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D的年上嗨爽中短集合》 摘一粒星于天河·一 曾城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青年omega,叹了口气。 事有凑巧不稀奇,但这也太过凑巧了。 “你应该知道,我和你爸爸以前是很多年兄弟吧?”曾城放下手中的文件,有些为难地看向站着的齐天河。后者站在宽敞的办公室中间,一身快消店风格的平价西装,面容瘦削,脸色有些苍白,双手不安地轻微抖动着,眼神只斜斜望着脚下的木纹地板。 “我知道,曾总,我很感激你,因为这个而录用我……”齐天河的眼眶有些红了。 “什么?没有,不是因为这个!”曾城忽然笑了笑,本来严肃的表情变得柔和些许,“你想多了,小齐。你这个职位的招聘,hr全权负责,我并没有干涉他们录用什么人,所以你绝对是凭实力进来的。更何况你的简历也很不错,没必要这么没有自信。其实我之前也只是觉得你有点眼熟,但没有想起来你是谁,直到上次……” 曾城的话说到一半,难以再继续说下去了。上次,就是一场令人尴尬的意外。 在城业集团的商务助理一职,是齐天河的第二份工作。 父母在他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妈妈从有三个不同佣人的郊区别墅豪宅搬出,住进城中村握手楼里的出租屋,要学习自己用罐装煤气做饭洗澡,但齐天河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跟妈妈。原因很简单,他亲眼目睹爸爸带了别的beta回家。他的妈妈是个没上过多少学,但依然能自己养活自己的,坚强的omega,从生理角度来说,爸爸不应该放着标记过的妻子不管,而再去选择一个beta,所以他的出轨,就仅仅是因为他性格如此。 狗男人。 果然,父母离婚后不久,他爸爸又再婚了,找个另一个omega,又生了两个孩子。至于二婚家庭过得如何,这便不是齐天河会关心的了。在他心中,骑士集团的总裁已经死了,坊间传闻市值千亿的行业巨头,动辄引起股市动荡的消息,都只存在于新闻之中,和他齐天河没有任何关系。 吊诡的是,他爸爸竟然在他大学毕业之前,真的病死了。但在父母离婚之后,爸爸没有给他出过一分赡养费,骑士集团也没有一分钱是留给他的。 没关系,齐天河本来就做好了准备,这辈子只靠自己。 好歹毕业于一个不错的学校,第一份工作投靠了学长的初创公司,但几个年轻人,一腔热血挥洒尽之后,就啥也不剩了,最后惨淡收场。失去了校招和应届生的大好机会,找工作变得越来越艰难。齐天河知道,在他待业的那一段时间里,妈妈偷偷地联系了骑士里的老朋友,但却得到了十分无情的回复。 为了要养活自己,更为了要报答含辛茹苦带大自己的妈妈,齐天河非要出人头地不可。 城业集团要了他。他也是来上班的第一天,才发现总裁曾城,竟然是为数不多,他有印象的爸爸的朋友。 曾城说了个谎话。其实他第一眼看见齐天河的时候,就认出这个孩子来了。 他跟齐天河的爸爸不单止是老相识,还是互有恩情的兄弟。老齐还在创业的时候,他们就是老搭档了,一起奋斗过好些年,骑士集团的名字还是曾城给取的,说叫“齐氏”听起来太老土了,取个谐音,叫“骑士”,多威风啊。 公司规模还小的时候,他们开会经常没地方可去,只能在老齐家里。那时候齐天河还是个小不点,抱着个变形金刚在家里跑来跑去。曾城一直对齐天河的妈妈有亲切感,觉得她是个十分不错的妻子,也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过了几年,骑士的生意越做越大,曾城被老齐托付了最重要的业务拓展,常年在外面出差。回过神来之时,老齐忽然就要再娶了,新媳妇是他到婚礼那天才第一次见的人。 毕竟是自己一起拼死拼活打江山的兄弟,便是他心里觉得老齐这事做得不妥,也不能不讲义气。曾城什么也没说,仍然祝新婚夫妇白头到老,然后干了一杯白酒。在事情淡了之后,他曾想过开口问问,天河那孩子怎么样了?但老齐一下子又添了一对双胞胎,曾城自己也遇到了更好的机遇。 在帮助骑士集团连续五年完成目标利润之后,曾城选择了和平退出,要去闯自己的天地了。毕竟是个男人都不会甘于永远屈居二把手,更何况曾城是个不输给任何同性的alpha。他外形温厚,虽然没有其他alpha强烈的侵略感,但多年在商场中打滚的经历,给了他一份虽钝仍重的沉稳。在当年一同创业的几个兄弟之中,他是最受欢迎的,也是最早成家的。曾城之所以早成家,个中也有缘由。 他只结过一次婚,那时候他才大学刚毕业,婚后不到一年,妻子就去世了。是先确诊了白血病,然后曾城才向她求婚。妻子走得很安详,和医生推断的日子只差了一个星期。 这一次婚姻,让曾城知道了什么叫一字承诺值千金,而千金又难买寸光阴。在这之后,他是真不敢随随便便谈感情了。 所以在曾城心中,对老兄弟的花天酒地其实是颇不赞同的。但老齐人也不在了,多说也无益。不过,曾城是真没想到,老齐真的一分一毫也没给天河两母子备着。 这真的是……多狠的心呐。 曾城头一回在公司见到齐天河的时候,就觉得这小孩有点眼熟,问了当时还没放产假的秘书,一听他的名字“齐天河”这三个字,就知道是当年那个孩子没跑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长得更像妈妈的小男孩,每次去他家都抱着个缺了一条胳膊的擎天柱,先是缠着爸爸要抱,然后会脆脆地喊自己“曾叔叔”,最后总是被老齐赶去一边自己玩,不会打扰大人们聊天。 他竟然分化成了个omega,老齐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把他们母子俩赶走的吧?这就是曾城的第一个念头。 他的第二念头则是:这孩子还真的争气啊!倒不是说他的学历有多鹤立鸡群——确实是不错的学校,但没到百里挑一的地步——而是,以他的外貌,即便不上大学都绝对可以嫁得很好。 曾城自己也知道,他大概观点还是太老古董了些,总觉得小omega就是用来宠爱的。齐天河遗传了他爸爸出挑的身高和一双薄唇,眉眼间则全是他妈妈的温柔和标致,还有omega常见的纤细身材。 这孩子真的熬得住吗?曾城悄悄吩咐秘书,平常对这个孩子,就别太苛刻了。 “他干活还行,暂时没出什么差错。”秘书一边给自己准备产假申请,一边回答,“为什么忽然有人能有特殊待遇了?” “……没什么,就是看他有点,”曾城没说他俩认识,毕竟他似乎不记得自己了,“有点可爱。” 再然后,没多久,就出了那个意外。 某个加班的晚上,齐天河忽然,发情了。 —————————————————————— 全文存货已完结,想要txt的可以进群793126487 摘一粒星于天河·二 曾城的秘书产假之前,因为没找到特别合适的人选,就没给老总安排个“临时秘书”,而是选了两三个小年轻,让他们一起负责本来秘书该干的事。齐天河是其中一个。 那晚,是一个大项目要收尾。午夜过后,十九层整层依然灯火通明,甚至连预产期就在明天的秘书也知道他们在加班,特地给大家订了奶茶外卖送到公司。其中一杯是不加糖的纯茶,秘书在电话里说,是给曾总的。齐天河这才知道,二十层的总裁也还没走。 这时候,整个项目的文件包已经准备好了,好几个g等着上传,大家都聚在一块等结果。齐天河独自拎了那杯茶,上了二十层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亮着灯,宽大老板桌,真皮办公椅,精油加湿器,绿植,锦鲤鱼缸……齐天河还是第一次仔细打量这里。电脑没关,只是在待机状态,办公室的主人不在。 曾城抽烟去了。他的办公室里,有个物业直接负责的烟雾报警器,规定无法拆除,所以抽烟只能出去旁边的会议室。等他回到办公室中,见到桌子上放着一杯茶,旁边的小门却关上了。 那是他用来换衣服和偶尔过夜休息的小隔间,平常没有关门的习惯。 曾城正要过去看看,手机就震了起来。连着好几条,都是楼下的其他员工在报喜,说文件上传成功了,项目已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他一边看手机,一边已经往外走,准备下楼了,小隔间里又传出些许声响来。 “呃,唔……” 曾城折返回来,小心翼翼地开了门,然后开灯。 方寸之地,已经被浓郁的omega信息素充斥了,那是一种清新、微涩、类似柑橘的气味。曾城的第一反应,是他用过这个味道的洗发水,然后就想起来了,好像是叫马鞭草。 在他看清楚跪在地上的齐天河之前,曾城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alpha的信息素也随之扩散开来。 罗勒的薄荷味道,在齐天河攀附上来的那一瞬,忽然变得辛辣。齐天河的双眼噙满泪水,胯间的西裤有沾湿的痕迹,浑身发烫,颈间皮肤泛起潮红。他的理智所剩无几,顺着热度传递的方向,扑向最近的alpha,面颊贴在曾城的胸膛上蹭个不停。 曾城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双手也下意识地搂紧了怀中omega的腰,感受着那因情潮而明显升高的体温,以及他主动凑过来的小腹,反复磨蹭着他的腿胯。生物的本能在呼唤他。 但曾城并没有就此失去他的冷静。 这是小天河,是自己拜把子兄弟的长子…… 齐天河的唇已经挨在了他的肩头,他胡乱摇摆着脑袋,想蹭开他的衬衫,寻找着直接触碰肌肤的机会。曾城眸色一黯,轻轻闭上眼睛,一口气深吸入omega清香的费洛蒙,然后再次咬紧牙关,放松了对自己信息素的控制。 alpha宣示权威的压迫感,顿时包围了情热中的齐天河。受惊的omega立刻小声抽泣起来。 曾城不需要睁眼,也知道年轻的omega这时肯定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着,受尽情潮折磨,但又不敢轻举妄动。上位者的冷淡,必定使他十分受挫。 但这就是曾城所希望的,齐天河需要先冷静下来。 这么多年来,向曾城投怀送抱之人多不胜数,他捂着鼻子赶走过不知道多少个专挑着发情期来找他的omega。即便自己有需求,他也只找过beta,最起码不会有意外怀孕的后顾之忧。而自己公司的员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碰的。“潜规则”这种难听的名头,他担不起,只是打份工的小年青们更加担不起。 稳定下心神,曾城缓缓睁眼,凝视着怀中轻微扭动着的青年。齐天河也正稍抬头看着他,眼里全是泪花,面上布满潮红,嫣红的唇瓣微微抖着。他本来比曾城还要高一些,眼下腰软腿软,被曾城搂在怀中,却是趴在他胸前的姿势,只能仰视着宽肩厚臂的强壮alpha。 “曾叔叔……”齐天河轻声喊了一句,声音也是抖着的,仿佛已浸在情爱之中了。天知道如果真的做了起来,他会如何叫唤得比这还要妖娆百倍。 但这是他小时候对曾城的称呼。 曾城皱起眉头,不清楚这孩子究竟还存了几分理智。他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这么想着,曾城的手掌慢慢挪到了齐天河的臀上,握住了他不算丰腴的一瓣臀,揉搓了几下。再有自制力的alpha,都不可能在此种情况之下,当真什么也不做。曾城稳定地输出着自己的信息素,内心仍在反复掂量。 齐天河的喘息更加急促了起来,甜蜜的香气从他口中吐出,随着他加快的呼吸节奏,气息变得越来越浓烈。但他的神色却更加痛苦,omega的需求得不到哪怕一丁点抚慰,alpha的气息还不断刺激着他。在曾城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双腿之间,后穴粘稠的液体早已顺着腿根直流。 但他不被允许进一步地接触面前的alpha。 曾城裤袋中的手机,隔几秒钟就震动一次。他知道,这是楼下的其他员工在报告项目进程,或许还在催促他,快点下去一起庆祝。 这在不断提醒着他,时机也好,对象也好,都绝对不适合放纵。 “嘘……”曾城竖起一根手指,抵在齐天河的唇上,示意他保持安静。 齐天河顿时呆呆地看着他,眼眶中的晶莹仍滚动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但他只是乖乖地愣住,任由曾城将他抱起至旁边的折迭沙发床上。 曾城叹了口气,握住了他挂在自己后颈上的手,牵引至齐天河的皮带上。虽然不知道他现在能听进去多少,但曾城还是看着他的眼睛,哑声问他:“我要开始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齐天河先是摇摇头,然后又傻傻地点头,一边试图解皮带一边哭腔回答:“求求你……” 那根可怜的皮带卡在齐天河的裤头,窸窸窣窣半天也没被解开。曾城有些想笑,坏心眼地又问了一句:“求求谁?” “求你……”齐天河喘着气,双腿互相磨蹭着,汗湿了的白衬衫略显透明,可见他起起伏伏的胸膛也透着粉色,“求你,我的alpha……” 曾城的呼吸也即时粗重起来。他其实无意挑逗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于是立刻替他解开胯上的束缚,让那根涨得通红的小可爱暴露在空气之中。然后,他再次握上齐天河的手掌,牵着他,握住那里。 “哈——”齐天河发出一声沉醉的轻呼,一滴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掉落。 曾城与他十指紧扣,极有分寸地带领着他,上下抚慰着红肿不堪的性器。触碰到那一处的,更多的仍是齐天河自己的掌心,曾城的手指交缠在他的指缝之中,引导着他的动作和节奏,越来越快,像是在浪巅上摇摆的帆船,酝酿着倾覆一切的高潮。 曾城缓慢而温和地散发着自己的信息素,安抚着omega内心的焦灼。他只想帮齐天河尽快缓解,最好还是只依靠齐天河自己解决,而他只是从旁给予一些支持。这理论上是行得通的,但从齐天河那越来越硬的小兄弟和他一片泥泞的后穴来看,大概这个omega很久都没有接受过alpha的帮助了——哪怕只是一个短期标记都好——现在,他没有这么容易被满足。 实在不行,那就好人做到底吧。曾城闻着他身上的清香,离做到最后一步的心动就差,就差,就差一张大点的床!他舔湿了自己另一手的两根手指,确保上面沾满了有自己味道的体液,然后送进了齐天河早已湿透的甬道之中。 “呃,唔……”齐天河长叹一声,又热又黏的蜜穴应声绞紧,咬着曾城两根略带粗糙的手指,小口小口地吮吸着。 曾城知道自己的手指头不像女生一样保养得宜,还怕老茧磨疼了omega娇嫩的小穴。但随着他缓慢抽送的动作,齐天河却呻吟不断,握在他自己性器上的手也撸得更快了。 看来挺享受的,你倒是舒服了。曾城忍不住翘起嘴角。 “曾总!你怎么还没有——”门外传来呼唤声,是本该在楼下的小组leader,脚步声大概已经到了办公室外面,“咦?怎么……” 曾城内心骂了一句娘,立刻将外面的那只手抽离,捂在了齐天河的嘴上。 —————————————————— 读者群793126487 大家快来玩~ 摘一粒星于天河·三 “曾总……在里面吗?”来者还算心思谨慎,没有直接闯进来,只停在了办公室门口处。 曾城还在思索着该怎么办,身前半裸的omega有些受惊,急促的吐息洒在他的掌心中,温热潮湿。小隔间中,马鞭草与罗勒的草本气息更加混作一团。 来的如果是个alpha或者omega,那么他们今天就算是完蛋了。可千万得是个beta啊……曾城几乎要急得手抖起来。 “曾总?”万幸,这位倒霉的小组leader还真是个beta,只是察觉到有些异样,并闻不到里面天雷勾动地火级别的费洛蒙,“曾总,报告已经做好了……” “嗯,咳咳……”曾城清了清嗓子,答话的同时,目光仍停留在齐天河身上。后者即便被捂住了嘴,依然控制不住下身蠕动吮吸的小动作,时时刻刻都在用身体提醒曾城,这里还有未完成的事宜。曾城手掌再向下稍微压了压,捂紧了齐天河的一张嘴,另一手往深处送去,屈指浅浅抠动,安抚着正为情潮所困的omega,“我知道了,你们把电子版发我邮箱,然后可以下班了。” “哦,现在不方便是吧……”齐天河细碎的咿唔声被曾城的手掌阻隔了大半,但门外的beta也不是白痴,猜得到里面正发生着他不适合八卦的事情,“抱歉,我现在下去了……” 曾城听不大清楚外面的人说了什么,耳边全是齐天河娇软的嘤咛喘息。若是再不让自己体内的掌控者占一会儿上风,恐怕他下半辈子就都要萎以度日了。于是,曾城抽出了被粘稠爱液包裹的手指,将带出的一缕清丝擦拭在齐天河的衣角上,然后伸手从下揽住他的腰,将他抱到了自己腿上。 “等等——”曾城一边将齐天河抱入自己怀中,一边沉声喊了一句。他的手掌顺着齐天河的腰窝向下摸去,半轻不重地碾过臀缝,在嫩红的穴口处打转几圈,然后再次塞入手指,毫不留情地来回抽插,三指齐齐操弄着湿软之处。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你下去之后,让所有人赶紧回家,打车费公司给报销。别磨磨蹭蹭,赶紧走,我一会儿下去的时候,不想再看见有人在公司里’修仙’。”曾城牢牢将齐天河禁锢在自己腿上,把他的脑袋往自己肩窝里按去。 齐天河立刻顺从地揪起他肩头衬衫布料,往自己口中送去,把被他用手指操出的呻吟,都压在那价值上千的名牌衣服之下。“唔……” “好的好的,我们这就走。”小组leader一溜烟地下楼了,心里大概只窃喜着一会儿可以叫个豪华专车,忘记了他本来还要寻找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的后辈,而那后辈就是来送外卖的齐天河。 曾城听着脚步声渐弱,加大了手上动作的幅度,挖弄着齐天河的后穴,用近乎蹂躏的力度去刺激穴内软肉。他几次旋转指节,来来回回地抽动,还努力探指去够深处的腔口,微长的指甲尖端偶尔剐蹭到敏感之处,他怀中的齐天河就会激动地颤抖。 “呃……”齐天河依然咬着那一小簇的衣服,津液淌了出来,令曾城的肩膀湿了一大片。恍惚之间,他仍不断主动蹭着曾城的胸膛,努力在这陌生alpha费洛蒙中寻找一点宽慰,身前高高耸立的性器反复戳着曾城的小腹,似乎也碰到了同样热度的物体。 齐天河正要伸手去摸,却听见一声压抑的拒绝。“不行。”曾城抓住了他那只调皮的手,又将它按回了齐天河自己的胯间。 omega只能听话地再握住了自己的性器,还有些委屈地抬眼看曾城。 齐天河的眼神中,饱含着陷于情潮中的渴求和生理性的痛苦,但曾城莫名看出了一丝丝单纯,简直令他心痛。这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怎么可能知道呢?这确实是一次预料之外的发情,如果自己不是个有底线的正经人,如果进来的不是个正人君子,那他是不是会被人为所欲为? 曾城一直搂在他腰上的那一条手臂向上抬去,指尖搜寻着埋在他发尾之间的那一抹腺体,然后施力一捏,如同猫科动物一般,立刻掌握住了omega的所有思绪。 他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标记齐天河,但好歹让小家伙好过一点。他揪着齐天河的后颈,将那颗脑袋从肩头拉起,然后低头,终于吻上了齐天河湿漉漉的唇。 罗勒的香气暴涨开来,在齐天河周身的空气中,在他的鼻腔中,更在他的舌尖上。 曾城用力以指腹反复碾过齐天河的腺体,磨破了皮,但没有流血。还留在他穴内的手指顺势快速进出,小幅度而又十分规律地磨蹭,尽最大可能填满omega的欲望。 “唔——”齐天河闭上了眼,任由曾城的舌头有些粗暴地在他口中肆虐,汲取着alpha释放过来的善意支持,让他的费洛蒙如冰水一般浇彻全身。齐天河的手则在自己的胯间飞速起落,手臂的动作完全交给了本能,忘却羞耻地挺腰扭动,终于在一阵传遍全身的战栗之中,交出了omega稀薄的精液。 在感受到齐天河的后穴绞至最紧的那一刻,曾城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下唇。没办法,该咬的地方不能咬,这小子就该吃这苦头! “感觉好点了吗?”曾城将齐天河放回到沙发上。 齐天河没有回答。他的脑中还是一片浑浊。 这只是暂时的缓解,发情期当然不会这么快就过去,他大概只有一两个小时的间隙。除非他能获得一个alpha的标记,或者紧急缓解剂,不然很快就又会被下一轮情潮所影响。 齐天河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醉于空气中剩余的罗勒香气。然后,一整套宽大的西装轻轻落在了他身上。他这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曾城连个扣子都没有解开,正在小隔间另一侧的衣柜里翻找着,一手挑着衣服,另一手握着手机。 “喂,小王啊,你现在把车开到电梯口,一会儿先帮我送个人,然后再回来接我。加班费照常给你算。” 齐天河看着曾城一边打电话,一边还分神留意着自己的样子,仿佛整件意外都不算棘手,他仍心有余力,现在还可以一心二用。齐天河看得呆了。 但他还来不及品尝自己的心动,曾城再度开口问他:“你自己能下去吗?楼下的人应该已经都走了。” 齐天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是无法自控地盯着逐渐走近的曾城西裤上的污渍——那是自己的痕迹。 曾城看着这发愣的傻小子,猫下身子,将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然后将西装外套披在他身上,包裹着他单薄的身躯,“你现在坐电梯下去,我的司机在下面,是个beta,不用怕。回家之后,吃药,休息,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齐天河木然地被他搂着出了办公室,然后被推进了电梯中。曾城替他按了地下停车场的楼层,然后迈步出了电梯,平静地看着他。齐天河忽然理智回笼,急切开口:“曾叔叔,谢——” 电梯门关上了。 曾城回到了小隔间中,收拾着乱作一团的脏衣服。他先是开了整个办公室的空调,呼呼作响之下,新风系统开始运作。但不到半分钟,他又把空调关了。 然后,曾城缓缓在小沙发上坐下,闭上眼,让残余的信息素味道掌控他的神经。有史以来第一次,他在自慰时,想着的不是亡妻的面容。 摘一粒星于天河·四 齐天河后天回来上班了,带着干洗之后的曾城的西装,和一整排的抑制药丸。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唯一盼望的是,最好还能拿到法定赔偿。回到公司没多久,曾城就喊他进办公室,就叫他一个人。 “……直到上次,你走了之后,我才想起来的。”曾城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他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吧。” 齐天河其实不是很明白,他不打算立刻解雇自己吗?还是他想让自己坐着,免得听了接下来的话,就直接蹲地上了? 曾城看着他有些复杂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将面前的文件拨开一些:“你害怕什么?坐下吧,小天河。” 这是他小时候,曾城对他的称呼。齐天河放松了些,规规矩矩地在他对面坐下。 “你的试用期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吧?现在感觉公司怎么样?”曾城和蔼地问他。 齐天河愣了愣,然后老老实实回答:“很有挑战性,工作不容易,但是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曾城点了点头,然后转换了话题:“linda家里没人帮忙带宝宝,所以一次性就请了半年的产假,之后还要取决于她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产假可能会延长,也可能会提前回来上班。在她回来之前,本来的设想是,秘书的位置就你们几个轮流试试。” 齐天河不明所以,只是礼节性地点头表示听见了。 “但是这个岗位其实挺重要的,总是在换人也不太方便,每次换个新的秘书,一切又要重新教,重新磨合,很麻烦的。”曾城一直看着他,观察着他的反应,“如果让你来做,你能起码坚持到linda回来吗?” “我?”齐天河瞪大了眼睛,o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曾城。他现在虽然说得上是个管培生,但也只是助理级别。总裁秘书,就算只是临时的,也是起码要三年资历才有机会竞争的大提拔! “前两个星期,其实你们小组,差不多都把秘书该做的全部熟悉过一次了,我觉得还行,没出啥大纰漏。”曾城故意笑着说这话,尤其是最后半句。 “公司……没打算开除我?”齐天河不禁涌上鼻酸,这几日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此刻被曾城的宽容所浸透了。 “本来确实肯定是要开除的,现在就给你这个选择,必须坚持到linda回来。要是在这之前,你就觉得辛苦,干不来,坚持不下去,”曾城笑意越来越深,“那你的机会就用完喽。你接不接受?” “接受!我绝对接受,我不会让曾总你失望的!”齐天河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他憋着一口气,眼泪才没有立刻掉下,“我会努力做好这份工作,绝对不会再发生之前的事情!”说到最后,他又忽然意识到,之前的意外根本就不该再被提起,顿时又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支支吾吾地涨红了脸。 “行了,我知道了,上次的事,你知我知就好。”曾城的声音也低了下去,面颊似乎也有些发烫。他抓过一旁的杯子举起,稍微挡住了自己的脸,“你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要是你真有什么意外,你妈妈会很伤心的,以后小心点。” “是的,我知道了,我也觉得很抱歉。”齐天河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谢谢曾总这么大度,其实只要你不去告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你接下来好好工作,比什么都强。一定要珍惜自己的前途,”曾城摆出一副说教模样,义正言辞地正色教训他,末了还是补充了一句,“和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对不起……”齐天河的脑袋快要垂到地上了。虽然知道他上了抑制剂,但仍未出发情期的omega总有几分楚楚可怜,带着鼻音的道歉话语听得曾城心里阵阵发颤,心神不宁。 “好了,过去的就过去了,你回去干活吧。今天把工作交接一下,明天就上来我这儿了。”曾城摆摆手,打发齐天河下了楼。 齐天河在出他办公室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头来。恢复清明的一双眼睛和那天晚上如出一辙:“曾叔叔,谢谢你。” 第二天,齐天河正式从十九层升上了二十层,成为了大家口中“城业集团总裁背后的男人”。 他是真没料到总裁秘书的活原来这么复杂。行政方面的工作,他算是得心应手了,安排行程,规划时间,给曾总的出行打点上下,这些都难不倒他。但是和各位来宾或客户搞好关系,替曾总叫外卖,订车,取西装,还有最要命的——去不完的酒会和吃不完的饭局,还要替曾城记住来敬酒的那些都姓甚名谁,这可非常非常有难度。齐天河经常觉得,自己简直是穿越进去了《穿普拉达的女王》电影里。 但不同的是,曾城虽然对他要求严格,但从来没有以威势压榨过他。即便是交代给齐天河一些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琐事,他也会在之后解释,为什么需要他这个秘书来处理,买一份礼物或者去一次晚宴,为什么也属于工作的内容。而在喝酒前多吃碳水类的食物打底,实在不行先吃一片解酒灵,这些曾城不教他,他还真不知道。 齐天河也因此逐渐发现,很多城业集团员工的福利,竟然都是曾城本人的想法,从品牌折扣购物卡,到旅游套票,再到单亲父母员工可以偶尔带着孩子来上班的规定……作为一家主要面向高端奢侈购物商场的地产公司,城业正处于一个调整阶段,人文关怀和品牌价值都将会被放在突出的位置。不需要曾城说出口,齐天河都能学习到这一点。 曾城身为一个黄金单身汉,到了这个地步,也十分虚心地倾听不同人的意见。毕竟就他一个未婚未育的alpha,怎么会研究得透母婴室、无障碍设施、费洛蒙隔绝卫生间等等的小细节呢? “作为一个职场上的omega,你怎么看?”这是在诸多会议和闲暇讨论中,曾城问齐天河问得最多的一句话之一。 我能怎么看嘛?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刚才健完身浑身湿透的样子,而且我凌晨三点才睡,今早七点就起床上班,全靠早上一杯黑咖啡撑到现在,我今天除了你以外看得最多的就是友商的ppt,眼都花了我看个屁…… 齐天河话都有点说得不利索了:“我觉得……从一个omega的角度来说,很贴心。但是新mall的客户定位其实没有这么家庭向,单身人士大概不会在意这么多。” “有道理……”曾城瞥了一眼角落的快递盒,这也是齐天河刚才替他签收的,里面买的东西倒是没让齐天河知道。他又看了看明显精神不振的临时秘书,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你有跟着去linda家看望她吗?” “啊,我没有去,但是其他人去了,礼物也带过去了,她很喜欢。”齐天河笑了起来,“我看见照片了,小宝宝挺可爱的。” “嗯,她也跟我说了,暂时按照原计划,半年左右回来上班。”曾城稍微伸了个懒腰,“今天就到这儿吧,你早点下班回去休息,看你好像随时要倒地上一样了。” “……好的,今晚和张老先生太太的晚饭,房间也订好了,曾总直接过去就行。”齐天河收拾着东西,最后看了一眼待办列表。张老夫妇是曾城亡妻的父母,曾城每个月都会抽空和他们吃一次饭。 “行,周末你好好休息,别忘了,下星期一,”曾城蹲到角落,自己拆起了快递,“十几个小时飞机呢。” 下星期有个在地球另一端的国际论坛,曾城要带着齐天河一起出席。 但这并不会是一次令人身心愉悦的度假,他们需要在上飞机之前,也就是周日的晚上,先去一个晚会,然后周一上午必须处理好所有在飞机上无法处理的公事,下午连轴转飞过去。酒后办公加长途飞行,齐天河想想都觉得窒息。 “没问题,我会调整好状态的。”齐天河的声音听起来可是有点绝望,但仍然毫不犹豫。 曾城抽出了快递盒中的护手霜,盯着上面的英文皱眉头。等齐天河走了之后,他才将它举到鼻子旁边,深深嗅了一气。 *私设:如果omega有目的地利用自己的发情期来诱导alpha发生性关系,也有可能会被控性侵。 摘一粒星于天河·五 这个十分重要的星期一,恰是齐天河升任临时总裁秘书的第三个月,果然是十分坎坷的一天。 前一晚上的酒会,齐天河被灌得有点多。通常来说,如果第二天能请半天假一直睡到酒醒,那么下午就无大碍了,然而这天上午却又必须按时上班。齐天河要了三个shot的咖啡,外加一整片头痛药,这才强行撑到了下午。 三点半,司机载着好整以暇的曾城,准时到了公司楼下,接上齐天河就去机场。在路途中,正巧是齐天河第二杯咖啡起效的时间,他和曾城也都分别忙着用电话交待上机前最后的事务,一切都尚算正常。 到了机场,以城业集团的规模,总裁当然配备了私人专机。机长亲自带二人登机,解释说空乘的签证临时出了些问题,所以这一趟需要麻烦两位乘客自便。但这本来就是曾城自己的飞机,他对机舱设备了如指掌,根本不介意这点小事。 在轰鸣声中,飞机准点离开地面,渐渐驶向大洋上空。 这是齐天河第一次坐私人飞机,还没适应高级皮革座椅和可以完全躺平的长沙发,一旁的曾城就解开安全带,走向后方的酒柜,抽出了一支白葡萄酒。 “你还喝得了吗?”曾城故意笑着问他。 齐天河连连摆手。今早曾城倒是没回来办公室,他知道他游泳去了,毕竟昨天和接下来几天行程都排得很满,只有今早有连续的几个小时空余,而曾城又一直有运动的习惯,雷打不动的那种。 曾城看着齐天河一脸抗拒,几乎哈哈大笑出来。他也只是故意逗逗小秘书,并没打算现在就喝酒,又把酒瓶放回了柜子中,还多看了一眼旁边的冰箱,“今天有……三明治,还有些冷冻盒饭,泡面也有。” 他的本意是提醒齐天河,要是饿了可以找东西吃,但直起身来之后,却见到齐天河也站了起来,在轻微摇晃着的机舱中摇摇摆摆地走过来。 “我来吧,曾总要什么?”齐天河挽起袖子。 曾城顿了顿,然后柔和地回答:“我只是告诉你有东西可吃,我现在还不饿,不用忙活。”他又伸手揉了揉齐天河的脑袋,叹了口气,“不用每时每刻都这么尽责的,现在可以放松一些,小天河。” 齐天河立刻就脸红了,“噢”了一声,默默地又回到位置上。 行程还不到四分之一,曾城就意识到出了些问题——齐天河去了卫生间,一小时都没出来。 他的第一反应是齐天河晕机了,但今天天气不错,目前为止没有太大的颠簸,里面也挺安静的,没啥水声。 该不会又这么倒霉吧……曾城默默算着日子,明明上次的意外,时间应该在下星期啊。而且据这段时间的观察,齐天河这小子工作也挺利索的,不像是粗心大意到这程度的人。现在要是真摊上这种事,他一个alpha,私人飞机上可不会有抑制剂这种omega的私密用品。 曾城越想越觉得忐忑,要是真的是他想的那样,这小子就打算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关到飞机落地为止?曾城忽然觉得怒火中烧,仿佛这是齐天河对他的直接拒绝。难道是他不配安抚他? 出于安全考虑,卫生间的门无法从里面完全锁上。此刻不必多加思索,曾城已一手握住门把,猛地用力,将那道精巧豪华的小门拉开了。 入目的景象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齐天河真的已经跪坐在地上,上身趴在盖着的马桶上,下身裸着。这一回,马鞭草的香气中混杂了卫生间清洁剂的廉价味道,使曾城闻着十分烦闷。 齐天河惊慌地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满是泪痕,双腿轻微抽动着,抑制不住彼此磨蹭的动作。曾城仿佛已能在目睹他小动作的同时,听见了他股间粘稠液体渗出的淫靡声响。 曾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给我个解释?”他憋着愤怒开口。 “我,我不知道……”齐天河缩了缩身体,衬衫衣摆之下隐约可见嫩红的翘起之物,“不应该是今天的,我最近太累了,可能是早上吃了头痛药,可是也不应该……我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曾城快速地回忆了一下齐天河最近的情况,也能立刻意识到他的作息和饮食习惯并不健康,“你喝太多咖啡了。” “对不起,曾叔叔……”齐天河揪着自己的衣服,扭动着试图将下半身遮盖住,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只让浓郁的信息素更加蔓延开去,“你出去吧,对不起,别理我,求求你……” 忽然,曾城弯腰伸手拽住了他的领口,然后将他整个人拉到自己跟前,怒气十足地瞪着满身是汗的omega:“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给你这份工作,对你期待有多高?你为什么要这样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在alpha的震怒之下,齐天河恐惧得浑身发抖,眼泪簌簌地掉落,只知道哭着点头认错。他的身体仍没有多少力气,软软地任曾城揪着,只要曾城一松手,他就会立刻掉回到地上。 他惊慌而脆弱的样子刺痛了曾城的心。曾城忍不住伸手抱紧了他的腰,“但是不管我有多失望,你也不应该害怕让我发现。你应该相信我。”他抬起了齐天河的一条腿,将它绕到了自己的腰上,迫使他腿间隐秘之处暴露在了空气之中,传递出阵阵甜腻香气。然后,曾城一手搂着他的腰,另一手托着他的臀,将他抱到了长沙发上,随后倾身压了上去。 “唔——”齐天河先是被曾城的吻所震惊,随着他略带干燥的唇瓣磨蹭着自己的嘴角,生物的本能迅速俘获了他的理智。他主动启唇探舌回吻曾城,在他的大手抚向自己腰侧时轻叹着颤抖。 曾城没有操之过急,只是一边热烈地亲吻他,一边解开了他的全部衣扣,粗糙的手掌在他的胴体上来回抚摸。在齐天河迷醉地仰起长颈时,将二指塞入他早已湿透了的后穴,然后稍微撑起自己的身体,凝视着他纤细的身躯,眼光从头到尾扫过,终于将他看了个干净。 “啊……”被他用手指操弄着的齐天河浑身微微发红,胸膛起伏着,连带胸前茱萸也似乎在凸起微抖。没有得到允许,他不敢去挑逗alpha的身体,只是伸长双臂,捏着曾城的衣角不放。 曾城缓慢地抽送着手指,目光落在齐天河高耸的性器上,瞥见肿胀顶端的小口正微微张合,随着他的动作渗出更多体液。“舒服吗?小天河。”曾城分出另一只手来,解开了自己的皮带。 “舒服……”齐天河眯着眼点了头,呓语回答如在梦中,“我想,曾叔叔,我想你……碰一下……” 曾城已经拉开了裤链,听见他的请求,动作停顿了下来。他正要重新抬手去拾齐天河的性器,又听见他更加急促的话语:“碰一下,碰……碰里面……” “里面?”曾城觉得头脑充血,呼吸有些困难起来,“你是想让我,进去?” 齐天河本四处乱飘的视线,投向了曾城的面容。他带着鼻音“嗯”了一声,然后哀求:“我的alpha……” “……那我就开始了。”曾城几乎认不出来自己这把紧绷到了极致的声音。他抬起齐天河的腿,再把自己的性器从西裤中掏出,将那青筋暴起的肉刃,抵在齐天河湿热的穴口,然后毫不迟疑地顶了进去。 摘一粒星于天河·六 “啊……”“唔。” 两人同时发出叹息。 在性器挤进去这湿热甬道的那一刻,曾城立刻意识到,齐天河没有多少性经历。omega的穴中持续分泌着甜腻粘稠的液体,让他可以不太费劲就撞入大半,同样坚硬发胀的阴茎被紧致而皱缩起的穴肉牢牢吮着,对着入侵物又吸又咬。这具情潮之中的身体十分欢迎自己,但并不娴熟。 “你应该不会是,第一次吧?”曾城将齐天河的双腿再抬高了些,问话的同时并没有放缓侵犯动作。 “唔……不是……”齐天河正闭起双眼,沉浸在终于得到填满的愉悦中。 这并不是任何一个alpha会喜欢的答案,更别提是将齐天河当成后辈来珍视的曾城。alpha的信息素一时有些混乱,插入的动作也停顿了下来。 齐天河立刻接收到了上位者不悦的讯息,睁开了双眼,楚楚可怜的眼眸中饱含着情欲和讨好。他主动揽住曾城粗壮的腰身,双腿缠在他的肩膀上,“是,是第一次,在发情期做……我是你一个人的,全部都是你的,曾叔叔……” 曾城沉默看着娇软可人的omega,却一直忍不住在想,这究竟是不是他被情潮裹挟了所有思维之下的话语。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身下的齐天河却急切难耐,包裹着他粗壮硬物的幽穴阵阵收缩,张弛有度的肠壁吮着他同样敏感的龟头。 “嗯……”曾城忍不住小幅度地磨蹭起来。他其实不是花天酒地的人,也已经很多年没尝过omega的滋味了,白天又游泳费掉了不少体力,说不定一会儿交待得比这孩子还要快,那可就有些丢脸。这么想着,曾城赌气般地握住齐天河的两只脚踝,将他双腿大大分开,然后前后晃动腰,终于干脆地操弄起来。 “啊——哈……”齐天河再也压抑不住叫唤声,在腹腔深处那团灼烧的欲火,终于在曾城反复顶入又撤出的动作中,得到了一丝缓解,取而代之的是极乐的快感。他没有说谎,此前他并未有过在发情期做爱的经历。这种原始本能得到满足的感受,于他而言新鲜至极,尤其是身前的alpha既温柔又强壮,是所有omega梦寐以求的伴侣。 曾城的手从齐天河的脚踝游离下来,轻轻捏着他的一侧大腿,直到上面留下了淡红色的指印,然后下滑到他的臀上,也捏上几下。但齐天河的小屁股没啥肉,并不是以寻常审美来讲非常性感的那种omega。最后,他用指腹蹭了蹭齐天河的臀缝,然后揉搓着他被自己的阴茎撑到了极致的穴口。那儿果然立刻又缩了缩,紧紧地箍着入侵的灼热肉茎,令他爽得也浑身一阵紧绷,沙哑的低喘从胸腔深处迸出:“呃——呼,放松点,还没全部进去呢。” “不行了,我快要……”但齐天河已经忍不住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自己翘起的性器,一边哑声呻吟,一边屈指撸动涨得暗红的茎身,没弄几下,粘稠精液就从他指缝中飞溅开来,“呃,啊——曾叔叔,我想,我想……” “唔——”曾城咬紧牙关,眯眼忍下了那一阵紧缩,酸麻快感从他的腿间直冲入脑。他深深喘出一口气,敛眸看着擅自高潮后的omega,喜怒不明:“你还想什么?射都射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 曾城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又说胡话呢?” “我想,照顾你……”齐天河还在气喘吁吁,一句话被喘息打断成好几截。 曾城定了定神,闷叹着先从齐天河的身体里撤出,再伸手将他抱了起来,翻过身去,然后从他身后贴近,“就你还照顾我?你怎么照顾我?”他的唇正落在齐天河的后肩上。 “一直照顾你,陪你一起喝绿茶养生,给你做饭,逼你戒烟,陪你睡……”齐天河任由曾城摆弄,喃喃低语的同时,双手自觉地撑在沙发背上,闭上眼感受着他依然坚挺的性器顶端再次抵在了自己的股间,刺入,向深处顶去,突破层层障碍,捣入粘连皱缩之间,直撞在最酸软之处。“呃……哈——帮你,帮你按摩,在,唔嗯,健身之后……啊——” “看来你,一直在观察我?”这一次,曾城终于将自己全部都放了进去。alpha尺寸傲人的性器完全被齐天河的身体接纳,将他的后穴塞得严丝合缝。坚硬红肿的头部滑过他穴中微凸起处,任何细微动作都能剐蹭到那一点。再往里操弄几下,便顶到了omega半启的生殖腔口,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肥嫩的肉瓣。 “啊哈……呃,太深了……”他根本没法回答曾城的提问,此时的齐天河,才算是真正明白了被alpha贯穿的感觉。仿佛身心至深的柔软处都被无情地闯入,挑逗,蹂躏,他的情欲和情绪都被搅得不断翻滚,“曾叔叔……好涨……” “我知道……”曾城甚至皱起了眉头来忍耐,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幅度,尽量避免让怀中的omega感到不适。生殖腔口的小嘴无序地吞吐着他的龟头,令他心痒难耐。他能感觉到,这个omega的身体还没学会如何讨好alpha,只是无助地试图迎合,很青涩,也很急切。但这并不是最让他怦然心动的地方。 齐天河刚才的一番话,其实正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放松点,小天河,交给我。”曾城先是亲了亲他的腺体处,然后沿着他的后颈一路吻向他耳后,咬着他的耳尖,同时一手搂紧了他的腰,另一手探向他腿间,握住仍然硬着的性器,熟稔地上下揉弄。随着肉体撞击的啪啪声响,曾城加大了操动的节奏,一次又一次将他胀得狰狞的阴茎抽离,然后飞快地再顶进去。 “呃,哈——啊……”齐天河扬起头来,眼神都有些失焦,抓在沙发上的双手几乎要把皮料给挠出痕迹来。他半张着口,急促的呼吸中不断夹杂着呻吟。 “舒服么?嗯?”曾城能体会到他后穴规律地收缩动作,不舍地挽留着自己的每一次抽出。他将鼻尖和嘴角再次落向齐天河的后颈,在那里蹭了又蹭,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舒,舒服……叔叔,我又要射……”齐天河的腿根猛地抖了起来,穴内敏感点被曾城操得突突跳动一般,快感从他的小腹处泵向全身。伴随着又一阵浓郁的甜香气息,他再次射了出来。 接连两次高潮后,机舱内的味道乱作一团,马鞭草的味道几乎要让曾城窒息了。他更加头脑发热,紧抱着齐天河的双臂肌肉暴胀起来。 “……你可忍着点。”曾城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终于一口咬在了齐天河的颈后,用舌尖舔破了那一点小小的皮肤。他的双手握住了齐天河的胯骨,固定住他的身体后,开始毫不留情地猛力抽插,沉闷的碰撞声中,混入了齐天河近乎痛苦的高呼。 还未从上一轮高潮中得到喘息,omega又得到了渴求已久的alpha信息素,由他后颈的腺管传遍全身,带着令他浑身发软的酸麻湿热之感,有脊柱蔓延开去,让他连指尖都在发抖。 曾城没有咬得太深,只注入了足够临时标记的费洛蒙,但这已经是齐天河人生中第一次正式接受的标记,足够令他战栗不已。 “小傻瓜,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吧。”曾城恋恋不舍地在他的后颈吮出一个鲜红的瘀痕,然后放开了那有些微肿的伤口。他使劲操入齐天河身体深处,愈发臃肿不堪的阴茎已经几番完全顶入了生殖腔口,搅动着那里同样充血的嫩肉,“抱歉,我坚持不了太久了……” 齐天河又摇头又点头,其实根本没听明白曾城在说什么。被标记后的omega正处在最脆弱的时刻,那根在他腹腔深处不断捣弄的肉刃,又一刻不停地磨砺着他柔嫩的腔口。他刚才射完的阴茎已软了下去,小腹处却仍在不断升温,几次猛烈收缩后,尖锐的快感再次将他吞没。他想逃,但身后alpha的怀抱和胸襟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 “呃——”已经射不出什么东西了,只有后穴痉挛一般绞紧和腔内涌出更加粘腻的液体。齐天河将脑袋靠在了身后曾城的肩膀上,双腿抖得立不住,不自觉挺了挺腰,半软的性器顶端小孔不断张翕着,只吐出些许晶莹。这是他第一次获得omega的高潮,绵长而汹涌。 摘一粒星于天河·七 “唔!”曾城被他的高潮夹得头皮发麻,害怕他逃脱一般,双手紧紧搂着omega的身体,一声长叹后,横冲直撞地将自己的性器塞进了他的生殖腔之中。罗勒的香气澎湃而来,盖过了omega的信息素,除了机舱内,还有他的身体里——alpha的精液喷涌入他的生殖腔之中。 “曾叔叔……”齐天河眯眼失神了片刻,还没来得及品味被alpha包围充盈的迷醉感,下一刻,更加剧烈的饱胀感袭来,甚至带上了撕裂的痛苦,“呃……不,不行!” 曾城知道这个omega还没准备好让他成结,但他今天实在忍不了这么久。他的性器已经在逐渐鼓胀,正卡在齐天河饱受蹂躏的生殖腔口,将刚刚射入的精液完全堵在里面,同时也将那一圈小巧的肌肉撑到了极致。 身体里面仿佛要被撕开了,但方才标记和高潮的快感余韵仍在他的肢体中游离着,疼痛与愉悦交织着,不断欺压着齐天河脆弱的神经。这才是他第一次入腔的性行为,成结太快了,令年轻的omega不知所措。他稍微扭动了一下身体,敏感处过分强烈的磨蹭几乎成了折磨。“疼,不行,好疼……” “等一等,很快就好,别怕……”曾城将他的身体抱起来了一点,那结块已经将他们二人牢牢拴在了一起。他正要调整一下姿势,却瞥见齐天河的面颊上又多了几道新的泪痕,他叹了口气,探颈吻住了齐天河的唇。 没有二十来分钟,甚至小半个小时,这个结还不会消退。 曾城抱着齐天河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后者已经不知道是累睡过去还是疼晕过去了,倚在曾城怀里,闭着眼睛,眼泪还没干。 机舱中的空调如常运作着,应该不用多久就能让空气恢复如新。 曾城搂着齐天河,下身的结还没有消退。他扯过来西装外套将他盖住,然后还是忍不住亲了亲他的额头。 事情变得复杂了,真是糟糕。 他需要先确保齐天河的安全,等飞机落地,立刻回酒店,在自己亲眼看着的情况下,让他吃药,吃饭,休息。论坛有好几天,头两天自己去就好,之后的看他身体的恢复情况再做决定,这始终是个很难得学习机会,不去看看有点可惜。 临时标记起码可以维持到下个月,期间不需要再担心。他应该亲自去探望一下天河的妈妈,要好好给人家道歉,人家这么优秀一个儿子养到这么大,却载在自己这个老头子手里了,希望天河妈妈别操着扫帚把自己给打出来就好。 曾城的手在齐天河背上轻柔顺着,安抚着有些生理性不安的omega。即使只是临时标记,他们之间也有了那一点点的联结。他能感知到omega轻微的情绪起伏,他的疲惫不堪,他的迷茫,还有他对自己的需要。 他应该要正式地请这孩子和自己交往才对。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放纵过自己,一夜情不是他的作风,睡了下属还不负责,更加违背他的做人准则。 “你应该找个人照顾你了,都这么多年了……”忽然,曾城想起了那晚,前妻父母语重心长的劝告来,“她也绝对不想看见你一守就是一辈子,以前可以说是为了拼事业,现在啥都有了,你日子还过得不好,她在天上怎么安心呢?” 曾城不得不承认,这几年他确实很累,工作之余,应酬之后,他找不到一个纯粹为自己而存在的角落。那些来接近他的人,多半带着自己的目的。他不喜欢了无生趣的全职主妇,不想回到家中之后,除了柴米油盐以外便与另一半相顾无言了;也不喜欢正处于上升期的职场青年,总觉得一把年纪的自己,根本是在耽误人家的大好人生。 可齐天河呢?也算能干,孺子可教也,但又让自己怜惜,忍不住想要照顾他。谁想到这么一个傻孩子,竟然心里想着是照顾我?曾城对他更加心软,还有难以启齿的心动。 “照顾我……”曾城轻声自言自语。 “嗯……”睡梦中的齐天河忽然哼了一声,然后更加往他怀里缩了缩。 曾城忍不住笑了出来。或许这份心动早就开始了,只是他自己没有去细想过。 但是不能搞自己的下属,原则始终是原则。 “唉,小天河,你做好准备,再去找新工作吧。” 不知道他妈妈喜欢什么礼物。曾城觉得,这可能才是最大的问题。 ———————————————— 第一个小篇章完结~ 即将开更篇章二?古风生子,冷面禁欲师父x带球跑小徒弟 百子柜前·一 自出山脚下,自出镇因山得名,背山面湖,居绵延丘陵之中,集山水滋养,云里雾中,灵气汇聚,盛产草药。镇两端分立两处村落,坡南村繁华,近出山官道,与镇子相接,多商铺食肆;坡北村宁静,近山中幽林,与林径直通,多农田院落,是寻常老百姓世代居住的地方。坡北与市镇交通顾名思义,翻过一坡便是,两村百姓之间并不见外,时常来往,山路也这么历经数百年行踏,畅通无阻。 可对于身怀六甲的白云儿来讲,往常半日能翻过坡去,天黑前能寻到镇上,他这次却从日出一直走到了月上中天,才到达他的此行目的。 兰圃客栈。 此时,客栈大门自然已经门板紧锁,只在一侧留了个小窗,里头应当坐着守夜之人,多半还打着瞌睡,仅是以防夜里有客官来投宿。毕竟自出山脚下,除了这一个自出镇,那便只有荒郊野岭,再无村落了。游方在外的行者,但凡过这自出山,便没有不在镇上落脚的。 白云儿认得来兰圃客栈的路,前两年他还曾在这儿小住过一段时日,眼下,这也是他唯一可以投奔的地方了。他先是低头扯了扯衣摆,将那粗布外衫使劲再向下拉长些,严严实实地盖住隆起的腰腹,然后才埋着头,于月光之下迈着急步子往客栈侧门的小窗处,轻轻敲了几下:“掌柜的……有人么?” 这既不是游人出门踏青的节气,也非商队频繁路过的时分,大晚上,也就留了个小跑堂的在酒柜旁看闲书,看着看着就一脑袋栽下去睡着了,口水都能把书页打湿。白云儿不敢喊得太大声,怕惊动太多人,敲窗户也只敢轻轻地在木板上叩几下,一直没见到有人来,才又提了提音量,朝里头喊了句:“住,住店!” 那跑堂这才醒了过来,提着油灯,揉着眼睛,从小窗户中探出身子来,“客官可要住……哟,这不是,出岫堂的小掌柜吗?” 白云儿惊了一惊,随后仍是点头,轻声答道:“……是我,你们少爷还醒着么?能否容我进去,在你们前庭将就半晚?我明日早晨再找他,可以么……?” “小掌柜哪儿的话?少爷若是知道你来,在梦里也要跳起来呢,你先进来,我去喊他。”那人立刻将一侧门板搬开,让白云儿进了里头。 白云儿这才认出来,这人还不是寻常跑堂,而是一直跟在邱嘉禾身边的侍从阿祥,跟他也还算熟识。阿祥似乎没瞧出他身形的异样来,直接便往里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对着白云儿吆喝:“我们老爷夫人前两日刚启程,往京城去,游山玩水去喽……” 听见说老爷夫人不在,那客栈里此时多半是邱嘉禾当家,白云儿松了一口气。 邱嘉禾是白云儿多年的好友,自孩童时两人便认识了,这几年也多有来往,是他在走投无路时会第一个想到的人。 身为兰圃客栈邱老板的独子,邱嘉禾可谓是含着金汤匙出世。“邱”是整个自出镇的第一大姓,十户人家里有六户是姓邱的,祖上多半也沾亲带故,但旁人若只提起“邱老板”这三个字,那指的多半便是兰圃客栈的老板。邱嘉禾从出娘胎就带着难愈的小儿哮喘,邱老板为了给儿子治病,在他六岁时,便带着他翻过坡去,寻至坡北村最深处、最靠近入自出山的无名小径处,寻到了据传是五湖神医坐镇的医馆,出岫堂。堂主诊断,邱嘉禾的哮喘若要根治,需要日日至出岫堂服药,持续两年,一日都不可间断。邱老板在镇上的生意又不能不管不顾,而出岫堂堂主医术高明却性情古怪,既不愿意外人在堂中居住,故不让邱老板家中的侍从和奶娘来照料小少爷,又清高孤傲,只肯治病,不肯收邱老板的钱财以代为照顾儿子。眼看着邱老板要给堂主跪下了,忽然,几个大人瞧见角落里的两个孩子——邱嘉禾拿着几个小石子,弹着抛着,一旁则蹲着四岁的白云儿,正一脸崇拜地看着新玩伴,亦是唯一的玩伴。 这小娃娃长到四岁,身边也没个年龄相仿的青梅竹马,似乎有些不妥。“……算了,钱是不必了,小少爷的日常出穿用度,请邱老板定时差人送来便是。”沉芳村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从小徒弟的身上,缓缓移回到面前的老板,那一丝暖意转瞬即逝,又恢复至处变不惊的淡漠。 一想起师父来,白云儿的心中便一阵揪痛,腹中也阵阵紧绷,喘气也跟着困难起来。他有些恍惚,许是走了一整日山路,实在太累了。幸而此时,熟悉的声音传来,饱含着惊喜:“小云!你怎么来了?” 白云儿应声望去,只见到邱嘉禾正披着一条大毯子,睡眼惺忪地朝他走来,脸上还挂着傻乎乎的笑:“怎么大半夜的才来敲门?也不提前带个信过来,没出啥事吧?” 一见到童年好友,白云儿的心才算是安定了一些,略带苦涩地冲他笑笑:“真是打扰了,半夜三更把你喊起来,本来打算在外面先将就一晚……” “嗨呀,咱俩谁跟谁呀!来,来我屋里,明儿再给你收拾客房。”邱嘉禾揽过白云儿的肩膀,搂着他往里头走去,“……嗯?这天气,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白云儿缩了缩身子,摇摇头,没有答话,跟着他一路进了卧房。 “咱俩也好多年没有一块睡了,也就是在出岫堂那会儿,我怕冷,夜里老去钻你被窝。来吧,今晚咱俩一铺——我的妈呀……”邱嘉禾将床上的被子稍微推向一边,转过身来看着刚进屋的白云儿,两只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白云儿正将外袍脱去,露出里头贴身的轻薄衣物。而衣衫底下,是他圆润隆起的孕腹,挂在纤细的腰身上,随他的轻微呼吸起起伏伏。 邱嘉禾手里的枕头掉到了地上,“这……几个月了?” 白云儿抬手扶向腹底,稍微托着些许,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快有六个月了……” 邱嘉禾朝他走了两步,伸长手想要去扶他,却又不知如何下手,手臂停在半空中十分尴尬,“应该只能是你师父的吧?” “嗯……”白云儿轻点头,如常地推开了邱嘉禾想要搀扶他的手臂。 “那他人呢?” “走了……”白云儿面露一丝伤痛。 “又走了?!”邱嘉禾大喊起来,“几时走的?又上哪儿了?” 白云儿冲他竖指嘘声,示意他小声一些,“第二日早上就……我也不知道他去往哪儿……” “什么?这,这老淫贼!”邱嘉禾跺脚痛骂起来,“就这么丢下你一个不管!” “我师父不是老淫贼!你别乱说!”白云儿一时激动,也跟着大声起来,“这事,这事怪我!是我算计他……他怎会知道,我竟然这就……”话说至末尾,他却红了眼圈,懊恼之余还带着委屈。 是白云儿算计了出岫堂堂主,这话邱嘉禾倒是信的,毕竟全天下,大概只有堂主他徒弟能算计一把徒弟他师父,其他人近他三尺都给冻成冰条儿了。况且白云儿对他师父的心思……唉,邱嘉禾多年前便知了。 “你就知道护着你那宝贝师父……罢了罢了,先睡吧。”邱嘉禾将被子往地上一扔,然后又些恐惧地看了两眼白云儿的肚子,“你睡床,我打地铺吧。” “那怎么行?咱们一起睡吧,凑合一下……”白云儿忙把邱嘉禾往床边上拉,“或者你睡床,我睡地上,反正我习惯了,出岫堂的床板和地板也差不多。” “你就老老实实睡床吧,”邱嘉禾将白云儿轻轻按坐到床上,“我……我上账房睡便是,那边也有床铺。” 白云儿这才缓缓侧卧下去,盖着陌生的被褥,一夜睡得甚不安稳。梦里几回出现师父的身影,一身月白,眉目漠然,周身有淡淡药香环绕,一切如旧。 但他并不看向自己,只是朝前走着,越走越远。 ———————————————————— 终于是久违的古风~ 百子柜前·二 白云儿是沉芳村捡回来的。 那是沉芳村落脚自出镇的头一年,他已为自己的医馆选好位置,只待那一方小院建成,便可在此落地生根。 他刻意选了靠近无名小径之处,不仅方便他时时入山采药,也能免去集市喧哗,既可供他潜心研习医典,也预备着让需长期留下的病人静心休养。自十四岁出师后,沉芳村游离五湖四海,在各方行医治病,如今将至弱冠,已积累了满腹病例医理,是时候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编纂成册了。自出山向来盛产奇珍异草,医书上多有记载,此地人杰地灵,四季分明,适合栽种与风干保存草药。