他的恐慌，除了怕他以后被这次遭遇绑手绑脚哪都不敢去，也是不想毁了这个惊喜。
    这么好的记忆，还是让它留在最好的样子里吧。
    另一方面是因为，莫熠遥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抓这个人，带着相机走路不犯法，可若是等到他偷拍到手的时候，那也来不及了。
    「你……」阿正双眉倒竖，满眼怒火中烧。
    一对上他的视线，程幼薇马上低下头。「不好意思啊，真的很抱歉……」
    如果是别人还好，可现在这个人是程幼薇……
    「哼。」他闷哼了一声。和莫熠遥方才替她挡阳光时的那一声不一样，阿正的这一声，满满都是恶意。
    她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撞坏他的相机，以为这样她就拍不了他了。
    「我还有手机。」
    阿正说，从容不迫的掏出手机，嘴边是张扬的邪恶冷笑。
    程幼薇心一凉，再也顾不得假装，跳着脚想抢走手机。
    可谁也别想阻碍他，更何况只是一个各方面都没有优势的女孩。思及此，阿正笑得更猖狂了。
    就在这个时候，程幼薇纵身一跳，小小的身板就这么掛在他身上。
    阿正面色微僵，t恤挡不住女孩的体温，他被动感受着一具锁住青春的身体凹凸有致的形状。
    白色布料勾出女孩姣好的身材，正值十六岁，诱人的嫵媚才成熟了一半。
    突如其来的渴求大手一挥，打断了他仅存的最后一条理智线。
    他想触及女孩勾人的线条，和饮尽所有曾被禁忌的渴望。
    飢渴是他唯一的想法。
    展场外人来人往，阿正掐着手机，拔腿往一旁的暗巷奔去。
    他以手机作为诱饵，而程幼薇就是那条鱼。
    程幼薇果然追了上来，和他计画的一模一样。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多少道有可能透进光的门都被一一闔上了。
    更深的夜才要开始。
    死路一条。
    程幼薇心想他是跑不掉了，刚好她也跑不动了，赶紧和他协商完，他们两不相欠，趁莫熠遥还没回来，抓紧时间把他送走了吧。
    只是不料她还没採取行动，他倒是先和她拉开了距离。「你想要手机吗？」
    闻言，她从撑着膝盖的手中抬首，一边喘气一边看向他。
    「想要的话，给你啊。」
    她都还没说要，手机就沿着一条拋物线降落她附近。
    程幼薇木着脸，拖着有些瘸的腿走过去，弯身正要拾起手机。
    裙子太短，她弯身时露出的白皙双腿在他宛如狼一般的视线下一览无遗。
    一隻手从后头架住程幼薇的脖子，阿正身上那不属于谁的气味飘进她鼻间，令她反胃。
    她喜欢莫熠遥身上淡淡的味道，说不上多香，但总能给她满满的安全感。
    反观现在，这个她不熟悉的味道每一次扑鼻而来都令她作呕。
    「你在干嘛！」程幼薇拚命挣扎，「放开我！」
    可阿正的力气可不是一般的大，她逃不掉，一度以为自己就要成为下一个社会新闻的主角。
    因为阿正正用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抱着她，空着的那隻手不安分的往她的胸口游移。
    被手指紧紧扣住的手机突然响了。
    程幼薇拼命镇住慌了的手脚，脑子一动，接了电话。
    也没看来电显示，她快手快脚的开了扩音。
    是谁都好，让这件事曝光，他应该会收敛点。
    阿正意识到手机正在通话中，骂了一声脏话，立马松手去捡被程幼薇丢到一边的手机。
    程幼薇抓紧机会抽身，拔腿逃离巷子。
    整通电话，向亦妘只听见一声脏话就被掛断了。
    她不死心，又打了一次。
    敢掛掉她电话的人，除了她的家人，她还没遇过几个。
    电话被接起，却无声。
    「你可以啊，敢掛我电话……」
    「没成。」阿正的声音很沉，「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没拍到莫熠遥。」
    「火气这么大？」向亦妘对他这一反常态的态度越来越摸不着头绪了。
    之前倒贴她倒贴得那么起劲的人，今天是怎么了？
    「程幼薇身材这么好，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阿正痞痞的声音撞进耳里，向亦妘抖了下身子，手中的水从马克杯里溅了出来。
    她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你对她做了什么事？」
    天不知何时已黑成了一片，重重的压在这个城市上空。
    再没有多馀的力气了，程幼薇扶着膝停了下来。
    左顾右盼，不是她熟悉的街景。方才左弯右拐，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身处何方？
    入夜了，可夏天的馀热还没散去，黏得她一身濡湿。
    缩了缩头，程幼薇抱着肩膀退到墙角，掏出手机想找人求救。
    联络人的第一条，一行字跳入视线。
    下雨天那个男孩。
    那是她替莫熠遥设的名字，因为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山里，那个雨下得没完的日子。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大到像在预告着什么，有很多话要讲。
    顿了几秒，程幼薇滑掉了那个名字，将页面往下拉，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不知道那个偷拍犯走了吗？如果走了，又走多远了呢？
    在什么都还无法确定的情况下，她不敢冒这个险把莫熠遥找回来。
    如果只有一片晴天，她愿意把那一片留给他。
    跑过好几个街角，莫熠遥才找到一家药局。简单买了几样处理伤口的材料，他跑出店时，天已经数着秒数一层一层暗了。
    他没多做停留，立马跑回摄影展大楼前。
    可大楼前稀疏几个人慢慢走过，就是不见程幼薇。
    心跳漏了一拍，有风吹了进来。
    瞥见地上有一块黑色方形物，他拾起来一看，眼底都冷了。
    是相机。他怕是那个男生掉的，怕是程幼薇不在这里的原因。
    丢下相机，莫熠遥拔腿拐进一旁的巷子。
    空巷里，只有一台手机残破不堪的撞在地上。
    有相机有手机……几乎所有他想得到的、能拍照的都有了。
    该不会就和他猜的一样……
    他怕他生命里最乾净的一个人就要被糟蹋，男人用心怀不轨的眼神打量着她，好似下一秒就会将她生吞活剥。
    头一甩，莫熠遥跑出巷子，沿路找着程幼薇经过的证据。
    程幼薇，你听得见吗？
    他在街上大步奔跑，捱着巷子一个一个找。
    别怕，我现在就过去。
    夏夜被拉得很长，彷彿每一步都跨着时差。
    你再等我一下。

 Chapter 10-3

    她想请阿卓他们来救她。
    身子又往墙里缩了缩，她正要按下通话……
    「啊！」
    拋开手机，程幼薇抱头跳到墙尾。
    一坨灰毛无预警的从墙头的卡车车底窜了出来，脚程很快，在不宽的巷子里来回窜了几遍。
    是老鼠，很大隻的老鼠。
    程幼薇眼睛牢牢的锁着前方，腾出的一隻手在地上摸了摸，好一会才摸到手机。
    抓起手机，她算准时间，掐着老鼠折返跑的空档跑出小巷。
    大街上，几盏路灯颤颤巍巍的亮着，斜斜的打在路面上。
    心里所有的坚强都在此刻崩塌了，程幼薇颓坐地上，眼泪争相出逃。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哭。
    「莫熠遥……」
    这也是她今晚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冷清的街上，他一眼就看到她了。
    原本冷着的一双眼睛瞬间染上了几分温度，乾涩的眼眶湿了一圈。
    他大步走去，跪到她身前。
    模糊的视线里，他的身影晃了几下，逐渐清晰。
    「莫熠遥？」
    程幼薇吶吶开口。
    莫熠遥心下一紧，哽咽了半晌，这才应了一声：「嗯？」
    「你……你别来……」
    不料，撇除名字，这是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做了推开他的动作，手上却没使力。
    「那个人有相机，会拍到你……」
    莫熠遥心都碎了。
    因为他的诅咒，她有危险的时候，他竟然成了最不能保护她的人。
    她不敢向他求救，也不想向他求救。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还想保护他。
    用力咬住下唇，他一把抱实了她。
    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无所遁逃的惶恐都有了归宿。
    夜很长，他们的拥抱很安静。
    所有的安慰终于都得以传达了，在他们心底降落，着陆。
    「你没事吧？」
    莫熠遥问，脸颊紧紧贴着她的发。
    程幼薇淌着眼泪，断断续续的说：「我发现那个人想偷拍你，当下我只有一个想法，想说把他的相机撞坏就没事了吧，谁知道他还有手机……」抹了把泪，她继续说：「我下意识的就想抢下那支手机，根本没想到他后来把我骗进巷子里，竟然还对我有那些心思……我逃出来之后，本来要打电话求救的，好死不死在巷子里看到一隻老鼠……」
    这个晚上，她肯定很煎熬。
    莫熠遥抱着她的手又收紧了些。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经歷了这些。」
    「没事。」程幼薇摇了摇头，柔软的头发一下一下擦过他的脸，「能保护你，我很开心。」
    听见这句话，莫熠遥拉开和她的距离，「那你呢？你保护我，谁来保护你？」
    没想到程幼薇笑得很甜，弯着眉眼看着他。
    「这里不是有一个人了吗？」
    莫熠遥别过头笑了。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这里离看展大楼已经有一段距离了，至少已经超出了她能认得路的范围。
    「我在展场附近看到相机和手机，以为他偷拍不成，要对你做什么事……」
    莫熠遥说着说着都心寒了。他只想要她快乐，只想要她一生顺遂，一世安好，仅此而已。
    这么简单的事，他希望他能给得起。
    闻言，程幼薇愣了一下，「你看到相机了？」
    照理来说，他看到相机不是应该直接先走为妙了吗？
    他都没想过，万一他来的时候，那个偷拍分子也在；万一他来的时候，刚好被偷拍分子逮个正着、拍了照片……
    「嗯。」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确实，他应该先走的，他不应该来的。
    又一次，她让他把诅咒延了延。至少在第一时间，诅咒不是他唯一的想法。
    甚至方才，他唯一的想法只关于她。
    他想救她，就只是拼了命的这么想着。
    「你在这里，我不可能先走的。」
    接到向亦妘的电话的时候，陆止熙正在看电视。电视频道一台接着一台切换着，好像没有哪一台能真的入得了他的眼。
    「陆止熙。」
    向亦妘的声音薄到稍一拉扯就能破掉。
    她不常喊他的大名，所以他只愣了一秒，就很识相的将电视的声音转小，抓着手机走到客厅另一端。
    「什么事？」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你能不能去确认一下……程幼薇现在还好吗？」
    陆止熙这才注意到，向亦妘的声音里藏满了浓浓的鼻音。
    「什么意思？」他正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憋了一晚上，向亦妘再也忍不住了。
    「陆止熙，我是个坏人。」
    她哭着说。
    送她回家后，莫熠遥前脚才刚离开，陆止熙后脚就跨了上来。
    「学妹，你没事吧？」他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前后左右检查了个遍。
    「学长？」程幼薇也没料到他会来。而且他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来啦？」
    「喔，我……」陆止熙顿了两下，扯了扯嘴：「我下午在附近有点事，结束后想说来找你吃个饭，可是迟迟等不到你，我刚就出去绕了一圈。」
    他等这么久了？
    「抱歉啊，学长。」程幼薇歉然，「不过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啊？」
    他笑容僵了僵，「手机没电。」
    程幼薇也是信了，知道他想问她什么，抢先一步回答了：「今天去看了一个摄影展，有人想偷拍莫熠遥，我替他挡下来了，但也和偷拍犯起了一点衝突。」
    她尽可能的轻描淡写，他尽可能的抽丝剥茧。
    「但现在没事了。」她笑，笑容淡淡的，宛如月色一般无瑕。
    其实陆止熙是知道真相的，向亦妘在电话里都告诉他了。
    但她没打算说，他又有什么立场问？
    安静绕着两个人转了几圈，最后轻轻的停了下来。程幼薇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又看了看他：「没事的话，我进去啦。」
    望向她，半晌之后，陆止熙微微頷首。
    他们的关係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说不上远，却也不能再更近了。
    确定她进了屋，陆止熙脚尖一转，往来时的反方向去追另一个人。
    公车站，稀疏的几盏灯飘摇的照着，在莫熠遥身上散了开来。
    灯光昏黄，他的侧脸憔悴得可以。
    而陆止熙是在他的末班车来的时候扯住他的。
    「你发什么神经？」
    公车走了，莫熠遥忿忿扭头。
    「放手。」
    他低声说，声音沉得像醒不过来的冬天。
    陆止熙咬咬唇，用力放开他。
    「刚才是你送她回家的？」
    「嗯。」
    「你是拿着几分的资格站在她旁边的？」
    闻言，莫熠遥掠起视线，早已暗下的眼里尽是复杂和恍然。
    「你都知道了？」
    陆止熙收了收目光，「程幼薇和我说了。」
    方才明明已经知道情况了，却还假装不知情的向程幼薇打听状况，只为了塑造一个给莫熠遥和程幼薇的、他知道这件事情的合理原因。
    陆止熙不知道隐瞒向亦妘的事究竟是对是错，但至少截至目前，他还是认为这样是最好的办法。
    这可能也是他能给向亦妘的，最大最大的保护了。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一个『不能拍照』，她经歷了什么？人有死路是正常的，我能理解，但你的死路偏偏是她的出口啊，你们还怎么一起走？就算能走，又能走多远呢？」
    他不能拍照，可她喜欢摄影，刚好就这么撞上了。这么天差地远，他们走不下去的。莫熠遥知道陆止熙想表达的就是这个。
    「这已经不是『我能给她的，你也能给她』了，这是『我给她是易如反掌，你看着都无能为力』。」
    陆止熙说，每一个字都掐着莫熠遥的心，像要鑽出几百个洞。
    讨厌的不是他说的话太重，而是他说的话不入耳，却不无道理。
    「我明白，你优秀，你十全十美，你集所有幸运和成就于一身。」莫熠遥说，敛了敛眼眸。
    夜色横扫天空，这个晚上，星星都躲起来了。
    「我知道，我甚至不如一个正常的高中生那么平凡，我的死路很日常，导致我连日常生活长什么样子都没能见识过。」
    莫熠遥就着微薄的光，浅浅的弯了下唇。
    「可她不需要一个完美的人，她只需要一个懂她的人。」
    正因为他们都有伤，所以他们才懂得更多的包容。

