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 楔子 广赖武弘,是地方豪族后代,为了增加地位,便将武弘送到金泽家作婿养子,金泽家是京城庄园的领家,膝下无子,由于两家都是地方权贵富人,收养武弘后,把若狭地的管理权託付给他,从此广赖武弘改名为金泽武弘。 金泽武弘却对此安排尤不满,在那时代被收成「婿养子」,对男子来说是极度有损自尊的事,不过为了让广赖家能经由合婚能得到仕绅的官位,他只好委身于此。 金泽武弘有位老友,名为柏原清志,是金泽武弘少年时,由他本家举办的射箭比赛结识的。金泽武弘在一个初春的日子里,敬邀了柏原清志到舍下作客。柏原清志带着上好的茶叶到了宅邸,有位小僕在大门迎接柏原清志,拉开纸门,金泽武弘正襟危坐,看来等候多时了,碰头的两人客套了起来。 「领主大人,久未见,近来可好?」柏原清志弯腰礼貌性的问。 「捕快大人,甚好。」 两人各自盘腿就坐,一面风雅的喫茶,一面间谈;聊着聊着,天色渐暗,金泽武弘提议到浴池好好舒活一番。 浴池是鹅卵石环绕成的,池深约一尺多,乳白色的泉水,是天然涌泉接着竹製水管到这的,两人走进浴槽里,泉水还不时的会溢出边缘,水蒸气模糊了四周的视野,有一抹黑影从入口缓步靠近,这时,金泽武弘还在大大漫谈自己的武略,而柏原清志已被这黑影给吸住目光了,怎么也不捨离去,是真纱窈窕躯体,雪白的后颈,金泽武弘不害臊的大方向柏原清志介绍,真纱是自己未过门妻子。 真纱与他俩隔着一帘帷幕,柏原清志感觉很懊恼,如此动人的女子,怎会是老友的妻子,实在可惜。 听着池水因真纱的走进,沙沙地响,柏原清志开始幻想与真纱的将来,他屈身将坚毅的下顎伏在水面上,感受泉水的热度,他看着眼前瘦骨嶙峋的金泽武弘,暗忖,真纱嫁给这人会幸福吗? 金泽武弘发现了恍惚的柏原清志,便唤了声:「清志君。」 柏原清志立刻回神问:「是。」 「下个月我要到若狭地去赏花呢。」 「真的?这么好兴致。」 「是啊!你未来的嫂子,很喜欢樱花呢!」 「……。」 「你今天怎么都心不在焉的。」 「抱歉!武弘兄,我身体有些不适。」 「是吗?那要不要差人送你回府?」 「这倒是不用,我能自个回去。」 柏原清志别了金泽武弘后,走在林荫下,脑袋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一幕 无头尸 清晨,微凉,露水未乾,空气瀰漫雾气,像溪水般流动在草绿色的竹林里,叩囉叩囉,是急促的马蹄声,一名男子披头散发,同鬼魅似的,差点撞上揹着木架,手拿斧头的樵夫,樵夫看不清前者的轮廓,只觉得一阵带着怪味的风,从他身旁呼啸而过,樵夫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今日的他只留心于寻觅老杉木,也许能卖个好价,当樵夫伸手摸树皮时,突然看见左手臂有块钱币大小的血跡,樵夫毫不犹豫的用右手去搓拭,发觉不是自己的血,还在纳闷是否是刚刚的粗汉,溅到他臂上的,他便检视了全身。 一抬头,有条切口完整的麻绳悬掛在他头顶,离他脚边不远的泥地上,摊着一团被践踏过的武士帽,樵夫越想头皮越是发麻,他用拇指擦过人中的冷汗。继续迈进竹林深处,接着一股浓烈的腐败味,窜入他的鼻腔里,像极了死耗子,使得樵夫喉头发酸,胃部翻腾,霎时,吐了一大口早上的白粥。 他很惊异,不过,樵夫打着不畏死的精神再向前,没走几步,他几乎是软了双脚,掩住口鼻试图减低恐惧,因他看见一具冰冷僵直的无头尸,尸体的胸腔血肉糢糊,离尸体上方两步的距离,盘踞一颗被砍掉树身的树根,俯视,看不见它的年轮,挡住它的是金泽武弘的首级。 第二幕 阴谋 身为捕快的柏原清志,在没人知晓的深夜去了监狱,扑鼻的恶臭夹带着屎尿味,鼠辈徘徊在他脚下,阴暗的地窖,铺了一地稻草,柏原清志提了一盏油灯,他走到多襄丸的牢前,用一双属于他的鹰眼,瞅着捲缩在角落的多襄丸。 「您来啦!」多襄丸平淡的说着。 「是。」 