且据沉芳村自己的观察,此地民风淳朴,百姓之间较易相处,便是自己孤家寡人躲在一处,仅与村民维持寻常礼节来往,大抵也不会惹来非议,确实是合适自己日常习性之地。 沉芳村仍借住在坡南村,在他最近一位病患家中,待出岫堂落成,便可迁入坡北。他仅在自出镇一年,妙手回春便传至附近不少村落,连隔壁镇上都说,自出山脚下来了位五湖神医,尤擅男子产科接生事宜,这可是寻常大夫会觉棘手之事。因此,沉芳村偶尔也会被请往远些的其他村镇看诊。 那日傍晚,天正是将黑未黑之时,夕阳卡在了自出山数峰之中,仅剩最后几缕金光洒在官道之上,马蹄痕迹之间。沉芳村慢悠悠驱着马,已行至坡南村的大牌坊处,忽然瞧见了些什么。他下马而行,走到榕树下,定睛一看,果然是一个襁褓。 这婴孩约莫两三个月大,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泪濛濛的眼睛,瞅着来人。沉芳村蹲下身子,正要细瞧一番,那婴孩忽然就放声大哭起来。沉芳村吓了一跳,随后不得不抱起婴孩,在怀中轻轻颠动,孩子很快就收了声,只轻声嘤咛地打着哭嗝。 必定是饿了。沉芳村环顾四周,自然无人在。他仅迟疑了片刻,天便黑透了。 自出山上虽说不常见豺狼虎豹,而这官道向来通畅平和,但这么一个小奶娃娃,若是被扔在大路上独自过一夜,多半还是凶多吉少。沉芳村无奈之下,仍是将他抱了回去。 自出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不至于家家户户人人相识,但生孩子这等大事,多半还是会被邻里知悉的,更别提沉芳村自己就能接生。但问了好几户人家,百姓们却纷纷摇头,没听闻最近村里哪家生了个大胖小子。 最有可能的,便是这孩子根本不是自出镇上出生的,生他下来的人,故意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就这么给扔了,图的就是不会再被送回来。沉芳村借住的那家大娘,话说得十分惋惜,但也十分笃定。 所幸大娘家孙女还没断奶,一家子人都心善,让儿媳妇给先喂一两顿,再寻人家送走不成问题。 沉芳村抱着吃饱了的奶娃娃,忍不住探指刮了刮他还塌着的小鼻子。经他手出生的婴孩不少,但大多不会在他臂弯中停留太久,自有双亲来行天经地义之职。这还是头一回,沉芳村抱着一个孩子,却不需要再将他交出去。 “大娘,沉某有个不情之请。”沉芳村转向一旁收拾着的老妇人。 “沉大夫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什么请都是可情的。”大娘也十分爽朗。 “沉某的医馆,仍有至多半年便能开张了,在这之前,能否请大娘代为照顾这个孩子?”沉芳村再度低头,看着怀中一团柔软,说出口的话语气却极为寻常,“待医馆准备妥当,沉某自会带着孩子到坡北去。” 大娘有些错愕:“沉大夫这是要,把这孩子当自己儿子了?” “他非沉某所生,又怎么会是我的儿子呢?”沉芳村摇了摇头,又戳了戳孩子的脸蛋,“这血肉之躯,沉某一个人可造不出来。” 半年后,沉芳村果然背着重了些许的襁褓,独自翻过坡去。医馆已落成,沉芳村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扯下了蒙在牌匾上的大红绸。 出岫堂,这是沉芳村自己取的名字。自出山除了草药以外,亦有云海奇观驰名天下。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医者需自持,无心胜有心,出岫二字,是沉芳村给自己的警示。 “沉堂主,那这娃娃,随堂主姓吗?”替他造了一整个百子柜的村里木匠随口问了一句。 沉芳村立刻摇了摇头,但随即思忖,孩子的名字确还未取。他抱着孩子站在庭院中,只一抬头,便见晴空万里,云朵儿飘着飘着,将本有些灼人的烈日遮去不少。 才入伙,就是个适合晒药材的日头,挺吉利的,不错。 白云在天,丘陵自出。沉芳村在孩子举起至半空中,瞧着他两条小腿轻轻蹬动,但没有哭闹。 “白云儿,便是你了。” 白云儿在尚未能记事之时,便见到了沉芳村的微笑。 “如何,老客房睡着还可以吧?应当与你之前在这儿住时没啥两样。”白云儿坐在兰圃客栈的庭院中,本只呆呆地瞧着一院子兰花,思绪被自他身后而来的邱嘉禾打断。 他转身看去,邱嘉禾大概刚从账房出来,满头大汗,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抓起石桌上的冷茶水就往嘴里灌,然后才看向白云儿:“嗯?” “……啊?”白云儿迷茫地答了一声。 邱嘉禾翻了个白眼,猜他刚才肯定是满脑子都是宝贝师父,根本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他眼神复杂地又扫了一眼白云儿的肚子,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师父上次回来,这不才过了一年多,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白云儿知道他在问什么,不禁面颊微红,稍微侧身一些,低头敛去难堪深色:“……之前不是告诉你了,是我算计他,这事怪我。” “先不提算不算计,你等了他三年!他终于回来了,你们的事情仍没有说清楚吗?”邱嘉禾一脸无法理解。 白云儿仍是轻摇头,一阵叹气,手掌在腹间轻抚。 他确实等了沉芳村三年。 自在村口大牌坊被抱回来后,白云儿当真便由沉芳村亲自抚养长大成人。沉芳村将所有医术倾囊相授,从诊症抓药到针灸推拿,还有读书写字,算术农作,他未曾假他人之手,自己一力栽培白云儿。师徒二人除出岫堂以外,无非入山采药或登门看诊,生活与寻常百姓并无两样。白云儿与坡北村民相处融洽,是家家户户口中的好孩子,毕竟在自己会跑会跳之前,沉芳村总免不了遇事将他托付给邻居,但总会归家,将他领回堂中,绝不留他在外头过夜。日子终究是师徒二人一起过的。 白云儿不到十岁,尚要踩在小木凳上才够得着台面,便成了出岫堂的百子柜掌柜。沉芳村不喜与外人打交道,杂七杂八的外务都统统交付给白云儿,自己专心只做大夫。日子久了,村民们既觉得沉芳村性格古怪,又依赖于他的精湛医术,有心接近沉大夫但又无法接近,便都只接近了白云儿。 不得不说,沉芳村确实性情孤僻,对除白云儿以外的任何人,向来是能不多言就不多言,偶有搭腔,不卑不亢却也冷言冷语,让人挑不出错处,但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即便如此,附近百姓对他也多怀敬佩之情,皆因沉大夫不爱钱财,若是寻常人家来看诊,一时手紧付不出诊金,出岫堂接受赊账,也接受劳力或粮食抵债。村口卖酥糖的大婶,每次来买出岫堂自产的草药膏,都直接带上白云儿爱吃的糕饼,一斤桂花糕换一两药膏,大婶心里还觉得颇为划算。更别提白云儿是个讨喜的小孩儿,在人人面前都替他师父说好话,将师父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至于镇上的百姓,那就更多谢沉堂主了,毕竟五湖神医名声在外,每年总有那么几批大户人家或达官贵人专程来求医,这些人出手阔绰,一掷千金。食肆老板们甚至能瞧几眼就能看出来,这走上前来的人,多半开口便是要问“借问一句,镇上可有一处医馆,叫作出岫堂”。 不过,沉芳村对待外来求医之人,又是另一番态度了。不论来者搬出成箱的珠宝黄金,抑或是跪在地上打滚似的央求,甚至是刀剑横在他脖子上,出岫堂堂主只会去单日能来回之处出外诊。其他地方,请患者自己过来。 沉堂主离了自出山,便不晓得如何呼吸了,沉芳村如是称。 直到白云儿十四岁,沉芳村忽然决定,他要离开自出镇,再度踏上游方行医之旅。但偏偏,他要白云儿留下来等他。 百子柜前·三 “为师已将行医须知之所有教授给你了,想当年,我也是在你这般大的时候,离开我的两位师父,独自行医的。”沉芳村一边收拾包袱,一边安慰难过的白云儿,“阿云尽得我真传,想必小小一个自出镇,难不倒你。” 十四岁的白云儿泪眼汪汪,一边憋得鼻头发红,一边还乖巧地给沉芳村递着他要携带的几本医书,“可是阿云想和师父一起去……” “旅行在外,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好玩,很辛苦的。”沉芳村再次翻开针包,细细查看着里头排列整齐的银针,“若是阿云嫌一人在出岫堂无聊,那便将医馆暂关了,到镇上去念个几年书。为师终究不是秀才,教不了你诗词歌赋,只要阿云乐意,想做点别的事情,就去便是。” “可是我只想和师父待在一起!为什么我不能和师父一起去?”白云儿忽然便发了脾气,将手中的书统统扔到了地上,然后转身就跑。 沉芳村这才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来,小徒弟已经不在屋内了。 他走出院中,正见到白云儿蹲在树底下,抱着双膝,肩头微耸着。他这个徒弟,性子其实不算娇纵,家务劳作勤快,训习认真仔细,热心肠,孝顺,不怕吃苦,就是在自己跟前爱撒娇了些,听不得师父的重话,多说几句便要哭鼻子。小徒弟打小就是如此,不知不觉间,沉芳村也养成了宠着哄着他的习惯。 沉芳村微叹口气:“阿云,过来。” 白云儿撅着嘴站起身来,二话不说便回身扑进了沉芳村怀里,脑袋正埋在他胸间。 果然哭了。沉芳村松松垮垮地抱着他,拍了拍白云儿的背:“哭什么呢?为师又不是不回来了。” “师父要出外行医,为何不带着阿云?是不是阿云学艺未精,师父嫌弃阿云碍手碍脚的?”白云儿不肯抬头,揪着沉芳村的衣襟不放。 “这是什么胡话?就是因为知道阿云已出师,所以才放心让你一个人留下。”沉芳村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温和,“终归需要让你独自行医,师父不可能时时在旁指导,这会儿便是最好的机会。阿云要大胆一些,师父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我不怕独自行医,只是出岫堂是师父的出岫堂,没了师父,我便是替人看诊抓药,也不该占着出岫堂的地方。”白云儿终于抬起脸来,仍是委屈地撅着嘴,“我只是……舍不得师父。为何师父偏要我一个人留下?” 沉芳村看着这仍眼泛泪光,面若白芍,唇如樱瓣的小徒弟,心中不免一阵酸软。他以指尖点了点白云儿的红鼻头,“傻孩子,那是因为,若阿云仍在这儿,那我便一定会回来。” “师父真的会回来?”白云儿追问。 “自出山是块难得的宝地,师父可不愿让他人占了去,但若是只有师父自己一人,那便是再难得,也始终只是一处歇脚之地,弃了也不可惜。”沉芳村环顾四周,神色有些复杂,“但只要阿云在,那便是有家人在。不管走多远,始终是要归家的。” 沉芳村就那么走了,行囊不重,看似潇潇洒洒的,至于心里的牵挂重不重,便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而白云儿依照他的吩咐,留在了自出镇。他花了一年的时间待在出岫堂中,如往常一般接诊看病,隔壁邱三奶奶的老寒腿,河对岸张伯的咳嗽,坡南胭脂铺老板娘的偏头痛,还有村口四岁小秋千摔断了腿,小秋千还是当年他和师父一起接生出来的……偶尔,白云儿会收到沉芳村寄回来的信,信中简述他在外游历见闻,多是各种疑难杂症的医录,有时还夹着鲜见的药材或种子。白云儿也会给沉芳村写信,但是他知道沉芳村不会收到那些信,因为师父在信里总是说,他不会在此地久留,等回信寄到这处之时,他早已动身前往他处了。 沉芳村一直在路途之中,白云儿就连寄情于信笺,也追不上他。 一年后,白云儿未能等到沉芳村归来,有些心灰意冷地将出岫堂暂时关张,独自到镇上去寻邱嘉禾。并非他一人应付不来,沉芳村在离开之前,早已刻意让白云儿独自锻炼,确保他一人能应付附近百姓的日常求医,不然他也不会放心将出岫堂交给徒弟。只是白云儿极其想念师父在身旁的光景,当他将药材包递给客人后,或是听见病人来复诊时说一句“好多了”,他都能一扭头便碰上内堂中沉芳村的目光。有外人在时,沉芳村从来不笑,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但白云儿总能觉察出师父眸中的情绪,他或许会很满意地带着赞赏和夸奖,也或许只是有几分催促,提示他快点喊下一位入内堂。 如今师父不在,出岫堂中,穿堂风刮得呼呼作响,他便是站在百子柜前,也能瞥见门外的桃叶落一地,好不凄凉。 正巧八月到来,邱嘉禾知道白云儿已独自过了一个新年,不忍他再独自过一个中秋,派了好几个小厮来帮他收拾出岫堂,才算是把老友给请了过来。 邱嘉禾在出岫堂养病之时,一直与白云儿同吃同住同玩,感情甚好。两年后,沉堂主判断他哮喘已好七八分,之后毋需日日服药,但每月需来复诊一次,再一年后,则减至半年复诊一次,又一年后才彻底断根。离开医馆后,邱嘉禾仍与白云儿互通书信。每年镇上元宵集市,是为数不多沉芳村会牵着白云儿同游的时节,而白云儿也总会顺道去兰圃客栈探访邱嘉禾。 这一回,白云儿说好了会在客栈小住,直到有沉芳村归家的消息再说。这一住,便是一年。 邱嘉禾比白云儿稍大,已是被爹娘一脚踢到客栈里帮忙干活的年纪了,劝白云儿过来陪他,其实也就是想给自己找个伴,免得日日只在酒柜前托腮发呆,下巴都要变形了。并非客栈生意不好,而是那几个跑堂的个个都是马屁精,巴不得把现在的小少爷,未来的老板,高高在上地供起来,哪还会让他真的下手干活?除了生意上的事之外,邱嘉禾还被娘亲大人日夜催着相亲,邱夫人将整个自出镇大户人家的黄花闺女全部列了一遍,大有逐家逐家去谈一遍的意思。 出岫堂的小掌柜来得及时,邱老板和邱夫人向来感激沉堂主,对待他的徒弟自然也如同半个儿子一般。白云儿一到镇上,邱夫人便拉着他四处去逛,今天说要给他做新衣,明天又说带他去邻村赏花,过两日又说把早年教邱嘉禾的私塾先生请过来,让白云儿也跟他念书。白云儿自然是统统拒绝,毕竟师父从小对他行止教导也极严,无功绝不可受禄,他人的荣华富贵也与己无关,行医之人,断不可妄动心神,人命关天之事要心无旁骛,身外之物就更不能惦记了。但不管怎么说,白云儿还是分担了不少邱夫人的注意,令邱嘉禾终于松了口气。 而对于白云儿自己而言,在镇上住一年,那可是大开眼界。即便两村之间地缘相近,镇上处处是新鲜事,那可是坡北比不上的。姑娘们穿红戴绿,隔着石板大街与邱嘉禾眉来眼去;与邱嘉禾常来往的几个纨绔公子们则更了不得,随时从衣兜里掏出新奇玩意儿来,大蟋蟀,小廖哥,琉璃珠子,春宫图册,看得白云儿脸红得成了“粉云儿”,惹那一圈小少爷们嬉笑不止。 “怎么,你师父就从来没给你讲过这些?莫不是打算把你养在出岫堂一辈子,永远也不准你讨媳妇儿了吧?”邱嘉禾勾着白云儿的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虽说沉堂主自己看起来就一副仙人模样,当真不食人间烟火,莫非要把你也拐上天去当神仙?” “你少说这些,不就是生儿育女之事,我怎会不懂?我和师父一块,既给女子接生过,也给男子接生过呢!”白云儿甩开他的胳膊,故作严肃地扭过头去,眼光却忍不住多瞄了几眼那图册。 百子柜前·四 白云儿没撒谎,他确实不如邱嘉禾他们想的那般单纯。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普天之下,没有哪本医书会绕过阴阳调和之说,而直述房中之术的典籍,出岫堂中也有不少,白云儿还奉师命誊抄过。沉芳村自然大大方方地将所有内容教授给徒弟,还曾提点过他,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若过几年,白云儿有于梦中自溢精元,那都是正常的,无需恐慌。至于纾解的方子,沉芳村则开出四个字——“上山采药”。 师徒二人每逢入山,不走上两个半时辰都到不了半山腰,入山后还得在林间细细搜寻所需药材,耗时不定,然后还要背着极重的篮子再下山回家,半条命都交待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之中了。每次这般劳累下来,白云儿都恨不得睡足一整日,梦里都只剩下一级一级的石阶,哪还有什么别的乱七八糟? 所以若是问白云儿男女之事,他或许张口就能吐出一长串的壮阳方子,脸不红心不跳,但也仅限于此了。说他不好奇此事的滋味,那是不可能的,尤其邱嘉禾日日在他耳畔叨叨,后街小巷中怡红院的姑娘们个个都好看,若是图册上画的姑娘也有这种脸蛋,那他便日日只看着图册就是了。 “……这么看来,你也不是不想讨媳妇儿,怎么每回相亲回来,你娘就差指着你鼻子骂呢?”白云儿搞不懂好友的心思。 就前两日,邱夫人回来的时候气得直跺脚,嘴里不住嘟囔着“败家玩意就是要气死我”,还冲过来拉住白云儿,“小掌柜,你若是有看上哪家姑娘,或者公子也成,干脆你先成亲算了!你师父不在,换我给你说媒便是,我看哪日小掌柜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我们邱家这败家子还没个影儿呢!”说完,她也不等白云儿反应过来,气冲冲地就上楼了,剩下邱嘉禾垂头丧气地跟在后头。 “我们去相亲,也见不着人家姑娘,都是和人家父母吃饭。”一提这件事,邱嘉禾自己也是一肚子怨气,“上来就哗啦哗啦抽出来一张画卷,我看好几家都找的同一个画师来画,根本个个姑娘模样都差不多。你说这看画像能看出个什么花来?就凭这一张纸便让我定终身,我才不干!” 白云儿似乎有些懂了,“噢……”了一声,略带同情地看着邱嘉禾:“那你自己心里头,是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呢?新月眉?柳叶眉?怡红院门口那种秋波眉?” 邱嘉禾却摆了摆手:“你不明白,我想找的是那种,书里头的那种感觉。” “书……?画册里头?”白云儿小声地问。 “不是那种画册!是正经书!”邱嘉禾瞪他一眼,“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魂牵梦绕’,什么’悠哉悠哉,辗转反侧’……那才是情意,那才是命定终身,心之所向,那才是至垂垂老矣之时亦不觉悔的婚事。” 邱嘉禾说得手舞足蹈,却不闻身旁的人答腔,扭头看白云儿一眼,发现他目光涣散,似是神游物外了。“小云,想什么呢?喂!怎么说两句就走神了?莫非你……有心上人了?” 回眸一笑百媚生,是在无名小径中,沉芳村以枯枝做杖,走在他前头时,回身催促他走快些,看着自己气喘吁吁时偶露的笑意,连在冬日他都有感漫山回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他至今仍觉度日如年,只因沉芳村不在身边; 魂牵梦绕,是他在潮湿温热的甜腻梦境中醒来后,师父二字犹在嘴边;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是他连来客栈做客,也将沉芳村未带走的一件外袍,裹在自己的枕巾之下,多少晚彻夜未眠,只拥着那件外袍独自数着日子。 “我想,若你说的这些,便是情意与终身,那我大概知道了。”白云儿先是面露挣扎,随后渐渐坚定下来,“我的心上人,从来便是我师父。” 邱嘉禾一开始还不相信白云儿的话,觉得这家伙只是太少与除他师父以外的世界接触,分不清师徒情谊与爱慕之间的差别。他带着白云儿偷偷去了一回怡红院,虽然付不起与姑娘开上房的高价,但在雅座喝两杯酒的小钱还是有的。他故意观察着白云儿与陪酒姑娘之间的来往,发现自己这位好友当真对如花美眷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于是他挥挥手,又喊来了小哥儿,但白云儿依然除了喝茶吃点心以外便没别的动静了。 直到白云儿终于又收到了沉芳村的信,那一刻,邱嘉禾便明白了,他当真爱着他的师父。 白云儿的脸庞自接过信封那一瞬,便亮了起来,双眸闪闪发光,展开信纸的指尖都有些发颤。他一目十行地读着,眼珠子上下滚动,又惊又喜的神情在面上全藏不住。邱嘉禾站在他旁边,咬着自己的指甲,盯着他心里直嘀咕。 这家伙,对他宝贝师父的情意,怕是能把自出山给撼得动摇起来…… “师父要回来了!”白云儿读完了信,抬头喜悦地看着邱嘉禾,眼中带着几分湿润。 “可不是么,他这一去都两年多了,还不回来,难不成在外面都有家室了?”邱嘉禾直直盯着白云儿,轻声说出有些骇人的话语。 白云儿果然愣住了。他完全未想过此种可能,听邱嘉禾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他的脑中立刻浮现了沉芳村与他人亲密携手的场景,不由得胸中一痛,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逗你玩儿呢!”邱嘉禾忽然又露出惯常的玩世不恭来,笑着拍了一把白云儿的肩膀,“怎么可能呢?你那师父跟个和尚似的,除了你以外,谁能近他身?哪有姑娘愿意嫁他?下辈子吧。” 白云儿这才跟着笑起来,低头又读了一遍信,随后将信纸仔细迭好,与先前的信全部一齐收起珍藏。 沉芳村在信中交代了他归来的大致时间,还嘱咐白云儿,自己要拣个日子回家,出岫堂该重开了。 当时的白云儿只顾着欣喜若狂,并未疑惑为何沉芳村会知道自己不在出岫堂。他在离开之前特意给信差留了话,若有他的信,直接送到兰圃客栈便好,反正整个自出镇就一个信差。收到信之后,白云儿很快便收拾好了行囊,翻过坡去,重新张罗起了出岫堂。空置了一整年,在往大门上重挂上葫芦之前,还有不少功夫呢。 沉芳村离开自出镇整整三年,归来之时,正是春日。 他带着满腹病例,接过白云儿已替他依照先前信中所述整理好的初稿,立即着手编纂医录;他还背着从五湖各地搜集回来的各色罕见药材,请村里的农户试着栽种;他仍身着离开时同一件月白长衫,三年间磨损不少,看着旧了,但几乎一尘不染;他手中唯一提着的锦盒,印着大县城里头最贵的酒家的名字,是他们的招牌糕点,远近驰名,价格不菲。这十多年来,白云儿也就吃过一回。 “再远些的地方,带回来便不新鲜了。”沉芳村如是道,说话时笑意浅浅,“为师特地托店家在底层放了坚冰保鲜,才能这么提着带回来。去热上吧,赶紧吃了。” 出岫堂重新开张,一切如故。 而白云儿一直未向邱嘉禾明言的“算计”一事,是发生在沉芳村回来一年后了。 百子柜前·五 沉芳村回来出岫堂一年,白云儿在他身边,便煎熬了一年。 沉芳村替姑娘诊脉,白云儿站在百子柜前,遥望师父碰了黄花大闺女的芊芊玉手,是煎熬; 沉芳村与他入山采药,在石阶上拉他一把,与他掌心相握,随即又松开了,是煎熬; 沉芳村如往常一般敲他脑袋,让他背诵医书上催生汤药的方子,他却只盯着沉芳村的眉眼之间,忘却了自己要说什么,也是煎熬; 沉芳村再不像小时候那般与他共塌,连偶尔的撒娇也只会被他一笑置之,甚至连他犯错时严厉的责罚也不再出现,竟还是煎熬。 感觉师父与自己生分不少…… 沉芳村仍是对外不咸不淡,对内温柔和气,但再也不见当年的丝丝宠溺与关切,似是已将白云儿当作成人来对待了。白云儿却觉得心中郁结难欢,巴不得再扑进沉芳村的怀里,扭捏地讨要师父的呵护,但时隔三年,这般举动是再也做不出来了。 某个初冬正午,好不容易出些了太阳,终于一改近日阴雨绵绵的潮湿天气,日头的温暖从云中挤出。师徒两人赶紧将预备着冬衣给搬到院子中晒晒,严寒腊月就指望着这几件大袄。白云儿见阳光确实不错,便把房中的棉被床褥也一并搬了出来。沉芳村留他忙活,提了药箱便独自往村口的病患家中去了。 不料天气突变,沉芳村在村民家中还未诊完,这雨便下了起来。他仍是把大夫该办的都给办妥了,才借了把油纸伞,冒雨回了出岫堂。白云儿已凭一己之力将棉衣棉被给收进屋内,还有挂在天井中的一些干货,几只腊鸭,几篮子草药,两本医书。棉被保住了,棉衣未能幸免,湿了一些,但最湿的还是白云儿自己的。沉芳村踏入房中时,白云儿还在给自己的衣角拧着水,冻得口唇发白,浑身哆嗦得话都说不清了。 淋一场雨不算什么大事,可这雨下着下着便下成了雪,还下了一整夜。日落之后,依山而立的出岫堂,十分的冷。 白云儿发起了热。在他还烧得迷迷糊糊,不知天地为何物之时,竟又凑巧圆了他这一年中的某个心愿——沉芳村不得已日夜守在他身侧,与他同眠。 “还以为阿云长大了,结果还是这副样子,让为师操心……”沉芳村蹙眉叨叨,去外头敲了些冰渣子放在包了布巾的铜壶之中,再以铜壶来擦拭白云儿的面额,“怕不是为师三年不在,你就停了三年的习练,连点儿养生功都懒得练,才会病来如山倒!” 白云儿眯着眼,入耳所闻话语统统忽远忽近,忽响忽闷,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他仍能辨认出师父的声音,小声嘤咛着想要翻个身,钻进沉芳村的怀里去。他只觉自己浑身酸痛,脑中混沌不堪,四肢乏力却又总想着动弹。 “师父……唔……”软绵绵的身子忽然就被沉芳村捞了起来,白云儿的脑袋枕到了他的肩上。然后,一个瓷壶嘴凑到了白云儿的嘴边,让他轻轻含住,苦涩的药汁便灌了进来。 身为五湖神医的唯一亲传弟子,白云儿从小到大喝过的药数不胜数,早就对汤药的味道免疫了,所以才在正常饮食之余嗜甜如命。这一大壶的退热汤,换做别个人,怕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会被涩得皱起眉头,白云儿倒是咕噜咕噜地全部喝下去了。末了只是小声嗷呜两句,嘴里就立刻被塞了小块的山楂干,是沉芳村提前备好的。 他正把白云儿搂在自己臂弯中,另手解着徒弟的领口衣扣,动作麻利顺畅,一如当年连夜照顾出疹子的孩童。 “师父,还有糖么……”白云儿声音嘶哑,眼皮都睁不开,只拽着沉芳村的袖子轻轻拉扯。 “没有了。”沉芳村愈是语气平平,愈是说明他心里焦急着,连装模作样的礼貌都懒得了。他将浑身无力的白云儿又抱起些,从床边捡起一个锦盒来,以指尖沾了锦盒中的些许草药膏,往白云儿的两侧经外奇穴、耳后翳风、风池等穴位上擦了一通,然后又将他翻过身去,在大椎处也抹上些许,以掌心推匀,“你快睡吧,一会儿发汗了,就能好了。” 此草药膏是出岫堂的招牌,选制的药材多就地取材自出山中,是只有师徒二人才知道的秘方。草药膏用途甚广,头疼脑热,风寒风热,屙呕肚痛,常见的小病小痛,都能用上此物,轻症可治,重症则仍需对症下药,但能用于缓解,是家常必备的良物。出岫堂的维持多半靠老百姓帮衬此草药膏,甚至有人远道而来专程进货,想要到别处去高价倒卖,被沉芳村察觉后轰出门去。 先前给白云儿灌下去的退热汤才是真正治病,这草药膏是为了让他舒坦一些。沉芳村听他呼吸粗重,还将锦盒递到他鼻尖,令草药薰香攻其壅塞。 “师父,我头疼……”白云儿仍是睁不开眼,不知是身上难受还是被草药膏激着,眼角竟渗出些许泪水来。恍惚之间,他似乎听见沉芳村叹了口气,然后身体被轻微摆弄几下,又闻窸窸窣窣的衣物声响,床铺中多了另一温热躯体。他任沉芳村将自己的脑袋置在他怀中,十指没入自己发梢之间,揉着紧绷的头皮,缓缓疏导着。 正像小时候一样。 “师父,别走了……” 沉芳村低着头,目睹病中的白云儿胸脯起起伏伏,半梦半醒之中念念有词,还眼泪淌个不停。 到了后半夜,白云儿终于发了一身汗,退热安眠。 翌日清晨,白云儿饿醒了,正要起身时,感觉身旁与他同铺一整夜的沉芳村也正准备起身,他便没有着急睁眼,继续闭目假寐。 沉芳村昨晚睡得自然不比他安稳,时时留意着徒弟的情况,到后半夜还起身取了干净布巾来替他擦身,垫在微有汗湿的里衣之下。待到白云儿不再浑身滚烫,面上潮红褪去之后,他才算是松了口气。而一夜的飞霜也是在那时候停下的,直到东升旭日唤醒积雪,也唤醒了他。 白云儿熟悉沉芳村的作息,直到即便昨夜睡得晚,他也定会在卯时起身,不会耽搁了晨间第一杯茶。白云儿也料到,师父会先探一探自己的病情,然后才会出去。 果然,他是手被沉芳村拾起,二指搭于他脉搏之上,片刻后又被置回被褥之中。那手又落在了自己的额上,若有似无地贴近着。接着,他察觉到沉芳村俯下身来,与他额面相贴。 那与自己相较微凉些的体温,及他身上多年不散的温润药香,还有他几不可闻的浅息声,都如室外的朝阳渗入雪被一般,渗入了白云儿的心间。 白云儿睫尖微颤,几乎就要睁眼。 随后,最不可思议之事降临,甚至连白云儿都无法确信——他感觉到,沉芳村的唇落在了他的嘴角上,须臾之间,两唇相触。 白云儿的心跳得有如经络逆行,未来得及反应,沉芳村便独自起身了。 百子柜前·六 其实白云儿并不敢断定,那便是一个真正的亲吻,抑或其实只是他病中的错觉。他病好之后,试图从沉芳村身上再观察出些端倪,却见他一切如常,心中颇为不甘,但始终开不了口去询问那一个若有似无的吻。 关于沉芳村多年来的淡漠性子,白云儿也不是不清楚个中缘由。 沉芳村与他一般,曾经也是个孤儿,被一僧一道共同收养,二人是最初被百姓称为五湖神医的名医。沉芳村幼年时便随两位师父四处漂泊,一面习歧黄,一面还修佛修道,虽然没有跟着入空门,但从小耳濡目染,心态早已不似凡夫俗子。这般培养下来,他自然养成一副无欲无求的习性,更别提他身为大夫,不知看过多少病患的赤身裸体,坐怀不乱本就是行医先决。 白云儿也问过他,为何未随两位师父避世出家,而是独自来到自出镇。沉芳村答曰,这也是两位师父的意思。 “一位师父说,我有尘缘未了,今生与佛无缘,另一位师父说,修行只能助己,而我应当去助人。”沉芳村倒不觉有何不妥,答得十分坦然,“不过,等阿云他日出师,有了自己的打算,不再需要为师了,为师说不定也会再去寻两位师父。” 而白云儿当时便有感,自己此生都无法接受沉芳村不在的日子。 白云儿已不想再虚耗光阴,亦觉自己大概永远也猜不透沉芳村的心思。即便沉芳村当真对他也有意,以沉芳村的作风,怕是终生都不会戳破。 若注定要错一回,那便由他这个顽劣的徒弟去犯错吧。 白云儿悄悄在百子柜中取了所需药材。海马,淫羊藿,五味子,菟丝子,蛇床子,鹿茸…… 出岫堂的医书中自然多的是壮阳补肾的药方,但催情春药几可算毒,沉芳村的医馆中容不下可能弄巧成拙的野方子。这一道方子,是白云儿随邱嘉禾去怡红院时听说的,乃是姑娘们高价卖给想要助兴的客人之物。他自行调整了份量,但自然未曾试过效果。 白云儿意已决,便是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起码能让师父知道他的心意。 沉芳村日常无嗜好,但并不排斥村民们自酿的家酒,亦时时有人为答谢治病之恩,送来家酿让沉堂主尝鲜。他从不贪杯,但酷爱在酒中加各种药材,甚至会让白云儿尝一口,考他能否品析出内中材料来。 开春后,邱三奶奶的孙子捧来了一埕黄酒。他们家每年都会送酒来给沉芳村,民间家酿,年年味道都略有不同。当晚便是月圆,不需沉芳村开口,白云儿已在院中张罗好晚饭,酒也满上,杯中有盈盈一轮玉盘。 甚少人知道沉芳村酒量其实很好,他一向认为,若是在最催人迷醉之物入腹后,仍能维持清明,那便在任何时候都能冷静下来。今年邱三奶奶的酒偏甜,一杯佐餐便够,他又喝了第二杯,敬今夜天朗气清之下的明月,白云儿又替他添了第三杯。 “为师没让你再添酒,怎么,是阿云自己想喝么?”沉芳村含笑看着白云儿,神色与白日里无异。 白云儿低头夹菜,掩去片刻慌乱,“我不爱喝这个,倒是师父你,在外头三年,酒量似乎不见长?” “外头的酒为师也不爱喝,太浓烈的酒便只有把人醉倒这一个用处,喝来能有个什么滋味?”大抵是月色令他太过放松,他未察觉到白云儿的任何不妥,终还是将第三杯酒送入了自己口中。 唇齿之下先是辛辣,然后甜腻冲入喉中,与先前的滋味有些许不同。以沉芳村的水平,他该在舌尖触碰到酒液的那一刻,便尝出异样来;他该立刻分辨出,酒中究竟添了何物,毕竟都不过是百子柜中的寻常药材;他更该在下咽之前便将酒水吐出,失了谨慎,药效不明便乱服用是大忌。但不知为何,许是他真的醉了,许是他太过信任白云儿,又许是他根本不抗拒那一份额外的甜蜜滋味,他任由掺了药末的酒下肚。 下一刻,沉芳村颤声问:“阿云,你在酒里加了什么?”然后他又补了一句,“是你加的吗?” 此时,白云儿知道,沉芳村定已辨认出他加在酒中的药物,才有此问。他看着忽然捏紧拳头,垂下头来的沉芳村,推测药效已起。 “我——”白云儿才开口,沉芳村便已站起身来,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回房中。 白云儿立即追了过去,在他关门之前闪入了房中。沉芳村立刻从门旁退开,坐到床边,面朝着里头,低声道了句“你出去”,声音中压着怒意与挣扎。 但白云儿没有听从。他知道师父生气了是什么样的,即便在他记忆中,沉芳村虽然严肃,但极少真的动怒,他依然知道沉芳村若是真不高兴了,那便不是说话能解决之事了。他必定会让自己身体力行地去做纠正之事,犯了错便必定要受罚,欠了债便必定要补偿。 沉芳村勉力稳住自己的呼吸,不消片刻便觉经络中疯狂流淌着如流金般的欲火,滚烫地涌向腹下,顷刻间便凝结坚硬。此时,他脑中却忽然闪过另一念头——这般猛药,若非自己的亲传徒弟,天下间大概无人有本事能制出。他又闻身后动静不像是开关门的声响,转过身去,却见白云儿还站在原地。 不过,他已除尽衣物,一身光洁白皙,在初春的冷意中微抖着,眼中带泪,深情地看着自己。 “师父……”白云儿轻声唤他,“阿云愿意,替师父……” 剩下的话,他不必说完,沉芳村心中也明了。 沉芳村怔在原地,看着白云儿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缓缓走近。他仍未知如何反应,双眼却无法从徒弟的身上挪开。白云儿在他身前蹲下,伸手向他的衣襟。至外袍已被白云儿脱去,腰间衣带也解了一半,沉芳村才回神去握白云儿的手腕。 果然也是冰凉的,他的身体也在发抖,指尖颤如寒压花梢,多半是冷的,还是在紧张害怕? 白云儿抬眸望向沉芳村,见他也正注视着自己,神情凝重,眼中虽有光亮,却是静止不动的,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白云儿稍微以指尖去探他的脉息,只觉时数时洪,脉象极乱,显然已为药性所制。 “师……”白云儿话未说出口,屋内灯油恰巧燃尽,火光无端熄灭,一室只余由窗外洒入的月光。 未能在忽暗的室内看清周遭,白云儿眼前一花,已被抱起压在床上,欺身而来的是衣衫半散的沉芳村。他粗糙的大手抚上白云儿的腰间,揉搓着微冷的肌肤,然后滑向他的双腿。 “阿云。”白云儿听见沉芳村的声音响在耳畔,嘶哑而冷静,并无多余的情绪,只是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他适应过来满月的光线,才辨出眼前的是帷帐,纱幔中便闯入了沉芳村的面容来。 他仍是看不清沉芳村的神情,来不及凝神去观察,沉芳村的脸骤然贴近。伴随着一条腿被他抬起,有火热的唇贴向了自己冰冷的嘴角。随之而来的,是尖锐的裂痛。 —————————————————————————— 下章有车~ 百子柜前·七 “唔!”白云儿想要大喊,双唇开启的那一刻,便被沉芳村灼热的口舌夺去了声音。他一面泄愤一般吻着白云儿,一面毫不留情地挺腰深入,将那被春药激得狰狞膨胀的阳具,悉数塞入白云儿未经开拓的后穴中。 白云儿立刻便哭了出来,他以为此事该是婉转缠绵,甜蜜温柔,怎会料到是这般疼痛?他此前并无经验,忘了沉芳村大概也没有,毫无准备之下便被他强行闯入,穴口创伤在所难免。他的泪水如断线珠子一般不断自眼角滑落,口腔中却仍被沉芳村粗暴而混乱的吻所占据。 沉芳村几乎是立刻就动作起来,坚硬如铁的物什毫无章法地捅弄着,全然不顾身下徒弟喘息间的阵阵哀鸣。药性夺走了他的理智,对徒弟的难以置信更使他冲动万分。他紧紧压着白云儿的肩膀,将他摁在床铺上猛烈撞着,一言不发,一旦开口便只是啃噬着白云儿的寸寸肌肤。 “师父……师父!不,不成了……”白云儿颤声求饶,在泪水朦胧之间终于窥见了沉芳村的神色。沉芳村面上全无情绪,冷峻而严肃,甚至既无欢愉亦无情欲,只是淡漠地看着自己。白云儿无助地伸手抱住他,忍着疼痛依然对他敞开怀抱,“师父,阿云错了……” 沉芳村的面容有一瞬的紧绷,似是咬紧了牙关,随即又弯下腰来,吻在白云儿的耳畔,然后是眼角,眉间。 白云儿心头一动,紧张之下,本就只勉强容下异物的后穴绞了绞,他立即听见沉芳村喉间一声闷响。 律动再起,更如狂风骤雨一般直捣入他腹腔深处,酸麻胀热与疼痛一同爆发开来。 白云儿几乎要晕过去了,眼前阵阵发花之时,他忽然又被抱起翻身,随后便是更深入的侵犯。 “呃……唔,啊……师父——”白云儿的嗓子都喊哑了,咬湿了身下的被褥一角,双眼也哭得肿起。即便如此,他的心中竟仍有欢喜。 这一晚上,他被换着不同姿势,要了好多次。 最后,他坐在沉芳村的腿上,任由他捏着自己的胯骨,不知疲倦地向上顶弄。便是此时,沉芳村的阳具将他已红肿不堪的穴口堵得严丝合缝,起伏之间,臀间都有乳白满溢而出。他终于还是晕了过去,软绵绵地倒在沉芳村的胸膛之上,不省人事。 大概在梦中,他仍能听见床铺摇晃得咿呀作响了一整夜,还有沉芳村的心跳。 翌日,白云儿过了正午才撑得开眼皮,双目肿如小桃,浑身酸软无力,臀尖被磨蹭拍碰得火辣辣地散着刺痛,股间羞耻之处更是疼痛不堪。 他的身上满布紫红点点,双膝有趴出来的瘀伤,唇角也破了。床头有万用金创药,从成色来看,估计是现制的。 而沉芳村,不知所踪。 白云儿知道沉芳村肯定会很生气。私制歪门邪道的害人药物,还偷偷给师父下,诱使他们行背德苟且之事,条条罪状,随便一条拎出来都能将他逐出师门。白云儿做好了会被狠狠罚一顿的准备,但他心里毫不后悔。唯一懊恼的是,那漫长一夜间,他始终未能将心中爱意向沉芳村倾吐,就这么就晕过去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沉芳村会不声不响地一走了之。 白云儿自行洗漱疗伤,每日照例开馆接诊,收起惶惶不安与一身伤痕,维持着出岫堂的运作如常。他心中仍期待着,沉芳村气消了便会回来,毕竟师父说过,“只要阿云在,那便是有家人在。不管走多远,始终是要归家的。” 反正,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独自打理出岫堂了,与一年前不同之处只在于,那时他仍会在信中知悉沉芳村的去向,而现在,他毫无头绪。 过了两三个月,白云儿的伤已好全,但身子却日渐疲惫,还时常觉得胸闷腹胀,头晕目眩。初时他未多加留意,只当是自己夜夜失眠的恶果,直到某日给自己煎了一碗寻常的感冒茶,才将碗举至嘴边,闻了药味,便忍不住一阵作呕。 他知道自己的体质,当时在配春药的时候便顺带配好了避孕汤,事后却被沉芳村的出走扰乱了心神,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此时他左手把右手脉,右手又把了一回左手,竟来回折腾了半个时辰,才绝望地接受了事实。 白云儿有了身孕,是沉芳村的骨肉。 若是师父真的再也不回来了……那怎么办? 夜里,白云儿缩在沉芳村的床上,眼泪不断渗入已洗净的床单上,却不发一声。 彻夜未眠后,他捧着那一碗浓如墨汁的落胎药,仍是控制不住几滴晶莹落入碗中,颤抖的手又将药汁泼洒出来,最后仍是全部倒掉。 若是师父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如他当年没有任由自己死在襁褓中,白云儿也决定让这个孩子活下去。 怀孕的滋味不好受,该有的毛病白云儿全都有了。饶他是方圆百里内最好的大夫,百子柜中山楂酸枣干全都有,温润滋补的汤药也捏着鼻子灌下好几碗,仍是日日吐个不停。连隔壁刚生了孩子的铁匠家儿媳妇都忍不住说,小掌柜这肠胃毛病怎地还不好?瞧这样子,活像我怀这臭小子头几个月的时候。 白云儿听了这话,脸色一白,忙将袍子再扯松些,欲遮盖住愈发古怪的身形。 待到夜里小腿抽筋越来越频繁,爬梯子去开高处的柜子也越来越不方便,腹中胎儿甚至已慢慢会蹬腿时,白云儿才在心中终于对自己说出那一句: 他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白云儿接生过不止一次,正因为有经验,才知道单凭自己一人之力,难保父子平安,无论如何都需有人从旁照料。他不愿留在出岫堂,即便沉芳村已经离去,他仍想要保全师父在左邻右舍之间的名声。此时他能去投奔的,便只有邱嘉禾了。 沉芳村不辞而别近半年后,白云儿收拾好行囊,独自翻过坡去,在夜里叩响了兰圃客栈的门。 这些便是,白云儿始终无法对邱嘉禾坦白的实情。 之后的打算,他倒是同邱嘉禾商量好了。他会在此借住到孩子出世,有他自己的医术,再让邱嘉禾悄悄去请镇上的接生婆,应当不会出大问题。等孩子生下来后,他恢复了身体,便会带着孩子回到出岫堂。如当初沉芳村捡到他一般,他只需随便扯个借口,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便是。 “那,你要让这个孩子怎么唤你?爹?娘?还是……也叫师父?”邱嘉禾托着下巴,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白云儿则又是那姿势,低垂着脑袋,眼中无神,双手抱着隆起孕腹,满面愁容:“我,我不知道……” 邱嘉禾叹了口气。这次见到白云儿之后,老友似乎性情大变,以前的机灵和彬彬有礼全都不见了,只剩下这苦兮兮、眼红红的委屈模样,令人头疼。 也不知道那个沉堂主,除了治病好以外,究竟还有什么好的,能让这一团傻白云痴心至此。邱嘉禾想来想去都想不通,但他心中其实也总不免思忖,这沉芳村,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 不论家家户户是否皆有自己的秘辛,坡南的人来人往永不停歇,集市吆喝声日日响起,也日日不重样。似乎这儿的时光,也流逝得比静谧的坡北要快一些。 白云儿来了兰圃客栈也不算太久,只一月左右,此处又迎来了稀客。 百子柜前·八 兰圃酒楼的大厨,也负责管客栈上下的伙食。此时,白云儿正在院中与他一同拣着药材,今晚给大伙煲药膳汤。白云儿在此借住期间,不愿每日无所事事吃白食,主动开口要帮忙干活,邱嘉禾自然不会给他安排啥难搞的活计,只随口给他派了这一点儿事情,做做样子罢了。 忽然,一道苍灰身影入了院中,恰巧立于栏前君子兰盆景之后。白云儿一边下意识地拉扯袍子遮盖身形,一边抬头看去,登时便呆了。 厚长绿叶与洁白花簇,都不如一身布衣、眉头紧锁的沉芳村抢眼。 “哎,沉堂主,等等——”阿祥从沉芳村身后追了上来,一见他已与白云儿打了照面,心知阻拦无用,一溜烟儿又拐去找邱嘉禾了。 沉芳村未发一言,白云儿已觉无法呼吸,浑身忽冷忽热,仿佛自己闯了弥天大祸。他伸手扶住桌上的茶壶,自以为不知不觉地将它挪到自己跟前。 “别挡了,我点过堂里的药材,紫苏、苎麻根、砂仁、杜仲,这几味全空了。”沉芳村语气有些沉闷,似是微怒,但又谈不上呵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白云儿的面上,直视他清减不少的容颜,然后缓缓挪向他腰间,神情又有些闪烁。 白云儿仍是无言以对,他话中所说的全是安胎药材,言下之意便是已知道了自己的身孕,多半亦是因此才会找过来。白云儿心中不免苦涩委屈,明明是他抛下自己而去的,即便自己当夜有错,也不该连个解释认错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这么遗弃在出岫堂。想着想着,白云儿眼圈都红了。 “哟,沉大夫回来了?”被阿祥找了过来的邱嘉禾姗姗来迟,只见院中这两师徒遥遥相对,那大厨早就溜了,场面十分尴尬。 一听见邱嘉禾的声音,沉芳村紧绷的面上立刻套上了惯常的淡漠有礼,稍稍朝着邱嘉禾欠了欠身,眼神却是一直朝着白云儿:“邱少爷,这段时间,沉某徒弟有劳贵府照料,多有打扰,实在抱歉。我们这便回去,不妨碍你们做生意。” “这算是啥话呀?”“我不回去!” 邱嘉禾和白云儿同时答了话。 沉芳村完全没留意邱嘉禾说了什么,只听见白云儿大声抗议,脸色霎时变了。 “阿云,别闹!” “我不回去,无论如何也不回去!你自己爱上哪儿上哪儿吧!” “听话!你跑出来这么久,难不成学坏了?” “明明是你抛下我这么久,怎么就成了我学坏了?” 邱嘉禾眼睛瞪成两个鸡蛋,瞧着这两人吵了起来,沉芳村面上是他从未见过的难堪与焦急,活像个失了权威的老父亲。他这么一边喝着自己的徒弟,一边却懊恼不已的样子,大概整个自出镇都再没人见过。而远处的白云儿则气得双唇发颤,面颊潮红,这与沉芳村对吼的场景,只怕也是他此生头一回。 若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干的不是救人的营生,我大概过不了今晚就会被暗杀了。邱嘉禾龇牙咧嘴地不知所措着。 也没吵几个来回,白云儿就气鼓鼓地转身而去,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剩下沉芳村独自站在院前,迈出一步去想要追上,却又犹豫不决地站定。 眼瞅着白云儿就要躲进房间里了,忽然,他有些臃肿的身子在门前停住,然后缓缓弯下了腰。 邱嘉禾的惊呼声还未出口,身侧就被快步迈入的沉芳村带起一阵风。沉芳村冲了过去,在白云儿倒在地上之前,将他牢牢抱在了自己怀里。 “唔……”白云儿面色发白,抱着肚子,身体微微颤抖着,却抿紧双唇不肯做声。 身为大夫的沉芳村,自然不浪费时间在无用的嘘寒问暖上,直接将他半搀半抱着进了房,令他半躺在床上,握住他的手腕,等邱嘉禾也跟着进来之时,心中已有数。 “邱少爷,可否借纸笔一用?”沉芳村一边开口请求,一边解了白云儿的外袍。隔着里头贴身的素衣,白云儿的胎腹形态展露无遗。一团圆润隆起,在他纤细的少年腰肢之上,显得那么地不相称。沉芳村微叹口气,随后将掌心贴向白云儿的腰侧,轻施力向下抚着,至腹底收拢托住。他掌心之下,果然有明显胎动,不知是小拳头还是小脚丫,频繁地顶出几个小包来。 “呃——”白云儿轻喊一声,呼吸也急促起来。 沉芳村立刻有些紧张地抬头看他,眼神中难抑心疼。胎儿很健壮,倒是他这个徒弟,与半年前相比,实在是瘦得不成样子。 正巧阿祥已取了纸笔过来,沉芳村提笔挥洒数行,“劳烦邱少爷替沉某去附近的医馆照方抓药,煎好后立刻送过来。”他将方子交给邱嘉禾,又坐回到床边,动手要除白云儿的裤子。 “师父……”白云儿别扭了起来,眼光瞥向犹开着的房门。 “你有些动了胎气,别再闹了,让我替你看看。”沉芳村语气重了起来,但仍是先去把房门关上,再回来处理白云儿这头。 没有出血,那尚算好,沉芳村提着的心缓缓落下。再看白云儿时,见他满脸通红,羞得将半张脸都埋进一旁迭好的被褥之中,沉芳村一言不发地又将外袍盖到他腿上,然后坐到床头,抓起他的手腕放自己膝头,聚精会神地再诊一把脉。 白云儿见师父毫无他意,心中不知是忧是喜,但也不敢乱动。只是沉芳村今日尤为谨慎,光是左关所用时,已让白云儿觉得躺得腰背发酸起来。他正要开口,沉芳村忽然便伸长双臂把住他肩膀,将他抱入了自己怀里,一手轻贴着他的腰,掌心按着胀痛之处,另一手再把右关。 “平常动得多么?”沉芳村问他。 白云儿先是一愣,随后如实回答:“一个时辰,动五六次也是有的。” “夜里睡得如何?”沉芳村一边继续问,一边轻柔给他捏着后腰。 被他恰好揉到最紧绷之处,腰间霎时放松下来,白云儿轻叹口气,仍是只敢实话实说:“……不太好,总是会醒,醒后就很难再睡着了。” “是不是,腿筋抽痉,浅眠多梦,腰酸背痛?” “嗯。”白云儿又一点头,垂下脑袋,似乎又红了眼圈。 沉芳村回以沉默。气血不足,心神过劳,郁结气滞,说来都是些小毛病,但显然都是因这孩子年纪太小便有孕,又无人在旁伺候,他还傻乎乎地只知道安胎固胎,也不识得给自己补补身子。若是给他人诊出这种状况,少不了要好好训斥一顿大人,但偏偏是白云儿,沉芳村骂不出口,要骂也只能骂自己。 长久不听见他出声,怀中的白云儿忽然抖了一抖,有些着急地想要爬起来,“师父,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害了孩子?” “不是,当然不是。”沉芳村知道他害怕了,赶紧扶住他,正色对上,“师父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 百子柜前·九 不多时,邱嘉禾又进来了,身后跟着端了药的阿祥。沉芳村接过药碗递给白云儿,只有三个字:“喝干净。” 白云儿埋头喝药,邱嘉禾趁机凑近,轻声劝:“沉大夫,我看太阳都快下山了,今晚还是不走了吧?便是要回去坡北,等明天白日里,借我们客栈一辆马车回去便是。山路难行,他又是这副样子……”邱嘉禾以目光指了指床上的白云儿,“别一会儿半夜三更的,在山里头,他又动了,动了胎气。”说完这话,邱嘉禾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动胎气”这种话从他口中讲出来,还说的是自己的发小,实在令邱嘉禾浑身难受。 沉芳村没有立即回话,目光仍落于白云儿身上。喝完了药的小徒弟面露疲意,那是他方才看白云儿有些焦躁不安,在方子里添了一两味安神的药材,一会儿药效更甚,确实不好赶路了。于是,沉芳村点了点头,转身对邱嘉禾道:“好,那我们再打扰一晚,有劳邱少爷。” 晚饭是一些简单的粥菜,也是阿祥送到了房间里来,两人吃的也不多。白云儿哈欠连连,漱口之后便上床歇息了。也不过睡了个把时辰,他就又醒了。 房中油灯已熄,又如那晚一般,只余淡淡地上霜。白云儿扭头一看,见沉芳村仍坐在身侧,和衣阖目,靠着床头睡着了。一听见白云儿翻身的动静,他便睁开眼来,垂头看着自己。 这床铺虽不大,但足够二人并肩躺下。便是沉芳村想打地铺,邱嘉禾肯定不会吝啬多一套被褥。多半是沉芳村不愿独自熟睡,仍想这么近在咫尺地守着自己,才坐在床头。 白云儿心中极不是滋味。 他没有开口,只是朝里挪了挪,给外侧腾出更多位置,意图分明。 沉芳村犹豫片刻,终是躺了下去,然后伸手给白云儿掖了掖被角,没有言语。 “……师父还生气吗?”白云儿声如蚊蚋,差点被外头的夜蛙声盖过去。 又是许久不闻回音,他几乎要再次睡着了,才隐约听见沉芳村回答:“我只生我自己的气。” 白云儿眼已闭上,但还是又追问了一句:“那这个孩子呢?” “是我们的孩子。” 这句答复,让白云儿放心地沉入梦乡。 翌日,沉芳村与白云儿如常起身,梳洗进食过后,沉芳村去向邱嘉禾道谢,然后果然问他借了一辆马车。邱嘉禾还将酒楼里的各色点心收拾了一打,厨房的老母鸡绑了一只,一同塞进了马车里。 临出门时,白云儿却还是犹犹豫豫地站在邱嘉禾身旁不愿走。他心里仍是七上八下,不知师父是否已真的原谅了他,对沉芳村长达半年的不告而别,心中也尚有怨气,仿佛只要跟沉芳村回去,以后他就再也不占理了似的。 其实邱嘉禾也觉得坡南比坡北要好一些,这师徒俩要想在客栈借住,那是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或许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但起码在他爹娘回来前是可的。奈何兰圃客栈上下皆有些惧怕沉芳村,此时统统不敢吱声。 “阿云,走了。”沉芳村站在马车前。 白云儿仍在客栈门边,扭扭捏捏,拖拖拉拉,“我……我们不能就在这儿……” 沉芳村额角一顿猛跳,实在是受够了他的任性,大步走了过去,扬声道:“之后喜酒和满月宴,都来这儿办,你满意了?”话毕,他直接将白云儿打横抱起,不由分说地抱上了马车。 最后这话,邱嘉禾听是听得很清楚,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站在原地风中凌乱。他目光追随立刻开驶的马车,见小窗的帘子被掀起,露出白云儿的脸来,果然凌乱的不止一个人。 沉芳村驭马技术平平,翻过坡去花了不少时间。山路颠簸,白云儿腹中胎儿被摇晃得躁动不安,连大人也浑身不适起来,沉芳村只能数次停下马车,给白云儿捏腰捏腿,待他好受些了再重新上路。 走走停停,也在天黑前回到了出岫堂。往时若是师徒二人一同外出,回来时必定是白云儿先进屋,烧水泡茶做饭,忙前忙后地伺候师父。沉芳村也乐意让他忙活,只顾着整理自己的东西,家务统统不干。至于这回,马车停稳后,是沉芳村扶着白云儿下车进屋,堂中早已打扫干净,沉芳村还大方挽起袖子,也不与白云儿打招呼便亲自下厨了。 四菜一汤,很是丰盛。 “怎么了?”沉芳村瞧了瞪大眼睛的白云儿一眼,一边给他盛饭一边逗他,“兰圃的大鱼大肉吃多了,嫌家里饭菜寒酸了?” “当然不是,只是以前不知道,师父也会做饭……”白云儿小声嘀咕。 “说什么呢?你小的时候,站在凳子上都够不着灶台,不都是我做饭的?”沉芳村给他夹了一筷子炒蛋,“加了几滴醋,应当不腥,尝尝看。” 白云儿有些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一边咬着米粒,一边敛眸脸红起来。 “这米饭很好笑?”沉芳村瞅着他的傻样摇头,“快点吃,吃完喝药。” 在沉芳村的日日监督下,白云儿不再对自己的肚子遮遮掩掩,调理之下气色也好了不少。村民们终于盼回了沉堂主,纷纷找上门来,探望的探望,买药的买药,看见小掌柜撑着腰从百子柜后走出来,无一不瞠目结舌。 “就是沉某的孩子,怎么了?”但无论是何种试探的目光,都会被沉芳村干脆的话语给直接打回去。 大家只当是年轻人在外头玩出了火,沉芳村为了保护未婚先孕的白云儿才如此宣称。看在五湖神医的面子上,村民们倒没有多嘴,反而送来不少给孩子的衣裳用具等,令白云儿很是感激。 这次回来之后,沉芳村将百子柜中位于高处但又常用的药材给取了下来,另置了个矮柜来存放,然后便明令禁止白云儿再登那梯子。白云儿的身子日渐沉了起来,若非堂里没有其他帮手,其实已不适合再让他挺着肚子忙出忙进,爬高爬低。该是备好临盆时所需一切,安心待产的时候了。 沉芳村从柜中取出一个匣子,里头装的是他为头胎孕夫所备的工具,以往也给堂中其他病患用过。 白云儿也认得此物,一见到匣子便两颊发滚,连忙放下手中的医书,伸手想要将匣子接过去:“这个,我知道!师父去忙吧,我自己来就好……” 沉芳村牢牢地捧着匣子,双手往高处一举,便躲过了白云儿,“你现在的身形,如何自己来?一会儿别把腰扭了,更难收拾。” 白云儿只得讪讪收回手臂,尾随沉芳村入了卧房。 桌上已有一大盆温热的药汤,沉芳村将匣子放到盆边,一打开来,里头排列着几根色泽青翠的玉柱,粗细不一,形状倒是一致,除顶端有几个细孔外,底部还有一臂长的细绳绑着,其余部分光滑圆润。他取了约有两指粗的一根,放进盆中,让药汤完全浸没,然后连盆带物端到床尾。 接着他才转身,见白云儿坐在床上,还是扭扭捏捏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十八年前我便见过你光屁股的样子了,快点吧,一会儿药凉了。” 白云儿脸更红了,但听话地松了衣带,脱除下身衣物,然后面朝里侧卧上床。 沉芳村大方地在床边坐下,从袖中掏出一盒软膏,沾满自己二指,另一手则扶住白云儿的臀胯。他迟疑了片刻,仍是没忍住揉了揉那瓣臀肉。他以拇指挤入臀缝之中,缓缓向深处蹭去,摩擦过微热微湿的嫩肉,另外四指捏在臀瓣上,抓握出粉色指痕。 他有些失神。 百子柜前·十 白云儿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几声喘息,令陷入恍惚的沉芳村回过神来。 “咳咳……”沉芳村清了清嗓子,定下心神,如常掰开白云儿的臀,沾了软膏的手指往娇嫩之处探去。指尖才碰到紧皱的穴口,果然听见白云儿又轻呼一声。 “放松些。”沉芳村简短嘱咐一句,将指腹继续往穴中送。他曾替不下十个孕夫放置此物,知道此事初时定会有些难堪,但有软膏作辅,通常都能顺利完成。但当他将半根手指都塞入白云儿身下后,却发现他双股发颤,全身紧绷,呼吸都滞住了。沉芳村不由得探身去看他面容,见他死死咬着下唇,眼圈发红,满眶泪水,身体动也不敢动,却抑制不住微微发抖着。 他很害怕?为何害怕?沉芳村先是困惑,然后忽然醒悟,这才是这孩子第二次被他人……触碰此处。沉芳村脑中掠过那夜的情景,清晰记得他多次向自己求饶,但正在气头上的自己恃着药性,当真是一次都没有管过他的感受。 思量至此,沉芳村将手指缓缓抽出,然后欺身向下拥住躺着的白云儿,沉声唤他:“阿云。” 白云儿本侧卧着,此时有些惊讶地偏过脸来,还未来得及露出疑惑神情,便被沉芳村吻住了。白云儿方才咬得生疼的下唇被他以舌尖润湿,然后挑舌深入,分甘自己口中残余的安胎茶滋味。 “哈……”白云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打得懵了,猛地一闭眼,两侧眼角都各滑下一道泪痕来。他任由沉芳村亲他,身子逐渐在他怀中放软。沉芳村的一只手还在他臀上摸来摸去,方才的软膏沾得腿根到处都是。 到底是被心爱的人又亲又抱,即使刚才确实害怕,现在白云儿也早就沦陷了,腿间青涩嫩芽自觉翘起,顶在了圆润腹底。 沉芳村见他面色绯红,浑身发软,目光也随之一同柔和下来。他伸手刮去白云儿颊上泪珠,再直起身来,重又沾了一手软膏,然后一边揉捏着白云儿的腿根,一边再次将手指送了进去。 这一回,白云儿只是轻抽了口气,便眯着双眼仰起了头,鼻间的几声轻哼不再饱含恐惧,而是有了渴求。沉芳村默默感受着,他的幽穴先是缩了缩,随后乖顺地容许了他的动作,柔软地被手指层层开拓软肉,偶尔还有几下轻吮。沉芳村极慢地推拉数次,继续添了一根手指。 白云儿按捺不住伸手向自己胯间,隔着孕腹只堪堪摸到勃起性器,无助又极难为情地看着沉芳村,“师父……” “嗯。”沉芳村应了一声,将二指顶得更深,一番抽插后,抬另手去握住他贴在腹下之物,若有似无地套弄着。他两手同时动作,温柔而有力地抚慰着白云儿的身体。 “呃——”得了帮手的白云儿收回手臂,改而抱着自己的肚子享受,半睁着眼,口中断断续续地发出呻吟。实打实来算,这还是他第一次品尝到床笫之欢的快感,浪潮般的欢愉摇晃着他的躯体与神志,稚嫩的身子注定坚持不了太久。“唔……啊!” “等等。”沉芳村察觉到了他即将溃堤,握住他性器的手一把裹在顶端,指尖捏着胀红之处不放,另一手飞快抽出,从一旁的药盆里捞起那根玉柱,将它妥帖地塞了进去。 经过药汤的浸泡,那玉柱已被润得通体生温,而上头的小孔则将不少药汤导入其中,被推入体内之后,药汤再从小孔中溢出,滋养产道。数股微热液流潺潺而出,涌入白云儿正热切收缩着的幽穴,冲刷过他敏感的褶皱嫩肉,其中滋味,磨得他几乎顾不上自己身形臃肿,想要翻过身去。 在此事变得太过痛苦之前,沉芳村放开了禁锢着白云儿的那只手,浓稠黏腻的精元立刻从他掌心中喷涌而出。