 Chapter 11-1

    没搭上那班末班车，莫熠遥在路边租了一辆共享单车，一路颠簸的骑回家。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路程的遥远，整颗心都扑在今天发生的事情上面，还有陆止熙方才和他说的那些话。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一个『不能拍照』，她经歷了什么？」｜
    陆止熙说的这句话一直横在他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是啊，因为他，她都经歷了什么？
    扭伤了脚，又被带进了黑巷。
    如果今天，带她去看展的那个人不是他，又或者，不是那个不能拍照的莫熠遥，一切都会不一样。
    也许他们现在会通着电话一起讨论一个下雪天摄影展，电话里，程幼薇会滔滔不绝的和他分享她的想法，而他偶尔搭上个几句话。
    如果他褪去了不能拍照的包袱，是不是就可以给她更多的好？
    如果他是一个可以拍照的莫熠遥……
    踩踏板的节奏快了些，逆着风一往无前。
    这一次，他一定要找到打破诅咒的办法。
    莫熠遥用力抿了下嘴。
    吹完头发，程幼薇坐上床，舒服的窝进被子和枕头之间。
    她想起了稍早在她家楼下，陆止熙上前问候她的表情。
    其实程幼薇也知道，这件事听在谁耳里都不会是一件好事的，换作是她，她也会担心、也会是这种表情。
    但比起后怕，她现在反而有点开心。
    能救他这一次，她觉得很荣幸。
    想起方才回家前，莫熠遥带她去吃了冰。
    他们坐在路边的栅栏上，晃着脚慢慢啃着巧克力雪糕。
    「为什么突然请客？」程幼薇问。
    晚风拂面，吹走了夏天空气里多馀的热。
    莫熠遥笑看她一眼，「奖励你勇敢。」
    程幼薇抿了抿嘴，算是接受了这个答案。
    「可是……」程幼薇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他：「本来应该要是我请的。」
    「为什么？」
    她指了指两人身上的衣服，「因为我们今天穿一样顏色的衣服。」
    「谁规定的？」莫熠遥觉得好笑。
    「我出门前决定的。」程幼薇晃了晃眼珠子。
    莫熠遥笑了，弯着眉眼：「那要不我们吃完这一枝我请的，等等再去吃一枝你请的？」
    这次，换程幼薇笑了。
    一个化险为夷的晚上，所幸因为有彼此，他们还能这样大笑。
    开学后两週，小太阳计画又啟动了。
    大家熟练的各就各位，隔了整整一个暑假才又和小朋友见面了，这群高中哥哥姐姐一见到小朋友都暴动了，一个个给糖送礼还包红包。
    唯独不见向亦妘的人影。
    她最近老躲着大家，从前恨不得全世界都看着她，现在却寧愿大家都把她自动透明化。
    后来，陆止熙跑遍校园，才在一间空教室里找到她。
    向亦妘趴在桌上，一双眼睛空洞的望着窗外发呆。直到陆止熙趴上她同桌，一张脸窜进了她的视线。
    她眨了下眼，还是一贯的冷淡从容，只是多了几分回避的意思。
    「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也没料到他劈头会是这句话。
    「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见她没回答，他又问了一次。
    那气势看着像是他还能再重复第三次。
    「为什么不受理我的退队申请？」
    向亦妘不答反问。早在学期初的时候，她就向学校提出了退出小太阳计画的要求。可碍于退出需要负责老师同意后签名，陆止熙不签，学校也是爱莫能助。
    「如果是为了躲我们，那我觉得这构不成你退队的理由。」陆止熙耸了下肩，「如果是因为小蒔，那我就更不能这样放你走了。」
    「可你让我怎么办呢？我现在一看到你们就自责，在你们面前，我没有一刻不把自己当成坏人。」向亦妘咬住下唇，压下眼泪，「你知道吗？我变成我从前最讨厌的那种人。」
    可眼泪还是滑了下来，沿着她好看的五官，在她细緻的脸上蜿蜒成河。
    「以前因为我爸妈和姐姐的事心情不好离家出走，我都会一个人跑去拾井巷晃，因为那里全都是和我一样堕落、甚至生活比我还要惨的人，只有去到那里，我才感觉自己的存在有一点意义。」
    就连现在想起来，向亦妘还是馀悸犹存。
    「可是那里真的好乱，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有，我每次去到巷子里，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遇到那种对我有非分之想的坏人。要不是我是集团千金的事传了一街，我搞不好已经变成那里某个下流男人的玩具了吧。」她自嘲的笑了声，却笑出了颊边的一条泪痕，「结果到了最后，我还是要靠着我爸爸、靠着我家，才勉强能在这个世界上立足。」
    向亦妘皱了皱眉，没发现陆止熙在桌底下收紧的手。
    「可我现在竟然也变成了一个坏人，让程幼薇体验了我当年最恐惧的害怕。」
    她眼里泪珠滚滚，下坠的泪滴沾了满脸。
    出乎意料的，陆止熙没有责怪她，没有嫌弃她，没有丢下她。
    他伸手，一把就将她揽进怀中。
    他像在安慰一个小孩，手在她背上一下一下的拍。
    没关係，今天他就只是想给她一个迟来的安慰，不管是对七岁的向亦妘，还是对十七岁的向亦妘。
    「我是不是除了使坏，其馀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那你可就错了，现在就有一个人特别需要你。」
    「谁啊？」
    向亦妘眸中带泪，从他怀里爬了起来。
    「小蒔刚在找你呢。」
    「姐姐！」小蒔挥着手跑过来。
    不像其他小孩，她成熟得多，不大黏人，也从不和向亦妘抱抱。
    向亦妘朝她笑了笑，走到他们固定会坐的那张桌子旁。
    才刚坐下，一个纸盒突然落在眼前。
    「这是什么呀？」陆止熙笑问她。
    小蒔勾勾小嘴，脸上的表情依然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这是今天上课老师教我们做的蛋塔。」说着，她打开盒子，捧了一个蛋塔给陆止熙，又捧了另一个给向亦妘。
    向亦妘愣愣望着蛋塔，没接过去也没说话。
    「姐姐，这个蛋塔给你。」小蒔说，顿了顿，「还是说姐姐你不喜欢吃蛋塔吗？」
    闻言，向亦妘终于抬头，只是这会，眼里全都是泪。
    「姐姐是坏人，很坏很坏的那种，没有资格吃你的蛋塔……」
    她频频摇头，泪如雨下。
    可就在这个时候，小蒔顿了几秒，往前跨了一小步，伸手抱了抱她。
    「才不是，姐姐和坏人不一样。」小蒔很少拥抱别人，可这个拥抱不但不会生涩，甚至不失温暖，「我不喜欢坏人，可是我很喜欢姐姐。」
    这是她今天得到的第二个拥抱，彷彿要在好长好长的沙漠独旅中放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河，结束这一场她以为永不终结的恶梦。
    在这场拥抱中，向亦妘好像终于能解开多年来心头的那道死结了，伏在小蒔小小的肩膀上哭得泣不成声。
    就这么放着她大哭了好久，她总算是哭累了，一旁等着的陆止熙和小蒔差点就要击起掌来。
    「好好吃喔。」陆止熙拍掉手上的蛋塔碎屑，往盒子里头瞄了几眼：「还有四个啊，那我还能再吃一个吗？」
    闻言，小蒔抱起纸盒，面有难色：「这些是我要带回家的。」
    怕他不相信，小蒔还一个一个数给他听。
    「爸爸一个、妈妈一个、妹妹一个。」
    听见「妹妹」两个字，向亦妘刚入口的那口蛋塔差点就要被她硬生生的吞下肚。
    她说的是小艺吗？
    「不过我可以把我的这份给你。」想了想，小蒔从盒中掏出了一个蛋塔，递给一脸嚮往的陆止熙。
    陆止熙笑，举了举蛋塔，「谢谢你啊。」
    小蒔弯了弯唇，回身把纸盒塞进向亦妘怀里。「我去个厕所，姐姐你帮我看着蛋塔，不能让哥哥吃了。」
    向亦妘临危受命，哭笑不得。
    目送小蒔走远，陆止熙凑了过来。
    「你回去。」向亦妘抿抿嘴，轻轻推了下他。
    她还真以为他是来抢蛋塔的啊？
    陆止熙高举双手，以示投降。
    「向亦妘，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陆止熙朝小蒔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
    「小蒔还是在乎小艺的。先不论她的爸妈是怎么想的，但至少她不会拿她的优越感去面对小艺。」
    向亦妘明白，方才，她似乎从小蒔的身上看见了向亦嫣的身影。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向亦嫣和小蒔是一样的想法？她也许根本不希望因为她的优秀、因为你父母的差别待遇就和你生疏，她也许很喜欢你这个妹妹。」
    向亦妘抬头，撞进陆止熙眼里的一潭清澈。
    「世界那么大，总会有一些不喜欢你的人，可如果因为那些人就不喜欢这个世界，那那些喜欢你的人又算什么呢？」
    陆止熙说，把刚才多要的那个蛋塔塞进向亦妘嘴里。
    那我们该何去何从啊，傻瓜。陆止熙看着她，心里这么想。
    「以后的日子，多看看喜欢你的人，好吗？」
    向亦妘淡着一张表情，一双勾人的眼望进他眼底，轻轻点了点头。
    你算一个吗？她在心里轻声问。
    「谢谢你。」蛋塔还没吞下去，她含糊不清的说。
    陆止熙只是含笑望了她一眼，别过头时，嘴角有一抹浅浅的释怀和欣慰。

