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尔同销》 夜叉 宁奚回到宁屋山,是很多年后的一个春天,奶奶的葬礼。故乡山清水秀,杜鹃花漫山遍野。 奶奶八十岁寿终正寝,临终前身体还很好,没有缠绵病榻,只是摔了一跤,再也没有醒过来。 算是喜丧。 农村有个习俗,人死后,在棺材里躺放三年,再葬于黄土垄中。 宁奚不知道这个习俗官名叫什么,为什么有这样的风俗,也没见过人在棺材里放三年后再被人抬出来。他很小的时候,政策就已经规定不允许土葬了,人一死,便要拉到火葬场烧了。等他再长大一些,爸妈已经在市里买了房,除了逢年过节,他很少再回到乡下。 不过,比他大几岁的宁萦说,他们的爷爷当年去世的时候,还是土葬。 她小时候,见过爷爷死后三年,尸体被人从棺材里抬出,重装殓衣,在道道黄符法阵里埋入黄土。 她说,那与爷爷活着时候的面容有简直天壤之别,只剩下一具枯骨,被裹在发黄发黑的棉絮里,两个眼珠变成空空的骷髅。 她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张牙舞爪,狰狞着五官抓他的脖子,“小奚,小奚,爷爷好恨你啊,你小时候往老子药罐里撒尿,你这个乖孙~” 五岁的宁奚吓得屁滚尿流,紧紧攀住宁萦的脖子,把脸埋在她胸口,心肝胆俱颤,“姐姐,别说了,我好害怕。” 十二岁的宁萦尚一马平川,只别有兴趣地挑起他的下巴,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宁禹,把爷爷那套文房四宝搬过来。” 另一个矮萝卜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点头哈腰,殷勤地像个小太监,差点儿就没跪下来,“小的遵命!” 宁奚奋力挣扎,屈辱又愤恨地大喊,“宁禹,你这个叛徒!” “别叫,吵死了。”宁萦轻轻给了他一巴掌,提笔用微臭的黑墨汁把这张白嫩的小脸画成黑脸猫,“狗东西,下次还敢不敢把鞭炮往老娘帽子里丢?” 宁奚无比委屈,指着下面的小狗腿子,“是宁禹出的主意,他让我吓唬你的。” 虽然被当场逮住算是流年不利,可刚刚母夜叉一边哇哇大叫一边狂甩羽绒服的模样真得让人笑到肚子痛。 宁禹见状不好,立马抱住宁萦的大腿,“姐,他骗人,每次鬼点子都是他想出来的,宁奚最坏了!” 宁奚向下一凝,眼里的娇气瞬变成阴恻恻的警告,在宁萦耳边依旧是奶声奶气,“姐姐,他胡说,你不要相信他。” 宁禹也不肯撒手,弃友投敌,索性把过去的好事全都抖了出来,“上次就是他把你写好的暑假作业用橡皮全部擦掉的!” “我说我怎么记得我明明就写过一遍……”宁萦恍然所思。 “报……宁禹偷偷把你种在后院的美人蕉给拔了!” “那是我辛辛苦苦从同学家院子里移接过来的!”宁萦咬牙切齿。 “宁奚在你可乐杯子里尿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宁萦声线阴寒,嘴角却勾起阴阳怪气的笑意。 “胡说,我没有,那只是……是奶奶水缸里舀的水!” “是吗?”宁萦咧咧嘴,老鹰拎小鸡一般的,一手一个,大步迈出家门口的水泥地。不远处便是土砖搭起的猪窝,隔壁是臭烘烘的粪坑,几块砖头垒砌,三面包围,顶上盖了层茅草。她把两个捣蛋鬼搂在怀里,悬在半空,他们晃悠悠的脚下,便是黑黢黢滚着泡泡夹杂着蝇蛆黄水的大粪池。 她在两人的脸蛋上各啄了一口,笑得很温和,声音也柔美,“你们知道隔壁村有个人喝醉酒掉进粪坑淹死了的事情吧?” 宁奚脚筋抽搐,紧张地点点头,他前两天还跟着二爷爷去那家吃了酒席。 “姐姐,我再也不敢了!”他年轻稚嫩,不知道世界上会有这么恶毒的女人。 他素小有些洁癖,把鞭炮扔进柴堆、鸡窝、猪圈、宁萦的帽子里,可从来没打过粪坑烂沟的主意。 宁禹被吓哭了,呜呜嘤嘤叫起来,“宁萦,你快放我下来!” 脾气一上来,就直呼他老姐大名。 抱着俩重小孩,气息有些不稳,恶臭亦侵袭呼吸道,宁萦皱了皱眉,停住了对把两个弟弟丢进大粪池会引起什么后果的思考。转过身,掷铅饼似的,一前一后把两个小屁孩扔进菜园,利落地锁上篱笆围栏,“下次再敢惹我,绝对给你们俩扔粪坑里。” 她揉了揉酸涩的手臂,大摇大摆地回到家里,趴在桌上继续写作业,戴上耳机,听着当时正流行的歌。 “真是个母夜叉。” “真是个欧巴桑。” “奶奶,快来救我们呐!” 菜地刚刚浇过新粪,臭味熏天,伴着泥土青草香气,混杂臭气无孔不入,宁奚和宁禹捂着鼻子,用力鼓捣着篱笆上的木栓,怎么也翻不过这座仅仅到宁萦腰间高度的围墙。 宁奶奶挎着一竹篮的野菜笑眯眯经过,把两个小家伙放出来,“你们不要打扰姐姐学习,她马上小升初,课业很多。”一人塞一个又大又圆的桃,“喏,洗一下再吃。” 宁奚吊在桃树上,手心攥着桃核,托腮沉思,“下次我们想点什么好主意继续对付那个母老虎呢?” “不要,我害怕,她真的会把我们扔进粪坑里头的。”宁禹坐在门槛上,连连摇头,低头轻嗅身上的臭味,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眉眼一弯,小脸皱得像一张猕猴桃,“宁奚,我们去河里洗澡吧~” 二十年后,再回到这片土地,已是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奶奶的老房子被夷为平地,半个村子外包出去,变成了土特产养殖基地,灰白的塑料大棚一望无际,蔓延到深绿的山谷里。河岸改道,儿时嬉戏抓鱼的溪流被抽干,世世代代先祖的墓碑,安安静静地伏在宁屋山上。 谁还能找得到当年那片菜园边上篱墙围过的痕迹呢? 宁奚沿着小路下山,手里一根折杨柳枝,抽打着两侧及腰的杂草,突然开口问身后的人,“你这边,有她的消息吗?” 宁禹顿了顿,险些一个趔趄摔下山坡,扶住竹杖,“没有。” 前面的人忽而一哂,那张脸有着似桃花般的滥滥风情,天生的一副俊秀仙气面孔,“奶奶的葬礼,她都不回来看一眼,我还以为她对老太婆的感情有多深。” “姐姐应该,永远不会回来了。”宁禹亦是长身玉立,眉目英挺,皮肤是健康的麦色,头发乌黑。 他们宁家,这一堂出了好几个美人,把村花村草,全个揽净。 宁奚更是绝色。 也许美貌,总要惹出祸端。 噩梦 宁萦是宁禹同父异母的亲姐姐,是宁奚的堂姐。宁萦和宁禹的父亲,是宁奚的亲伯父。宁奶奶生了七个孩子,四个女儿,三个儿子,次子早夭,宁平排老四,宁安最小,其余四姐妹,宁吉、宁祥、宁如、宁意。 二老年事已高之际,四个女儿早就嫁人,两个儿子也都在结婚不久后携妻子搬出了老屋,在村落的另一处修建了新房子。 宁奚是家中独子,和爸妈住在一起,宁禹小的时候,也和爹妈同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宁萦么,五岁那年爷爷离世后,便和奶奶住在旧屋里,祖孙俩相依为命,直到她十八岁。 并非是由于乡下大多重男轻女的缘故,只是——故事有些长了。 宁萦是宁平年轻时犯的一个错。 宁平高中学历,在那个年代已经是凤毛麟角。女儿家们,小学读完便辍学回家放牛养猪,男孩子们,则让他们读到初中,没什么前程的,初中毕业后便也收拾行装去外地打工了,只有成绩出类拔萃的,才能考上高中,求到这层文凭。 他的爹娘停了他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小妹的学费(大姐早就辍学),用姐姐妹妹们放牛养猪的钱供他读书,指望着家里出来一个钟灵毓秀的大学生,光耀门楣,圆了他们祖祖代代十几辈人的心愿。 可宁平却在学校里搞大了别人家姑娘的肚子。 十七岁时,跟着大肚子的女人跪在宁家祠堂里,文弱纤瘦的脊背被竹棍打得皮开肉绽、血迹斑斑。 宁萦,就出生在宁平辍学的这一年。她出生时,父亲十七岁,母亲,才十五岁。 对于十岁便嫁到宁家当童养媳的宁奶奶来说,这并不算悖于人伦。 宁萦的母亲是那所高中食堂里烧火女人的孩子,那女人早年死了丈夫,传言暗地里被校长逼奸,不得已做了姘头。她的女儿也没得个善果,生下宁萦后,学业自然断送了,但并没有就此为人妻人母,跟着家里十几口人顿顿喝稀粥的宁平好好过日子,而是心灰意冷,离家出走,就此不知去向。 这在那个年代,这个地方,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不过搭上一个准大学生,乡镇上还是扼腕叹息,传得风风雨雨。女主角狐狸媚态,美如妖女,淫荡下贱,不知廉耻,至于本人么,谁也没再见过。 其实宁萦的母亲也没有想留下过这个孽种,怀孕两三个月时,她就托人弄来了一包堕胎药,正准备喝下去,被宁奶奶一把夺下,连汤带药扬进了家门口的池塘里。 “这是杀生,作孽啊!”老太太双手合十,两眼浑浊,淌着泪苦念阿弥陀佛。 宁萦就这样降落到这个世界上,懵懂无知的孩提时期,她被爷爷奶奶保护得很好。没有哪个闲得发慌的婆娘,有意无意往她耳朵里扎些神神叨叨的风凉话。也没有哪个邋里邋遢的醉汉,自己生活不如意,跑到姑娘面前发酒疯,指责她恬不知耻地来到这世上,让宁家几代人的心血毁于一旦。 乡下人嘛,日子总要有些盼头,而美梦破碎时,也依然能活下去。 宁平也很爱她,至少在结婚生子之前,最最爱她。 宁奚还是个萝卜头的时候,很爱欺负这位堂姐。其实也算不得欺负,他每每与她交手,从未占过一次上风。但,屡败屡战,愈斗愈勇。 一个没有母亲管教的野丫头,天生的泼妇,心肠歹毒,竟然把两个奶娃娃往粪坑里扔。 害他落下后遗症,住在奶奶家时,每每蹲坑总是担心自己会不小心掉下去,一失足成千古恨。 宁奚的妈妈张茉莉常常叮咛他,“不要去惹你堂姐,她从小就没娘,怪可怜的。” 宁禹出生后,在爹妈身边长大,四五岁大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的境况都慢慢好了起来,只有他们家还是家徒四壁。宁平狠了狠心,把小儿子也丢给宁奶奶,那时候宁爷爷已经病逝。宁平带着老婆坐火车去长三角打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一次。 宁禹花了很长时间才和脾气不好的姐姐处理好关系,妈妈在的时候,并不太喜欢他跟姐姐在一块儿。 宁萦是宁奶奶的掌上明珠,小时候每每放假,便轮流去几个姑姑家里小住。每个村里都有她的青梅竹马,日子过得优哉游哉,性子也养得很野,对待他们这些矮冬瓜,总是没什么好脸色。 宁奚满脸鄙夷,“她一定是讨厌小孩子。” 奇怪的是,她对大姑姑家表哥表姐的孩子,她的侄子们,又亲之爱之,慈眉善目得仿佛变了一个人。 宁禹很喜欢偶尔露出温柔那面的姐姐,再加上根本敌不过她平日里的心狠手辣,他放弃了对姐姐的恶作剧,举白旗投降,发誓要和姐姐和平相处。宁萦也既往不咎,日子久了以后,她对她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也没有小时候那样的厌恶与不耐烦了。 宁萦中考后在家无事可干,她会牵着宁禹的手,送他去学校参加期末考。 宁奚对这一变化分外失望,他将宁禹堵在三年(1)班门口,“宁禹,你叛变了,你不再是跟我一国的了。” 宁禹露出迷弟一样的憨笑,在宁奚眼里是屈打成招,“我姐,是大好人啊。” “嘁,你是被灌什么迷魂汤了,还是中什么美人计了?”宁奚不齿,不可能是美人计,“她长得这么丑。” 话毕,惊觉失言,不安地回头看看宁萦离去的背影,还好她没有听到。 考试结束的时候,宁萦接他们一起回家。 “别的同学家长都帮忙提书包。”宁奚恨死张茉莉了,为什么只顾着挣钱,连儿子都不管了。 宁萦飘来一记白眼,“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我可以自己背。”宁禹牵着姐姐的手,心满意足地走在乡间稻田的小路上,捡捡稻穗,踢踢石子,比和宁奚两个人一起回家时更加开心。 宁奚嘴里叼着一片竹叶,跟在他们身后,一张嘴鼓成小鸡啄米,满眼都是不屑。 十岁那年,宁奚的父亲宁安赶上时代红利,做互联网发了一大笔财,开了公司,在市里买了房子,便把儿子转到市区的学校读书。张茉莉也接手了宁奚外祖父经营的几家商铺,一边做生意一边带娃。 自此,宁奚很少在奶奶家里蹭吃蹭喝,也没再和宁禹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夜里偷偷跑到另一张床上抢宁萦的被子,被直接扯掉秋裤挨一顿暴打,那些那些,都是很小很小时候的童年影像了。 宁萦在他的童年记忆里,永远被定格成了母夜叉的形象。大张着嘴巴,长发因怒火倒竖散开成八爪鱼模样,眼睛喷火,挥舞着爪子,每根指甲又长又红,绿色的瞳孔,活脱脱一个女妖怪。 “宁——奚——”她喊他的时候,声音又粗又哑,带着血淋淋的杀意。 宁奚在富丽堂皇的新房子里醒来,走到落地窗前,推开窗,眺望着瑰丽繁华的城市夜景。 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梦到乡下那个要把他扔进粪坑里去的女人。 她在梦里拧断了他的脖子。 重逢 十四岁那年,宁奚读初三,宁奶奶在山上捡柴时崴了脚,爸妈开车带他回乡下看她。 “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快过年了,还往山上跑,要不是寒假宁禹在家,真不知道会严重成什么样!” “她闲不住,姑爷们给她劈的柴都快盖过屋头了,还觉得柴不够烧,接到城里,又念叨着那些鸡鸭没人照料,住一晚就走了。” 宁奚没有听父母家常,聚精会神地沉迷在他的王者荣耀里,中学生的游戏时光,半寸光阴千寸金。 车在山脚停下来,他刚好结束一场战斗,抬起头,注意到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穿着豆沙色长款羽绒服的女人站在山路边上,似乎是过来接他们的。 他下了车,她朝他们奔过来,脸上带着明媚笑意,“小叔,小婶,你们来啦!” 宁奚有些惊讶地辨认着这张玉净花明面庞,“你不会是……母……宁萦吧?” 她如旧时那样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拧了一把,其实本想给他一个爆栗,奈何十四岁的中学生已经快到一米八,她一六七的身高已经够不上,宁萦佯怒嗔道,“少没大没小的,叫姐姐。” 宁奚打游戏的手指僵硬在原地。 她刚刚是在撒娇? 她竟然会撒娇? 她怎么长这么漂亮了? 她,她多大来着,十八还是三十二? 宁光和张华担心老太太的伤势,走得很急,把两人远远丢在身后。 宁奚顾左盼右,望望森绿苍黄的山林,一眼无垠的田野,最后把目光停住在身侧的人身上,皮笑肉不笑道,“夜叉姐姐,好久不见了。” 知道少不了又要挨顿打,他一跳弹出离她好几丈远,还不忘回过头对她扮张鬼脸。 “你无不无聊?”宁萦没有搭理他,抬起手臂撩了撩埋在羽绒服里的头发,露出雪一般白的一段脖颈,仰起头笑眼弯弯地看着他,“几年不见,你变帅了嘛,在学校一定很多女孩子追你吧?” 宁奚警惕地眯起眼,“你是在夸我吗?” 十四岁的美少年,有着这这间最青涩纯真的美貌,宁萦自然难挪开眼,“你不知道,我念大学以后,就再没有见过帅哥了。” 中学时代那些惊艳了一整个青春的美男啊,成年以后都去哪里了? 她凑到他面前,近在咫尺,一双水杏眼紧紧地勾住他,描摹他风流的眼,山峦的鼻,薄薄的两片红润朱唇,怎么看也不够,啧啧道,“真是赏心悦目啊。” “大学?”很遥远的名词,宁奚顿了顿,“大姐,你贵庚啊?” 他好像真得忘了,她今年几岁了? “我比你大七岁,你说呢?” “二十一了。”他犹自喃喃,很是嫌弃,“这么老?” “你想死啊?”她生气时的声音,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粗犷了,变成湿润缠绵和风细雨,变成粉光若腻的江南小调。 听到这四字,小时候养成的肢体记忆再次鲜活,他拔腿就跑。 宁萦的表情有些迷惑,但还是很给面子地陪弟弟玩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现在的年轻人她也不懂。只是太久不运动,老胳膊老腿的,加上在城里上大学后对蜿蜒山路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得心应手,没几步就被一颗石头绊倒,“咯噔”一下,把脚也给扭了。 宁奚跑回原地,看着她捏着脚踝一脸痛意,戏谑道,“奶奶把脚扭了,你也扭了,你搁这隔代遗传呢?” 宁萦抬起头瞪着宁奚,望着那张俏脸她瞬间就原谅了他,央求道,“好弟弟,你给我搭把手。” “我不要。”宁奚斩钉截铁地拒绝,“你都二十一了,有三个二分之一的我,我哪里搀得动?” 宁萦扯了扯嘴角,体重是这样算的吗?某人数学不及格是有原因的。 她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宁奚,你在学校,应该没有妹子喜欢你吧?” 谁会喜欢嘴贱的不解风情的一点也不温柔的还不尊老爱幼的直男啊。 “追我的人从这里排到长城都排不完。”他冷冷哼着,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臂,供她做拐杖。 宁萦反倒来劲儿了,“姐才不稀罕。” 从棉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禹禹,我摔倒了,你过来接我。” 网瘾少年看到手机眼神亮了亮,酸溜溜地说,“苹果几啊,奶奶对你可真好呐,嫡长孙老姐。” 宁禹很快赶了过来,先是和数月不见的堂兄宁奚你捶捶我我摸摸你,蜜里调油地打了个招呼,再走到宁萦身边,弓起身子,“来吧,我背你。” 宁萦刚刚亲眼目睹了他们青春期小男生打招呼的独特方式,心里颇为嫌弃,“不用了,你扶着我就行,我自己走。” 宁奚跟在两个人身后,心想为什么童年场景再次重演,又是她们这对亲姐弟腻腻歪歪,他这个堂弟被隔绝在外,仿佛第三者。 看来年岁渐长,宁萦这个原始的暴力狂已经进化成了高级的心机婊,用美人计反间计连环计离间他和宁禹之间铁打的兄弟情。 他不甘心地抓住宁禹的另一只空着的手臂,媚声媚气,“哎哟,我脚也崴了,禹禹,你也扶我一把。” 宁禹:“我想吐。” 一路上,三个人叽叽喳喳,比电线杆上的鸟儿还吵。 譬如宁萦十八岁去北方上大学以后一年才回一次家,宁奚每次回老家都看不到她,说起来,两人都三年没见面了。 “可我过年回家也没见着你啊?”宁萦反问。 “我这两年春节都在姥姥家里。” “哦。” 空气终于沉寂了一会儿。 “宁禹,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 “咱姐是上大学还是去整容去了,怎么跟以前完全变了个样啊?” “上大学学会打扮了呗,化完妆亲弟弟都不认识。” 宁萦提起跛脚踹这俩讨人厌的小孩,“放他娘的狗屁,我高中时就是公认的班花。” “姐,我妈问我平时脏话都是哪儿学的,看来小时候都是受你影响。”宁奚贱兮兮地笑着。 看吧,她还是那个暴力狂,每天不是你太爷爷的他,就是你姑奶奶的我。 套了层美丽空虚的皮囊而已。 crush 当天晚上宁奚在奶奶家里住下,还和小时候一样,跟宁禹挤在一张床上。不一样的是,宁萦不再跟他们睡在同一个房间了,她搬到了楼上。 也许是女孩子家大了,再也不方便同睡同住了。不过在几十年前,宁家就一间破屋,两张拼在一起的架子床,甭管男孩女孩,十岁十八岁,都是挤在一块儿,没条件讲究的。 半夜,屋顶的瓦片被吹得哗哗作响,村子里下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第二天醒来整个山头整片田野都盖上了一层棉花般深厚的雪被,白茫茫的一望无际。 宁奚醒来吃早饭,宁奶奶见他双眼略带青黑,笑着问他是不是在奶奶家里住不惯。 宁奚喝着米粥,嫌弃道,“昨天晚上宁萦抱着被子从楼下下来,非要我们跟她换房睡。” 宁奶奶咧嘴笑,“楼上刮风声音太大了,你姐她害怕。” 宁奚草草吃过早饭,便吆喝着宁禹一起去山上抓野鸡野兔,宁萦站在二楼未封顶的天台上,捧着一本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宁禹对着楼上大喊,“姐,你不去吗?” 宁萦摇摇头,没什么兴致。 宁奚弯腰在地上捏起一团雪球,毫不客气地砸向二楼,“一起去吧,你在的话,山里的野鬼就会被吓得不敢出来了。” 宁萦早就习惯他的明枪暗箭,抬起手臂,用书一挡,尽管没有砸到她,雪球裂开化成的雪粒子纷纷四散,落在她的头发上,嘴唇上,脖子里,令她本就谈不上舒展的眉头微微蹙起,足矣让丢雪球的人洋洋得意了。 “宁奚,你是又想被丢进粪坑里了是吧?” 宁奚扬扬眉,抬起手,比着自己的个头,再比比她的,“姐姐,现在要担心被抱着丢进粪坑里的人,好像是你吧?” 宁萦自知现在武力已经完全抵敌不过,只能转转脑筋智斗,于是不跟他争一时之气,“快滚快滚,不要打扰我看书。” 宁禹对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宁奚道,“走啦,不是去山里抓兔子吗,今年咱们比比谁抓的兔子更肥!” 宁奚目不转睛盯着早已经把头偏过去的宁萦,眼里蠢蠢欲动,“怎么办,我现在就想把她扛起来扔到厕所里。” 童年时被女魔头支配的恐惧历历在目,复仇在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你疯了,上次我不小心喷了一粒饭到她头发丝上,被她拿着拖鞋追了三条田埂,你要是敢这样干,以后别想回奶奶家了。” “行吧,今儿小爷就放过她。” 宁奚双手叉腰,吊儿郎当地跟在宁禹身后,两个少年穿着他们父亲年轻时的军装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山谷里。 宁萦看着那两道绿色的身影消失在雪山里,自顾自看了一会儿书,有些发困,索性回到床上睡个囫囵觉。昨天晚上他们两个臭小子在楼上打打闹闹一晚上,吵得她根本没睡着。 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宁奶奶在楼下喊她吃中饭。 “怎么奚和禹还没回家,菜都快凉了。”老人热了又热,终于等不住了。 宁萦揉了揉惺忪睡眼,舒服地打了个懒腰,将充满电的手机拔下来,给宁禹的学生机打电话。 “啊,打不通,可能山里没有信号。”她安抚奶奶道,“我去山上看看。” “你小心点,别摔了。” “放心吧,奶奶。” 这座山头他们从小玩到大,爷爷也埋在山腰上,山也不算深,一个小时就能绕一圈。 宁萦换上雪地靴,找了根竹杖,漫不经心地从溪涧口走了上去。山上积雪深数尺,很容易就漫过小腿。 一路上,有许多十年如一日青翠的松柏,间或穿插几树有心人栽育的品红腊梅,在白与青苍点缀浮红的山野丛林之间,矗立着几排连起的墓堆与石碑,这个村落的先祖一直在这片被大雪掩埋的土地上长眠。 两个人的脚印还在,很好辨认,宁萦循着脚印上山,一路走马观花地看看山景,还跟爷爷的墓地打了个招呼。 “不好意思啊,爷爷,这次没带纸钱,看在我放假回家第一天就给您上了柱香的份上,不要生我的气。” 两人深浅不一的脚印在一处断崖边上戛然而止。 宁萦心里有些不安,她伏在悬崖边上,望着被大雪覆盖的山谷,抬高声音,“宁禹,宁奚,你们在下面吗?” “宁萦!”宁禹又直呼其名。 宁萦不悦的同时又放下心来,“在下面干嘛啊,快上来。” “兔子掉下面了,我们下来捞。”宁奚回答她,声音隐隐有些晦暗。 “快给我上来,奶奶让你们回家吃饭。” 她话音刚落,一只血淋淋的灰色野兔就被抛了上来,那可怜的小家伙还睁着眼,怪瘆人的,宁萦抿了抿唇,“你们是打猎还是虐杀?” “它自己撞到树墩上了。”宁禹探出头,手指紧紧握着藤蔓,有些吃力。 宁萦唯恐藤蔓断掉,忙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往身后拉,“宁奚呢?” “他手指被野刺割伤了。”宁禹倒在崖边大喘气,比划着自己的手掌,“我去家里拿绳子,让他捆在腰上,然后咱们一起把他拽上来。” “你们可真会给我找事。”宁萦撇撇嘴,“去吧,我在这看着。” 宁禹恢复了一些气力后马上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沙粒雪泥,对着峡谷里大喊,“宁奚,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救你。” “好。”底下传来的声音已经有些气若游丝。 宁萦察觉到不太对劲,“喂,你没事吧,伤口很深吗?” 宁奚没有回应。 宁萦看着悬崖边上的藤蔓,将毛线手套戴好,握了握它的结实度,能挂得住宁禹,应该也可以挂住她。 爬到一半时,下面突然传来幽幽的声音,“大姐,你下来干嘛?” “救你——啊——”话音未落,顶上的藤蔓突然一松,宁萦整个身子加速坠向谷底,幸而只剩下两米多高,她戴着手套,一路顺着山坡滑下来,有些狼狈地跌落在雪地上。 宁奚冷冷坐在一旁看着她,眼里带着嘲弄,“你就是这样救我的?” “你不在下面替我垫一下?”她起身拍拍裤子上的雪。 宁奚呵呵冷笑,“我会被你砸死。” 