方才塞进去的玉柱仍有一小截露在外,还有那一条细绳,此时竟也随着白云儿痉挛的腿根而不住抖动。 “——唔,哈……”白云儿先是噎住了片刻,然后才长呼一声,声音娇软得如同女孩儿。他的双臀仍在不断夹紧,沉芳村已撤了手,却眼见着剩余的那一截翠绿自发地被吸了进去,整根没入。 沉芳村只需瞧一眼自己掌心中的白浊,便知道他这乖徒弟,当真是“守身如玉”至如今。他不由得微笑起来,拾起那一缕细绳,将它绕在白云儿一侧大腿上一圈,然后松松垮垮系上个结,“要含上一个时辰。” 白云儿仍沉溺在高潮的韵味之中,只顾着喘,根本说不出话来。等他终于回过神来,察觉沉芳村已替他擦拭过腿间,自己身下还垫了迭好的布巾,将臀胯抬高了些。他一面抬手摸着微有些发胀发闷的下腹,伸出另一条胳膊去够沉芳村的衣角:“师父不,嗯,不用……不用?” 正抹着手的沉芳村瞧他一眼,见小徒弟眼角仍泛着红,眸中湿润不减,微喘未平,还抱着肚子,显然是腹中胎儿被扰不安的姿势,整个人一副市井秽书中出来的模样,不由得心中苦笑。但他只是倾身吻了吻白云儿的前额,顺势抱着他略微翻身,令他将腰间重量倚到自己身上,“等孩子出生之后,等你身子养好了,再想这些。” 白云儿心中一阵感动,想要撑起身子来坐着,立刻觉得臀间那光滑物什在往外掉,忙提气夹紧,然后便再不敢乱动了。 沉芳村将一切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白云儿眨眨眼睛,终于壮起胆来,歪着脑袋打量沉芳村的神情,“阿云有一事想问师父。” “你问。”沉芳村半侧身子撑着他,长臂一伸,将桌上的茶杯取了过来。 “之前,回来的时候,师父说,喜酒……”白云儿话说得支支吾吾,断断续续,“是真的么?为何师父愿意……” 沉芳村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喉间滚动,咽下早已凉透的茶水,放下杯盏后神色颇为复杂。 白云儿以为他心中仍在介怀自己算计他之事,立即噤声,不敢再问。 “我回来之时——我指的是,开春之后那一次——”沉芳村终于回答。 白云儿知道,他说的是他走了三年的那一回。 “在归途之中,收到了你后来寄来的信。”沉芳村略微垂下眼来,耐人寻味地看着怀里的白云儿。 白云儿一听此言,立刻倒抽一口凉气,从他身上飞弹而起,随后抬手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一声尴尬的哀嚎从他指间漏出。 那是他已在兰圃客栈住下时,坦率面对自己对沉芳村的心意后,写下的数封情信。彼时沉芳村已两年未归,白云儿日日夜夜被思情折磨,便将所有情绪都化作幼稚的甜言蜜语,毫不掩饰地通篇倾诉,里头还有不少他痴心妄想的白日梦。可这皆因他深信沉芳村一封信也不会收到,毕竟先前的信全部都寄失了,而沉芳村又从未回信。 谁能想到,沉芳村归家时沿原路返回,恰巧遇到赶路的信差相迎而来,最后的几封信一并交到了他手上。 此时,白云儿捂脸惨叫终于停歇,但仍无言见他,只剩两个耳尖在发絮间透红着。“所以师父回来的时候就,就知道,我对你……” “嗯,”沉芳村笑意加深,搂着他的脖子将他拉近,亲吻他的发顶,“我都知道。” “那师父对我也是……?”白云儿从指缝中偷看着沉芳村。 “唔……”沉芳村看着他,思绪万千。 百子柜前·十一𝔪ī𝔮īngщ𝓾.č𝔬𝔪 尘缘未了,牵挂未却,俗世羁绊,尚不能断哟。 这是两位师父给沉芳村的最后训示。 若非二老执意要他入世历一番人情世故,沉芳村早已入了空门。并非他对修佛修道大有兴趣或是执念,倒不如说,他之所以适合出家,就是因为对大多数事情都没有兴趣,也没有执念,修行最适合不过。但自他记事以来,两位师父的训示还未曾有过出错,而做一个俗家医者也无何不可,那他便依师父们的吩咐便是。 沉芳村最开始独自提着药箱四处行医时,年纪与他离开出岫堂时的白云儿一般大。数年间,他确实看遍世间悲欢离合,愈发明白师父们的深意。只有将自己置身其中,才能掂量出人命的重量。不曾入凡尘一遭,又如何知道为何要出来? 他曾以为这便是师父那训示的全部了,选中自出镇落脚后,他本欲避世隐居,那是即便不供佛祖不供三清,也与修行无异的日子。岂知,随后他便捡到了白云儿。銗續章擳請椡ñ𝔦hoñg𝖌e.𝔠oⓜ閲讀 有了个孩子,生活便注定不会是他先前所计划的那般。 人若是独自老去,与世间的纠葛便会越来越少;反之,若是日渐长大,那与世间的纠葛免不了越来越多。待沉芳村忽然醒悟那时,他已再难独善其身,因为他的人生,与白云儿已息息相关,白云儿越来越成长,他便陪着他越来越入世。人情往来,喜怒哀乐,尤其是白云儿的一颦一笑,全被沉芳村看在眼内,记在心中。 这也无妨,不过印证了师父们的前言罢了,有了个徒弟,便有了个牵挂,果然今生与佛无缘。沉芳村这般想着,苦笑一番,倒也不恼。 此时的沉芳村,仍只当那羁绊不过是这一段师徒情谊,与左邻右舍间的父子手足之情相似,本人人生来皆有,而白云儿是个孤儿,那边由自己来填补一番。 再到他在归途中收到白云儿的信,纸上字字真挚,句句倾心。那些浓情蜜意,嗔怪娇怨,苦思冥想,早已远越家人之间的感情。 他想要与我共度一生。他愿将一切都交给自己。 天地广阔,还未曾有人对沉芳村说过这些话,存过这等心思。沉芳村竟然不觉惊讶,不觉愤怒,不觉羞愧,甚至不觉怪异,只觉心痛。他怎么会爱上我呢?我除了养他成人之外,能给他什么? 沉芳村心中仍有一丝侥幸,希望他日白云儿能移情别恋,爱上与他年纪相仿,给他热情关怀,给他终生相伴,给他欢声笑语的大俗人,而非自己这种半侧身子已出俗世的淡漠之人。怀揣着这般心思,他回到出岫堂。 沉芳村清楚记得,那是春日,出岫堂外栽下多年的一杏一桃都正值花开。他一手提着点心,另一肩头背着不重的行囊,踩在两侧已有齐膝高茵草摇曳的乡路上,步履悠哉,却步步心乱如麻。 他心中已想好该如何应对白云儿,这孩子多半未料到自己竟阴差阳错收到了信,那自己也大可佯装不知,一切如故便是。但实情知与不知,于沉芳村自身而言,自然大有差异。 无论如何,久别重逢,都是喜事。沉芳村也期盼着见到徒儿,想必他三年间应当医术见长,心性说不定也能沉稳些许。 行至不远处,沉芳村瞧见出岫堂院门外几个人影耸动,白云儿正在其中。原来是他正指挥数名村民登上梯子,在给出岫堂的牌匾除尘。白云儿自己站在门前,怀中还抱着几根枯枝,该是方才在地上捡的。沉芳村不由得站定,离远遥遥望着,不过三年,白云儿已长得几乎与他一般高,面上虽犹有几分稚气,亦添了不少俊朗,身上所穿衣裳仍是旧的,几乎要不合身了。 白云儿正举起手来向上方的牌匾,指导着需要清洁之处,目光中清澈不减,还多了沉芳村此前不多见过的坚持与镇定。正适合初春的轻薄衣衫勾勒出他将要步入成年的身形,细腰长腿,脖颈如玉,不再软弱不堪,但仍青涩如枝头早杏,令人只想将他拥入怀中,握于掌中,藏在心中。 沉芳村忽觉心头剧动,口干舌燥,神志荡漾,浑身再不能动弹半分。 偏偏此时,白云儿转过头来,看见了沉芳村。 一切便如堕入仙魔幻境一般,时光与感触都被放缓了,沉芳村看着这一切——白云儿手中的枯枝纷纷掉落在地,他面露难以置信之色,呆住片刻,随即化为巨大的惊喜。然后他朝自己奔来,恰有春风拂过,邀落堂前树稍花瓣,空中共舞。白云儿穿过絮絮如雨的净白飞花,跑到了自己跟前,带着他眼角的泪,带着风,带着药香,还带着一声“师父”。 他张口,却被激动之情堵得不能言语,眸中泪珠打转,委屈的模样,登时又是沉芳村记忆中的那个小阿云了;他伸出双手,似是想如从前那般扑入师父怀中,但发觉动作已不再合适;他又伸手想去替沉芳村提东西,却不知该先取他肩上的包袱,还是他手提的食盒,手舞足蹈一番,动作尴尬。 最后,还是沉芳村张开双臂,才令他终于一把抱住了朝思暮想的师父。 在沉芳村回抱住白云儿的那一刻,弹指间,他领悟过来,这才是两位师父的训示所指。 尘缘、牵挂、羁绊,是此人,是此情。 但沉芳村何尝不知,这段情若是当真开始,便注定坎坷? 先不说二人长幼有别,身份不合,便是单说年纪也实在太不相称。沉芳村不曾受世俗教育,向来肆意妄为,视礼教森严为无物。他只恐怕等过了几年,白云儿长大之后,见识过海阔天空,又会对人生另有想法,届时难免觉得是自己诱骗了一手养大的徒弟,将他禁锢于此。同时,他亦深信白云儿多的是比自己更好的选择,此刻情意不过是一时少年青春萌动,算不上多认真。 在之后一年间,沉芳村刻意与白云儿拉远距离,给他机会去厘清内心想法,只盼二人重新相处之后,这傻孩子能明白过来,他对自己的感情,只是对亲人的思念加持美化后的错觉罢了。 使这段日子最为难过的,却在于他自己的那点情愫,沉芳村竟也日渐明晰,确实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了。白云儿再不是当年那个小娃娃,他已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不论是行医持家,还是谈吐表达,他的阿云,已有了只属于自己的一套心思。 这恰恰令沉芳村爱他爱得更深。没错,沉芳村自知,他爱上了白云儿。一旦他明了白云儿已能独立,便顿失可能误导稚子的负罪感,反而绝望地想把这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可这应当是白云儿自己的抉择,怎能为他的执念所左右? 沉芳村日夜被两种矛盾念头拉扯折磨,这一年中,尽力将所有心事藏得滴水不漏,未叫白云儿察觉。除了他的略显冷淡,叫白云儿好一顿消沉。 纠葛之中,沉芳村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已免不了凡俗命运,为情所困,时刻煎熬。偏偏白云儿病中呓语,念叨着让师父不要走,更使他心如刀割。 在那个积雪的清晨,有记忆以来,他头一回在心中默默对自己道了句,我也是人,我也有难抑相思之时。 沉芳村吻了白云儿,还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 百子柜前·十二 不久后,便是那一夜癫狂,将沉芳村的所有压抑与自持都打破得七零八落。 药性上头时,沉芳村能想到的便只有,这都是白云儿自找的。既然他愿意,那自己还有什么咬牙苦守下去的意义呢?不如干脆从了他愿,反正给自己师父下药这种事情,他既做得出来,就该乖乖承受后果! 翌日清晨,沉芳村望着被铺上血迹斑斑,心绪竟比昨夜还要慌乱。这种事不该做,不应做,不能做,但他还是做了。更要命的是,明明本该只余药效消退之后的错乱,沉芳村却发现,自己对昨夜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白云儿的娇喘哭喊,记得他的纤腰长腿,记得他通红双眼瞅着自己,记得他有话语未出口就被自己以吻搪塞,还有他少年初长成身子的滋味。 怕且这一枕荒唐,根本非药性所为,催情药成了契机,催的非情欲,而是情爱。 沉芳村一时未能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情急之下,选了一条下下之策。他调好金创药,然后溜之大吉,剩下白云儿独守出岫堂,含胎豆蔻。 至他终于捋清思绪,回到堂中之后,见白云儿不在,对堂中药材稍作清点后,很快就猜到了情况。他想也不想,立刻往兰圃客栈赶去。 “那师父这半年里,去哪儿了?”见沉芳村沉默许久,卧于他怀中的白云儿耐不住寂寞,小声撩他话头。 时辰已到,沉芳村没有回答,将他抱起些许,转腕探入他股间,将那被含得有些发烫的玉柱给小心地取了出来。然后,他再将白云儿搂进怀里,替他揉着肚子,温暖宽厚掌心呵护着被胎儿翻身顶撞到之处。见白云儿仍是一脸好奇地看着他,只得叹了口气,低头凑近小徒弟耳边:“……秘密。” 白云儿的产期将近,沉芳村已着手准备所需用度,除堂里吃穿药材以外,还得预备给孩子的东西。向东买布匹,往西订摇篮,要去放牧的农户家借头母羊来,或者干脆请一位乳母到堂里住下,顺带伺候白云儿月子。事情本来就不少,偏偏出岫堂还常年负责着照看村里的老病患,以往白云儿若是要离开,必定会提前先替他们开好方子,抓好小半个月的药,之后才敢放心出门。毕竟不少老人家离了药病情便会加重,性命都指望着出岫堂,医者不能不顾。 眼下堂里即将要有初生孩儿,想必有好一段时日会忙作一团,沉芳村也打算按照惯例,先将方子和药材提前给有需之人。待白云儿分娩之后,若是忙不过来了便干脆闭堂不开,村民手中仍有药可服,便不至于影响日常起居。 在抓药打包之时,二人却发现,有一味草药所剩无几,不足一月之量了。偏偏这位病患是常年心悸,一旦断药可大可小,一时间亦无其他更好的替代药材。本可以请人到其他镇上购买,但要辗转送到自出镇,怕会卡在堂里最忙乱的时候到货,令人头疼。各种权宜之下,沉芳村还是决定,独自入山一趟。 “天一亮我便启程,只采所需草药,必定同以前一样,在天黑之前回来。我也同隔壁家大娘说了一声,你若有事,便将竹篮子扔进隔壁院子里,她见到了立刻就会过来。” “放心吧,师父,这还有一个多月呢,应当不至于出什么事,让我连去敲隔壁的门都敲不动,师父你老人家就安心吧。” “……我很老吗?” “没有,嘻嘻。” “总之,你切记要事事小心,不要离家,乖乖在堂里呆着。若真遇事,莫要独自逞强,隔壁大娘虽不谙岐黄,但好歹生过孩子。药也要记得服,家务事就不必做了,等我回来再说吧。” “好,阿云知道了。今日白天看天阴云厚,明日说不定有雨,师父上山下山才要注意着呢。” “嗯,只是到半山腰而已,路不难行。” 翌日清晨,白云儿犹在梦中之时,沉芳村便独自入山了,还特意在背篓里放了一把油纸伞。 天气确实看着不大好的样子,似乎随时会下雨,但至巳时,云层又消散了些许。 白云儿依照沉芳村吩咐留在堂中,但还是忍不住干起了家务活,扫了扫庭院落叶,又给卧房添了熏香,将喝剩的残茶倒去,洗净杯碗,整理医典。反正都是些轻便的活计,又不是瘸了腿,总不至于离了沉芳村便什么也做不了。就这么不慌不忙,过了午时。 “沉堂主!沉堂主救命!”外间忽然传来疾呼,白云儿慌忙迎出去,只见邱三奶奶家的大儿媳妇,正抱着不到三岁的闺女冲了进来,一见到他便大声哭喊,“小掌柜!小掌柜快救救我的女儿!” 白云儿连忙冲过去,接过小女孩儿到自己怀中,定睛一看,发现孩子的脸憋得通红,呼吸急促,似乎想咳嗽但又咳不出来,张着嘴却发不出多少声音。 “这是吃什么噎着了?!”白云儿吓得大喊一声,见孩子已经满面发紫,性命堪忧,若是再不做点什么就要来不及了。他立即将孩子翻过身来,上身靠在自己一条手臂上,然后提起另一手对着她后心使劲拍打。可一阵猛拍之后,那女孩儿还是窒着气,浑身僵着,无法呼吸。 他身旁的邱三儿媳双腿一软,已跪倒在地,几乎是大声嚎哭着,令白云儿更为心乱。他又将女孩儿抱起到自己胸前,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托着她的的前胸,一手再次给她拍背。反复多次,到他自己也几乎要跟着哭出来时,才隐约听见几声干呕,小女孩儿把那颗要命的糖莲子给咳了出来。 女孩儿终于能够呼吸,登时就蹬动着四肢哇哇大哭起来。一听有哭声,白云儿立刻松了口气,浑身泄力,几乎要抱不住孩子,赶忙将她塞回了邱三儿媳的怀中,自己则倚在身后的百子柜上喘起粗气来,“没,没事了……” 邱三儿媳抱紧了女儿,也跟着女儿一块嚎啕,一边哭还一边跪在地上给白云儿叩头:“谢谢,谢谢小掌柜!今日幸好小掌柜在这儿,救了我女儿的命!” 其实方才白云儿也慌得不行,被急得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当真害怕这孩子会死在自己手上。现在救回了孩子一条命,他的一颗心终于掉回胸膛深处,这一趟大起大落的,也把他吓得不轻。 “孩子还小,牙还未长好,该是糖莲子咬不动。以后别给她吃这些了。”白云儿长叹口气,先将邱三儿媳扶起,然后一边撑着柜边,一边踱步着在百子柜中翻找,“这儿,定惊茶,拿着吧。” 邱三儿媳将还在抽泣的女儿抱紧一些,仍是对着白云儿连连鞠躬道谢。随后,她见天色不好,便放下几文钱,取了药,赶紧抱着孩子回家去。 目送他们母女二人平安离开之后,白云儿又是长舒一口气,心中暗叹,可有好些年不曾试过如此紧急了。 他还在柜台后稍作收拾,忽然一道雷劈破天际,轰隆一阵响声,把白云儿吓了一跳。他正要抬头去看外面,就觉腹中一阵闷痛,小腹骤然紧绷,一时令他疼岔了气,猛地弯下腰去。 许是先前太过紧张,吓到了腹中胎儿。白云儿一手扶着百子柜,另一手托着沉重的腰腹,缓缓地复又站起。他眼前阵阵发花,脑中也有些懵了。 刚才抱着小女孩儿的时候,似乎有几下撞在了肚子上,但当时情况凶险,自然根本顾不上这么多。白云儿忙以掌抚腹,不断地在腹底揉着,只盼着身体快些放松下来。他忆起昨日沉芳村已提前煎好了安胎药,在厨房里,稍微加热便能饮用。只要他慢慢地走,将药喝完,应当会好起来的。 白云儿稍微定了定心神,正要提脚,天边又一阵亮如白昼的闪电划过,随后便是滚滚雷声。 “呃——”肚内剧痛与暴雨倾盆同时袭来,白云儿忍不住喊了出来。 他上半身趴在了柜台上,腿间有温热液体流出。 —————————————————— 下章开生~ 百子柜前·十三 憋了两日的雨,此时终于下了出来。雨势之大,仿佛要一举淹没山野田间。出岫堂门前瓦篷如同瀑布飞流,雨声盖过了白云儿的呼声。 白云儿倚在百子柜前,浑身脱力,渐渐颓然滑倒在地,只能背靠长柜而坐。他腹中坠痛骤起骤落,胯间已是湿透,似乎还闻得隐约血腥之气。 以他的医术之精,立刻便意识到自己多半要早产。腹底坠感阵阵,每一刻都比先前更加发闷发硬,羊水已破,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奈何此时大雨滂沱,便是白云儿能手脚并用地爬到院中去,也难以在横风横雨之中将竹篮扔过院墙,更别提这种天气,隔壁大娘怎么可能不躲进屋中? “……大娘!大娘——呃……”白云儿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可外头风声雨声雷声同起,他虚弱不堪的呼唤根本不会被听见。方才还未干透的冷汗,现在又湿遍了他全身。他几次挣扎着试图站起,却始终难以起身,反而令腿间羊水不断外涌,下坠之痛更加剧烈,最终体力不支,斜斜地倒在地上。 “不……不行……”白云儿心知,他是定然不能再起来了,勉强走动可能还会适得其反,如果羊水流尽,孩子会有危险。若此时当真便是该娩下孩子之时,那哪怕要他独力支撑,也必须保护腹中孩儿一切平安。 白云儿伸出一只手臂,抬高攀在身后柜台边缘,然后借力使自己腾空些许,另一手赶紧拉扯着身下衣物。正将下裳褪下些许,腰腹间又是阵阵激痛。“呃,啊——”白云儿仍一手死死捏着柜边,腰身不自觉向空中顶动,随后无力地再度瘫软下来。 他的眼中已噙满了泪水,呼吸急促且杂乱无章,双腿乏力,腿根处轻微发抖着。他只觉从胸腔往下,似是都浸泡在唤做疼痛的苦水之中,难以动弹,难以摆脱。他能大致感受到孩子正被阵痛推裹着向下,顶开他的骨骼与经脉,极缓慢地折磨着他的躯体。他深吸几口气,顺着阵痛发力使劲,吼声噎在喉中,只等阵痛一停,便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师父……师父!唔,痛……”白云儿几个抬头,将自己的后脑狠狠撞在柜上,强迫自己清醒些许,咬着下唇再次用力。他的目光游离而模糊不清,瞥向那依然水流如注的门口,只盼能见到那一身月白。 为何此时又是他独自留在这儿了?师父还会回来么?他又走了,师父不会不要我了的,对不对? “呃……”白云儿无声地呻吟着,闭上双眼,让本能指引他的身体向下推动。 雨声渐弱,白云儿却无力再高声呼叫。 日头开始西斜,白云儿的体力也如落日余晖褪去一般,由他的喘息之中缓慢流失。午时后便滴水未进,他彻底躺在了潮湿的石板地面上,用尽浑身力气,一次又一次痉挛般挺身,然后摔下。他心中谨记着多年来沉芳村对他的教导,该如何使劲,如何调息,如何抑制自己的哭喊亦保存体力,甚至还记得些许如何数阵痛间隙的时间。但当下一波将他五脏六腑挤压破碎的剧痛来袭之时,他还是只能嘶哑地哭泣着。 白云儿觉得自己快要晕厥了。他记得医书上的记录,初产需时最长,孕夫尤甚,年幼或高龄者更甚,遇难产者,甚至有三日三夜未能分娩,若拖得太久,则有性命之忧,难保不一尸两命。白云儿很害怕,恍惚之间,勉力朝门口挪动些许。他以余光瞥见些许剩余夕阳金光,喘着粗气,无助地任由残阳从身旁流逝,石板愈发冰冻。 等太阳下山,是不是就会……到此为止…… 白云儿以为自己泪水都哭干了。直到一道阴影逆着正在消散中的红霞,闯入门来,令他眼中再度蒙上氤氲。 “师父……师父!” 沉芳村万年整洁干净的布衫上,竟染上不少泥巴点点,半身湿透,不知是一路上在泥泞山间摔了多少跤,淋了多少雨。他手中的纸伞和背篓跌落在地,背篓中装满了所需草药,而纸伞早已残破不堪。 “大娘!大娘!”沉芳村冲出门去,对着隔壁高声呼喊,语气可谓此生未有之急切。听见隔壁应声后,他又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一把将白云儿捞起抱入怀中,声音如身坠冰窖般生涩发抖:“阿云!阿云,好孩子,我来晚了!” 一直到感受到沉芳村体温的那一刻,白云儿才终于哭出声来,“师,师父……我好痛,呃——怎么办?孩子,救救孩子……呜呜……”他依然浑身无力,全然靠在沉芳村身上,嗅到他身上雨水与枝叶的味道,定睛一看,发现沉芳村的衣衫上有好几处划破,面上也有擦伤。 “不怕不怕,有师父在!”沉芳村急得眉头直皱,语速之快,大概全自出镇都未曾有人听见过。他一边搂着白云儿的身体,将他早已湿透的下裳终于除去,一边指挥着刚进门就吓得不轻的大娘:“快去烧水!然后,干净的布巾在卧房里!” 沉芳村飞快地将自己的外袍脱去,用干的部分将脏污之处包裹起来,然后塞到了白云儿的脑下。 白云儿仍在断断续续地嘤咛痛呼着,随即有感沉芳村的大手探入了他腿间,指尖抖得连他都能察觉到。他稍微探头去看,入目是沉芳村双眼通红,紧抿双唇,面容苍白,是极其担忧惧怕之色。 “师父……”泪水自白云儿眼角滑落,“啊……” 沉芳村几乎要屏住呼吸,才能勉强稳住自己的动作来替白云儿进行检查,所幸产道如常拓开,羊水清澈。他又以另掌去轻按白云儿下腹,微使力向下挤压,果然听 见白云儿几声可怜呻吟,但探得胎儿走势正常,一切尚算顺利。沉芳村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眼下最大危机,便是白云儿显然体力不支,不知能否撑下去。 白云儿仍被一波阵痛折磨得眼前发黑,只听见身边窸窸窣窣一阵,然后又被沉芳村抱入臂弯之中,有温水喂至嘴边。 “好阿云,再坚持会儿……”沉芳村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杯,给他喂下掺了药末的水,又将一片人参塞入他口中。恰在此时,大娘从房中抱了枕头与被单出来,给白云儿垫在身下,令他上身终于有了较为舒适的依靠,下身也置于布料之上。沉芳村趁此时闪入百子柜前,慌忙抓了一剂,川芎、当归、人参、甘草、益母草等,立刻让大娘带入厨房煎起。 “阿云,我的阿云做得很好……”沉芳村哽咽着,在白云儿眼角耳畔使劲亲了几口,然后才又跪在他腿间,“疼了便向下使劲,很快就好了!” 补了些许提气药物的白云儿终于又有了力气,听见沉芳村安慰,一边哭着一边重新咬紧牙关,趁着阵痛使力往下。他几度猛地仰头,双手不断捶打身侧的枕头,口中泄出压抑的闷吼声,声声都要撕碎沉芳的心。 煎好的药放在柜台之上摊着,随着一声高一声低的呼喊,柜子砰砰作响,药碗随之晃动,几乎要将药液泼洒而出。那是白云儿实在痛到极处,忍不住举起拳头来砸着柜子。 “呃——啊!痛……好痛!师父……” —————————————————— 因为篇幅有点长,部分生子内容放在下章,真不是我故意卡生的_(:_」∠)_ 百子柜前·十四 生子前2/3部分在上一章,大家可以连起来看 天已黑透,大娘从屋内取来油灯,一盏又一盏。雨停了,凉了的药也悉数喂给了白云儿,还有两个生过孩子的邻居闻讯而来,帮忙端水端茶,给白云儿擦着汗。 “再来一次,阿云,再来一次!”沉芳村的嗓子也哑了,他跪得双腿已麻木不堪,仍然一手托着白云儿的腿,另一手不断地替他顺着下坠的小腹。 “不,不行……”白云儿摇着头,双唇干裂,双目红肿,胸膛急促地起伏着,面颊上粘着汗湿的发丝。他已被长久的痛楚折腾得神志涣散,难以再调动精力。 多年来,白云儿随沉芳村一同接生过不少婴孩,二人亲眼见证临盆之痛,皆从未曾对分娩之事掉以轻心过。但即便谨慎如他们师徒二人,也料不到今时今日之难,超出了年轻的白云儿所能承受的极限。 沉芳村心急如焚,数时辰的忙碌下来,他亦早已发髻松散,衣衫凌乱,满身大汗,双手上沾了不少污血。“再来一次,听话,阿云!” “呃……啊哈……”白云儿发出几声啜泣,可已经再哭不出多少眼泪,只剩下绝望的干嚎,听得沉芳村心神俱裂,“师父,救我……” 几名妇人都着急地替白云儿擦拭着额头脖颈,一道轻声鼓励着他,“小掌柜,再试一次!很快就生下来了!” 无人留意到沉芳村徒弟一起流下泪水。他本已预备好一切,发动前该让白云儿服什么药,如何让他保存体力,如何在力气不足时替他催产,如何减轻他的痛苦……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沉芳村狠了狠心,以指腹轻推开白云儿撑到极致的穴口,擦拭着那一抹若隐若现的颅顶,试图帮助胎头向外,但仍是有些勉强。“各位,将他抱起来,抱起来一些!” 众人听沉芳村吩咐,立刻七手八脚地架住白云儿,令他半坐半跪地直起身来。白云儿当即惨叫连连,根本立不住,只能任由他人摆布,但卡在穴口的胎头也顺着牵引露顶更多,呈将要娩出之势。 沉芳村半侧身子向下,一手仍护在白云儿胯间,另一手去握他早已冰冷无力的手掌,牵至穴口,令他指尖轻触那些许胎头,“阿云,摸到了吗?” 白云儿点了点头,勉强睁眼看向沉芳村,目中逐渐有光芒聚拢。 沉芳村紧紧握着那只手,又牵到自己唇边,大力地亲了又亲。他回望向白云儿,目中全是心碎伤痛。 白云儿回握住他,猛然发力捏拳,高呼堵在胸腔之中,用尽全力之下,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呃——啊!”他的一口气憋到极致,揪心长啸一声,便感到穴口有物被挤出,下腹一轻,将孩子终于生下。 “生了!”众人齐齐发出喜悦的惊呼,大娘连忙接过婴孩,照着沉芳村所说来清理口鼻。白云儿又倒回到了枕头之间,在沉芳村替他挤按出残余胞衣时仍不住呼痛, 眼神却一直追着那一团湿漉漉、脏兮兮的血肉,直到终于听见微弱如狸猫叫唤一般的啼哭,他才昏睡过去。 孩子出生时已是戌时,白云儿直接睡过去了,一直到翌日鸡鸣才醒。他自然不知,沉芳村还未来得及看一眼孩子,便先将他抱回了屋内,好生照顾;是几位大娘替初生婴儿洗净裹好,抱去给有奶的邻居喂了一顿,还在出岫堂里做了点简单的吃食,硬拉着给白云儿收拾干净后的沉芳村,非让他吃个馒头喝点米粥,才准他去处理外堂的一片狼藉;待沉芳村亲自检查过孩子的情况,稍作梳洗后,她们才留下一家三口,各自归家歇息去了。 白云儿再睁眼,正是临破晓前日月交替之时。他一扭头,便见沉芳村靠在床头,已换了干净衣裳,睡得正熟。先前已备好的摇篮被拉到了床边,里头似是有锦被裹成的襁褓。白云儿登时便全然清醒了。 他勉强撑起上半身,既不想惊醒师父,又着急要探身去看摇篮,身子无力,动作笨拙,没挣扎几下便一头栽到了沉芳村腿上。 沉芳村立刻醒来,将白云儿搂住抱起,低头正好对上他在昏暗中闪着微光的双眸。随后,沉芳村猛地将他按入自己怀中,双臂收紧,牢牢抱着。 “师父?”白云儿轻声唤他,顺从地也将手臂搭在他的腰上。 “……嗯。”沉芳村将他抱得更紧,双唇落于他额角,呼吸加速。白云儿靠在他怀中,几乎能听见他心跳如擂鼓般激烈,气息紊乱,胸膛微震。 白云儿不曾见过沉芳村这副样子,即便他瞧不见沉芳村此时双目通红,眼泛泪光,鼻咽哽塞,他也下意识地轻声安慰道:“没事了,不痛了,师父,阿云不痛了……” 良久,沉芳村才松开双臂,于日出之中轻吻白云儿的面颊,温柔问他:“饿不饿?要水么?” 白云儿摇头,探长手臂向着摇篮:“孩子……” 沉芳村将摇篮拉近,先将孩子抱入白云儿臂弯之中,然后再抱住仍过分虚弱的白云儿,令他靠在自己怀中,随后吻向他耳尖,“我们的女儿……” 白云儿目不转睛地望着怀中襁褓,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柔软粉嫩。 旭日已升空,经过昨日一场暴雨,阳光甚暖,恰让白云儿能好好看清女儿的模样。他已被初生婴孩的纯真与脆弱惊得难以言语,转头去看沉芳村时,眼中饱含激动热泪,踌躇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沉芳村再吻他眼角,轻声笑哄:“恭喜阿云,做爹爹了。” 自出镇从未如今日这般热闹,全镇百姓,家家户户,不论坡南坡北,都往兰圃客栈来了一趟。不为别的,只为今日是出岫堂堂主、五湖神医沉芳村与其唯一徒弟的大喜日子,沉堂主在兰圃客栈设宴,既是他娶妻的喜酒,也是他长女的满月酒。 其实村里人都知道,沉家千金出生已有近两个月了,之所以今日才摆筵席,皆因这小姑娘性子太急,提前出生,打了新爹爹们一个措手不及。沉堂主怜惜娇妻,执意等他身子好全了,才赶着马车,雇了挑工,带着成箱成箱的名贵药材,到镇上来。 而这满月酒的席上,既无鲍参翅肚,也无鸡鸭牛羊,反而只有更难得一见的东西——出岫堂秘制十全大补汤!只此一日,在客栈大门外,来者可领一碗,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出岫堂的本事人尽皆知,有口皆碑,这一碗延年益寿的神仙汤,那可是万金难求。至于药材种类与配方,便只有这一对新婚夫夫才知晓了。村民们前仆后继,在兰圃客栈门前排起了长龙,人人手持布帛礼品,个个端着大碗,甚至有人喝完一碗再来排队。兰圃客栈的后厨忙得热火朝天,炊烟缭绕。全镇同喜,人们议论纷纷。 “这沉堂主穿上大红喜服,连神情看起来也亲切多了。” “这和衣服能有什么关系?是沉堂主家有喜事,心里高兴吧。” “是了,你瞧他逐个逐个端汤给人,还与人攀谈,这么多年,我在出岫堂可从没见过。” “快去吧,轮到你了!” 沉芳村双手领着锅耳,又将一大锅汤抬到门前桌上,随后扬声:“诸位久等了!” 白云儿从客栈里头走出,身上穿着与沉芳村成套的新衣。他以手帕替沉芳村拭汗,然后双手落在他肩上,“师父,忙了一整天了,让我背一会儿吧。” 沉芳村看他一眼,嘴角微扬,“你进去吧,你夫君我背得动。” 站在离二人不远处的邱嘉禾和阿祥,一个啧啧出声,一个被酸得浑身发抖。 “沉堂主,你家千金名字取了没有?” 沉芳村一面以大铁勺舀着锅里的汤,一面回头瞧一眼身后正背着的襁褓,女儿正安然而眠,全然不知集市喧哗。他眼带笑意,将碗递给村民,“取好了,白芝。” “沉白芝。”白云儿以指尖轻逗女儿小拳头。 鞭炮震天,鲜汤飘香,红衣耀眼,日后村民们口耳相传,此乃自出镇一景。 ———————————————————— 篇章二·百子柜前完结~ 下章开更篇章三,儒雅眼盲中年教授x被替身情伤大学生社工,不要走开哟~ SweetArchitect·1 这个寒假,何南决定不回家。 这将会是他第一个独自度过的春节。 何南今年二十一岁,其中有十一年的时间,他爱着他的叔叔何鑫堂。今年,他决定放弃。 开学时,何南拖着比头两年重了一些的行李回到大学校园。除了生活用品之外,他还抱着一心的伤。 何南的父母在他小学时就离婚了,妈妈很快就有了新家庭,他跟了爸爸,还有年轻帅气的叔叔,一起生活着。几年后,爸爸死在一场车祸中,那时他初一。开始懂事的何南,已经不想再去掺合妈妈的新生活了,母子俩至今维持着几个月见一次面的良好关系,但算不上亲近。 反正,他还有叔叔,何南心中泛着些许酸甜,还有一些执拗,认为叔叔就是比谁都好。何鑫堂英俊高大,是个沉默寡言的运动健将,教他游泳和打球,带他去吃冰淇淋,在他摔伤时背他回家,与他一起挤在有空调的客厅沙发上睡觉。更何况,爸爸死了,叔叔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叔叔? 何鑫堂长得与何南爸爸并不像,据说爸爸像爷爷,叔叔像奶奶。而何南自己,则眼睛像妈妈,但脸型像爸爸,尤其是侧脸,总被人说父子俩一模一样。 何南喜欢何鑫堂,随着他长大,那早已不是小男孩对令人羡慕的长辈的那种喜欢,而是真情实意的爱情。他拒绝过不止一个同班同学的告白,性启蒙后的自慰是想着叔叔的,甚至日复一日在心中计划着他们将来的生活。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会跟叔叔告白,然后考一个本地的大学,每周末都回家和叔叔一起度过。反正他们长得也不像,以后如果有机会,就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名正言顺地成为伴侣。 他知道叔叔肯定也喜欢自己,不然,他怎么会甘愿将青春浪费在一个侄子身上?这么多年,何鑫堂从未有过恋情,对待何南的温柔数年如一日,永远关怀,永远真挚,他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呢? 何南的十八岁生日是在一个周日,吃完晚饭,他就要离家回校住宿。他在饭桌上向何鑫堂告白,话说得结结巴巴,坑坑洼洼,紧张得舌头都捋不直了,一句“我喜欢你,是真心的”说了三四次才说清楚。他将多年的爱慕倾倒而出,尽诉自己对叔叔的欲望和渴求,还有对长厢厮守的幻想。他足足说了半小时,都不知道何鑫堂听明白了没有,不知道他究竟清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并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少年无知懵懂,而是经历多年的思前想后,是肯定而坚决的爱。 何鑫堂听了何南的话,愣了很久,才答了一句“先把蛋糕吃完吧”。 等何南勉强把那根本已食不知味的奶油蛋糕给处理掉后,何鑫堂收拾好餐桌,然后又问他:“你刚才说的,全部都是认真的吗?” “全部都是认真的!”何南大声喊。 “不管我想做什么,你都陪我?” “什么我都愿意!” “不后悔?” “不后悔。” 何鑫堂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吻了何南。 当晚,何南请了假,周一下午才回学校。 那是他的第一次。 没过多久,何鑫堂就以何南的健康为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让何南走读,每晚都回家。这时何南才知道,原来何鑫堂对他也有着如此强烈的渴望。 叔叔从未对他说过喜欢和爱,但每天都会亲他,那样炙热,那样激动。只要他能提前做完作业,他们就会做爱。叔叔在床上也是老样子,一言不发,动作却十分剧烈,既让何南受宠若惊,又使他甘之若饴。 叔叔喜欢后入,啃咬着自己的肩头,揉捏着他的臀瓣。或者侧着,让他的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激情催出的眼泪也流入枕巾之中,他的臀胯和大腿与叔叔的腿根碰撞得噼啪作响。当他喊出沉溺在情欲中呼唤时,何鑫堂不会让他把一声“叔叔”喊完,就会压上来吻他,直到两人都闭上双眼。 何南深信自己被爱着。这么甜蜜,这么缠绵,怎么会不是爱呢? 但这样的日子,随着高三最后几个月的冲刺,很快就被人人皆有的人生进程给推散了。何南高考失利,被一所位于远方小城的大学录取。 学校其实不算太差。那是一个安静而优美的地方,也是何南自己感兴趣的专业,但却难以让何鑫堂也找到合心意的工作。 何南含泪上了飞机,口袋里放着他和叔叔的合影。 社工是一个颇为冷门的专业,但何南觉得挺有意义。倒不是他真的非常有善心,终身事业只想帮人,而是他身为一个单身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小时候也确实得到社区的不少帮助,而且也对心理学有点兴趣。读完之后,或者之后可以考教师证,或者考公,总之,各方面打算都从实际出发,他只想和叔叔过上安稳而幸福的生活。 在学校期间,何南表现无功无过,成绩中等,社团一两个,朋友三四个,极其默默无闻。他一心只想平安而低调地度过学期,尽快回家,见他朝思暮想的男人。学期中的小假期机票太贵,而间又太短,他哽咽着在电话中问叔叔要不要来看他,得到的回复却是“请不到假”。但叔叔也会安慰他,嘘寒问暖,问长问短,即使一个“想”字也没有说过,何南都能感受到叔叔对他的思念。 第一次离家这么久,终于等到了第一个寒假,为了省钱,他订了最早的机票,提前一晚坐公交到机场等着。他到家时,何鑫堂还没有下班,他就在家收拾东西等叔叔回家,还做完了家务,煮好了饭,满心欢喜。 何鑫堂的表现令他大为惊喜。他们甚至没有吃完晚饭,就迫不及待地在沙发上做了。 还是以前何鑫堂喜欢的姿势,何南侧躺着,半张脸陷入沙发的靠垫之中。这一次,何鑫堂似乎很急,明知道何南半年没有做了,却没有对他多加温柔。只是何南不去介意那一点点的疼痛,只想满足他。 何南本来是很开心的。 直到高潮后的何鑫堂倒在他身上,何南仍脑中嗡嗡作响,回荡着刚才叔叔口中微弱的那一声呼唤。 “哥……” 何南在心里说,绝对是听错了。但在梦中,他骗不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从逼真的幻象中惊醒,梦里自己在旁观着,叔叔与爸爸才是相拥的人。 但何南什么也没有对何鑫堂说,依旧日夜与他相伴,一切毫无不同,仍是日常起居,吃喝性爱。而当叔叔平常再提及爸爸时,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久而久之,何南真的有几分相信,是自己当时听错了。 生活继续,回到校园后,何南仍要将精力放到学习上。 大二下学期,他得到了一个实习的机会,去到某个距离学校不远的居民区,在居委会里打杂,美曰其名“学习”。其实以大二学生的专业课水平,还没有能力从事真正的基层社工工作,但到了大三,则有学校硬性要求的实习学分要修。如果大二能找到熟悉的机构或单位,居委会也好,学校也好,街道也好,只要能混个脸熟,大三拿到正式实习名额的几率就大大增加。所以当正在实习的学长问何南要不要来帮忙时,何南立刻就答应了。 何南到居委会的第一天,就听说了那个叫潘逾的男人。 ———————————————— 叔叔不是正牌攻 老攻潘教授下章会正式出场~ SweetArchitect·2𝔭ō18aв.cō𝓂 “所以这个潘教授,到底有什么让你们这么害怕的?”何南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给居委会大姐们整理笔记,将资料全部敲进电脑里,顺便聊天。 “哎呀,其实也不是害怕,就是人家是个知识分子,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呀,和他没有共同语言。”秦大姐一边掰着橙子一边搭话,讲话快得如连珠炮一般,“而且像他这样的残障人士,可怜是挺可怜的,明明学历这么高,这么有本事,瞎了就啥也干不成了,白白浪费了一肚子墨水哟。” “那平常都是咱们居委负责帮扶他吗?”何南接着问。 “是呀,其实说是说帮扶,人家年轻的时候这么出息,现在哪儿拉得下那个脸来让我们去帮呀?也就这几年,你们学校的同学们来得比较多,大学生才勉强能和他聊上两句。我们去也就扯点家长里短的,偏偏潘教授又是个单身汉,所以我们每次去都是放下东西就走。”秦大姐吮着橙子瓣,“要不是上头指明了,让我们必须照顾这个教授,我们可能都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咧。” 何南又问:“咱们就是负责给他买东西?” “是呀,油盐米醋,月饼粽子那些,每个星期会去他家里一次,他如果有什么额外需要买的就告诉我们,毕竟人家出门确实不方便。”秦大姐将橘子皮扔进抽屉里,“以前还会劝他来参加一些社区活动,我们专门安排人负责照顾他,但是他挺冷淡的,平常都不见人,拒绝了几次之后,我们就觉得算了。” 何南“噢”了一声,继续打字。 “唉,确实怪可怜的,据说他年轻的时候在国外呆了好多年,读了好多好多书,是给父母处理丧事才回来的,一回来就搞成这样了……然后就七八年不见人不出门,肯定是特别受打击了。”秦大姐继续絮絮叨叨着,语气中满是惋惜。夲攵jiāng洅po⑱ga.čõm韣鎵更新僆載 綪収藏蛧阯 “真的一次门都没有出过吗?”何南有些难以置信。 “那倒没有,就是不出远门,甚至不出我们这个社区。”秦大姐擦了擦桌子,“他养了一条那种什么,什么,导游……” 何南替她补充:“导盲犬?” “对对对,导盲犬!”秦大姐一拍大腿,“那狗特别乖,从来不叫,但是每天还是得遛一趟。潘教授还专门挑晚饭点下楼,大家都在家吃饭,没人在外面溜达的时候,带那狗出来散步,估计就是怕见到人要打招呼。你一会儿说不定还能见着他。” 何南兴趣不大,继续专注打资料。秦大姐还滔滔不绝地说着潘教授的事情,什么这周轮到何南的学长送水果去给他,什么时不时就会有省建筑学会的领导去探望他,每次都要居委会的人带路,什么有时候潘教授明明在家,居委的人去敲门他却怎么也不应……何南像是听进去了,但立刻又都忘了,絮絮叨叨的细节被小区修剪草丛的预算表所覆盖。 夕阳西下,何南和学长结束了今天的实习,正要一起去吃麦当劳。在离开居委会的时候,何南瞥见一个中年男子牵着一条狗,在小区里慢慢地走着。 何南先是注意到了狗,因为那狗与一般活泼好动的宠物狗不同,一直十分规矩地贴在主人腿边,有些令人好奇。然后他才留意到那个男人,却只看到了背影,身材尚算挺拔,西装长裤和衬衫,着装整齐干净,步伐缓慢谨慎。 很有气质,何南这么想着,但不以为意,思绪很快飘往麦乐鸡和吉士汉堡的抉择之中去了。 再次放假回家后,何南觉得何鑫堂与以前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出究竟不同在哪。 他们关系进展了两年,何南对何鑫堂的爱慕之意只增无减,对相隔两地的思念容忍也越来越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对何鑫堂提要求,想让叔叔和他一起去小城生活,每周都可以见面。他还列举了好多理由,小城气候好,风景好,房价低。 “你大学毕业之后是打算留在那边吗?”何鑫堂问他。 何南没有立刻回答,但心里其实有点这方面的想法,毕竟小地方需要吸引人才,应届大学生落户有很多政策优惠,专业对口的工作机会也不少。虽然工资不高,不能大富大贵,但想要过得舒适,其实不算很难。他不敢说出口,只是因为他知道,何鑫堂喜欢他现在的工作,未必会愿意离开。 何鑫堂见他不回答,就没有接着问下去,何南的要求也没有了下文。 何南忽然发现,这好像是第一次,何鑫堂关心他对未来的打算。而他的全部关心,就只是一句顺口而出的问话,然后就没了。 叔叔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以后生活的问题,何南对将来二人世界的憧憬和计划,从来没有进到过何鑫堂的视野中。 或许不是叔叔不同了,是自己不同了。 为了能尽可能多地和叔叔相处,何南拒绝了同学一起去旅游的邀请,明明有机会参加海外的游学课程,他也没有考虑过,一心想要在家陪伴叔叔。如他所愿,假期之中,他们同吃同住,睡在一张床上。白天何鑫堂要上班,何南则在家休息,打打游戏,和同学在网上聊聊天,做做家务,也有试过去奶茶店打工。晚上,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做爱。 要说大学生活带给何南最大的改变,那必定是他开始学会察言观色。何鑫堂看他的眼神,一向都是那么温柔亲切,但何南开始感受到一些不安。当他们在床上时,何鑫堂忽然炙热起来的目光,每次都落在他的侧脸上。 何南终于忍不住问了一次:“我这么看起来,是不是真的和爸爸长得很像?” 何鑫堂的阴茎还在他臀间,动作在喘息声中停了下来。还是何鑫堂最喜欢的姿势——何南侧躺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原来沉默也可以像风,像浪,像一团流沙,吹灭也好,打熄也好,吞没也好,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带走。只需要这一刻的沉默,来自何鑫堂一个人的沉默,就可以令何南绝望。 但沉默带不走何南十年的爱,更带不走此时此刻的性欲。他的股间依然被塞得饱胀。 “……没关系。”何南将另一半脸也埋了下去,泪水直接融入布料之中,“我,我爱你……你是怎么想的,都没关系……” 这当然不是何南第一次对叔叔说“爱”。 何鑫堂维持着沉默,继续未结束的性。 这一次做爱以沉默告终,但并不是最后一次。之后的缠绵交欢之中,何南依然嘤咛着“叔叔”,何鑫堂终于不再沉默,喊出口的却是“哥哥”。 就是那一刻,那一次,就是我,纵容了这一切,何南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这样的关系模式,他们又维持了大半年。 事后多年,何南将会发现,他对这一段时间的记忆并不清晰。从叔叔第一次在和他做爱时呼唤爸爸的名字起,到他最后一次见他,这一整段的时光,都蒙着一层灰白的纱帐,当时的他挣脱不开,后来的他也突破不进。他只记得自己很痛苦,还记得自己撕心裂肺一般爱着何鑫堂,但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尝试过什么来让情况变好,又错误地触动了什么让事情变糟,他统统记不清了。或许不管做什么都是没用的,叔叔一直爱的就是爸爸,自己就是明明白白的备胎和影子,但更有可能的,是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忍无可忍”这个成语,其实隐含的意思应该是,“再忍下去,会死的”。 阻止何南自杀的,竟然是他忽然想起来,九月份开学时,正是小城的市花花期。 他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这条路上没有叔叔,但路的两侧载满了树,他回去的时候,树上会开遍鲜花。 ———————————————— 因为受的经历有点惨导致作者都有点抑郁发作…… SweetArchitect·3 何南顺利地得到了居委会的实习名额,从一周去一次,增加到了一周三天。实习满一整个学期,就可以拿到学分。 去上班的第二天是个周六,马上就让何南碰上了领导来探望的情况。据说是省建筑设计院的大人物,专门来看潘教授的。秦大姐连忙招呼上何南,要带他一起去潘教授家里。 “反正你那个学长走了,以后有些事肯定也得指望你,顺带去认识一下吧。”秦大姐还顺手拿了把伞,屁颠屁颠走在前头,给领导打着伞。 小区住宅楼的楼龄也都挺老了,自然都没有电梯。潘逾家住在二层,对一个残障人士来说,勉强算是比较方便。秦大姐拍门声挺大,嗓门也大,乒乒乓乓一阵响,里面都没动静。领导也跟着喊了一句,里头才终于有了走动声,有人来开门。 一行人全部进了屋,何南才有机会一窥屋主的真面目,竟然是个相貌英俊,眉目深邃的先生,看起来应该有四十岁,肤色极白,只可惜双眼无神,薄唇紧抿,十分冷淡。何南立刻又想到,人家什么也看不见,自然是双眼无神的。 距离何南上一次在小区里瞧见潘逾的背影,已经过去半年了,但潘逾竟然穿的是他上次见过的同一套衣服。有领导在场,何南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他,只是偷偷环顾四周。宽敞明亮的三居室,东西却特别地少,没有装饰,没有植物,没有杂物,也没有多少娱乐用的电器,只有木质沙发茶几,还有靠墙立着堪称巨大的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和唱片,还有十几个各式各样的奖杯。 在何南恍神之际,秦大姐已经和领导寒暄完了,正要拉上他一起离开,留下主客慢聊。走之前,秦大姐客气地问了一句:“需要我们去买点什么上来吗?吃的喝的?潘教授有什么需要?” “不用了。” 从这把声音中,何南第一次感受到了“复杂”也可以作为一种性格。他们便要出门,那两个领导也在客厅里坐下了。 “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们,替我遛遛狗?”潘教授忽然又开口请求。 这是比复杂更复杂的感觉,何南竟然听出了他的不情愿。他不由得回头去看,试图从发言者的肢体与表情中寻找到些蛛丝马迹,毕竟学校里也是这么教的。 但潘逾维持着教科书版的礼貌坐姿,面上也是全无半点线索,双眼是预料之中的一潭死水。 “好,交给我们吧。”轮不到何南插嘴,秦大姐立刻把活给揽下来了,捡起大黄狗的牵引绳就往何南手里塞。 导盲犬总是特别忠心的,不知道该不该跟陌生人走,仍然在原地站着不动。 潘逾终于偏了偏脸,不再是标准的平视正前方,“小平,去吧。这是它的名字。” 何南愣了一下,才明白第二句话是对他说的。 小平是一只棕黄色的拉布拉多,和那导盲犬电影里的狗明星长得有点像。何南家以前也养过狗,虽然没养多久就送人了,但还是让何南对照顾小动物印象不错。 秦大姐急着去接孩子放学,给了何南一个塑料袋,吩咐他大约半小时之后把狗送回去,然后就提早下班了。反正遛狗算是清闲活儿,何南也不介意,带着小平在小区里溜达了两圈,然后回居委会办公室凉了一会儿空调,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牵着狗回潘逾家。 这一回,门倒是一推就开了。何南带狗进去,见到只有潘逾一人坐在沙发上,不再像刚才那样坐姿挺拔,反而有些疲惫似的弯着腰。一听见有人进屋,潘逾立刻又直起身来,“麻烦你了,小同学。小平没调皮吧?” 何南又愣了,一时之间不知是先回答他的问题好,还是先问他怎么知道进来的就是自己带着狗,明明狗身上也没个铃铛。 没听见回答,潘逾歪了歪脑袋,又问:“是社工系的小同学吗?” “啊,是,是的。”何南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松开了小平的绳子,它立刻就跑回客厅角落的窝里。何南走到距离沙发一步之遥的位置,尽量咬字清晰,语气平和,“你好,潘教授,我叫何南,是大三的学生,昨天刚来咱们居委会实习。” “嗯。”潘逾朝着声音的方向扬了扬脸,但视线飘忽,面无表情。 何南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自我介绍之后还能做些什么,何况这位潘教授还一脸冷淡,不像是乐意交谈的样子。 就在何南觉得自己该走人了的时候,潘逾忽然抬起手臂,正朝着他的方向。何南有些不明所以,偏偏对方脸上根本看不出多少表情,上课学的咨询技巧此时根本派不上用场。试探性地,何南缓慢抬起自己的手臂,握住了潘逾的手。 潘逾轻轻抖动手腕,何南忽然有一种像是国家领导人之间会晤的感觉。人家确实只是想打个招呼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何南偷偷扬起嘴角。 结束之时,何南的眼光瞥向了地面,发现茶几之下有泼洒茶水的痕迹,他再往里瞧瞧,沙发底下竟然有几个塑料杯子横七竖八地躺着。“潘教授,你们刚才是不是不小心把茶杯洒了?我来帮你弄干净吧。” 何南径直往阳台走,取过立在角落的拖把就开始拖地。 潘逾在他身后,立刻站了起来,先是随他脚步声往阳台去,然后又听见客厅里的动静,着急地又退了回来,“不用了,小何,我自己来就行了,一点小事。” “没事,举手之劳而已,你这个杯子都滚到里面去了……”何南拖干净地面,然后毫不在意地双膝跪地,猫下身子来钻进沙发底下,将杯子逐个逐个取了出来,“……不这样子爬进去,取不出来。” 他手脚麻利,动作很快,让只能听声辨位的潘逾反而措手不及,站在原地犹豫不决,终于迈出去一步却恰好踢到了茶几腿。 “好了。”何南把几个杯子全部拿进厨房,放进水槽里,还挽起袖子准备把剩下的功夫干完。 “行了,小何,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潘逾摸着墙也走进了厨房,语气开始有些生硬,“谢谢你。” 何南这才留意到,屋里大多数墙上都装有扶手,厨房里也并非一尘不染,显然潘逾日常也会独自使用。他独居多年,肯定早就习惯自己处理这些家务琐事了。 “好,不用谢。”何南放下了袖子,随他一起走出厨房,“潘教授,明天我还会来上班,秦大姐让我问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买的吗?” 潘逾扶着扶手,踱步回到沙发旁,沉吟片刻,平静地回答:“有的,麻烦你们帮我买一包给小平的狗粮,就要现在吃的这个牌子,”他手指了指厨房外的一个储物箱,然后又指了指沙发旁小几上的托盘,“还有茶叶,就要桌上的这一种。” 何南打开储物箱,果然见到里面有一包已经见底的大包装狗粮。呆在窝里的小平立刻看了过来,于是何南从箱子里拿了一粒。他给狗粮和茶叶的包装都拍了张照,然后把那粒狗粮悄悄喂到小平嘴边,小平却没有反应。 “它训练得很好,别人给的东西他是不会吃的。”潘逾忽然开口。 何南露出了难堪的神色,幸好潘逾看不见,他只好将狗粮放进兜里,“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唔……”潘逾又歪了歪脑袋,何南开始察觉到,这大概就是他在思索中的动作,“麻烦帮我带一把指甲刀。” “好的,明天给你带过来。”何南干脆地应了下来,然后起身往外走,“那我先走了。” “好,谢谢你。”潘逾又坐回到了沙发上。 何南在转身关门的那一瞬,余光再度扫过潘逾家的客厅,脑中忽然浮现了一些画面。 潘逾独自坐着,那两个领导刚走,不知之前说了些什么,困扰着只想独自远离整个世界的老朋友。他久违地难抑悲愤,将茶几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却连泄愤都能不干脆,茶水漫了一地,杯子却完好无损,连点刺耳的响声都没有。 一个盲人,家中怎么能有容易打碎的东西呢? 潘逾在慌乱中将所有杯子都踢进沙发底下的动作,与他独自坐在沙发上的标准身姿,两个影子,在何南脑中轮流闪烁着。 何南下了楼,回首看了一眼楼梯,忽然觉得与很多人相比,自己已经像个超人。 ———————————————— 试图往写实文艺的方向掰一下…… SweetArchitect·4 第二天,何南抱着狗粮和茶叶,如约又上去潘逾家了。幸好只是在二楼,他不用抱着十斤重的大包爬楼梯。这一次,倒是只喊了一句“潘教授”,主人就来开门了。 “放之前那儿就好,谢谢你,辛苦了。”潘逾仍然是扶着墙,踱步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然后又来到储物箱旁边,往空气中伸着手臂。 何南本来蹲着收拾,见他过来赶紧站起身,双手接住水杯,忘了他看不见,还冲他笑了一下,“谢谢,潘教授你歇着吧,我来替你弄就好。” “嗯。”潘逾今天看起来似乎情绪好了一些,面上也流露出温和。他转身回到茶几旁,摸索着抓过何南刚买回来的茶叶,拆封,用手指直接捻起茶末,放进茶壶里,然后从饮水机里接了开水,洗了一遍,再加水泡茶。所有动作虽然缓慢却算得上熟练,没有差错,何南都看呆了。 “要茶吗?”潘逾偏了偏脸,轻声问他。 “……好,谢谢。”其实何南不怎么爱喝茶,此时却莫名答应了。 潘逾取了两个杯子,热汤一倒,浓厚茶香立刻飘扬开来。 气氛与昨日相比,可真是太不同了。 何南忽然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包宠物零食来,拆了一条。他蹲到小平旁边,将零食递到狗嘴前。小平立刻瞪大了眼睛,鼻尖耸动,显然很有兴趣,但始终没有下口。 “是什么?”潘逾问他。 何南扭头看向潘逾,咧嘴一笑,“肉干,给小平的奖励。” “……嗯。”潘逾似乎听出了他话中的笑意,也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他的碗在阳台,放进里面,他会吃的。” 何南立刻照做,小平果然尾随他来到阳台,咔嚓咔嚓地啃着食盘里的肉干。何南忍不住撸了一把狗头,拍拍小平的背,然后,他留意到了阳台上的景致。 不过是二楼高度,没啥居高临下的景观,但潘逾家的阳台正对着这栋楼入口小花园的围栏,围栏上爬满了苍翠植物,藤蔓之间夹杂着淡色小花。而围栏后则是几层楼高的大榕树,阳光在绿荫缝隙之间漏出,落到了阳台之上。围栏和榕树挡住了对面楼,见不到他人家中烟火喧哗,只有郁郁葱葱的满目绿意。 算得上是十分雅致的景色了。 何南站了看了一会儿,再缓缓转过身去,见潘逾还是老样子坐着,只不过这一回,手中多了一杯茶。即便现在是白天,阳台之外的大好天气能顺利地溜进室内,光斑甚至还可能恰好落在他的杯中,他也不会知道。 何南心生遗憾。但无论如何,相信那还是一杯好茶。 “过来喝茶吧。”潘逾轻声说,“钱在茶几上,应该是这么多钱吧?” 何南乖乖地坐过去取了钱,确实就是这个价格,分毫不差。他啜饮一口热茶,味道果然比东方树叶要好一点。他留意到沙发对面的书柜中间有一个挺大的空位,大概是以前放电视机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令人心酸。 “潘教授,下次不如替你买茶包吧?泡起来比较方便。”何南尽量把话说得轻松,“现在还有那种,像茶包一样包装的袋泡咖啡,里面都是咖啡粉,不是速溶的。” “茶包只有第一趟热水能出茶,不能洗茶,洗一遍就没味道了,我不喜欢。”潘逾干脆地拒绝。 何南自觉收了话头,低头默默喝茶。 “……咖啡倒是,可以试一下。”潘逾稍微垂下脑袋,“以前也爱喝现磨的那种,现在做不了了。” 何南立刻又打起精神来:“好呀,下次我带点给你尝尝,还有那种叫什么挂耳滤袋,也挺方便的,我可以帮你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潘教授你千万别客气,我们来就是为大家服务的。” “嗯。”