多襄丸倏地衝到粗木製的牢栏上,多襄丸剧烈摇晃发出吵人的噪音,恶狠狠地瞪着柏原清志。 「我从你还没进牢口,就闻到你的臭屎味。」 柏原清志没有被多襄丸的举动吓着,冷笑了一声。 多襄丸啐了一口沫在柏原清志的脸上,还打了个喷嚏。 「看来您今天是有备而来。」多襄丸挖着鼻孔说。 柏原清志转眼伸出左手快速穿过木头与木头的间隔,掐紧多襄丸的脖子,另一手用灯火烧着多襄丸的鬍子,等到多襄丸眼珠突出,腮帮子鼓胀,无法动弹,柏原清志才松手。 多襄丸双手撑着颈部,咳嗽,打着脸弄熄烧焦的毛发。 「你这个歹毒的人!」多襄丸喘息的说。 柏原清志拉开门閂,多襄丸倒退了几步,在高掛的窗口,朦胧的月色,照在 多襄丸仓皇的脸上,一条条晃动的黑影,加剧了多襄丸内心的恐慌。 「我是让你有条生路可走的。」 「我?生路……」多襄丸紧张的支吾其词。 「没错。但你要帮我做件事。」柏原清志的语调冷到多襄丸不寒而慄。 「什…么…事?」多襄丸没发觉自己在发抖。 「我要你下个月到若狭去。」 「若狭?」多襄丸不解。 「详细的时日会再告知你,但你一定要遵守我所说的去做,不然,不是只有牢狱之灾让你受。」 「小的,悉听尊便。」 「从现在起,你可以滚了!」 柏原清志,话一落下,盗贼成性的多襄丸已没入黑夜之中。 剩下柏原清志独自在牢房中,他开始把衣服割破,把自己弄得污秽,最后,抽出腰间的短刀往自己的肩头用力插下去,懂得筋络的柏原清志,非常清楚这一刺不会伤到筋骨,但痛感不断鑽入他的伤处,血就像瀑布般洩下,衣服也染上了一大滩鲜红的血跡。 第三幕 转念 「什么嘛!」多襄丸喃喃地唸。我是帮他做事,告示板上竟然说我越狱,还刺伤捕快大人。多襄丸抠着耳廓心想,不过,这画像,把我画得挺英气的。 等候通知的多襄丸已大致把若狭区的地形摸熟了,这里有座远近驰名的关山,清鬱的山底长着一大片竹林,像山的绿鬍鬚,要上山的话,一定得通过竹林,平常鲜少有人经过,关山上有间金国寺。竹林周遭环绕的全是水田,若是晴朗的天气,天空的白云还会倒映在水田上。 正在竹林中的多襄丸,估计出入口的距离,冷不防地从他颊旁划过一枝黑羽箭,上头系着一封短帛,写着:备位!要是多襄丸一个闪失,那隻箭必会刺穿他的脸。多襄丸藏在一颗杉树底下,压低呼吸声,守株待兔。但有小虫扰人,使得多襄丸全身发痒,抓得四肢遍佈是细长的红痕,暴出血珠的红痕像朱色的线,绣在他黝黑的皮肤上,多襄丸专注于搔痒,没有留心金泽武弘牵了匹桃花马逼近他的视角,是一股飘来的胭脂水粉味,使多襄丸想起自己的任务。 大约十五步的距离,突然,他跳立靠近金泽武弘与真纱。金泽武弘被眼前的鄙汉有些吓到,便停下脚步。多襄丸边抓痒边走到金泽武弘面前,金泽武弘回头看看戴着斗笠,附有面纱遮盖的真纱,多襄丸顺着金泽武弘的视角打量着真纱,从若隐若现的面纱到侧坐而露出的小脚。看着看着多襄丸心也痒了起来,齜牙咧嘴的笑出来。 金泽武弘还傻傻地问多襄丸,有没有通过竹林到关山去的捷径?多襄丸用他比樱桃还硕大的右手骨节涂过自己嘴角唾液,含糊的说:「小的,带您去吧!」 金泽武弘想了想不疑有他:「好吧!麻烦你了。」 一枚小石子击中多襄丸的后脑勺,打醒了多襄丸,他摸摸脑壳,心里咒骂了几句,转向金泽武弘鞠躬说:「这边请,大人。」 竹林中没有大路,只能让人通过,所以金泽武弘抱下真纱,把桃花马栓在原地,跟着多襄丸到林子里去。 金泽武弘右手拳握系在腰带武士刀的刀柄,左手牵着真纱,四处张望。茂密的竹林,笼罩这一大块土地,像一个翠色鸟笼,困住了他们,地上枯朽的竹叶,踩起来会发出酥酥的声音,大口呼吸,还能嗅到些许花香。只见多襄丸步伐越走越快,他们快跟不上。回头吆喝的多襄丸招手示意他们快点。在一个大石头分开的岔路,多襄丸已经不见踪影,显然地金泽武弘和真纱已迷失在这小径中,宛如羔羊般任人宰割。金泽武弘和真纱讨论是否要往回走,多襄丸却无声无息地,从金泽武弘的后颈使劲劈下去。 金泽武弘只觉眼前一黑,以及听见真纱失声尖叫,他就倒地了。 