掌心的锐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刚刚搬开她下坠地点的石块,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宁萦注意到宁奚脚下的雪已经一片鲜红,她的目光落在他还在流血的手掌上,才注意到,他的伤口快有十公分那么长,从手腕处蔓延到食指根部,掌心的地方裂口最大,皮肉外翻,触目惊心。 一种血脉相连的痛觉让她拧起了眉头。 怎么办,这里没有止血绷带。 她冷静地看着宁奚,“把眼睛闭上。” “什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过身去,脱掉羽绒服,里面只有一件贴身薄款内搭,宁萦想都没想就将那件内搭扯了下来,长发因静电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宁奚转头不及,电光火石间似乎瞥到了一团绵软饱满的圆白,因她刻意侧着身子,顶端的那点嫣红格外惹人注目,仿佛雪山顶峰上的一朵山茱萸,又似白桃心的一抹甜尖儿。他看着它上下跳了跳,形状美好,细腻莹白,就像一块羊脂玉,很快,就被厚重的棉服包裹了起来。 宁萦转过身,狐疑地盯着宁奚绯红的双颊,“你刚刚没闭眼睛?” 宁奚无辜摇头,“什么,我没看见,脸红是因为失血过多。” 宁萦走到他身边,把他的军装大衣扯下一片袖子,将自己脱下来的里衣拉长成直条,绑在宁奚受伤的那只手臂上,“这样应该可以止血了吧?” 她坐在他身侧,观察了一会儿,声音里难掩忧虑,“怎么还在出血?” 宁奚的嘴唇有些发白,心里却燥热活络,“应该没什么大事,等会儿就止住了。” “不行,太紧了,可能会造成组织坏死。”宁萦松开缠绕在他手臂上的衣物,重新绑了一遍,这次的力度比之前轻很多,但伤口处依旧血流不止。 “姐姐……” 宁萦伸出两只手臂,双手合抱,紧紧握住了他的上臂,一边观察他出血的情况,一边柔缓地调整着力度。 终于,宁奚的手掌不再继续涌出新的血液,旧的血珠也渐渐凝结成红褐色的血块。 宁奚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宁萦,他平生第一次在她脸上瞥见了温柔的神色。 她这样,定定地握着他的手臂,始终没有松开。 他们的身体贴在一块。 她的睫毛很长,唇珠很红,脸是雪白的颜色,双颐因微微用力而泛红。 伤口的裂痛似乎不再令他痛到几近昏厥,他发现她的手指很软,纤细而有力,合抱的时候,仿佛两簇馥郁而又浓烈的牡丹花瓣,层层迭迭将他的手臂包裹。 十指连心,他第一次触及到她的心跳,她的温暖,以及她身上独属于女孩子的那种柔媚温情的气息。 带妹 那天宁奚被宁萦和宁禹两人合力从山谷里拽了出来,宁萦用家里的医用绷带和消毒碘伏帮他处理伤口,又涂了些修复凝胶和药膏。 给伤口消毒的时候是极疼的,连宁萦都咬着牙关,不忍细看。整个过程宁奚一言不发,安静如鸡,只默默凝视着宁萦的脸,以及她额上一排细密的汗珠。 宁萦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黑色的瞳仁亮如星火,“你是受伤没力气了吗,怎么不嚎了?” “又不痛,嚎什么?”宁奚皱眉,难道他在她心里留下的就只有这种形象吗? 他抽了一张纸巾,帮她擦额上的汗。 她对待他的伤口这样细心周全,他有心想说一声谢谢,奈何从小到大的插科打诨与针锋相对让他无法严肃或真情地在她面前开这个口。 宁奶奶端来煲好的鸡汤,“喝点汤补补,伤口才能很快长好。” 宁奚抬起包扎好了的左手,撒着娇,“奶奶,您可千万别跟我妈说,不然她又要臭骂我一顿。” 宁萦将剩下的绷带收进医药箱里,笑道,“这可不好说,她自己晚上过来吃饭会看到的。” 夜里,大家一起在桌上吃饭,宁奚果然挨了一顿臭骂。张茉莉语气极差,一遍遍翻着旧账,诸如从小就调皮捣蛋净给家里惹事闯祸迟早要把自己搞到一身残废之类,听到后面,宁萦都忍不住替宁奚求个情了,“婶婶,小奚这次不是故意的。” 宁奚把头埋在碗里,一言不发。他妈妈连看一眼他的伤口都不曾。 饭后,宁奚坐在沙发上发呆,宁禹伏在靠背上,拐了拐宁奚的胳膊肘,一脸心照不宣,“打排位了。” 宁奚晃了晃手上的纱布,“手痛,操作不了。” “那我去找宁萦。” “她还会打王者荣耀?”少年扬起头,声音里带着惊奇。 “聊胜于无。”只是拉她凑个数,宁禹上了楼,宁奚也追了上去。 宁萦从手机里抬起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一米八的弟弟,斩钉截铁道,“我要玩中路,我要自己c。” “那还是打匹配吧,我怕被队友举报。”宁禹垂头丧气。 “打排位。姐,你玩瑶,骑我身上,我保证带你赢。”宁奚眉飞色舞。 “不是说手掌受伤不好操作吗?”宁禹瞅着他。 “又没伤到手指,怕什么?” 宁奚走到宁萦身边,抽走她手里的手机,关掉微博界面,打开了游戏,“timi~” 宁萦瞥了一眼他的游戏段位,两眼放光,数着他的金标,“省级镜、澜、李白、裴擒虎!” 他竟是个七十段的野王! 宁奚咳了一声,“要不是一直没时间玩,我的刺客早就打到国服了。” 宁禹也不甘落后,争着秀了秀自己的战绩,“姐,我也是金标的阿离马可,你跟着我走发育路,咱们把对面射手打爆。” 宁萦双手抱臂,“你们俩是不是在学校也偷偷打游戏?” 两人不约而同地摇头,声色严肃,“绝对没有。” “真的吗?” “姐,跟我,我带你去对面野区反野,把对方的野区变成咱们家的后花园。”宁奚鄙夷地瞪了一眼宁禹,“连个万战都没有,怎么好意思让姐的辅助跟着你?” 宁萦谁也看不上,“我要玩中路,安琪拉,或者小乔,昭君妹妹也可以。” 宁禹黑了黑脸,“你玩干将诸葛婉儿之类的英雄吧。” 宁萦理直气壮,“不会。”诸葛亮大招打满血,干将万剑皆空,婉儿不会飞。 宁奚嬉皮笑脸,“姐,就玩你喜欢的,反正我一定能带你赢。” 宁萦秒选了一个昭君,用了凤凰于飞体验卡,宁奚刺客选了李白,皮肤是凤求凰。 宁禹村长原皮,“你们两个,搁这玩情侣皮肤呢?” 宁奚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宁萦点头道,一把揽住宁奚的肩膀,“我们就要玩情皮,虐死对面。” 对面中路选了一个干将,她顿时怂了,收回手指,紧张兮兮地盯着屏幕,“我好害怕被万剑穿心。” “放心,我不会让他发育起来的。”宁奚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开局不到五分钟,干将莫邪就被宁奚带着红蓝buff的李白击杀了三次。 对面干将气得全局打字:“李白你有病吧,你不打野你老抓中路干嘛?” 又迁怒自己家打野,“你tm是不是不会抓人啊?” 宁萦忍着笑,朝宁奚眨眼,“干得漂亮。” 还没得意多久,她就被对面的野王玄策带着瑶妹杀死,把人头献祭给了他们唯美浪漫的峡谷爱情。 他们两个骑到她的脸上,并没有瞬间清光她的血条,而是慢慢追逐凌虐,放了抓,抓了放,在宁萦以为保住小命的时候一钩子打破了她身上的护盾。最终她的昭君还剩下一丝血的时候,玄策突然收起所有技能,干站着不动,让瑶妹用二技能闭着眼睛收走了人头。 对方瑶:哥哥好棒,么么哒~ 对方野王:宝宝更棒,mua~ 宁萦咬牙:“是可忍孰不可忍!” 宁奚看了一眼自己的经济,换了一把破军,“姐姐,我给你出气。” 接下来的半局,李白击杀了对方玄策十次,瑶九次,每一次都把残血的他们赶到王昭君面前,“姐,放大招,别用二技能。” 宁萦也从来不客气,开三技能下了一场瑰丽绚烂的金色的霓裳羽衣雨,美滋滋地将两个人头收入囊中。 对面的孤儿射手发来真挚的赞美:李白,干得漂亮。 复又嘲讽自己家那对小情侣,“这才叫带妹,没有实力怎么好意思让女孩子玩瑶玩连体?我下路都炸了你们来支援过吗?” 宁禹慢悠悠道,“你下路炸了不是打野和瑶不管你,是我太强,他们不敢来。” 宁奚:嘁~ 宁萦轻轻飘飘发了一句:他不是带妹,是带姐。 一把游戏结局,宁萦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仿佛享受了一次无比舒适的spa。 侧头看着身边眉目清秀的少年,“我可算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喜欢打游戏了。” 峡谷里的男英雄个个英俊风流,女英雄也个个美丽娇艳,限定皮肤更是锦上添花。 俊男靓女,快意恩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美人在侧,天下无双。 宁禹点点头,“要是我手机不老是闪退就好了。” 他的学生机下载王者荣耀已经极为勉强,内存告急,手机发烫,“哎哎你两先玩,我下楼散散热。” 宁奚转过头,目光落在她长而密的黑睫上,在她耳边轻轻呵气,“所以说,姐,要不要玩一把瑶,我带你峡谷遨游,大杀四方。” 宁萦眼珠转了转,“好啊,那你玩什么英雄?” “你最喜欢哪个刺客?” “最喜欢,李白、韩信、镜、澜、元歌、云中君……都很帅哎!” “咱们玩六局。”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 不伦 除夕夜之后的寒假光影飞速流逝,探亲访友结束后便迎来了元宵节,宁萦早于正月初十就坐火车回到了学校。宁禹和宁奚也在十五号以后开学,宁禹在镇上读书,宁奚在市中心最好的初中,张茉莉砸了好几万才将他塞了进去。 初三最后一个学期的课业繁杂而冗重,宁奚在奋笔疾书的罅隙里偶尔会托腮发呆,漂亮的桃花眼里蓄着虚无与迷离。 同桌卢汐用圆珠笔戳了戳他的胳膊,递上一迭厚厚情书,“隔壁班的,还有初二的学妹,还有去了高中还对你念念不忘的学姐,宁奚,这么多漂亮妹子,你怎么不挑一个合适的在一起?” 宁奚翻了个白眼,中性笔在手指间花样地转动,“我哪有功夫谈恋爱。” 他接过情书,看也不看一眼便丢进了垃圾桶里,“被班主任看到了又是我倒霉。” 上次晚自习时他被一个女生拦在走廊里,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班主任第二天就请张茉莉到学校来做思想教育,害他回家后又挨了一顿臭骂。 “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可是……你一整个寒假都在游戏里带同一个妹子,你还让她玩瑶全程骑在你头上。”她犹豫了几秒才提出自己的疑惑。 “那是我姐。”他牵起唇角,眼底漾起心安理得的笑意。 “原来是姐姐啊,那没事了。”卢汐放下心,注意力重新回到数学题里。 下课铃响了,宁奚突然凑过来问她,“哎,我问你,什么叫做喜欢?” 卢汐抬眸,望着陡然放大的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双颊不自然地浮红,“就是……就是,你一见到他,就会觉得很幸福,很开心,他走了,你会失落,会想念……” 宁奚似懂非懂,跑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前,一张张地捞回了那些贴满粉色爱心的情书。夹在英语课本里,像上课时偷看火影漫画一样,津津有味地瞄了起来。 “我喜欢你,因你少年美形,更因为爱上你时的那个,勇敢坚定的,发现爱之美好的我自己。” “见不到你的岁月里,我总是很想念你,想着你现在会在哪里,见过怎样可爱的人,怎样美丽的风景,可是,我想,他们一定,都不如你。” “也许没有结局,但我不后悔,因为,在爱你的这段旅程里,我真的亲眼见到过幸福和光明。” “一定会有一个最最重要的瞬间,你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看到自己的心意,不管过去多久,你想起情之所起的那一幕,始终都会觉得非常美好。” 最美好的一幕…… 宁奚闭上眼睛,不知为何,那场大雪永远落在他的心上,使他在今后的每一个寒冬,看到天与大地相连起白茫茫的一片,就会想起十四岁那年那天那片雪地,她跪坐在深谷里,牢牢抱着他的手臂。 他记得掌心的流血之痛,也记得手臂那端,从她十指度过来的温存与暖意。 他沉浸在对那个场景的复刻与回忆里,捕捉那十几分钟里她的每一次眨眼、抬首、蹙眉,每一句轻轻的呢喃,别怕、不痛、我在这里。 “为什么对着这封情书笑得这么开心,是你喜欢的人写的吗?” 宁奚回过神,将手里的信封合上,眼神有些飘忽,“不是。” 他这幅神情,更落实了卢汐的猜想,“你果然有喜欢的人了。” “你想象力真丰富。”他傲慢回应。