潘逾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嘴角僵了僵,“具体是哪方面服务?” 何南没料到他会直接这么问,愣了一会儿才回答:“只要潘教授有需要的,就可以安排一下?” “你们居委会没其他活可干了吗?”听到这话,何南一瞬间以为潘逾不高兴了,却见他偏着脸向自己这边,确实是在专心倾听的样子。 “有啊,下周有消防检查,还要巡查小区里的积水情况,预防登革热,还要安排中秋灯会,还有好多别的,我不太清楚……”何南越说越小声,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对这些感兴趣。他尴尬地转换了一下坐姿,察觉到口袋里有东西,然后才想起来,给潘逾带的指甲刀还在里面。 “啊,差点忘了……”何南把指甲刀取了出来,眨了眨眼,挪到了潘逾身旁的位置上,“指甲刀,我带来了,我来帮你吧。” 潘逾立刻将双手往回收了一下,“不用了,谢谢你,我可以自己来。” 何南打量着潘逾十指上确实需要修剪的指甲,将叹息吞回肚子里,“潘教授,让我帮你吧。还有大半天呢,我不想这么快就回居委办公室。” 潘逾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似乎是想笑,然后缓缓放松了双臂,任由何南握住了他的手。 室内有了清脆的剪指甲声响。 “为什么不想回办公室?”潘逾问他,“是领导太严格了吗?秦大姐感觉不像是很严厉的人。” “秦大姐不严厉,挺亲切的,哈哈。”何南一边小心地替他修剪指甲,一边轻笑,“我要是太快回去,她们会觉得我没有用心跟你沟通。” “嗯?这还是有任务的吗?”潘逾话里有了逗弄的味道。 “不是!”何南连忙否认,但自然不会对潘逾说,她们心中其实对他有着惧怕和为难,只能换个说法,”她们都很关心你,但是不太清楚该怎么做。大家都觉得,你肯定会不时需要人帮助,其实大家都乐意帮忙,但是帮人也需要技巧,毕竟不是带小孩。但是她们都觉得自己没有专业训练过,技巧不足,又不能不管你,于是就让我们来了。” 潘逾沉默了,一直到何南替他剪完指甲,他都沉浸在思考之中。在何南用纸巾收拾指甲碎时,他忽然又开口:“小何同学,你说话还是挺一针见血的。” 何南还在犹豫着,试图揣摩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又听见潘逾问他:“你明天还会来吗?” “明天不来,下周五会来。”何南已经准备离开,一边穿鞋一边回答。 “嗯。”潘逾没有再多说什么,礼貌地起身替他开门。 在何南下楼的时候,身后门关上那一刻,他又听见了潘逾的轻声:“那下周见吧。”他还没来得及应一声好,门就彻底关上了。 “什么?他还问你什么时候再去?那可太好了呀!”秦大姐先是八卦地问何南,怎么能在潘教授家待这么久,听说了他们聊天的内容之后,更是喜出望外,连连拍手。 何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这……是什么特别的好事吗?” “果然你们这些小鲜肉呀,就是比较有本事。”秦大姐开心地拍他的肩膀,“我们平常都要砸门才能进他家,有时候他不应门,我们生怕他在里面摔倒了或者出了什么事。现在他肯主动让你去,那我们可放心多了。” “是这样的吗?”何南呆呆地看着她大惊小怪。 “以前你那些学长学姐,也就一周去一次而已,没人能接近这个潘教授,大家其实都好心肠,偏偏他不爱搭理人。现在这活儿就交给你了!有机会,你多拉他出来活动活动,一人一狗天天闷在家里,成什么样子嘛,狗都要憋坏了……” 秦大姐又开启了絮絮叨叨的模式,整个下午,何南都在与同事们的东拉西扯中度过。 直到下班后回到宿舍,他忽然想到,自己今天一整天都没想起过何鑫堂。 而此刻的心情,竟然是有点欣慰的。 SweetArchitect·5 下周五再去潘逾家的时候,何南却在他家见到了另一个人。 桂姐是个年纪比秦大姐还大的钟点工,曾经照顾了潘教授父母好多年,直到二老不在了,潘逾回来之后又发生了意外。她本来想继续照顾潘逾的,但据她自己说,潘教授性格实在太要强了,说什么也不让她过来贴身伺候,现在只是每周过来一次,稍微收拾一下房间,然后带可以吃差不多一整周的饭菜过来,让潘逾自己热热就能吃。 “他说他自己也能做饭,可是这些火啊刀啊的,他一个人,又看不见,多危险!”桂姐和何南聊着天,将装好成一盒一盒的鸡鸭牛肉统统放进潘逾的冰箱里。 从她夹杂着许多小城方言的话语中,何南只能听个半懂,基本都是在说潘教授年轻时多么有出息,从小到大得了好多奖,造了好多很厉害的房子,还在国外的名牌大学做教授,到父母临终就回来了。还说他从以前起就特别独立,大家都羡慕他,出了事之后也有些远房亲戚想要帮忙,全部被他拒绝了。 他们在厨房交谈的时候,潘逾一直在客厅里,自己听着收音机。他的收音机竟然还是那种比较老派的便携款式,除了听电台以外就干不了别的了。 桂姐收拾好东西之后就走了,何南坐到潘逾身边,正想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潘逾反而先开了口:“等等。” 何南原地坐好,不敢乱动,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潘逾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收音机中播着某支不知名的古典乐,低音提琴浑厚的旋律如泣如诉。何南这才明白,他是想听完这一首曲子。 等最后一丝音弦的颤动也平息之后,何南仿佛听见了潘逾一声叹息,然后是关闭收音机的声音。 “潘教授喜欢古典乐?”何南问他。 “嗯。”潘逾摸索着将天线收起,“不过一天就播这么一会儿,接下去该播故事会那种东西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嫌弃,何南忍不住偷笑,“应该有24小时只播音乐的那种电台的?或者试一下用智能手机听?应该能找到不少免费的版本。” “我知道,我只是不太喜欢用智能手机。”潘逾淡淡地答。 何南察觉到自己可能失言了,毕竟那一块光滑的玻璃板,想想也知道对视障人士而言,使用起来肯定诸多不便。 潘逾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又继续说:“iphone的无障碍设计做得很好,要用我也能用,只不过我觉得没必要而已。毕竟我又不用找人聊天,又不像你们年轻人那样打游戏。真要认认真真听音乐,我可以直接放光盘。”他抬起手来,指了指门口鞋柜上面放钥匙的地方,那里还堆着一些零零碎碎的杂物,“我的手机在那里。” 何南好奇地走过去瞧了一眼,确实见到一台算得上崭新的iphone,型号还不算旧,连何南自己用的都是旧一款的。他无声挑眉,内心还真有点羡慕。 “是别人送的,我自己不会花钱在这玩意上。”潘逾再次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轻声补充了一句。 “但是会花钱在好茶和好咖啡上?”何南说着笑,从书包里掏出带来的挂耳包,熟练地接了热水,等着深色汁液从白色滤袋中滴滴漏出,落到潘逾的杯子之中,“糖?牛奶?” “这不是浓缩吧?那就都不用加了。如果你要的话,厨房里有方糖,至于牛奶……”潘逾回答得颇为缓慢,似乎在呼吸中努力嗅着咖啡的香气,“那要麻烦你明天帮我买了。” “好。”何南看出了潘逾的享受,答应起来心里也十分愉快。 “我今天,确实有件事情,”潘逾捧着滚烫的杯子,视线如往常一样游离飘荡,“想请你帮忙的。” “嗯?是什么?”何南轻松地问。 “我想请你,读点书给我听。”潘逾的音量低了一些,似乎是难为情。 这确实不是常见的请求,但何南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可以呀,读什么书?” “随你喜欢,你决定就好。”潘逾听他答应了,话音立刻上扬起来,“书柜里的书你都可以随便选。” 何南走到书柜前,近距离观察才发现,潘逾的藏书种类极其丰富,最多的当然是建筑相关的,看起来每一本都十分学术,应该不适合读来作消遣。还有不少书脊上只有英文的,何南当然不敢贸贸然挑战。令他觉得意外的是,潘逾的书包装都不算华丽,大多数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陈旧,但也正正说明书本的主人并不是买了个装饰,而是每本都仔细翻看阅读过。 “潘教授,我可提前告诉你,我文化水平没有你高,真的是只能出把嗓子。读得不好,你可别笑话我。”何南拉开玻璃柜门,几乎是闭着眼把手往书柜里放,随机摸到一本就拉出来瞧瞧。 “你选了什么书?”潘逾喝着咖啡,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他。 “……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是中英对照本。”何南有些怂了,“我,我可只能读中文的部分。” “没关系,读你喜欢的就行。”听见何南选了这本书,潘逾似乎有些惊讶。 何南捧着书,坐到了潘逾侧对面。同书架上的大多数其他书一样,这本书的封面略有褶皱,书脊也有翻看过的折痕。何南翻开第一页,发现里面的书页稍微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但状态不算太差。 潘逾似是知道了何南的犹豫,“随便读就好,顺序不重要。” “好。”于是,何南把书合上,再随意地翻开其中一页,然后故意逗乐地清了清嗓子,“咳咳……” “曾几何时,我看那初生的朝阳, 以至高无上的目光宠溺着山巅, 金色的脸庞亲吻着青碧的草场, 把黯淡的溪水涂成一片金黄; 然后,蓦然间,任那卑贱的乌云, 携着阴霾驰过他神圣的脸庞, 让孤凄的世界再看不到他的天颜, 悄然向西移去掩埋他的缺点;” …… 何南缓缓读着,从最初的一字一顿,被晦涩文雅的字词堵得断断续续,到逐渐读得流畅通顺,甚至找到了些许韵律节奏。他一行一行,一首一首,一页一页地读着,数百年前大文豪的一腔柔情蜜意,对爱情的赞颂与歌咏,从他这个心碎不已的异国青年口中,由点点滴滴变为涓涓细流,潺潺而出。随着他咀嚼字里行间的悲喜和深情,何南的音量却越来越小,像是将情绪统统念入了自己的胸腔之中。 他念道: “而当我入睡后,在梦里望着你, 幽幽的火焰,暗夜里径自明亮, 你的影子把黑暗照得通亮, 把紧闭的眼睛映得那么辉煌, 你的倩影将形成怎样的美景, 让光耀的白昼更添光彩! 如果在白天也能对你凝望, 我的双目将是多么幸福!” 并非何南不懂爱情,那么炙热,那么强烈,那么明确,那些像是要冲破胸膛一般的渴望,他又何尝不明白? 何南眼前的诗句逐渐虚化,字与字之间糅合在了一起,随即黯淡下去,而某个身影缓缓在他的视线中升起。他知道那是谁。 但何南还来不及看清叔叔的脸,忽然,一只手闯入了他的视野。 不知何时,潘逾已经坐到了他身边,伸手抓住了他放在书本之上的手掌。 *文中诗句出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之33、43,艾梅译版。 SweetArchitect`6 何南差点就要甩开,但他这几天恶补的视障人士相关知识告诉他,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不可避免需要更多地依赖触觉,这种举动未必是他想的那样。 潘逾的手摩挲过何南的手背,朝着书本中央移去。他的五指落在了书页上,轻抚着有些粗糙的纸张,仿佛能以指腹去追随纸上的印刷痕迹。但这并不是一本盲文书,激光之下,所有内容都只能依靠双眼来辨。 何南没有动,只是悄悄抬眼去看潘逾,惊讶地发现他双目中有微光闪烁,情绪汹涌,像是忽然又拥有了视觉,神采之中饱含伤悲。 潘逾满眼热泪,始终只在眼眶中流动,并未掉落。 他的心意仿佛能透过交触的手掌传递一般,何南竟然觉得,能明白他此刻的感受。 如果潘逾想要读书,相信不管多难找到的盲文书他都能寻获到,但他怀念的是曾经的那个自己,可以自由陶醉在多年的收藏之中。一本书,上至辞海古籍,下至通俗小说,不被阅读,就没有了灵魂,不如一个花瓶,一个酒杯,一条板凳。任由珍宝封尘多年,即便端在手上也失去作用,潘逾心里必定不好受。 “潘教授……”何南轻唤他一声。 潘逾如梦初醒,正要将手收回来。何南却稍微起身,托着他的手臂,一个转身,钻进了他的一侧臂弯之中。 “怎么……?”潘逾面露迷茫,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条手臂搂住了何南的姿势,双手都被他放置在书本之上。 何南继续读了下去: “即使在沉寂的黑夜,你那残缺的美丽身影 都能把酣睡中没有视觉的眼睛照亮!” 读到这一句,何南以余光去瞥他身侧的潘逾,后者眼中光芒还没完全散去。 何南的轻声诵读,像是微光,正照在潘逾的耳畔。 “见不到你,白天犹如黑夜,漆黑一片, 梦里看到你,黑夜好似白昼,光明无限。” 下一刻,潘逾明白了何南的用意。他牵着自己的手,引导自己,翻到了下一页。 他们没有读完整本诗集,何南答应潘逾,明天会再来,还会带着牛奶。 潘逾牵着小平,一路送他到居委办公室门口,然后自己独自去遛狗。 之后的日子里,何南只要来实习,就一定会来潘逾家,读完了《十四行诗》,还读了《木偶奇遇记》,读了《城南旧事》,读了《安妮日记》,竟然还读了《闪灵》。 他们坐的位置,从客厅的沙发,逐渐挪到了阳台。起因是某次天气多云,客厅里光线不太好,何南到处探头探脑想要找个开关,找不到也不敢开口问潘逾,毕竟他大概已经多年没有开过灯了。 “你找什么?”潘逾喝着茶。 “……灯的开关在哪儿呀?”无奈之下,何南还是问出了口。 潘逾沉默了一会儿,何南都以为他不高兴了,才听见他轻声回答:“我也忘了。” 还是潘逾主动说,可以挪到一个更亮一点的位置,所以他们搬了两把凳子到阳台,沐浴在自然光之下。 算不上烈日当空,只是正常下午斜阳,被树荫过滤后,舒适地落到书页上。何南依然让潘逾来翻页,他寻常地读着,在读完一页的时候轻戳几下潘逾的手指头。他在喝水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样的姿势,实在是太像他依偎在潘逾的怀里了。 第二天,潘逾竟然主动将凳子提前拉到了阳台上。他面朝着窗外,视线投向遥远处,等着何南过来。 莫非,他感受到了日光?何南多么希望,这是代表他黑暗的世界里重新点起光明的举动,他多么希望潘逾能被外界的温暖和明媚所感染,或许他的一片漆黑之中,也能燃起些许阳光。 “在这儿能听见鸟叫声。”潘逾却这么说,“还挺清脆的。” 何南无言以对,但无论如何,他愿意出来晒晒太阳,依旧令人欣慰。 除此之外,在何南的帮助下,潘逾还是开了个applemusic的会员。选applemusic是因为可以直接喊siri来播放,价格也不贵。而潘逾之所以被何南说服,是因为他手头缺了一张披头士的专辑,还是乐队经典动画的原声带《黄色潜水艇》。何南本来想替他网购一张,补全他的收藏,潘逾却拒绝了。 “我手头上其他披头士的唱片,都是我自己在牛津街的一家小音像店买的。当时一口气买了披头士的全集,全部都在同一家店买的,就是这张原声带缺货了,非常可惜……”潘逾的话语中无不遗憾。 “牛津?潘教授你还在牛津上过学?”何南吞下一大口奶咖,他的那杯里牛奶起码比潘逾的多一半。 “是牛津街,不是牛津大学。”潘逾微笑起来,“虽然牛津大学我也去过,但是牛津街是伦敦的一条商业街,只是名字叫牛津而已,类似于上海的南京路。” “哦……”何南恍然大悟,“我还没出过国呢,也是上大学才出的省。伦敦是什么样的?潘教授,你给说说吧。” “唔,我去的时候都是十几年前了,估计和现在差别挺大的。”潘逾本一直虚晃着的视线忽然有些聚焦起来,“天挺蓝的,但是经常忽然晴空万里就开始下雨,所以伦敦人出门都习惯带着伞,街上的建筑也确实好看,红色的双层巴士特别醒目……” 何南一时有些讶异于潘逾的表情,陷于回忆之中的他,反而看起来相当专注。“听说英国人都很喜欢聊天气?”他顺着话头继续问。 “确实是,可能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但我那时候有个朋友,每天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how’stheweather’。”潘逾笑意更甚。 “潘教授英文讲得真好。”何南一手握着杯子,另一手托着下巴,肆无忌惮地直视着他,心里只想着反正他也看不见。 潘逾却摇了摇头,用长辈口吻的长篇大论来掩饰刹那羞赧:“现在讲得不如以前了,学习外语还是得有环境,在当地的环境下待一个月,英语就会立刻有进步。你们年轻人有机会还是要多点学习,多出去走走看看,只有身体力行、亲身经历过的事,才能算是自己拥有的。” 何南在阳光下笑得露出一排白牙,但没有出声。他想了一会儿,又问:“英国的东西好吃吗?” “非常难吃。”潘逾想也不想就回答。 何南先是一愣,然后终于笑出声来,“哈哈,要不要这么果断?哈哈哈……” 潘逾也忍不住了,发出了几声低笑,肩膀微耸动着,“他们也就茶比较好喝,巧克力也不错……我在那儿几个月,吃得最饱的都是去中餐厅下馆子。” 何南笑得眼泛泪光,东倒西歪,目光最后仍落在潘逾身上,目睹他的轻松一刻。 好像还没见过他这么笑呢,何南忍不住想。 “你快放假了吧?在居委会干满一个学期了,之后还来吗?”潘逾忽然换了话题,话似漫不经心,眼神又回到以往的飘忽不定之中。 “来呀,反正有补贴,就当打工了。”何南回答得也很坦率,“我希望毕业之后还能在居委会工作,潘教授要是嫌我烦了,可以直接和我的上级沟通,不然的话,你还得应付我很长时间。”后半句话,他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的。 潘逾听出来了,没有太在意,“嗯。那过年回家休息吗?” 何南的微笑缓缓黯淡下去,“……今年不回去。” “嗯。”潘逾没有继续追问原因。 阳台外有几声狗叫,大概是隔壁那栋楼的大妈在楼下遛她家的小柯基。窝在角落里的小平耳朵动了动,但没有起身,仍然趴着休息。除此之外,有点安静。 “那不如,来我这儿吧。” 潘逾稍微歪了歪头,面朝着何南,令后者突然有了被他注视着的错觉。 *文中诗句出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之43,艾梅译版。 SweetArchitect·7 ρô18ьω.cô𝓶 大年叁十竟然很暖和,楼下宿管大叔在临下班之前,还给何南发了个苹果。 宿舍里另外叁个兄弟都各自归家了,学校饭堂就剩下一个卖饺子的窗口营业,连清洁工都放假了。何南将苹果揣进兜里,一手提着速食火锅,另一手提着速冻水饺,在冬日的夕阳之下,走进了潘逾的家。 他小的时候和爸爸叔叔一起过年,基本不会看电视,几个人坐在一起打打游戏就挺好,后来和叔叔单独过的几年也是这样,再后来,基本就是做爱。他本来以为潘逾应该会老套地喜欢看春晚,但到了他家才想起来,他连电视都没有。 “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潘逾家终于开了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起来开关在哪儿的。苯魰鱂洅po18poг.©om韣榢更薪梿載 綪荍藏網址 “火锅,饺子,我想着吃点暖的……”何南没说是速冻的,虽然他觉得一吃进嘴里,潘逾肯定立刻就知道了。 “嗯。”潘逾摸索着打开了冰箱,将几盒菜拿了出来,“这是桂姐前两天做的,微波炉热热就能吃。” “哎,让我来吧,好歹下锅热一热,除夕夜只吃微波炉的菜也太不像话了。”何南有些看不过眼,直接接过那几个饭盒就钻进了厨房。这一次,潘逾没有阻止他。 除了桂姐做好的虾球和炒牛肉之外,何南竟然在冰箱里翻出了一个西红柿,直接就国菜伺候了。等他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发现饭桌上竟然还有一对酒杯和一支红酒。 “这是我以前在国外买回来的,平常一个人也想不起来喝酒。”没等何南说话,潘逾主动解释了,“已经醒过了,可以直接喝。” 饺子配红酒,这可太混搭了,但何南没说什么,给两个杯子分别倒了一点,酒多一些的那杯给了潘逾。 “你不用怕,要是喝多了走不回去,今晚可以睡这儿。”潘逾的指尖在玻璃上轻描,像是在感受易碎品久违的触觉,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何南笑了笑,“我今天出来没跟学校签外宿,要是整晚不回去,明天会被宿管大爷夺命追魂call的。” “嗯。”潘逾就没再说什么,摸摸索索地去戳碗里的饺子,但戳到了何南给他夹的速食火锅藕片。 平常有书可读,两人的相处总算不上无聊,但眼下同坐一桌,双方都埋头吃饭,嘴里都不闲着,就没有了话头,一时竟然略显安静。何南不知道聊些什么好,总不能问潘教授有什么新年愿望吧……他一边吃,一边光明正大地打量着潘逾的面容,对方自然不知道自己正被注视,如常吃着番茄。何南忍不住撑着自己的下巴,更加认真地看着潘逾。 潘逾的皮肤实在太白了,大概是因为他大多数时候都呆在家中,也就自己来的这几个月,会在阳台上晒点儿太阳。他的脸型比较柔和,如果不是双眼无神,看起来应该会非常温柔。这样的长相,年轻时应该也有很多追求者吧?这么长时间以来,潘逾竟然没有穿过一次休闲服,何南怀疑他的衣柜里完全没有运动衫和t恤,全是衬衫。 “何南。”忽然,潘逾开口喊他全名,目光直视着正前方。 “咳咳……”何南被他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的腹诽被他知晓了,半个饺子呛住,连忙抓起酒杯来大喝一口。 “我想问你一个私人问题……”潘逾等他咳完了,才继续说,“你现在有交往对象吗?” “……没有。”大概是红酒的效力,何南开始觉得自己脖子和脸颊都在发烫。 “嗯。”潘逾应了一声,筷子在碗里轻轻搅动着。他眨了眨眼,目光又开始游离起来,不知道看往何处。 何南在心里默默从一数到十,然后才问:“怎么了?” “没什么。”潘逾简单回答之后,深吸了一口气。何南一直在等他继续说下去,却见他只是缓缓吐出气来,没有解释。 “可是你的样子看起来,好像还有话想问?”何南小心翼翼地追问。相处了这段时间,他不再时刻留意着用词,“看”啊“见”啊“样子”啊这些字眼,有时候也会直接说了出口。 潘逾稍微低下头来,放下筷子,伸手去摸自己的酒杯。杯脚并未离开桌面,红色的酒液却在杯中不安地晃动着,在玻璃上留下猩红的痕迹。 “没有了。”潘逾轻声回答,然后举杯喝酒。 何南难以再继续问下去。他的心里有几分失望,但更多的是不解。 零点,小城鞭炮不断。长达半分钟的巨响,仿佛就在小区里头炸开了,令何南忍不住紧捂耳朵不放。 潘逾自己去将窗户全部关紧后,微笑着对缩着不敢动弹的何南说:“如果想要在这里长住,这是没办法必须要习惯的事。” “应该只有除夕才这样吧?平常不会这么放吧?”何南仍然抱着头,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唔,除夕,一直到元宵,都会陆陆续续有人放鞭炮的。”潘逾等到鞭炮声停下来的那一阵空隙,才极为寻常地回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哟。” 何南翻了个白眼,蹲到狗窝旁边,抱住了同样瑟瑟发抖的小平。 正月初一的凌晨,小城的街道上自然是没有任何公共交通工具,连网约车也不会有。潘逾将何南送出家门,以“新年快乐”来代替“再见”。 何南顺利地在楼下就找到了共享单车,一路骑车回学校,顺便醒酒。 其实新年期间,整个居委会都不会有人上班,他明天也计划留在宿舍休息。至于后天,是他自己决定过来的。 但在初叁的早上,何南接到了他曾经梦寐以求,此时却宛如梦魇的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何南从衣柜里翻出羽绒大衣,面无表情地穿上出门。 外面正下着新年第一场雪。 小城虽然有机场,但民用航班特别少,大多数人都先会飞到临近的省会,再坐高铁来。今天客流并不多,毕竟春运高峰期在节前节末。大年初叁的火车站,来来往往的都是拜年出游的家庭,个个喜气洋洋,大包小包地提着贺年礼品,飘雪之间,红色点点,多半是路人的新衣和商品包装。只有何南,穿着深蓝色的旧大衣,与节日气氛格格不入。 他执意没有进候车厅,而是站在了火车站户外广场等着,让冻雪落在他的肩头和面颊上,保持清醒。 何南接到了何鑫堂。这才是他第一次来小城看何南,竟然已是现在了。 两人一起离开火车站,在逐渐积雪的人行道上一前一后地走着。何南一直没有回头。 今天,全城还会开门营业的餐厅,大概就只剩下快餐店了。何南没跟何鑫堂打招呼就拐进了麦当劳,现在是午饭点,店里坐了半满,员工很少,自助点餐的机器倒是开着。 何南随便点了一个套餐,然后侧开身子,将位置让了出来。他的眼神却在店里随意游荡,看着儿童套餐的玩具模板也好,看新的促销牌也好,唯独不看身旁的何鑫堂。 “我不饿,刚才在高铁上吃了。”何鑫堂说了第一句话。 于是何南就付了自己那一份,取餐之后,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何鑫堂坐到了他对面。 何南仍然说不出话来。 SweetArchitect·8 他今天早上才电话通知自己行程,是吃准了自己一定会有空来见他吗?他如果想来,为什么不早点说?他如果有心想和自己一起度假,为什么不早几天来?开学之前,自己已经将话说清楚了,为什么他还会过来?他想要复合吗?他还希望自己回家,过以前那种表里不一,同床异梦的日子吗? “你今晚住哪?”何南说出口的,却是这句话。 何鑫堂愣了愣,然后轻声回答:“我今晚不住这,晚上就回家。” 他果然很有把握,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来见他。何南干脆捡起托盘上的辣鸡翅吃了起来,第一口咬下去,就辣得他眼眶发红。 何鑫堂只是看着他,没有再提起话头。 “我们已经分手了。”何南口中塞满了油炸面粉碎和鸡肉,辣味在他舌尖跳动着,熏得他鼻塞喉哽。 何鑫堂的表情僵了僵,大概是对“分手”这个词感到了不适,但仍回答:“我知道。” 何南猛地吸了一大口可乐,用碳酸饮料来将没说出口的“你甚至一次都没有挽留过我”冲进肚子里,改成硬邦邦如杯中冰块的“那你来干什么”。 “我就是来看看你,你之前说找到了实习,希望毕业之后能留用,一切都挺有计划的。”何鑫堂的语气平常而关切,如这十几年间,每一次叔侄之间的交谈一样,“我想来看看你的学习和生活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想好了,以后就留在这里?” “是。我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我的工作,将来也可能会回去,但不会再和你一起过了。”何南干脆地回答了他。 “那……挺好的。”何鑫堂察觉到了他的抗拒,但似乎不太在意,“你长大了,可以独立生活了。” 何南不断将薯条塞进嘴中,发现竟然连薯条也是辣的,眼泪都快被辣出来了。 一直到他吃完托盘上的所有食物,两人都保持着沉默。 “你爸爸在天之灵,会很欣慰的。”何鑫堂忽然又这么说。 何南将所有可乐一口气喝完,杯子被他吸出哗啦呼啦的声响,然后他将它扔在桌上,起身往外走,“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走出麦当劳,在雪地中踩出破碎的足迹,身体在冰可乐的作用下簌簌发抖,一边走一边泪如雨下。 这几个月以来,除了读书和听音乐之外,潘逾还被何南怂恿着,多了外出的次数。他们有时候会一起下楼遛狗,何南主动和路过的熟人打招呼,而居民们也多半会对小平产生兴趣,顺着话头,就可以和潘逾攀谈几句。 当潘逾在何南的陪伴下第一次走进居委办公室的时候,秦大姐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几个大姐连忙搬出凳子来,还泡了“贵客专用”的茶,围着潘教授叽叽喳喳,从最近猪肉的价格聊到现在小升初考试的政策。潘逾其实几乎没开口,只是听着她们拉家常,但也已经够稀奇了。 后来,即使没有何南陪着,潘逾也会牵着小平,偶尔离开小区四处逛逛,买点新鲜水果之类的,或者慢悠悠地逛超市,有一次还顺着咖啡的味道,拐进去了一家星巴克。 除此之外,他翻出了一根耳机线,偶尔也用手机听听随机推送的音乐。他发现现在有些年轻歌手的嗓音还不错,并不是只剩下念经似的说唱和词不达意的古风,他甚至发现了几个同样由视障人士发布的播客,讨论着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会遇到的麻烦,令潘逾颇有感触。 今早何南告诉他今天有事情,可能不会过来,潘逾没有太在意,等雪停了之后,就牵着小平下楼了。他们绕着小区走了两圈,然后找了张长椅坐下。这种天气,这种时期,小区里不会有其他人在散步,大家都待在家中取暖休息。潘逾穿得挺多,下楼时还给小平也裹了一件狗毛衣。一人一狗,就这么坐在积雪之中,散着热气,除了呼吸之外没有别的动作。 我这是在干什么呀……潘逾在心里问自己。 他从口袋里摸出耳机,只将一只塞进耳中,留着另一只耳朵来留神周围的动向。 不知道听了多少首披头士,然后随机到了浑厚中带着甜美的黑人灵乐女声,潘逾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踩在雪地之上,每一步都似是压碎了某颗心。 “潘教授?”何南走近长椅,有些诧异地看着缩在大衣之中的潘逾。 “小何。”潘逾看不见何南此时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的模样,“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你在这里等我吗?”何南问他。 “……嗯。”潘逾轻声肯定。 何南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入目一片白茫茫,只有干枯的树干和老旧脱色的楼房在雪色之中。再往远处看,就有不少新年装饰,本该是喜庆的红,此时落在何南眼中,却是刺眼的疼痛。 “怎么了?”潘逾忽然开口。 何南还以为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由眼泪涌出。 “发生什么事了?”潘逾继续问,“为什么哭?” 何南终于忍不住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抽泣着坐到了长凳上,与潘逾肩并着肩。 他哭着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潘逾,包括他与何鑫堂的血缘关系,他的身世,他们多年的陪伴和纠缠,还有他离家时与叔叔的摊牌。 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顺序颠叁倒四,但潘逾一直没有打断他。 “我告诉他,我没有办法再忍受下去了。”雪融时,树梢上有冰水滴落,水声融进了何南话语的颤抖之中,“我没有办法再忍受他对我的态度,他望着我,眼中永远是在望着另一个人。如果他不愿意将我只看作我的话,我们就结束了。” “为什么我可以这么蠢,以为我可以靠真心打动他?” “为什么连这种扭曲而自私的感情,我都可以说服自己去接受?我还以为那也会是爱?” “我没有在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就拒绝,我任由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那是因为你爱他。”潘逾的目光与地面的冰雪无异,“你现在还爱他。” “哪怕他愿意说一句‘抱歉’,我都会义无反顾地爱下去,可是他没有!”何南几乎是哭喊出来,“他不觉得抱歉,他不觉得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他依然会这么做。我甚至想,他起码应该挽留我,在我说我不想再以爸爸的影子去爱他的时候,我以为他哪怕只是为了继续怀念爸爸,也会妥协那么一次。但直到今天,他对待我,都不像是爱人……那还有什么好值得留念的?” 潘逾听出了何南话中的忿忿不平,轻叹口气,“你想得也很清楚了……” “我只是不明白,难道我不配被爱吗?为什么他只愿意透过我去看爸爸,为什么他就不愿意看看我?”何南深吸一口气,将冰冷的寒冬吸入肺腔之中,以零下的冷意麻痹他正疼痛着的心胸,“难道我身上真的连一点——一点值得人去爱、去逗留的地方,都没有吗?” “何南。”潘逾喊了他一声。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直接叫自己全名。何南稍微偏过头去,发现潘逾苍白的面颊上泛着红晕,他猜大概是坐得太久,被冻出来的。 “其实前天晚上,我确实还有话想问你。”潘逾将双手收回到口袋中,“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交往。” SweetArchitect·9 “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交往。”潘逾终于问了出口。 何南呼吸一滞,心里竟然有个声音在说,这并不是意料之外,反而是期待已久。“那为什么当时你没有……” “因为我知道你们社工的职业道德,和医生教师类似,是不能和客户有亲密关系的。虽然现在你只是在实习,但在你实习结束之后,居委会肯定会让我来评估你的工作能力,如果和我交往的话,对你的名声不太好。而且我也不太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和我待在一起,毕竟这其实是你的工作内容。”潘逾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说不定你只是宁愿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也不想去挨家挨户做人口普查罢了,毕竟像我这样的人,不论在我心里你有多美,下半辈子也是注定需要借你的双眼来——” 何南伸手轻轻掰过潘逾的脸来,然后打断了他的话,用一个吻。 潘逾品尝到了冰凉的咸味,他知道,这是何南的泪水。 何南闭上眼,汲取着潘逾口中的温暖,与他共浸在同一片黑暗之中。 他们的唇舌之间,是此刻一片冰点的积雪之中,最高温之处。 小平舔了舔脚边的积雪,然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两人这才从热吻中抽离开来。 “……但是既然你坦诚地说了这么多你自己的事,已经超越工作的范围了,所以我猜你大概,至少把我当朋友,所以我问了。”潘逾轻声将未说完的话补足。 “答案令你满意吗?”何南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潘逾,在他低垂而呆滞的视线中找寻着自己。 “嗯。”潘逾简单地点头,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摸索着牵住何南带着手套的手掌。 何南从潘逾的口袋里翻出他的手机和另一只耳机,塞进自己耳中,然后将额角靠在了潘逾肩头。他翻看着潘逾手机里的播放列表,双眼和鼻头依然通红,但眉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忧伤。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的。”潘逾被他靠着,一动也不敢动,“你这么做是因为你叔叔已经走了,你在此时此刻觉得很难过?还是因为你害怕我会难过,所以——” “如果你前天晚上问出口了,我会立刻答应你,”何南根本没等他问完就打断,“而且今天绝对不会去见他。你非要现在才问。” 潘逾瞠目结舌了一会儿,目光不再浮动,而是有些专注地固定在远处,“真的吗?你……在等我问?” “也不是,我其实是在等我实习结束。开学之后,你不问,我也会有话说的。”何南按下了播放键。两人共享着一支旋律,深情的女声在他们耳边咏唱着爱与呼唤。 “ohsweetarchitect mybonesareheavyandmysoul'samess ican'tfindmyaddress buildmeupbuildmeup” 他们将这首歌反复听了好多次。 后来,何南陪潘逾上楼,喝了杯热茶,吃了晚饭,之后仍然骑着共享单车回宿舍了。在长凳上发生的事,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暂时还没有任何人知道。 居委办公室一直到初八才重新开门,何南的寒假则一直放到正月十五。在开学之前,何南终于有机会和系里的几个同学,组团去省会玩了几天。 新学期调整了课程表,何南实习的时间也要跟着调整。到他回校交了实习证明书之后,他已经一整个星期没有见到潘逾了。他们每天都会在电话里联系,何南在宿舍里预习第二天专业课的ppt时,塞着的耳机里播着和潘逾连麦的古典乐。 到开学第二周,选课系统全部稳定下来之后,何南和秦大姐沟通好了上班时间,然后告诉她,自己希望以后可以多尝试其他工作内容。 “怎么了?还是搞不定潘教授吗?”秦大姐放低了音量,但语速还是不变,照旧如机关枪一般,“哎呀,也难怪,之前你那些学长学姐们没一个待得长久的,你能坚持这几个月已经很不错了。那以后让你多负责小区里留守儿童相关的,怎么样?小孩子们其实也难搞,但是应该不至于——” “秦大姐,不是那样的。”何南正从图书馆里出来,边说边笑,“你误会了,我和潘教授关系很好。” “嗯?那怎么不愿意负责他的事情?” “因为以后他的事情,我会用我自己的时间去处理,不再占用上班时间了。”何南将刚刚缠上的围巾又扯了下来,小城的春天来得可真快,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了,“他以后不需要其他同事来帮扶了,我会一直照顾他。” 聊完电话,何南将手机塞回口袋里,看着远处高挑的身影。那人竟然穿着运动卫衣,牵着一只回头率十分高的导盲犬,正站在一整个冬天都绿意盎然的榕树下,等着他。 他们一起去必胜客吃午饭,潘逾对他们干巴巴的披萨不太满意,但还是陪何南吃完了。期间他悄悄问了不下五次“我身上没有沾到吧”,每一次何南都耐心地回答“没有”。 吃完饭,他们又去排这个月才终于将分店开到小城来的网红奶茶,何南要少糖少冰,潘逾则要了热的。 回去的路上,他们路过一家宠物店,里面猫猫狗狗吵得震天,何南非要进去给小平挑个玩具,最后还没买成。店主看见乖巧的工作犬,却忍不住送了它一个小球。 他们一起坐公交,全程何南没有多嘴,与司机沟通让导盲犬上车和出示证件的事情,全部由潘逾自己完成。 两人回到潘逾家中,进门的那一刻,潘逾松开了牵引绳,小平就叼着球回到自己的窝。何南环顾四周,察觉到了些许不同。 “……你打扫过了?”何南脱了鞋,走进客厅中央,看着潘逾的背影。后者正在打开阳台的窗户,微冷的新鲜空气迅速涌入室内。 “是昨天桂姐来过,她还问起你,说见到你该给个红包。”潘逾摸索着将一侧纱帘拉紧,虽然对他而言,遮光与否并不重要。 “等等。” 还有一侧帘子没拉,潘逾忽然听见何南喊他,便站在原地转过身来。然后,他怀中忽然多了一个身躯,是脱掉了外套的何南,身上带着刚才步行暖身后的体温,贴近他的胸膛。 外面的风还在往里吹,剩余那一侧纱帘飞舞起来,围绕在相吻的两人身上。 潘逾的吻正如他的为人,始于试探和克制,只有当对方展示出热情时,他才会从容地夺取主动权,仿佛将缺失了的那一项感官全部报复在了吻中一般,长长久久地投入着,探索着。 而何南则是激动而愉悦地表达着自己。在潘逾之前,他只和一个男人接过吻,所以他没有技巧,只有全付真心。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在他们两个的心中,同时都是这么想的。 潘逾早就想要亲吻这一张笨拙地读着情诗的小嘴,而何南则迫不及待地想撬开他惜墨如金的口。 “潘教授……”何南发出一声轻叹,因为他察觉到潘逾的手掌落在他后腰上,沿着他的脊背缓缓抚摸着。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潘逾的低语几乎要被风声盖过,“或者我以前的英文名,我以前叫——” “hugo。”何南抢着喊了出来。 潘逾顿了顿,“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了你奖杯上的刻字。”何南偷笑着。 “嗯。”潘逾也微笑起来,然后牵起他的手。 潘逾目光转动着,“进房间好吗?我想要花点时间,来好好看看你。” ———————————————————— 下章发车~ SweetArchitect·10 何南几乎没有从潘逾口中听到过这个“看”字。 他已坐在潘逾的床上,自己脱掉了上衣,替对方也脱去那件帅气的卫衣,里面果然还是衬衫。卧室很暖,潘逾的窗帘大概一年四季都是拉着的,但室内仍是白天的亮度,他可以看清潘逾面上的细纹,略显瘦削的躯干,极白的肤色,还有他腰侧的伤疤。 “车祸。”在何南问出口之前,潘逾解释了,“这里的,后背的,还有后脑也有,压迫了神经,所以才瞎了。我竟然一直没跟你说。” 他话说得云淡风轻,却令听的人不由得心酸。那时他的父母应该已经不在了,一个天之骄子独自从大千世界,退缩回一片漆黑的故乡,城还是记忆中那座城,但人生已物是人非。缅怀双亲的悲怆大概还没有平复,他就要重新学习在黑暗中独自生活。 何南凑近他,要去抱住他,“没关系,以后多跟我说,我想听你说说。” “下次再说这个,现在,”潘逾直起身来,伸出双手触向何南的脸,然后双手捧着,倾身向他,“让我……” “看你……”他将吻落在了何南的额上,双手托着他的面颊,指腹描绘着他的眉骨、眼帘、耳廓、鼻尖,仔细地触碰他脸上的每一点细节、每一寸肌理。然后,他的吻也随之下滑,从何南的眼角,一路吻向他嘴边,然后落在了肩头。 潘逾用他的吻,细细地触碰着何南的身体,不错过任何一处,以舌尖感受着他的锁骨轮廓、皮肤线条,还有他随呼吸起起伏伏的胸膛。 “你很美……”潘逾将整个手掌都覆盖在何南的肩膀上,揉着捏着,用他的手指去丈量何南的身躯,在每一个让何南颤栗的位置温和地停留。 这就是他看自己的方式吗?何南的呼吸急促起来,沉溺入他的接触和亲吻之中,半阖双眼,缓缓放松自己的身体,任由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脆弱和敏感,都在潘逾的探索之下展露无遗。 “你真美,我能看见你。”潘逾喃喃着将他按向被褥之间,脑袋埋在他胸前,用脸颊去蹭他的胸腹,粗重的气息呼在了他的小腹上,“你有一点……肉乎乎的。” 何南忍不住上扬嘴角,微笑着哼哼了几声,在潘逾终于吻在他胯骨上时发出一声叹息。 “你比我高,腿比我长,腰比我细,长得比我好看多了。”潘逾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何南的勃起,仿佛把玩珍奇摆件一般,轻柔地抚摸磨蹭着。 “哈……”何南猛地喘气,闭上眼任触觉充盈头脑,与潘逾同步品味着这一刻的失明。 “你……”潘逾终究不是个擅长夸人的人,这么几句下来已经词穷,只能一边亲吻他的胯间,一边呢喃着朴素的情话,“你在我的眼中。我看见你……” 何南心中一阵酸软,他坐起身来,反客为主地将潘逾抱起,用尽全力去吻他。直到年长者也气喘吁吁,粗糙的手指抓在了他的腰上,再难控制的力度说明了他的急切难耐。何南搂住了他,两具同样赤裸的心胸彼此紧贴,“让我来……”随后,何南坐到了潘逾的腿上。 潘逾仰卧着,从窗帘缝隙溜进来的阳光,正好打在他胸膛上。他抬手去摸床头柜上摆着的东西,何南目光追随他的动作,这才发现他早就准备好了安全用品。 “……你一个人去超市买这种东西?”何南一边撕开包装,将安全套给潘逾戴上,一边笑着问他。 “在便利店买的。”潘逾也微笑起来,“反正我看不见,像你们年轻人说的,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何南发出几声可爱的笑声,然后一手撑在潘逾的胸上,另一手绕到身后,扶着潘逾的勃起,自己缓缓坐了下去。 这感觉很不同。他以前从来没有和何鑫堂用过这样的姿势,毕竟对何鑫堂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的侧脸。现在的节奏由何南自己掌控,潘逾没有催促他,只是一边牵着他的手,一边扶着他的腰侧,喘着气,让他自己慢慢地向下,直到他紧致的后穴被寸寸顶开,又层层包裹上来。 “疼吗?”潘逾开口仍是先关心他。 时隔半年,再度被填满的滋味让何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才想起来潘逾看不见。于是他稍微向下俯身,主动去吻潘逾的嘴角,“不疼。” 他能看见潘逾喉结轻微的上下滚动,似是在忍耐着什么。但潘逾始终没有更激动的动作,只是抱住了何南的腰,手掌抚摸着他的腰窝和脊背,“我担心我的,我,我这副样子……把握不好,会弄伤你。” “不会的。”何南忽然一阵鼻酸,原来被担心、被照顾,在床上被体贴对待的滋味,是这样的吗?“这些人,你都没有和别人……吗?” 潘逾苦笑了一下:“有谁会和我这样的……” “我会。”何南又吻了吻他的眼角。潘逾的睫毛止不住地颤动起来。何南抬起自己的身体,将一只手向后撑在潘逾的大腿上,然后开始摇晃起腰胯。 “嗯……”潘逾轻叹着握住何南的腰,在黑暗中,体会着情人柔软身躯在自己身上起伏的滋味。怀中的年轻人是那么地有活力和坦率,灼热潮湿之处紧紧覆盖在自己的欲望之上,撸动摩擦的节奏越来越快,他的身体似是在吮吸和索取着自己的汹涌情绪。 何南逐渐放肆起来,扭动着腰肢,一边猛喘,一边用潘逾的性器操弄自己,一次又一次将整根坐入到底,令自己的全勃反复甩动拍打在潘逾的小腹之上,渗出的粘液滴在彼此腹间。 潘逾一手捏着他的一侧臀,使劲按压出指痕,另一手在他的胯下摸索,好不容易握住了他的那根,温柔地套弄着。 “hugo……呃——”何南发出几声略带压抑的喘息,然后朝前倾身去,双手撑住潘逾的肩头,抖臀的动作忽然变得又重又深,“别,别碰……” 潘逾立刻松开握住他的那只手,改成双手都掰着他的臀瓣,抓握住他的大腿,然后兀自向上挺腰,狠狠地往深处操去,“舒服吗?” 这一刻,何南清楚看见了,潘逾的双眼之中,竟然重现光彩。潘逾的眸光闪烁得如同恢复了视力,神采奕奕,专注而痴迷地看着自己。 潘逾的眼中,清晰可见的,是何南自己的倒影。 他的眼中只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只看着自己,看到的就是自己,不是任何回忆,而是一个全神贯注、此时此刻、全心全意、唯一的何南。 “啊——”何南哭了出来,他的腿根一阵发颤,小腹收紧至极,后穴绞住不放。 潘逾在用英文低声咒骂些什么,他听不清楚,只听见自己忽然拔高的甜蜜呻吟。潘逾的性器如上了发条一般在他的股间反复进出,他再也坚持不住,被潘逾操射了出来。 高潮后的绚烂快感令他更加放浪地扭动身躯,直到潘逾大吼一声,一个挺身抱住了他,随后,他体内的异物终于软下。 之后,他们继续亲吻,彼此都没有闭上眼睛。空气中的情欲,逐渐被温柔的爱所替代。 后来,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在家里的各处角落都收拾出了空位,让何南可以放他的东西。 太阳下山之后,他们又做了一次,夜里相拥而眠。 第二天早上,何南睁眼时,潘逾已经依照他自己的作息习惯起床了。何南听见外面有音乐声。 他光着脚,随便披着潘逾的一件衬衫,走出卧室。只见潘逾坐在阳台上,看着外面,晒着太阳。 何南朝他走去,途中扫了一眼正在外放音乐的手机,屏幕上滚动着歌曲名字——“everysinglelittlepiece”。 在歌声中,他坐到了潘逾腿边的地板上,然后轻轻将脑袋靠在了潘逾的膝头。潘逾立刻便伸出手臂来,搂住了他。 “andifwerunintotroubleknowiwon'tdisappear whileyou'vebeenspinningincirclesi'vebeenstandingrighthere oohbuthereiam” 小平从角落里走了过来,也在何南腿上趴下。何南抱住了懒洋洋的小平。 很快,歌声渐停。麻雀的叽喳和远处的车流声取代了音乐。 “今天想喝什么咖啡?”何南稍微抬起头,微笑着问潘逾。 *文章中出现的两首歌曲都出自英国女歌手emelisandé的专辑《longlivetheangels》 ———————————————————— 篇章叁完结~ 下章是古风君臣,直男风流皇帝攻x半养子深情小将军受,敬请期待~ ps整个短篇集结束后会有这一对cp的追加番外,想看的小伙伴记得留意 将后无双·一 严氏宁朝廿五年,亦德肃十年,驻西漠军于与外族一战中大获全胜,得圣上恩准,大军班师回朝,头叁级将领于早朝上面圣领赏,获准赐告,年轻副将易花都亦在此列。 易花都虽为副将,在军中却有小将军的外号,皆因其父当年军衔至镇漠大将军,在战亡后还获追封国师,独子易花都虽年仅十八,但在西漠已有四年,期间屡立小功,颇有他父亲当年的风范。故军中上下戏称他为小将军,甚至连他的顶头上司也偶尔这么调笑他。易小将军身手不凡,为人倒是极为亲厚,嘴上虽是多番劝阻众人不要这么喊,心里其实是不介意的。 除了将门世家以外,易花都的背景,还与当今圣上有些关系。 严从化乃宁朝开国第二位皇帝。先皇携四子与一众有识之士平定多方割据势力,一统中原江山,建严氏帝国后又多番征战四方边陲,致力于夺回曾被各外族趁乱打劫而丢失的国土。严从化乃先帝第二子,亦是才能最为出众的一位。他虽无意于帝位,但在多年军旅中,四名皇子只有他和幺弟活了下来,四皇子又体弱多病,继承大统之责便落在他肩上。最后,他之所以能顺利坐上龙椅,最该感谢的就是已故的易将军。 在先帝临终时,西漠战事未平,边境多有摩擦,仍为储君的严从化率兵亲征。在战场上取得外族酋长首级之时,身后暗箭袭来,是易将军替他挡下,救他一命。 易将军以身护主,遗言中只求严从化照顾家中幼子。易将军的发妻死于难产,他多年忙于守护国土,不曾续弦。 严从化回京后不久,先皇驾崩,他继位为帝,入主东来殿。随之一同入宫的,还有年仅八岁的易花都。 易花都比大皇子仁合还小一岁,严从化便让他给太子做伴读,诗书礼乐皆同师同习,骑射刀枪倒是学得更多。严从化对易将军多年来仍心存感恩,从不忘培养易花都子承父业,宫里的皇子们反而无此必要,习点武艺傍身便是。 严从化在登基之前便有妻妾数位,全是当年陪先皇打江山的老臣子家女眷。当时无人能料到大皇子会死于混战之中,便将这等有威胁的外戚关系统统塞给了二皇子,而今却随着严从化的身份转变而成了隐患。严从化将心思从战场中抽了回来,端坐正殿之上,专心处理起纷杂政务来。除正宫皇后所诞太子外,其他叁位妃嫔共给他生下一儿二女,在他登基时都还算年幼。严从化亦不改帝王风流之俗,不时便往后宫中吸纳女子,但大多只是浅尝即止,极少赏赐正式封号位份,也没有更多子嗣,仿佛美人如云只是他往六宫中塞的调剂罢了。 久而久之,前朝摸不透当今圣上的心思,不敢妄议储君之事,亦无母凭子贵,外戚得宠之机。大家只当严从化真就是薄情寡幸,朝叁暮四之人。 但去年才进宫便获封的贵妃娘娘,似乎不同寻常,着实留住了陛下的心。贵妃家世显赫,容貌不俗,一时之间盛宠不倦,连民间百姓也略有耳闻。此种消息,自然也会传到西漠军中。 早朝之上,严从化一袭玄衣,金冠玉扣,眉目如炬,睥睨脚下众臣。今日无甚要紧议程,主要便是封赏西漠军。单子早就拟好,立于前方的尚书正扬声诵读着封赏名单,将领们逐个上前下跪谢恩。严从化的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落在第二排的少年身上。 易花都一身戎装,盔甲铮亮,腰间佩剑,目不斜视地立定。直到自己的名字被喊出,他才朝前出列,双膝跪地,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与一众半生戎马的老将相比,他面容尚有稚气,但不损目光坚定,身形矫健。与朝上众臣无异,他并不敢直视天威,只是默默接旨领赏。 长高了不少,眉眼也长开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上马也要自己拉一把的小花儿了。严从化转着白玉扳指,本无表情的眉眼间,顿时有几分仅自己能察觉的遗憾。 易花都正起身归列,双眼下垂着,恭恭敬敬盯着地面。忽然,他似是听见了一声轻叹,但身旁同僚们皆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有反应。易花都按捺不住疑惑,余光一瞥,正与龙椅上的深沉目光交接。四年不见,天下至尊眼中的笑意令他心头一动,惊怕与喜悦交织,易花都呼吸一滞,连忙低下头去。 严从化只微扬嘴角,没有开金口。 朝会结束,群臣鱼贯而出,易花都跟在几位老将身后,还没走几级台阶,就听见身后几声呼唤:“小将军!易小将军!” 易花都转身,果然见到陈田正努力地在人群中钻来。他幼时在宫中居住时,陈田便已经跟在严从化身边了,他也受过不少照顾,于是原地立定,等陈田终于挤到跟前来时,还略一颌首:“陈公公,好久不见了。” 陈田气喘吁吁地朝他行礼,“哎哟,小将军几年不见,这长得是人高马大,老奴都快追不上了。” 易花都只是笑笑,护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几步,“陈公公喊我何事?可是陛下那边有何交代?” “小将军果然聪明,陛下今晨上朝前就吩咐老奴,待下朝之后,请小将军往东来殿面圣。” 陈田多年来伺候严从化,忠心耿耿,只专司与圣上日常起居相关之事,因此只要见到是他,易花都便知道肯定是皇帝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严从化甚至也不等他回易府更衣,才下了朝便要见他。“好,我这便随你去。”易花都定下心神,跟随陈田转往宫廷深处,期间还主动与他闲聊起来,“这几年,陈公公身体可还好?陛下是不是还是老样子,喝多了便爱往猎场跑,跑得比马儿还快……” 穿曲径通幽处,易花都却被引着绕过了东来殿,入了后头的菲薇阁。那是严从化在仍是储君时就喜欢待的一处小院落,名字是皇帝的生母取的,易花都入宫后,严从化觉得这居所的名字与易花都的名字极为相称,也让他在此住过。如今时隔多年,院内一草一木仍是当年的模样,易花都转入院中,不禁四下环顾,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童年画面来。 “小花儿!过来!”一响亮喝声,令易花都立刻回过神来。他看向庭中梧桐树后,果见严从化正坐在鼓凳之上,一手搭在桌上,另一手置于膝头,虎背熊腰,语出丹田,不怒自威。 易花都心中不免情绪复杂,当今圣上年轻时没少沙场打滚,而自己虽在军营里泡了这么几年,仍是不足眼前天子一半气势。他快步向前走去,于严从化跟前跪下,双手举至额前,“参加陛下。” “你已是受过封赏的军中将领,毋需如此大礼。”严从化语气淡淡,仍是坐着纹丝不动。 “臣自幼受陛下抚养教诲,多年来在陛下身边沾光,受尽陛下庇护宠爱,又是得陛下令才有机会追随先父,报效大宁。”易花都仍低垂着头,话音轻柔,也不知是胆怯还是担忧,“再大的礼,臣都该行给陛下。” 严从化眉头一皱,“……你这都叫什么话?” 易花都噤了声。 “在军中四年,别的没学好,净学了这些马屁话?”严从化话中有了不悦之意,“朕来问你,你还想不想在朕身边待了?” 将后无双·二 “在军中四年,别的没学好,净学了这些马屁话?”严从化话中有了不悦之意,“朕来问你,你还想不想在朕身边待了?” “想!”易花都听他语气有变,连忙答应,一抬头便见严从化直盯着他,目光炯炯,似乎要在他面上烙出个龙印来一般。易花都有些呆了,维持着跪拜姿势,眨眨眼,咽了口唾液,竟一时忘了回避,也盯着严从化的脸看个不停。 “你脸红了,小花儿。”严从化忽然轻声道,“跟外头那颗桃树,果实成熟了的样子,真像。” 易花都本绯色一片的面颊更加涨红起来,“陛下!陛下还说我没学好,自己不还是老样子?”他脱口而出之语,话音中带上了旧时的些许撒娇意味,还一个甩手,大有要干脆坐到地上之意。 听他终于说了句像样的人话,严从化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朕还是比较喜欢你这副样子!”他站起身来,朝易花都伸出手,将他从地上也拉了起来。 易花都还未站稳,便又被严从化以二指捏住了下颌。严从化轻微施力,左右转动着易花都的脸,将他的面容瞧了个仔仔细细,然后才发出一声满意的“嗯”声,“没伤着你这张俊脸,还能给你谈婚事,朕也算对得起你爹了。” 这一回,虽然面颊不红,但被皇帝这般打量调笑,易花都仍是抑制不住耳尖通红,“陛下说什么呢?我爹的遗愿可不包括我的婚事,只包括我但凡能为国捐躯就不可死于安乐。” “又胡说八道!”严从化顺势使劲掐了一把易花都的脸,看着他龇牙咧嘴,“你们易家叁代从军,到你这儿是九代单传,要是真绝后了,朕哪有脸面去见你爹?” 两人沿着小道往御花园中走着。 “当年若不是易将军以身护主,朕如何有今时今日?若非易将军用兵如神,大宁如何能坐享江山太平?易将军一生不曾求过人,只在遗言中求了朕一回,就是要——” “就是要陛下确保我能长大成人,替他继续征战四方,平天下战乱,保百姓安宁,易家世世代代都会以血肉之躯来报效陛下。”不等严从化说完,易花都已倒背如流地补全了他的话,“陛下感恩我爹当年忠君之举,才力排众议接我进宫,一养就是十年。这等情谊,臣深有感触,爹泉下有知,肯定也会十分欣慰的。” “那无论如何,朕也不能让易家独苗疏于教养啊!”