第五幕 误解 发了疯的多襄丸不知怎么又跑回来,原来是覬覦插在金泽武弘胸口的匕首,多襄丸鲁莽的蹲在无头尸左侧,试图拉出那把刀柄有雕花的短刀,刀锋似乎卡在肋骨里,多襄丸费了些时在这上头,汗水润溼了他的手掌,又滑又黏。 躺在一旁的真纱,正巧甦醒了,眼光迷离,只能隐约看见。 终于,多襄丸得到了那把雕花的短刀,兴奋的多襄丸根本不知真纱醒了,拍拍屁股,吹着口哨,就离去了。真纱没有多馀的力气站起来,然而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已断气了,等到真纱再次睁开双眼,是她熟悉的庄园里,谁救了她?在半梦半醒间她感觉自己被抱着,依稀记得那人的下巴很好看。 真纱突然坐起大叫,吃力地开眼,泌出一身汗,她的母亲正在旁安抚她,顿时,真纱被全身痠痛感侵袭,彷彿有人执榔头敲打她的肉身,直捣她的心扉。她听不见母亲的话,真纱茫然地看着前方,不发一语的,接着她抱膝嚎啕大哭,金泽夫人拍着女儿的背,要她不要难过。 金泽夫人怜惜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独生女,无助,啜泣,发颤,犹如一隻掉到巢外的雏鸟,金泽夫人也默声地滴泪,真纱哭累了,又睏去。她拨了真纱前额地发,如视珍宝般,顺顺女儿被泪水浸湿而打结的发,她又落下两滴泪在手背上,看着女儿青白的颊,乾裂的唇,划过颧骨两道透明的水痕。 金泽夫人收起泪水,暗忖,一定要缉拿可恨的兇手。她託付给救了她女儿的柏原清志。 第六幕 懺悔 柏原清志决定走访金国寺,寻觅逃跑的多襄丸。 前方有座状如倒漏斗的山峦,由杉树和檜木构成的墨绿色毛毯附在上头,山顶有靄靄的山嵐,柏原清志佇立在灰白大理石堆砌而成的石阶前,仰望至少要几秒,视线才会抵达金国寺的大门。 柏原清志一步一步向上爬,灵光一现,他想起金泽武弘疑惧的脸孔,差点右脚踩空,还好左脚替他稳住,爬到一半时,有位身着黄色大袍的和尚往下走,与他擦身而过时,和尚突然在他耳边说:「施主,罪孽深重。」 柏原清志停下,看了和尚,但他没看到和尚的脸,因为和尚像奔驰的野马,已速下石阶了,他目送了和尚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翠绿的竹林里,头一次也没回。 柏原清志面无表情的走进山门,脸不红,气不喘,庭院空荡荡的不见人影,柏原清志走进住持的起居室:「有人在吗?」 没有人应答。 柏原清志只好在大佛前合掌,此时不知从哪冒来的僧人问:「施主,有心事?」 他没有回话,僧人继续说:「放下匕首,立地成佛。」 他挑了眉想追问,转身也是空无一人。 唏唏颼颼,树丛有物体在动,柏原清志抽出武士刀劈开,里头是狼狈不堪的多襄丸,咬着塞满黑垢的手指甲,柏原清志拽住多襄丸的头发,将他拉到庭院,顷刻间,方才那位神出鬼没的僧人现身道:「施主,你已经做了许多恶事了。」 柏原清志气焰高涨的说:「你闭嘴!」 僧人立掌道:「施主,放过无辜的人吧!」 僧人的银眉和长鬍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光亮。 柏原清志嗤笑:「不行,我得向国司交差。」 僧人闭目,半粒眼球在长着褐斑眼瞼下不停转动。 僧人不知和多襄丸说了什么,多襄丸无奈地把匕首交给僧人。 「缉拿贫僧吧!贫僧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僧人吞吞地说:「就说我犯了杀戒,误杀了那位官人吧!」 柏原清志一时半晌说不出话,只能用木栓带走僧人。而逍遥快活的多襄丸,坐船跑了。 终幕 传言30年前,京城豪族柏原家的长子,和元配生了个儿子,因被通缉杀人,躲入空门,据说是关山上金国寺主持收了他。而捕快大人,因功受禄,不仅娶到金泽真纱,还赢得市民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