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的手怎么了,好长一道疤。”女孩略带怜悯的眸光落在他手掌心那道刺目的红痕上。当时,一定很痛吧。 少年倨傲地翘了翘眼角,修长白净手指摩挲那微微发痒的伤口,“这不关你的事。” “好不耐烦!”少女也翻着白眼把头转了回去。 夜里,宁奚回到空荡荡的房子里,打开客厅的水晶灯,躺在沙发上继续发呆。 宁安常年出差在国外,张茉莉早就不再关心家里的事,而是二十四小时围着家族生意打转,保姆阿姨做好晚饭后已经离开。 他翻出手机,点开宁萦的qq头像,不知道发些什么,只好给她一个表情包。 等待她回消息的间隙里,他把她的qq空间翻了一遍,她最早的一条动态是七年前,她像他这么大时。 宁萦的中学时代是非主流时代,尽管没有把头发烫成爆炸头,她额前的那一道遮住左眼的斜刘海也不容忽视。 覆着花里胡哨的滤镜,五官模糊不清,配的文案也无比具有时代气息。 “╰+当亱募降临deㄖ寸鯸……” 宁奚笑得前仰后合,评论了一句,“真丑。” 宁萦回了一把菜刀,很快就把空间设置为,仅半年可见。 他早已经将她的黑历史截图保存,继续优哉游哉地阅览她最近半年的动态。 大学生的生活很是惬意,她每个周末都会去学校附近的景点打卡,去网红奶茶店拍照,也有动物园里和羊驼的合影。 她还会发一些搞怪段子。 每个期末考试期,宁萦都会上传一张阳台骷髅的照片,“复习累了出来透透气。” 他第一次了解到她丰盈的内心世界,在她留给他的凶蛮彪悍的性格之外。 他这也才发现,有些女生,在外面和在家里完完全全是两种人格。 最近一条是她的游戏截图,她玩的瑶,穿着他用压岁钱给她买的遇见神鹿皮肤,骑在他金光闪闪的镜身上,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将对面打得落花流水。 配字是,“我的野王弟弟~” 镜的fmvp皮肤是她的回礼,他用一个788的皮肤从她那里换了个1688的,血赚。 还有一张他全神贯注打游戏时偷拍的照片,下面的评论冒着粉红泡泡。 “弟弟好帅!” “弟弟好厉害!” “弟弟有女朋友吗?” 宁奚想,她是什么时候偷拍的这张照片,他的表情看上去那么冷漠,都没有配合地笑一笑。 为何那时候他没有抬起头看她一眼呢? 那天夜里,宁奚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合眼,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女人的模样。 她把蛋糕抹在他脸上对着他促狭地笑时,她坐在床上为奶奶的病情掉眼泪时,她被他扯住马尾辫子生气发飙时。 那全是在亲人面前才会展现的情态,可是,倘若是在爱人面前呢,她会是什么模样? 宁奚想起早晨被语文老师罚抄二十遍的诗经。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他在辗转反侧中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做了一场怪异的春梦。 梦中的她亲密地搂着他的脖颈,坐在他的大腿上,他可以肆意亲吻她的面颊,蹂躏她的红唇,手掌贴着她娇艳的腰肢,一寸一寸上移,直至攥住她饱满浑圆的酥胸,听到她喉咙里溢出的那声娇颤。 他脱掉她的毛衣,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胸脯里,他的唇舌,与她嫣红的乳珠缠绕嬉戏,他要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柔媚呻吟。 黑夜里,宁奚睁大双眼,猛然从床上坐起,冷汗涔涔,后背发凉。他都梦到些什么,他怎么敢在梦里如此放肆? 最后一节晚自习,后排的两个男生用手机下了几部香港三级片,他丢垃圾经过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一眼。 肉蒲团般的,雪肤玉乳,靡颜腻理。 初恋 学业繁忙的初三下学期,宁奚谈恋爱了,谈得很突然。 卢汐问他,“初一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是个花心大萝卜,初中三年一定会祸害不少漂亮妹子,可是没想到你单身了整整三年,又为什么,都快要中考了,为什么突然恋爱了?” 他在众多追求他的女孩子中挑选了一位情书写得莫名触动到他的,以及,那姑娘的眉心也有颗淡淡的绯色的小痣。 他小时候,常常嘲笑宁萦眉心的红痣,说只有妖怪才会长一颗红色的痣。 宁萦笑他人小见识低,古代人都把生在眉心的痣叫做美人痣,可见只有倾国倾城的美人才有。 宁奚的小女朋友叫沉嘉,与他同龄,成绩优异,市三好学生,生了一张绵羊似的初恋脸。大家都笑宁奚是祸水,连女神的芳心也勾走。 因为也才十四五岁,宁奚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女朋友想牵他的手,他指着自己掌心的红痕说寒假时割伤的地方还没痊愈,好了再给她牵。 姑娘家想要一个拥抱,他说,大晚上的,教务主任会拿着强光手电筒在操场上扫来扫去,他可不想下周一升旗时被拉上讲台训。 不过,下晚自习时,他会陪她一起下课,走一段不远不近的路,在街角分道扬镳。 得到了追求许久的男神,欢喜了几天后,沉嘉反而变得比之前更惆怅。一开始,她的美好幻想就是这样和他一起放学回家,一起在路灯下同行。 她想,他陪她走过的那些路,一定都会开满繁花。 可是,当他真的名义上被她占有,她又贪婪地想要更多。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在地面上皎洁地交错,纯净地好似他们之间朦朦胧胧的感情,他对她就像一缕月光,可以照亮,却察觉不到日光那般暖意。 分明,宁奚从来不是冰山美男的性格,更不属闷骚型。他会耍酷,会跟老师犟嘴,赢了比赛会脱掉球衣绕着散场狂欢,毒舌又爱闹,牙尖嘴利到常常把周围女生气到哭红了眼。 但他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斯文克制,分寸感守得这么强呢? 他可从来都不是温柔挂的男生。 即使是放学后短暂同行的一段路,他的注意力更多的也并是陪伴在他身侧的自己,而是他的手机。他会对着屏幕发笑,会戴上耳机听谁的声音,也会打开话筒,用最最桀骜不驯却最最想引起对方注意的语气发着语音。 “宁奚,你在跟谁说话?”终于有一天,她鼓起勇气问。 “哈,家族群里,跟我姐吵架。”他的家族群分群,不过一个宁萦,一个他,还有一个常年掉线的宁禹。 “你很喜欢黏着你姐姐吗?”不是别的女生,她放下心来,消失的笑容再度浮现。 “怎么可能,她脾气又臭,性格又烂,胆子小到外面一刮风下雨就不敢一个人睡觉,我以前常常在夜里敲她窗户,把她吓得哇哇大叫。”他得意洋洋提起这段过往,总是略去最后被宁萦暴打一顿的结局,仿佛本就不在他的记忆里那般。 “你姐姐好幸福啊,有你这么好看的弟弟,每天都能看到你。”她略带酸涩地说着,幻想着他们姐弟之间嬉笑玩闹的场景,那样深的缘分,植入骨血的感情,一辈子也不必担心失去对方。 姑娘眉眼盈盈地看着宁奚莹润的唇,猜想他应该会回答,“可是你更幸福啊宝宝,你有我这么好看的男朋友。” 他笑了,眼里盛着绚烂的星河,漂亮的下巴微微扬起,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还天天说我是不肖子孙。” 沉嘉终于觉得忍无可忍,“宁奚,我先回去了。” 宁奚有些困惑地望着女朋友的背影,不知气氛为何骤然冷却,他掏出手机,将今晚拍下的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发给宁萦。 “姐姐,我刚刚跟女朋友一起回家。” 宁萦竟然打过来一个语音电话,他神情紧张地按了接听键。 像所有的姐姐那样,她先是理性地分析了他中考前夕分心恋爱可能会对学业造成的影响,他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全都不是重点,到最后,听见她说,“对方抱着十倍百倍的牺牲与决心跟你在一起,要好好对待一颗爱你的心。” 宁奚认真听着,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宁萦:“两情相悦是很难遇到的美好情动,世间的感情更多的是一厢情愿与爱而不得,恭喜你在最神气的年纪里就得到了。” 宁奚天真而不解,“很难吗,我从喜欢我的女生中挑一个去喜欢不就行了?” 对方哈哈大笑,“长得帅就是有资本。” “你中学时代没有人追吗?” “我那时候,喜欢的人是比我大很多岁数的语文老师,同龄的男孩子大多幼稚臭屁,长得帅的基本上都花心自负,朝秦暮楚,从来不懂的尊重女孩子的真心,我一个也看不上。” “你在骂我呢,姐姐?”关于她高中时代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他也略有耳闻,那时候他还在念小学,混沌未开。 “希望你不要长成那样的人。” 宁奚的喉结动了动,“我知道了,姐姐,晚安,姐姐。” 宁萦挂掉电话,手机里弹出来一条消息,是宁奚发的晚安。 不禁喃喃自语,“这臭小子,自从谈恋爱以后,给我发消息越来越频繁了。” 他还总是把他女朋友的照片发给她看,问她女孩子最喜欢什么礼物,问她女生的一颦一笑代表什么意思,还问她,他谈恋爱了,她会不会为他感到开心。 她对宁奚的前程并不感到担忧,小叔家境殷实,即使中考失利,也还有很多的资本支撑这个纨绔子弟继续试错。 张茉莉是个很精明能干的女人,短短十几年间,已将杂货铺壮大成了一家大商城,最近正在企划将她的商场变成全国连锁的大型购物中心。 宁安则在欧洲负责拓展海外国际业务,两夫妻似乎各干各的,但这些年来感情还算和睦,只是都不太着家。 宁奚这几年一直由保姆照顾,这次过年后,倒是又变回小时候那样,十分依赖宁奶奶了。 相反,她倒是十分担心宁禹的学业,倘若中考失利,只能去一所三流高中,大学冲名校基本无望。他们姐弟的气性都不是那种会依赖于亲戚人脉的,那么,宁禹就只能孤身一人去茫茫人海中闯荡了。 分手 中考过后,宁奚陪沉嘉走完了最后一段路。 他们在中考前夕突然在一起,后来又被繁重的课业压得无心恋爱,这两个月的时间,其实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很短很短。 沉嘉考得很好,宁奚在考试前,没有若即若离、忽冷忽热,他耐着性子鼓励她,希望她先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她的分数够上了省重点,宁奚只能去普通的市级高中,张茉莉会用人脉将他塞进市一中,那也是后话了。 那天晚上,旧时的月色,旧时的街道,她走在他前面,突然停了下来,“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对吧?” 宁奚怔了一瞬,瞧见她眼里的泪花,默了良久,叹息一声,“抱歉。” “但我还是,很感谢,你陪我这一段。”沉嘉仰起头,泪珠里带着释然,“也谢谢你,没有让我太难堪。” 她见过有些女孩子沉迷于青春期的悸动与情爱里,爱得要死要活、撕心裂肺,到最后,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倥偬一梦罢了。 她的这段感情,有始有终,有他的出场,他的温柔,尽管这个人全程都心不在焉。 她突然笑着问他,“宁奚,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宁奚还没回过神,“什么?” 妹子揉了揉洇红的眼角,“我能感受到,你心里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但是,我观察了你很久很久,咱们学校的女孩子,你一个都不喜欢。” 他这样恣意散漫的人,对待喜欢的姑娘,应该会毫不掩饰地将这份感情宣之于天下吧? “是,是吗?”宁奚扯了扯嘴角,见她破涕为笑,也不再执着于否认。 总而言之,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就这样无悲无喜地结束了。 初中毕业的暑假,他迫不及待让司机把他送回奶奶家,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宁萦暑假并没有回家。 