严从化不以为然,应得十分坦荡,“也是亏你与朕秉性相合,这么多年来,朕的小花儿,最得朕心。” 易花都没有应这一句,只是抿唇而笑,心中欢喜。当然,他也非完全不谙世事,知道严从化宠爱他,也有他家世之因。易花都不似几个皇子公主一般,背负母妃的寄望与压力,且他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卖官鬻爵之事轮不到他,便是一人得道,家中翻倒过来也倒不出什么鸡犬来。严从化愿意与他亲近,一心想要将这未来可期的大将握在自己掌中,让易花都是天子一人的亲信。 巧合的是,易花都年纪轻轻,极得严从化的欢心。他初入宫时怯生生的模样,便惹得亲眼目睹他父亲战死的君王十分怜爱,后来易花都习惯了宫中生活,胆子竟比皇子们大上不少。蹴鞠飞到了房顶上,仁合太子都不敢轻举妄动,只等着小太监们上去取,易花都便如一支箭一般窜了上去,撩了球就想直接往下跳,把宫女太监们吓个半死。严从化听说此事后,罕见地大笑一通,然后夸赞他有其父遗风。 再后来,还有易花都莫名爬到树上去摘玉兰,恰巧严从化路过之事。趴在枝头上的易花都被太监们齐声的“参见陛下”吓了一跳,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他没摔向别处,正正跌往严从化跟前。严从化只是眼前一花,随后便条件反射地接住了那娇小身躯。回过神来后,只见几个太监全部扑倒在地,要给这易家小公子做人肉垫子,偏偏他却掉自己怀里了。 “就这么一朵小花儿,也值得你这般不要命?”严从化丝毫不恼,掂了掂这小子才将他放到地上。 易花都连忙跪地行礼,然后也不答话,只是双手持花,毕恭毕敬地将花呈给了严从化。 “……给朕做什么?”严从化好笑地看着他。 易花都缓缓抬头,眼中有着跃跃欲试之意:“这一朵花,值我的命。陛下方才救了我……” “那你便是要把你的命给朕了?”严从化笑意更深。 “嗯。”易花都轻轻点头,满面乖巧。 但偏偏严从化能看出来,他那滴溜溜转着的眼珠子里头,全是按捺不住的胡闹心思。他几个亲生儿女里头,可没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这却让严从化心生新鲜,也越发欣赏。他伸手取了那朵花,捏在指间轻旋,“小花儿,小花儿……” 易花都仍然顺从跪着,只听见严从化轻声道:“这宫中一花一叶皆为朕所有,你把朕的东西送给朕,还想以此讨朕欢心?”他以为严从化不快,立刻面露着急之色,正要辩解几句,抬头时却迎上了严从化的面颜。 那朵花被严从化轻置于他耳侧,严从化面带温和笑意,弯下腰来,正看着他:“不过,你话说得也不错,你这朵小花儿,朕很喜欢。” 随后,严从化重新站起,留下一句“起来罢”便离去了。 易花都扭头去看他背影,神色怅然,心头隐动。 如今,君臣两人又沿着御花园的步道,行至那一棵玉兰树下。此时非花季,树上只有郁郁葱葱的绿意。倒是严从化先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感叹出声:“想不到啊,当年摘朵花儿都能摔下树的小花儿,如今已是御马杀敌无数的小将军了。易将军在天之灵,应当安慰了。” “陛下,请恕臣直言,‘小将军’这称呼,臣实在是受之有愧。”易花都一脸正经,“军纪不可乱,若是玩笑两句便算了,只怕军中弟兄们当了真,授人话柄,难以收拾。” “哦?那‘小花儿’这称呼,你是受之无愧了?”严从化瞥他一眼,嘴角带笑。 易花都支支吾吾:“他们……他们不知道这个……也就陛下会这么叫。” “仁合不也这么称呼你吗?”严从化的锦鞋踏在了落叶之上。 “没有!太子殿下没有这么称呼我。”易花都有些急切地否定着,往前追上严从化的步伐。 他的这副样子,落在严从化眼中,倒像是情郎被提及时的娇羞可爱模样,顿时令皇帝忆起,多年前他便有将易花都配给太子的念头,后来又想着要让易花都先有军功在身,先立业再成家,之后便逐渐搁置了。如今太子妃已有拟定人选,若是让小花儿嫁过去便只能是侧室,那便实在委屈了他。严从化一时沉默不语,脑中盘算着种种可能。 这头心里想着太子,那头便见仁合太子的身影由远及近。 将后无双·三 严仁合乃当今皇后所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在严从化登基那一年便获准入东宫。他与易花都年龄相仿,从小在一块长大。多年未见,待严仁合向皇帝行过礼后,两人视线相接,皆是会心微笑,易花都甚至忘了行礼,明明他与太子也是君臣有别。 严从化看着他俩,微微摇头,道:“你们兄弟俩也是数年未叙了,该是嫌朕这个老父亲碍眼的时候了?” “当然不是!”本该诚惶诚恐的是太子,脱口而出的却是易花都,“从西漠回京路途遥远,马儿都让我骑废了几匹,都只是为了回来与陛下一聚。太子殿下若是想见我,就该自己到西漠来。”此话,易花都也是故意这么说的,他知道严仁合向来也有意于前线一试身手,但碍于储君身份,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你自己往战场跑就算了,还要把朕的儿子也拐过去?”严从化瞅他一眼,立刻猜到他心中所想,见他张着小嘴似乎又要申辩,抬臂挥手道,“行了,别在这儿贫了,你该回将军府了。” “……将军府?”易花都一时有些错愕。自八岁入宫直至入伍,他都不曾住在宫外过,幼时照顾他的乳娘和家丁都在入宫时厚待遣散了。将军府是他承自父亲的府邸,多年来一直在他名下,但他对那个“家”的记忆早就所剩无几了。 没想到攀山涉水地从大漠而归,竟然也不能住在熟悉的地方。易花都难免委屈,但并未多言。 严从化似是看出了他的失望,复又轻声道:“你爹的灵位在那儿,无论如何,你都得回去看看。放心吧,将军府已经拾掇好了,也有人在那儿供你使唤,一切都是仁合操办的,断不会亏待了你。” 易花都只是躬身行礼:“臣谢过陛下、太子殿下。” “若是在府中坐不住,进宫来便是,朕总不会连小花儿也拒之门外的。”严从化朝太子点了点头,“你送他过去吧。”随后,他便离开了。 “小花儿……父皇竟然还这么叫你呢?”严仁合看着严从化的背影,莞尔一笑,“怕且你回去祭拜过易将军之后,便是开口说要回宫里住,父皇也绝对会同意的。” “是不是连你也笑话我?”易花都瞪他一眼,神色间倒没有多少怒意。 严仁合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他,眼神复杂,语气却十分平静:“好久不见了,花都。先前听闻你负伤了,现在身子如何?” “托殿下的福,已经全好了。”易花都回望着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殿下若是还有蹴鞠要臣去捡,臣也能全力以赴了。” 两人想起旧事,相视而笑,一个捧腹一个弯腰。 由此处步行至宫门,沿途虽说不上繁花似锦,但也算风景优美。两人并肩走着,话语轻快。 “这几年,皇后娘娘身子如何?前些时日听说娘娘病重,军中将领们也茹素一日祈福,不知现下可有好些?” “……不太好,母后这几年身体愈发虚弱,好几回连太医都撤了手,就差出去通报了,但后来气又喘了回来。虽说天下间没有子女不希望父母长命百岁的,但眼瞧着她老人家如此煎熬,心里真是难受。” “殿下不必自责,这也是人之常情。皇后娘娘多年与陛下相扶持,劳心劳力,还一手培养殿下成才,宫中人人亲眼所见。” “母后一病就是好几年,时好时坏,近来也很少管理宫中事务了。” “那现在六宫之事,由那位贵妃娘娘打理吗?” “连你也知道她?” “还是略有耳闻的。” “大事还轮不到她插手,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的性子,对后宫向来是管理从严,不会让人钻了空子。只不过这么多年来,真正能与父皇谈心亲近之人,大抵也只有母后一个。她生病之后,你又走了,那便一个也没有了。贵妃娘娘出自书香门第,与那些只识一味讨好父皇的莺莺燕燕确是不同,也难怪父皇钟情于她。” 严仁合说了这一大段话,易花都却独独听见了中间的一句:“……我?” “是啊,你。”严仁合笑着看他,“母后与父皇是惺惺相惜的天下之主,多年来相敬如宾为多,两情相悦倒是为少。你就不同了,像是为父皇度身定造一般,他一见你就乐。” “原来我就是个逗乐子的……” “父皇是真心宠你的,你还记得李姑姑吗,以前一直负责照顾你的那位?你去西漠之后,她被调去贵妃宫里,但知道你回来,父皇主张她去了将军府,现下已在府中等着你了。” “这些琐事,陛下竟然还记着……”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紫金门,往将军府的车马正在门后等候。 严仁合转身看他,神色微黯,“花都,今日重逢,实在令人愉快,可惜晚些还要赴与诸位大将军的宴,无法陪你好好叙上一回。” 易花都回以微笑:“幸亏我只是副将,不用出席。要去那等无聊俗宴,才是难为了你。还不如等改日我进宫来,直接去东宫寻你。” 严仁合没再说什么。易花都正要离去,忽而又想起什么,回头对严仁合道了句:“席间记得替我劝劝陛下,少饮酒,别一会儿和那群大将当堂比武起来,砸坏了东西,西漠军可不管赔!”说罢,他也不上马车,对车夫叮嘱一句之后,自己另跃马扬鞭而去。 由宫门向外望去,在重迭花影中偶见墨色,大概便是易花都被风吹散些许的青丝,在马上跳动着。还有他的剑络,一点樱红,他的盔甲,几阵金光。 易花都这一趟回府,本就是想休息几日便入宫面圣,不料,未等他再请旨,宫里又出了大事。 入宫尚不足一年的贵妃娘娘,突发重疾而薨。宫里立刻乱作一团,皇后带病操持丧事,皇帝一连叁日免了早朝,这可是向来勤政的严从化登基以来头一回。 直到第四日,皇帝才终于在朝会上露面,明显疲惫憔悴,但对政务如旧处理,未有失准。 因贵妃生前未有生育,循祖制葬入皇陵,但未能与帝合葬。丧期二十七日,此间全城披白,如初夏飞霜,令人心生忧愁。易花都一直恪守本分,知道自己并无立场参与这等帝王家事,因此没有再派人请旨入宫。第二十八日,宫里却派人来请他了,还是快到二更的时分,满天只见明月不见星辰。 “小将军,你可来了!”还未到菲薇阁院门,陈田就急忙迎了上来,手里还提着灯,“老奴这也是没办法了,才这么大半夜也差人去请小将军,幸亏小将军还没休息!” “怎么了?”易花都一边走还一边提着自己的素色外裳,方才出门得急,衣服都是随便套上的,“是陛下的事?刚才来找我的不是东宫的人吗……” “是我派的人,但也确实是父皇的事。”易花都这才看清,原来严仁合也在这儿等着,“父皇把自己困在菲薇阁里头,让任何人都不要去打扰他,谁也不见。” 易花都叹了口气,“许是仍在为贵妃娘娘的事伤心吧,这也是人之常情,为何不让陛下独自清静清静?” “小将军有所不知,以往陛下虽也爱酒,但向来识得节制。可自打贵妃娘娘去了,陛下饮酒是毫无分寸可言,实在令人忧心。”陈田凑近了些,低声给易花都说道,“其实老奴一直想哪日请小将军来劝劝陛下,但不宜在丧期提起,以免这时候触怒陛下,所以一直在等着。可今晚这情形,也太不寻常了。” 易花都皱起眉头,“就连你们也没有进去劝劝?” “陛下明令禁止老奴进去打扰,老奴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抗旨。”陈田很是无奈。 “我是去过一次,立刻被轰了出来,要是再去,父皇肯定要发火的。”严仁合也跟着叹气,“这一月以来,其实并无多少人能开解父皇烦忧,母后碍于身份不宜多嘴,父皇不喜与我谈这些儿女情长,陈公公又是天天在他跟前转的人,他要愿意谈早谈了。大抵只剩下你了。” 易花都一时无言以对,正有些犹豫究竟该如何是好,忽然,阁中传出一声呼喊—— “是小花儿吗?” 叁人同时望去,只见阁门仍然紧闭。 “小花儿!给朕进来!” 严仁合与陈田默默朝后移动,给易花都腾出一条道来。 将后无双·四 易花都缓步入内,才跨过门槛,便见一缕明黄衣角从柱子旁露出。他往前走了几步,果见严从化颓然坐在地上。还有几步之遥,易花都已能嗅到酒气。 “臣叩见陛下,请陛下保重龙体。”易花都轻声道。 “小花儿,过来。”严从化没有回头。 易花都小心翼翼地走至他身后,然后极缓慢地跪下。他这才瞧见,严从化身前的地面上,正摆着一支金步摇,而严从化满面通红,胡渣点点,发髻微乱,声音嘶哑,“坐过来点,别怕。” “那是贵妃生前喜爱的首饰吗?”易花都挪到严从化身侧,依言坐下。 “不是,她喜爱的那些都随她一同入葬了,这是朕先前命人为她打造的,还未来得及赏给她。”严从化的话语苦涩不堪,令闻者心碎,“她与其他女子不大相同,不知你有否听说?珠钗翠环非她所爱,她就爱文房四宝,尤爱临摹朕的字。” “臣听说过,贵妃与陛下情投意合,鹣鲽情深,人人称羡。”易花都话中也莫名染上苦涩,“臣听说贵妃与别不同,是才德兼备的贤淑女子,最得陛下赏识与怜爱。” “她确是与别不同,她不像皇后,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的责任所在,尽忠职守,恪尽本分,令朕敬佩有加亦望而却步;她也不像其他妃嫔,一心只想顺势攀附,求子心切,得朕一晚便如飞上枝头,甚至没把朕当个人看。贵妃饱读诗书,愿陪朕只彻夜闲聊,她关心朕,当朕是伴侣,如家人。”严从化偏过头来,看了易花都一眼,“她和你倒是有点像。” 闻言,易花都一时之觉百感交集,涌上心头,“陛下……” “而朕能做的事却如此之少。”严从化忽然又有些激动,话音哽咽,难掩不平,“朕虽立她为贵妃,但在她生前却不曾了解她的心愿,在她死后,亦不能如寻常人夫一般替她嚎啕大哭一顿。这儿便是朕唯一所能溃于情绪之处,小花儿,你可知出了这菲薇阁,朕便只能是大宁天子,而不能是严从化了?” “陛下,臣……” “然这非最可悲之事,最可悲是……朕不以为贵妃爱着朕。”严从化仰头望向屋顶横梁。 “陛下何出此言?” “贵妃性子温柔,有才识有见地,但不论她嫁与何人,这都不会改变。若她没有入宫选秀为妃,她嫁给大臣,嫁给秀才,嫁给任何一个皇宫贵族,甚至是嫁给平民百姓或庄稼人,她亦会如此善解人意,红袖添香。这些都非朕所独有。”严从化猛吸鼻子,“这已是朕能得到的,最接近真正倾心于朕的一个女子了,她却就这么死了。” “陛下,我,我……”易花都稍微倾身向前,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似是有话要从心胸之中冲脱而出。 “罢了,朕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与你谈这些。”严从化忽然苦笑一声,“唉,小花儿还年轻,大概你听了也只会想,朕已得天下,为何还如同毛头小子一般有这些痴情怨念,你不会明白的。” “我怎会不明白?我太明白!”易花都忽然大声道,“不过是眼见着倾心所爱之人,日夜在自己面前,言笑晏晏,温和亲近,却始终不能入他心神罢了。你知道这份情谊能够伴随终身,但亦知这并不是自己所渴求之情。你知道他有千百般好,但都不属于自己。你看着他对你也是那样千百般好,但却无以为报,只想把心掏出来给他,可他要的不是一颗心,不是我的心……” 易花都看向严从化,这才发现原来他手里一直握着酒壶,此时正往嘴里又灌了几口。 “已识清此生挚爱,却只算得上是我自己的此生挚爱,偏偏他无心装载,这我如何会不明白?”易花都的目光随他手中的酒瓶一齐落在地上。 倏尔那酒瓶飞跃出去,被扔到了对面的墙上,发出一声脆响,瓷片落地开花,酒液喷洒至墙身上,浓烈呛人,一室迷醉。 “陛下!” 翌日清晨,严从化被剧烈头痛唤醒,大抵自他成婚以来便不曾如此醉过。他睁眼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衣衫不整,口鼻中苦涩不堪,酒味令人作呕。 “陈田——”他大喊一声,却无人回应。 严从化只好自己从地面上爬起来,环顾四周,这才认出自己正身处菲薇阁。他一面托着沉重的额头,一面粗略以视线扫过周遭,身旁正有一件素色外袍落于地,应当是丧期宫人所着孝服。除此之外,远处还有瓷器破碎一地。 他抓过那件外袍来,见上头染着腥红点点,心中猜到了七八分。“陈田!”他又高喊道。 这一回,终于有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推门而入,哆嗦着跪地行礼,还说陈公公往尚食局去给陛下备早点去了。严从化直接打断他,令他立刻回东来殿备浴水以供梳洗,还有醒酒汤。 严从化将那件脏了的外袍又扔回到地上,吩咐下人给这里收拾干净,然后由宫女搀着回了东来殿。 对于昨夜之事,他已是记忆模糊,只记得自己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之后就独坐阁中喝酒。再后来,大概是过于思念贵妃,不知喊了哪个宫女进来,就地发泄了吧。严从化并不为此而苦恼,毕竟被君王临幸这等大喜事,即便自己不去寻,那宫女肯定也会主动前来请示的。大不了就给个美人的封号,照旧往后宫里一塞,再无多余事端。也不知此幸运女子是何人,竟然就这么仓皇失措地跑了,错失良机得连严从化都觉得有些滑稽。但他再无精力去思索此等闲事,此刻他正头痛欲裂,今日即便不去上朝,也得邀群臣议事,不能再疏于朝政了。 丧期过后,严从化敛了愁思,专心致志地埋头政务之中。天下之大,需要他处理的事务多得很,治理东江,拜祭南山,调兵西漠,礼待北藩,何事该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何事又能放手让太子一试,严从化心中有数。但痛失爱妃不过月余,他心中仍有凄怆,偶尔难免心感寂寞。没过多久,西漠军请旨重组,到了该回边疆的时候了,严从化这才想起易花都来,自他回将军府后,竟已有两月多不曾见面了。 严从化立刻派人去请易花都入宫,却吃了闭门羹——易副将身体不适,卧病在床,难以面圣。严从化并未多想,只道是易花都回京水土不服,旧患复发,便朱笔一挥,再赐告他叁月,另派宫中御医去将军府察看。 御医回来却报,将军府虽对他款待有加,但只言已请专职大夫入府,不劳烦宫中御医大驾,反正易副将本人的面是没见着。 严从化心中大为奇怪,只当是孩子大了,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不宜过分拘束。再过一月,严从化一直等着易花都主动请旨入宫,将军府却始终没有动静,他只好再派人去请,结果又是称病不起。严从化再派御医去,竟还是被拒之门外。 “岂有此理!” 严从化一拍桌面,惊得所有太监宫女齐齐下跪。 “派人去请,请不来,派大夫去看,也看不着!莫非这小子是存心躲着朕?” 陈田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白,不发一言。 “朕想要见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就在京城之内,还有见不到的道理?你们八抬大轿去将军府,便是他真病得瘫倒在地,双腿瘸拐,五感俱失,也给朕把人抬过来!” 将后无双·五 有强制性行为…… —————————————————— 严从化站于桌前,负手而立,背对正门。易花都身着常服,独自入内,只见君王背影而不观其神色。 “罪臣叩见陛下。”易花都跪地叩首,话语气息稍弱,难掩惊惶。 “原来你还能走着进来,朕还当你病得下不来床,连抬腿跨一跨朕这东来殿的门槛都没力气了呢。”严从化仍未转身,话音愠怒。 易花都不答,仍是跪着。 “朕还以为,天底下仍有你易花都一人,会以真情实感待朕。”严从化叹了口气,“你是怕朕吗?怕但凡你有半分行差踏错,朕便会发落你,所以你宁愿闭门不见,闭口不谈?” “便是你对朕有所不满,大可与朕争拗一番!”严从化猛然转身,袍袖挥出簌簌声响,“朕便是心生不悦,又会如何处置你?将你重发回军中,容你报效大宁?还是准你带着你爹的灵位衣锦还乡,长居祖籍故土?这些事,这些——”严从化怒极,手指着易花都上下点动,“你宁愿直接当朕是仇人一般,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易花都仍是跪趴着,一声不吭。 严从化大喝一声:“给朕抬起头来!” 易花都这才缓缓撑起上身,露出面容。他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唇无血色,举着的双手颤动肉眼可见。 这般憔悴,哪还有半分那日朝堂上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模样?严从化错愕片刻,随后语气舒缓下来,“你,你真是病成这样?那朕派了御医去,你怎么也不让他们瞧瞧?快起来吧。” 说罢,他上前几步,朝易花都伸出手来,正要去搀扶一把。易花都却忽地浑身发抖,似是十分害怕,连连后退几步,避开严从化的触碰。 “怎么……?”严从化疑惑未消,又见易花都脸色一青,转身而去,扶着门框弯下腰去,一阵干呕起来。他正要唤人来,见易花都身形虚晃几下,忙疾步朝前,在易花都跌倒在地之前,将他先搂入怀中。“来人!御医!快传御医来!” 严从化扶着易花都转入寝殿,把那清减不少的人儿置于一侧软榻上,将身后宫女呈上的茶水递到他嘴边。 这可是皇帝的亲手服侍,易花都诚惶诚恐地接着茶盏,饮下去也不知是何滋味。还不等茶水凉透,白发苍苍的御医大人被带入室内。 “不,不必!陛下,臣身体无大碍,毋需劳烦御医大人!”易花都一见到御医,忽然便焦急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 “你在怕什么?怕御医给你诊出什么不治之症来?”严从化疑虑更甚,伸手按住了不安分的身子,“你都这副模样了,还讳疾忌医?” “不是,陛下,臣真的……”易花都有口难言,“臣恳求,恳求陛下……” 他这副好似要哭出来的模样,却令严从化心中更为生疑,干脆直接以掌心压住易花都的肩头,将他的一条胳膊掰开来,然后示意御医上前。 易花都立刻面如死灰,紧闭双眼,不愿面对。 那御医猫着腰给易花都把了半天脉,先瞧瞧严从化那张紧绷着的脸,再看看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易花都,只能撩着袍角后退几步,毕恭毕敬道:“回秉陛下,易副将的脉象……乃是喜脉,应当二月有余了。” 满堂寂静,只闻得易花都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混账!”严从化猛一拂袖,几步走到窗前,一双鹰眸盯着外头雕栏玉砌,心中五味杂陈。 在易花都幼年入宫时,严从化曾指派御医替他仔细验过身,因此他知道这孩子的体质。多年观察下来,他相信易花都为人品行皆属上乘,又有自己作为后盾,料想应当无人胆敢染指易国师的独生子。但严从化也并非毫无打算,他心中早就想好,待易花都年及弱冠、军功在身之时,只要是门当户对,两情相悦,不论易花都想要娶妻抑或是下嫁,他都会大方降旨赐婚。 眼下,他青睐有加、寄予厚望的养子,竟然珠胎暗结,未婚先孕?先不说此等丑闻有败将军府名声,最令严从化五雷轰顶的,是他竟不曾有一瞬想到,易花都已经知人事识风月了,暗中与他人握雨携云,自己还懵然不知?这人究竟是谁? 严从化定下心神,转而对御医道:“你先退下。”继而他缓步走近已在榻上坐起身来的易花都,神情凝重地看着他,“是谁?” 易花都顿时惊愕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严从化。 “只要是身家清白之人,暂时纳入你将军府中不成问题。若确是一门良配,由朕作主,你提早成婚便是。”严从化稳声道着,“告诉朕,你腹中胎儿究竟是谁的种?” 易花都眨了眨眼,神色忽变凄凉,“陛下……” “莫非,莫非有人强迫于你?”严从化看他表情不对,眼神立刻狠戾起来,咬牙切齿,“朕知道你秉性正直,并非纵情声色之人。你只管告诉朕,究竟是何人所为,不必担心孽种,朕定当还你清白!” 易花都苦笑一声,眼圈骤然泛红,“是陛下的……” “什么?是朕的谁?”严从化凝神细听。 “是陛下的,就是陛下的!”易花都带着哭腔喊出,“我腹中孩儿,是陛下的骨肉。” 严从化大惊,连退几步,一手撑在身后大花瓶上,“怎么可能?朕何时与你有——那夜在菲薇阁……是你?” 易花都点了点头,话音颤抖:“对,那夜在菲薇阁,是我。” 严从化终于忆起,在酒瓶破碎一地的同时,易花都的那一声呼喊。 “陛下!” 方才还黯然神伤的严从化,不知是被他话中哪一句话触动了,忽然便朝易花都扑来,将他推倒在地。易花都惊得不敢动,下一刻便被严从化粗鲁地吻上,灼热气息带着酒味灌入他鼻腔之中,唇舌间滚烫而辛辣,帝王的霸道与压迫立刻笼罩了他的身心。 “唔——呼!”一吻完毕,易花都已近乎窒息,只能头昏脑胀地猛烈呼吸着。 就在此时,严从化动手扯开他的衣物,粗糙厚掌探向易花都青葱而健壮的少年身躯,毫不怜惜地抚摸揉捏着。 “陛下,陛下这是——” “此生挚爱?你如何会懂得此生挚爱?你爱何人?”严从化先用话语打断他的疑问,然后埋首向他白皙颈肩,堪称粗暴地又亲又咬,隔着最后一层里衣捏他胸前两点,抬膝顶入他腿间,颇为轻蔑地以膝碾压他胯下,然后又亲吻他唇。 易花都恐惧万分,任由天下至尊对自己上下其手,将自己按在冰冷的地板上,毫无分寸地拿捏着自己的脆弱之处。他知道自己不能忤逆,否则既是死罪,也有违他忠君爱主之志。可此刻在菲薇阁中,醉得神智不清的严从化,真的是他想要以身相许的那个人吗? “陛下,请陛下——自重!”易花都终是难抑内心屈辱,伸手抵在了严从化胸膛上。若他使出全力,一届武将自有把握能逃离此地,只是若误伤皇帝,那便当真是滔天大罪了。 “你说什么?”严从化动作一顿,哑声问道。 易花都屏息壮胆,轻声答:“请陛下放过我,我立刻去请任何一位娘娘过来,或是外头的宫女……” 严从化撤了一手。 在易花都稍放下心来时,他的脸又被严从化以单手狠狠捏住,力道之大令他生疼。严从化以另一手撕破易花都的亵裤,分开他的双腿,一面将自己的龙根塞入他生涩紧闭的后穴,一面盯着他道:“朕就要你,你要抗旨吗?” “啊!”易花都痛呼一声,不知究竟是处子之身被这般强行撕裂的痛楚更甚,还是严从化竟然用君臣身份来强迫他就范的心痛更甚。 严从化缓慢推入,沉稳坚定,难以抵抗,更令过程折磨加倍。易花都根本感受不到任何舒适,只觉通体发凉,心神俱裂。 完事之后,严从化醉倒在地,不省人事。恰巧陈田休息去了,易花都身披褴褛破衣,顶着星辰逃回将军府。 将后无双·六 “是朕……”严从化坐于椅上,抬手托着额头,看向易花都的目光中不无羞愧,“强要了你。”此刻,他已忆起当夜全部。 易花都默不作声,神色漠然,起身跪到严从化跟前,腰杆挺得笔直。 “你这是做什么?”严从化愕然。 “罪臣自知愧对大宁,愧对先父,愧对陛下。腹中龙种,自当由陛下决定去留,若陛下认为罪臣不配,那臣甘愿领罚。若陛下怜惜血脉,容臣将孩子生下,那臣……有一请求。”易花都话说得一字一顿。 严从化认得他此刻面上的表情,这表情叫做“视死如归”。在易花都八岁时,严从化提出要将他接进宫,并对他直言易将军的遗志,他脸上就是这副表情,还噙着眼泪发愿绝对要报效大宁,至死方休。此刻,他又是这副表情。难道他认为自己会因为这件事情,就要他的性命??“什么请求,说说看?”严从化倒想听听他究竟是什么心思。 “请陛下将罪臣发配回军中,臣愿意以终生流放,换取一个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的机会。”说完,易花都磕了一个响头。 严从化强压怒意,“你先起来。” “陛下。”易花都执意不起,捏紧拳头。 “小花儿。”严从化忽然又这么喊他。 易花都面容微有松动,疑惑地看向他。 “今日,即便在朕忆起菲薇阁一夜之前,即便朕以为是你闯下大祸,朕也从未想过要责罚于你!”严从化字字吐得卯足了劲,“你为何会认为,朕会因此要取你性命?” “因为那夜,陛下对臣并无任何……”易花都面露委屈,“陛下无意于臣,那一夜荒唐,并非陛下所乐意得见。” “胡说!”严从化虽立刻否认,但仍难掩窘迫之色,“即便是朕强取于你,你腹中骨肉也是朕的种,是朕的责任,朕的——”他忽然顿了顿,似是在思量措辞,“是朕失礼,后果应当由朕来承担,是朕有愧于你。” “陛下,臣不愿让陛下心存愧疚。”易花都仍想争辩。 “你跪着不累吗?”严从化皱着眉头看他,忽然又转换话题,“起来吧,先保重身子,之后慢慢谈愧疚不愧疚的事。” 易花都话被堵了回来,心里却仍有些愤愤不平,跪着不动。 严从化鼻间发出一声“哼”,随后起身,亲自弯腰搂住易花都的腰身,将他扶了起来。 易花都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子,脚却没沾到地面,就被严从化拦腰抱起,一路被抱着进了菲薇阁。 易花都被留在了菲薇阁,这个他曾住过两年的地方。 “贵妃才殁不久,不宜此时就册立新妃。你且在此处将就些日子,待孩子生下来之后,朕定当给你一个名分。”严从化想了想,还补充道,“贵妃之父好歹是个三品文官,多年来劳苦功高,便是出于尊重的门面功夫,朕也必须这么做。” 御医每日都来给易花都请脉,严从化多数也在此时前来探望。易花都自小习武,身体强壮,这几个月又深居简出,将龙胎养得十分稳健,御医很是满意。但孩子长得越好,大人便越辛苦。易花都日日茶饭不思却仍吐个昏天暗地,几次御医前脚才走,后脚他便将方才饮下去的安胎药吐了个干净。严从化特意给菲薇阁指派了一个他自己御用的厨子,叮嘱他想法子让小将军开胃些许,但收效甚微。 每次来到菲薇阁,严从化都同做贼似的先躲在院子里,唤李姑姑和另外两个贴身照顾易花都的小太监出来,细细询问阁中情况。下人们的回答每回也大同小异,小将军今日一直留在阁中,只是散步和读书,早膳没用多少,吐了两三回,没说身子哪儿不适。 而易花都每次见到他,也是规规矩矩地行大礼,面上神情一本正经。两人相顾无言,再不似从前那样畅快交谈,随心所欲。 严从化知道,这事只能怪自己。且不说易花都是将门之后,本该纵情沙场,自有矜持骄傲,现在却被自己仗着君威夺了贞操,还得躲躲藏藏地不能让人知道。严从化也忆起了自己那夜粗暴行径,将心比心,若是自己被一个敬如师长、亲如父兄之人强取豪夺了,他便是不能手刃那人,也要自裁以明志。眼下易花都顾全大局,不吵不闹,还彬彬有礼,已是忍常人所不能忍了。 自己不会辜负他的,既然错已酿成,那身为一国之君,定会承当后果。严从化对自己颇有自信,多年来在后宫众妃嫔美人之间周旋,他多少也谙些讨好之道。更何况小花儿的喜好,他也还是熟悉一二的。 金镂花香囊,紫玉剑络,竹青暗纹丝绸长袍,冷暖玉吊坠,天青琉璃盏,雕麒麟像铜香炉,艾草香团,还有几朵玉兰。一整排宫人托着赏赐依次入内,易花都看得都有些呆了。 严从化的心思,他立刻便明白了。易花都拾起那一枚剑络,轻声叹息。 若他是名女子,这儿摆着的估计便是各色脂粉首饰,供他可穿金戴银地在御花园中招摇炫耀君恩。只因他是男子,赏赐便被大大局限,罗裙钗环不合适,那便只能在吃穿用度上挑挑拣拣。这枚剑络其实很合他心意,捧在手里熠熠生辉,温润舒适。但战场上可容不得这等花里胡俏之物,系在他那饮惯了敌人颈间血的宝剑上,摇来晃去的只会碍着他杀人。 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价值连城,能买下易花都的整个人生。 他终究,是将自己摆在了与那些莺莺燕燕同等的位置上。 易花都将那剑络复又放回到托盘之上,转身道:“这些赏赐,我受之有愧,请陈公公替我向陛下请罪,把它们都送回去吧。” “小将军这是哪儿的话?如今小将军身怀帝裔,那是多大的赏赐都受得起的。”陈田忙向他回礼。 “若是因为身怀帝裔而受赏,那赏赐便该是给腹中龙胎而非给我,我为大宁捐躯本就是职责所在,待孩子出生之后,再直接赏赐给陛下骨肉便是。还请公公替我回绝,若陛下有所责怪,由我一力承担。” “陛下哪儿会责怪小将军你呀……”陈田有些急了,“这些都是陛下指明要给小将军的,是陛下的一番心意,小将军还是不要推辞了。” “那便依我的意思,将这些奇珍异宝全部捐入国库便是。”易花都不以为然,“待有需要之时,朝廷只管取出用之于民。” “唉,小将军哟,这是存心要和陛下过不去。”陈田愁眉苦脸,“眼下陛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怪罪于小将军的,但我们这些下人若是这般去回秉陛下,只怕免不了好一顿罚。” 易花都听了这话,略有些犹豫,沉吟片刻,拾起那两朵玉兰,“那……我收下这个,其他的就请公公送回去吧。这样,陛下应当不会怪罪于你们了吧?” “老奴谢过小将军!”陈田连连道谢,随后赶紧指挥几个宫人离去。 易花都以指尖捏着花朵,盯着花蕊,面露愁容。 那头的严从化见到那一大堆完璧归赵,独独是花朵被取走了,沉默不语半晌,若有所思。 翌日,严从化忙于政事,一整日都无暇摆驾菲薇阁。午后,易花都才令人撤了没动几口的午膳,正郁郁寡欢之时,忽然又有小太监端着盘子过来,说是陛下赏的。 易花都心中更是烦闷,正要挥手赶他走,小太监掀开盖子,里头竟然是一盘洗净切好的新鲜青梅果。酸甜清爽气息立刻飘进了易花都鼻子里,他登时口舌生津,大有兴致。 “……你去替我向陛下谢恩,就说,我很喜欢。”易花都吮着果肉汁液,心中欢喜,嘴角微扬。 将后无双·七 得了易花都一句“喜欢”,严从化心里颇为得意,不巧朝中有两位老臣因病请辞,人事调动引起底下众人蠢蠢欲动,他又不得不先专心处理此事。期间,往菲薇阁送的东西不是金银珠宝,变成了各色瓜果和腌制小菜,还有一双往大里订制的新鞋,和一对笼中喜鹊。 待严从化终于得了空闲,他才着人往菲薇阁打点。这回,又是一整排的宫人端着东西进来,却不再是给易花都的赏赐,而是御用的杯盘碗筷,龙袍龙枕。 易花都还没领悟过来这是何意,下人们已摆了桌,桌上两双筷子。 “小将军,陛下今晚会过来。”陈田小声提点他,“小将军要不要,先去梳洗沐浴?” 易花都面颊微红,终于明白了,这大概是要他侍寝的意思。他还在瞻前顾后,那头圣驾已经摆到,他只能出门迎接。 “起来吧。”严从化扶起正要跪下的易花都,一手搂他后腰,另一手轻覆他小腹上,“你身怀有孕,以后礼节可免,不必拘谨了。” 易花都的身体却僵了僵,以前严从化可从未这般触碰过他,一时令他难以适应。 “近日食欲可有好些?身子有无不适?”严从化柔声细语问他,话音中极有耐心,温柔得像是换了个人,“不会怪朕这几日冷待你了吧?” 易花都眉头微蹙,看着严从化,面露难以置信之色。 “怎地不说话呀?”严从化依然带着微笑,抬手替他理了理鬓角碎发,动作亲昵有加。 易花都这才如梦初醒,稍微后退一步,低头答道:“回陛下,臣一切安好,陛下忙于政事,日夜操劳,臣替万民叩谢陛下。” 严从化笑了笑,偕他手入席。宫女端上菜肴,基本都是清爽开胃的菜式,严从化还主动给易花都夹了一筷子。席间二人偶有交谈,基本是严从化问几句,易花都答几句,不算热络,但也没有冷落,相敬如宾得有些诡异。 饭后,宫女又端上两盏茶和一碗血燕。易花都坐着没动,严从化抿了口茶,问他:“怎么不吃?” 易花都这才知道,那碗燕菜是给他的,他垂头回答:“这等名贵补品,应当由陛下享用。” 严从化笑道:“这东西适合给你安胎补身,朕吃了能有什么用处?” 易花都只好端起碗来,一勺一勺地往嘴里塞。燕菜虽看着晶莹剔透,但始终是鸟窝里掏出来的东西,天然自带些许腥味,而易花都正是一点腥气都沾不得的时候,那滑溜溜的菜丝被他咽进喉中,几乎立刻又要吐出来。可这是皇帝当面赏的,若是不吃完,那可是大不敬。 严从化一手举着茶盏,见他面色难看,汤匙在碗中搅来搅去,看着十分为难。“味道不好吗?”严从化问他。 易花都摇了摇头,缓缓放下了碗。 严从化直接伸手取过碗来,大口往自己口中灌去。易花都见他毫不在意那是自己吃剩下的,不禁有些看呆,不敢吱声。严从化将那碗喝了个干净,凝神细品余味,竟也道:“下回让他们多放些糖,这吃起来确实……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入夜,下人们撤走杯盘狼藉。易花都被两个宫女请入了卧房,替他换上崭新寝衣,端来鲜花水给他净足漱口。严从化一进来,他们便纷纷退出房中。 易花都愣愣地看着严从化走近,他身上仍着方才的龙袍,另有一赭黄寝袍正置于床上。卧房中只余他们二人。 严从化走到床边,看着易花都,似是在等待什么。易花都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等自己服侍他更衣。 易花都稍微抬起双臂,不知所措地左顾右盼着,随后仍是放下双手,垂头不语。 严从化轻叹了口气,唤了陈田入内替他更衣。陈田全程头不敢抬,只顾自己手里的活,完事了便脚底抹油一般告退了。严从化一个回头,却见易花都已钻上了床,靠内平躺着,双目只瞪着头顶梁木。 这孩子当真木讷得很。严从化心中无语,只能自己也躺上去。他倒不会责怪易花都不懂得服侍,毕竟易花都从小也是在宫中长大,一直有人专门照料,参军后则跟从军营纪律,日常起居应当皆是自己独力完成,年纪又还小,若无人指导,哪儿懂得照顾别人?此事他若是知情识趣地缠上来,那才是怪哉。只是他现在躺在旁边,浑身僵硬得像是害怕自己吃了他似的,明明他现在怀着孕,若是无甚兴致,自己又不会强迫于他。 思量至此,严从化不免想到,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上回对他太过粗暴了,才把他吓成了这个样子。严从化心中又升起了歉意,扭头看向枕边人,见易花都盖着锦被,小腹微隆,目不斜视地盯着上头。 “是不是在军营中习惯了自己睡,现在睡在朕旁边,很是不惯?”严从化轻声问他。 易花都缓缓答道:“回陛下,臣从两岁起就是自己睡了。” 严从化这才想起来,易花都母亲早逝,父亲又常年打仗在外,幼年家中估计只有一两个乳母嬷嬷照顾。下人自然不会和少爷同榻而卧,想来,易花都确实很早就惯于独立了。 这确实让人心疼,严从化自己的几个儿女,至少从小有母妃在身边看顾,易花都却孑然一身了这么多年。 严从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易花都忽又开口:“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什么?” “臣现在的身子……仰卧而躺实在有些不适,陛下可否容臣翻个身,侧着睡?” 还以为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呢,严从化微笑了一下,“准了。” 易花都这便轻微转动起来,然而,他是翻身朝里,只留给严从化一个无言的背影。 严从化心中失落,但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自顾自睡去。 翌日有早朝,严从化按时起身。若是在其他妃嫔处留宿,此时该是由美人儿亲自替他洗漱穿衣,说不定还有片刻调笑厮磨,然后他才会离开。今晨他起身之后,却见易花都蜷着身子,睡得正酣。这缩成一团的睡姿虽然有些古怪,但也有几分可爱。 严从化忍不住伸手去抚他脑袋,易花都只是哼了一声,并未醒来。 陈田和李姑姑两人轻手轻脚地进来。李姑姑先朝前行礼道:“陛下,近日小将军多见嗜睡易乏,御医也说此属正常。服侍陛下之事,请陛下容许奴婢代劳。” “无碍,让他睡吧,在军中都是鸡鸣便要列队,趁现在让他多睡一会儿。”严从化说话也是轻声慢语,生怕惊醒易花都,“你先去厨房备早膳,等他醒了就督着他吃干净。陈田,你去打水来。” 待易花都醒来时,其实也不算太晚,但严从化早已去上朝了。易花都爬起身来,瞥见床头摆着一盏残茶。 “这是……”易花都捧起那茶盏。 “这是陛下先前用过的,方才怕吵醒小将军便没有收拾。让奴婢取了吧。”李姑姑伸出手来。 易花都二话不说,把茶盏举到嘴边,将里头半温的茶汤一饮而尽,然后才递给她。 将后无双·八 之后两天,严从化没有再来菲薇阁。 易花都坐于院中,逗弄着笼子里的两只喜鹊,心里有些烦闷。不知是因此困在此处太久,还是身怀有孕之人本就容易胡思乱想,他心里竟然有些思念起严从化来。 早知道那晚就服个软、撒个娇,横竖也是说些好听的话来讨他欢心罢了,何乐而不为呢?偏偏那晚稀里糊涂就过去了,之后也不知几时他才有空再来。易花都一手托腮,另一手抚腹,护着里头逐渐长大的龙种。一想到这个孩子,他心里就更乱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孩子,明明在将军府时,无人知晓当夜之事,更无人料到他与严从化竟然一击即中。若是悄悄找个法子落了,再称病不适,也能瞒过去。他甚至毋需令严从化想起那件事来,还能照旧于他以君臣相称,一切如故,只他自己拥有那一夜风流的回忆。 可易花都心中仍不时闪过那一个念头——他与严从化并肩而行,严从化搂住自己,看向他的眼神中,有他梦寐以求的那一份深情。 不单只因为这孩子是皇帝血脉,更因为,这是严从化的孩子。 自己现在可真像个被遗弃冷宫的怨妃,不行,这不是自己想要的。易花都摇了摇头,敛了心思,不再去想那些令他忧心之事。此时思绪渐清,他立即又想到,若是再来一回,他也仍会如那夜一样,选择克制对待严从化,他才不是那些一心只想攀龙附凤,换得几晚恩宠便被弃之不顾的庸俗男女。若是严从化始终不能体察他的心意,那就一辈子如此便是,再怎么说,他也不会不让自己重返西漠军中的。 易花都的满腹思虑,却在见到陈田的那一刻又被打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一腔思情。?“陈公公!”易花都立刻起身相迎,稍向前方探看,却始终只见陈田一人身影。 陈田并未察觉他的心思,如常行礼:“陛下命老奴送了些参汤来。” “陛下……自己不来了吗?”易花都忍不住问他。 “小将军要见陛下?老奴一会儿便去请示。不过,今日是初十……”陈田显得有些犹豫,“陛下在皇后娘娘那边。” 易花都立刻犹如被冰水当头浇了个透,身心俱凉。一直到陈田告退,他都没有再发一言。 “是啊,皇后……” 他有皇后,一个确也对自己有恩的贤惠正妻,还有后宫三千,个个温婉娇媚;他喜爱的是软似无骨,弱柳扶风的女子;他不求子嗣延绵,反而惧怕宠妃母凭子贵。这些,易花都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回将军府,”易花都淡淡吩咐,“将我的剑取过来。” 陈田终于还是将易花都想见他的事,如实禀报给了严从化。皇帝第二日下了早朝便往菲薇阁来了。 易花都起了个大早,命人在园中生了火。他换上了武将官服,将这段时日严从化给他的那些玉兰花,亲手一股脑儿全部扔进火中。他用家传宝剑,将那本挂在门口的鸟笼子一把挑了下来。鸟笼落在地上,摔得变了形,两只喜鹊受惊,困在笼中上蹿下跳。易花都以剑劈斩,狠狠地将鸟笼砍了个四分五裂。 戎甲加身的易花都一脸刚烈,手中持剑,两只喜鹊从笼中振翅飞出,窜入天际,得享自由,不见踪影——这便是严从化进来之时所看到的全部。 “你这是在做什么?!”严从化惊诧万分。 易花都未料到严从化会此时前来,先是一愣,随后坦然收剑入鞘,单膝而跪,字字铿锵:“回秉陛下,罪臣自知愧对皇恩,求陛下恩准罪臣出宫回将军府。臣以性命担保,在诞下龙胎之前绝不离府半步。孩子生下来之后,会立刻送回宫中,任凭陛下安排。臣也会即日前往西漠归队,此生不再回京!” “你到底想怎么样?!”严从化怒喝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待在朕身边吗?朕如何亏待你了?日常起居,菲薇阁统统按照贵妃规格给你配置,西漠军又不是只有你易小将军一个能用之人,少了你就肯定打败仗吗?你不爱奇珍异宝,朕变着花样给你送东西!朕人也不是没有来过,来了你却不冷不热!朕有什么给不了你,不能令你满意的?你究竟还想要什么?” 易花都本低头而跪,默默任他训话,听到最后一句,才缓缓抬起头来。 严从化正一甩袖,就见到易花都一张眉眼清秀,俊朗英武的年轻脸庞,正双目含泪,决然地看着他。 “我要陛下一人心,陛下愿给吗?” 听见这话,严从化心中居然涌上动容,他深吸一气,然后才道:“朕已答应过你,会给你一个名——” “我不要册封妃位,不要宫殿楼阁,不要万民朝拜,我要的是陛下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易花都从容打断他,眼中泪光闪闪,“陛下为何至今未能明白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你的心意……”严从化史无前例地呼吸紊乱,支吾着说不清话,“你就是想要回西漠去,离朕远远的,对不对?” “是,若陛下不能如我所愿般待我,那大漠深处便是我唯一的归宿,直至他日马革裹尸还。”易花都答道,“但我的心意……我痴心爱慕陛下已经十年了!” 严从化倒抽一口凉气:“……十年?” 易花都合上双眼,任泪水落下:“自陛下将我爹棺木送回到将军府,那一日……陛下拥我入怀,告诉我不必害怕,我爹将我托付给你,你会好好照顾我,今后但凡世上有你一席之地,我也定会受你庇佑。我答道,我不愿只待在——” “你不愿只待在朕的羽翼之下,偷享太平,必当继承先父事业,替他继续征战四方,平天下战乱,保百姓安宁,愿为朕所用,报效大宁,至死方休。”严从化低声补全他话语。 他也记得那日,怎会忘得了呢?将军府中设灵,那铺天盖地的雪白。他走入灵堂中,身后棺中只有一身戎装,易将军的尸首因经不起长途跋涉,已就地葬在了大漠中。严从化一眼便看见了仍是个孩子的易花都,他披麻戴孝,扭过头来看着自己,面上正如现在的他一般,挂着清泪。 在今日之前,那是严从化唯一一次看见易花都哭泣。 他知道易花都向来敬仰自己,可又怎料到,在当年那孩童心中,竟也会有除君臣之礼以外的情愫,而在此后多年的相处之中,情愫已渐渐演变为难以遏制的情爱。 “我八岁,你将我接回宫中,亲自为我穿衣束发;我十岁,临了你当年赏给我爹的一幅字,你将我的帖夹在了最喜爱的诗集之中;我十一岁,你带我去猎场,借我羽箭一支,我竟侥幸射中了大雁,你便将弓箭赏给我;我十三岁,从马上跌下,你不顾众人目光,抱我上了你的马;我十四岁,离京之前,你与我对酌,说我与你一样,已是个能保家卫国的血性男儿;我十五岁,你在太子的书信中夹了一句手书的生辰贺词,至今我仍将它藏于贴身护甲之中……” 易花都将往事件件述来,话语中措辞不分尊卑,听起来却令人觉悲凉渺小。 将后无双·九 严从化发出一声叹息,“小花儿,你对朕,那只是——” “不是,我知道陛下想说什么,不是!”易花都早已顾不上彼此身份,想说边说了,“陛下曾言,不以为贵妃爱着陛下,只因贵妃柔情非陛下所独有。但我心中认定了陛下,只有陛下一人,亦不愿与任何人共享陛下身旁的位置。我知道陛下有三宫六院,有结发皇后,有整个天下可供挑选,但我不愿被选,不愿被宠,不愿被应付,更不愿只待在一个精致的鸟笼里苦苦等待!” 此时,易花都已颓然坐在地上,“我可以为了陛下做任何事,刀山火海,上阵杀敌,为陛下生儿育女,奉陛下之命上断头台……只独独不能接受,明知陛下无心于我,却还留在陛下身边。” 易花都哭着看向严从化,“陛下,就让我走吧,孩子可以交给皇后娘娘,我保证断得一干二净,绝不给陛下余任何一丝后患。我是一个武将,我仍有用处,我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余生来保卫大宁。陛下,我无法再这么日日目睹陛下在各宫之中穿梭,待我与待其他娘娘无异,时刻提醒我,我永远也不可能得到陛下的心,我无法再忍受了!” 严从化长久沉默。 他既没有反驳易花都,也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极震惊地凝视着他,复杂而深沉,说不出喜怒哀乐。 “十年?”终于,严从化问了一句。 易花都轻轻点头,语气已平静下来,好似一切已如逝水东流,再无任何意义,“十年。” 严从化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几个宫女急急忙忙地凑过来扶起易花都。易花都心神俱碎,只能由她们撑着走回房中。 那日后,京城连着下了半月的雨。 易花都未得获准出宫之令,只能继续留在菲薇阁中。御医仍按时过来诊脉,阁中其余安排一切照旧,但严从化没有再来过,甚至连陈田也没有来。 雨停后,本因贵妃丧事而推迟许久的围猎大会,终于再度提上日程。严从化携京中众将领前往京郊猎场,陪同的还有几位皇子公主,以往还会带着皇后,但皇后近年病情反复,已经很久没有出席这等场合了。 还未去西漠的那几年,易花都每年都会参加,今年则不必指望了。在菲薇阁,能清楚听见圣驾离宫的动静,令他心中极痛。好几次他又命人在园中生起火来,那一套被他多年珍藏的弓箭,每回提着到了火边,却始终未能舍得扔下。 按照惯例,围猎共有十日,但今年似乎结束得早了些。至第八日,宫里便有了预备迎接圣驾的动静。易花都并未多作期待,他已无太多精力去猜测严从化的想法了,腹中胎儿渐重,他每日都深觉疲乏。现在吐是不吐了,食量比未怀孕之前大了不少,但他时时感觉腰酸腿软,气力不逮。他亦有如实向御医反应,御医细细查看一番,得悉他在军营中曾受旧伤之后,嘴上虽说着宽慰的话,面色却显得有些凝重。 易花都倒不忧心自己的小命,心中甚至有了“若是同娘亲一样死于难产,好歹生下来的是龙种,那也算是以身报效大宁了吧”的念头。 他还未理清思绪,菲薇阁迎来了这几个月的第一位访客。 严仁合一身轻便简装,束袖蹬靴,一看便是才从猎场回来的装束。 易花都望着他的背影,惊讶于他与严从化的相似,久久未能出声唤他。 还是严仁合先转过身来,神情复杂地看向易花都,目光落在他圆润隆起的孕腹上。 “参见太——” “不必了。”严仁合直接打断易花都,大步走入阁中落座,还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吧。” 易花都无奈依言坐下。宫人谨慎地上前奉茶,之后便依严仁合吩咐散去。易花都不敢说话,只瞧瞧观察太子的脸色。 严仁合察觉到了他的试探,翻了个白眼,“恭喜你,多年心愿得偿了?” 易花都呆住:“……什么?” “你对父皇的心思,这么久了,你以为我一点儿也看不出吗?”严仁合抿茶而叹。 “……你,你都知道?”易花都始料未及,面色一红,抬手捂住肚子,有些慌乱地抚着,“是陛下让你来的吗?” “不是,父皇不知道我要来。”严仁合面色晦暗不明,“我也是近些日子才知道,原来他把你藏在这儿了。只不过,菲薇阁又不是深山老林,他既将你安置在此,那多半也做好了纸包不住火的准备。这禁宫之中,可没有什么秘密。” 易花都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那皇后娘娘,也知道了?” 严仁合再叹气,“她知道了。” “是我有愧于娘娘……”易花都面露内疚,“当年进宫,我也没少受娘娘悉心照顾,多年来蒙她恩宠甚多。逢年过节,她总会记挂着我,还会记着我爹娘生死二忌。此事定叫娘娘十分伤心……” “母后没有怪你,毕竟若非父皇愿意,又有谁能强迫他于此事?”严仁合语气有些生硬。 “请殿下转告娘娘,一切大可放心,易花都绝非恩将仇报之人,我不会做出令娘娘和殿下为难之事来。”易花都凑近他些许,急切解释,“待孩子生下之后,我自会回西漠军中,只继承家父遗志,一心从军,绝不食言!不论所生的是儿是女,都交由皇后娘娘照顾,只当是娘娘的亲生孩子,我绝不干涉!” “你说什么?”严仁合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咱们多年相识,你还不清楚我的为人吗?”易花都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更加着急起来,“陛下一日统领大宁,我便一日只服从陛下一人,但若论他日继承大统之事,我可从未想过除你以外的他人。我本想着,待你君临天下那日,只求你留我一个看守皇陵以度余生的位置便可。如今看来,或许像我爹那般葬身大漠,死不见尸,更为合适了。总之,我不会留在这里给你么添堵的。”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胡言乱语?!”严仁合竟有些恼了,难以置信地回问他,“你这样想,对得起我父皇吗?” “对得起陛下……什么?”易花都迷茫不已。 “你可知道,我为何会此时回来?今次围猎为何又会提前结束?”严仁合严肃起来,“在猎场那几日,父皇召集数位重臣和我一同商议,有意要将后宫一众妃嫔各个遣散,各归原籍,除我母后以外,一个不留!” 易花都惊讶万分,难以反应,“陛下他……为何?” “那几位老臣子是猜不透他为何要这么做,但我知道,当然是为了你。”严仁合直直看着他,“他们都觉得父皇疯了。你也不是不清楚,父皇多年来小心翼翼对待后宫,为的就是一个’和’字。妃嫔也好,美人也好,外戚也好,皆是他为稳固大宁江山而苦心经营的筹码。若他当真一举清空后宫,那之后他定要小心处理前朝抗议与权势波动,一切如履薄冰,步步难行。父皇煞费苦心地维持了多年平衡,为了你,要一朝打破,你心里却只想着逃走吗?” 将后无双·十 东来殿中,严从化适才换下染了不少污血的戎装,正洗净双手。身后有小太监又端进来放了花瓣的清水,给他绞了帕子净面。严从化抹了一把脸,转身看向外头,却见陈田领着另一人进来了。 “陛下,小将军一听见陛下回宫,就立刻来了。”陈田侧了侧身,露出他身后的易花都来。 易花都身披绸缎斗篷,堪堪遮住隆起腰腹。不过一月不见,他的孕腹便大了一圈,便是衣着宽松,也再难掩盖腰前垂悬的圆润,惹人注目。 严从化一时有些犹豫,先将帕子扔回到水盆之中,挥挥手退散两个下人,后才步近易花都,“你怎么来了?”他仍记得上次见面,两人之间剑拔弩张,易花都声声泣血,令他心中不安至今。 易花都微躬身行礼,稍垂下头来,姿态恭顺,“陛下。”他似是有话要说,余光却先瞥见了方才严从化换下置于一旁的染血脏衣,立即问道:“陛下在猎场受伤了?” “朕没有受伤?”严从化有些疑惑,顺他目光看去,才知道他是见到了衣服,“那是蛇血。刚才朕离远射中一只山鸡,进林中拾获时,遇到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毒蟒,直接一剑砍了下去,血溅了朕一身。”严从化解释着,还伸手稍微挡住了易花都,扭头想要去取那件脏衣,“得让他们把这烧了,蛇血腥得很,一会儿你闻见了又要吐。” “陛下!”易花都见他状似要离开,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严从化不解,回头看他。 易花都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问道:“臣听闻,陛下有意要遣散宫中诸位妃嫔娘娘与美人姑娘们,臣斗胆请陛下三思。” “你如何知道的?是仁合告诉你的?”严从化面露些许羞赧,低声反问他。 “陛下真有此意?”先前易花都还不大相信,见他并未否认,这才愈加着急起来,“此事,此事可太不明智,贤妃淑妃家世显赫,丽嫔又是二皇子的生母,若是真被逐出宫去,岂不是往她们娘家脸上扇巴掌?” “这些都不足为惧,朕早就想将那几个尸位素餐的门阀连根拔起了,这样反而免得她们在朕面前哭哭啼啼。”严从化摇了摇头,“此事你不必操心,朕若是想做,必定会做得干干净净。只是,皇后是朕的糟糠之妻,多年来规行矩步,从未有失,现在又身体有恙,朕实在不愿将她牵连进来。” “陛下万万不可弃皇后娘娘于不顾!”情急之下,易花都握紧了严从化的手,“若说遣散其余妃嫔美人,都只是陛下为肃清朝政而不得已为之,也是情有可原。可若陛下不珍惜皇后娘娘,那是会遭百姓唾骂怨恨,令史官秉笔直书之事!陛下明明是千古英雄,怎可在此事上蒙了污名?” 严从化先是惊异于易花都的亲近之举,回握住他那只情不自禁牵上来的手,然后轻轻搂住他腰身,沉声问他:“可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易花都未料到他竟出此言,一时噎住。 “朕的小花儿,想要与朕双宿双栖,想要朕心无旁骛,想要朕待你只如你一人,朕都明白。”严从化看着他,毫不回避地直视入他眼内,“朕也想通了,从前坐以哀叹天下间无人以真心待朕,亦不曾想过,真心之所以为真心,便是其必定不可分割。把一颗真心劈开成三千份,那一份又能有多少呢?你已用十年青春光景来证明你对朕的心意了,还将余生都予给了大宁,此份坚贞……小花儿想要的,朕一定会给你。” “可是,可是,你是皇帝呀……”易花都被他这般抱着,低沉温柔宽慰话语落于耳内,令他简直双膝都要发软,他却仍哽咽着迟疑不决,“我之前怎么会想到,我问陛下索取之物,竟会令陛下承受这般压力。” “你若是时时刻刻只记着朕是皇帝,那朕大概也不会喜欢你。”严从化抬手抚他脸,轻蹭他泛红眼角,“哎,你别哭呀?你在西漠军中那几年,朕可有派人打听过,连断骨削肉之伤,你都是一声不吭的,怎么回来半年就哭两回了?朕都已经答应你了,从今往后,只有你一个,你可别又哭了。” “得君一言如此,足矣。”易花都亦抬掌去覆他面颊,指腹划过他眼角细纹与额边陈年伤痕,随即倾身吻他。 严从化几乎不加迟疑,登时抱紧了易花都腰身,吮住他的唇瓣用力亲吻,仿佛要将方才在猎场的惊心动魄,透过这一吻统统传递过去。他搂着易花都的后腰,想要直接将他抱起,碍于二人身躯之间的龙胎,严从化只能调整姿势,一手兜住易花都的膝弯将,他打横抱起。易花都双臂随即圈住他的脖颈,仰面追逐热吻,直至彼此都气喘吁吁。 易花都痴痴地凝望着严从化,不知自己面颊已被他的胡渣磨蹭起一片泛红。 严从化抱着他大步走回到床边,两人一同跌入到柔软锦被之中。他扯开易花都的斗篷,却见他竟然只着了宽松中衣,再一探,里头竟未着小衣。 “小花儿这莫不是有备而来?”严从化调笑道,一面还将自己本就换了一半的衣物脱除掉。 “不是!是,是衣服都不合身了……”易花都羞得不行,抬臂掩面。 “正好,你是有所不知,昨日猎到了一头雄鹿,一碗鹿血下去,朕是一宿没睡。”严从化将他的手臂又拉了下来,牵着他的手往自己胯下按去。 易花都像是被烫着了一般,小声惊叫着把手臂缩了回来。他惊慌失措地想要起身,却被严从化以单膝抵进腿间,上半身轻松地压在他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这么多年以来,严从化虽对男子无意,但亦并非毫无经验。早在仍未娶妻之时,身为年轻皇子的严从化,玩过的几个男子,皆是国色天香犹胜女子的潘安再世,但严从化始终觉得个中滋味与女子无异。