 Chapter 11-2

    升上高二，一切看似一如既往，却又感觉不若从前。
    小太阳计画依然在轨道上跑着，他们六个还是很好，阿卓跟负负和以前一样吵，小疏和梔梔两个月后又要共度下一个情人节。
    稍微那么反常一点的是向亦妘，她没再找过莫熠遥，更没再找过她。
    程幼薇猜不到原因，毕竟她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她。
    但她最近觉得向亦妘变漂亮了，不是脸，是整个人。
    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终于盛开。
    而其实不是只有程幼薇有这样的观察。
    针对这件事，莫熠遥特别挑了一个小太阳计画的休息时间找上向亦妘。
    向亦妘大概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天会在女厕门口碰上莫熠遥。
    「找程幼薇？」她浅浅的勾了勾唇角。
    可他却淡着一张脸，「找你。」
    她最近招惹他了吗？或者说，她最近招惹程幼薇了吗？
    「那还真是意外。」向亦妘抿起笑，捡了一张木椅从容不迫的坐下。
    莫熠遥站在她斜前方，挡住了一半的阳光。
    「你调查程幼薇的目的是什么？」
    他想过各种原因，也想过各种意义，但没一个解释合理。
    向亦妘抿了抿唇，笑望他：「怎么了？你想拆她的台、告诉我了？」
    莫熠遥眼里依旧沉寂，即便是听到这句话依然如此。
    「放心，你现在想告诉我，我还没兴趣了呢。」
    向亦妘说，手指无心的一下一下捲着发尾。
    「以前，我是想赢过她。」她顿了半晌，笑了，「现在，我还是很好强，可我不想用这种方式赢她。」
    是啊，一个偽装的赢家说到底就是个输家。
    「拿对手的弱点铺垫自己的成功，算什么功成名就？」
    他在她的云淡风轻里看到了，她已释然，所以才能够这样一笑置之。
    而他第一次觉得她这么值得钦佩。
    往后的日子，不要让侥倖成全成就，要用实力证明自己。
    春去冬来，十二月了。
    入冬以后，放学留校自习的同学少了许多，大概是都赶着回家吃刚出锅的饭了。
    今天没有小太阳计画，大伙收完书包就要去赶车。
    「呃……我今天还有点事，你们先走吧。」莫熠遥打发着大家。
    阿卓奇怪了，「你能有什么事？该不会是期末考近了，想偷偷衝刺啊？」
    上学期期末考在程幼薇的提拔下挤进校排前五十，莫熠遥一夕之间便成了大家口中的黑马一号。
    「那你留吧，我们先走了。」负负挥挥手，拽着大伙往门口移动。
    黑马才有考前衝刺的本钱，他们这种凡人就不用想了。
    梔梔背着书包跑来和大伙会合，望了一眼还坐在教室里头的莫熠遥。「他怎么不走？」
    「求神问卜猜题唄。」小疏勾上她的肩。
    待一行人走出教室后，程幼薇往后退了几步。
    她晃着一颗脑袋，在教室门边喊他。
    「他们该走远了。」莫熠遥提醒她。
    程幼薇眼神游移了一下，「我猜题很准的。」
    「嗯，我知道啊。」莫熠遥点头附和。
    上学期期末多亏有她，她的厉害他没少见识到。
    「那我要不也留下来吧……」
    「不用了。」
    她私心想和他多待一会，没想到却被他一声拒绝。
    「晚上会下雨。」莫熠遥想了想，伸出手指指了下天空，笑得无畜无害，「下雨天回家很麻烦的。」
    闻言，程幼薇皱了皱鼻子，缩头走了。
    莫熠遥这才松了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幅未完成的数字油画。
    他才不是什么黑马，顶多就是个画匠。
    可莫熠遥的反常还不只这样。
    放学留晚自习还好说，但中午老是不见人影怎么解释？
    掐指一算，就这么过了十天。
    第十一天，莫熠遥终于按时在教室里吃了午餐。
    反倒换程幼薇便当一口都还没动就被叫了出去。
    「程幼薇。」梔梔煞有其事的朝她勾勾手，「你帮我看看这两款。」
    程幼薇凑了过去，滑了两下她的手机。
    「情侣手机壳？」她曖昧一笑，「给小疏的？」
    「嗯，圣诞节快到啦。」
    圣诞节？
    啊，十二月了，这么快。
    「程幼薇？」
    「啊，」恍神了几秒，程幼薇抿抿嘴，指了指其中一款手机壳，「这款好看。」
    「那就这款吧。」梔梔点点头，突然伸手将程幼薇拽了过来。
    她腾出一隻手朝程幼薇晃了晃，可后者却是一脸茫然的回看她。
    「你干嘛？」
    「你就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的吗？」
    「你要看什么？」
    「礼物啊。」梔梔一脸期待，「我也可以帮你挑挑。」
    「我……」
    「程幼薇。」梔梔顿了顿，「你该不会没打算准备他的圣诞礼物吧？」
    闻言，程幼薇咬住下唇，支吾其词：「我们又不是那种关係……」
    梔梔听了差点没昏过去。「送了就是了啦！」
    社团课下课，陆止熙特地绕到向亦妘班上等了一会。
    「是你来早了啊，我可没迟到。」
    背着书包走出教室时，向亦妘瞥了眼门边的人，淡淡落下这么句话。
    平常都是向亦妘到陆止熙的办公室找他，两个人再一起前赴小太阳计画。
    「又没人说你迟到。」
    陆止熙瘪了下嘴，两个人安静却不尷尬的走在熟悉的路上。
    片刻之后，他率先开口：「下星期五平安夜，小太阳计画结束后，你没事的话陪我去个地方吧。」
    向亦妘愣了愣，本想问声「去哪？」，琢磨了会又收了回来。
    「嗯。」
    反正她也不想在这种亲朋好友齐聚一堂的节日回到那个家里。
    在她无处安放自己的时候，是他给了她一个在他身边的位子。
    碍于今年圣诞节在週六，全校大抵都把星期五的平安夜当圣诞节在过了，送礼的送礼，叙旧的叙旧。
    六人帮也没辜负圣诞节的仪式感，一早就以糖果饼乾简单交换礼物了一番。
    下课的时候，程幼薇心不在焉的嚼着水果软糖。
    「好吃吗？」莫熠遥不知道什么时候踱到她隔壁，抓了一颗程幼薇的糖果坐到自己桌上啃。
    「你自己不是吃了吗？」程幼薇斜了他一眼。
    莫熠遥顿了几秒，把程幼薇手中的那包糖果抽走。
    「干嘛？」程幼薇皱眉，想把糖果拿回来。
    可才一伸手，就被莫熠遥拽住了手。
    「你跟我出来一下。」
    盛满了阳光的走廊上，一双人站着，影子落在了廊上的另一侧。
    喧闹的校园里，他们成了相对安静的一个方圆。
    「圣诞快乐。」他突然说。
    程幼薇愣愣看着莫熠遥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打开看看吧。」莫熠遥将信封递给她，嘴边掛着浅浅的微笑。
    信封落入手中，程幼薇掂了掂，有点重量。
    「这是什么呀？」她嘀咕了声，拆开信封，从里头拉出了一幅画。
    是最近市面上很流行的数字油画，成色很好看，顏料的凹凸不平特别真实。
    而画面……
    「这不是……」
    好熟悉呀，一片海，一颗孤石，被蓝色淹没的画面里，淡橘色的夕阳偶然路过了，停了下来。
    和她拍的那张照片一样。
    ｜莫熠遥眨了下眼，却在收回目光时，浅浅瞥到了一隅湛蓝。
    他松开她，轻轻拾起落在桌上的那张照片。
    那张海很蓝、阳光很美、孤石很寂寞的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张照片，他心头就莫名一酸。
    他很怕海的，虽然明明不曾溺过水，却宛如有溺水阴影似的，从小就怕水。
    甚至还很熟悉溺水的感觉，彷彿亲身经歷。
    程幼薇凑到他身旁，「怎么了？」她飘了眼照片，「你喜欢这张照片？」
    喜欢吗？他说不上这种感觉，也不知道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能确定的是，他对这张照片很有共鸣，虽然具体也说不准是什么原因。
    「没有，我就是看着这张照片，感触就特别多。」他说，手指仍捏着照片一角，没捨得放下。
    不料，程幼薇一弹指一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
    莫熠遥看向她，两个人就这么对望了许久，像忘了时间。｜
    「你说过很喜欢那张照片，我就在想，我不能拍照，但我会画数字油画。」莫熠遥抿了下唇，笑了，「我想，或许你喜欢的东西，我也能用我的方式呈现给你。」
    ｜「这已经不是『我能给她的，你也能给她』了，这是『我给她是易如反掌，你看着都无能为力』。」｜
    陆止熙和他说过的这句话至今还言犹在耳，但是今天，他想证明，那些别人能给她的，他也能用自己的方式给她。
    程幼薇抬头，视线撞进他满目的含情脉脉。
    温柔翩然而来，和少年一起。
    「我也有个东西要给你。」
    程幼薇摸了把外套内袋，将一只信封按到他手中。
    「圣诞礼物。圣诞快乐。」
    莫熠遥瞥了她一眼，勾起嘴将之打开。
    信封里掉了一张照片出来。
    海和孤石，蓝色和橘色。
    是那天他在摄影节上看到的照片，那是第一次，有张照片能这么打动他。
    只是这次，照片背面多了一句话。
    我一生瀟洒，你是我唯一的偏执。照片上这么写着。
    「上次看你对这张照片念念不忘的。」程幼薇解释，瘪瘪嘴：「我的作品可是都只洗一次的，所以这张照片，你翻遍整个世界都找不到第二张。」
    「那……」
    「嗯，送你了。」
    「这么珍贵的照片，就这样送走了没关係吗？」
    「送给别人可能不行。」程幼薇顿了顿，扬起嘴角，瞇眼笑：「送你没关係。」
    收起眼底近乎氾滥的温柔，莫熠遥勾了勾嘴：「双城耶诞城前几天刚开幕，明天要不要一起去？」
    程幼薇心里一喜，本想答「好。」，想了想，又收了回来。
    「去那种观光胜地没关係吗？那里可是耶诞城，摄影机肯定很多……」
    「和别人一起去可能不行。」这次，换莫熠遥牵起嘴角，「和你一起去没关係。」
    后来程幼薇才知道，莫熠遥前阵子天天中午闹失踪原来都是因为这幅画。
    「有一次中午我刚好撞见莫熠遥给我们班一个男生带蛋饼，我还想说他什么时候对我们班男生也有兴趣了，之前都没看他像这样对你献殷勤。」
    梔梔故技重施，又在午餐时间把程幼薇找了出去。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那个男生也是他们手作社的。最近这个主题是数字油画，只是最初分配油画的时候，莫熠遥拿到的其实是一张晚上下雪的街。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海边这幅画这么执着，就和我们班那个男生做了交易。」
    两个人同时低头瞥了眼早上莫熠遥送给程幼薇的那幅油画。
    「好像是说，莫熠遥替他买到十天的起司蛋饼，他就和莫熠遥交换油画。」
    原来这幅画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原来他要给她这些东西，过程是那么的不容易。
    「中午的合作社人可多了，起司蛋饼又这么热销，肯定很难排。」梔梔打从心底佩服他。
    「梔梔。」
    「嗯？」
    「在圣诞节告白，会不会很老套？」

 Chapter 11-3

    被陆止熙带到百货公司的饰品专柜前，向亦妘皱了皱眉。
    「难不成我今天是来陪你买礼物的？」
    平安夜没人能一起庆祝，还要被拉来帮忙挑礼物，向亦妘觉得她这个人生也是够奇葩的了。
    陆止熙一笑置之，和前来招呼他们的店员点了个头。
    原来是已经打过招呼了的。
    「陆先生吗？钥匙圈，金色，刻字为y，一个，没错吧？」店员和陆止熙确认订单。
    「没错，我上星期接到电话，说今天可以到店取货。」
    「好的，我马上拿给您，您稍等一下。」
    目送店员走远，向亦妘一边把玩着手指，一边瞇了瞇眼：「刻字为y……送给程幼薇的？」
    「程幼薇」中翻英，chengyouwei，「幼」里有个y字。
    陆止熙扬起唇，没说话。
    「你如果执意要送她，我也没什么资格阻止你。」顿了下，向亦妘拍了拍他，「但我身为你的……学妹，说实话，我觉得若真告白了，莫熠遥成功的机率大一点点。」
    这次，陆止熙一样还没回应，倒是店员先捧着一个精緻的小盒子回来了。
    「陆先生您确认一下。」
    陆止熙郑重其事的接过盒子，向亦妘在一旁好奇的疯狂往里头瞄了好几眼。
    「这是要送给女朋友的吧？陆先生真有心。」店员笑。
    闻言，陆止熙勾了勾唇，「还不是女朋友。」
    一旁的向亦妘听了，忍不住皱了下鼻子。
    她刚和他说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了是吧？
    上下检查了一番，礼物和他想像的一模一样。
    「没什么问题了，辛苦了，谢谢。」
    离开专柜，陆止熙将盒子按到向亦妘身前。
    向亦妘两眼一翻。「大哥，我该不会还要替你拿礼物吧？」
    面对她的抗议，陆止熙只是抿着唇，不为所动。
    摇摇头，向亦妘挥了挥手。「你自己拿好。虽然你看起来不大需要我给你什么挑礼物上的建议，但我好歹也花时间陪你跑一趟了，所以现在我饿了，你要请我吃饭。」
    说着，她头也不回，大步向着美食街走去。
    「你不拿，我丢垃圾桶啦。」陆止熙终于出声。
    向亦妘偷偷翻了个白眼。「反正花钱的人不是我，收礼的人也不是我，你丢啊。whocares?」
    「是你。」
    这次，一反常态，他很快的接了话。
    「不是……」向亦妘转过头，嗤之以鼻：「我还要帮你出钱啊？」
    闻言，陆止熙没忍住就笑出了两颗梨涡。
    「你笑什么？」
    「收礼的人，是你。」
    「我……我？」
    「嗯。」陆止熙扬了扬唇，「还丢吗？」
    「不丢了不丢了。」向亦妘受宠若惊的将礼物捧了过来。
    「圣诞快乐。」陆止熙说。
    「圣诞快乐……」向亦妘仍有些不敢置信。「可是这上面的y……」
    「向亦妘，你该不会不认得自己的英文名字？」
    「向亦妘」中翻英，xiangyiyun，「亦」和「妘」里分别都有个y字。
    向亦妘咬咬唇，抬眼看着他。
    「陆止熙，钥匙圈可不能乱送的。你知道送钥匙圈给女孩的意思是什么吗？」
    不料，陆止熙满眼淡定，像下过雨的城市，安静又透明。
    「想你了。」他回答。
    看着陆止熙的坦率和淡然，向亦妘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你曾经说过，别人都有会在乎他们的人，你没有；别人都有会保护他们的人，你没有；别人都有会想念他们的人，你没有。」陆止熙看着他，轻笑了下，「但是那是在今天以前。」
    今天以前，也许我们都过得很辛苦。
    可是向亦妘，谢谢我们都走到了今天。
    「因为我也说过，爱和温暖并非有贫富之分，只是有早晚之别而已。」吸了下鼻子，他轻扬嘴角，「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一无所有了。」
    向亦妘怔怔望着他，温柔勾勒出他帅气的脸，而她眼里已含泪。
    「虽然迟了点，但我到了。以后，我就是那个人。」
    爱和温暖并非有贫富之分，只是有早晚之别而已。
    幸好她当时相信了这句话，然后才能在今天等来了这份迟来的爱和温暖。
    「我们在一起吧。」
    他们同时说，然后表情古怪的对望一眼，笑了。
    「走，请你吃饭！」陆止熙揽上她的肩，两个人一路笑闹，脚步凌乱的前赴美食街。
    在这种时候突然有的默契，好像是真值得一顿大餐。
    圣诞节那天，家家户户、大街小巷无不充斥着过节的气氛。
    六点，对街的百货公司电子广告墙上打出醒目的报时字样。
    逐渐暗下来的双城彷彿才刚甦醒，车来人往，好不热闹。
    莫熠遥瞥向朝耶诞城城内送上大批人潮的斑马线，只消一眼，就看见了她。
    她今天穿了一袭米色洋装，上有鏤空的蕾丝设计和缩口袖，剪裁十分得宜。
    特别好看。
    「我没迟到吧？」她穿过人群，来到他面前，仰起头就问。
    她其实很早就出门了，但坐车坐到一半才想起来忘记带花，回家拿了花束重新出门，下车时却一个大意把花落在了车上。
    看来今天不是告白的好日子，她还是回家另择一天吧。
    「压线吧。」莫熠遥揉了下她的头，「进去吧。」
    入夜了，耶诞城里亮起了各种灯，五顏六色全争着做主角。
    莫熠遥拉着程幼薇跑进一个模拟枫红的橘光隧道，又带她混进排旋转木马的队伍里，坐了一轮的旋转木马。
    最后，他们玩累了，来到一棵大型圣诞树前。
    圣诞树由好多led灯打造而成，像穿了一袭镶嵌无数珠宝的礼服的公主。
    程幼薇不经意的往身侧一撇。莫熠遥今天穿了一件军绿色大衣，白卫衣黑长裤，像个王子。
    圣诞树和莫熠遥，今晚最美的两样东西，要是能合照一张，画面肯定很好看。
    心下一动，程幼薇大概是疯了。
    「我可以帮你拍一张照吗？」
    她竟然这么和他说。
    可一切好像都那么自然。
    「可是我不会出现在照片里。」
    他说，声音里意外的没有多馀的害怕和紧张。
    她后退了几步，从包里掏出手机。
    「没关係，我之后也不会记得你。」
    她只是觉得，在她的镜头里，那张构图，美得刚刚好。
    也许是因为隔着一段距离，也许是因为周遭太吵，最后的那句话，他似乎没有听见。
    他只是站在原地，没有特别看向她的镜头，也没有特别回避。
    他相信她做的所有事情，仅是凭藉着这么一份抽象又无形的信任，就足以让他不用感到害怕。
    程幼薇看着手机萤幕上投影出来的莫熠遥。
    好好看，像为这张照片量身定做的主角。
    曾几何时，替他拍一张照成了她心底住着的一个小小的梦想。
    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保护他成了她生命里大大的信仰。
    所以她手指本能的停在快门键的旁边，僵持了几分鐘却始终没有按下，只是往萤幕上看了最后一眼，然后正要死心、收起手机。
    人很多，后面有个人不小心向前挤，推了她一把。
    莫熠遥看见了，抽身往她的方向跑来，刚好扶住了她。
    程幼薇手一晃，手机萤幕亮了一下，定格了某个瞬间。
    喀擦！
    可这一声，谁都没听见。