非但如此,宁禹还被宁萦接到了她读书的城市,据说是宁禹中考成绩不佳,为了防止他在高中继续下坠,她提前给他补习高中的课程。 宁奚将石子踢进那个划破他手指的山谷,山间的溪水还给了他一声“叮咚”,他大发牢骚,对着苍茫茫天地呐喊,“亲姐弟了不起啊?” 聊以慰藉的是,他还能在手机上找到她。 每天早上,他起床的时候,都会给宁萦发一句早安,一个表情包,对方也秒回他早安。 他对她说晚安的时候,她也很快回复了一个晚安的月亮。 他找话题跟她聊天,她也从善如流地回复着他。 就这样,一个暑假,两个月的互道早晚安抒发了他心里的不平之气。 趁着放假,他把马超练到国服,兴致勃勃地上线找她,“姐姐,我电光马子贼6,要不要跟我一起玩?” 宁萦只观战了他一局,对他的技术表示真诚赞美,便以准备考研回绝了他,“你可以约宁禹一起玩。” 宁奚想,没意思,太没意思了,默默卸载了游戏。 他也想坐高铁去北方的城市找她,可他才十五岁,证件尚不齐全,还全都在张茉莉那边。对这座城市之外的世界,也一无所知。 “什么,千山万水的,要去找你堂姐,你又不是她亲弟弟,人家还是大学生,哪里有地方给你住?”母亲用一概不容置喙的语气打消了他的念头。 高中开学前夕,宁禹终于姗姗归来,宁奚去火车站接他,左顾右盼,没有见到另外一抹身影。 “她都不亲自送你回家,可见一点也不在意你这个亲弟弟嘛?”宁奚似笑非笑,得意扬扬。 “她哪有时间啊,她忙着谈恋爱呢。”宁禹回以一个真诚无欺的微笑。 宁奚的心缓缓坠落,笑容凝固在嘴角,俊秀的脸上有种扭曲的美感。 “姐夫长什么样,有我帅吗?” 明明有男朋友,却每天秒回他的信息,还说忙着备考,她可真是个时间管理大师啊。 宁奚突然窒住,从什么时候起,他这样在意她的消息,他对她的占有欲,变得这样强烈。 但,她是他的姐姐,他想要占有她的爱是理所当然,他只是不愿她爱宁禹胜过爱他。 “姐夫有点老,是她考研目标院校的学长,比我姐大四岁,比我们大十一岁。”宁禹不甚满意,“北方人,我姐跟他应该长不了,奶奶在家里,她不可能远嫁的。” “说起来,她也二十多了,谈恋爱也很正常。”宁禹见宁奚不接话,自顾自干巴巴地说了下去。 宁奚点了点头,“等她分手了,咱们就去笑话她。” 肯定长不了。 可是,很快,他便在宁萦的朋友圈里看到她跟那人的亲密合照。 她竟然像个白痴一样站在那里,任凭那个猥琐的老男人亲吻她白皙的脸。宁奚斜着眼,漠然地看完九宫格合影,最后一张是她献上自己的红唇。 她,看起来,很爱那个男人。 她还把男朋友拉进家族群里,那个男人主动加了宁奚好友,主动跟他打了声招呼,“小奚你好,你姐姐说你是宁家长得最漂亮的男孩子。” 宁奚回了一句,“你是我姐男朋友里最丑最老的一个,半只脚都要踏进棺材里了。” 便把对方拉黑。 宁萦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宁奚你是不是想死啊,干嘛造我的谣?” “难道不是吗,你男朋友那么多,这个最逊了。” “我都成年了,我谈几个对象碍着你啦,臭小子,过年回家你给我等着!” “你最好别把那个男人带回来,不然我打断你的狗腿。”宁奚态度强横,怒气上涌挂断了电话。 宁萦在那端茫然无措,不明白他这股强烈的反抗态度从何而来,不过她也只迟疑了几秒,就被身边的人拥进了怀里。 “弟弟不喜欢我?”他揽着她的腰,将下巴埋在她脖颈中轻蹭。 “管他呢,青春期小屁孩一个。” 她仰起脖子回吻他,“咱们应该享受这个年纪最应该享受的事情。”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意味不明,手指不安分地伸向她细软的腰肢。 宁萦调皮地笑了笑,像一尾鱼灵活地从他怀里滑出,翻开厚厚教科书,“当然是指考研复习。” 宁奚到了高中,又变成了玩世不恭的模样,比起他在初中的纨绔浪荡之外,还多了一份花心滥情。 那两年,他换女朋友如流水,每个都不超过一个月,学校表白墙上,揉碎了一堆的芳心。 可那张脸实在绝色美丽,神情冷漠又动人,令无数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女,前赴后继。 幻想着能够拯救那颗,薄情寡义的心。 诅咒 宁奚十七岁,高三,宁萦硕士最后一年。国庆期间,宁萦坐火车回家,在火车站见到了神色匆匆又忧心忡忡的张茉莉。 “小婶?”宁萦有些迟疑地走到张茉莉面前,以为自己认错人。 张茉莉眼神一亮,让司机接过宁萦的行李,有些激动地攥住了她的手,“宁萦啊,宁禹住校没有回家,你奶奶去姨奶奶家里探亲去了,这个假期,你就住在我们家。宁奚都高三了,成绩还是那个死样子,你从小到大成绩都很漂亮,从来没有让我们操过心,你帮婶子给他补补课,好不好?” 宁萦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她已经连人带行李被一同塞进轿车里了。 张茉莉太忙,连别墅的大门都没有迈入,将宁萦放在门口交代了几句便让司机掉头回公司了。 宁萦扶着行李箱,按了按院子大门上的门铃。 保姆很快跑了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拭手上的水渍,一边笑着帮宁萦推开了铁门。 “哎哟哟,这家人的孩子长得可都真俊哦,妮儿,坐车累坏了吧,来,我带你去太太给你准备好的房间。” 宁萦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原来这就是小叔新买的别墅,她还是第一次到这边来。 她跟着保姆上了二楼,将行李放好,换了一双不算合脚的拖鞋,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小奚不在家吗?” 保姆似乎有些惧怕这位脾气不好的少爷,朝宁萦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他的房间就在隔壁,这会子应该还在睡觉。” 宁萦点了点头,“我知道啦,谢谢陈姨。” 陈姨下楼做饭,宁萦猫着腰推开宁奚房间的门,像他小时候总是装神弄鬼突然出现在她背后吓唬她一样,她正准备也这么吓唬他一次。 推开门的那瞬间,她就感到后悔了。 宁奚房间里还有个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剪得整整齐齐的刘海下面,一双眸子里尽是天真浪漫。 两人坐在一块儿,挨得很近,气氛不由得有些暧昧。 宁萦扯了扯头发,几分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为自己打破了这对小情侣之间的旖旎氛围而感到抱歉,也对宁奚竟敢直接把女朋友往家里带的胆大包天感到啧啧称奇。 两人穿着同款的蓝色校服,青春浪漫,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禁勾起了她对年少时光的缅怀。 那时候多嫌弃那件土里土气又宽大笨重的校服外套呀,可是,现在却又变得无比怀念起来。 宁奚没有看到宁萦,他伏在书桌上,阖着眼,长而密的黑睫垂下一片阴影,愈发衬得那张脸白皙如瓷。 身边的女生惊吓地“啊”了一声,他不悦地睁开眼,才看到正准备把门合上的宁萦。 “姐,”他不假思索地叫住了她,缓缓伸出一只修长手臂,搭在女孩子的肩膀上,有些挑衅地看着宁萦,“这是我女朋友。” “妹妹好——不对,弟妹好。”宁萦友好热情地挥了挥手,她向来不会干涉小辈们的早恋。 “宁奚——”女生有些惊愕。不解地回头瞪着宁奚。 某人的五官因她这一声十分上道的“弟妹”扭曲得有些难看。 “我不打扰了,你们继续,坐了一夜火车,我回房间补觉去了。”宁萦讪讪笑笑,吐了吐舌头,将门关上。 周彩眸光潋滟地抬起头,望着身边这个好看得有些不像话的妖孽,声音难掩激动,“你……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我骗她的,你也信?”他早就抽回手指,只斜着一双桃眼睨着她,灿如星河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愫,声音也冷冷清清,像结冰的湖面,“你回去吧,跟他们说一声,我今天不去看球赛了。” 周彩叹了一口气,略去心中那点淡淡失落,故作轻松地道,“十校联赛需要你这张脸去撑场面,他们让我来你家把你拖出来,再说你校服都换好了,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 “宁奚——”宁萦敲了敲门,又探出头来,手里握着电话,脸上的表情带着歉意,“再打扰你一下下,你知道姨奶奶家里的电话号码吗,我想给奶奶打个电话。” 周彩正准备起身离开,又被一股异样别扭的力量拽进怀里,宁奚搂着她,用极其不耐烦的语气对宁萦道,“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姨奶奶的电话,你别再过来烦我。” “抱歉,抱歉。”宁萦缩回脖子,关上门,纤瘦的身影消失在宁奚的视线。 宁萦离开后,宁奚很快放开她,周彩像颗废弃的棋子被人抛掷一旁。她理了理被扯歪的外套,疑惑不已地望着宁奚那张郁郁不平的脸,突然福至心灵地领悟到了什么。 她双眼跳跃,“她不是你亲姐姐吧?” 她心想,他们两个也许没有血缘关系,只不过因为亲戚辈分,要以姐弟相称呼。 “不是。” “你喜欢她!” “怎么可能?”宁奚有些防备地看着她,像是一条被刮破鳞片的龙,“她是我堂姐,我从小到大都特别烦她。” “是吗?”周彩串联起过往,“你第一任女朋友跟我说,你们在一起时,你提得最多的人就是你这个姐姐,她明明说你们两个关系好的不得了。” 宁奚的耐心已经彻底殆尽,“你们这些言情小说中毒的女人,磕两个男的也就算了,连姐弟也能磕?” “你还别说,我最近追的古言都是表哥表妹,可带劲了!”她兴致昂扬,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彩色的《一千零一夜》,“这本书里大部分男主角的妻子,都是他们的堂姊妹呢。” 宁奚狐疑地接过,小的时候,宁萦给他与宁禹读过一千零一夜,为何她从来没提起过这个。 “你姐长得挺漂亮的。”周彩将单肩背包挎在肩上,朝宁奚眨了眨眼,“我回去了。”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直接到宁奚家里来找他,却倍感无趣。 打扰到他们两个的人,其实是她才对。 宁奚走进浴室,有些烦躁地洗了把脸,他抬起头,在镜子里看着脸上的水珠顺着面庞的轮廓徐徐流进脖颈里,镜中的面容变得模糊不堪。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走出自己的卧室,依旧是不打声招呼就推开了宁萦的房门。 她睡着了,侧躺在床上,睡得很没有安全感,只占用了大床的一块边缘。被子盖的不太严实,一大半都拖在了地毯上。她的身子微微蜷缩着,呼吸声很浅,双眼翕合,眼周的青黑清晰可见,他怀疑她随时可能会掉下床。 她好似是瘦了,他静悄悄地走近她,弯腰替她捻好被子。 良久,他半蹲在她面前,抬起手,将她脸上浮乱的头发捋到颊边,她清丽的五官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和记忆中的相似,却好似哪里不同。宁奚的眸光暗了暗,指腹蜻蜓点水地触碰到她晄白的脸蛋。 他躲了她大半个高中,已经记不起上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宁奚出神地望着自己带着薄薄茧纹的手掌,手臂上的青蓝色经脉,这里面流动的鲜血,与她身体里流淌的血脉同出一源。 也许他身体里的血液受到了诅咒,总而言之那一刻,他心无杂念地闭上了眼睛。 低下头,轻轻地,贴上了她的唇心。 刻意 宁萦睡得昏昏沉沉,夜间的火车实在熬人,怕是连猫头鹰都受不住。她只觉得身躯沉重,如坠梦中,灵魂被束缚,挣扎不出来。 朦朦胧胧中,有人似乎在拿羽毛搔她的脸,她艰难地睁开酸涩的眼,隔着水雾,望着宁奚那张陡然放大的清俊容颜。 他肤色极白,眸光深澈,双颊像莹润的动物奶油蛋糕,那两片绵软稠密的薄凉红唇,是蛋糕上甜腻的樱桃酱,沾染着湿漉漉的水意。 她看不见,自己的唇瓣也丝丝洇洇的。 “你在干嘛?”她的声音也还没有睡醒,慵慵懒懒。 宁奚歪着头,将手臂撑在她的枕头上,声音轻柔,眼尾勾着温色的笑意,“姐,起来吃饭了,阿姨做了你最喜欢的什锦菜,放了麻油。” 