待他登基后,宫中的美人都还顾不过来,自然不会往男子身上多动心思。 但易花都与他们都不同,他不懂讨好谄媚,甚至较之女子们都更为青涩,双臂双腿仍有多年习武的肌肉痕迹,如今腹中还怀着他们的孩子。 严从化直直盯着易花都的双眼,目睹其中的慌乱惧怕,羞涩难堪,渐渐地软化成一股柔情。 终于,易花都也抬眸看他,身上放松下来,“陛下,臣身子不便……” 严从化俯身吻他前额,“朕知道,今日就只是……让朕好好教导于你。” 易花都有些明白过来,任他再次牵起自己的手,将掌心覆在他腹肌之上。易花都这才壮起胆,定神细看龙体。皇帝虽年长于他不少,但多年从军,登基后亦未有荒废一身武艺,一直勤于操练,日常又喜爱剑道武术和猎场驰骋,身段一直保养适宜。易花都以手掌抚过他层层肌理,向下深入,在他的牵引之下,握住了那青筋暴起、粗壮紫红的龙根。 严从化低垂着眼,满意地看着易花都那根粉嫩玉茎也缓缓翘起,贴在他圆润腹底,可爱得很。 易花都极为小心地上下挪动手掌,生怕自己动作有误,惹君王不快。 严从化发出一声叹息,易花都的掌心与指根都与他相似,有操握兵器练习而磨出的薄茧,些许粗糙剐蹭着,更添舒适。 易花都见他享受,得了鼓励,愈发卖力地握紧龙根揉搓套弄。他望着严从化深邃眼眸中闪过的兴奋,自己那根竟也微抖起来,未经触碰就吐出些许清液。 将后无双·十一 严从化笑着也伸手去揉他,捧着那玉茎熟稔地撸动两下。易花都立刻便小声啜泣起来,蹙眉咬唇,喘息骤起。 “小花儿,该不会从未自渎过吧?”严从化以指尖轻捻他娇嫩顶端,又以方才来不及除下的玉扳指去蹭那柱身。他知道此物微凉,与体温两相冲突,定会让人倍觉刺激。 “有过……”易花都张着两瓣红唇,在猛喘之间竭力遏制呻吟,“在想着陛下的时候……” 随他话音,严从化胯间之物又胀了几分。易花都几乎要掌控不住,连忙以双手交握,来回套弄磨蹭。 严从化亦加快节奏,搔动揉捏易花都双丸,向上狠狠碾过他肉茎上沟壑褶皱,又将另一手挤入他股间,指尖在紧皱穴口处轻微刺戳。 易花都忽然便浑身紧绷起来,“陛下!” “别怕,小花儿,别怕!”严从化将中指推入一节,见易花都双眼噙满泪水,便停下不动,“只是手指,不会疼的。”他另手不停动作,安慰着易花都,直到他再度放松身体,才继续推指入穴。 严从化的手指亦如他身姿,壮实而粗糙,未加润滑的动作蹭得易花都阵阵刺痒,幽穴不住收缩,裹着异物排挤吞吐。 怪不得那晚之后,他会吓得躲在府中闭门不出,不害怕才怪。严从化忽然忆起那件染血的素袍,不免有些心疼,打消了今日就要了易花都的念头。 易花都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双手仍握着严从化的龙根,一刻不停地撸动着,一对猿臂都要发酸了,却丝毫不觉那物有要发泄的迹象。此时,严从化开始推拉手指,一双御手在他胯间两处不断戏弄,快感顺着他腿间经络往上蔓延。 “唔……陛下,臣,我,陛下……”易花都胡言乱语着,在情动之中,双手亦不忘习着严从化抚慰他的动作,有样学样地刺激着龙根敏感之处。 易花都下身渗出的淫液已沾湿严从化一手,严从化终于忍不住眯眸挺胯,轻柔地操着易花都双手结成的空拳。他从未想到,这般快感竟也能从此种情形之中获得,身前之人既无技巧亦无绝色,却与他心意相通,这才可谓是共品极乐。 忽然,易花都松开双手,动情地直看着严从化,“陛下,我愿以身侍君。” 严从化愣了一瞬,见他神色坚定,面色绯红,眼中全是一往情深。严从化当即抱紧他,吻住他耳尖轻道一句“小花儿且忍着些”。随后,皇帝改由他身后拥住,一手掰开他一侧臀瓣,将早就硬得生疼的龙根整根塞入。 “哈……”易花都跪趴在龙床之上,双手揪紧身下明黄锦缎,浑圆腹顶几乎蹭到床上。幸好严从化气力惊人,将他牢牢抱在怀中,缓慢抬起他躯体,令他将重量依靠在身后君王之上。 “放心靠朕身上便是。”严从化嗓音紧绷,似是在忍耐着什么一般。他一手轻托着易花都的下颌,令他仰头靠在自己肩上,另一手搂在他腹上,不等片刻便兀自反复摇晃腰身,猛烈操动。 “呃,啊……”易花都一手抱着自己肚子,一手勾住严从化的胳膊,还未来得及喘顺气来,股间酸麻快感便如火舌燃烧版窜遍全身。与上一回是如此不同,不再是冰冷而钻心的剧痛,严从化的呼吸中亦不再有令他委屈的酒气,而有细碎温柔的轻吻落在自己后颈和耳畔,令他沉醉。 “陛下——”易花都忽觉小腹一阵酸胀,自脚心而发一股湿热缠绵之感,令他双腿打颤,腿根发抖,不自觉地想要摆臀扭腰。这感觉与寻常不同,令他口中自发泄出几声软糯娇吟,可是他此前从未由自己口中听过的媚态。随后,他只觉有延绵不绝的暖流从他胯下漏出,他想要伸手去碰,手还未垂到腿间,便一挺笨重腰腹,白液半流半射而出。 “唔!”易花都的后穴骤然间夹至最紧,严从化被他一绞,快感喷涌入脑,令他头皮发麻。他不敢勒到易花都的肚子,及时收双手握住他肩头,十指捏出深红痕迹。 片时后,严从化抱着易花都躺回到床上,将龙根从他穴中撤出,还带有些许白浊满溢漏出。严从化仍抱着他不放,若有似无地将那根半硬抵在他臀缝里上下蹭着,毫不知足。 易花都已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斜斜地撇眼回望严从化,模样当真可怜又可爱。 严从化吻他眼角,半个身子又趴到他身上,“都怪那头鹿。” 易花都双目瞪了瞪,想要拒绝却已无力开口。 严从化低声而笑,然后坐起身来,看着他柔声道:“好了,不弄你了,朕还未堕落至此。你歇一会儿吧,今晚就留在这儿。” 易花都立刻便阖眼睡去。在会际周公之前,他最后清醒的意识,似乎想到了一件事——这么多年以来,包括皇后在内,似乎从未有人得以留宿东来殿内? 晚些时候,易花都睁眼时,见严从化正坐在不远处,手中握着一卷旧书,状似在看书,实际上却是在看他。 “你可算醒了,终于能传晚膳了。”严从化笑着起身。易花都这才发觉天已黑透,室内已点上了灯。也不知严从化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有多久。 严从化随即唤人进来替易花都梳洗更衣,待他准备好之后,才传膳至厅中,两人对坐而食。易花都识趣地没再提先前的事,但心里仍有些纠结。严从化似是看出了他的不安,也没逼他,用过膳后便又拾起书来读着。易花都不敢放肆,规规矩矩地坐在皇帝身边,没坐多久就又开始打瞌睡,脑袋几次垂到严从化肩头。 “你先睡吧,朕把这一卷看完。”严从化指了指宽敞龙床。 易花都先是站起来,往那头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犹犹豫豫往严从化跟前凑,“上回,没有替陛下更衣,失了礼数……” 严从化忍俊不禁,“上回不是还不会,现在就会了?” “陈公公干活的时候,我顺便看了两眼。”易花都也跟着笑起来,两颗酒窝一深一浅,散发碎鬓,颇有几分年少时在严从化跟前撒娇的模样。 既然他都主动要求了,严从化亦无不享受服侍的道理,便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任由易花都替他宽衣解带,他只微笑着凝视易花都十指稍显笨拙,专心致志解着自己的衣扣。至腰下那些个繁琐搭扣,他一见易花都挺着个肚子还想要弯腰蹲下,连忙又将他扶了起来,“行了行了,学得不错了,剩下的朕自己来吧。” 易花都被他搂着上了床,乖乖躺下之后,又见严从化仍举着那卷书,心知他今晚看不完是定不会睡的,自己又实在熬不住了,于是翻了个身睡去。 他也不知自己是几时睡着的,只记得耳边不时有书页翻动声响,到他想再回身去,看看严从化究竟读了多少时,又觉有宽厚胸怀从后贴近,正贴在自己酸痛疲惫的后腰上,令他丝毫不想再动弹。 这一夜,仍是无言背影一个,却无言胜有言。 —————————————— 一个短篇集,一不小心又写了10w字了…… 将后无双·十二 翌日早晨,易花都醒来时,发觉自己竟然躺在东来殿里,足足愣了半晌才忆起昨日之事来。 侯着他的居然是陈田,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是“恭喜小将军”,手里捧着崭新衣袍,另易花都不免尴尬。当然,他心中亦明白严从化对他的情意,毕竟陈田极少不随圣驾而去,现在严从化自己去朝会,却留陈田在此照看自己。这等恩宠,他若是还不领情,那便是不识抬举了。 他自然是不知道,今早严从化睁眼时,见到已转过身来,缩成一团依偎在自己怀里的易花都,几乎有了要取消今日早朝的念头。他瞥见易花都露出来的一侧肩头肌肤,上面还有自己昨日情动时捏出来的几道指痕,令他有些心疼之余,又不免思忖,那点儿鹿血果真有如此效果吗?怕有效的只是身前这人,令他沉沦至此,若易花都愿意长留宫中,真不知会给仁合添多少个皇弟皇妹来。 但身为一国之君,这点儿自控力还是有的,严从化咬着牙招呼陈田入内,全程梳洗都不准他吭一声,生怕扰了梦中的易花都。 今日朝会结束得也算早,严从化刚进殿不久,御医后脚便到了。在圣上面前,老御医打起十二分精神,花了比寻常更长的时间给易花都细细检查,除望闻问切以外,还对他腰腿旧患稍做推拿。 “回秉陛下,易副将早年两处伤患,虽早已痊愈,但毕竟伤筋动骨,又都伤在发力时易触发牵引之处,不可掉以轻心。易副将是初产头胎,产程定有阻滞,旧伤又添其施力不便。为免难上加难,老臣恳请易副将日间多行走动锻炼,相信会大有裨益。以易副将之体魄,定能顺利诞下胎儿。” 严从化正要答话,却被易花都抢了先:“御医话中未提及胎儿情况,想必一切无碍?” “如易副将所言,一切无碍,胎儿强健稳妥。” 易花都这便放下心来。严从化挥手遣退御医,一面将易花都抱紧自己怀里,一面对陈田发令:“你去将往御花园的三条道都探一探,若无要事,便叫他们都回避了。一会儿,朕同小花儿走走去。” 他又将手掌轻盖在易花都腹上,极轻柔地抚着,“几个哥哥姐姐,无一不在娘胎里就令朕忧心。最好这个小不点,是个懂得心疼娘亲的乖孩儿。” 易花都见他神色轻松,看着像是个可旧事重提的好时机,便稍微放软身段,轻轻倚靠进严从化怀中,“陛下……” “嗯?”严从化抱着他,双手都搭在他孕腹之上,摩挲着新衣之下的薄薄肌肤。 “关于宫中几位娘娘,昨日陛下说了,有意籍此整顿前朝政务,那便不是臣能多舌之事了,一切全凭陛下定夺。但是,皇后娘娘……”易花都说得有些心虚,将半张脸埋进严从化的衣襟之中,“还请陛下顾念旧情,三思慎行。” 严从化沉默片刻,才安抚状地拍拍易花都的背,“那你自己呢?朕没有你想的那么冲动,自不会贸然对皇后如何,只是你愿意与皇后以姐弟相称,留在宫里陪着朕吗?” 这一回,轮到易花都沉默了。 正巧,陈田送了煎好的药来,又道去御花园的路已清理妥当了。易花都一言不发地喝干净药,任严从化温柔搂着他,两人往园中散步去。 沿途确实十分清净,为回避圣驾,连寻常料理花草的园丁都被陈田预先驱散,一路上除了他们以外,再无旁人。 易花都随着严从化,由东来殿慢慢行至湖边,心中乱作一团,美景入目也皆糊作一团,不知眼前为何物。甚至行至小庭准备歇息,也是严从化轻声提醒他留神台阶。 看着他一身明黄,眉眼间散去不少平日里的威严肃穆,对待自己全是温情脉脉与小心翼翼,易花都几乎说不出一个“不”字。但当腹中胎儿轻微蹬踢,动作顶得自己心头酸软,易花都环顾四下,花团锦簇,雕栏玉砌,事事金贵,样样奢华,心中又难免忧伤。 “我不愿意。” 易花都望着严从化的背影,终于轻声答道。 “并非我不懂陛下心意,今生我已有幸替陛下生儿育女,昨日又听君一诺,其实什么都值了。”易花都淡然叙道,“但我易花都是将门之后,绝不贪图荣华富贵,躲于庭院中苟且偷安。请陛下许我三年,在诞下龙裔之后,准我回西漠军中,建功立业,圆父辈遗愿。三年后,我自当回宫长伴陛下。” “三年时间,便能让你愿意与皇后共事一夫了吗?”严从化未回过身来。 “待我归来之时,我亦不要高官厚禄,不要厚典册封,只做陛下跟前一侍卫,终生仍以君臣相称。”易花都如此答道。 严从化久未应声。易花都不敢追问,但心中已渐坚定下来,不论圣意如何,这已是他最后的答复。 他希望严从化能明白,他愿以一生的光景去报答君王垂爱,但他亦有他的坚持。 “朕明白了,你的意思……”严从化深深叹息,“自古情义两难全,偏偏你要朕死后,要么只与你一人合葬,要么只要你一人守灵。” 易花都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为难与伤心,不免随他一同凄怆,低头不语,只安抚着不满动弹的胎儿。 “小花儿,过来。”严从化稍侧过身,朝他伸出一臂。 易花都抬起头来,正见严从化不知何时随手拈了一朵花儿,正夹在他指尖,点点绯红,甚是娇艳。 他朝前两步,恭顺垂头,随后有感严从化抬手抚他耳畔,手背在他面颊上轻轻一蹭,然后将那朵花儿放在了他耳后。 一如当年。 “朕昨日才说了,你想要的,朕一定会给你,难不成今日就食言?”严从化在他额上落下一吻,“你今晚仍留在东来殿,朕就都答应你。” 易花都又在东来殿留宿两夜,后来仍是回菲薇阁了。他说,此前从未有过如此规矩,他这么夜夜霸占龙床,太过不敬。 严从化拗他不过,也就随他回去了,但每日下了朝后便往菲薇阁去,东来殿也不回了,一日三餐与夜里歇息都留在那处,偶尔还带着政务去处理。 每日陈田都在御花园中来回跑,时时提点下人们莫要冲撞圣驾,就是为了能让易花都在园中候着严从化,待他下朝了,两人专拣着僻静阴凉的小道散步,花上大半个时辰才绕回菲薇阁。之后,情到浓时,少不了在床上胡天胡帝地闹着,有时还是易花都主动去勾严从化,事后又喘着气抱怨腰疼腹闷,又要劳烦陈田去请御医来瞧瞧。 两人初坦心事,一时好得蜜里调油,数月光景转瞬即逝。易花都已迈入孕期尾声,身子渐重,周身也处处不适起来。严从化日日与他作伴,对他身上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看在眼里,却也无可奈何,有时甚至觉得,只是因为自己在身旁,他不愿自己担忧,大多数时候才都在强打精神。严从化知道逼他不得,只好白日里多去别处转转,留了陈田在菲薇阁中照看。 这几日,御医已有数次提点,产期将近,估计随时都有可能发动。严从化为了让易花都好好睡个午觉,自己去了书房,但总觉心绪不宁,来来回回盯着那几行字也看不进去。此时,恰有往南方诸省视察的官员回京前来述职,严从化召他们入内,细听数月来各地见闻回报,听了约莫有两个时辰。 直到陈田唐突入内打断,严从化立刻便知,菲薇阁那边有动静了。 —————————————— 下章开生~ 将后无双·十三 陈田向来极知分寸,会这般进来打扰,定是已确认情况无误。因易花都有孕一事,在朝中仍是秘密,陈田自不敢在外臣跟前讲出实情,只凑到严从化耳边轻道几句。严从化当即退散大臣,不等他们离开,便大步往外走。 “小将军那边作动大概有一个时辰了,老奴知两位大臣入京一趟不易,便没有立刻惊扰陛下,只让菲薇阁时时传消息过来。方才那边传话来说是,疼得厉害了,老奴这才,这才,我的天哪……”陈田追在严从化后头,根本跟不上他的步子,一边小跑着一边说话,累得他是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歇息。而严从化根本顾不上听他说,自个儿健步如飞往前走了去,心大概已经飘在前头了。陈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呼,这小将军以前说得还真,还真没错!陛下这跑得……跑得比马儿还快。” 天正是要黑下去的时候,严从化冲进菲薇阁的时候,只见到易花都在院中,撑着墙,抱着肚子,身旁有两个宫女搀扶着,却像是随时都要摔倒在地的样子。 “怎么回事?!”严从化大吼一声,快步走过去将他抱进怀里。那两个宫女当即跪下,不敢抬头。 易花都正浑身哆嗦着,几乎是立刻就跌进了严从化的臂弯之中,再无力站立,“先前,先前御医大人说,若是还有力气的话,便在院中多走动走动,有助之后生产。我走了几圈,方才大概是,羊水,呃……” 严从化察觉到他衣裳下摆已湿,二话不说将他抱起,迈步回了房中,“御医人呢?” “御医大人刚才来过,一切都准备妥当,他便去取药材煎药了。”易花都听出皇帝语气不善,怕他因此开罪御医,连忙柔声解释,“陛下,有一事,请陛下答应我。” 严从化才将他放回到床上,好几个宫女产婆围了上来,替易花都换下湿衣,擦身净体。严从化这才见到,他的贴身衣物几乎都被汗湿了个透,也不知他刚才忍着痛在院子里独自走了多久。“什么事,你说,但凡朕能做到的,都依你。” 易花都一时却不吱声了。严从化定神去看,见他正咬紧牙关,拳头紧握,浑身绷紧,气也憋着不喘,许是又疼了起来。严从化不敢此时追问,只握住他揪着身下被铺的手,耐心陪他熬过这一波。 等他终于松了口气,偏生产婆又道了句“请小将军忍耐片刻”,随后伸手入他腿间,替他检查起来。易花都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嘶嘶抽气,更令严从化心中不忍。皇帝俯下身去,在他面颊与额前亲了又亲,轻声哄道:“好小花儿,别怕,朕在此处陪你。” 挨了好一阵子,易花都才换上的新衣又汗湿了。他轻拽着严从化的衣袖,面上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一会儿场面怕是会很骇人,请陛下还是移步别处吧,别在这儿给冲撞了。” 严从化看起来有些难过,但手上不停,一边将易花都扶起些许,一边又取了茶喂他,“朕上过战场,你忘了?撤下来的士兵血肉模糊的样子朕都见过,难道还见不得你生孩子?” 易花都饮了大几口茶,然后又一头栽进严从化怀中,嘴上仍然道:“这都不知要折腾到几时,都入夜了,陛下今晚还是回东来殿休息吧。一会儿见到我难看的样子,陛下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也不合规矩。” “你是不是怕朕听见你大呼小叫,又哭又闹?放心吧,朕不会笑话你的。”严从化知他心里紧张,故意说些讨厌话来逗他。果然,易花都立刻瞪他一眼,喘着气道:“我才不会大呼小叫……” 严从化将他抱紧了些,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细细给他拭着汗,“好好好,你不会大呼小叫,那你还赶朕出去?朕便是出去,也就在外头站着,大不了站一宿。你若是想朕陪你,在里头喊一声,朕能立刻就进来,这样你看可好?”他说完这几句,低头去看怀里的易花都,却发现他闭着双眼,应当是睡着了。 大概他先前真的是累到极点,才这么说句话的工夫也能睡过去。严从化不敢再多动,只将搂着他的那只手挪到他后腰旧患处,轻轻按着。 可易花都也没睡多久,便又哼哼唧唧地扭动起来。严从化想抱紧些他,他却半睁着眼,撑着要坐起身。阵痛还未再起,只是胎儿向下坠着,咯得他筋骨酸痛,坐卧难安。 此时御医送来煎好的药,道是易花都羊水破得早,产程却有些滞后,添了几味催产的药材,喝下去后片刻药效便会起,易花都需做好准备。 药端到跟前,易花都知道喝完之后必定会疼得更厉害,忽然又有些胆怯。严从化看出他心思,亲自捧着碗,将药喂到易花都嘴边,好生哄道:“来,乖乖把药喝了,你想朕在里头,朕就在这陪你,你若是想朕出去,那等你喝完,朕就出去。” 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易花都便只管把眼一闭,一碗药仰头咽了下去。然后,他扭过脸去,将严从化往外推了一把,意思亦再明显不过。偏巧此时陈田来报,太子殿下听说了这里的事,过来探望了,严从化便干脆从了易花都的愿,先去偏厅见见仁合。 太子带了一根提气的人参和几个小太监过来,说是今晚可随菲薇阁差遣。实则阁中眼下兵荒马乱,无人得闲招呼太子殿下。严从化也知道他多半亦是有些担心旧友,寻个借口过来看看罢了,便几句话又要把他打发回东宫。 “那父皇今夜是在此候着了?”严仁合略有些诧异。 “你不必替朕操心了,赶快回去吧。”大概是因为被看穿了心事,严从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跟他在屋里喝了一盅茶,仍是放心不下,又走到院子中来回踱步着。 月上梢头,菲薇阁中的下人们进进出出,不时端入热水汤药与干净布巾,又端出污水与烧剩下的碳,换了干柴进去。陈田劝了严从化几回,请他回厅里坐着歇息,都被他挥手赶走。严从化等得心急如焚,却始终听不见里头有呼喊声,咚咚作响的敲床板声倒是时有传出。过了一会儿,他见又端进去一碗方才给易花都喂下去的那种药,再隔不久,他就听见里头有了轻微哭声,想必是易花都咬着什么,连哭都是闷在口里的。 那一点点虚弱而压抑的哭泣声,简直如刀子扎在严从化心里一般。易花都在战场上受的腰伤和腿伤,军中都有向皇帝汇报过,曾得其上级“一声不吭,极为坚忍”八字评语。严从化如何不知易花都至坚至韧的性子,他能忍风沙中血肉之伤,亦能忍十年间单恋之苦,如今却挣扎于诞下他们的骨肉,要被这种事折了去? 严从化怒哼一声,除下自己身上碍事的宽袖外袍便往里走,两侧宫人纷纷退避,无人胆敢挡他推开房门。 入目场景令严从化心碎——易花都跪在床上,双手撑在床头,上身薄衫被汗浸湿透明,下身光裸,产婆正焦急地在他腿间忙活。他面额上粘着碎发缕缕,双眼紧闭,口中咬着布巾,声声嘶吼都憋回喉中。阵痛起时,他难耐剧痛,几次以头撞向床头木板,或捏紧拳头猛锤一顿,正是这声声闷响取代了常人的痛呼呻吟。 —————————————————— 下章继续~ 将后无双·十四 这是严从化头一回闯进产房里,先前即便是皇后头胎生太子时,他也只是在门外等候,如今已记忆模糊了。对于男子分娩难度尤胜女子一事,他略有耳闻,却不曾想过场面当真如此惨烈。 “陛下!小将军腰伤不好使劲,只能这个样子,才好让他——” 严从化听不及产婆解释,冲过去抱住易花都,将他口中之物一把取了出来。他一声“小花儿”还未唤出口,反倒是易花都先哭了出来,抱住严从化的胳膊猛地摇头:“陛下,陛下……我受不住,我受不住了!” 这叫严从化如何能不心疼?他抱紧易花都,兀自抬袖给他擦拭面颊脖颈,将他自己敲得红肿破损的拳头牵到嘴边轻轻吹气,“好小花儿,疼了就喊,别咬着,也别伤着自己。朕在这儿陪你,很快就好了。”他又将易花都双臂搭向自己肩头,让他抱着,好令他将一身重量倚向自己。 易花都立刻便扑在他身上,脸埋入他肩窝里,哭得抽抽嗒嗒,气都喘不顺了。 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易花都何时有哭成这样过?当真叫严从化心头剧痛,恨不得立刻把他肚子里那个讨债的小家伙立刻给拽出来。他狠狠瞪着一旁忙乱的几个婆子,低声问道:“还要多久?” “回陛下,生孩子的事,可急不来,小将军这情况已算好了,就是他使不上劲。”产婆们也跟着急,一个给易花都顺着背擦着汗,另一个在旁替他向下揉着肚子,嘴里不断念叨着让易花都用力。 严从化清楚知道,易花都实则无一刻不在用力。他的身子紧绷着,不时因施力过度而轻微发抖,坠在他腰上的胎腹沉沉向下挂着。易花都揪住严从化肩上的龙袍,每次阵痛来袭时,都恨不得把那点布扯下来,还又塞进自己口中狠狠咬住,非把绝望的嘶吼压得含糊不清。“唔——” “小花儿,再坚持会儿!”严从化听了难受,捧起易花都的脸庞,令他能看着自己,“你痛,朕也在这儿陪你一起痛,看着朕。” “陛下……”易花都与他额面相贴,眼泪簌簌而落,看着严从化眉头紧锁,目光严峻,却又像是看到了点点希望,“陛下,不论是男是女,日后万不可让我们的孩儿卷入储位纷争之中,呃——我想,我想让他,唔……啊!” “朕知道,朕知道!都依你,你想他平安长大不问世事,也都依你!”严从化立即便答应下来,只盼着他能振作些许,先将孩子好好生下来再说别的。这时,御医又端来第三碗药。 “小将军受旧伤牵制,年纪又太小,男子更不似女子般身体柔软。他自身气力不足以勉下胎儿,必须要靠药力支撑!” “我不,我不要喝那——”易花都一见那药便心生害怕,挣扎着要爬开去。严从化立刻将他牢牢抱住,他心知御医所说有理,若易花都无法凭一己之力产下孩子,拖得越久还令大人孩儿都陷于危险之中,那便长痛不如短痛。 “小花儿!听朕的话,乖乖喝了,一会儿就好了!”严从化绕到易花都身后去,一手紧搂着他上身,另一手接过那碗药来,又低声对旁边几个小太监下令,“快!快按住他!” 小太监们连忙上前,握住易花都的双臂。易花都放声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一般扭着头不愿喝药。严从化贴近他耳畔,又是亲又是哄,吻去他眼角泪珠,入他耳内的话音听着也痛苦到了极点:“小花儿,把药喝了,再一会儿就好了,别怕。朕会一直在这儿的,等把孩子生下来,朕好好疼你。” 好说歹说,他才令易花都饮了几口递到口边的药来,喝下去一小半,他又不愿继续喝了,只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在碗中。 “好小花儿,朕看着你不知有多心疼,你快把药喝了,咱们生了这一个,以后再也不要了!”严从化抱着他,急得也跟着出了一身汗,细碎哀求话语随他双唇落在易花都耳尖上,“别让朕跟着难受……” 纵是自己受千百般痛,易花都亦不愿令心爱之人分担半分,更别提这是千尊万贵、威风凛凛的皇帝。他任由严从化将剩下那半碗药灌入他喉中,半柱香后,药效一起,便只剩下哑声哀嚎,疼得眼前阵阵发花,泪水不断淌着,嘴里无声念叨着“陛下”二字。 “好!好!这便下来得快了!小将军使劲!”产婆们见势皆是大喜,不住大声给他鼓劲。所幸这药用得确实及时,本就差最后一口气的事,借着药力,孩子不一会儿便娩下大半。 “呃——”易花都卯足了力气,憋着气撑身而起,终于一把将孩子挤出。 随后,伴随着下人们的惊喜呼声,他无力瘫倒而落,却未如意料之中那般掉回床上,而是落入了宽厚怀抱之中。 严从化接住了他,俯身狠狠吻他嘴角,“朕的小花儿……” 易花都在恍惚之间与他四目相接,见他面容亦疲惫憔悴,眸中全是怜惜与敬佩,自觉已回到安全之地,放下心来,几乎是昏了过去。 “恭喜陛下,恭喜小将军,是个公主!” 半梦半醒的易花都竟还答了一句:“太好了……” 三个月后,菲薇阁中。 火炉里柴烧得正旺,摇篮中貂皮兔皮垫了好几层,将熟睡的小公主包得严严实实。李姑姑捧来一个手炉,用丝帕裹了两层,正要放进襁褓之中,一双手又伸过来拦下了。 易花都正坐在摇篮旁,一手轻轻推着,令一手探进襁褓之中,感觉挺暖和的,便摆手对李姑姑示意不必再添手炉。李姑姑又要将手炉放进易花都怀里,他仍是摆手,轻声道句“不必”,然后指了指后头。李姑姑只好仍捧着手炉,绕到他身后的软榻上,毕恭毕敬地递给正手持奏章、身上盖着袄子的皇帝。 易花都眼神一直在女儿身上,目不转睛地瞧着她的粉嫩小脸。方才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冷风一起就赶紧将她抱进来了,这会儿睡得正香。他忍不住伸手去碰那空攒着的小拳头,力道极轻,生怕扰了这小祖宗的好梦。易花都又抬头向窗外看去,见有点点雪花飘落,红墙绿瓦已白了小半。 他这才站起身,忽然,那大红袄子落在了他的肩上。易花都侧首去看,严从化正将袄子披他身上,顺势收臂环住了他的腰,一颗天底下最尊贵的脑袋落在了他肩头。 “你在想什么?说与朕听听。”严从化吻他面颊。 易花都迟疑片刻,仍是道出心中所想:“臣已与将军协定好,等年过完了,便动身往西漠去。” ———————————————— 下章应该可以完结这个短篇…… 将后无双·十五 sěxīaòsНu.©òⅿ 易花都能明显感受到,严从化环在他腰上的双臂猛地震了一震。 “你仍是要走……?”严从化话中三分难以置信,七分心痛不舍,像放久了团结成一块的墨块被猛地扔进水中,丝丝缕缕的苦涩蔓延开去。 直到此刻,严从化才不得不相信,易花都是真的不愿就此留下。他本以为易花都只是想以那抱负来表示自己的心意,抑或是想问自己讨一个承诺来令彼此安心。严从化虽知易花都素来心怀远志,可他心中到底仍有几分盼望,期待他见到他们的初生幼女之后,就会心软留下。 易花都从摇篮中抬起手来,将手覆在横于自己腰间的那手臂之上,“陛下答应了我的,君子一言。” “朕当然知道答应你了,可永泰还这么小,你为何不愿多等几年?等她会爬会走会跑,会缠着你喊爹爹,她的第一个字,第一句话,第一页书……你难道不想看着她长大?” “我,我当然想看着她,可是到那时,陛下还会让我走吗?”易花都望着永泰公主的睡颜,不自觉眼眶泛红起来。 “那就别走了,留在朕身边!”严从化紧紧地抱住了他,略带粗糙的吻不断落于易花都颈上,叫他心中既急又痛,“留下来,好不好?” 易花都在他的怀抱之中转过身去,直面龙颜,他这才清楚看见,严从化双目亦是泪眼朦胧,看着他时眼中只有满腔不舍与难言爱意,既不是当年待孩童养子的戏谑,亦非看待下属臣子的掌控与观望。易花都在这刹那间,心中已明白过来,他得到了他想要的那一份情意。严从化对他的,确是别无二人的爱。夲伩首髮站:yцzháiщx.𝒸o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我会回来的,陛下,三年之后,我一定会回来的!”易花都不禁抬手抚上君王面颊,让他将吻落在自己手心,“让我再替我爹去看一眼,西漠风沙肆虐后,天际绿洲初露时。我会去将易氏将军府的家徽,还有陛下的大宁军旗,再插在沙堡上。” 既听他已搬出易将军来,严从化心知,多半是再劝不动了,便抱着他又亲又蹭,还将人抱到榻上欺身压下,发泄似的乱吻着,但终究没有再挽留。 “有一件事,你答应了朕,朕便由你去了。” “陛下所说何事?” “在你走之前,朕自会告诉你,小花儿且等着吧。” “陛下不说,我怎么能明白呢?” “你一去便是三年,与之相比,朕那点儿要求算得上什么?” “……好,那我答应陛下,只要不与我们先前决定好之事冲突便是。” 正月十六那日,易花都身着戎装,牵马步行出宫。 大军部队早已回到西漠,今次与他同行的,只有两三因故往西的同僚将士。他们将轻骑出关,路上不作耽搁,直回军归队。 严从化没有来送,而是照例去了早朝,只有陈田和严仁合二人,陪着易花都,由马房一路走到城门。严仁合与易花都对饮一杯,惜别几句,立誓定会好好照顾永泰公主,便再无多言了。陈田却从怀中掏出一卷锦布来,易花都一眼便瞧出,那是一道圣旨。 “这是陛下之意,上已有玉玺之印,见此物如同见圣。陛下知小将军心意,因此未打算颁旨召告天下,只请小将军收下,以作留念。”陈田双手举至齐眉,将那道圣旨呈给了易花都。 易花都接下,展卷一阅,竟是一道将他册封为皇贵妃的诏书。他仔细看去,赐封号一行,是清晰明了的“无双”二字。 天子赐号于妃嫔本是常事,但二字赐号却是古今少见,更别提“无双”一词中大有深意。严从化不将此令颁布,却只告诉易花都本人,天下间大抵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其中用心良苦,易花都怎么会不明白? “请陈公公回秉陛下,陛下的情意……”易花都将那锦布迭好收入怀中,置于贴近心口之处,再抬首,眼中已泛着点点泪光,“我已领悟了。” 他最后往禁宫深处看了一眼,随后不再蹉跎,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马后残梅飞舞,或有几瓣飘入宫墙之内,载着一腔思怀,能落到君王衣襟之上,便不枉它短短一季便是一生了。 严氏宁朝廿七年冬,亦德肃十二年,驻西漠军与外族战正酣,帝御驾至西漠军中巡视,使士气大涨。圣驾归京后,西漠军于一年内剿灭外族军主力,两方议和,自此再无战事。 德肃十三年,帝第三子文德与第四女苏元诞于西漠军帐内,有传帝微服出宫再至军中,接回一胎同胞三皇子与四公主。 德肃十四年,帝结发皇后薨,举国哀悼,上召回驻西漠易将军。次年,易氏生四皇子广元,帝大喜,即封易氏为后,改年号为谨天,取其“锦上添花”之意。易氏主中宫,此后帝再无纳新。 谨天廿二年,帝崩,太子仁合继位。易氏为皇太后,移居皇陵外避暑小院静度余生,逝时与先帝崩天同岁。 易氏曾为武将,除荣登后位外不曾得封妃嫔,朝中坊间皆以此为难得。又有帝曾赐封号“无双”一说,但不得证实。史仍称“将后无双”,以铭西漠奋战之志,并传帝后情深之奇。 关于小花儿答应了陛下的那件事…… 易花都离京之前某夜—— 陈田(端上来一套衣裳):请小将军换上,这是陛下的意思。 易花都打开来看:怎么会是女装凤袍??? 但已经答应了,小花儿只好扭扭捏捏穿上裙子。 严从化:(满意满意,直接扑倒)朕可是个直男啊,如此最好不过了。 龙床之上—— 严从化(伸手捏住小小花):小花儿,还记不记得,当年朕接你进宫,第一次带你到猎场去,你射中了一头野猪,就得意忘形地欢呼起来,一不小心管朕叫什么了? 易花都(浑身泛红,眼角带泪):唔,呃……陛下,饶了我吧…… 严从化(抵着某一软处来回顶胯磨蹭):乖乖再叫一次,朕就饶了你。 易花都(不住打颤):嗯唔……爹,爹爹……哈—— 严从化(爽了爽了,撤手):好小花儿!真乖。 易花都既委屈又舒服地射了。 —————————————————— 篇章四完结啦~下次更新开更篇章五,有轻微ds设定的现代师生,外冷内热d大学教授攻x惨兮兮学生s受,敬请期待! 小猫·一 前排提示,这是个虐的。 攻受关系比较扭曲,所以请不要太纠结三观。 攻虽然看起来很禽兽,但是不算渣攻,这点倒是可以放心。 ———————————————————— “迟教授,现在有空吗?” 迟东山的办公室门被打开,系主任和另一个教授正站在外面,笑着对他打招呼。 “江主任,冯教授。”迟东山将双手缓缓放回到办公桌面上。他面色如常,衣着整齐,黑框眼镜正好好地戴在鼻梁之上,眉眼之间毫无意外神情,“有什么事吗?” “有几件事想问你一下的,哎,不用起来了。”江主任仍站在门口,挥手阻止了正要站起身的迟东山,“一个是,今年转系过来我们这边的大二学生,有两个选了你的课,但是他们都没上过大一的专业必修课,所以其实是不能上你的选修的。教务那边说,退课系统需要你也操作一下,你一会儿登上去看看吧。” 迟东山坐回到办公椅上,随意地朝前滚动着椅子,“这事简单,我一会儿就处理。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在她身后的冯教授伸长脖子,挤眉弄眼地看着办公室里的人,“期中考小论文改完没有?” “还没呢,还差三分之一。”迟东山露出微笑,真挚而率性,“怎么?你又要借助教去给你改作业啊?” “哎呀,你这边就只是小论文,我那边又有案例分析又有数据模型的,老麻烦了,你让助教来我这边,等学期末我请你!”冯教授是个年轻人,没有旁边江主任的严谨派头,和迟东山说话的口吻,活像他们的学生下课之后商量去哪个饭堂吃饭。 “行吧,我一会儿让她明天过去你那边。”迟东山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好脾气,何况他今年手下带的大四毕业生是最少的,理论上来说,他确实是最不需要助教的一个,“还有别的事吗?你是不是想把我的桌椅板凳也要走?” “哈哈哈,迟教授这是不是在抱怨学校给发的椅子不够舒服呀?”江主任和冯教授两人大笑一通,这才离开,走时顺手关上了他的办公室门。 随着门锁的响声平息,迟东山脸上的笑容,和寂静回归室内的速度几乎同步,消失了。 他的办公室中规中矩,除自己面前的桌子外,还放得下两三凳子,一排书架。他没有多少装饰品,只有一盆学校统一发的吊兰,搁在了门后的角落里。大白天的,他身后的窗帘依然拉得紧紧,门上的小玻璃口也用宽大的挂历挡住了,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意为之。整个办公室中,只有顶头的日光灯亮着。如同一个封闭的盒子,里面透不出去,外面也照不进来。 迟东山的神情与刚才已判若两人,他将双手垂下,好像在桌底找寻着什么,面上冷漠而严肃,还轻皱着眉。 然后,他似乎是找到了那样东西,双肩轻微耸动几下,就将身体稍向后仰去,靠在了椅背上。 办公椅向后滑了滑,迟东山没有动,只是垂下目光来,看着自己腿间。 迟东山依然衣冠楚楚,只是解开了皮带,性器从裤头处露出。在他的办公桌之下,是孟希观,此刻正半跪半坐在他腿间,嘴角渗着些许津液,面色通红,头发被他刚才揉得乱糟糟的,喘着粗气。 “继续。”迟东山说。 孟希观立刻凑近他胯下,二话不说,张口便将他的勃起含了进去,嫣红唇舌缠绕在上,吞吐不断。 迟东山轻叹口气,将脑袋后仰靠在椅背上,微阖上眼,完全放松下来。只有他的手掌还留在孟希观的脸上,捏住他的耳廓,揉搓着薄薄的皮肉,又逐渐向后去捏动他的后颈。 孟希观一刻不停地舔动着迟东山的阴茎,几次埋头向下,尽力将整根都吞咽而入。啧啧吮声和他偶尔发出的几声闷哼,却是办公室中的唯一声响,迟东山始终一言不发。 大概到了下课时间,办公区域没有太多教室,但也会有零零散散的路人,不时从门外走过。脚步声或轻快或沉重,还有高跟鞋的刺耳响声,每一声都令室内二人的荒唐行径,更加惊险。 迟东山的呼吸终于开始变重,他抬手解开了自己领口的两颗扣子,依然闭着眼,另一手揪着孟希观后脑的发丝,并未抬胯,只是摆动手臂,将那颗脑袋反复按向自己胯间,又反复扯起。 这深度超出孟希观所能承受的范围,它每一次都顶入了他的喉咙,戳得他鼻酸反胃,眼眶发热发湿。可孟希观没有反抗,任由摆布。 “唔。”迟东山将高潮时的呻吟压在了口中,终于按捺不住躯体的反应,一个挺身,射在了孟希观嘴里。 “吞下去,”迟东山的声音略显嘶哑,完全不见了刚才和同事谈笑时的温和爽朗,“全部,吞下去。” 孟希观本来止不住要咳嗽,一听他说话,立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将口中的腥物全部咽了下去,然后才闷声咳了起来。 生理作用下的眼泪,正顺着他的指缝滴落下来。 迟东山还有些沉溺在快感的恍惚之中,“很好……” 孟希观终于停下咳嗽,仍然跪坐在他腿间,一动也不动。 迟东山看着他,稍微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小猫,起来。” 孟希观的嘴角还残有一点白色痕迹,双腿因为跪得太久已经开始发麻,站起来时整个人摇摇晃晃。 迟东山的目光随他身影而动,落在了他的腰间,那里竟然圆润凸起,显然是怀孕五六个月的模样。 孟希观双腿麻木不堪,忍不住小声抽着气,但没有任何抱怨,顺从地坐到了迟东山的大腿上,然后缓缓将脑袋靠在他肩头。 “乖,今天很棒。”迟东山的语气中并无太多情绪,倒是稍微侧过脸去亲了亲他的额头,抬手替他擦了擦嘴角。 “老师,”孟希观这才小声开口,面颊蹭了蹭迟东山的肩膀,“今晚我能去老师家吗?” “今天不是周末啊。”迟东山分出一只手来,处理好自己的衣物,平淡地回答他,“你不回宿舍,会被发现的。” 孟希观像是料到了这个答案,没有继续纠缠,只是稍微低下了头。 “一会儿还有课,赶紧走吧。”迟东山没有安慰他,语气反而生硬了起来,像是不愿意再多看他两眼一样,撇开了脸去。 孟希观又一声不吭地站起,走到靠近门边的角落里,整理起自己的衣服来。现在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他却依然穿着宽大的外套,加上收腹的高腰运动裤,勉勉强强掩饰住自己的身型。 仍坐在办公桌后的迟东山打开自己的电脑,目光在屏幕附近漫不经心地游离着。 孟希观的一只手伸向了门把,“老师,我走了。” “阿希。”迟东山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孟希观回过头来,双眼依然有些泛红,看着他,像是在期待什么。 迟东山扫了他一眼,眼神迅速地回到电脑上,“记得留意短信。” 孟希观“嗯”了一声,终于还是离开了。 办公室中,终于剩下了迟东山自己一人。 他的电脑屏幕上,其实什么也没有打开。 小猫·二 迟东山与孟希观,这一段扭曲而不伦的关系,开始于前年。但其实早在孟希观刚入学,第一次在公共课上见到迟东山的那一刻,种子就已埋下。 心理学专业不是这所大学的王牌,但迟东山这个心理系教授是。他长相斯文,讲课有趣,为人没有架子,是新生群里经常被学长姐们提起的“天使”教授。甚至还没有到开学选课的阶段,很多新生就已经听说过他的大名了。 那个偶尔点名,极少挂科,笑起来跟奢侈品广告模特一样的迟老师。 即使是大一学生,没有资格选迟东山的专业选修,偶尔也会在一些公共大课上幸运地遇见他。管理系的孟希观,在坐了接近八十人的阶梯大教室里,与迟东山第一次对视,心中立刻就升起了既怪异又兴奋的感觉。 寻找匹配同类的过程是很微妙的,通常很难一下子就百分之百地确定,何况孟希观还是个比较嫩的,他没那个胆子立刻就凑上去。大学生活又是那么的多姿多彩,与教授打交道是其中一件有趣的事,但不是唯一一件。 在大一上学期的这一门公共课上,孟希观确实放了比较多的精力,也经常去敲迟东山的办公室门,但从来没有越矩过。他向迟东山请教作业相关,问他对实习和社团的建议,也问他借过书。 “我还是对发展心理学比较感兴趣,如果之后考研能考教育学一类的就好了……老师还有这方面的书吗?”孟希观目的似乎十分纯粹,完全没有与他谈过任何不恰当的话题。 生根发芽,成了一件不由自主的事。 在他逐渐忘记了,要去打探迟东山是否是他的同类的时候,迟东山正悄悄观察着他。他看着他清澈的双眼,青涩的面容,还有正逐渐脱离稚嫩的身躯,以及最隐晦却也最诱人的一点——他偶尔流露出来的乖巧而顺从的姿态。 他不知道,迟东山心里越来越想要做一件事,就是弄哭他,却依然让他只能哭着说“好”。 “孟同学,你有男朋友吗?”迟东山这么问他,对于他喜欢的是男生这一点已有十足的把握。 “嗯?没有……”孟希观心里砰砰直跳,掌心都开始冒汗了,还在故作自然,“怎么了,老师要给我介绍一个吗?” “老师有件事想问你,但是希望无论如何,之后你都不会说出去。”迟东山一边说话,一边将窗帘全部拉紧,“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好不好?” 孟希观坐在椅子上,忽然有一种彩票开奖前一刻的紧张感,“好。”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迟东山没有停下,而是绕过孟希观,去检查办公室门有没有关紧,“老师想问你,你愿意做老师的乖孩子吗?” 中奖了。这是孟希观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迟东山走到孟希观面前,站着,低头俯视他,“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孟希观抬起头来,看着迟东山高大的身影,此刻笼罩在自己身上,如同巨人的阴影,又像是正逐渐逼近的海浪,随时就会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令他浑身湿透。 他只能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迟东山面上常年带着的温柔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严肃。眼镜之下,他的双眸紧紧锁定在孟希观的脸上,目光尖锐而冷峻,仿佛要一路刺穿入他心底。 “我会有很多规矩,有些应该是你能预料到的,有些你现在还不知道,但肯定会有。”迟东山轻声说着,语速不快,但也几乎没有停顿,“我不会特别凶,也不会一开始就逼得太近,但是我不喜欢大吵大闹,也不喜欢过分热情的。我喜欢由我主动,喜欢慢慢引导的过程,你只需要乖乖听话,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我很爱干净,所以不会弄那些太恶心的东西,希望你也是。我会好好安排时间,不会影响你学习和上课,但是如果是我的课,那你的时间就仍然是属于我的。” 迟东山一口气说了不少规矩,似乎一时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孟希观愣愣地望着他,入耳的话语像是羽毛搔在耳上,应接不暇的词句顶弄着他的耳膜,浑沌作响却一字不漏,如颅内高潮一般使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忽然,迟东山的目光闪动几下,然后缓缓落在了孟希观腿间。 孟希观这才发现,自己只靠听着他的那些要求,就已经勃起了,在休闲裤上隆起一个可疑的弧度。 迟东山笑了,是这一整个学期孟希观都没有在他脸上见过的冷笑。这竟令孟希观再次浑身一抖,小腹之下更加升温。 “不错,那我们,来玩一次试试看吧。”迟东山后退些许,斜斜地坐到了他的办公桌上,双眼直盯着孟希观,“你自己来,射出来,你就可以走了。” 孟希观已经开始呼吸急促,不知该怎么回答。如果直接答应,会不会显得太廉价而使他不喜欢?可是如果拒绝,他会不会生气,觉得自己不够顺从? “别怕,没有人会看见的,只有我。”迟东山摘下了他的眼镜,流露出一丝与他上课时相近的温和来,“如果今天玩得开心的话,那下次还可以试试。” “下次”是一个多么诱人的鼓励。孟希观缓缓地将手伸进裤子中,捧着他那肿胀发红的性器,挪了出来。 迟东山面上依然没有一丁点的变化,只是继续看着他。 孟希观就这么坐在椅子上,在一个古板而朴素的办公室之中,对着自己心中敬佩的教授,毫无廉耻地自慰着。 迟东山的职业西装将他包裹得整整齐齐,脸上也没有任何可称为性感的表情,只是极之寻常地看着椅子上的孟希观,仿佛那边坐着的,不是正暴露出自己隐私部位的学生,而是一面镜子。 可是他越是冷淡,孟希观就越是能沉浸在兴奋之中。他的脑海中已浮现出迟东山脱下外套,以皮带将他束缚起来的样子。他会令自己跪在地上求饶吗?还是他会用东西塞住自己的嘴,连哭也哭不出声来,或许就用他的那根来堵住。他会不会让自己替他洗澡,帮他干活,命令自己不准去找其他教授?还是他会故意在学校里无视自己,让他心痒难耐却只能忍受着? “哈——老,老师!”在满腔意淫之中,孟希观射了出来,而迟东山甚至没有挪动过一次坐姿。 小猫·三 后高潮折磨预警 —————————————————— 看着自己一手的精液,孟希观喘着粗气,来不及有太多情绪,竟已经开始想哭。 他居然真的这么做了,迟东山只是坐在那里,给了自己一个眼神,他就可以对着依然体面至极的教授疯了一般地自渎,直到高潮。 为什么? 迟东山没有给他反省的机会,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蹲了下来,面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情绪。他有些满意地握住孟希观的那只手腕,将他的手抬到他自己嘴边,然后眨了眨眼。 孟希观下意识地遵从了自己的推测,张开口,吮住自己的手指,将上面的白色液体都舔进口中,腥咸滋味立刻使他皱起了眉头。 原来他自己尝起来是这个味道。 “很好。”迟东山简单地吐出二字。而这一句短促的夸奖,已令孟希观几乎想要立刻呻吟起来。 但迟东山没有更进一步,只是退回到办公桌附近,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回宿舍换衣服吧。” 孟希观这才留意到,自己今天穿的裤子颜色略深,精液留下了点点痕迹。虽然不仔细看应该看不出,但也令他立刻羞耻得头皮发麻。 他徒劳地擦着自己的裤子,又听见迟东山说:“我们之间的事,是不会影响到你的成绩的。如果你是希望靠这个来拿高分的话,那现在就可以放弃了。下学期还选不选我的课,由你自己决定,这件事不会受影响。” 孟希观喘了一会儿,没有应声,迟东山略带冷意的话语继续传了过来:“我跟你说完事之后,需要你应我一句。” “好的!”孟希观站了起来,只犹豫了一瞬,“好,我的老师。” 迟东山已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椅上,对这称呼面露几分讶异,但很快便转变为微微的满足,“乖孩子,去吧。” 孟希观转身准备出去,忽然又被喊住了:“等等,你的电话号码。” 迟东山将纸笔放到桌前,“写在这儿,我之后会发短信给你,我们只用短信联系,阅后即焚,下次我会检查你的手机。” 孟希观依言在纸条上写下一串数字,然后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在回宿舍的路上,连吹过他面颊的风,都不同了,仿佛在向他指引方向。 孟希观现在终于有了一点目标。我可以活下去了,他这么想。 回到宿舍之后,孟希观洗了个澡,出来之后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已经收到了一条短信。 “安全词世界” “好的,我的老师。” 之后,迟东山开始以短信形式来通知孟希观,通常就是简单的时间地点和车牌号码,迟东山会提前给他叫好网约车,直接载他到见面的酒店。 他们还处于互相试探的阶段,迟东山会带着不同的小玩意,每次都提不同的要求。如孟希观所想象的一样,迟东山会用自己的皮带捆住他的双手,让他只能靠自己的双腿磨蹭来获取快感;他会蒙住自己双眼,戴着手套将他撩拨得浑身发抖,又忽然将冰块倒在自己的勃起上;他会用后庭玩具来精准地满足自己,但却不准自己高潮,让孟希观在悬崖峭壁之上来回挣扎,哭着求他,他却只是冷冷地看着。 在大多数情况下,孟希观都表现得很好,总能得到那一句令他心醉的“乖孩子”,但他心里也忍不住好奇,究竟迟东山的边界又会在哪里? 孟希观不是故意射的,但在一轮长达十天的奉命禁欲边缘之后,血气方刚的年轻身体开始不听从服从欲的使唤了。迟东山的手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锁精环仍然卡在他的胯间,但当那无可避免的下坠感袭来时,孟希观喃喃着“对不起”一类的话,还是抑制不出喷涌而出的精液,溅了自己一肚子,还溅了一些到迟东山身上。 迟东山身上照旧穿着白衬衫,只有一点点白沫飞到了上面,他依然立刻皱起眉头,抿紧双唇,面露怒意。 “三十秒。”他没有给还未从剧烈快感中回过神来的孟希观任何喘息空间,马上伸手捏住了他那根正要变软的阴茎,毫不留情地蹂躏起来。 孟希观立即开始尖叫。这是一个男人最敏感的时刻,最敏感的部位。触觉过分尖锐,疼痛和灼烧感取代了舒适,钻心的痛楚令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扭动得像是濒死的蛇。 迟东山冷漠地数着数字,揉搓孟希观龟头的动作既没有增强,也没有减弱。 “不要——不行,停!老师,求求你!”即便是之前双臀被掴得脆响不断,手腕被磨出血痕,跪地太久而膝盖发麻,所有的体验,都不如此刻的刺激来得剧烈,孟希观几乎要将安全词脱口而出了。 迟东山另手猛地扇了他一巴掌,口中继续倒数着。他的双眼紧紧盯着孟希观,将他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内——所有的惊慌失措和冰火之中的煎熬,面上的指痕,不断颤抖的双唇,似乎下一刻就要将那个词喊出——他只是看着,在孟希观的度秒如年之间,他的额前竟也渗出微汗。 三十秒后,他如约停下手,绕到孟希观身后,解开了他的束缚。此时孟希观已是满脸泪痕,立刻倒在了床上蜷成一团,小声啜泣着。 迟东山迅速地脱下了自己的衬衫,扔进了浴室的洗手盆里。 孟希观从被窝中露出一只眼睛来,正瞧见迟东山光着上身走近,他意识到,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衣衫之下的迟老师。孟希观又想了起来,迟东山很爱干净,自己大概是犯了大错了。 迟东山也跟着坐到床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张开一侧手臂来。 孟希观知道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钻进他怀里,将脑袋靠在他腿上。 “今天就玩到这里吧。”迟东山轻声说。 就这么就结束了吗?以前,即使孟希观犯了错,迟东山也会有更多惩罚,直到他满意了为止。然后会有他一直期待着的安抚,几个拥抱和面颊上的亲吻,还会有那一声夸奖。可是刚才的那句话,已经是他想要分别的意思了。 “老师生气了吗?”孟希观鼓起勇气问他。 “没有,我没有生气。”迟东山叹了口气,罕见地将手掌埋入孟希观的发丝之中,揉搓着他的脑袋,“你坚持了挺久,很不错了。下次如果你觉得要受不了了,可以说出来的。” “我还不想走……”孟希观的话音里又有了哭腔。 这一类话,孟希观说得很少,毕竟在这样的关系中,至少从表面上看来,迟东山才是那个有所要求的人。孟希观自己的想法和希望,应该就是遵从上位者的指令而已。 迟东山稍微低下头来,看着眼红红的孟希观,心里知道,今天的游戏其实已经结束了。 他依然选择让情绪和本能占一次上风。 迟东山缓缓倾下身去,吻住了孟希观嫣红双唇。他尽了最大的耐心,温柔去吻他。 孟希观很快便沉浸其中,做了这几个月以来最放肆的一件事——回吻迟东山。 小猫·四 这是他们的初吻。 刚才惩罚的三十秒感觉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可现在的三十秒,却令孟希观食髓知味,恨不得真的延长为一辈子。迟东山却只是点到即止,很快就要抬起身体来,孟希观仍半闭双眼,下意识地仰着脖子,撅起双唇,想要去追。 迟东山坐直了,挑眉看着失了规矩的孟希观,后者如梦初醒,面颊竟然红了起来,有些害怕地躺了回去。出乎他的意料,迟东山再次俯身,想要再亲他一个满足,可这回轮到孟希观别扭起来,他半是害羞半是恼怒地别过脸去,躲开了迟东山。 如果他们仍在游戏之中,这么拒绝一个上位者,迟东山肯定会结结实实赏他一巴掌。但孟希观此刻的表现,不论是刚才讨要亲吻的馋样,还是现在无伤大雅的小脾气,都使迟东山难得地心生愉悦。他不自觉眼中带笑,伸手点了一下孟希观的鼻尖。 “……跟小猫似的。”迟东山没有计较更多,将他拍起身来。今天算是结束了。 迟东山去把衬衫洗了一下,用酒店的吹风机吹着。孟希观已经换好了衣服,从书包里掏出一件普通的运动卫衣来,递到他面前。 “这是干净的。”学生的眼神清澈依旧,“有时候大教室的空调太冷了,我就带着做后备。” 迟东山掂了掂仍然湿着的衬衫,思索片刻,接受了他的衣服。 “晚上有小组讨论,我先走了,老师再见。”孟希观跟他挥了挥手,离开了房间。 “嗯。”迟东山套上了他的卫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这个颜色挺好看的。 在这一次之后,迟东山开始逐渐将游戏升级。 大二上学期,孟希观仍选了迟东山的课,给了他更多名正言顺的机会去办公室见面。他会被迟东山按在办公室的门上,被从后面玩弄着,直到他射在了门上,然后蹲下去自己清理干净。 迟东山会在上课之前,往他身上放各种精致小巧的玩具,告诉他一会儿必须坐第一排。“我要你彻底放开,不用忍耐,想射就射。但是如果你中途受不了离开教室了,我以后就不会再找你。”迟东山用消毒纸巾擦干净了那一颗可爱的小球,然后放进嘴里,让它沾满了自己的唾液。接下来,他才将湿润了的玩具塞进孟希观的后穴中。 那五十分钟的选修课,在众目睽睽之下,孟希观忍受着愉悦和羞耻的双重折磨,时刻担心着被人发现。而迟东山离他只有一米,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仍旧是深受学生欢迎的天使教授。孟希观几乎要将桌子给抓出一个坑来,只因每一次迟东山低头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在查看教案,其实他正遥控着孟希观的快感。ppt才翻到第七页,孟希观就已经射了两次了,迟东山认得他的那个表情。 “今天迟教授看起来好像心情特别好,不知道是不是加工资了?”同学们在窃窃私语。 而孟希观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在迟东山一边提问学生,一边将他体内的震动再调高时,把所有的娇喘都咽了回去。 唯一一次,迟东山打电话给孟希观,是在宿舍熄灯之后。孟希观已提前知道了他的任务,将明明一片寂静却确实是在通话中的手机放到枕头上,自己躲在被窝之中,跪趴着,用假阳具操弄着自己。 这是迟东山的要求,只准弄后面,自己弄,射出来为止。 “下次我会检查,如果你偷偷玩了前面,我会知道的。”这是短信中的内容。 孟希观心里清楚,当他们在游戏中时,只要迟东山看着他的眼睛,他就无法说谎。下次老师一定会问自己的。 此刻,另外三个室友还没睡,有人开着台灯在学习,也有人热火朝天地打着游戏,没有人注意被窝之中的孟希观。可是只要他发出一点怪异声响,同样是男生,他们立刻就会知道他在做什么。 迟东山也清楚说明了,不准躲进厕所,不准故意找借口让室友回避,只能在他自己的床上,让一切顺其自然。 孟希观不断抖动手臂,将那根迟东山挑选的玩具反复顶入自己双臀之中,刺戳着他熟悉的那一处酸软点,剐蹭摩擦,推拉抽插,将自己操得浑身泛红,呼吸急促。他张口咬住枕头,将枕巾都咬得湿了一片,细碎呜咽喘息都压在了棉花里。 手机开着扬声器模式。无论是他颤栗的呼吸声,还是乳胶与肉体摩擦时带起的液体滑腻声响,还有床单被子的摩擦簌簌,不管多细微的声音,统统都会被收录进去,传到电话的那一头。 不知道听电话的那个人,现在在做些什么?孟希观在昏暗之中想着,迟东山是否也躺在他自己的床上,静静地听着这一切?他会不会兴奋?会不会在不被自己看到的地方,也流露出被欲望支配的样子?他会否也一边听着自己的声音,一边想象着自己此刻的模样?他会不会只靠着电话里的响动,也在抚慰自己? 这最后一个念头,使孟希观终于小腹一紧,腿根发颤。玩具从他的后穴中滑了出去,他的身体却依然抖个不停。他将整张脸都埋进枕头中,和他的眼泪一起流淌而出的,是夹杂着腺液的稀薄白精。 电话挂断了。 孟希观在被褥之下缩成一团,自己环抱住自己的身体,紧闭双眼,无声地流着泪。 手机震了一下。他划亮屏幕,那一串没有备注他却已背得烂熟的号码,又发来一条短信。 “睡吧,小猫。” “小猫”这个词,已经成为了迟东山对孟希观的特定称呼,只有在游戏关系生效的时候,他才会这么叫。孟希观也喜欢躺在迟东山的腿上,任由他梳理自己的头发,顺着他的背,摩挲他的面颊和眼眉,还有……被他毫不留情地扇屁股。 当他管自己叫“小猫”时,这句话就既是一个命令,也是一个安抚。 