 Chapter 12-1

    他们并肩穿过长长的街，和两侧的金光闪闪擦身而过。
    「冷吗？」
    撇见她缩着肩膀搓着手，莫熠遥轻声问。
    「还行。」
    程幼薇瞇了瞇眼，带笑的脸四十五度上扬。
    莫熠遥低头一看，愣住了。
    不远处传来了歌声，一群人围在那观望。
    「有人在唱歌啊？」程幼薇踮起脚尖探了探头。
    前面的小广场上架着一个小舞台，一个街头艺人在上面忘我的表演着，旁边有镁光灯、有乐团，似是一场小型的演唱会。
    人太多了，挤不进去。
    程幼薇个子不算高，就算拼了命的踮脚尖还是被人墙挡在外面，寸步难行。
    莫熠遥再次低头，这一次，看见的是她紧扯着他袖子的手。
    他咬咬牙，抬起视线扫了周遭一圈，捉住她的手。
    程幼薇愣愣转头，看着自己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没说话。
    「想看表演吗？」他问她。
    「嗯。」点头是她少数还能反应过来的动作。
    莫熠遥往街边的一家店面一指：「你去买两杯热巧克力回来，我去帮你佔位子。」
    程幼薇浅浅一笑：「好。」
    目送她跑远，莫熠遥低下头，隐没在人海之中。
    「谢谢！」从店员手中接过饮料，程幼薇捧着两杯热巧克力，一蹦一跳的跑回舞台前。
    可奔腾涌动的人流里，不见一个熟悉的人。
    她有些慌了，怕是和他走散了。
    「莫熠遥？」他该不会被拍到了吧？还是推推挤挤受伤了吗？她心里跑过上万种最坏的可能。「莫熠遥！莫熠……」
    「程幼薇。」
    是她念着的声音，是他。
    瞬间，世界安静了下来。
    兜兜转转，心心念念。
    原本固若金汤的人城唰的一声打开了，观眾都在找那个叫作程幼薇的女孩，纷纷替她开了路。
    她站上了那个最好的位子，抬头，看见莫熠遥手持麦克风站在舞台上。
    既像从童话故事里出走的王子，又像回家路上就能碰见的邻家大男孩。
    既青涩，也帅气。
    「今天，我想唱一首歌给你听。」
    莫熠遥将麦克风挪到嘴边，嘴角弯弯勾起。
    「〈在失落的城里唱歌〉。」
    掌声此起彼落，伴奏轻轻奏起。
    程幼薇望上台，撞上他凝着她的眼睛。
    莫熠遥勾起唇瓣，温柔的目光吻着她眼里险些氾滥的泪水。
    「风轻吹过你家门边，安静是仅存的和弦。能看我一眼吗？在这个世纪结束之前。」
    第一次见面，是一个雨下得毫不留情的下雨天。
    「雪降落在我的窗前，心动是残馀的想念。我还找得到你吗？还想再说一句好久不见。」
    第二次见面，她成了他的同桌，他成了她想记得的人。
    「我漂泊四处，无以为家。你匆匆而过，为我高歌一场。那时我还以为，你可以是我今后的绵长想望。」
    再后来，他开始有了想和她一起拍一张照的妄想，她开始有了想记得他很久很久的奢望。
    「后来我才懂了，你就是我越过大半个时空的理由。」
    好多个日子以后，他喜欢上她了，她也一样。
    「我一生瀟洒，你是我唯一的偏执。」
    现在，他想给她一场最真心的告白，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曲尽，人欢。
    台下躁动了起来，起鬨的起鬨，拍手的拍手。
    程幼薇伸手抹了把泪，咬紧下唇。
    「程幼薇。」
    见她迟迟没抬头，莫熠遥举起麦克风喊了一声。
    女孩终于抬头，浸润过眼泪的双眸亮得可以。
    男孩忽然就紧张了。
    他握紧麦克风，抓着风在耳边游走的节奏，低声开口。
    「我不是最好的人，可能也给不了你最好的爱情。」
    夜深了，起风了。
    「但我有多少的好，我都给你。」
    最后，他的表白赶上了那道风，送去了她那里。
    程幼薇眨眨眼，不小心就眨出了眼角的一滴泪。
    莫熠遥咬咬唇。
    「我喜欢你。」
    他说，声音暖如花开。
    「如果你也有一点喜欢我……」
    牵起嘴角，程幼薇把热巧克力搁在地上，拔腿跑上舞台。
    女孩踮脚，下一秒，吻掉了男孩没说完的那半句话。
    一秒、两秒、三秒……
    移开唇瓣，程幼薇漾开笑容：「我们就在一起吧。」
    补上了，那半句话。
    莫熠遥勾了勾嘴。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交错的目光里，既是辗转流年，亦是情真意切。
    今天，他们在一起了。
    往后，恶意汹涌而来，也能足够勇敢。
    「梔梔！」
    五班和七班星期五刚好有一堂体育课重叠了，老师一开放自由活动，程幼薇就拎着两瓶养乐多咚咚咚的跑到梔梔身侧。
    梔梔正沿着操场跑道慢跑，程幼薇二话不说，就跟着。
    「哎呀，谈恋爱之后，不只气色变好了，体力也变好啦？」看着平常体育课几乎不流汗的程幼薇一反常态的和她在大太阳底下跑步，梔梔忍不住调侃。
    程幼薇一边装傻一边调整呼吸，尽可能的跟上她的步伐。
    「说你呢，程幼薇。」
    梔梔瘪瘪嘴，程幼薇则是嘖了一声：「你话再那么多，我带着养乐多一起走啦……」
    「行行行，你买来不就是要用来感谢我的吗？」梔梔从她手里抽走其中一瓶养乐多，插上吸管，笑得无畜无害，「谢谢啊。」
    程幼薇瘪瘪嘴，瞇眼笑道：「你这爱情军师还挺厉害的啊，你说圣诞节会出事，就真的出事了。」
    梔梔仰起下巴，朝她勾了勾手：「姐今天再告诉你一件事。要有什么爱情火花，躲不过这三大节日。」
    程幼薇凑过头去，兴致挺好。
    梔梔掰着手指数给她听：「情人节、圣诞节、跨年。」
    情人节、圣诞节、跨年……跨年？
    「就是今天。」梔梔笑靨如花。
    有对象就是不一样，笑得出来。
    程幼薇例外。
    「今天已经……十二月三十一号了吗？」她一把抓住梔梔的手。
    见她面色发白，梔梔收起笑容，担心的扶了扶她：「对啊，怎么了？你没事吧？」
    吸了吸鼻子，程幼薇抿起笑容，望向梔梔：「梔梔，这瓶你也拿去喝吧。」
    梔梔有些惊喜，看向她手心里躺着的那瓶养乐多。
    「怎么今天这么好？」
    梔梔笑，收下了养乐多。
    「因为今天跨年吗？」
    程幼薇低了低头。
    「嗯，因为今天跨年。」
    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她还是……还是会难过。
    尤其这一次，她要失去的不只是一整年，还有一个她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下午社团课结束，程幼薇东西正收拾到一半，陆止熙和向亦妘双双走了过来。
    「刚才收到通知，今天跨年，小朋友都提前被接回家了，小太阳计画暂停一天。」
    程幼薇有些失神的应了一声，发现两个人目光灼灼的勾着自己，这才稍微回过神来。
    「你们两个这样会教坏小孩。」她笑看了眼两个人十指紧扣的手，揶揄道。
    向亦妘朝她眨了下眼，「一起啊。」
    提及自己和莫熠遥，程幼薇一瞬间红了脸。
    脑子迅速转了个圈，她从书包里翻出一件制服上衣和麦克笔。
    「弯道超车界的偶像，帮我签个名唄。」程幼薇将衣服拍在桌上。
    「这么突然？搞得好像要毕业了一样。」向亦妘挑了挑眉。
    程幼薇笑笑：「没事，我入学的时候多买了两件，毕业的时候还有另一件可以签呢。」
    陆止熙倒是很是颯爽的签了起来。「这样算弯道超车吗？就早了一天，别这么小气。」
    程幼薇将签好名的制服拿起来抖了抖，抿嘴：「那就预祝你们新年快乐！」
    「明年见！」陆止熙朝她挥了下手，重新牵起向亦妘。
    「快去找你男朋友吧。」向亦妘莞尔一笑，和陆止熙并肩走入放学拥挤的人群。
    将他们送出自己的视线范围，程幼薇这才踏踏实实的感觉到了一股沉重。
    「梔梔，你能帮我集合大家到你们班教室等我一会吗？莫熠遥不用，我和他约好了，他会来摄影社社办找我。」
    打开手机瞄了眼时间，程幼薇知道自己没时间感伤什么了。
    所以她打了通电话给梔梔。
    「谢谢你啊，梔梔。」
    才刚掛掉电话，还没缓过情绪，莫熠遥就来了。
    憋了一天，怎么一看见他，她就这么想哭。
    程幼薇用尽力气扯开笑容。
    「你来啦？」
    见她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莫熠遥坐上她身侧的桌子，笑问她：「跨年打算怎么过？」
    程幼薇咬住下唇。
    「莫熠遥。」
    「嗯？」
    「我们去放气球吧。」
    听见她的要求，莫熠遥忍俊不禁。「人家都是放天灯，我们放气球？」
    「嗯。」程幼薇点点头。
    「这么寒酸？」
    「嗯。」还是点点头。
    莫熠遥宠溺的揉揉她的发：「好，放气球。我这就去准备。」
    程幼薇笑了下，目送他走出教室。
    走没几步，他又折返。
    「要几颗啊？」
    「合作社里剩几颗就几颗。」
    「收到。」
    莫熠遥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不用几秒就消失在楼梯口。
    程幼薇低下头，轻轻吸了两下鼻子。
    「大家都到了，等你呢。」几分鐘前，梔梔捎来了消息。
    程幼薇将嘴角往上扯了扯，东西上手，再拿出手机一照。
    嗯，还行吧。
    掏出手机，她示意大伙集中并摆好pose。
    「怎么啦？」梔梔挑起一边眉，奇怪的问。
    「拍照啊。」
    怎么这么没默契呢？
    小疏瘪瘪嘴。「是问你为什么今天突然要拍照。」
    「跨年嘛。」程幼薇说得理所当然，还不忘比划几下，「这边进来一点……」
    「不是……」负负打岔，「熠遥还没回来呢。」
    「对啊，不等他吗？」阿卓附和。
    「这个角度好，别动。」程幼薇架好手机，设了倒计时。「他不是不喜欢拍照吗？我就没叫上他了。」
    大伙夸她想得周到，她忙着提醒大家不要乱了角度。
    「都给我好好拍啊，今年最后一张照片了。」
    三、二、一……喀擦！
    程幼薇跑上前去检查照片。
    「拍得还挺好。」她笑，「我回头传给大家吧。」
    大伙正想和她多聊几句，就见她拎着东西又要走了。
    「怎么走得那么急啊？」梔梔在她身后喊她。
    「约会呢。」程幼薇背对着大伙，咬了咬唇，摆摆手，「新年快乐！」
    事到如今，她早已练就了一身的瀟洒，洒脱成了她最好的保护色。

 Chapter 12-2

    操场中间圈着的草地上，莫熠遥坐在那，手里抓着一把随风摇曳的气球。
    傍晚的夕阳很暖和，彷彿照顾到了世界每一个角落，连空气里都多了点暖意。
    而莫熠遥似是就坐在世界的正中央，集世间的温暖于一身。
    看见他，程幼薇捧着一天的心终于得到了沉淀的允许。
    也许他就是安慰本身。
    她松了松肩膀，看着他在自己的眼睛里模糊。
    是莫熠遥先回了头。
    「你来啦？」看见她，他笑了，招着手要她过去。
    程幼薇揩了揩眼角，笑着走了过去。
    「合作社就剩这么几颗气球，我们凑合着用吧。」
    「没事，够啦。」程幼薇笑，一脸心疼的捏了捏他的脸，「这些气球都是你刚才一颗一颗用打气筒打的呀？」
    莫熠遥本想摇摇头说「没事」，脑子一转，打消了念头。
    「嗯，都没力了。」他敲敲自己的手臂，「你看……」
    「没事吧……」程幼薇还真不疑有他。
    「你帮我打气唄。」莫熠遥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会，朝她努了努嘴。
    程幼薇一时还没看明白，四下转了转头，把一旁的打气筒拎了过来。
    「用这个打？」他跟她开玩笑呢。
    没时间也没打算理解她的脑回路，莫熠遥一个俯身，往她唇上啄了一口。
    「打气完毕。」
    他勾唇，笑容晾在嘴边。
    「还有这样打的啊。」
    程幼薇故作镇定的看向远方，却没忍住轻轻上扬的嘴角。
    搬了几本英文字典压住其他颗气球，他们一人拿了一颗，背对背写上愿望。
    ｜莫熠遥，愿你此生不被这个世界的潜规则所束缚，一生自由。｜
    这是程幼薇的第一个愿望。
    ｜程幼薇，愿你记忆所及皆美好，记得快乐、记得笑。｜
    这是莫熠遥的第一个愿望。
    放手，气球悠然升空。
    ｜希望你之后遇到的每一个人，他离开你，只有他想不想，没有他需不需要。｜
    这是程幼薇的第二个愿望。
    ｜希望我们能一起走很久很久，好的、坏的风景，我们都一起看过。｜
    这是莫熠遥的第二个愿望。
    ｜希望没有我的以后，你依然快乐。｜
    这是程幼薇的第三个愿望。
    ｜希望有我在的以后，你天天快乐。｜
    这是莫熠遥的第三个愿望。
    ｜希望在我离开之前，我能替你拍一张照片。｜
    这是程幼薇的第四个愿望。
    ｜希望有一天，我能出现在你亲手拍的照片里面。｜
    这是莫熠遥的第四个愿望。
    八颗气球，全放完了。
    两个人同时转头，视线相交，满眼倾城。
    莫熠遥勾起嘴角，「你都许了什么愿望啊？」
    程幼薇抿抿嘴，眼睛转了几圈，「跟你说了就不会实现啦。」
    「喔。」莫熠遥没趣的垂了垂眼。
    她一个数学物理化学当日记在理解的学霸，怎么就这么相信这些不科学的迷信了呢？
    思及此，莫熠遥没忍住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程幼薇睨了他一眼。
    「走吧。」
    他起身，伸手拉起她。
    「欸我说，你该不会许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愿望……」程幼薇皱着鼻子凑近他：「例如拜託程幼薇别再吃了、再吃下去就胖了之类的……」
    闻言，莫熠遥的笑容更大了点。
    他按住她的头往前摆了摆，手却没有离开。
    「跟你说了就不会实现啦。」
    他将俊脸凑向她，把她的那句话低声的还了回去。
    下一秒，两个人双双撇过头笑了。
    莫熠遥勾上程幼薇的肩，一双人相拥着踏上回家的路。
    日落很简单，笑闹很日常。
    其实，她要的也不奢侈，熟悉的人、一如既往的世界。
    程幼薇总是在想，这样过分了吗？
    然而……
    经过学校大门时，墙上的电子时鐘正好跳到了一个整点。
    现在是晚上六点，她只剩六个小时。
    然而，她似乎连期待这是个否定的答案的权利都没有。
    十一点半，程幼薇从书包里翻出相机和手机，将之摆于书桌上最显眼的位子。
    再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纸，她在双脚套上袜子之前，先将纸条塞到脚底。
    例行公事完成了，她走出房间，给了程爸程妈一个拥抱。
    然后回房，环顾房间，一切无恙。
    关灯，上床，鑽进被子里。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整个城市都捨不得睡。
    远方的天空亮起朵朵烟火，倒映在程幼薇窗前。
    跨年嘛，总该走个仪式。
    不像她，从来不知道跨年是什么感觉。
    因为在她程幼薇十七年的人生里，她就没成功的跨过哪一个年。
    三百六十五天，或者三百六十六天，对她来说，就是一辈子。
    所以她的一生很短，可她的一年也比别人要长。
    程幼薇将自己包裹得很紧，像想用完所有的力气。
    这样一来，她就再无馀力想念和哭泣。
    她以为是这样。
    房间很安静，时鐘秒针、分针、时针的脚步声难得清晰，规律得很冰冷，俐落得很无情。
    然后，眼泪终究还是出卖了她，无声的浸湿了她的被角。
    在她想到他的时候。
    ｜「我叫莫熠遥。」莫熠遥说，将外套又往她面前递了递。「你叫什么名字？」
    程幼薇愣了愣，咬了咬下唇。
    轻轻抬眼，她看见了他眼底的自己。
    「我叫程幼薇。」她的眼中光华流转，分外透明。｜
    约莫将近一年前，她认识了那个男孩。
    他们有一样的身不由己，有一样的遍体鳞伤和难过。
    可兜兜转转，他们竟然也成为了彼此对抗这个不公世界的武器。
    在彼此的世界里，原本脆弱的他们都变得勇敢了。
    这种爱情，是共同成长，也是相互依赖。
    她真的不想放手。
    她真的还没准备好要离开。
    鑽出被子，程幼薇伸手将书桌上的相机和手机勾了过来。
    这一年的记忆，都在里面了。
    纵使里面没有他，可有他曾存在过的那些日子。
    「晚安。」
    她说，鑽回被中，抱着相机和手机，闭上了眼。
    今天晚上，她不想说再见。
    当天空翻白，晨光一一洒落，新的一年就这么悄悄的来了，不带任何预告的。
    程幼薇微微翻了个身，醒了。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移动的时候，有个东西卡在她的袜子里，搁得她很是不舒服。她皱眉，从袜子里抽出一张纸。
    程爸和程妈站在她床边，见状，二话不说拿起事先备好的纸笔，开始埋头振笔疾书了起来……
    「爸？妈？」
    笔掉了。程爸和程妈闻声转头，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变得复杂，是错愕，也是惊喜。
    可程幼薇顿时就傻了。
    不可能啊。
    房间、纸条、爸爸和妈妈……
    她怎么全部都记得？
    程幼薇在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上车的时候，她反射性的报出了一串地址。
    她竟然连他家的地址都记得。
    半小时候，门铃响了，莫熠遥前来应门。
    他一开门，看见的就是一件羽绒外套下连睡衣都还没卸掉的程幼薇。
    程幼薇缓缓抬眼，望向他的视线很慢，很轻。
    像怕她一用力他就碎了。
    她看着他，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巴。
    莫熠遥，十七岁，函午高中二年七班的学生，同时也是函午高中手作社的社员。
    他们第一次见面在一个颳着冷风的公车站，那天下着大雨，车都停驶了，他们一起在山里过了一夜。
    后来，他们成了同学，还在因缘际会下成为了彼此的同桌。
    再后来，他们在一起了。
    程幼薇咬了咬唇，眼睛里全都是泪。
    「你怎么来了……」
    她仰头吻了他。
    吻了很久、很久，然后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她没有忘记他。
    她还记得，她喜欢的人，是莫熠遥。