宁萦揉了揉眼角,视线依旧是模糊的,他的话也听得很不清楚,“嗯?” 陈姨怎么会知道她的口味呢? 只瞧见,他的唇薄薄的,亮晶晶的,凑上来的时候,连同他身上好闻的冷冽气息,一齐灌进她的鼻息。 “要我端过来喂你吃?”见她像小时候那样赖床不起,他忍俊不禁地反问道。 “让我再睡会儿。”意识涣散不清,她竟抬起手,摸了摸他近在咫尺的脸。 宁奚周身一僵,上半身因她突然而来的亲昵崩直,如同船舶靠岸,他没有躲避,而是偏头将侧脸贴在她的掌心。 她的手,仍然如当年那个雪地,柔软纤细,带着女性特有的和煦,温暖得像一块莹玉。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好似已经有三年了。 “好久不见,你越长越好看了。”宁萦努力撑开眼睑,毫不吝啬地称赞他的美貌。 她是天秤座,绝对的颜狗,对弟弟的美貌,从不吝啬夸奖,素来也大大方方欣赏。 “你好像瘦了。”他回她,拨了拨她额上的刘海,唇角上翘,忍不住笑意,“那个男人被你甩了吗?” “他工作了,我还在读书,没话聊了,自然就分开了。”她偏过头,云淡风轻地道。 “你们成年人谈恋爱都这么随意?”她好似丝毫没有动过心,他倒是有些意外。 “只有你这个年纪,才会觉得,爱上一个人,就会是一辈子。”宁萦的手指在他脸上捏了捏,“不对,宁禹有跟我说,你高中这几年,换了很多个女朋友。” 宁奚握住她的手腕,直直看着她的眼睛,“我可没跟她们亲过嘴,没把她们往家族群里拉。” 他甚至连个拥抱也不曾分享,再加上初中那段,现在学校里隐隐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说校草宁奚可能是个gay。 他来者不拒荤素不忌地换着女朋友,只是为了掩饰他性取向异常的秘密。 宁萦咯咯直笑,“我都二十四了,你还未成年,当然不一样。” “我都满十七了。”他嗫嚅道。 被他一闹,她已经清醒了,下了床,随着宁奚一起下楼去客厅吃饭。 中饭后,宁奚配合地翻开上次月考时的数学试卷,宁萦看着上面醒目刺眼的红色59分,眼尾突突直跳,“你们数学的满分是100分吗?” 听说高考改革数年,她已经弄不懂他们这一届的规则了。 “150。”他吊儿郎当,满不在乎。 宁萦捡起他的答题卡,黛眉逐渐蹙起,“你能给我看看你的错题集吗?” “错题集?那是什么东西?” 她扶额,“就是你每次做错的题目,分析错误原因,总结规律整理成的笔记,你们老师上课时应该提到过。” “我数学课都在睡觉。”他理直气壮,“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错题集。” 宁萦摇了摇头,在他身侧坐下,把他皱皱的一迭试卷摆在桌上,“那么,从这些试卷开始,你要养成整理错题的习惯。” “我整理这个,姐姐,你能给我什么奖励吗?” 宁萦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差点就要把那句经典的“你学习难道是为了我学吗?”脱口而出,反思自己还年轻不该如此教条和老气横秋,便道,“我的大少爷,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整理好一张卷子,你就陪我打一局游戏。”他眉眼熠熠地望着她。 “就这?”宁萦点点头,“我要玩瑶吗?” “不用的,姐,你不是喜欢漂亮的女法师吗,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他自信满满,肯定她不管玩得多拉胯,他都能把每一局扛起来。 “可以。”宁萦从自己的行李中拿出一个崭新的黑色笔记本,“送给你,就用它做错题本好了。” “这么丑,我才不要。”宁奚满脸嫌弃,将笔记本塞进抽屉,“勉强用它来写日记。” “你还有写日记的习惯?”宁萦倍感意外。 “恋爱日记。”他冲她挑挑眉,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明黄色的日记本,在她面前炫耀似的秀了秀。 “我要看。”她起身抢夺他的日记。 “不给。”宁奚将手臂举过头顶,她无论如何也够不着。 “你是不是一天换一个妹子记录?” 他收敛笑容,正色地摇了摇头,“只有一个。” “那我更要看了。”宁萦把他扑倒,按在床上,一只手意图禁锢着他,另一只手攀岩着他的胳膊夺那本日记。 宁奚稍稍用力,翻了个身,轻而易举就将她摁在身下,他凑近她因被压着而涨红的脸,“姐,这是个——永远也不能说出来的秘密,你确定要看吗?” 见他目光灼灼,赤忱如火,宁萦反而有些退却,毕竟知道了一个秘密就要保守,而不能分享却是最煎熬的。 “姐,还看不看?” “我可以告诉宁禹吗?” “不可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宁萦想起正事来,不再执着于他的日记,挣开他的手指,“我们还是继续看数学题吧。” 宁奚配合地道,“好。” 他并没有记日记的习惯,更不会如同一个小女生那般将恋爱心事记录在日记本里。 他自己尚且认不清自己的心,又怎能明明白白将它记录下来? 宁萦早些年也曾经辅导过宁奚的功课,那时候两人都还小,一个年轻气盛,一个顽劣胡闹,在一起差点没把屋顶给掀了。 只是,宁奚好像真得长大了,他们小时候也一样在床上打打闹闹,你抱着我我搂着你。但刚刚短暂的身体接触,他的手臂禁锢在她胸前,一股强大的男性气息覆盖着她,令她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再加上这孩子生就一双风流潋滟的漂亮眉眼,看谁都云深深雾蒙蒙,眼神勾丝含情,害得她常常需要偏头错开他的眼睛。 国庆假期的七天一闪而逝,七号那天早上,两人在餐桌上喝着牛奶。宁奚将全麦面包撕掉外层,把最柔软的部分放进宁萦的碟子里。 宁萦有几分受宠若惊,咬了一口面包,语气中不乏欣慰,“在家里对姐姐都这么好,在外面肯定更会宠女朋友吧~” 宁奚正眼瞧着她,反问,“你觉得呢?”但不等她回到便很快岔开话题,“姐,你几点的车票,我去学校前先送你去车站。” 宁萦咀嚼着面包,唇齿间尽是馥郁的麦香,“谁说我今天走的?” 因为要赶导师的项目进度,她整个暑假都没回家,这会儿国庆假期,导师让她多休息一周。 宁奚的脸耷拉下来,“什么,就我一个人要去学校吗?” 宁萦递给他一个去了壳的水煮鸡蛋,满眼幸灾乐祸,“去吧,到了学校要认真听课。” 宁奚并不爱吃鸡蛋,但还是利落地将鸡蛋塞进嘴里,双颊鼓胀如仓鼠,一边拎起书包,换上鞋,“我走了。” “这么早就去吗?”她话未落音,他人影已经不见了。 宁萦拿起手机刷着晨间新闻,一条短视频还未结束,宁奚已经折回,走路一瘸一拐,表情有些刻意。 宁萦嘴唇一抿,不明白这一时半会儿功夫他能上哪把脚给崴了。 宁奚把手机塞进宁萦手里,语气不容拒绝,“姐,给我班主任打个电话,就说我脚受伤了,要在家多休一周。” “我给你班主任打电话有用吗?”宁萦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她尚未习惯扮演一个学生家长的身份。 “绝对有用,姐姐。”他双眼纯澈,像只温驯的金毛寻回犬依偎在她身边。 偏心 六月八号,宁奚从考场里出来,仰起头望着被晚霞晕染成紫红色的大半片天空。司机早已将车停在街边,见到宁奚身影,忙熄了手里还剩半截的纸烟,快步走过来。 宁奚伸了一个懒腰,将书包递给司机,慢慢悠悠走进车里,将手机开机,拨通了宁萦的电话。 “宁萦——我高考结束了。”他揉眼,凝着窗外的落日,语气平静,丝毫不像一个十七岁的毛躁青年。 “哦,我也考完了。”那边传来的是宁禹兴奋的声音。 “怎么又是你?”司机顿了一下,很明显地在后视镜看到自家小主人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嘿嘿,好不容易考完了,姐回来了,说要请我吃饭,我在用她的手机点菜呢,奚,你来吗?” “我对这种家宴一点兴致也没有。”宁奚挂了电话,歪在车座上发呆。 第二日,宁奚便被宁安接到香港,随后转机去了欧洲,为了弥补常年不在儿子身边的亏欠,这次他带着宁奚将英法德意都玩了一遍。期间被儿子缠得不耐烦,数次邀请宁禹宁萦,一个护照迟迟没有办好,一个开始工作没有假期,只好作罢。 莱茵河畔,宁安忽然对宁奚道,“你现在可以尽情谈恋爱了,天王老子也管不到你。” 宁奚愣了片刻,问父亲,“我和谁在一起都可以?” 宁安拍拍儿子的肩,“你最好喜欢的是女人。” 回国后,宁奚主动要去乡下陪宁奶奶,他在城里养得细皮嫩肉的,回村后热情地帮奶奶挑水浇菜,弄得满脸泥灰。 宁禹高考后去了宁萦工作的城市,不过只呆了二十天左右,分数出来后,宁禹就独自一人坐高铁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听说是被宁萦赶回来的。 “哟,吵架了?”宁奚幸灾乐祸。 “我好不容易高考结束,打打游戏怎么了?” 原来是宁萦希望他能提前考虑下人生规划,但宁禹却昼夜不停地打着游戏。后来宁萦妥协,只是让他周末跟她一起出去走走,看看山看看水,但宁禹始终沉迷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对宁萦的提议全然不顾。 前两天还客客气气陪吃陪玩,后面就完完全全躺在床上日夜颠倒了。 然后,他就被赶回家了。 “其实我有点过分了,她上班很累,我应该多陪她出去散散心的。” 宁奚没说话,第二天,他一声不吭地去了宁萦所在的城市——北方的景城。 周五,宁萦下班回到出租房,发现宁奚站在楼道里,没认出是他时,险些被吓一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惊讶,好久不见,她亦有重逢之喜。 “我听宁禹说你在这里打工吃苦,过来看你笑话。”他亮了亮他的身份证,虽然还有几个月才满十八岁,但他已经可以自由地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穿梭南北了。 “难为你,千里迢迢。”宁萦白他一眼,将人带进家里,一边换鞋,一边惋惜道,“我怎么就没有一个温柔可爱善解人意的妹妹。” 她将一双半新不旧的黑色男拖鞋摆在宁奚面前,“这是宁禹上次过来时穿的,我洗过了,正好给你用。” 宁奚将解开的鞋带重新系好,“我不穿别人穿过的鞋。” “你是越来越金贵了,小时候,你们俩可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她环顾了一周,有些为难,“宁奚啊,今晚你睡哪呢?” 宁奚跟进来,不可思议地打量这这片狭窄的天地,她的出租屋,虽说有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一阳台,可每个房间都小得可怜,卧室放了一张1.5米的木床后,仅能容纳一书桌一木椅,椅子阻隔在通道上,连穿行都变得磕磕绊绊。 “过去这一个月,你和宁禹一直在睡一张床上?”他自她身上轻轻掠了一眼。 “怎么可能?”宁萦有些羞恼,拧了一下他的胳膊,她语速飞快,手指给他比划着,“当时把卧室里的桌椅移到了客厅,给他另外添置了一张单人折迭床。” “那我也睡那张床。” “昨个我给扔了,太占地方。” “再买一张。”宁奚掏出手机,很快就下了单,反客为主地坐在床上,“大概后天送到,姐,这两天,你就跟我住月光之城酒店。” “月光之城……你是说留侯区那家七星级酒店?”宁萦连连摇头,“别做梦了,我住家里,你就住小区附近的宾馆。” 她拉开窗,随便指了楼下一家简陋的旅馆叫他来看,月眼弯弯促狭地笑,“我看这家就很适合你这种大少爷,二十四小时wi-fi空调热水。” “牌都掉了,你不怕我半夜遭人抢?”宁奚从单肩包里翻出钱包,掉落两张票,他弯腰捡起递给宁萦,“我早订好了,酒店和度假区,还有周围景区的套票。” 宁萦勾唇,从他手里抽出门票,喵了几眼,“还是三天两夜——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你们这些二世祖,每天都让我怀疑自己这么累死累活上班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你又哪里差钱,奶奶老是跟我抱怨,她每个月给你打钱你都没收。”宁奚俯下身与她的眉眼平视,“姐姐,作为你收留我的回报,这一个月里,我的钱都给你花。” “谁说要留你一个月了?”宁萦抬头看着他,“你跑这么远家里人知道吗,不要害我一起被骂。” “我跟奶奶说过了,宁禹都在你这里住了一个月,还白吃白住,我为什么不行?” “这不一样。”