前列腺高潮十分消耗他的体力,如果孟希观此时正和迟东山在一起,那他肯定还不能休息,必须先起来收拾床铺,迟东山是不会躺在一张满是体液和精斑的床上的。但是他现在是在自己的床上,他不介意就这么睡死过去,明天再管其它的。 迟东山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好,我的老师。” 小猫·五 迟东山开始将孟希观往家里带,不是他自己平常住的地方,而是他另外租的一间小公寓。 在进门的那一刻,孟希观直觉到,他并非迟东山第一个带回来的人。但他没有去追究,毕竟他们并没有约定过这段关系只能是一对一的,虽然孟希观从未想过要另找他人玩,他也禁止自己去想,迟东山会不会同时也在见其他人。 但他很快就没有多余精力去思考这种事了。在自己的地盘上,迟东山终于放心下来,在他面前完全袒露自己。 迟东山已逐渐摸清孟希观喜欢的玩法,并让自己也慢慢享受起来。孟希观一直想要和他做到最后一步,可能这么久以来,这孩子满脑子想着的就是这一个目标。等待的过程越漫长,获得奖励时的满足感就越大,迟东山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之前,迟东山给出的命令基本是让孟希观在他面前丢弃羞耻心,任由自己摆布,将他最狼狈也最极致的一面袒露无遗。在这一基础打下之后,他才开始渐渐地允许孟希观为自己服务,从一些简单的小任务,“来的时候带上那本书”,“去买我喜欢的润滑剂”,到真正地取悦他的身体,用手,用口,用双腿,用亲吻,“舔干净,全部咽下去”。 孟希观会膜拜一般吻着迟东山的身体,将双唇印在他的心上,小腹上,大腿上。如果迟东山不给出允许,他甚至不会表露出情欲的索求。直到迟东山的勃起也开始渗出前液,他垂眸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情绪涌动,孟希观仍是只能等着,等待他轻声唤他“小猫”,然后他才能忍着自己同样兴奋的胀痛,光荣地讨好迟东山。 也不是每一次都会和性有关。曾有一次,在孟希观进门时,迟东山已经坐在客厅里等候了。他让孟希观站在墙角,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站着。迟东山开着电脑,处理着他自己的事情,他接了两个电话,内容都与学校的工作有关,开电视看了一会儿新闻,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他做着一些琐事,看似漫不经心,毫无目的,始终没有看过角落里的孟希观一眼,更没有对他说过任何话。 孟希观遵从他的指示,一直站在原地,没有挪动也没有休息。几个小时过去,他早已双腿发酸,疲惫不堪。但这都不及他心里的难受半分,他觉得自己宛如空气,无人在意,无人需要,无人渴求。 直到天黑之后,迟东山终于合上电脑,关了电视,甚至仍不扭头去面对孟希观,只是冷冷说:“你可以走了。” 孟希观的眼中立刻涌上泪水,但号啕大哭是不被允许的,他的心中亦有最后一点点的抵抗,仍想要保持克制的姿态。他转身去开门,眼泪几乎要自己流出来。 “我走了,老师。” 他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房门。 “小猫,过来。” 这声音听起来如同仙乐。孟希观回过身去,只见迟东山仍坐在沙发上,张开双臂,寻常地看着他。 他立刻冲了过去,扑进了迟东山的臂弯之中,小声啜泣起来。 这是他一直等待着的那一刻——尝尽了冷漠的苦楚后,才能体会到温柔的甘甜。 “做得很好,乖孩子。”迟东山的轻声细语落于他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安抚着他瑟缩的神经。 孟希观再也抑制不住,哭声越来越响,像是孩子一般放肆地哭泣着,泪珠打湿了迟东山的衣服。迟东山只是松松抱着他,拍着他的背,任由他将委屈通通发泄。 直到他哭得浑身乏力,呼吸发颤,肚子也叫了起来,迟东山才亲吻一下他的额头,让他下楼拿外卖。 “今天老师请客,阿希放开肚皮吃吧。” 孟希观知道,当迟东山喊他的名字的时候,就代表游戏已经结束了,这是一个没有约定过但算得上的规定。他们回到了那种难以描述的关系中——既非情侣,又非朋友,更非真正单纯的师生。 外卖是日本料理,除了常见的寿司刺身味增汤之外,竟然有一整条的秋刀鱼。 想起他对自己的昵称,孟希观一边吃鱼,一边脸红了。 当然,他们也有做爱。 迟东山最偏爱的两种玩法——高潮控制和无手前高,甚至在他们第一次做全套之前,就已经将孟希观调教好了。孟希观已不再需要带贞操笼,只要迟东山不给出允许,他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堵住孟希观的铃口,小家伙也会拼命忍住不射。但锁精环会一直给他带着,因为那会让高潮时的快感更加强烈。 他们的第一次做了很久。迟东山把孟希观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先让他跪在地上给自己舔硬,然后让他趴在床上,撅着屁股,倒退着自己过来,直到整根都顶了进去。迟东山站定不动,让他自发地扭着屁股前后挪动,气喘吁吁地试图去蹭体内的敏感点。 毕竟迟东山刚才给他的指示是,要自己射出来。 在孟希观笨拙地摆动着腰臀,不知廉耻地主动操着自己时,迟东山也在感受着包裹他的那具躯体,那湿热粘稠的甬道,青涩收缩着的穴口,因紧张而轻微抽搐的肌肉。孟希观略有些迟疑的动作和羞涩的神情,都令迟东山忽然意识到,这他妈的是孟希观的第一次! “我改变主意了。”迟东山哑声开口,后退出孟希观的身体,然后自己躺到床上,让孟希观跨上来,“你来动,只有我射了,你才准射。” “呃,好,好的……老师……”孟希观被他扶着坐下去,那根粗壮的性器直矗入他体内。带着迟东山的体温,坚硬而满布纹理,比起冰冷光滑的死物,这更令孟希观兴奋。他本来只是半硬的阴茎抬起头来,自觉渗出点点晶莹,滴落在迟东山小腹上。 不行,这样很快就会射的。孟希观记得迟东山的命令,他深深吸了口气,微抬翘臀,然后稍用力夹了夹双腿,将那本就紧致生涩的幽穴再收紧些。随后,他开始在迟东山身上起起落落。 “呃……唔,啊哈——”孟希观并非想要用自己的叫床声来刺激迟东山,是那些娇软的呻吟自动地从他口中漏出。半是因为摩擦的刺痛,半是终于得尝所愿的畅快,孟希观的喊声忽高忽低,随着他逐渐加快节奏的动作,越来越急促。 孟希观心里一直记着迟东山的命令,这该是他去努力讨好老师才对,可不管他如何调整姿势,迟东山的阴茎总能撞到那令他浑身一震的舒适点。他忍不住后倾身体,将仍被捆绑着的双手撑在迟东山的大腿上,放荡地晃着臀,反复抬胯又落下,无人照料的性器正高高伫立在胯前,无助地顶着空气。“哈……老师,我,呃……” 迟东山看着他,这个初尝交合滋味的年轻人,动作是那么地不由自主,又那么地勉强自己。他忽然咬紧牙关,一向冷淡的眼眸中染上了愤恨。 “呃——啊!”孟希观惊叫一声。迟东山撑起身来,就着性器深埋他体内的姿势,猛然将他按倒,撩起他的双腿架到自己肩上。他终于把持不住,夺了主动权,狠狠地动了起来。 小猫·六 “哈!唔……”孟希观立刻发出几声令人心颤的呼喊,眼中噙满了泪水,失神于此刻被侵占和被掌控的安全感之中。 迟东山一边机械地顶胯,一边俯下身去,半抱着孟希观的身体,将束缚他双手的带子粗暴地扯开。孟希观依然维持着背手的姿势,咬着下唇哼哼着,直到迟东山抛下一句嘶哑的“抱着我”,他才将手腕都磨红了的双臂搭到迟东山腰上。 “呼,嗯哼……唔……”迟东山胡乱地吻了上来,两人灼热潮湿的唇舌互相交缠,一如身下进进出出之处的动作那般亲密无间。 孟希观用过不少玩具,已习惯于尽力放松自己的肌肉去避免受伤,但没有任何玩具能比得过迟东山的真枪实弹。它毫无征兆地碾压入他的身体深处,仿佛宣示主权一般搅动着每一寸柔软肠壁,令他情迷意乱。 “啊——老师,我想射了……”孟希观的哀求声中带着哭腔,“我,我想射——” 迟东山埋头在他胸前,咬出一个小小的红痕。孟希观的话语声微弱地颤动着,名副其实宛若猫咪呜咽,令他更为性欲膨胀。他松开怀抱,扛着孟希观的双腿折起按下,让他自己抱着膝弯,“不行,我说过了,我射了,你才能射。”然后,他伸手捏住了孟希观的阴茎头。 “老师,老师!不要……呃,唔,嗯——”孟希观眼中涌上更多的泪水,呻吟声被迟东山的操弄动作断成一节一节,与肉体碰撞声共响着。 “舒服吗?嗯?”迟东山的呼吸也毫无规律地急促起来,摆臀顶弄的动作被快感所引领,不由自主。 孟希观的眼泪流了出来,他的身体已在精准刺激之下达到了高潮,浑身上下都在巅峰之上尖叫着释放,可下身却被掌握着。得不到那一句甜美的命令,他无法让自己射出来。 迟东山欣赏着这一副极致的美景,看着孟希观沉沦在这个完全交由自己掌控的世界深处,他终于忍不住深深吸气,在几下将孟希观屁股撞得啪啪作响的冲刺后,他咬紧牙关射了出来,同时松开了手,“……射吧,小猫。” “呃——”孟希观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小腹收缩下陷,先是失禁似的涌出源源不断的清液,比拟射精的快感几乎使他晕厥过去。片刻之后,他的腿根剧烈颤抖起来,肿成暗红色的阴茎跳动几下,浓稠白精终于如喷泉一般溢出。“哈——啊!”射精之后,他仍近乎抽搐地扭着臀胯,躯体被高潮的余韵支配着,浑身打颤。 “哈……”迟东山没有撤出,让自己发泄过后的性器留在孟希观体内,品尝着他绞至极限的幽穴和之后的阵阵收缩,像是要将他的那根东西吃进去一般。如果他没有带套,孟希观绝对会怀孕,他忍不住这么想道。 两人都气喘吁吁着。 迟东山没有迟疑太久就退了出来,向后仰躺在床上,目光盯着天花板。 孟希观直歇了一会儿,也自动自觉爬了起来。游戏还没有结束,他跪在迟东山身侧,弯下腰去替他摘下套,然后低头吻住他发泄后的性器,用自己的唇舌替他清理干净。 迟东山躺着不动,目光闪烁,“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第一次?” 孟希观愣了愣,回答中还带着情欲中的鼻音:“因为老师没有问……” 他确实没有问,迟东山将叹息咽了回去。 孟希观轻轻趴到迟东山身侧,不敢太过靠近,只是用鼻尖触向迟东山的手臂,“老师生气了吗?” 迟东山没有回答。 “老师……?”孟希观焦虑了起来,跪趴着朝迟东山怀里挪动着。 这次,迟东山终于有了反应,他只是起身从随身物品中翻出一根充电线,将它折成一小截,然后回到孟希观跟前,“手。” 孟希观乖乖地摊开手掌,迟东山甩着线,在他的掌心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三下。 这很奇怪,通常迟东山会讲清楚为什么惩罚他,还会告诉他下次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这三下不算太严厉的惩戒,孟希观却不知究竟是因为什么。如果老师希望他以后主动坦白一些事情,可又不告诉他该怎么把握分寸,那他要如何才能确保自己不惹他烦呢? 迟东山又将充电线收了起来,自行穿上衣服,留下一句命令就出去了:“收拾好里面。” 他的心乱了。 迟东山的心乱了,很不寻常。对于孟希观的初夜,他并不生气,反而心里有些高兴,而正是这点高兴令他心烦意乱。 他有了想要和孟希观分手的冲动。 并非他不喜欢这个孩子了,而是他开始意识到,他太喜欢孟希观了。他甚至被自己下意识地想到“分手”这个词给吓了一跳。 他不是今天才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就在不久之前,也是在这间出租屋里,某次他们结束游戏之后,两人在客厅里收拾着东西。孟希观抱着一个来的时候就带着的快递拆了起来,大概是他今天直接从宿舍过来这边,在快递点取了东西,也没回去宿舍放下就来了。 “买了什么?”迟东山随口一问。 “买了……这个!”孟希观从里面掏出来一盒写满了日文的东西,立刻就拆了开来,“是给你的。” “给我?”迟东山这才仔细去看,他手里拿着的是几片镇痛贴膏。 “日本产的,听说很有效。你之前不是说最近要改的论文太多了,总是肩膀痛吗?来,我帮你贴。”孟希观撕开其中一片,凑到他身旁,脑袋倾向他肩头。 迟东山没有动,回忆着他只是随口说出的几句抱怨,有些惊讶地看着孟希观。此刻,孟希观的眼中清澈如初,丝毫不见娇媚和性感,只有少年人的真挚坦率。他正专心地将药膏贴向迟东山的肩膀,细致地抚平气泡,最后还轻轻往上面吹了一口气。完成后,他抬头去看呆滞着的老师,自然地露出笑容来。 与他问迟东山借一本书、打探成绩、聊一部电影时无异,他的笑,依旧单纯得像是一切还未开始时那样。 迟东山差点就亲了上去。 但他忍住了。迟东山眼见着孟希观向后退开,全然没有察觉他心中所思,只当老师仍是如常的疏离冷淡。 “多少钱?我还给你吧。”迟东山终于开口。 “不用了,不是很贵。”孟希观摆了摆手,面上仍带着笑,“我用零用钱买的。反正之前去酒店的钱都是你出的,这个就送给你。” 迟东山心里知道,下了床之后的孟希观,其实也是很清醒的。 或许他真的应该和孟希观分手。 ———————————————————— 这一个短篇真的每一章都是限制级啊…… 小猫·七 迟东山对孟希观的生活,称得上略有了解,有些是以前聊天时孟希观告诉他的,有些是在相处过程中,他自己慢慢察觉的。 孟希观是独生子,家境不错,父母对他寄予厚望。他家里是典型的精英教育模式,爸爸总是很严厉,事事都要求他做到最好,妈妈也是个企业家,向来习惯用花钱的方式来表达母爱。孟希观不愁吃穿,从小到大事事都被安排得很好,他本身也相当努力。据他自己所说,在很小的时候,只有事无大小听从父母的命令,才能获得关爱和奖励,可是随着他逐渐长大,连事事顺从都无法再换来爸爸的夸奖和妈妈的拥抱了。他好像一直都做得不够,总是要拼尽全力去做得更好,再考一个满分,再多跑一百米,选一个爸爸喜欢的学校,穿一件妈妈选的衣服……但这依然不能令父母满意。 在这种成长模式之下,迟东山完全能理解,为什么孟希观会有和他一起的那种嗜好。服从命令和被安排被摆布,可以让他获得安全感,孟希观习惯于权威的压迫。但真正令他感到着迷、渴求的,是完成任务之后的安抚和亲密,是鼓励,是关爱。但在表面的这一切之下,骨子里的孟希观,保留着少人能察觉到的,他自己的反叛。 大学专业是爸爸替孟希观选的,本科读完了还得读硕士,硕士读完了就尽快回去继承家业。孟希观对做生意其实没有多少兴趣,他喜欢小孩子,以后也想照顾自己的宝宝,但妈妈却批评了他,认为就算孟希观自己生小孩,也应该将孩子交给更专业的人来教育,最好是根本不要自己生,不论将来是找妻子还是找丈夫,都让对方来负责这件事。大不了孩子去全托幼儿园的钱和请保姆的钱,妈妈来替他付就行了。 可是这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啊! 孟希观唯一一次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眼眶都红了。 迟东山看着他沮丧,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但却什么也没有说,用一场不带任何命令的性来结束了这次谈话。 他也觉得很难过。他感受到了孟希观的挣扎,更感受到了他的理想和执着。孟希观是一个多么鲜活的年轻生命,迟东山又是多么地期待能看到那一天,看到他勇敢地对父母说出心中所想,然后去拥抱他的未来。 如果自己命令他去跟父母摊牌,他会去的吧? 在想到这件事的那一刻,迟东山害怕了。 这件事会就此开始越界,他开始关心孟希观的人生,然后用自己的身份去替他做选择,他会命令孟希观去做那些他以为正确的事,可这也意味着潜在的失控。如果他让孟希观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他会不会为此伤害自己?伤害他的父母?甚至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合理的错误? 本来这段关系只是一个心理游戏,还有性,可迟东山难以控制自己去关心孟希观的现实生活,那就不能再以这段关系的名义。更何况他们还是真正的师生,一切本就不该开始! 迟东山这才想起来,孟希观是他第一个搞上的学生。在此之前,他从未越过雷池半步。 在孟希观以前,他也曾与不少人有过类似的关系,大多数只是一次性的速食训诫游戏,也有过维持时间较长的稳定关系。正如孟希观猜测的那样,他不是唯一一个迟东山曾带回到出租屋里的人。 上一段关系,是迟东山主动结束的。本来按照他的习惯,房子他会提前退租,等到再有下一段关系时再租新的地方。碰巧他自己家的浴室要维修,迟东山就干脆在出租屋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开学了,他没空再去找新的地方。再后来,就是孟希观了。 在以前的关系中,基本上迟东山都是先处于服务提供者的角色,满足各色男女的需求之后,他顺带发泄自己那点隐秘而不堪的欲望。能找到需求一致的玩伴本来就很难了,性格外貌和生活习惯互相合适的就更是万里挑一,因此迟东山从未在这些关系里真正动心过,也不奢求。但孟希观不一样,迟东山看穿了他,却又看不穿他。 孟希观像是一只小猫,摇头摆尾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举手投足都像是在吸引自己的注意,在他以为自己看不见的时候,才会流露出那种渴求而卑微的神情。迟东山太熟悉这种感觉了,每一个主动找上他的人靠近而来时,他都能察觉到相似的试探,令他立刻就生出了想要占有孟希观的念头。可是在游戏之后,孟希观并不避讳去展示他的世界——一个不仅仅有这段关系,也有他自己的剩余人生的世界。仍然像是小猫,在迟东山腿边发嗲磨蹭完了之后,还有好多花草树木可以去玩,去跳,去体验,去躲躲藏藏,去成长。 他坦率,他真诚,他信任和依赖自己,但他值得一段正常而明媚的人生。 在上百个夜晚中,迟东山发狂了似地想要弄哭孟希观,想要看他泪流满面地哀求。可当天亮之后,他却再也不想看见孟希观伤心流泪了,他舍不得。 所以,迟东山终于还是对孟希观提了分手。 “之后这间房子我会退租,电话号码也会停掉,下学期你也没有我的课了,你不用再试图联系我。”迟东山冷静地对孟希观说。 孟希观坐在沙发一角,衣着整齐,浑身发凉,缩成一团。 今天迟东山让他过来,却没有说是因为什么,来了之后什么都没有做,就直接和他挑明了。迟东山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看起来温柔而克制,也正正是这一份温柔,让孟希观看得清楚,他已不是那个游戏中的冷酷而坚决的“老师”了。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你什么也没有做错,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没等孟希观说完,迟东山就打断了他。 “我可以试一下,按照老师想要的去——” “你试不了,阿希。我,”迟东山决定说一个谎,“我找到别人了。” 孟希观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眼圈通红,迟东山甚至可以看出他眼中渐渐涌上的泪液。他还在等待着什么,迟东山却始终没有再开口。 终于,孟希观憋着眼泪冲了出去,没有在迟东山面前哭出来。 迟东山是故意不去说“对不起”的。 小猫·八 新学期开始,迟东山陷入到了长久的自我折磨之中。 他眼看着孟希观重新回到学校,在硕大的校园之中,只留给他一个遥遥的背影。孟希观这学期的课全是专业必修,是他们系学生口中压力最大的一个学期,连迟东山也略有耳闻。他收起自己不舍的心思,对孟希观会出现的地方退避三舍,试图再也不去想起。 如迟东山意料之内,孟希观一开学便有了新男友,是他们系的学长,已经快要毕业了。学长是校草级别的体育型帅哥,和管理系的大多数学生一样,家境优渥,前途无量,与孟希观非常相配。他们感情迅速升温,总是在校园里毫不掩饰地秀着恩爱,校运会上放飞气球示爱,社团迎新摆摊时快闪求爱歌舞,乱七八糟的俗套大学生恋爱奇观可以说是一轮接一轮,连一些心态比较年轻的教授都会在聊天时开他们的玩笑。 迟东山并告诉自己,并不需要去在意,毕竟这就是他的初衷。孟希观可以去享受正常的青春,迈入光明的未来,有一个宠他爱他的伴侣,再也不需要向任何人求饶。 至于他自己,则照旧过着以前的生活,维持好受欢迎教授的表面,但终究只是表面,终究只是教授。迟东山也提不起兴趣再去找新伴侣了,只要一想到那方面的事情,他就会难以遏制地想起孟希观,想起他清澈的眼神,他离开时强忍的泪水,还有他现在沉浸在恋爱中的张扬的大笑。 迟东山对孟希观说了好几个谎,他既没有将房子退租,也没有停掉手机号码,但他再也没有回去过出租屋,也没有用那个号码开过机。 他当然不会知道,孟希观还是没有遵守他最后的命令,曾经跑到出租屋门外蹲了一整晚,也曾颤抖着给那个号码打电话。 两人各自痛苦着,将一切埋藏在了幸福的新生活之下。 但是好景不长。 这是本学期课程表上的最后一节课,之后就该期末考,然后就放假了。迟东山抱着电脑,疲惫地往办公室走。接下来又是小半个月的改论文改考卷时间,运气不好的话还会被院长拉去干别的活。迟东山表面上看起来温和好说话,但有时候也对学校里的一些人事和行政问题感到极其厌烦和反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工作压力,才让他有了那些令人不齿的嗜好和欲望。 可惜眼下也没有供他发泄的人了。在夕阳之间,迟东山罕见地垂头丧气着。 但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前。 “……怎么了?”迟东山有些惊讶地看着孟希观,后者正穿着一件宽大的厚外套,驮着背,几乎肉眼可见地浑身发着抖,站在办公室门口。 孟希观稍抬起头,迟东山这才看见他眼中噙着泪水,嘴唇有些发白,面色十分难看。孟希观只是哀求一般看着他,并不敢开口说话。 迟东山心里知道,如果不是遇到了绝对解决不了的问题,孟希观不会这副样子来找他。这肯定不是小打小闹的事情,他严肃了起来,开了办公室的门,“进来说吧。” 孟希观才进了办公室,就有些小声啜泣起来,听得迟东山心里难受,却又不知道究竟怎么了。迟东山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发生什么事了?” “老师,我找不到别人可以帮我了……”孟希观捏着纸巾,眼泪顺着脸颊掉落下来。 迟东山拉了张椅子让他坐下,然后坐到他对面不远处,轻声问他:“你男朋友呢?” “分手了。”孟希观哭得更厉害了,抿着的嘴唇都在打着颤,声音听起来嘶哑而虚弱,“他下学期就去实习了,以后都不会回来学校。” 迟东山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该不会就是这点事情,就让他哭成这样来找自己了吧?但孟希观忽然又缩了缩身体,一边抽泣着一边小声说:“我,我怀孕了……” “……什么?”迟东山皱起了眉头。 “他不肯要这个宝宝,所以就分手了,还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承认的……”说着说着,孟希观捂住了自己的脸,泪珠从他的指缝间渗出。 震惊之下,迟东山向前探出身子,“多久的事情?” “四个月了……” 迟东山瞠目结舌了好久,才又问出一句:“你跟家里人说了吗?” 孟希观依然捂着脸,摇了摇头,哭声有些压抑不住了。 这迟东山也料到了,他怎么会敢跟自己的父母说这种事?未婚先孕本来就是丑闻,何况他父母又是那种性格的,如果被他们知道了,估计学校会被闹得翻了天,孟希观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 “所以,你是希望……”迟东山有些犹豫,尽量温柔地问他,“想要借钱吗?” 孟希观愣了一下,身体明显地僵住了,然后放下双手,有些愤怒地瞪着迟东山:“借什么钱?” 迟东山也跟着愣了。 “他一听见我说怀孕了,立刻就转了几千块钱给我,让我去流掉,他把我当成什么了?杯子吗?洗干净了以后继续用?”孟希观声泪俱下着,“这也是我的孩子!我的宝宝!我绝对不会不要他的!” 一时之间,迟东山无法给出回答。他知道孟希观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在他的人生计划之中,向来都包括了生儿育女的部分。但现在要孩子,对孟希观来说实在是太早了,他大学还没有毕业,就算家里能提供经济支援,怀孕生子肯定会对他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造成一段时间的影响,不利于他之后求学和工作,更何况他现在还不敢告诉他的父母。把孩子流掉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他的身子支持得住吗?孟希观又那么喜欢小孩,这样被迫结束亲生骨肉的生命,对他来讲该会是多么大的打击!可是如果不流掉孩子,要怎么才能避人耳目,让他安全地渡过这段时间? “你想要留下这个孩子?”迟东山问他,“这样做的后果,你想清楚了吗?” 孟希观点了点头,“如果老师不愿意帮我,我自己也会……” “你会怎么样?”迟东山看着他的双眼追问。 “我会躲起来,无论如何都把孩子生下来……”孟希观再次低下了头,双手稍覆盖在了小腹之上,“只要能将他带到世界上来,之后就肯定有办法让他长大。” 他说的其实没错,迟东山可以预见到,如果孩子生了下来,孟希观的前男友就必须要负起赡养责任,而双方的父母多半都不会任由自己的孙子疏于教养。就算他们拒绝承认这个孩子,不是还有自己在吗? 想到这里,迟东山忽觉一阵心痛。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心里一直想要和孟希观长久地在一起,想要和他朝夕相处,想要和他组建家庭,一起照顾孩子。与孟希观的一切,那些曾被他亲手推开的东西,现在似乎又有机会再次抓住了。 迟东山缓缓站起身来,踱步到办公桌之前,双手撑在了桌面上,微垂下头。此时天已黑了,室内只有惨白的日光灯照在迟东山的脊背上,在桌面上投出一小片阴影。 “你是,还想要留在我身边吗?”迟东山的声音恢复了冷漠,“小猫?” 他身后的孟希观发出一声抽气,随后,他感觉到孟希观的身体从他背后贴了上来,微凸起的小腹抵在了他腰上。孟希观从后轻轻环抱住了他。 “我想,我的老师。” 小猫·九 整个假期,孟希观跟父母说他要参加学校安排的实习,一直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迟东山的出租屋内。迟东山待他的态度与之前相差不大,在游戏中依然冰冷而强势,日常起居则照顾有加,努力让孟希观过得舒适。但迟东山没有再和他做到最后过,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让孟希观替他解决,或者偶尔玩弄一下孟希观的前面。 孟希观猜这都是为了保护孩子,但他也不介意,毕竟只要能令迟东山获得满足,他也会跟着满足。 在游戏结束之后,他们也会互相依偎着,静静相拥而躺。孟希观从未在其他人面前如此放松过,仿佛自己真的成为了一只猫,人类社会的纷争和压力都与他无关,他只需要躲在主人的怀里撒娇呼噜,就可以获得永远的安宁。而迟东山只是抱着他,给他所需要的一切安抚,心里默默筹划着将来的生活。 迟东山已经决定了,等过完了下学期,他就跟学校辞职。因为孟希观还要继续上学,他在学校再留一个学期可以顺便照顾他,等到学期结束,孟希观也差不多要生了。他辞职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孟希观在一起,结婚,成家,带他逃离父母,去任何想要去的地方生活。 而这一切都不能被别人知道,这一切都被迟东山放在了心底。 开学之后,迟东山和孟希观维持着以往的相处模式,将一切都只维持在那一方办公室之内。孟希观的肚子渐渐大了,每天都生怕被人发现,只能穿着各种宽大的长袖外套,每天都早早离开宿舍,到接近熄灯才回去,或者掐准了室友们都不在的时候再回去休息。当他不知道该去哪里的时候,就只能偷偷去找迟东山,迟东山干脆给了他一把出租屋的钥匙,让他起码有个地方可以放心待着。 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因为迟东山还要上课,而孟希观又有许多小组讨论和作业要完成。有同学已经开始对孟希观的行为起了疑心,他看起来似乎很虚弱,又总是遮遮掩掩,大多数人都知道他和前男友分手了,只当他是因为感情问题而意志消沉。不过,大学校园其实并不是多么大的一个世界,有些事情总会传到当事人耳中。 孟希观的前男友学长听说了他的情况,猜到了他多半没有去流掉孩子,就悄悄地又回来学校看看,不想却看见孟希观进了迟东山的办公室。本来他之前就一直觉得孟希观和迟东山关系有点怪,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偶尔同学之间聊天提起迟东山,孟希观的表情就会僵硬起来,而且从不参与讨论。 现在,孟希观肚子里怀着孩子,却唯独往迟东山身边跑,这难道不奇怪吗?就算他肚子里的孩子真是自己的,如果孟希观把孩子生了下来,对他来说也是个大麻烦。 他的绩点很高,还拿到了奖学金,同现在实习的公司也已经准备签之后的正式合同了,他不能让任何事情毁了他的美好未来。 教务处收到了匿名举报,直指迟东山与学生有不伦关系,还导致学生怀孕。 孟希观觉得今天特别累,宝宝逐渐长大,将他本就不算特别健硕的身体拖拽得十分疲惫。他感到腰酸背痛,胸口也有些发闷,最近虽然吐得少了一点,但是胃口依然不好,小腿也时常隐隐作痛,估计之后会越来越容易抽筋。怀孕真的好难,孟希观觉得如果没有迟东山在身旁,他可能已经撑不住了。 下了必修课之后,他也没有别的课,于是先去了迟东山的办公室,结果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电脑在待机状态,桌面上的书本也翻开着。孟希观觉得这场面有些古怪,心中难免不安起来。他又走出办公室,慌慌张张地想要离开办公楼。 “孟希观同学!”在他正下楼的时候,有两个他不认识的、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正从楼上往他的方向下来,一见到他就喊住,“是管理系的孟同学吗?” 孟希观面朝着下方,听见他们喊自己,心里骤然一沉,只是略微抬头朝后看去,没有出声回答。 “你现在方便和我们上去一趟吗?”看起来确实是校领导模样的男人问他,“校长办公室,就在楼上。” 孟希观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站着。 男人继续说:“迟教授已经在那里了。” 孟希观的心和脑子都轰然剧震,他的眼前浮现了迟东山被几个保安夹着强行带离办公室的场景,接下来就是自己了!一切都会被曝光,他的癖好,他的丑态,他的苦苦哀求,还有他的孩子,和他爱着的老师。 他们犯下了大错,已经万劫不复,注定要受人唾弃! 孟希观忽然把心一横,扭头不顾后面的两个男人,一言不发就往下冲去。 “等等!” 孟希观感到难以呼吸,整座建筑都在向他压迫而来,倾倒在他身上,使他步履沉重,浑身乏力,动弹不得。他似乎听见身后有人在呼喊,但他上涌的血液堵住了双耳,只听得见砰砰直跳的闷响,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仿佛处于外太空,隔着整个人生的距离。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世界,逃到再也没有人能找得到他的地方。 然后,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迟东山被校领导“请”到了校长办公室,面对那一封匿名信,哑口无言。 在他心里某处,大概有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地方,一直都知道今天迟早会到来。与此同时,他也一直在深深责怪着自己。 他是教师,他是权威,他是有实际控制能力的人,不管孟希观多喜欢他,他都不能利用这一点,来以此获得满足。 这是错误的,这是霸凌,是渎职,这不是爱。 迟东山心里清清楚楚。他本可以等孟希观毕业,如果孟希观真的喜欢他,想要和他共度余生,那没理由连短短几年都经不起考验。可是他却放纵了自己的欲念,在一场不平等的交易之中,他笑纳了孟希观双手奉上的真心。 迟东山应该为此感到羞耻。 这是校长说的,也是他对自己说的。 “学校已经通知了孟希观的家长,他们立刻就买了机票往这边来了。”校长看着他,十分失望,“这个学生的父母可是很难对付的人,人家父母气得恨不得马上过来扒了你的皮!” 迟东山无言以对。 “老实说,我真的从来没想过你是这样子的人,直到现在我都还不是很相信。今天叫你来,本来想给你个机会澄清一下的,结果你竟然承认了。”校长压低了声音,“我问你,这孩子是不是真的就是你的?如果不是你的,你应该也知道究竟是谁的,你现在说出来,我们跟他父母那边说一下,对人家好有个交代。” 迟东山依然沉默,佝偻着的身体陷在了椅子之内。 “我们真的没有太多选择,但如果孩子不是你的,那你也算是照顾了一下这个有难处的同学,我们还能体面一点,让你自己辞职。如果是解雇的话,要对社会公示,会搞得很难看的。”校长仍在劝他。 迟东山依旧没有回答,他此刻能想到的就只有孟希观伤心的模样,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能继续保护孟希观。 校长办公室中只剩下令人尴尬而痛苦的沉默,此时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如刀锋一般划入——门没有被敲响就粗暴地被推开了,其中一个西装男子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孟希观在楼下踏空摔倒了,流了好多血!救护车在来的路上了。” 小猫·十 掉包情节预警 ———————————————— 孟希观记得自己被痛晕了过去,然后又痛醒,此时已经在医院了。救护员推着轮椅床奔跑着,他躺在上面,天花的掠影像是鬼魅一样扑向他,他只觉眼前全是血色,耳边有好多好多的尖叫。在床被推着撞开某扇门时,发出了一声砰响,像是一扇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这时他才发现,那些尖叫统统出自他自己的口中。 一开始,他只觉得痛,像是有一只巨大的爪子钻进了他的体内,紧紧钳住了他的内脏,然后疯狂地往外拉着。那些痛透过他的胯间和腹腔,向上如藤蔓般缠绕,直直戳入心肺,令他生不如死。而此时,他还没来得及害怕和难过,直到已经全副武装好的医生走了进来。 “胎儿已经没有心跳了,因为月份比较大,引产会对你的身体造成过大的伤害,只能顺产出来。”医生严肃地抛下这一句话,孟希观立刻感觉到自己被扎上了针,不知名的药物顺着血液涌入他的体内,冷得像冰,又滚烫得像岩浆,让他生不如死。 但没有什么能比得上那一句“没有心跳了”,让他再也感觉不到身体的痛,只有无穷无尽的悲愤交加,无法相信与忧伤登时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孟希观嚎啕大哭起来,“不要,不要拿走我的宝宝……” “你得节省力气,专注在用力上,这样才能尽快把胎儿产下来,再留在身体里会对你造成危险的。”医生已经走到了病床的另一侧,果断而冷静地指挥两侧的护士架起孟希观,但床上的孟希观却拼命挣扎了起来,挥舞着双手,从病床上不断弹起。 “不要!不要过来!”孟希观扭动着,将护士使劲推开去,自己差点从病床上摔下,又用一只手紧紧抱着肚子,声嘶力竭地哭嚎,“你们都走开!” 护士们一见他情绪失控,立刻将危险的手术用具都先搬离,医生也转身出门去喊人来帮忙。只剩下孟希观自己趴在床边,不知所措地大哭着,仿佛要把自己的心和意识都统统倾泻而出,所有的理智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声声绝望的嘶吼。 “不要……为什么?为什么会……老师……”孟希观的双眼早就被泪水模糊,手术室中冰冷的器具和四面白墙都在旋转着,像是要逐渐吞噬他一般。他望了一眼那扇唯一的门,觉得那里离自己越来越远,好似永远也不会再对他开启。 他的人生已经脱离了轨道,再也找不到出口。 “小猫。” 此时,他听见耳边响起了迟东山的声音。短短一声称呼,饱含了终于表露无遗的痛心和不忍,还有落在他眼角上的轻吻。 “老师?”孟希观仔细看去,发现迟东山也穿着手术衣,正站在床边,轻轻地抱住了他。孟希观小声啜泣着,立刻扑进了他怀中,“老师,为什么会这样?对不起……我错了,是我害死了宝宝……呜呜……” “不是的,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迟东山眼眶通红,满目皆是伤痛,抱紧了怀中的孟希观,哽咽话语轻落在他耳畔,“小猫,你要振作起来,现在必须努力,将胎儿顺产出来。” “不要,不要……不能放弃我的宝宝……”孟希观的脸依然埋在迟东山的胸间,却哭着拼命摇头,“我好害怕,老师,不要走好不好?” “我不走,别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迟东山将孟希观的脸捧起,自己稍微蹲了下去,直直看着他哭肿了的双眼,“小猫,我需要你这么做,我需要你现在坚强起来,把胎儿生下来!” 孟希观回望着他,在他脸上却再也找不到以往游戏中的冷酷和居高临下,只有强压惊慌的深情和哀求。迟东山这么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道:“小猫,我需要你。” 此时,医护已经重新聚到了手术床周围,护士将孟希观的身体撑起一些,又给他补了一针。孟希观的双腿被迫分开,在胎儿已不会自主活动的情况下,药物作用后的宫缩冷漠地袭来。 “呃,好痛!”孟希观紧紧揪住床边的栏杆扶手,眼泪瞬间又流了下来,“不行,不行!” 一旁的迟东山握住他的手,将孟希观捏得指尖发白的手掌包裹在自己手里,然后低下头去亲吻他的额头:“小猫,听医生的话,很快就好了。” 医生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只手覆盖在了孟希观隆起的肚子上,另一只手探入他身下:“在痛的时候同时向下用力!用力!” 孟希观没来得及,也没敢去上医院给孕夫开设的产前培训课,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用力,只能跟从本能向下挤着。他的心依然因为孩子的死去而破碎不堪,还没有丝毫喘息的空间,身体上的痛楚又强行推搡着他往更深的深渊而去。他觉得自己的每一次用力,都是在往宝宝的小身体上割刀子,他将力气多向下用一分,就让孩子死得多一分的彻底。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杀人凶手。 “老师,老师……”孟希观在用力的间隙徒劳地喘息着,泪水和汗水早就将他的头发和手术服湿透,“对不起……” “小猫……”迟东山不住吻着他的眼角和耳尖,握着他逐渐脱力的手,几滴难以察觉的泪水落到了孟希观的脸颊上,“是我对不起你。” “唔——”孟希观的身体无助地痉挛着,反复在用尽全力时猛挺上身,腿间渐渐溢出令人不忍直视的血肉模糊。 未足月的孩子体格不大,很快就顺利被娩出,只是场面比较骇人,小手小脚都长得齐了,一动不动地抱在自己的脑袋上。 “出来了,出来了……”迟东山轻声哄着喘得如同脱水鱼儿一般的孟希观,将他抱进怀里,让他的脸可以完全靠在自己的胸膛里。 “给我,给我看看……”孟希观的话音颤抖着,几乎比手术室里的空调声还要微弱。他浑身发抖,仍然伸手去搭住迟东山的肩膀,勉强地想要直起身来。 “别看,阿希,别看。”迟东山抱紧了他,稍微用力压住了他的脑袋,“他已经,已经不在了……” “不行,不行!我要看——我就看一眼!”孟希观挣扎着,又忍不住大哭出声,“让我……放开我,我的宝宝……呜呜……” “乖,阿希,别看了,不好看的。”迟东山瞥了一眼护士手中捧着的尸体,心知如果孟希观看见了,大概会是一辈子的创伤和阴影,他不想再让孟希观经历多一重折磨了。 孟希观趴在他怀里,哭得浑身无力,肩膀不住耸动着。令人心神俱碎的悲伤抽泣声,在手术室中回荡着,碰撞在金属和墙壁之间,却比针尖还要尖利,比刀锋还要冰冷。 直到那个护士离开了手术室,迟东山才轻轻放开孟希观,将他扶着躺回到床上,轻抚他的额头,强扯出一丝微笑看着他。 孟希观抬手握住他的手指,虚虚地牵着,“是……” “是男孩。”迟东山知道他想问什么,立刻就抢着回答了,随后又在他额上落下一吻,“现在先好好休息,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似乎又有人给他打了一针什么,孟希观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眼皮沉重不堪,但他依然牵着迟东山的手指,呢喃着听不清楚的话语。 “放心吧,你的爸爸妈妈应该已经到了,会有人照顾你的。”迟东山的吻向下游走,轻碰在他的双唇上。 “不要,老师,你答应了我你不会走的……”孟希观的手逐渐落下,然后被迟东山安稳放回到床上,此时,他已失去知觉。 护士推着病床出了手术室。迟东山在门口徘徊着,等到外面的细微哭声和愤怒的骂声逐渐远离后,他才鼓起勇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毒·一 yushuwu.biz 三天之内,靳家大宅由大红灯笼挂满堂变成了白纱漫天。檀斩庄失了继承人,庄主没了独生子,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江湖。 就在三天之前,庄里办了喜事,靳少爷要娶妻,但喜帖还未传到各大帮派手中,讣告已跟着发出。无人知道靳家这位新少奶奶究竟是何许人也,才成婚三日便守了寡,想来非甚愉快之事。但更令江湖中人议论纷纷的是,这靳少爷是庄主靳楠杀的独子,庄主夫人又上了年纪,庄主亦无二房姬妾,如今栽培多年的少庄主没了,这富可敌国的偌大一个檀斩庄,此后该何去何从? 檀斩庄有数百年的武林根基,历代庄主皆习家传独门内功,几可刀枪不入,个个力大如神。庄中主营武器锻造行当,所制兵器在江湖中有口皆碑,要价也甚高,靳家因此发了大财,甚至在战乱年份与朝廷也做过生意。然树大招风是世间常态,看靳家老不顺眼的也大有人在。多年来,檀斩庄与不少江湖中人时有摩擦,现任庄主还曾遭数次暗杀,虽每一回都化险为夷,但为博出名而不要命者多如牛毛,时时来犯,令庄中上下不胜其烦。鮜續zhàng擳噈至リ:yushu w x.c om 终于,在十五年前,靳楠杀遭伏,双膝以下筋脉受损,再不能行,从此需以轮椅代步。恰逢五十年一遇的大旱,生灵涂炭,饿殍遍野之时,靳家捐出银两数千赈灾,又令庄中弟子重新为灾民打造谋生用具,以义举挣回好名声。受伤后的靳楠杀躲在大宅之中,深居简出,休养生息,低调避开所有风头。自此再无人胆敢骚扰靳家,檀斩庄在江湖中名声渐弱,但地位依旧。 檀斩庄过了十五年的太平日子,如今忽然痛失爱子,对庄主靳楠杀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江湖各派纷纷遣人上门慰问,不论是从前有过过节的帮派,还是向来与庄主交好和睦的各路英雄豪杰,多有送上帛金与首领亲笔书慰帖。接见来客的自不会是庄主本人,但出乎众人意料,不是庄主夫人,也不是管家。各派中人竟得以一窥靳家少夫人真颜,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新寡少奶奶。 这位身材矫健,面容俊秀,眉眼英朗,举手投足之中透出几分武学功底,却偏偏毫无内力的少夫人。 靳月秀,无父无母,五岁便被靳家买下收入大宅中,与庄中其他孤儿孤女一样,赏了个下人的新名字,被编排入各室之中,从此为奴为仆。靳月秀的身形纤细颀长,本只被安排为小厮服侍主子,他故意打破茶碗茶壶,让管事发火,将他塞到更加辛苦的冶金坊去。不料他去后做事极为刻苦勤奋,得坊主奖赏,准他为庄中弟子,可习武习艺。成年以后,他被分派为大宅暗卫,平日里绝不可抛头露面,亦不可让主子们察觉半分,只能在暗中屏息守卫。若三五年后,无任何行差踏错,那便可改派至檀斩庄散布在五湖四海中的各处分部,可以庄中弟子的身份行走江湖。这也是靳月秀自己对人生的寄望,有朝一日,得以自由。 但世事难料,当机遇降临,甚至连他也分不清究竟是鸿运,亦或是厄运,他都无力阻挡。 少庄主病了一整年,日复一日地昏睡不起,偶尔还会七孔流血,请了好几批名医来看过都束手无策。夫人心里着急,甚至寻了算命先生来看过,最后也只有成亲冲喜这一条法子。 并非无法给堂堂檀斩庄少庄主寻到一门体面的亲事,而是自家少爷这么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便是有门当户对的姑娘公子,也断断不愿意在此时嫁过来。算命先生松了口,说不过只是冲喜罢了,亦不见得非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走纳妾的礼数也是使得的。若只是纳一个填房,那便毋需大费周章了,直接在庄里随便点一个合适的丫头小子,抬成半个主子,有谁会不愿意呢? 算过了全庄上下所有下人的生辰八字之后,夫人在名册中圈出了靳月秀的名字。当这个比少爷年纪还小上两岁的暗卫,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入厅堂的那一刻,上至庄主夫妇,下至管家与各室管事,皆是暗自惊叹——庄中竟有如此眉清目秀之人,藏于暗处这么多年不为人所识。 “是月字辈,那在庄中,亦有不少时候了吧?”庄主夫人轻声问他。 “回夫人,已有十四年了。”靳月秀单膝而跪,低眉顺眼,所行乃是侍卫的礼数。他仍习惯性地敛了气息,一身漆黑,几与铺地石砖融为一体。 庄中下人取名按照兵器谱排字辈,“月”为月牙刺,后面接的字则多为随意取的。当年买靳月秀进庄中的管事多半已退休,但亦不难猜到为何给他起了一个“秀”字。 “……确是好名字,那便不必改了。”轮椅之上的靳楠杀仅是扫了他一眼,便又专注回手中的茶上,“以后便是自家人了,阿秀。” 十日后便是黄道吉日。这十日内,靳月秀仍日日司其暗卫之职,直到成亲当日,他奉命候在厅中。他仅被发了一根红绸缎系在腰间,并无新衣新鞋,更无凤冠霞帔。仍是双目紧闭的少庄主被几个下人抬了进来,搁在椅上,行礼是不必妄想了,连上香奉茶等事,都由靳月秀代劳,稀里糊涂地便算是拜过了堂。 在鞭炮声中,靳月秀背着毫无知觉的少爷,入了他们的新房。 “从明日起,你不必再管暗卫的事了,留在房中服侍少爷便是。持家管事之道,我会一一教导于你,若他日少爷另有婚配,我们会再替你安排庄中其他差事。若少爷注定只有你一门妻房,那你便是靳家少夫人了。”庄主夫人如此对他交代,话语中难掩忧心。 果不其然,三日之后,少爷咽了气,甚至没有回光返照,不曾睁眼看过一次自己的新夫人。 无人问过靳月秀的感受——从最开始要让他嫁给少爷,到少爷死了,他忽然变成了寡夫——他是喜是悲,是惊怕是荣幸,对少爷究竟有几分情意,对暗卫一职又是否仍有不舍,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他像是一个物件,摆在何处更有用,更好看,从来不曾由自己做主。甚至多的是曾与他共事之人,暗地里嫉妒他一朝飞上枝头,由籍籍无名的阴影之人,成为了可发号施令的主子,多么幸运! 靳月秀由一身玄色,换成了一身素衣,依照礼节为亡夫守节。庄主夫人忧伤过度,每日卧床不起,以泪洗面,自然无法再料理丧事。靳月秀对此等事务了解甚少,只能在管家协助之下,每日清晨便到夫人房中叩请指示,随后再摸索着去办。下人中不乏抱着看热闹心态之人,只等着新来的少夫人出洋相。不料靳月秀不改习武之人本色,事事果断,样样仔细,对待庄中奴仆亦态度平和,并不摆主子架子,倒令众人刮目相看,直道来了个曾也是下人的主子,终于有人懂得体贴他们辛苦了。 但亦有人察觉到异样之处,这个少夫人以前明明是暗卫,为何现在却一丝内力也察觉不到了? 自成婚那日以来,靳月秀便不曾再见过庄主的面了,管家倒是日日能见到。靳家管家在大宅侍奉三十年,一直对庄主忠心耿耿,行事手腕出众,精打细算,对庄中上下事务烂熟于心,是连少爷在生时见到了也要毕恭毕敬之人。此人唯有一点短处,便是他口不能言,是个十足的哑巴。 出了头七之后,本每日清晨都会来与他商议的管家,这日却久等不来。靳月秀正要自己去寻,见管家姗姗来迟,忙迎上去。管家到他跟前站定,先作揖行礼,然后如往常一般递出字条:“庄主有请。” ———————————————— 前排提示,这个也是虐的,而且两人关系比《小猫》更扭曲,更不伦…… 毒·二 靳楠杀与夫人分房而睡已多年,庄主日常起居向来由管家和几个丫鬟负责,平日里除了自己卧房和书房以外,他几乎不去任何其他地方。 靳月秀在仍是暗卫时便清楚,庄主夫人手中一直握有不少实权,檀斩庄的外务仍多由靳楠杀本人亲自决断,但家中大小琐事,基本都已全权交给夫人处理了。庄主夫妇的感情算不上多和睦,用貌合神离来形容亦不为过,这也是庄中众人不敢说出口但心里非常清楚之事。暗卫室以往调动多按照夫人心意安排,开销用度也归夫人管账,这一小段时日以来,靳月秀又多向夫人讨教持家之道,眼下忽然被庄主本人点到,他心中无端有些不安起来。 大宅中的白纱仍未撤下,白日里随微风轻飘,却衬得未点灯的屋内更加阴暗起来。 靳楠杀在书房中,坐于长案后,背对着入口。他所坐的轮椅是他本人亲自设计,由庄内十几位顶级工匠合力打造,用尽了各色名贵木材与珍稀奇铁,内藏数不清数目的神秘机关暗器。沉重厚实的椅背将他的身形遮去不少,显得这一庄之主有些佝偻,室内又过于晦暗,令人望而生畏。 靳月秀由管家领着过去,两人一同踏入房内,靳月秀不禁环顾四周,只见墙上挂着不少兵器,有大可猎雁的长弓长箭,也有小至可藏于袖中的匕首,左右两面白墙上依次排列开来,像是陈列功勋一般,震慑人心。 靳月秀还在东张西望着,管家已去将靳楠杀推了过来。靳月秀犹豫一瞬,仍是依照以前的礼数单膝跪下了,“老爷。” “嗯。”靳楠杀哼了一声。 轮椅在离靳月秀有数尺之遥的位置停住,靳月秀几乎可以嗅到靳楠杀身上的气息,并非他预想之中的铁锈血腥气,倒有些带着儒雅的檀木熏香。但那轮椅碾过地面的声响却十分与众不同,不似刀剑也不似机关,倒像是一种独特的脚步声,咯吱作响地压在石板之上,不刺耳但令人无法忽视。 靳楠杀轻声道:“抬头。” 靳月秀从命,目光仍毕恭毕敬地略微朝下,没有直视庄主。 “这些是檀斩庄曾为江湖中人打造过的兵器,都是我的得意之作。”靳楠杀也环顾了一下书房,又补充道,“并非原物件,对外而言,檀斩庄自然说所造兵器皆是世间唯一,但我们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又转回向跪着的靳月秀,“如今你是自家人了,让你知道这些亦无妨。” 靳月秀一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但仍只是跪立着,未有其他反应。 “你在庄中多年,可曾有过好奇,想要知道与我有关之事?”靳楠杀微笑着问。 靳月秀略一思忖,谨慎回答:“庄主多年来待庄中弟子如师如父,唯贵体抱恙令兄弟们时有担忧,大家其实一直都将庄主放在心上,不曾忘怀。” “哦?在你头顶星辰,蹲在梁上角落彻夜一动不动的时候,心里也想着我?”靳楠杀眼中有了一丝玩味。 靳月秀往干涩喉中强咽一口,仍是答:“庄主安危,兄弟们时时刻刻都记挂着。” “开口闭口都是兄弟们,那你自己呢?你现在可是靳家少夫人。” 靳月秀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终于得以堂堂正正站在明处,不必隐于暗中,连杀人都不许出一声,若是负伤危及性命,随时被弃之如敝履。曾如炉中柴火,烧尽了便是烧尽了,如今登堂入室,不说如珠似宝,好歹也是拿得出手的一把剑了。这种滋味,如何?” 被他说中心事,靳月秀一时愕然,紧张地看着他,只觉他目光如万箭穿心,不痛不痒,却将他渗透了个遍。 “暗卫室是我一手建立的,章程是我拟定的,你师父辈的几位前辈,都是我一手提拔的。”靳楠杀话只说到这,但靳月秀已听出他话中隐藏之意。 他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又怎会推测不出手下之人的心思? 靳楠杀又扭头对管家道了句“你出去吧”,管家无声离去,室中只余二人。在几分园中光线渗入又消散之时,靳月秀似乎听见一声清脆金属声响。他还未来得及细思,又听见靳楠杀道:“过来。” 他站起身来,朝前迈了两步。明明他才是站着的那一个,在轮椅跟前垂头俯视着腿不能行的庄主,他却觉得牢牢被坐着的那人掌控,像是举手投足都在他的牵引之中。 忽然,一根缎带从靳楠杀轮椅的一侧扶手中飞出,直缠在了靳月秀的一根手臂之上。缎带不算绷得很紧,也没有拉拽,只是在死物与他的肢体之间堪堪拉直着。靳月秀虽吓了一跳,但常年被教导着的恭顺心态,使他并没有任何动弹。 “……老爷?”他轻声发问。 “下手挺狠的,当真是……一点不剩。”靳楠杀答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他忽地一掌挥出,书房中所有门窗齐齐怦然紧闭,案上唯一的一点烛光也被他的掌风刮熄。 一室昏暗,只够人勉强看清眼前之景。 “你们成婚仓促,可来得及温习侍主之道?”靳楠杀又问。 靳月秀心中忽然警惕起来。他口中的侍主之道,彼此心中都十分明白。大宅中的低等下人向来有受过床笫之术教导,小子丫头买回来亦有供主子们发泄之用。但若是身为堂堂正正的庄中弟子,自不必受这非人待遇,将来亦可如寻常人家一般娶妻生子。靳楠杀言下之意,便是对他的来龙去脉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个问题,靳月秀十分不愿意回答,如同有人按着他的头颅,逼迫他去承认低人一等。但靳楠杀目光好似抵在喉间的刀剑一般,直逼得他动弹不得。 “未有温习,只在刚入庄时,管事有过提点……”靳月秀不情不愿地开口。 “有过提点,那便是识人事了。”靳楠杀仍盯着他,“过来吧,无谓扭扭捏捏了。” 他竟将此等话语明明白白说出口,靳月秀只觉五雷轰顶,又怒又怕,怔在原地。 靳楠杀指尖轻敲几下扶手,伴随几声叮当,又有一条细索从轮椅中飞出,缠在了靳月秀腰上。这一回是精铁链子,绕了一整圈,猛地一拉,靳月秀趔趄一下向前,几乎摔倒在靳楠杀身上。 “你是要让我亲自动手吗?”靳楠杀的话比那铁链还要冷,绞在靳月秀的心头,随时一个拉紧,便能要了他的命。 靳月秀不过只迟疑一瞬,腰间忽然便有一丝刺痛感,对于庄中千奇百怪暗器能如何夺人性命,他是再清楚不过,他立刻定住心神,“不敢!” 他稍弯下腰去,正伸手向靳楠杀衣襟,又听得他一句“脱你自己的”,只好收回手来。他解开自己的领口,层层向下剥开上衣,露出因多年避免日晒而极为白皙的肌肤来。 随他上身渐渐裸露,腰间的铁链亦自觉掉落在地,只发出几声脆响,然后便簌簌被收回到轮椅之中。靳月秀抿着双唇,面颊上泛起红晕来,但仍要向下脱着,只能 以颤抖双手继续解了下裳,直到浑身都袒露在坐轮椅之人的视线当中,在一道从某处窗缝之间偷溜而入的光尘之中,轻微发抖着。 他身上赫然纵横的伤疤,常年习武的紧致肌肉,腰侧隐约可见的檀斩庄烙印,此刻,都落于靳楠杀眼内。 几阵窸窣,靳楠杀只简单地褪去胯间束缚,然后握着扶手,不知调动了哪处机关,令椅背后倾些许,使他可半躺在轮椅之上。 “坐上来。”他说道,目光仍在靳月秀脸上。 毒·三 有强制性行为预警 ———————————————— 顷刻之间,靳月秀又忆起方才那一声金属声响,想来定是管家在离去之时便锁上了门,一切早有预谋。靳楠杀不知何时备好了这个圈套,静候着身上已毫无内力的自己,自愿地步入其中。 靳月秀咬紧牙关,将颤栗紧紧压在了拳头内,竭力维持着姿态。其实早在他与庄主夫人约定好那时,他心中便知道,这一刻终究会到来,不过是由少庄主变成了庄主罢了。由一个孱弱年轻却是名正言顺的夫君,变成了眼前这个阴沉古怪、捉摸不透的老爷。 他已随着指令所言,赤裸着走到了轮椅跟前,一低头便能瞧见靳楠杀的衣冠楚楚,目光深沉,以及他胯间与此情景极为不相配的盎然兴致。靳月秀只觉双膝发软,难以呼吸。除了对此时此刻的厌恶之外,在他的内心深处,更有多年恪尽职守之后残存的一丝仰慕。眼前此人,是全庄上下以血为契,宣誓效忠的唯一庄主。即便内力尽失,靳月秀亦能感受到他对自己全盘的压制与掌控,仿若连空气都受他指挥,呼吸之间都是由他赏赐才得以拥有的生存。 “坐上来,看着我。”靳楠杀又说了一遍。 靳月秀屏息着,手臂绕到自己身后,极羞耻地分开自己双臀,令那一丝窄缝暴露出来。随后,他走近半躺着的靳楠杀,双腿分开,骑上他的大腿,动作缓慢而犹豫。 靳楠杀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动弹,双手仍轻搭在两侧扶手上,耐心地等着靳月秀自己动作。 靳月秀垂下眼帘,心中再次升起了逃跑的念头,若他拼尽全力,能有几成胜算可以冲出去?若是逃不出去,被抓回来之后又会面临什么惩罚?他当真是一点内力都不剩了么?或许那毒并不—— 此时,两声几不可闻的脆响传入他耳中,那是靳楠杀的指尖又在轻点轮椅。 靳月秀浑身一震,再不敢动逃跑的心思,心头涌上更多绝望的恐惧。他缓缓下沉身躯,让靳楠杀的性器抵在自己紧皱干涩的穴口。然后,既无扩张也无润滑,他合上双眼,忍着裂痛,稳稳下坐。 