 Chapter 12-3

    今年……是哪里不一样了？
    想了很久，她只想到了相机和手机。
    她记得去年醒来的时候，她手上没有相机和手机，表示那一晚她并没有抱着相机和手机睡觉。
    虽然不是很确定，但这是眼下唯一一个可能性比较高的线索了。
    「你陪我回趟家，我在车上慢慢和你解释！」语罢，她将一脸懵懂的莫熠遥拉上了公车。
    他们捡了个靠窗的双人座，车子发动了，两个人同时放眼望向窗外。
    她知道他在等她的解释，而他没有主动提起，是因为不想给她压力。
    「你相信吗？」
    所以程幼薇自己开了口。
    她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其中当然包含离开他。
    「我的记忆只有一年。」
    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
    莫熠遥看向她，眼睛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你想说故事了？」
    ｜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转头压低音量问他：「莫熠遥，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转班？」
    莫熠遥握着笔的右手顿了一下，然后他转头看她，眼底波澜不经，和谐寧静。
    「故事都是作者想说的时候最好听。」
    要等作者准备好了，不早不晚，刚刚好。
    「等你想说的时候，我自然会听。」｜
    那时候，她没有和他说这个故事，而后来，他也没再问过她。
    「想。」程幼薇毫不犹豫的点头。
    她什么都想告诉他。
    如果这几个小时是奇蹟，那她也要想办法让这些奇蹟变成日常。
    程幼薇抬眸，望进他盛满了温度的眼睛里。
    「从我出生到现在，过了整整十七年。」顿了顿，她自己听着都觉得荒唐，「可是我只有一年的记忆。」
    彷彿她的身体住过十七个人，可是她从来没有活过一次自己。
    「从每一年的第一天到每一年的最后一天。我的记忆，就那么长。」
    莫熠遥这才意识到，今天是一月一日，按道理说，她现在应该不记得他了。
    ｜「那你和我解释下，程幼薇为什么能忘这么多东西啊？」
    撇过头叹了口气，莫熠遥扯了下嘴，「她没忘什么东西呀。」
    他就不明白了，一下怀疑她出过车祸，一下又说她容易忘东西，她和向亦妘认识的程幼薇是不是同一个人啊？
    只见向亦妘摇摇头，「那天在走廊上，她明明上学期和我同班，这也才多少时间，她就不认得我了。」
    闻言，莫熠遥掀了下眼皮。
    「还有，前天，她来找我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穿了那双褐色帆布鞋。」她咬着唇，就连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可是去年班游的时候，她明明因为穿着那双鞋踩到了一条毛毛虫，发誓她再也不穿那双鞋了。」
    四周的空气都安静了，莫熠遥想要反驳，却无从下手。
    这番话，向亦妘说得确实有道理。
    「我一开始以为她骄傲，想假装不认识我。」向亦妘说，「可褐色帆布鞋怎么解释？前天看到她穿着那双鞋，我就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
    难怪她不认得向亦妘，难怪她还是继续穿那双帆布鞋。
    「小的时候我很执着，我爸和我妈也就那么惯着我，花了大把大把的钱带我去医院掛各种科、看各种医生，可是没有人找得到原因。」
    说着说着，她笑了。
    「后来，我也懒得找了。一年就那么长，我不想把一大把时间浪费在看医生上。」程幼薇瞇了瞇眼，「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开始学摄影。」
    ｜「其实摄影很好玩的。」双手把玩着相机，程幼薇笑着坐到他身旁：「它是一个能将所有一瞬即逝的瞬间变成永恆的技术，也是一个让所有记忆因为被记录而得以復甦的奇蹟。」
    「你知道吗？以我自己的力量，我根本留不住任何东西。」她收回投以远方的视线，转头望向他，「是摄影帮我保存了一切。」
    一切吗？莫熠遥茫然的双眸有了些许的波动。
    「或许不是全部，但已经超过我所能做的太多。」
    程幼薇笑，一字一句全是坚定。
    莫熠遥听得出来，那是她对摄影的嚮往，也是她对摄影的信仰。
    似是摄影救过她一命那样的执着。｜
    莫熠遥突然想起在山里他们的对话。
    「因为摄影能将你原本为期一年的记忆变得永恆？」他问，却又不像在问她。
    反而更像一句直述句。
    闻言，程幼薇扬起嘴角，「你怎么知道？」
    「你和我说过。」莫熠遥转了转眼睛。
    「在山里吗？」程幼薇偏头，「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啊？」
    能不记得吗？毕竟是她说过的话啊。
    「不奖励我一下吗？」莫熠遥笑眼微瞇，勾了勾唇。
    程幼薇绽开笑容，低头往他怀里鑽。
    「奖励你了。」
    她甜笑着道，他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
    「我猜我今年没有失忆，跟我的相机和手机有关。」程幼薇说，「我们去把原因找出来吧。」
    莫熠遥低头看了看她，轻声应允：「好啊。」
    程幼薇在他怀里安心的闭上了眼。
    「我想永远记得你。」
    「这是我男朋友，莫熠遥。」
    开门时，程幼薇这么和程爸、程妈介绍。
    看见女儿一切正常、还带了一个男朋友回家，程爸、程妈甚是欣慰，端茶送水，样样周到。
    跟着程幼薇回到房间，莫熠遥有些侷促不安的拍了拍她：「要不……我去帮忙吧？」
    「帮忙什么？」程幼薇挑了挑眉，「倒水啊？」
    「嗯。」他很认真。
    「哎呀，不用。」她好笑的将他拉到书桌前，按住他的手，「我现在帮你还原一下整个过程。」
    桌上躺着两张纸、一台相机和一支手机。
    程幼薇先指了指相机和手机。
    「为了保存记忆，我习惯随手拍照，尤其是在每一年结束前，我一定会特别找大家来拍照。」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眼睛转了转又转移了话题。
    莫熠遥知道，她是不想弄疼他的伤口。
    他不能拍照，所以她没有把话题延伸下去。
    「这两张纸呢，一张是我写的，一张是我爸妈写的。」
    他拾起一张写着「我一生瀟洒，你是我唯一的偏执。」的纸条，又捉起隔壁那张写着同一句话，可是只写了一半的纸条。
    他知道那是〈在失落的城里唱歌〉里面，程幼薇最喜欢的一句歌词。
    「完整的这张是我写的，我会在前一个晚上将它藏进袜子里，提醒我明天怎么认得我爸妈。」程幼薇解释，「我爸妈会在一月一号早上接力写下『我一生瀟洒，你是我唯一的偏执』这句话，这是我和我爸妈说好的暗号，这样我失忆后至少可以知道，我能相信他们。」
    莫熠遥望向她，眼里全是心疼。
    失忆之后，她该是多么迷惘又害怕啊。
    如果那个时候，他能陪着她，就好了。
    「今天没写完是因为……」程幼薇大大的眼睛眨了一下，「我突然发现我没失忆。」
    两个人交换了个眼神。
    「然后我左思右想了很久，今年和去年唯一不一样的一个步骤，是一年前我并没有抱着相机和手机睡觉，可是昨晚我这么做了。」
    「所以你怀疑和相机跟手机有关？」
    「嗯。」
    她篤定的点点头。
    莫熠遥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相机就要检查。
    程幼薇捉住他的手。
    「这是相机。」
    她看着他，面带忧容。
    莫熠遥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相机。
    经她这么一提，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现在抓着的是什么。
    好像每次在她身边，他就特别容易忽略掉自己对摄影的恐惧。
    「我没事。」他轻轻勾唇。
    他是她的男朋友。他不能再让她一个人了。
    他想帮她，想到他都不害怕了。
    程幼薇看见了他眼里的坚持。
    一个早上过去了，他们一起翻遍了整台相机，却没有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跡。
    「手机。」莫熠遥把相机还给她。
    程幼薇把手机拿了过来。
    她已经有点灰心了，可他却比她还要拼命。
    「这是昨天我找他们来拍的合照。」
    程幼薇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一张一张说明。
    「这是耶诞城的街景、这是耶诞城的圣诞树、这是……」
    一秒、两秒、三秒……
    五秒、十秒、十五秒……
    没有人敢说话。
    揉揉眼睛，他们又凑近再看了一次。
    白衣，黑裤，和一身军绿色的大衣。
    照片上的那个人，是莫熠遥没有错。