宁萦觉得有必要捋一捋他们之间的关系了,他从进入青春期后就有些缠她,“宁奚,宁禹是我的亲弟弟。” 说完她就有些后悔,这样不就默认她就是偏爱亲弟弟,更甚堂弟。而且,宁奚的爸妈很少在他身边,他应该特别孤单,才会如此依赖她。 可是心疼弱者,本就是人之常情。 宁奚自小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大概从来不知道人间疾苦为何物。 可是宁禹从小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们姐弟与奶奶相依为命,父亲只是过年才回家一趟,除了吃穿上学,不曾给过他们任何其他花销。父亲心性又高,从来不肯接受叔叔一家的接济扶持,他们姐弟两从小一起长到大,吃了不少苦,她这个做姐姐的,更是尤为记怀。 宁奚反问,“你和他,跟我有什么区别?” “我是你堂姐啊,堂姐懂不懂?我带你出来玩,一定一定要先经过你爸妈同意,我欺负你,也不能让他们知道,譬如你这次过来,你妈要是问起我,我怎么跟她解释?” 宁萦越说越没有底气,带宁禹出来,何尝不要跟林阿姨先报道一声呢? “姐姐,虽然这样说可能会惹你伤心,但你和宁禹并不是同父同母,也就是说,你跟他之间的血脉亲情,并不比你跟我之间的亲密。” 他执拗而顽固,“姐,你不可以偏心。” 宁萦笑了,难道她和宁禹不是一母同胞,就跟他这个堂弟一模一样,这个兔崽子的生物学,简直颠倒黑白,她正想问他,这次理综有没有上两百分? 宁奚提到她身世的时候,声音极低极低,大概是怕她记在心上,说她不许偏心的时候,又抬高音调,理直气壮,还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恳求。 她瞧着他那张青稚的脸,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好啦,我不偏心,从小到大,你们两个一样惹人讨厌。” 宁奚不计较,挽着她的手臂,“姐姐,明天周末,我们去欢乐谷吧。” 宁萦表情凝滞,“前些日子才拉着宁禹去过,我不想再去了。” “你刚说你绝对不会——” 她举起手,“几点出发?” 拥抱 他们住的地方离景区几十公里,宁萦研究生刚刚毕业不久,加上实习,也才工作半年,并没有买车。宁奚尚未成年,无驾照,只好花几百块请专车接送。 宁萦制止了他,“奶奶常说,起家犹如针挑土,败家犹如浪淘沙,你——跟我坐地铁去。” “坐地铁?”宁奚盯着手机地图,“知道我们要换乘多少次吗?” 先三号线转二号线再四号线再欢乐谷专线,加上候车,至少要花三四个小时。 “反正这会儿出发,夜里十一点到,我们可以直接去酒店休息,明天早上再去玩嘛。”宁萦夹起刘海,已经开始收拾衣物。 “今晚就去?”她的性子是一点儿都没变。 “不然你今晚睡哪里,楼下你又不肯将就一晚。” “你要是跟我一起的话,将就一晚也不是不可以。” “我傻呀,我自己有房子,为什么要睡外面,怪不安全的。” “我住就没事?”宁奚气结。 “好啦,你要是闲的,就去厨房烧一壶热水,装好路上喝。” “我是客,你不给我泡茶就算了,还要我给你烧水?” “咱们小的时候奶奶家里来客人,你不是最喜欢给人敬茶了?”宁萦反问。 “那还不是因为你躲在楼上不肯下来,伯伯说要拿鞭子抽你,我才主动站出来帮你倒茶的。” 他还被长辈们嘲笑,说什么小奚虽然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是泡起铁观音来倒是一把好手。 “真的吗,你几时有这样好?” 宁萦虽比宁奚大几岁,性子里稚气未脱,她在阳台晾衣架与衣柜间穿梭,喉咙里哼着轻快小调,“虽然欢乐谷我已经去过了,但是附近连着的风景区还没进去过,最最最重要的是,我还没有住过七星级酒店。” “所以你要好好谢谢我呀,姐姐。”他亦笑,目光跟随她游移。 但宁萦的这种精气神并没有持续太久。 上班本就令人疲惫,经过几个小时的站乘地铁,挤挤攘攘,宁萦很快精力殆尽。 在最后一班车里,地铁上的人终于空了大半,宁萦坐在宁奚身侧,打着呵欠,撑着双眼看书。 “工作了还要学习?” “生命不止,焦虑不息。” “这么努力想干嘛?” “给奶奶买一个大房子。” “我呢?我住哪?” …… 宁奚心不在焉地刷着游戏直播,手臂上忽而一沉,他呼吸一窒,缓缓侧过头,她双眸紧闭,歪着脑袋倒在了他身上。 他换了个姿势,将整个肩膀挪给她,伸出手,扶稳她的额头,让她靠得更稳当一些。 对面是一排空落落的绿色座位,列车穿过漆黑的地下隧道时,车壁上的透明玻璃映出两人的面容。 他可以仔仔细细地描摹她的睡颜,白皙如茉莉花般的面颊,嫣红的唇瓣,以及眼周几处不起眼的微微青黑。 宁奚举起相机,静静按下了快门。 “对不起啊姐姐,你这么累,还要你出来陪我玩。” 在车内零零散散的目光注视下,他将眸光自她脸上移开。 低下头,望着掌心的长痕,白色的新肉生出来,与掌心原生的蜜粉色格格不入,故而十分狰狞刺目。 宁萦半途醒过来,瞥见他的手,“多少年了,还是没能长好吗?” “三年七个月十一天。”他回答她。 “记这么清楚,是你少年阴影?”宁萦伸出手,用指腹在他手掌上徐徐抚了抚。 她明明记得,那年小叔说会带宁奚去国内最好的整容修复科祛掉这条十公分的伤疤,它生长在少年人的手掌心,是那样深邃突兀,像是一道隐秘的诅咒,简直划破了他的生命线与姻缘线。 有些忧虑地想着,宁萦又昏睡了过去,直到列车到站。 抵达豪华绚丽的酒店大厅里时,她已经困得提不起神欣赏这座月光之城的雍容装潢了,她只想快点上楼,一头扎进绵软的大床里。 宁奚订的是两间毗邻的房间,夜里他窝在宁萦的床上看电影,吵到她睡觉,被她一脚踹了下去,才骂骂咧咧地去了隔壁。 次日宁奚醒来的时候,宁萦已经收拾好了,她换了一身湛蓝色的运动装,长发盘成丸子头,脸上淡淡涂了一层防晒,瞄了瞄眉毛与唇珠,瞧上去青春靓丽,仿佛十八岁的女大学生。 她精神很好,看样子在酒店大床上睡得很舒服。 宁萦跑到宁奚房间,熟练地跳到他的床上,将他的被子整块掀起,摇晃他的肩,“大懒虫,别睡了,快起来,酒店八点有班车直接到景区,我们快点出发。” “现在才七点钟。”宁奚抱着枕头睁不开眼,睡衣领口被她拽得四分五裂,凉风嗖嗖的,他忍住拿脚踹她的冲动,“9楼餐厅有早餐自助,我们先下楼吃个饭。” “唔……”宁萦松了手,表情略显纠结,一面不想错过酒店的丰盛早餐,几百种品类的山珍海味,一面又怕进食后晕车导致在车里上吐下泻,影响游玩心情。 “吃完我们可以走到欢乐谷,就一公里。”宁奚睁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由自己的睡衣大剌剌地敞开着,“这家酒店的大厨是从新西兰挖过来的,你一定会喜欢。” “那你倒是起来呀——”她侧躺在他身侧,隔着被子,用身子拱他的腰,使劲将他挤下床,“快点!快点!” 宁奚磨磨蹭蹭收拾好,脖子上挂着宁萦的相机,背上背着两瓶水,一袋全麦欧包,慢慢悠悠地走进了欢乐谷公园。 虽说他从小到大去过不少地方,玩过不少新鲜花样。但是,对于欢乐谷里的各种刺激项目,他一向是敬而远之的。之所以不依不饶地缠着宁萦带他来欢乐谷,不过是听说她带着宁禹把欢乐谷玩了个遍,他一定要她一碗水端平。 所谓欢乐谷,欢乐两分钟,排队两小时。一天之中十分之九的时间里,宁奚与宁萦都站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无趣地等待着漫长的队伍结束。 宁奚习惯性掏出手机看游戏直播,但没过多久就被阵阵灼热目光盯得有些烦躁,他摘下耳机,听到旁边的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 “他好帅,我帮你找他要微信号。” “啊,他应该没有女朋友吧。” “旁边那个女生是谁啊?” 宁萦也在追剧消耗排队光阴,才看进去一段剧情,正沉迷其中,整个身子忽而从背后被一双手臂环住了,宁奚虚搂着她,还臭不要脸地将下巴轻轻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宁萦抿唇,“你最好有事。” “姐,假装一下我的女朋友。” 宁萦心领神会,其实她也有所留意到,有几个大学生一直在明目张胆地瞄着宁奚,甚至用自以为别人根本听不到的声音对站在他身边的她评头论足。 “前面那个是他女朋友吗?” “也好美!” “但是年纪有点大诶,她应该是个富婆吧。” 尽管并没有什么恶意,还是刺痛了宁萦脆弱的玻璃心,人过了二十岁以后,就不大再想被提起年纪,还是在一群年轻漂亮的妹妹们面前。 宁萦叹了口气,“真是的,谁年轻的时候不是容色倾城。” 她大学的时候也青春靓丽,读研后萎靡不少,工作后更是疏于打扮,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大学的妹妹们嫌弃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看来打扮得再年轻,在真正的十八岁面前,还是不堪一击呢。 出于某种狭隘的报复心,她转过身,自然地将脸埋进了宁奚的胸口,外人看来好不亲密。 并没有真正肌肤之贴,故而只能闻到淡淡芗泽,听不见心跳振动。 “你可以抱我吗,宁萦。” “嘘——你已经不再是小不点了。” 惊吓 拥堵的人群停滞不前,那几个青春靓丽的妹妹已经失去了继续等待的耐心,又见宁奚宣告着名草有主,几个人索性离开了队伍,后面的人便顺势走到她们腾空的位置。 宁奚被宁萦一把推开,不悦地摘下耳机,“就算她们不看你了,也不至于这么用力吧,胸口都被你抡青了。” 宁萦让他噤声,“我好像看到了认识的人。” 站在他们隔壁队伍的,是一个穿着天蓝色jk的女孩子,双腿白净笔直,脸上未施粉黛,瞧上去不过十七八,高中生模样,正地眉飞色舞对着一个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的男生聊起她们学校的八卦,从女生的称呼里可以听出二人是一对兄妹。 她那长身玉立的哥哥只是温和地笑笑,颊边隐隐露出两个酒窝,俊眼修眉,十分耐看。 “你同学吗?”看到美男,语气很是警惕,见到宁萦眼里闪着桃心,宁奚很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不,”宁萦低声道,“只是有点巧,之前和宁禹来的时候,在摩天轮那边排队时就遇到过他,上次不好意思找人家要微信,宁奚,你去帮我要一个。” “想都别想,”他斩钉截铁拒绝,“人家会把我当成gay。” “这么一说,我想起你的高中同学有跟我过说你的性取向很迷糊,”宁萦笑了笑,“你不会在欲盖弥彰吧?” “谁跟你说的?”宁奚有些火大,识出她的激将法,“不就是找男人要个微信吗,至于东扯西扯?” 转身便利落地走到那个女生面前,直接冲她道,“把你哥的微信给我。” “啊?”那个女生有些猝不及防,“你……你要我哥微信干嘛,我……我哥可不是gay!” 宁奚指了指早已经把头偏向一旁装作不认识他的宁萦,“我那个见了男人就走不动道的便宜姐姐让我过来要的。” 女孩的哥哥闻言,扬起眼打量着宁萦。 宁萦猛然被cue,只好掩着脸半边脸走到他们身边,“没管教好弟弟,打扰了抱歉。”抓住宁奚的胳膊,想把他拖出去,她已经没有颜面再留在这支队伍里了。 “我们是不是见过?”那个男生突然出声,声音里有些不确定。 宁萦松开宁奚,将头发拢到耳后,有些矫揉回了一个甜甜的笑,“上次,在月光之眼,我们刚好被工作人员凑到同一个轿厢里。” “我也有印象,那次我和我同学,你和……” “另一个弟弟,比较乖比较听话的那个。”宁萦接过话,同时白了一下宁奚。 “我叫陆迟,这是我堂妹,陆嫣。”男人风度翩翩地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不需要记微信号的,我可以直接加你。” 宁萦点了点头,两人十分流畅地住进了彼此的通讯录里,宁奚见状,也大张旗鼓地与他年纪相仿的陆嫣加了好友。 有缘千里来相会,两个大人决定带着两个青少年组成一个临时小队伍。 陆嫣很喜欢宁奚,“我下半年上大学,就在本地读书,你呢?” 宁奚皮笑肉不笑,“我不是这儿的人。” 宁萦见他无状,便主动和颜悦色的对陆嫣解释道,“我们两个是南方人,家在桥城,我在这边读研,毕业后就留在这里工作,至于我弟弟么,他是来旅游的。” 说着她自己突然想起来,“对了,宁奚,你大学志愿填的哪些个学校,录取结果出来了没有。” “我妈让我出国,怎么奶奶没跟你说过吗?”宁奚埋头看着手机,语气冷淡。 “那也很好。”