 Chapter 13-1

    「对不起……」程幼薇慌了，眼泪一滴一滴掉了下来，「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拍到你了，应该是那天手、手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莫熠遥咬了咬唇，下一秒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你哭什么呀……」他贴在她发间，轻声道：「谢谢你。」
    「你没事吧？」她怕得声音都抖了。
    「我一点事都没有。」
    他说，声音里有明明白白的如释重负。
    「那……」
    她从他的怀里爬起来，一双带泪的眼睛朦胧的望着他。
    「我可以拍照了。」
    他说，嘴角抽动，牵着的是意外惊喜又害怕失去的患得患失。
    程幼薇眨了眨眼，绽开笑容。
    「真的假的？」
    「真的。」
    莫熠遥说，拿起她的手机晃了两下。
    「谢谢你。」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轻轻牵起嘴角。
    「我人生中第一张照片，是你拍的。」
    把照片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程幼薇和莫熠遥对望了一眼。
    「你也觉得有蹊蹺？」
    「嗯。」
    「如果我帮你拍照真的就是阻止我失忆、让你能拍照的关键……」程幼薇思忖，「会不会多拍几张，我们就能找到原因？」
    她看向他，他也看向她。
    程幼薇轻轻试探。
    「你愿意一试吗？」
    莫熠遥抬了抬眸。
    有利于她的事，他哪有拒绝的理由。
    而且……
    「我相信你。」
    他相信她啊。
    「来吧。」
    拿着相机的手收了收，程幼薇弯了弯唇，走上去牵起他的手。
    「走吧。」
    这天，他们去了好多地方。
    学校、超市、早餐店。
    卖场、车站、摩天楼。
    照片都很正常，莫熠遥都在里面。
    可是，还是看不出什么。
    「不是取景问题。」程幼薇咬咬唇，「是姿势不对？」
    接下来，站、坐、趴、卧、仰，甚至是跳、转、走、动、跑，全被他们试了一遍。
    一样无解。
    然后天就黑了。
    街边开了一家今天新开幕的连锁拉麵店，名闻遐邇，一堆慕名而来的客人争相在店外拍照打卡。
    看着排得长长的队伍，程幼薇眨了下眼。
    以前，她但凡看到人群里有人在打卡拍照，哪怕只有一个人，她都会二话不说拉着莫熠遥离开。
    甚至有一次，他们排一家远近驰名的冰淇淋店，排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排到了下一组，因为队伍尾巴来了一对正举着手机开心自拍的小情侣，程幼薇半声不吭的掉头就走。
    她爱吃的店、她爱逛的街，在保护他面前，全部成了第二顺位。
    「你想吃吗？」
    莫熠遥的声音自耳后响起。
    「想吃的话我们去排队？」
    任意迷人，放肆宠溺。
    他欠她的太多，而今天，他终于能做一回称职的男朋友。
    程幼薇似是现在才彻底意识到他已经能够拍照的事实。她点了点头，笑得灿烂：「好啊。」
    她其实从来不怪他，因为她知道他更辛苦。
    这些年，他扛着伤口一路长大，并在沿途寻找可以理解自己的人。
    这么说来，其实他们都一样。
    「恭喜你解除诅咒！」
    等上菜的时候，莫熠遥举杯敬她。
    程幼薇笑着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也恭喜你解除诅咒！」
    翻着相机里的照片，程幼薇点点头。
    「你今天拍的照都挺正常的。」
    「就是有点丑。」莫熠遥自己吐槽，「花的时间还有点多。」
    抿了抿唇，程幼薇握上他的手：「你十七年里拍过多少次照？只是不熟悉而已，会慢慢好的。」
    她捏了捏他的手，像是一种安慰。
    莫熠遥浅浅勾了勾嘴角，回以一笑。
    他就是担心哪天自己会毁了她努力构筑而成的摄影高材生的名声。
    而他更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今天在社课上，陆止熙宣布了一件大事。
    按照惯例，每年摄影社都会举办一次函午摄影大赛，让摄影社的前社员和现社员自由投稿，最后会由摄影社指导老师偕同几位摄影圈圈内朋友一起评选出一件最优秀的作品，作者将获得每年不一的奖励。
    这个冠军不只是摄影社里每个人的梦想，更是所有校内曾为摄影社的一员的人的嚮往。
    在简单带过大家都熟悉的比赛规则后，陆止熙揭露了大家最期待的，有关于奖品的部分。
    「今年，我和校方很努力的替大家争取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机会。」陆止熙说，看了台下的每个人一眼，「今年的冠军可以和大青老师一起出一天的外景。」
    听见这个重磅消息，教室里的人无不震惊。
    「不过今年，你们的竞争对手也变多了。」抬手制止台下的躁动，陆止熙又说：「今年我和校方开会讨论，决定扩大徵稿范围，让所有在校生都能参赛。」
    听见这个新制度，台下瞬间噤声了。有人投以不理解的眼光，有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当然，也有少数支持这个想法的人，程幼薇就数其中一个。
    「会这么做，是因为我认为大家都是拥有一颗纯粹热爱摄影的心，那是不是摄影社的社员又有什么关係呢？评审在审视作品时，是社员与否能成为打分数的其中一个标准吗？恐怕不能吧。那既然不能，我们又为什么要多这一条毫无存在意义的规定呢？」
    陆止熙勾了下唇，目光又扫了大家一遍。
    「你们想拿这个奖，别人也想。」
    大家都是追梦的人，大家都有理想。
    「所以不要把时间浪费在琢磨一些对自己的摄影没有帮助的事情上面。开放这个机会给更多的人，不是为了造成你们的压力，而是想看大家一起成长。」
    程幼薇大力点头，很是认同陆止熙的这番话。
    「公平竞争，大家加油。」
    语罢，陆止熙喊了下程幼薇。
    「把你拍的蓝眼泪拿过来，我想和大家展示一下一个之前没提过的拍照手法。」
    程幼薇应声，转身操作起设备。
    她将相机架好，连接投影仪器。
    脚架有些不稳，她蹲下身去调了调。
    教室里窸窸窣窣的碎嘴声此起彼落的想起。
    陆止熙清了清喉咙。「程幼薇，画面调一下。」
    「喔，好。」她终于调好脚架，起身检查相机。
    看了一眼，她才明白了刚才一教室的窸窣声的来由。
    她看了看台下，又看了看一旁面色凝重的陆止熙。
    他走上台，隻身挡住投影幕，可惜效果不佳。
    「快调。」他低声说。
    程幼薇眨了眨眼，点点头。
    她跳掉了帮陆止熙拍的那些照片，找了一阵，这才翻出了蓝眼泪的照片。
    陆止熙走到台前正要开始讲解，却见台下有两个人还在交头接耳。
    「车灿晞、马名尉。」他皱了下眉，「你们不想听课可以出去。这里是摄影社，只做跟摄影有关的事情。」
    名叫马名尉的男孩撇了陆止熙一眼，面无表情的坐回位子上。
    可一旁那个叫作车灿晞的女孩瘪了瘪嘴，举手：「学长，你总拿程幼薇的作品当教材，什么时候才要针对我们其他人的作品指导啊？」
    他们都是摄影社实力很强的社员，可以说是跟程幼薇不相上下。
    大赛在即，陆止熙知道，这种眼红只会越来越多。
    但他也不会容忍一些无端的造谣。走到车灿晞面前，陆止熙正色道：「我挑选的教材都是我认为最好、最有学习价值的照片，我再说一次，如果你对我的上课方式有意见，你可以离开。」
    他扫视全班。
    「我的课上，只教摄影，不耍手段。」

 Chapter 13-2

    今天轮到程幼薇做值日。
    社课结束后，她一个人留下来收拾教室。
    「程幼薇。」原本就要离开了的陆止熙突然折返，走过来拍了拍她。「没事吧？」
    要装作若无其事吗？程幼薇平时是傻，但也不至于傻成这样，所以就算她装了他也不会相信她，那倒不如说实话。
    「那几张照片的呈现确实没有很好，同学们有疑义我也可以理解。」程幼薇淡淡勾唇，「我只是怕这件事传到莫熠遥耳里……我不想看他自责。」
    「他可能只是不习惯拍照而已，这种人为数不少。」陆止熙理解的点点头，「不是他的错。」
    程幼薇頷首，「我知道。」
    「比赛加油，我很看好你。」深吸了口气，陆止熙又拍了拍她。
    「放心吧。」程幼薇笑了下，「快走吧，向亦妘还在等你呢。」
    挥别陆止熙，她关窗、关灯，也准备离开。
    一出教室，莫熠遥早已候在门边。
    看见对方时，他们只是笑望了彼此一眼，没说话。
    他牵过她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她说她铅笔盒忘班上了，想回去拿。
    他在教室外头等她。
    「你刚才看到陆止熙的样子没有？义正辞严的说他挑的教材品质好，可是大家都看到啦，程幼薇那几张照片根本就一般而已，哪有他说的那么好？」
    「你这样和陆止熙槓上也没好处，以后还是收敛一点吧。」
    「不是……你不觉得不公平吗？我们是资深社员，程幼薇只是个中途加入的新生，每次的作品评比却都和我们两个拿一样高的分数，要是这次大赛也这样，我们就危险了。」
    「老实说，以前她那些作品是真的好，不过今天的这几张……确实不怎么样。」
    「对吧，我之前就不明白她一个新来的怎么就这么懂摄影，今天看来……她实力也就像张纸吧，一吹就破。」
    「我刚才也在怀疑，说不定她只擅长拍景，拍人技术其实不好……」
    走廊上，车灿晞和马名尉走远了。
    莫熠遥低着头，听完了全部的话。
    而教室内的程幼薇将背抵住门，一样将对话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里。
    他们隔着一道门，吸收着这世界无心也好、有心也罢的残忍。
    对不起。
    闭上眼睛，噙住泪水，好几分鐘，莫熠遥只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
    可程幼薇并不想听他说对不起。
    推开门时，程幼薇脸上掛着和平时一样的笑容，分毫不差。
    「我刚找了好久……」
    「为什么不告诉我？」
    「嗯？」
    「为什么没跟我说，他们……」莫熠遥咬了下唇，皱眉：「他们这样说你。」
    「你也知道那几张照片的程度。」程幼薇说，直接而坦白：「我是一个专业的摄影人，我不能做违心的评论。他们说的没有错。」
    她知道他害怕镜头，也知道他需要时间。
    她希望他自己也不要给自己过大的压力，更不要因为别人的评价而否定了自己。
    「这也是你刚才没有上去找他们争辩的原因，不是吗？」
    她一直都能看穿他，戳破他所有的偽装和沉默。
    「你自己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对的，那些照片其实真的不合格。」
    是，也不是。
    「不，他们有一点说错了。」莫熠遥抬眸，「不是你的问题。」
    「但也不是你的问题。」
    程幼薇说，踮起脚尖，哄小孩一样的摸了摸他的头。
    凝着她，莫熠遥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席地彷彿重新被翻了上来，抵去四面八方扑面而来所有的锐利。
    她就是他的晴天。
    就算四季皆雨，有她终会放晴。
    他将她拉过来，往怀里带。
    「我就是看不惯有人说你不好……」他在她的发间呢喃，「我觉得你很好。」
    「我也觉得你很好。」
    程幼薇在他的怀里笑成了一朵花。
    「你这週末陪我去拍照吧。」虽然他们一直很执着的那个原因至今还没找到，但这次不是为了这个。「我要去拍摄影大赛的作品。」
    「你想拍什么？」
    程幼薇牵了牵嘴，「记得我送你的圣诞礼物吗？我想再去拍一次那个。」
    他当然记得，海和孤石，她最经典的作品。
    「比赛规定只能缴交今年拍摄的作品，我打算去重拍一次那张照片。」
    「好啊。」莫熠遥一口答应。
    「你去当我助理。」她又要求。
    「好啊。」他想都没想。
    「帮我多准备一点零食。」
    「好啊。」
    她把他抱得更紧了。
    他很好的，在她眼里，一直都是。
    他们要去海边的那一天，天气很好。
    虽然冬天尚未走远，但暖阳轻洒，甚似春天。
    他们搭上一班公车抵达海边。
    程幼薇熟练的在岸边架起了相机，而莫熠遥杵在一旁，几度欲上前帮忙，却又因为害怕搞砸了一切而却步。
    两三秒架好了相机，程幼薇拍拍手。她满意的转头，见他那副模样，忍俊不禁笑了。
    「你这个助理什么忙都没帮上，今天不支薪给你。」
    她说，假装嫌弃的扭头坐下，打算先休息会再开始拍。
    莫熠遥摸摸鼻子，坐到她身边。
    面前的海又大又蓝，似是能连接另一个宇宙，甚至另一个时空。
    「你说，我们为什么会有这些诅咒啊？」程幼薇有感而发。
    「嗯，我们一直在找你帮我拍照能解除诅咒的原因，却好像都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会被套上诅咒？」莫熠遥侧头看她一眼。
    程幼薇回以一望，开玩笑：「难不成我们上辈子真的做了什么让所有天地神明动怒的事？」
    莫熠遥笑笑，不置可否：「说不定我们还是共犯呢。」
    程幼薇灿笑，「这么说，我们上辈子还认识呢。」
    他们相视一笑，同时望向远方。
    「不管上辈子怎么样，如果真的认识你，好像也不错。」
    程幼薇说。
    莫熠遥揉了揉她的发，笑了。
    又坐了一会，直到天边慢慢泛起一阵橘黄。他们收起视线，双双起身。
    「夕阳差不多要出来了。」程幼薇到相机前就定位，等着抓住拍摄最好的时机点。「你看，这个角度是不是跟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莫熠遥凑过去：「嗯，真好看，这个角度。」
    「是吧？」程幼薇笑，转头又乔了乔相机和脚架。
    等了一段时间，夕阳盛放，海面波光粼粼，孤石也镀上一层金。
    就是现在了。
    程幼薇连连按下好几个快门。
    「拍到了、拍到了。」她审视着照片，开心的笑弯了眼。
    全程在一旁等着的莫熠遥也凑上来，欣赏这些被用力捕捉下来的片刻。
    照片一张张滑过眼底，拼凑着夕阳落下的每个瞬间，是一种记录，也是一种告别。
    让人不由的行以最盛大的注目礼。
    「都拍好了？」莫熠遥笑问她。
    程幼薇点点头，手上仍意犹未尽的来回翻着照片。
    莫熠遥笑了下，确定她没有要再拍照了，这才敢往前走进她镜头的范围里。
    他踩上那颗孤石，风一来便吹起了他的衣角。
    海在耳边碎语，浪在脚底奔腾。
    这个时候，一道残阳轻轻洒落，掉在少年身上。
    程幼薇刚好抬头，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
    海和孤石，还有少年。
    是在梦里都难求的一幅画啊，怎么就这么降落在她眼前了。
    就连她举起手中的相机的时候，手都在抖。
    她多怕自己没能拍好这张照片。
    喀擦！
    馀暉繾綣，少年回头。
    她望着他，他的目光亦温柔。
    相机暗去，照片被封存在里面。
    他们提步向着彼此走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走的每一步都越来越沉重。
    终于走到彼此面前，他们同时抱头跌坐地上。
    一瞬间，大量的信息涌入脑海，铺天盖地充斥着脑袋。
    在更多的陌生画面里，他们找到了些许的熟悉。
    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就只是一直闭着眼睛，谁也没有睁开过。
    就这么过了好久、好久，直到夕阳完全落下，几颗星星浮上天空。
    他们再次睁眼的时候，看着彼此的眼睛里多了一层泪。
    「文禹唯？」
    「陈微暄？」

 Chapter 13-3

    韩初是系上最帅的学长。
    大一刚入学，系上系下传得沸沸扬扬，都在讨论这个学长。
    有人说他多才多艺，有人说他绅士有礼。
    陈微暄第一次遇到的那个韩初也确实如传言所述，幽默、开朗又帅气。
    但她只是很纯粹的欣赏他的能力，因为她在电影系开学的一场展览上看过他的作品，很是让她惊艷。
    那天看完展，她跟在人群后面走出展场，却被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孩叫住。
    他不叫她「欸」，也不叫她「学妹」，就是叫她的名字。
    所以陈微暄愣了两秒才回头，看向这个貌似初次见面却知道她的名字的人。
    后来她才知道，他叫韩初。
    而她记得他的名字倒也不全是因为八卦，还有刚才的那部短片。
    「刚才那部《流浪》是你的作品？」电影系小学妹目光炯炯，很是兴奋。
    「嗯。」韩初应了一声，勾起嘴角：「刚才看你在那边站了很久。很喜欢？」
    「嗯，很喜欢。」
    陈微暄毫不隐瞒，两颗小酒窝浅浅的掛在脸上。
    「我看了五遍。」
    闻言，韩初的嘴角大幅度的上扬了。
    「你不记得我了吗？」他顿了下，第二次喊了她的名字，「陈微暄。」
    陈微暄想了很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她真的没有印象了，她以为他们第一次见。
    韩初抿了抿唇，似乎也没有特别失望。他清清喉咙，朝她走近一步。
    「等一下进去的时候，如果觉得教授太严肃了，你就喊『卡』……」
    高三考大学，她申请了这间学校的电影系。
    面试那天，她特别紧张，在休息室的时候手抖到放在桌上都能敲出声响。
    当时现场有一个学长，她看见他朝着自己走过来，以为他是来叫号的，手抖得更猖狂了。
    「我不是来叫号的。」这是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叫号的是助教，我是学长。」
    意外的，听见这句话，她瞬间安心了不少。
    学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叫什么名字？」
    「陈微暄。」
    「等一下进去的时候，如果觉得教授太严肃了，你就喊『卡』。」
    她以为他要继续说下去，但他好像没有这个打算。
    等了很久都没下文，陈微暄抬起头，弱弱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学长笑了。
    「因为教授是演的，你喊『卡』他们就不演了。」
    陈微暄眨了眨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一直到面试结束，她都没有再手抖了。
    面试过程很顺利，后来，她正取了六间学校的电影系，这间学校并不是六间里面分数最高的，但她毫不犹豫的就填了第一志愿。
    她后来想了想，也许就是因为那个学长。
    而她刚刚才知道，韩初就是那个学长。
    难怪他知道她的名字。
    而他一直记得她的长相，可她一直没有认出他来。
    她想，如果不是那天太紧张，这么帅的一张脸，她应该不会忘记才对。
    「学长，那天谢谢你。」
    这里是她第一个面试的学校，后来的那五间，她想着韩初的话，就不再紧张了。
    果然，幽默、开朗、帅气，第一次见面，他一个也没少。
    「不要叫我学长。」韩初摆摆手，扬唇：「叫我韩初。」
    后来，学校里的八卦头条就变成「陈微暄是第一个直呼韩初『韩初』的学妹」，热度还只增不减，一直很高。
    两个当事人都出乎大家意料的不是很在意，似乎也没有要澄清或闢谣的跡象。
    陈微暄唯独对这个头版的标题很有意见。
    「太饶口了吧。」她皱了皱眉，「改成『陈微暄是第一个不用叫韩初「学长」的学妹』不是很好吗？」
    一旁的韩初听了，频频点头附和。
    不过虽然都是放任谣言长脚到处跑，但他们两个面对谣言的态度似乎又不太一样。
    前者是单纯觉得好玩，也懒得解释。清者自清，她和韩初只是很好的朋友。
    可后者貌似想追她。关于这个说法，陈微暄是不信，但她的三个室友天天在她耳边吹枕边风，就连电影系和通识课的同学也每逢见面必和她说上一句「快了快了。」。
    到底是要快什么？陈微暄眨眨眼，拼命忍住没翻上去的白眼。
    再后来，一天下午她没课了，正盘算着等等要先回宿舍洗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再来点个外卖好好享用一番。
    韩初的脚踏车突然窜到她眼前，在距离她一根手指的地方及时煞了车。
    吓得她花容失色。
    「原来你早就对我心存不轨了。」
    韩初漾开笑容，笑而不答。
    他是对她心存不轨，只是他们两个的心存不轨意思不一样。
    那天，他给了她一张电影票，说是他在脸书上抽奖抽到的，总共两张，浪费了也可惜。
    所以那个晚上，他们就一人拿着一张电影票去看了场电影。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变成全校倒数期待官宣的系对了，韩初在一次和她吃饭之后，云淡风轻的对她说了一句话。
    「我的别有所图，就是想追你。」
    简简单单的十一个字，的确符合他的作风。
    陈微暄嚥了口口水，眨了眨眼，杵在原地。
    她一直把他当好朋友，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变成她的男朋友……
    「我又没问你问题，你是在考虑什么？」
    他凑近她的脸，慧黠一笑。
    就是那个瞬间，陈微暄的心跳第一次在他面前乱了拍。
    后来，他们如同眾所期盼的在一起了。
    谈恋爱后，陈微暄爱上了摄影。
    电影系出身的她，本来就具备着一定的摄影基础，可是和韩初交往后，她才养成了摄影的习惯。
    她用了她打工的第一份薪水买了一台很好的相机，记录下所有与他有关的生活。
    第一次和他一起过的生日、第一次和他一起看的夜景、第一次和他一起坐的云霄飞车、第一次和他一起吃的牛排……相机里的照片数一路增加，她每天擦拭相机、保养相机，以为这样就能守住他们的爱情。
    直到有一天，那天是他的生日，他说他在赶报告，一直约不出来。
    陈微暄不疑有他，也没生气，事先买好蛋糕，在他生日结束前几个小时赶到男生宿舍楼下，想给他一个惊喜。
    她想，就算只有下楼拿蛋糕这样短短的五分鐘，她也想站在他面前，和他亲口说一声「生日快乐」。
    她后来确实等到他了，和英文系的一个学姐。
    看见韩初笑着揉乱学姐的头发，看见学姐踮脚亲吻韩初的脸颊，陈微暄手上的蛋糕砰的一声砸到地上，还有那台她一直抱着的相机。
    蛋糕是毁了，可那台相机没有。
    可当时她竟多么希望，那台相机也和蛋糕一起坏了吧，要是再也打不开就好了。
    陈微暄和韩初提了分手。
    第二次见面，在电影系的系展外，他们聊到他的作品《流浪》。
    最后一次见面，在他说他对她别有所图的那个喷水池旁，他又提起了《流浪》。
    「你说你很喜欢我拍的《流浪》，但你真的看懂它了吗？」
    韩初问她，淡淡的勾了勾嘴。
    「我是一个给不了承诺的人，我一直都在找一个不需要承诺的人，所以当你说你很喜欢我的《流浪》，我以为你就是那个人。」
    这么一想，他好像真的从来没说过喜欢她，更没给过她什么承诺。
    那些期待，全都是她自己给自己的。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说，眼底有望不透的惆悵。
    每个人对爱情的需要都不可能完全一样，只是他刚好和大多数人差得多。
    他们分手了。
    其实真正的难过，不是讨厌的人对你不好，而是曾经给过你最好的回忆的人，如今成了你最坏的记忆。
    分手后几天，陈微暄一个人来到了海边。
    海浪拍打岸礁的声音特别俐落，把她的多愁善感衬托得稜角分明。
    海风很咸，轻轻吹起了她一头的长发。
    她瞇起眼，仰头望向天边的太阳。
    阳光很暖，似是用尽了全力发光，想照进她独自冰封的世界。
    她安静的别开了头，一个人影就这么猝不及防落入她的馀光。
    她眨了下眼，移开了原本遮在眉梢的手。
    是一个少年，佇立在岸边的一颗孤石之上。
    落日馀暉打下来，石头、海和少年融合在一片金色里，熠熠生辉。
    那一刻，她只希望自己手里有一台相机，能够把这一幕拍下来。
    本来，她已经打算把相机丢了，然后再也不碰摄影了。
    可在看到少年的那一刻，她只想替他拍一张照，就算那是她这辈子拍的最后一张照片。
    当下，她做了一个决定。
    「我可以帮你拍一张照吗？」
    她走上前，问那个少年。
    少年转头，清澈的目光揪着她。
    「可是你有相机吗？」
    语落，两个人同时低头看了看彼此。不说相机，连手机也没有。
    「我……有一个期末作业，要缴交一张照片给教授打成绩。」她撒了一个小谎，又补充：「我是电影系的，今年大一。」
    少年似乎也没怀疑她，只是安静的听着，中间微微的点了个头。
    「我想请你当我的模特儿，可以吗？」咬了下唇，她又补充：「明天。」
    她已经做好了他会拒绝自己的准备，可他没有。
    「明天的这个时间？」
    「嗯。」
    「好啊。」
    少年说，微笑的样子很好看。
    「我叫陈微暄。」陈微暄伸出手，浅笑爬上嘴角，「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文禹唯。」文禹唯握住了那隻手。
    第二天，陈微暄提前了几个小时，抱着相机坐在岸边。她打开相机，想看最后一次他们的照片。
    「surprise！生日快乐！陈微暄。」
    「哈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藏在那了？」
    「很久了。你走路走好慢。」
    「谢谢你啦。」
    「许愿吧。」
    「嗯，第一个愿望，我希望……」
    这是他帮她庆生的影片。
    「今天是交往的第一百天，我正在去找韩初的路上……」
    这是一百天纪念日那天，她在前往约会地点途中拍的vlog。
    「韩初喜欢吃芒果，要不给他一个芒果蛋糕好了。那个，不好意思，我想要一个这个……」
    这是韩初生日那天下午，她去蛋糕店替他买蛋糕时随手拍的短片。
    陈微暄关掉相机，泪流满面。
    相机丢了，她还是记得。
    好的坏的，她都记得。
    然后就像有上万匹马踩过她的心，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要是她能失忆就好了。
    好的坏的，都不记得。
    她突然有这个想法。
    汪洋无声，在眼前如同画布一般的展开了，今天的蓝色深不见底，像调坏了的顏色，却不违和。
    也许，这也是另一种美，和海另一种存在的方式。
    陈微暄敛了敛眸。
    她突然又有了另一个想法。
    如果不能失忆的话，她也不想要这个记得一切的自己了。
    或许，这样她才能自由。
    一阵风吹来，她迎风而起。
    相机又一次的砸落脚边。
    只是这次，它坏了没坏她都不会知道了。
    投身入水的那个霎那，她唯一想起的竟是那张照片。
    那张本该在她的相机里，独自美丽的照片。
    好遗憾。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还有一个机会可以把它拍下来。
    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个愿望。
    文禹唯准时赴约了。
    他站在石头上，望着眼前这片望不见边际的海。
    海那么大，悲伤对它而言应该很渺小吧。
    前阵子因为系上的一些矛盾，他心情不是很好，三天两头就往海边跑。
    直到昨天，他的心情好多了，在遇见了那个名叫陈微暄的女孩之后。
    因为女孩的双眸里都是伤悲，可和他对话时，她笑了。
    那个时候他就在想，也许他的存在还是有价值的。
    所以今天，他来了，要完成女孩的愿望。或许这样，她还能再笑一遍。
    可是两三个小时过去了，他没有等到她。
    天空暗了下来，他终究还是离开了那片海。
    她还有再笑过吗？他希望是有的。
    如果是这样，今天她没赴约，他也原谅她了。
    回程的时候下起了大雨，他在一辆不小心打滑了的计程车上，出了车祸。
    ｜「我可以帮你拍一张照吗？」
    「好啊。」｜
    然而，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
    ｜「我可以帮你拍一张照吗？」
    「可是我不会出现在照片里。」
    「没关係，我之后也不会记得你。」
    她只是觉得，在她的镜头里，那张构图，美得刚刚好。｜
    文禹唯和陈微暄的故事结束了。
    可莫熠遥和程幼薇的故事才刚开始。
    前世没能赴约，来生再续前缘。
    他们都在等一场盛大的治癒，等一个人的如约而至，时光不侵，岁月不残。