宁萦扯了扯他的衣角,歪着头贴近他的脸,“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快到我们了。”陆迟提醒她们。 “好。”宁萦撇下宁奚,将相机和书包放进储物柜,便跟着人流走进过山车厢。 四人体验了一把谷木游龙的超速与失重,陆嫣提议下一个项目去惊险刺激的鬼屋,那里人少,不用排队。 “这家欢乐谷的鬼屋里有真的npc扮鬼吓唬游客,你确定要去?”陆迟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我不去了——”第一个出声的是宁奚,眸子里透着意兴阑珊,一路上只顾看着手机,对陆嫣的好奇爱搭不理。 “你不会让我一个人进去吧?”宁萦有些生气,分明是他死乞白赖缠着她,要她一定陪他一起来玩,在路上还兴冲冲地说一定要去一趟传说中超级吓人的鬼屋,现在又突然反悔,摆脸色给谁看。 “你可以跟他一起去啊。”宁奚漫不经心地努了一眼陆迟。 陆嫣也停下脚步,“宁奚不去,我也不去了。” “这么快就不要你哥了?”陆迟一眼看穿妹妹的心思,唇角擒着笑意。 宁萦不觉盯着他的酒窝,暗叹女娲造人的时候一点也不公平,酒窝为何不是人人皆有的。 “宁萦姐,你跟我哥一起进去吧,我和宁奚在出口等你们。”陆嫣朝宁萦眨眼。 陆迟问宁萦道,“那……咱们去看看真人?” 宁萦有些迟疑,她虽在弟弟面前性格暴虐,素小是习惯了的。但不知怎的,年纪愈大,胆子愈小,宁奚不在的话,她也不太敢进去了。 “害怕的话,可以牵着我。” 他坦坦荡荡,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宁萦跟在陆迟身后,缓缓地走进了阴森森的古堡,仿佛从白天踏入黑夜,视线瞬间一片漆黑。她十分拘束,自然不敢真的去牵刚认识不久的男生的手,只是凭借还算敏锐的听觉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唯恐落单。 一开始,与寻常的鬼屋并没有什么不同,涂着红色油漆的白骨模型,被腰斩的并不逼真的干涸尸块,昏暗靡烂的五颜六色的光影交错,会喷气的石墙,狭窄的铁索桥,重复做着粗糙机械运动的机器鬼。 宁萦悬着的心放松了些,也不再寸步不离地跟在陆迟身后,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鬼屋内的装潢起来。不想一个转角,交错路口,便与他走散了开,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加快了脚步,想快些追上陆迟,也害怕自己会堵住后面游客的路。 她走进一个密室房间,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摸着墙壁徐行。宁萦将手掌贴在湿漉漉的墙面上,突然呼吸一凝,有人在墙壁的另一面攥住了她的手指,那端传来德州电锯的切割声,愈发逼近她的手腕。 宁萦心里叫苦,为什么npc会碰触游客的身体,这也太不讲武德了。 她用力挣脱开,头也不回地跑出暗房,走进了一片森林,水绿色的气体席卷到她的胸口,视觉上仿佛是浸泡在深深的潭水里,温度也降至冰凉,水雾弥漫,简直令她快要相信自己真得走进了黄泉,不断地有各种披发女鬼与她碰撞走过,水底下不时有人绊住她的脚,揉捏她小腿,发出凄厉的惨叫。 宁萦吞了吞口水,十分后悔走进来,眼泪快要掉出来,可无论她怎么跑,只是从一层地狱下到另一层地狱,一处比一处恐怖,更恐怖的是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突然冒出一个孤魂野鬼来吓她一跳。 前面黑得令人胆战心惊,隐隐约约可以瞧见怪异惨状的生物在缓缓蠕动,已经超出人类的界限,而是些令人恶寒的毒虫虺蛇。宁萦闭上眼睛,这样她就不会看到那些恶心的东西,只当是一个瞎子,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就行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闭上眼之后什么也看不见,被一个活埋的人类头颅绊倒,跌坐在沼泽地里,湿漉漉的触感如此真实,还来不及爬起来,便感知到有什么窸窸窣窣的爬行生物顺上了她的手臂。 “救命——” 宁萦双腿发软,根本不能支撑起身体,只能慌乱地摆着前肢,把那些滑腻的长虫甩到地上。 “都是假的,我只要坐着这里等下一波游客经过,跟着他们一起出去就行。”宁萦捶了捶腿,自我安慰道。 或许陆迟发现她掉队,会回来找她,倘若有什么英雄救美,她才肯原谅他丢下她的事。 黑暗中有人握住她的手臂,试图牵着她起身,她努了了一下还是不能站立,只好可怜巴巴地道,“陆迟,我腿软。” 他叹了口气,将她公主抱了起来,宁萦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尽管他们眼下还并不熟悉,但这样的情境下,她就算整个人都贴进他的怀里,也是不为过的。 后面的路崎岖狭窄,仅能容纳一个人通行,他将她平稳放下,宁萦扶着他的腰,捏了捏双腿,“我可以自己走了,只是,你别像刚刚那样,走那么快。” 他点了点头,朝她伸出手,似乎想到什么,缩回惯用的右手,换成了左手。 一束光照射下来,宁萦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身体,只能看到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干干净净的,清冽无暇,像一块美玉。 “不用牵着的,我可以自己走。”恐惧的心情退却,宁萦又意识到他们之间的男女之防。 那只手悬在空中,一直没有收回。 她犹豫了一瞬,将手指放进他的掌心,他用力抓握住她,牵着她走出山洞。 旁边的npc隔着夜光眼镜注视着他们,男生俊俏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惹的戾气,还没走上前哀嚎几声就被他冰冷的眼神冻得哑住,他身后牵着的这个女子,他们已经不忍再继续吓唬她,一路上已经将她吓得不轻。 忸怩 宁萦的手在离出口还有十米远的地方被松开,她被不远处的日光晃得有些眼花,只眯眼了片刻,他就消失在她跟前。她小跑着跟上前方不远处的游客队伍,发现陆迟正在靠在出口的一座架子桥上等着她,望见宁萦,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宁萦抬起手指,掌心仍存几分十指相扣的余温,在青天白日下他的五官那样分明,眼神里没有一丝暧昧情愫,她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我以为你一直跟在我后面。” 他有些抱歉,宁萦脸上挂着红晕,“先出去吧,弟弟妹妹还在等我们。” 这样一说,好似一家人的感觉。 她走出通道,只见陆嫣独自一人站在树荫下,“宁奚去哪里了?” “他说去……”话音未落,陆嫣惊奇地看着他们身后,“你怎么也从鬼屋里出来?” 宁萦转过身,见到宁奚若无其事地从鬼屋里走了出来,她觉得很是费解,“既然你也想去,为什么不跟我一起?” 她不明白,他在跟自己较什么劲,害她刚刚一个人撞上那么多恐怖的牛鬼蛇神。 她低头看自己的裤子,分明记得自己有跌进沼泽地里,衣服上却并没有沾染上淤泥,甚至连灰尘都没有。 宁奚揉了揉眼睛,“只是vr,也只有你会吓破胆,我有点累了,回酒店吧。” 宁萦看了一眼时间,快到五点半,太阳已经落山,天色也确实不早了。她还想赶上月光之城的晚宴,便和陆迟兄妹作了告别。 两人上了酒店的专车,宁奚坐在窗边,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宁萦也疲惫至极,阖上眼,倚在车座上小憩。 到了酒店,宁奚连晚饭也没有吃,径直上楼去了卧室,怎么叫都不理会。这下宁萦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在餐厅用餐,忍着肚中饥饿,去了房间梳洗。 她将半干的头发盘起,用干发帽裹住,盘成发髻,换上一件紫色睡裙,灌了几口牛奶,叼着一片全麦面包去了隔壁的房间。 她推开门,沿路捡起宁奚随意丢在地毯上七零八落的衣服,她以为他已经上床睡觉,想顺手将他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便朝着浴室走去。 宁奚正赤条条躺在浴缸中央,颀长的四肢被雪白色的泡沫包裹着,只露出一颗漂亮的头,黑色的短发湿淋淋垂下,愈发衬托得他那张妖艳面容,他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手机屏幕还亮着,音响里放着有些抑郁颓丧的歌。 出水口源源不断喷涌着热水,整个浴缸快要被泡沫吞噬,水位也渐渐攀岩到他的下巴。 宁萦将水源切断,走到宁奚面前,蹲下身,手臂撑在浴缸壁上,手掌虚拖着下巴,一边咀嚼着面包,一边盯着宁奚的脸,“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她这个样子,好似心理辅导老师,他千里迢迢过来找她,她不想他在这里受什么委屈,更不想像她和宁禹那样不欢而散。可是宁萦搜肠刮肚把所有的场景都回忆了一番,确实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惹这位少爷不高兴了。 看在他长得实在美丽,她决定不跟他计较,耐下心来,好好开导这个怪脾气的小孩。 浴缸里赤身裸体的少年陡然睁开眼,将落地窗前摆好的浴袍麻袋似的套在宁萦头上,有些气急败坏地瞪着她,“宁萦,我可什么都没穿!” 宁萦被他过分的反应惊了一惊,险些跌坐在地板上,好不容易挣开宁奚套在她身上的浴袍,盘着的头发也被扯散,她埋怨道,“你在搞什么飞机,浴缸全是泡泡,我能看到什么?” 她又挑了挑眉,“再说了,你有什么好看的?” 从小到大,她又不是没有见过。 “我在泡澡,你进来干嘛?”宁奚提防地看着她。 宁萦见他神色忸怩,心里想到如果他们之间没有亲缘,这幅场景倒是称得上活色生香。 十八岁的美少年,像初入森林里的麋鹿,眼神纯澈美好,干净得没有一丝污秽。 “看你不开心,过来看一下你。”她如实相告,“并不是故意要看你洗澡的。” “你就不能挑个合适的时间?” “我不看,你快穿上衣服,我们今晚好好聊聊。”她转过身背对着他,配合地用双手捂住眼睛。 宁奚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粉紫色丝绸睡裙很薄很短,包裹着她莹白的身体,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郁金香。这个姿势蹲着,纤腰细细勾勒,臀形媚似春桃,骨肉均匀的双腿弯曲成美好形状,粉嫩的脚趾上涂着一层淡淡的胭脂红,藕臂也完全裸露在外,黑发如蔓草蜿蜒地散落在脊背上,蝴蝶谷若隐若现。 宁萦等了许久,迟迟不见动静,有些疑惑,“宁奚,你好了没有……” “——啊——”她破音地尖叫出声。 突然被人从身后抱起,少年赤裸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纤薄的背,他身上的水珠也将她泅湿,大腿被他精瘦的手臂一把捞起,宁奚的另一只手自她的腋下穿过,将她整个人往他火炉一样灼热的怀抱里拥紧,他的手掌托着她的丰腴浑圆,每一寸肌肤都被吓得不知所措,嫩白乳肉似乎要从他的指缝间溢出。 “你在干什么?” 她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到他在她耳边顽劣地笑了一声,他陡然松开手,她的身体失去支撑,如坠楼般下沉,掉进浴缸里,“扑腾”一声,激起巨大浪花。宁萦四脚朝天,呛了几口水,被满池子的泡沫糊了眼睛,扑腾了好几下才扶着浴缸一角挣扎起来,整个人狼狈不堪,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 宁奚早已迈出浴缸,裹上浴巾,回过头来,好整以暇地看着还在吐着泡沫的宁萦。 “小时候,你把我往臭粪坑里丢,我说过我要报仇的吧。” 宁萦咬牙切齿地从水里爬出,睡裙又湿又透,随着她的动作溅了一地的水珠。 她瞪了他一眼,只留下一句“神经病!”便光着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