 Chapter 14-1

    海边，星星一一亮起。
    莫熠遥和程幼薇裹着同一条毛毯，安然的坐在彼此身边。
    他们好像找到了，那个原因。
    「所以，是因为我当时有过想要失忆的念头，这辈子老天爷就真的让我如愿以偿了。」程幼薇扯了扯嘴。
    莫熠遥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放到远方。
    「而我一直拍不了照是因为……」他勾了下唇，「我是你未完成的那张照片。」
    「所以我帮你拍照，我们两个的诅咒就可以解除。」
    「然后再拍到这张当年是一个遗憾的照片，我们就知道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两个人合力分析完，望向彼此，轻轻笑了。
    「对不起，好像怎么看都是我的问题。」程幼薇说，缩进他怀里，用小小的手紧紧的抱住了他。
    莫熠遥摇摇头，只是极其温柔的搂了搂她。
    「就像你说的，不管怎么样，上辈子能认识你，已经很好了。」
    闻言，心里揪了一把，既是心疼，也是感动。
    热泪盈眶，淌如雨下。
    程幼薇闭上眼睛，牵起嘴角。
    「谢谢你找到了我。」
    千载也难逢，前世亦今生。
    沿途再迷惘，总有一个人，他会是所有不幸里最大的善意。
    从上辈子横越时空，到这辈子来找她，他就是她时光过境残留的温柔。
    「你是时光过境残留的温柔。」
    又是星期五五班和七班撞堂的体育课。
    四个男生揪团打球去了，梔梔本想邀程幼薇一起慢跑，岂料她一放自由活动就面色凝重的坐在树下翻她那台相机。
    叹了口气，梔梔认命的也坐了过去。
    「你干嘛呢？」
    「选照片呢。」程幼薇一脸纠结，过了半秒，双眼炯炯有神的望向她。「要不你来给我点意见吧？」
    梔梔正想摆手拒绝，就被她塞了一台相机到手里。
    「你看看、你看看。」
    「好好好，我看看……」
    调了几张相片出来，每一张都是海和孤石，她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差别。
    「这几张照片不是都长一样吗……」
    「光影，光影不一样！」程幼薇瞠大了眼睛。
    「行行行，我不专业，我真的挑不出来。」梔梔把相机塞回去，笑得无畜无害：「我觉得都挺好看的，真的。」
    程幼薇扯了个笑，只好自己再琢磨会。
    「欸，等一下……」梔梔突然凑上来，指了指一张照片：「这张有莫熠遥的很好看啊，比刚刚那些都好。」
    程幼薇弯了弯唇，「我也觉得。可是这张不行。」
    「为什么？」
    简单交代完上次社课发生的事，程幼薇淡淡一笑。
    「我不想再让他成为被大家品头论足的对象了。」
    梔梔拍拍她，有些心疼的抿嘴：「他有你真好。」
    闻言，程幼薇只是绽开笑容。
    「哎呀，说认真的，明天就要交件了，我得赶快挑照片了。」
    函午摄影大赛的结果公布了。
    这天，先是梔梔、小疏、阿卓和负负送了一箱零食过来，又是陆止熙和向亦妘拿着一大把花束到她桌前。
    「你们今天都怎么啦？」程幼薇挑了挑眉。
    「你没看学校官网吗？」向亦妘眨了眨眼，调出手机画面递给她，「恭喜你。」
    「你该不会在等学校拉红布条吧？」陆止熙好笑道。
    但她确实不知道校网已经有消息了。
    看见自己的名字和「函午摄影大赛冠军」这几个字摆在一起，程幼薇笑弯了眼。
    「我、我没看错吧……你们看你们看，真的是我吧？」
    她把两个人拉过来，又把手机凑上去。
    「看过了、看过了。」他们笑着拿回手机。
    「程幼薇，恭喜你。」
    熟悉的声音窜入耳里，程幼薇抬头，看见莫熠遥捧着蛋糕缓缓朝她走来。
    她待他放下蛋糕，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好不敢相信，我竟然有机会和大青老师一起出外景！」
    可莫熠遥只是轻声说：「我倒没这么惊喜。」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
    「我本来就觉得会是你。」
    他相信她，不管在哪里，她都是最亮的那颗星。
    「不打扰你们啦。」向亦妘笑，皱了皱鼻子。
    陆止熙牵起她，离开前还不忘提醒了句：「等等别忘了准时来上社课，别迟到了。」
    小情侣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真听见了还假听见了。
    程幼薇踏进社团教室时，整个教室已经乱了套。
    摄影社一半的社员翘课了，剩下的一半虽然没缺课，却全部堵在讲台前，身后跟着一批陌生的面孔，明显不是社员。
    带头的车灿晞和马名尉围着陆止熙，咄咄逼人的正在争论着什么。
    「学长，你不是没有看过那几张照片。」车灿晞紧咬着那天的事不放，「能拍出那种照片的人，怎么可以拿冠军！」
    「你们质疑程幼薇的能力？」陆止熙挑眉。
    「学长，我们确实有这样的疑虑，冠军不是这么好拿的，就凭她那几张照片的水准，我们认为不够格。」马名尉坦言。
    可伤人的话怎么听都刺耳，无论它是不是事实。
    「所以我们怀疑，这其中有学长你偏心的成分。」车灿晞说，把程幼薇的成绩单甩在桌上，「所有评审里，你给的分数最高。」
    海和孤石，陆止熙一直都对这张照片很有印象。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张照片，在摄影节上，他也和程幼薇坦白了。
    但仅仅是喜欢照片，其馀的再无任何一分的私心。
    所以他会给这张照片很高的分数，并不意外。
    「学长，这真的不合理。」马名尉附和。
    「这当然合理了。」陆止熙扯了下嘴，轻笑：「大赛的评审团都是经过校方的选拔和评鑑的，我有幸列席其中，打分数是我的权利也是职责，我并没有滥用职权。而这张成绩单只能说明我真的很喜欢这张照片。」
    「学长，你没有私下做过什么对程幼薇拿冠军有帮助的事吗？和评审团多说几句程幼薇的好话、教程幼薇一些隐藏版的技法……」
    「车灿晞！」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程幼薇打断她，走上前，看着她的眼睛里都是火。
    「如果学长真的有私心，他为什么要主动要求开放参赛对象给全校的学生？」她扫了一眼聚在教室后面、也被找来一起参与抗议的参赛非社员，「如果不是学长的大力争取，今天你们不会有这个机会参加比赛。」
    「你以为他的私心是摄影社社员吗？」车灿晞嗤笑了下，「他的私心是你。」
    「请你不要乱造谣！」程幼薇拍桌。
    「我没有造谣。你看，」车灿晞指着教室里一大片的人，说：「他们都是这么相信的。」
    剎那间，教室里炸锅了，人声鼎沸，不堪入耳。
    「这里没有一个人相信你。」
    车灿晞说，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瞅着她。
    社课上到一半，莫熠遥突然收到陆止熙的讯息。
    来把程幼薇带走。
    讯息上只有短短的七个字，看不出她是否安好。他抓起手机，拔腿衝出教室。
    慍怒和委屈涌上心头，氾滥成海。
    就在程幼薇就快抑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一道人影衝了进来。
    看见来人，陆止熙万分感激的点了下头，「剩下的我来处理。」
    莫熠遥回以頷首。
    他回头捉起程幼薇的手，带着她用力突围。
    今天，他要做一个拯救公主的白马王子。
    他们跑到了当初临时起意要翘课的盪鞦韆前，他拉着她坐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她说，声音里尽是感激。他来之前，听见再难听的话，她都没有掉过眼泪，直到刚才看见他，她瞬间就有了想落泪的衝动。
    「陆止熙通知了我。」他浅浅皱眉，满目心疼：「没事吧？」
    程幼薇咬咬唇，眼泪没忍住就滚了下来。「如果我真的做得不好，他们怎么讲我都接受。可是这次是我真的很努力的完成了作品、拿了奖，明明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情，凭什么到了他们口中就成了我讨好评审、评审偏心我……」
    莫熠遥瞇了瞇眼，弯身把她揽入怀中。
    「在他们口中成了什么样子你管不着、也不重要。」
    他捧起她的脸，抬起指腹轻轻替她拭去眼泪。
    「在我这里，你是最棒的。」
    程幼薇眨着泪眼汪汪的大眼睛，没说话。
    「你不相信我？」
    「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重新窝进他怀里。
    莫熠遥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怎么这么好……」程幼薇呢喃，眼泪还没乾，笑容却嵌在嘴角。
    而莫熠遥只是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句话。
    「因为我答应过你了。我不是最好的人，可能也给不了你最好的爱情，但我有多少的好，我都给你。」

 Chapter 14-2

    后来，他们到合作社买了一包薯条，两个人就这样啃着薯条逛校园。
    然后莫熠遥说他有一个想法，希望程幼薇能支持他。
    程幼薇眨眨眼，「说吧。」
    「我们找个时间，你公开替我拍一张照吧。」
    他望向她，看见她分外安静的看着自己。
    「我还是想帮你澄清，我想证明给大家看，你的能力是不容置疑的。」
    程幼薇知道，他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她。
    一次也好。
    可是她也想保护他啊。
    「可是我不想看你变成别人八卦、讨论的对象。」她说，敛了下眸，「这件事其实跟你一点关係都没有，你不需要出面，也不需要承担这些……」
    「可是我是你的男朋友。」
    他用一句话堵上她后面的话。
    「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是有事一起扛，有你我不怕、有我你不怕。」
    他笑，笑容里盛满了阳光。
    似是要为她送来一个夏天。
    「所以我们订个时间把大家找来，你帮我拍一张照，好不好？」
    程幼薇看向他，阳光轻洒，她微微一笑。
    「好。」
    向亦妘也听说前几天摄影社的事了。
    只能怪风波闹得太大，学校上上下下都传开了。
    陆止熙带她到烧烤店吃晚餐，她本来还在琢磨要如何问起这件事，陆止熙就自己先提起了。
    「你觉得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心态啊？」他是真的纳闷了，为了一个奖、一个虚名，这样真的值得吗？
    像跟着大青老师出外景这种好机会又不是遇不到了，至于做到这样吗？不惜詆譭一个人？
    「以前吧，我和他们没有什么不一样。」向亦妘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想起从前，她只觉得感慨。
    把自己的胜利建立在别人的挫折上，她竟然捨得为了这种成功拼命。
    「都很想赢，因为不想被看不起。」她说，苦笑：「但是到头来我们真的赢了吗？好像并没有。」
    陆止熙看了她一眼，她对着他笑了一下。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不一定要赢，有些时候，输家比赢家更值得肯定，赢家比输家更令人鄙视，因为赢的手段太卑鄙了。」
    她很庆幸自己最后想通了。向亦妘弯起嘴角。
    「其实我们不一定要很完美、我们不一定要多发光，还是会有人看见我们的。」
    点点头，陆止熙覆上她的手，轻轻捏了两下。
    「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他说，笑笑：「我们向亦妘真棒。」
    就像陆止熙看见了向亦妘，就像莫熠遥和程幼薇相互救赎。
    他们都不是最好的人，却都拥有在彼此眼中最好的自己。
    是啊，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是零瑕疵的完美本身呢？
    有一个人愿意接受你的不好、欣赏你的好，那才叫难得。
    他们选了一天放学，在操场上布置好了相机和脚架。
    好多人都来围观了，有被陆止熙带队来的摄影社，也有自行前往的路人同学。负责管理现场秩序的梔梔、小疏、阿卓和负负指挥着大家围了个圈，空出了中间那块地，是摄影师和模特儿的舞台。
    不久后，向亦妘领着程幼薇和莫熠遥从休息教室走了出来。
    今天，他们要以学校为背景，拍出一系列的照片，做成校刊。函午高中每年都会选拔一次学校形象代表，而成为校刊的封面人物一直都是莫熠遥的梦想。
    那个他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嚮往，如今竟然成了他正在实践的理想。
    为了这次拍摄，莫熠遥画了淡淡的妆，还借了一套衣服，发型更是昨天刚做好的。
    程幼薇站到脚架后，而莫熠遥则站到她的相机前。
    她透过镜头看他，俊朗的脸，帅气的造型，还有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睛。
    他的眸中没有杂念，只有对她的信任。他相信她可以，她可以把他拍得很好，从陈微暄到程幼薇，他都对她有这个自信。
    莫熠遥牵了牵嘴角，程幼薇回以一笑。
    拍摄开始了。
    全程，除了快门喀擦喀擦的声响，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眾人屏息，等待投影幕上出现她拍下的每张照片。
    喀擦！喀擦！
    照片一张一张被投影出来，一张一张突破眾人的惊艷。
    「太厉害了！」收尾时，有人忍不住欢呼。
    因为这一声欢呼，场外开始暴动了，掌声连连，喝采四起。
    拍完最后一组照片，陆止熙走了过来，大力替两个人拍手。
    「你们做得很好。」陆止熙说，欣慰一笑：「我相信学校看到这次的校刊会很惊喜的。」
    「辛苦了。」向亦妘递上两瓶水。
    梔梔和小疏相偕走来，一脸骄傲：「太帅了，真的。」
    阿卓比划了下两个人，「你，就是最好的摄影师。你，就是最好的模特儿。」
    「你真的是不『拍』则已，一『拍』冲天啊。」负负拍了拍莫熠遥。
    「我们成功了？」程幼薇不敢置信。
    「我们成功了。」莫熠遥说，大大的笑容晾在脸上。
    程幼薇笑，跳上去，被莫熠遥一把接住，两个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抱在一起转圈圈。
    告别了大家，莫熠遥提议去吃大餐庆祝一番。
    他们订了一个阳台上的包厢，并肩趴在栏杆上数星星。
    「程幼薇。」
    「嗯？」
    「你知道我今天来这里是想庆祝什么吗？」
    莫熠遥侧头，看她仰着脸看着自己。
    程幼薇歪了下头，「庆祝我们完成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拍摄？」
    「这个有。」莫熠遥笑了笑，「但还有。」
    「还有啊？」程幼薇挑了下眉，瞇了瞇眼。
    风很轻，吹起了她的发梢。
    她拨开头发，稍一偏头，目光就与他相撞。
    两双眼睛里，那是深情款款，亦是含情脉脉。
    「我还想庆祝……」莫熠遥顿了下，轻轻勾唇：「我终于能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你了。」
    ｜「我就是觉得……」莫熠遥垂首，「这是她最想做的事情，我却没办法陪她完成。」
    「可她也不怪你啊。」小疏挑挑眉。
    莫熠遥摇头。「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这些，我又凭什么把她留在我身边？」
    就算真能把她留在身边一时，但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对他而言，都是侥倖。
    「凭她的善解人意？还是凭她的委曲求全？」
    「你是拿着几分的资格站在她旁边的？」
    「这已经不是『我能给她的，你也能给她』了，这是『我给她是易如反掌，你看着都无能为力』。」
    「你说过很喜欢那张照片，我就在想，我不能拍照，但我会画数字油画。」莫熠遥抿了下唇，笑了，「我想，或许你喜欢的东西，我也能用我的方式呈现给你。」｜
    曾经，他是个连自己都怀疑自己有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莫熠遥，可今天，他终于可以大声的说，他有能力保护她。
    他想昭告世界，以后，他会保护好她。
    程幼薇的手鑽进莫熠遥的手里。
    「恭喜你。」
    她对着他灿笑。
    莫熠遥亦然。
    从这里望去，脚下是整个城市，头顶是整片天空。
    全世界都见证了吧，在这里，男孩说要保护女孩。
    遇见程幼薇之前，莫熠遥想拍一张照，在那张照片里，他不会莫名其妙的消失，也不会沉睡十二个小时。
    遇见莫熠遥之前，程幼薇想记得她的生活，这次不是一年，是一辈子。
    后来，这些愿望都实现了，因为他们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从前世，到今朝，以后还有馀生。

 Chapter 14-3

    他们就要升高三了。
    暑假进入尾声，陆止熙提议带大家出去放风，回来收心准备考大学。
    他们计画了一场四天三夜的旅行。出发那天，陆止熙开来了一辆八人座的休旅车，一行人开心的前往第一站，海边。
    天气很好，海风格外舒服。沙滩上，阳光破碎在细沙中，脚印踏过每一吋被烘烤过的温暖。
    夏天的温度，生机盎然。
    和他们脸上的笑容一样。
    「给你看个东西。」
    程幼薇神秘兮兮的把莫熠遥拉到一边。
    他看着她从背后掏出一个小小的相机。
    「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知道他和相机不熟，故意考他。
    莫熠遥扯了下嘴。
    「相机。」
    「不是。」她摇摇手指，「这是拍立得。」
    「跟相机有什么不一样？」他就不明白了。
    程幼薇摇了摇头。「拍立得装上底片后，拍了照，照片可以立马洗出来。」
    「还有这种东西啊？」他笑。
    「嗯。」程幼薇点点头，弯起眉眼：「等等试给你看。」
    过了一会，莫熠遥趁四下无人，把阿卓抓过来交代了几句话。
    阿卓听完后一脸曖昧，点头说使命必达。
    再过了一会，阿卓喊着让大家集合拍照。
    「程幼薇。」阿卓走到程幼薇旁边，「你不是有带拍立得吗？要不我们用你的拍立得拍吧？」
    「好啊。」程幼薇说，过了两秒：「那……能不能先帮我和莫熠遥拍一张啊？」
    阿卓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程幼薇将拍立得交给陆止熙。
    她回头，跑向站在大海之前的莫熠遥。
    「要拍照嘍。」她笑着看了他一眼，「准备好了吗？」
    莫熠遥眼底带笑，轻轻应声。
    他把头转正，她亦然。
    「三！」
    阿卓、负负、小疏、梔梔和向亦妘突然拿着仙女棒窜到靠近莫熠遥的那一边。
    「二！」
    火花很美，点点闪烁，以海为背景，恣意发光。
    程幼薇下意识扭头，凝着这幅如梦一般的画。
    「一！」
    莫熠遥转头，吻上了她。
    阳光洒下，白浪翻起。
    他们轻轻吻着对方，交换着彼此的倾慕和珍惜。
    拍立得的照片洗出来了。
    陆止熙甩了甩，底片上慢慢浮出了一片海和两个人。
    拍立得记录下了这个吻，这个有海风的咸、有夏天的热的吻。
    以前错过的都过去了，此刻，多幸运最好的他们在这张相片里。
    从今往后，她不会再失忆了，所有记忆，无论好坏，她必须全部消化。
    但那又如何？谁的人生不是好坏兼具。
    以后，她只会更勇敢，因为她有一份来自上辈子的温柔。
    她一直都想和莫熠遥说一句谢谢。
    莫熠遥，谢谢你。
    两个时空，多么不可能，你还是找到了我。
    时光过境，你是残留的温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