靳楠杀粗壮而坚硬的性器被动进入了靳月秀的身体,直直向上突破,紧致而生涩的处子之身立刻包裹而来。深处紧闭的嫩肉被外物强行闯入,立刻蠕动着收缩排挤起来,过分干燥的身体轻易地被撕裂,磨砺得连躺在轮椅上的人都能品尝到几分痛楚。 但靳楠杀依然没有阻止靳月秀,一直等他完全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整根勃起都已进入他体内。他的臀尖落到了自己腿面上,却不敢完全松懈下来。 靳月秀微闭着双眼,轻颤的睫间似是有泪珠渗出,紧绷的身体颤动着,腿间性器疲软地垂下。 “我说过了,看着我。”靳楠杀的声音似乎哑了一些。 靳月秀喉间传出一声压抑着的啜泣,但他仍是迟缓地睁眼,凝视着靳楠杀,从他的眼中读出了赞许和鼓励。靳月秀无声地流下眼泪,双手把握着自己的两瓣臀肉,向外掰得更开,随即开始起起落落,自觉地抬起又坐下,用瘫腿之人的性器操弄着自己。 他的后穴仍未见一丝湿润,初尝人事的紧张与胁迫之下的焦虑,都令他的身体更为僵紧。几个简单的起伏动作,已叫他痛得眼冒金星,不必去看也知道身下必定已有创口。这一点儿撕裂,与靳月秀年幼习武时所受的伤相比,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要他自行将那可怖的阳具反复捅向身体深处,一遍又一遍地侵犯入隐秘而柔软的地方,始作俑者却始终一动不动!靳月秀心中的屈辱与愤恨,比他股间渗出的血珠更为浓烈。 轮椅之上的靳楠杀只默默看着他,流转目光落于他泛红眼角上,然后是煞白面颊,紧咬双唇,被冷汗黏着些许散落发丝的白颈,肩头,胸前明明敏感凸起的双乳,肌理分明的腰腹,健硕的双臂和双腿,还有胯间垂落的阳物。 即便失去内力,靳月秀也曾习武多年,浑身上下都保留着训习过的痕迹。他又那么年轻,正是精力充沛、朝气蓬勃的年纪,身上散发着令人向往的气息,青涩,可待采撷,仿佛一碰就会迸发出鲜爽的汁液来。 靳楠杀喉间滚动,矗在靳月秀穴中的性器更加肿胀几分。他已多年不曾如此兴致高昂过,甚至连靳月秀面上那堪称受刑的痛苦神情,都不会让他感到厌烦。 唯有他的动作太过生硬这一点,令靳楠杀有不满之感。到底是头一回,他还既不懂得讨好他人,也不懂得讨好自己。 “阿秀。” 靳月秀未来得及对这一声呼唤作出回应,就感到靳楠杀的手探到了二人相连之处,粗粝指尖磨蹭揉捏着穴口嫩肉。然后,那手掌沿着他的尾椎一路向上,按压在他的腰背处。靳月秀心中的反感之情油然而生,但身体却难抑轻颤,随他的抚摸动作而升起了阵阵战栗。 下一刻,那手掌按着他的身躯向下,使靳月秀扑倒在靳楠杀怀中。带着胡渣粗犷磨蹭的贴面吻攀上了他,靳楠杀咬着他的唇瓣,混杂着深厚内功的热吻,抵在靳月秀的唇齿之间。 靳月秀依然记得那种感受——经络之间游走着涌动真气的畅快之感。他顺从地接纳了靳楠杀的吻,如幼崽追寻哺育一般,汲取着靳楠杀给他的恩赐。不料,这吻中还夹杂了些他物。 靳月秀品尝了一丝入口即化的腥甜。 那是什么药?不,是毒! “呃——啊!”靳月秀从靳楠杀的怀中猝然坐直起来,朝后高仰头颅,猛然睁大的双眼中蒙上旖旎的水雾。在他的胯间,骤然勃起的阳具青筋满布,高高翘起,胀得通红。 在意识回笼之前,他已肆意摇曳起身躯,扭动着精壮腰肢,前后摆动臀胯,尽力使股间硬物操弄到令自己舒适的那一处。本干燥青涩的后穴,此时渗出了丝丝缕缕的淫液,顺滑着他的动作,水渍从他的腿根蜿蜒而下。 “哈……呃,啊——”毒物夺取了靳月秀的所有控制力,他已抛弃一切礼义廉耻,只追寻着交欢快感,连上下摇摆动作所致的撕裂之痛,都在为情欲添柴加火。他骑在靳楠杀身上,反复挺身又下落,姿态再不见难堪与僵硬,而是比起青楼荡妇还要放浪妖娆。他将双手摆向后侧,撑在靳楠杀双膝之上,急切地挺胯下坐,毫无顾忌地用靳楠杀的硬挺阳具,去蹭动自己体内最酸软之处。“嗯……哈,啊,呃……” 欣赏着他这被毒性所制的媚态,靳楠杀终于高抬贵手,握住了靳月秀的臀肉后猛烈向上顶胯,将性器反复塞入靳月秀柔软腹腔之中,推拉抽插,毫不留情地撞在褶皱之中,抵弄着嫩肉之间的细微缝隙。 “啊哈……唔……老爷……”没熬过几下,靳月秀便浑身一阵发抖,双腿根筛糠一般颤动着,浓稠白浊从他胯间喷涌而出。毒性使他此刻血气运如湍川,失了武功的凡夫俗子身躯难以承受,他只觉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靳楠杀乍然双手一拍身侧扶手,上身随之弹起。他将靳月秀紧紧抱在怀中,按着他后脑扶向自己,然后倾身仍是吻住他唇。真气再次在二人口中流转,暂解此刻靳月秀的性命之忧。靳楠杀将他锢在自己臂弯之中,一手按在靳月秀腰间檀斩庄标志之上,另一手扣住他的肩膀,挺胯操弄动作不停,彼此唇舌依然交缠着。 此时,靳月秀已不省人事,唯他胯间性器仍在吐着白精,身躯不时因快感抽搐着。靳楠杀毫不在意他是醒是昏,扯着他的身体起起伏伏,直到终于泄在他体内。 毒·四 xi tong89.c o m “靳月秀,夫人要见你。” 身为暗卫,行踪必须隐藏,不可为任何人所见,包括主子;若有得见者,你死我亡,二择其一,这是铁律。听见外间的喊声,靳月秀心中一阵疑惑,将脱到一半的玄色护甲又重新穿好,推门而出,果见与他着装相仿的暗卫室管事已在门外等候。 管事本是少言寡语之人,一见到他,罕见地叹了口气。靳月秀并未多嘴,只是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庄主夫人房中。 庄主夫人正坐于贵妃榻上,身旁有侍女捧着茶水。她手执卷册,蹙眉凝视着册子,一副心事重重模样。 “回禀夫人,暗卫室弟子靳月秀已带到。”管事略一行礼,随后侧身让出位置。 庄主夫人这才抬眼望向来人,一眼见到适才站定的靳月秀,目光落在他脱俗面容之上,不禁当堂愣住。她握着卷册的五指捏紧了书脊,瞠目结舌一顿,视线在靳月秀紧裹于黑衣之中的身躯上来回扫过,少顷,徐徐恢复平静。夲伩首髮站:po18vs.c o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月秀……果然是至为俊秀之人,将你配给少爷,亦不怕他日他不乐意了。”庄主夫人缓声道。 这回轮到靳月秀吃惊了,为何他会与少爷的婚配扯上关系? 庄主夫人将卷册扔到一旁,严肃同他道:“少爷身子一直不见好转,如今只有成亲冲喜一计。我翻遍了庄中下人与弟子的生辰八字,你与他颇为相配,年龄亦相仿。你在入庄时已是孤儿,之后进了冶金坊,成了庄中弟子,按照规矩,待你及冠时便可分配入各处分部,自行攒银两赎身。如今,我给你一条更好的路子,便是嫁入靳家,从此为檀斩庄少夫人,不再是下人,而是名正言顺的主子,你看如何?” 对于少爷需要成亲冲喜一事,暗卫室众人亦略有耳闻,但靳月秀如何也料不到,这等机遇竟然掉落在了自己头上。他恭敬躬身,谨慎答道:“蒙夫人厚爱,但属下与少爷从未有过接触,恐怕少爷对属下……” “此事你不必担心,这一门婚事,倘若真能将我儿的一条命给拉回来,那自然是好。只是……”庄主夫人面露凄怆之色,犹豫片刻,仍是道出实情,“少爷多半已是回天乏术了,你嫁给他,需做好守寡到底的打算。” 此语大大出乎靳月秀的意料。少爷的病情一直是庄中人所禁止谈论之事,大家虽都知他病重,可无人晓得各中详情,谁能猜到竟已如此严重了? “因此,我才属意胸怀有志、才能出众的庄中弟子,而非懵懂无知的二八少女。靳家少夫人一位,是职,是责,是有意成大事者才配享有的一声尊称。”庄主夫人的神色忽而又变得严肃起来,“此人需要有行事决断的气魄与手腕,心中要装载下整个檀斩庄,他日必定要能为我所用,替我扛下庄中大小事务,直至有人能继承庄主之位。” 她的话已说得很明白了,她要的不是一个侍奉公婆的温顺儿媳,而是一个副手,用靳家少夫人的身份为由头,替她掌控整个门派的权力。 有朝一日,若庄主夫妇老死,而少爷又当真病死,那少夫人便是全庄唯一的主子。 所以她才如此着急要看花名册,自己择人而用,先发制人,要在少爷病死之前,选中一个能被她控制着的掌中之物。 而这个人,眼下便是自己。一想到可能脱离苦海,靳月秀心动不已。 “靳月秀,你可有此魄力?”庄主夫人看着他,厉声问道。 靳月秀单膝跪下,铿锵作答:“属下愿为夫人所用,尽忠职守,报效檀斩庄养育之恩。” “好,很好。”庄主夫人满意点头,“难得你有此觉悟,确实是可栽培之辈。” 靳月秀当然知道她话中深意,首先是归她麾下,为她所用,其次是剑指檀斩庄,不藏私心。与其说今后做了少夫人,成了主子,不如说是个给她做牛做马的兵卒。但若能凭一己之力一步一步杀上去,这倒更合靳月秀自食其力的期望。 庄主夫人又道:“你的卖身契……若有朝一日,少爷仍能持家管事,此事便交由他亲自处置。若他当真熬不过这一回,那待他入土为安,你又已能独当一面时,我自会将它交回到你手上。” 靳月秀再度跪拜,恭敬作答:“少爷吉人天相,定能转危为安。不论是以何身份,属下都甘愿辅佐夫人少爷,光大檀斩庄。” 听见这话,庄主夫人却又面露忧愁,扭开脸去挥了挥手:“此事就如此决定吧,你可退下了。” 靳月秀跟随管事离开。两人踏入庭院之中,一前一后走着。靳月秀忽然想起,这似乎是他头一回,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地走在庄中人人可见的小径之上。 “少爷那不是病,”前头的管事忽然开口,“是毒。” 靳月秀愕然,望着他的背影,未有作答。 “你方才答应得太快了,暴露了你的野心,如今你已骑虎难下。”管事缓缓转过身来,凝重地看着他,“你以为,要成为夫人手下的大将,是如此容易之事吗?” 靳月秀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只看着眼前教导他多年的师长,忽然从他那与通常无异的淡漠神色中,读出了几分怜悯。 “若夫人从花名册中点出的是别的什么下人,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一句也不会多提的。偏偏你是我暗卫室中的人,兄弟们多年来以性命相托,就该同气连枝,我实在忍不住要提点你几句。”管事摇了摇头,长叹一气,“少爷所中之毒无药可解,如今毒入膏肓,命不久矣,已是死路一条。堂堂少庄主被小人所害,庄中能人众多却束手无策,这种事情,夫人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因此对外只能宣称是怪病。” “少爷中毒是何时之事?庄中向来守卫森严,高手如云,怎会给贼人有机可乘?”靳月秀大为不解。 “这便是问题所在,这种情形,只有可能是内鬼所为。夫人想尽法子,甚至痛下杀手,逼死了庄中几位元老,依然查不出是何人下的毒手。”管事看着他,“如今为时已晚,无力回天了。夫人想要的,是一个可以取代少爷的人,替她继承檀斩庄。” 靳月秀略有些明白了过来,可是天底下怎会有人能取代得了她的亲生儿子?庄主夫人是个手段狠辣不输男子的巾帼英雄,不可能轻而易举就信任他这个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暗卫,除非…… “所以我刚才说,你答应得太快了,现在夫人已经知道你有心要向上爬,你必须顺着她的心意去做。否则,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管事再次叹气。 靳月秀领悟过来,只觉从脚心向上蔓延一震寒意,周身血液如结冰霜。 成婚前夜,月上中天,靳月秀在自己房中,将庄主夫人遣人送来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陪伴他十年的武功,在这一杯醇厚毒药之后,悉数归还上苍。 靳月秀倒在映了月光的地面上,在剧毒化功的疼痛中苦苦挣扎,抽搐,发抖,口吐污血。无人知道他这一夜的煎熬与绝望,庄中弟子不被允许过问此等事情,而主子更是从未记得有过这个人。那种噬骨蚀智的钻心之感,靳月秀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漫漫长夜之中,他在心中不断默念,这不会是一切的终结。他仍有机会,只要熬过去,扛过那些考验,他还可以做个自由人。 可他怎会想得到,那般狼狈地瘫倒在地的情形,竟也有再现之时,而且时隔不久。 靳月秀再睁眼时,看见的是靳楠杀书房天花的沉沉玄铁。书房中空无一人,只有他后背冰凉的石板,被扔在他身侧的肮脏衣物,还有他经络中仍在隐隐作祟的情毒。 毒·五 靳月秀仍躺在地上,眼角滑下一行泪。 他带着粘滞鼻音的呼吸声,很快便被那令人胆战的轮椅声盖过。靳楠杀从里间推着自己出来,那沉重不堪的轮椅,在他一双麟臂的推动之下,动作轻巧得如同孩童戏耍。 靳楠杀在不远处停下,淡淡看着仍颓然倒地的靳月秀,毫无异样之处地开口问道:“你如今每日的药,还是问暗卫室取么?” 他口中所说的药,其实仍然是毒。靳家大宅中所有下人,上至庄主夫人的贴身侍婢与少爷的奶娘,下至一个扫地小厮,统统在进庄之时,就被灌下某种无名毒药。此毒虽不致命,但发作起来会扰人心神,使人产生浑身灼烧之感,坐立不宁,一刻不停,直到中毒者再无法忍受,自行寻死。此毒配方为檀斩庄所独有,从未外泄过。各室奴仆每人每日获发一钱解药,定时服用之后便可暂缓毒性,安度一日,直到获赦离开大宅,则会得到将毒性完全抵消的解药,此后再毋需多虑。 这毒药就是靳家大宅控制下人的手段,以此要挟人们规行矩步,不得擅自离开。暗卫室又与别处有些许不同,别的下人犹有告老还乡之日,暗卫却注定要终身以命相护,只有获得外派机会,或是升为管事一级,才能脱离此毒制约。 靳月秀平躺在地,泪水落入他鬓发之间,沾湿了额角,“……不,是由管家送到属下房中。” “日后不必了,你的药,自己上我这儿来取。”靳楠杀再度推动轮椅,沉闷声响回荡在书房之中,渐渐朝门口而去,“今日的份,方才已经混杂在其中了。” 房门已解了锁,在靳楠杀的轮椅靠近之时,自觉地敞开来,恰好可令轮椅顺利驶出。靳楠杀不曾回望,只推着轮椅逐渐朝外推去,“夫人十分看重你,日后你要随她好好学习,尽快替她分担持家重担。” “呃……”靳月秀从地上爬起,被股间伤患痛得忍不住闷哼一声。他拾起散落的衣裳,双拳攒得紧紧,几乎可将布料撕裂开去。 他木然地穿衣,离开书房,回到自己的地方梳洗上药。随后,他维持着寻常的姿态,再去叩响庄主夫人的房门。 一切如故。 少庄主下葬后,靳月秀接过了不少原本由少爷负责的庄中事务。在庄主夫人的默许之下,他开始主管各处人事调配,兼任了几笔大订单的监工。不到半年,他已将靳家大宅上下摸透摸熟,清楚了解日常运作与各处机密,连带开销对账等事也耳熏目染了一些。但庄主夫人始终未曾让他进过帐房,那把纯铜打造的锁匙系在她腰上,从不离身。靳月秀亦不敢多舌,只默默处理自己手头的事情。 除此之外,他亦不得不每日都以请安为名,由管家领着,去见靳楠杀。 并非每次都会有那种事,偶尔靳楠杀也会大发慈悲,只泡上一壶茶,携一卷书,与他在园中静静对坐。靳月秀每回都如坐针毡,与他相顾无言,又无法回避他只落在自己面上的露骨目光。靳楠杀还极爱借自己的不良于行来调戏靳月秀,明明可靠内力支撑上身,偏偏要让靳月秀扶他上床,瘸了的不过是膝盖以下,却每一回都整副身躯压在靳月秀身上,在靳月秀几乎要招架不住之时,偷吻在他脸上。 除了这些,便是床事了。 抛弃掉一切羞耻之心,毫无尊严地主动缠上去,只管讨好求欢,直到靳楠杀满足,事后或仍有他对自己的玩弄和抚慰,或他的感受根本无足挂齿——靳月秀已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 靳楠杀酷爱一动不动地或坐或躺,让他自行骑坐而上,如倡条冶叶一般扭动着操弄自己,动作逐渐熟稔老练,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找寻令他感到舒适的位置,身体渐渐跟着一同享受快感,直到共攀巅峰。 “不必露出这副模样,你若是当真觉得难受,上回那种药,我这儿还有,只等你一句话罢了。”每当靳月秀露出难忍心中愤恨的神色时,靳楠杀便会冷笑着如此同他道。 他话说得不错。即便当日药性来袭之时的感受,靳月秀已再不能记起,可在被喂药之前,自己是如何掰开双臀,如何笨拙扭捏地爬到他身上,如何自发自觉地坐下,顺从地将自己送到他怀中,这些一切,他统统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靳月秀知道,这不过是他折辱自己的手段罢了,而自己的表现,便是他成功了的结果。 “我知道平常你都在替夫人做事,若你确是有能之人,我不会计较你的出身。”靳楠杀会以手掌捏住他的后颈,将他的命脉都把握在掌心之中,扼杀与安抚的差别只在指缝之间,“只是你当真情愿一辈子在那女人手中,只做她的提线木偶吗?何况现在你我二人已经如此……如此亲密了。” “唔……”靳月秀不敢停下骑乘动作,在情欲与恐惧之间徘徊着,只答以浅浅低吟。 “罢了,你自己想去吧,可别说是我逼你的。”靳楠杀掌着他的下巴,将那一张俊脸拉近自己,然后吻上他颤动的双唇。 这便是为何当时他要自己看着他,靳楠杀要的就是这一份清晰,清晰地知道他靳月秀已失去了任何退路,只沦为庄主的禁脔,与庄主夫人的犬马。 虽然早已貌合神离,但庄主夫妇不时也会摆席对食,装出一副夫妻和顺的模样,只给下人们做做样子,席间也会略议一番家长里短。如今靳月秀涉了庄中事务,庄主夫妇都默许为他设位,靳月秀得以坐在桌前,样样由侍女服侍,终于有了做主子的感觉。但不过吃了两回家宴,他便探得席间气氛颇为怪异,庄主夫妇说话夹枪带棍,一顿饭的功夫,争权夺势的明嘲暗讽齐飞,像是随时都有一方要掀桌子走人一般,令他难以下咽。 庄主霸占了他的身体,以武力相逼,待他如发泄工具,还掌握着他的生死,而庄主夫人则骗他入套在先,废他武功在后,不知何时便会将他一脚踢开,自己独霸整个檀斩庄。靳月秀夹在这二者之间,对双方都极为厌恶,极为惧怕,却不得不两头讨好,只为保一条小命。 靳月秀仍在泥潭中苦苦求生,尽力维持着每天的体面,只盼望有朝一日,二龙相斗能得出个结果,他尚能苟且偷生,捞个安稳。 他这般想着,接过管家端至他跟前的一碗鱼汤。 “今日这道鱼汤极为鲜美,是为夫专程遣人至夫人故乡采购的,快马加鞭送回来,应当仍算是新鲜。夫人尝尝,看看可有勾起你几分思乡之情?”靳楠杀这么说着,汤匙在汤中搅着,却不曾递向嘴边。 “哼。”庄主夫人冷笑一声,抿了两口汤,目光中不减冷漠,“你自然希望我思乡,巴不得我早日回娘家,将我多年辛辛苦苦在靳家挣回来的钱都拱手让出罢了。” 靳楠杀不置可否,看着她喝下鱼汤,勾唇而笑。 坐在另一端的靳月秀将碗捧起,热气腾腾入鼻。他嗅到一丝鱼腥气,忽觉肠胃翻涌,难抑恶心。他打翻了汤碗,转身猫下腰去,猛地干呕起来。 这动静不小,庄主夫人惊讶地扭头看着他,神色顷刻数变。而坐在她对面的靳楠杀,笑意更甚。 毒·六 庄主夫人几步冲到靳月秀面前,伸手扯着他的手臂,将他连拉带拽拖到一旁,又转头对着管家大喊:“去喊大夫来!” 管家先看向仍坐在饭桌前的靳楠杀,见庄主略一点头,然后才转身出去。 靳月秀惊魂未定,怔怔地低着头,凝视着被庄主夫人的衣袖掀动而泼洒一地的菜肴。 大夫很快就被管家带了进来,在庄主夫人的指示之下,对靳月秀望闻问切了一番。靳月秀悄悄打量着夫人的神色,只见她面上越来越凝重,一双英眉紧拧,不知压抑着多少恼怒。靳月秀又看向靳楠杀,却见他沉默不语,眼光不理饭桌,专心品着茶。 那大夫把完了脉,视线在靳月秀的小腹上逗留片刻,然后抬头看向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之中,似是包含了复杂的怜悯之情。靳月秀的心一下子近乎停跳,浑身血液冰封一般凝结,脑中嗡嗡直响。 他眼睁睁看着大夫凑到了庄主夫人的耳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夫人的面色立刻变得煞白。大夫说完结果便忙不迭地溜了出去,生怕被接下来的事情牵连。庄主夫人大步上前,二话不说,抬手便赏了靳月秀一个清脆耳光。 “贱人!竟干出此等不要脸面之事来!” 她这一巴掌可夹杂了几分内劲,一下子就扇得靳月秀嘴角渗出血来。靳月秀还未反应过来究竟何事,庄主夫人的怒骂声便如行雷一般在他耳边炸开:“是谁?奸夫是谁?看我不将他和你腹中孽种千刀万剐!” 靳月秀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刚才大夫诊出的是他的身孕,竟然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他顾不上被掴得红肿的面颊,只伸手向自己腹间虚掩着,掌心底下是已略见柔软的微隆。他惊慌失措的目光亦跃过饭厅,看向了好整以暇的靳楠杀。 该不该道出实情?他与靳楠杀之间的苟且,夫人当真一点也不知道吗?若是她知道了,会如何对待自己?庄主会看在腹中胎儿的份上,出手相救吗?靳月秀心中极乱。 庄主夫人顺他视线看去,见靳楠杀嘴角含笑,面上毫无意外,心下立即明了。她的脸色由白变青,又由青涨红,牙关紧咬得咯吱作响,抬起指向靳楠杀的手臂猛烈抖着,整个人气得浑身发颤,“你,是你!你们这对,你们这对——寡廉鲜耻的贱货!” 她乍然拔下髻中一根金簪,尖利的簪头朝着靳月秀的面上就要刺去。靳月秀下意识地想要抽出腰中佩剑抵挡,手伸向自己腰间才猛然忆起,他的武器早就被收缴,如今已是手无缚鸡之力。 靳月秀只来得及抬手掩面抵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废了这一条胳膊,或许能保下一条命。电光火石之间,他听见一声沉闷金属撞击声,在他耳畔砰然一震,随后又是一声闷响。 待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毫发未损。不远处的庄主夫人捂着自己的手腕,满面痛苦。靳月秀看向响声传来之处,只见有两样物件齐齐嵌在石墙之中,是一枚纯铁暗器卡住了金簪,显然是前者借外力将后者打飞,一同甩入墙中。 靳月秀再度看向靳楠杀,正瞥见他收手动作,衣襟丝毫未乱。 “你……?”庄主夫人比他更为惊愕,怒目圆瞪,“你竟然为了这小蹄子——” “怎么?他肚子里的,是檀斩庄少庄主的遗腹子,唯一可继承家业的靳家血脉。”靳楠杀面上仍是挂着冷笑,视线绕过了庄主夫人,直直盯着靳月秀,“若是他们母子二人有何闪失,你这个祖母也担待不起。” “他这才三个月的身孕,如何会是我儿的遗腹子?连亲生儿子的名声也利用,靳楠杀,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庄主夫人复又看向靳月秀,双目死死盯在他小腹上,似要喷出火来。一柄短剑从她袖中滑落到手中,她当即旋身挥舞武器,剑锋朝着靳月秀袭来。 靳月秀自知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慌不择路地闪躲逃命。庄主夫人招招对着他致命之处来袭,毫不留手地想要置他于死地,剑尖几次擦着他的身体而过。靳月秀只来得及连连倒退,衣袖被剑气划开一道口子,踉踉跄跄地向后栽倒。 忽然,一道宽大绸缎裹住了他的腰身,扯着他向后旋转而去。靳月秀眼前发花,下一刻,发现自己已经倒在靳楠杀的怀中,坐在了轮椅之上的大腿上。 靳楠杀亲昵地将他搂住,与他贴面厮磨,手还搭上他的小腹,“阿秀的腹中胎儿,是我靳家的长子嫡孙,怎么?你竟然不为此感到欣慰?” 庄主夫人倒抽一口气,将手中剑柄握得更紧,“你是几时完全恢复功力的?”她不等靳楠杀回答,已飞身跃起,舞剑攻向轮椅上的两人。 靳楠杀收起笑意,飞快地对怀中的靳月秀扔下一句“可稳住了”,随后一把将他抛向远处,自己再双手一拍轮椅扶手,全身登时腾空而起。数十锋利铁片呼啸着,被他暴涨内力推着,齐刷刷狙向庄主夫人。 靳月秀稳稳地在角落处站定,那一掌倒是并未伤到他分毫。他只听见一阵叮咚作响,庄主夫人使剑拨开如雨暗器,而靳楠杀又一手撑着轮椅,另一手不断掷出各色纷杂兵器,两人顷刻间已过了百招。 饭桌立刻被掀翻,杯盘狼藉与破损暗器四散在地。刀光剑影之间,靳月秀悄悄沿着墙根向外走,想要趁乱逃离。没走两步,忽然又有一把匕首擦着他的鼻尖,从他眼前而过,正正卡在离他的面颜只有须臾之距的墙上。他浑身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靳月秀回头看去,正见到靳楠杀从轮椅中抽出铁链,双手猛地一甩,铁链末端正中庄主夫人心口。此一击中不知融了靳楠杀几成功力,只见庄主夫人立刻被甩飞数尺,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此时,房门被猛然踹开,暗卫室管事领着几个护卫冲了进来。靳月秀听得几声噼啪,除管事以外,另外三个一身黑衣的护卫尚未站稳便倒地而亡,胸口上都插着匕首,与墙上的那把一模一样。 管事怔在原地,正伸向腰间的手缓缓又垂落下去。若庄主要对他出手,恐怕此时二人已在交战当中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趴伏在地的庄主夫人,又将目光移向立于一侧的靳月秀,最终低下头,默默退了出去。 此时饭厅中酣战暂歇,一地散乱,血腥味徐徐蔓延开来。 靳楠杀坐在轮椅之上,将双手收回到身前交握着,漠然看着庄主夫人:“本来,你若是愿意安分守己,我还尚且能看在往日情面上,饶你一命。可惜你死不悔改,做庄主夫人还不够,还想做庄主?” “檀斩庄有今时今日之面貌,全赖我一人支撑!”庄主夫人咳着血沫,依然死死盯着靳楠杀。 靳楠杀回以冷笑,正要抬手再朝她投出最后一把匕首,蓦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转向仍呆站一旁的靳月秀。他的嘴角忽又勾起些许弧度,将那匕首抛到了离靳月秀不远处的地面上,然后笑着对他道:“阿秀,给你一个机会报仇。” 毒·七 有轻微血腥内容预警 ———————————————— 伴随着铁器掉落在地面上的当啷作响,靳月秀低头看向那一把匕首,心中升起了些许冲动。 庄主夫人仅凭所谓生辰八字,就将他一把扯进这是非恩怨之中,还用权力和自由为诱来哄骗他,使他十年勤修苦练毁于一旦。他的人生忽然失控至此,不说全部是拜她所赐,但她多少也脱不了干系! 身体动作先于思索,靳月秀已将那把匕首拾起,紧紧握在手中,用力得连手臂都在发抖。 庄主夫人稍微爬起些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此人害你内力尽失,那些你曾引以为傲的功夫,飞檐走壁,刀枪不入,以一敌十,统统都不能再使,就是因为她。”靳楠杀安坐于轮椅之上,身体略向后靠,欣赏一般瞅着步步前行的靳月秀,“她一心想将你捏在手里,让你变成如今这副废人模样,弱不禁风,毫无还手之力。” 他的声音不算嘹亮,只如风声刮过树叶的窸窣一般,纷纷传入靳月秀耳中,令他脑中阵阵发滚发烫,胸口中似是有万千怨怼,只想要立刻报仇雪恨。 庄主夫人吐出一口血,又使劲将手中的短剑撑在地面上,挣扎着又要爬起来。 靳月秀警惕地站在原地,将匕首举在胸前,摆出一副防守姿态。 不等庄主夫人有机会喘息,铁链再次从靳楠杀的方向朝她袭来,将她浑身缠紧,那短剑也从她手中掉落。庄主夫人无力抵抗,再次跌倒在地,连四肢都被束缚在铁链之内。 靳月秀看向靳楠杀,后者笑着回望他,微扬下巴,示意他大胆上前。靳月秀稳住心神,举起匕首,继续朝倒在地上的庄主夫人走去。 “他,他只是在利用你!”庄主夫人仍在垂死挣扎,拼了命地扭动着身躯,但那铁链只在她身上裹得更紧,逼得她又咳出几口血来,“靳楠杀就是个无心无情的禽兽,你若是相信他,他日必定会后悔的!” 靳月秀已走到了她的跟前,握着匕首的掌心里渗出了冷汗。 他仍记得那种感觉,在血脉中流淌涌动的温润,逐渐被毒性所带来的刺骨疼痛所取代。十年光阴就此荒废,他连逃都无力,只能困在这靳家大宅中任人摆布。 靳月秀蹲下身去,高举匕首,狠狠向下刺去。 鲜血喷溅开来,染红了他的衣衫,污糟了他的面颊。 靳月秀眼前已是一片通红,他仍觉不够泄愤,将那匕首拔出再毫不留情地向下刺,反复十数刀。庄主夫人颈间无一处不在涌着血泉。 令人作呕的粘稠液体声响在饭厅之中回荡着。 庄主夫人早已气绝,靳月秀仍疯狂地用匕首在她身上扎着,捅向每一处铁链之间的缝隙,直到他气力用尽,才将武器随手一扔,自己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 他稍微环顾四周,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得令他顿感窒息,他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眼前阵阵发花,似是天旋地转,乾坤颠倒,再不能立定。 周围之景如蒙上纱布一般朦胧,靳月秀向后栽去,却感到被揽入一个坚实怀抱之中。在彻底堕入黑暗之前,他看清了冲到他身后抱住他的人。 “为何你……?”靳月秀心中缓缓升起疑惑念头,但来不及说出口便彻底晕去。 靳楠杀将他打横抱起,大步行走着,入了卧房。 当靳月秀再见到靳楠杀时,他已如换了一个人一般。 靳月秀身上的血污已被清理干净,衣裳也换了一身,他环顾四周,发现正身处如今而言并不算陌生的靳楠杀卧房之中,主人的床他倒是第一次躺上来。靳月秀定睛看向窗边,只见一个器宇轩昂的背影,在夕阳中站得笔直。 靳月秀的心中又升起阵阵寒意,但终归轻声喊出一句:“……老爷。” 靳楠杀闻声回过身来。先前总是佝偻在轮椅之内,散发垂头,颓然隐于暗处,满面阴霾的中年男子,如今拾掇起来,才让靳月秀见到那飞眉入鬓、鹰目炯炯的面容。靳楠杀带着气定神闲的微笑,步伐沉稳,走至床边。 “方才你还未醒的时候,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腹中胎儿一切安好。”靳楠杀从容道,“日后你不必操心其他事,安心将孩子生下来便是。” 靳月秀此时才逐渐忆起先前发生之事,踌躇着道:“庄主夫人她……” “死了。檀斩庄已无庄主夫人,以后也不会有。”靳楠杀冷冷打断他。 靳月秀听得一阵心惊,心中清楚想起,他便是杀害庄主夫人的凶手。 靳楠杀似是看出他心中忧虑,又添了一句:“你仍是檀斩庄少夫人,孩子生下来之后,便是少爷的遗腹子,靳家长孙,我绝不会亏待他的。” 明明是亲生父子,却要以爷孙相称,这究竟是何等的背德!靳月秀一阵恶心,面色又苍白起来。 见他神色有异,靳楠杀眸光微闪,长臂一伸,将柔若无骨的靳月秀抱进了自己怀中。他内力深厚,周身萦绕着温润厚重的氛围,令靳月秀登时浑身泄力,软软地瘫在他怀中。 “阿秀可还记得,当年入庄中时,以血为契,发下的誓言?”靳楠杀的话语像是在他耳边吹气一般,又暖又痒。 “记得……”靳月秀又察觉到了几分头痛,不知是否是先前晕倒的缘故,还是又该归咎于害喜,“侍奉庄主,光大檀斩,还有,还有……” “还有,以身为证,以命为筹。”靳楠杀的手掌探入靳月秀的衣衫之下,与他肌肤相贴,摩挲至他腰间,在那一处烙印上揉搓着。曾经的炮烙之伤,痛感已随着时光流逝而被抹去,记忆中的战栗却始终留存,令靳月秀敏感地颤抖起来。 常年为奴使靳月秀惯于讨好,哪怕这一回,明明靳楠杀什么也没有许诺给他。他仍然忍着惧怕,将面颊贴向靳楠杀的胸膛。 “今日还未服药呢。”靳楠杀吻向他的唇,将微苦药丸以舌尖顶入他口中。 不过数日,檀斩庄庄主靳楠杀已全面重掌庄中事务,将各部各室的首领几乎换了个遍。除原本就经他本人手的生意以外,以前被庄主夫人牢牢握紧的大宅财权,他亦终于光明正大地收回。少数几个曾在夫人麾下办事的元老,亦有不少不服庄主本人的,但当他们想要作势抗争时,却发现曾经同属庄主夫人阵营下的同僚,或死于那日晚些时候的混战之中,或早就在庄主夫人的疑心之下,死在了少爷得病之时。剩下的寥寥数人,要么卷铺盖走人,要么只能归顺庄主。 靳楠杀将那把本就是他亲手打造的纯铜钥匙握在手中,颠动几下,心情极为畅快。 他的双腿其实早已恢复,按理说,只要儿子一死,他就应当立刻动手将权力夺回。可又拖了这么几个月,究竟是为何呢? 连靳楠杀自己也说不清楚。 大概是见那小暗卫被带着进来的那一刻,如同见到了一块绝不能以蛮力去摧残的翠玉,需要悉心打磨,但即便不经雕琢,亦难掩清丽秀美。 是靳月秀令他起了玩心。 玉石确实不能靠摧残,但他偏想去强取豪夺,反正也是他的人。 那女人想让这小家伙变成她的爪牙,来打击自己,那他就……让这小家伙怀上他的孩子。 毒·八 二龙相争终于决出胜负,靳月秀的日子却并不见得好过多少。 他不再被允许插手庄中事务,只准留在靳楠杀起居的那一方院落之中,安心养胎,侍奉老爷。日常亦有不少下人专门服侍他,但如今的人情冷暖,却更令他这个曾经的庄中弟子倍感屈辱。当日冲喜成亲时,好歹他会在大宅间走动干活,与其他下人们有商有量,一声“少夫人”入耳,通常都是有事要谈,并不刺耳。如今,同样一声“少夫人”,却似是夹杂着鄙夷与讽刺,讥笑他成了笼中鸟,还有那些直直落在他渐隆孕腹上的灼热目光,令他更觉羞耻。只有管家仍如旧时一般待他,反正是个哑巴,向来无言以对,只用毫无情绪的字条与他交谈。 而与靳楠杀共处之时,比起往日来,则更为放纵。 靳月秀想不明白,明明现在所有人都已知道他双腿恢复了,那轮椅也不知道扔去哪个角落,偏偏他在床上,仍装出一副不能动弹的模样,逼迫自己如淫娃荡妇一般,毫无廉耻地主动缠上去。 他的肚子越来越大,已再不能如先前一样,坐在靳楠杀的大腿上,双手撑住他胸膛,兀自抬臀抖动。如今的他,骑到靳楠杀身上时,撑起的圆润肚皮总会坠到靳楠杀的小腹上,随着起伏动作一下一下地与他的腹肌相蹭,彼此夹着他自己的半勃性器。加之有孕之人的敏感,总令他动不了多久便气喘吁吁地泄了,而此时靳楠杀尚未满足半分。 终于舍得与他赤诚相对的靳楠杀,袒露出正值壮年健硕显眼的一身肌肉,将双手拢在靳月秀的腰腹两侧,宽厚大掌捧着那鼓胀孕腹,他满是情欲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柔软。他的指腹蹭过靳月秀被撑出血丝来的肚皮,追寻着细微的胎动,勃起的下身此刻还矗立在靳月秀的股间,气氛霎时有了一丝温馨。 靳月秀已累得快要瘫倒了,却始终不敢从他身上下去。至今为止,他还没有惹靳楠杀发过脾气,但心中清楚,自己的性命始终悬于他指尖上,每日的药都仍指望着他不定时的赏赐。靳月秀不敢行差踏错半分,生怕落得和庄主夫人一个下场。 靳楠杀叹了口气,搂着靳月秀的后腰,缓缓撑起自己。靳月秀以为终于可以歇息了,正要侧身而卧,却被他抱着转了个身。随后,靳楠杀从他身后再度进入,自己坐在床边,双手勾着靳月秀的两个膝弯,将他的两条腿大大分开,就着这如同婴孩把尿的姿势,开始大肆抽动起来。 “呃!”靳月秀浑身重量只能向后倚靠在靳楠杀身上,硕大的肚子突兀地向外凸着,被身后的动作撞得不住朝空气中顶动,被强行分向两边的大腿打着颤,胯间已射过一回的阳具软软垂着,朝下漏着丝丝粘液。 靳楠杀将他的身体再抬高了些,抿紧双唇,一言不发地只顾着自己摆腰而动,反复将狰狞阳物挤入靳月秀股间窄穴之中,不顾他还未从高潮收缩中恢复的敏感,操弄得彼此骨肉相撞,啪啪作响。 靳月秀并非会肆意呻吟之人,不管是快慰抑或是疼痛,咬紧牙关是他维持自尊的最后一个办法。此刻靳楠杀每一下都蹭在他柔软嫩肉之间,酥麻湿热之意涌遍全身,可腹中胎儿受迫,却极为不满地翻滚而动,数次压在他腹腔脏器之上,令他有如受刑。靳楠杀毫无罢手之意,只放下他一条腿,伸手捏住他仍是疲软着的阳具,揉搓捏动,漫不经心地玩弄着。靳月秀一手托着下坠的腹底,另一手紧握拳头,举至唇边咬住,这才没有哭泣出声。 在靳楠杀不知疲倦的抽插之下,他感到腹内一股酸意,随后再难抑发泄之意,下身滴下淅淅沥沥的浊液来。 “唔!”靳楠杀被他忽然绞住的后穴激出一声低哼,随即放慢动作,改为轻柔而和缓地蹭动着,“阿秀可是有事想问我?” “是……”靳月秀泪珠不住从他眼角滑落,“当日老爷,呃,为,为何……要让我……” “你可知道我的双腿为何而受伤?”靳楠杀舔去他面颊上的泪痕,不答反问。 靳月秀被一阵高潮席卷去了神志,却再射不出更多,只张了嘴哑声喘着,不能作答。 “就是她干的。”靳楠杀将手掌绕到他小腹处,施力轻按,靳月秀立刻小声啜泣着,下身流淌出更多液体,“她当年就想杀我,但我命大,只折了双腿,在轮椅上与她纠缠交战了这些年。你觉得我能放过她吗?” “那为何非要是我……”靳月秀收回双手,费力地抱在肚子上。 “谁知道那婆娘这么处心积虑,非要拖你下水。我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你还不乐意吗?”靳楠杀见他姿态勉强,终于大发慈悲,握住他的腰身猛攻起来,几下顶撞入最深处,让靳月秀紧皱黏湿的穴肉吮吸住他的欲望,“嗯——不过确实,如果你下不去手的话,我大概也就只会同样废她一双腿,不会要她的命。” 靳月秀浑身一阵紧绷,悔恨与羞愧扼住了他的心。 靳楠杀一声低吼,终于交待了出来,紧紧搂着靳月秀,低头在他肩上啃出一个红印。白浊从他们相连之处的缝隙间滴落。“所以,你可要乖乖的,以她为前车之鉴,不然小心小命不保。” 良久,他将靳月秀放回到床铺上,餍足而轻松地站起身来,身心舒畅,不见疲色。 “老爷……” 他听见一声细微呼唤,又扭过头去,看向床上的靳月秀。 “为何非要是我……”靳月秀又喃喃重复道,“非要是我……” 靳楠杀这才明白过来,他要问的并非庄主夫人之死,而是自己为何会看中于他。 他一时亦觉难以回答起来。 最初自然是因为靳月秀的惊人之貌,后来……反正这小暗卫也被废了内力,又被药物所制,大概是天底下最能为他所摆布之人了,正好能留在自己身边加以善用。再有便是他对靳月秀身子的食髓知味,爱不释手,还能生儿育女,填补先前十多年困于阴霾间的空虚与浪费。 但这些,靳楠杀自然不会坦诚相告。 靳楠杀略微放柔声线,一边取了布巾擦身,一边轻声道:“你放心,我并非奖罚无道之人,只不过木已成舟,你肚子里的是我的种,那就必定要生下来,由靳家抚养。事成之后,你若是仍执意要走,那我也随你。” 靳月秀似是燃起了些许希望,攒了丁点儿力气,追问道:“那若是个女儿呢?” 靳楠杀动作一顿,思忖片刻,然后冷冷一笑,回头对他答道:“你最好求神拜佛,祈祷是个儿子。” 话已至此,靳楠杀没有再说下去,靳月秀那些许希望又如同被冰水浇过一般熄灭冷透。 靳楠杀若无其事地转回身去,继续穿着衣裳,“你若是愿意留下,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先前说以后不会再有庄主夫人,其实是我仍有些自知之明,一把年纪,亦不愿糟蹋你们这些年轻人那么多年了。若你当真视檀斩为家,他日我将庄主之位传给我们的孩儿,你自然也不会受委屈的。待我死了之后,你爱如何寻欢作乐,那也是你自己的事……” 他亦穿衣整冠动作遮去了几分窘迫,不知不觉间,倒是说出不少像样的好话来。然而,他迟迟未听见靳月秀作答,这才回过头去看向床铺,却见那精疲力尽的孕夫不知何时已入了梦乡。 靳楠杀垂眸凝视他片刻,再不多想,独自离去。 ———————————————— 本来以为这个短篇会是个容易写的,越写越觉得剧情非常难推…… 毒·九 sexiao shu.co m 靳楠杀重掌庄中全权不过两月,檀斩庄就接到不少大单子,不论是江湖中人打造武器,还是官家为护国军批量订制兵器。还有不少单子是以往攒下的,眼下庄中换了主事人,靳楠杀需要亲自出面,好歹赏个脸,确保生意方面不出乱子。 即便如此,他仍未将杂务交待给靳月秀,事事亲力亲为。连亲自上京去见军中统帅,需要离开大宅几日,他亦只是将一切托付给管家,对靳月秀是只字不提,连“好好养胎”都省了。 靳月秀留在大宅中,每日吃穿用度有人服侍,一切妥帖周到,如果不是站在院门口值守的二人是他的昔日同僚,他几乎要对这种生活感到满足了。鮜續zhàng擳噈至リ: y ushuwen.com 腹中胎儿已有近八个月,靳月秀时常觉得腰酸背痛,胯间也被下坠的胎头顶得阵阵生疼。大宅中的大夫固然尽责,但靳楠杀多半对他表过态,一切以孩子为先,哪儿会顾得上他这个无名无份的大人?若这回当真一索得男,那檀斩庄便又有了少庄主,届时还需要他这个少夫人吗?虽然靳楠杀先前话说得十分体面,但靳月秀也只是半信半疑,不敢掉以轻心。 但在他内心深处,某把声音在悄然安慰自己——靳楠杀不会要他的命。他能容下庄主夫人这么多年,直到儿子死了之后,她仍然不收手,他才狠下杀心。而自己只求一个自由,孩子生下来之后给了他便是,他若是想要子孙绕膝,多得是比自己更为好生养的各色男女。他没有任何理由揪着自己不放。 太多的空闲功夫,使靳月秀多得是心乱如麻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留意到,管家撤走吃剩下的菜肴后,留下了一把钥匙在桌面上。 这与账房的钥匙是同一材质,但不是同一把。靳月秀拾起那精巧玩意,心中闪过好几个不同的念头。管家向来办事最谨慎周全,不像是会随手落下重要东西的人,但倘若真的是他落下的,那此刻便有机会了。 虽然不能肯定,但靳月秀心里立刻有了猜测,这把钥匙,必定掌管着檀斩庄所有的毒。 他将钥匙藏在衣袖之中,走出院子,却发现院中守卫都散去了。他在心中计算着时间,此刻是换更时分,但连一个值守的人都没有,确实也太过稀奇。但靳月秀来不及去分辨此时的情形,他低头绕入靳楠杀的书房之中,找到了一扇隐蔽在书柜之中的小门,门上悬挂的武器他亦认得,正正是少爷生前的配剑,据说是在少爷出生那一年,庄主亲手打造的。 靳月秀或许武功尽失,但从未放弃过逃出生天的念头。他不止一次地暗中观察靳楠杀的书房,虽不敢轻举妄动,但将不少细微古怪之处都悄然记在心中。 他知道以靳楠杀的谨慎多疑,不可能将缓解药性的药与解药都放在一处,但只要好歹能将性命多握在自己手中一分,靳月秀都愿意尝试。 门后空间狭小,只塞进了几个柜子,连一把椅子都没有。入门处还有门槛,并无被轮椅碾过的痕迹,由此可知,靳楠杀装瘸已不知多少年了。 靳月秀扯开离他最近的一个抽屉,里面果然放满了平常他们每日服用以缓解毒性的药粉。靳月秀立刻抓起几包藏入怀中,这些起码能保他一个月不发作,可以备不时之需。他又连续开了两三个抽屉,里面放的皆是相同之物。 他转身去看其他柜子,又发现了另些不同的毒药,其中一种旁边还留有字条,记着不同剂量之下的不同作用,少量可致五感渐失,加量可使毒缓慢入肺腑,若干时日后累积毒性,毒发时七孔流血…… 靳月秀只粗浅浏览而过,已被此毒阴险之性吓出一身冷汗。他飞快地合上那个抽屉,又在别处翻看着,却始终未能找到看起来像是解药之物。对此,他心中亦早有预料,虽仍有失望,但不想再纠缠,便只藏好先前所窃,转身预备离开。 一回过身去,靳月秀被吓得浑身一震,只见管家正正站在入口处,如寻常一般看着他,见他发现了自己,朝他伸出手掌。 靳月秀定下心神,一手撑着后腰,另手将那钥匙放回到了管家掌中。他的眼神捎带试探,不见管家继续索要他偷藏之物,这才略放下心来。 若非自己身怀有孕,大概此刻难逃一死。 管家收好钥匙,瞥了一眼方才靳月秀关上的那个柜子,意味深长地又看向了他的肚子。随后,管家侧身让出道路,示意靳月秀立即离开。 “你一直都知道,”出人意料,靳月秀没有挪动,而是开口问他,“是他做的?” 管家看向他。 “少爷那不是病,”暗卫室管事的话语,再度浮上靳月秀的脑海,“是毒。” “就是他,毒死了少庄主,你知道的,对不对?”靳月秀追问了一句,他将发颤的双手藏到衣摆之下,轻轻扯着自己的里衣。 柜中的字条,一行一句所述症状,都是如此熟悉。 管家依然没有回答,但长久的沉默几乎可算作是默认。靳月秀心中一直存在的疑惑,此刻算是得到了解答,但又令他生起更多困惑与恐惧来。 庄主夫人不知道?少庄主只是二人斗争中的牺牲品吗?可他确实是靳楠杀的亲生儿子,连培养多年的亲儿都能断腕抹杀,那他肚子里的孩子,真的能平安活下去吗?连对待亲生骨肉都如此狠心,还有谁是能从靳楠杀手底下逃生的?这毒会是眼前的管家下手的吗? 靳月秀看着管家,却始终不觉得他与靳楠杀是一类人。管家虽对靳楠杀忠心耿耿,但从未对他有过半分欺压或不敬,在大宅中不曾听过任何诋毁他的话语。 管家忽然伸手指了指那放着毒药的柜子,然后又指向自己的喉咙。 “他……是他用毒害你这样的?”靳月秀顿感震惊,未曾想过原来管家的失语竟有前因,“是庄主?还是庄主夫人?” 管家连连摇头。 “是少庄主?”靳月秀见管家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明白过来,“靳楠杀是替你复仇。” 管家却又是摇头,随后以口型对他诉出二字:“利用。” “我明白了……”靳月秀忽而又有些急切起来,“可不论是利用还是复仇,他既然能杀死一个儿子,他日就有可能会杀第二个!连亲生孩儿都不能幸免,更莫说你我,迟早有一日我们也难逃厄运!既然他现在仍信任你,不如我们一起,趁此时逃出去,只要有了那解药——” 管家却冷笑着摇头,用一种似是瞧着达官贵人怀中狸猫的眼神,扫遍靳月秀全身。然后,他将手掌放在靳月秀的心口上,轻轻按了按,接着微扬几次下颌。 靳月秀知道这个动作的意思,“心里,庄主心里……庄主心里有我?”他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撞在了柜子上,“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会心里……就算他心里容得下我,我又如何能安心留下?他随时都可能要我性命!” 管家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略有些揉皱了的纸条看起来似是早已写好,只等着某一刻取出可用。他将字条放进靳月秀手中,然后略带不耐地离开小间。 靳月秀低头一看,“他永远不会放你走。” 他的自由,他的身心,他曾有些许可寄望之处的人生,已困在这一方阴暗之中,与那些饮鸩止渴的毒一同躺在柜底深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 下章本篇完结,再次提醒,这是个虐的…… 毒·十 轻微血腥内容预警 ps这两天病了,几乎没了半条命,现在还没好,真是可怕…… ———————————————— 本就在准备回程的靳楠杀接到了管家的信,里头提及产期将近,他便抛下一切,直奔大宅而回。果然,几乎就在他进屋的同时,卧房中的便有了不小的动静。 大夫和产婆都已进去了,其他下人也忙作一团,只有管家出来迎接。靳楠杀也不太在意此等细节,将包袱交给管家之后,尚未更衣就往一团杂乱的地方去。 “大夫说了,这才刚发动不久,怕是有好一段时间,请庄主先去别处歇息着。”小厮冲他点头哈腰,根本不敢抬头直面。 靳楠杀只“嗯”了一声,见房门紧闭,里头叫喊声起起伏伏,虽称不上撕心裂肺,但也确实令人忧心。他蹙眉犹豫片刻,还是转往偏厅去,管家已在那儿备好茶水和吃食,供日夜赶路的他充饥润喉。 他只在厅中待了一个时辰,天色还早,偏厅中偶尔能听见那头的纷沓脚步和产婆们的大吼大叫,靳月秀的声音倒听不见多少。靳楠杀净面更衣后,仍是耐不住性子,又到院中等着。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此事急不来。长子出生时,他也是这般七上八下的模样,在整座大宅里踱来踱去,一刻不得安宁。但犹记得当年那女人动静没有此刻这么大,大抵是女子分娩仍多少有些优势,她武功又不错,身子比靳月秀要硬朗不少。这一回不知又要拖多久,也不知这些进去的下人,有没有告诉他,庄主已经回来了? 靳楠杀抓住一个往外出来接水的产婆,毫不回避地问:“里头如何了?还要多久?” 那产婆估计是不认得靳楠杀,只看他衣冠楚楚,多半是个主子,也就低眉顺眼地答:“快了,这位哥儿身子骨不错,下来得都比别家哥儿快。请大爷再去喝杯茶,歇息一会儿,很快便有好消息了。” 说罢,她再次往房里钻去。便是那房门打开一条缝的时候,站在外头的靳楠杀都能听见,靳月秀的声音已经喊哑了。能让一个历经十年磨砺的檀斩庄暗卫哀嚎至此,连先前自己的百般折辱千般玩弄都不曾令他如此哭闹,可想而知,此刻他已是痛极。 靳楠杀心中莫名烦闷,直觉引领下,他提腿步入。里间情形确实有些难看,但倒并未令他过分震惊。一屋子的人围在床边好生伺候,靳月秀仰躺着,浑身赤裸,双腿大开,犹如刀俎鱼肉一般,除了用力至极的轻微抽搐之外,再难动弹。他面上泛着潮红,浑身被汗水湿透,发丝紊乱,嘴角发干,连一丁点先前的清丽秀美都寻不着了。 靳月秀甚至看不清来人是谁,只能似脱水鱼儿一般喘息着,随着产婆的指引用着力。几声干哑的呻吟,随他如幼兽哀鸣一般的急促呼吸而出,但为下人们的七嘴八舌所掩盖,令人听不真切。 靳楠杀心有不忍,走向床边,蹙眉唤他:“阿秀,我回来了。” 靳月秀不答,只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 所幸,这煎熬持续不久,在产婆们的惊呼之下,孩子很快就被娩下。伴随着愈发浓郁的血腥气,靳月秀的身子弹起又落下。 “生了!生了!”大夫发出几声欢呼。 “如何?”靳楠杀绕到另一头,不住张望着。 “是个男孩!”产婆处理着那一团血污,给婴孩身上浇着温水。 靳楠杀一听,心中大喜,也顾不上嫌弃污糟,接过那草草包成一团的襁褓,眉开眼笑地端详着。确实是个男婴,虽然弱小了一些,脏兮兮的,眼睛都睁不开,但小声啼哭着,一切安好。靳楠杀很是喜欢,抱着孩子回到床头,递向靳月秀。 “是个儿子,是我檀斩庄的少庄主。”靳楠杀笑着道。 靳月秀却偏过了脸,不愿去看。靳楠杀心中有些无奈,但亦非不能理解,毕竟他受苦受累不少,这孩子的身份又这般尴尬。不过等他休息好了,养好身子之后,见到幼子稚嫩可爱,必定会开心起来。靳楠杀这般想着,不再打扰靳月秀,抱着孩子又往外走去。 外头月亮已经升起,下人们开始陆续四散,有往厨房去准备吃食的,有去取水取布来清理内间的,也有终于可以轮更休息的。管家也进了房中帮忙,先前就请进大宅中的奶娘赶到,正要接过靳楠杀怀中的孩子。靳楠杀对儿子爱不释手,忍不住多抱了几下,才不舍地交到奶娘手上。就在此时,房中忽然传出几声恐惧的大喊。 “少夫人,少夫人!” 靳楠杀脸色一变,将孩子交到奶娘手上,然后立刻折返到房中,推开围在床边的众人。他定睛一看,只见靳月秀双目圆瞪,眼中毫无神采,满脸发白,嘴唇乌黑,已经气绝。 对此情形,靳楠杀始料未及,一手抓过那适才洗净双手的大夫,将他扔到床边,“怎么回事?!” 大夫战战兢兢地上下查看一番,然后浑身哆嗦着跪倒在地:“方才还好好的,少夫人确是安产,大人孩子一切平安,这,这应当不是因为生产……他这般面色,倒像是,像是……” “……是毒。”靳楠杀迟缓地伸出双臂,将靳月秀抱入怀中,仍能感受到他尚未消散的体温。但臂弯中的人儿,确实已一命呜呼。 众人不敢言语,方才还吵闹不堪的房中,此刻静得可怖。靳楠杀只听见自己的浅息,与远处婴儿哭闹的声响,如石锤声声敲打在金属之上,震得他阵阵发麻。 靳楠杀只觉有丝丝缕缕的异感,由胸膛深处爬出,攀附在他的经络之上。他深吸一气,这才意识到,那些蔓延开来的异感,竟是疼痛。 然后,他瞥见靳月秀枕下,散落了不知多少张纸片,可辨认出全是用以包装那缓解药散。这等份量,一次服用,确可成毒。 靳楠杀仔细去看,只见靳月秀的嘴角还沾有些许粉末。从孩子被生下,靳楠杀抱着婴儿走到外头,再到他毒发,不过片刻。 他是连犹豫的时刻,都不必花费上分毫,如此决绝,誓要求死。 靳楠杀仍在惊愕之中,手上不禁泄了力,靳月秀的尸体斜斜地又滑落回床上,发出一声咚响。 有人上前,用布巾盖住了靳月秀的脸,是管家。 ———————————————— 篇章六·毒 完结 下次更新开更现代日常,扫黄组民警叔叔x迷路奶狗大学生,保证是甜的~ 警犬叔叔与迷路小柯基·一 rouwe nnp.m e “名字?” 罗刚热得头顶冒烟,把刚才被同僚搬开去的摇头风扇,又给掰回来自己这边,按下三档,呼呼作响的风朝他后背猛吹起来。他又擦了擦汗,抓起桌面上的矿泉水灌下剩余的小半瓶,然后才重新拿起笔,看向坐在对面的年轻人。 “黄璞。”穿着快消T恤,头戴遮阳帽,身前抱着个单反的男生,战战兢兢地小声回答。在他身后,派出所内,正站满了三种人——警察,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特殊行业工作者,以及被逮回来的嫖客。 罗刚忍不住把警服领口的袖子再给解开一枚,这破三伏天还要出任务,真是要把他们这群大老爷们都给热中暑。他的笔尖在纸上潦草地写下一个“黄”字,然后停顿了下来,“哪个‘璞’?” “王字旁的璞。”黄璞快速回答,然后探了探脑袋,瞅着罗刚的笔在纸上又划下一个王字旁,但笔珠只在空白处戳出几个点点来,却始终没有继续写下去,他十分没眼力地接着说,“要不,我自己来?” 罗刚瞪他一眼:“想干嘛?当人民警察不识字啊?” 黄璞立刻缩了回去,可怜地垂着头,不敢多嘴。 罗刚捏了捏笔杆,仍然维持着凶巴巴的口吻,“身份证拿出来。” 对面的黄璞马上在背包里翻看起来,稀里哗啦了半天,最后更加可怜地抬眸瞅着他,“没,没带……” 罗刚一咬牙一皱眉,一句“你小子是不是耍花样”几乎就要从他牙缝中挤出了,黄璞忽然又瞪大一双眼睛,掏出了别的什么来:“学,学生证!学生证可以吗?”夲伩首髮站:wanbe nge.c c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哼!”罗刚翻了个白眼,从他手中接过学生证,看清了名字,眯着眼睛在表上补了一个“璞”字,然后又仔仔细细地研究起了那张证件,白底一寸照上的看着像是个中学生,大概是这小子入学之前拍的,专业旁边也写着了,英语教育,他扫看一眼学校,“哟,还行啊,名校啊。大几了?” 罗刚见黄璞似是要伸手来取,也不等他回答,立刻夹着那学生证往回一收,将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的模样尽收眼底,“既然是名校大学生,怎么还干出这种事来呢?好好的学不去上,学人家逛窑子?” “我没有!”黄璞立刻大喊起来,“我是迷路了!我真的是迷路了,我是去那里找街头小吃的,那什么佳佳早餐店,在后三街二横巷里面,我在后三街拐来拐去根本找不到二横巷,想着找个居民楼看看有没有人,可以问个路。然后你们一大帮警察忽然冲出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你们抓回来这里了……” “学校里面没早餐吗?跑来这里找早餐,大中午的吃早餐?”罗刚看着他急出泪花来的样子,心里竟生出几分疼爱,但还是忍不住逗着。 “不是我要吃早餐,是学校美食社,要搞街头小吃的专题报道,佳佳早餐店的油条据说非常好吃,我是来探店拍照的!”黄璞举起手中的相机晃了晃,“你看,我真的是来拍照的!专门来拍鲜为人知的小店,你要是不信,我现在打电话给我们社长,她可以给我作证!” 罗刚露出了些许匪夷所思的神情,“你们现在大学里还有美食社这种东西……?” “我真的是迷路了,什么后三街二横巷,导航上也找不到。刚才那几位警察同志根本就不听我解释,一下子把我和其他人一起推进车子里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回来派出所了。”黄璞说着说着,又垂头丧气起来,眼泪汪汪地抱着相机,解释的话语里带着哭腔,“我什么都没有做错,警察叔叔,你要是这么处罚我,我没法回学校和老师同学交代,也没法和家里人交代,但是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呀……我哪儿知道居民楼里还藏着这种地方,我连见都没见过……” 罗刚看着他耷拉着脑袋的模样,活像一只被欺负了的小奶狗,大眼睛里含着水汪汪的委屈,鼻子也湿湿的,撅着嘴,像是那种最近很多小年轻喜欢养的,什么柯基犬?那种狗个头小,屁股倒是挺大的,不知道这小子屁股大不大?罗刚的目光缓缓从黄璞的脸上,下滑到他的腰线,再往下,却被办公桌挡住了。 “咳咳……”罗刚连忙假咳两声,视线重新回到那张学生证上。他盯着“英语”两个字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眼珠一转,忽然变了神情,语重心长地对黄璞说:“是啊,你一个大学生,若是留下点案底,对你的前途影响很大啊。” “案底?!”黄璞几乎要哭出来了,浑身发抖起来,“可是,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啊!警察叔叔,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放心,我相信你,我非常地相信你!”罗刚将学生证塞回到他手中,“一看你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学生,那种地方,你肯定是不会去的!不过呢……” 黄璞听见他相信自己,正一顿猛点头,又听他口风偏转,使劲吸了吸鼻子,还等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你出现在了抓捕现场,又被我们给带回来了,算是个目击证人,对吧?按照程序,一旦确认你是目击证人,那之后可能要传召你过来,询问一下,了解一下,之类的,比较麻烦,是不是?”罗刚一脸真挚,皱着眉头,看起来比黄璞还要为难,“你一个学生,因为这种扫黄案件被传召,就算你没有嫌疑,传出去听起来也很奇怪,还是不大好。不如这样——” 黄璞眼瞅着罗刚将那张表格的姓名那一栏给撕了下来,纸条使劲揉皱,然后他将纸翻了个面,空白的背面朝上。 “我这边,动用一下私人方式,给你行个方便,不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罗刚在纸背上哗啦哗啦又写下几行字,“不过,这就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这是我电话号码,明天星期六,你下午要是有空的话,回来派出所这里找我。” 黄璞警惕地往回缩了缩身子,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没有作答。 “你怕什么?人民警察还会骗你不成?阻止你们被电信诈骗还不够我们忙的呢。”罗刚将纸折了两折,递给黄璞,“就是我家有个小子,上初中,英语老不及格,想请你这个高材生帮忙教教……” “哦——”黄璞恍然大悟,立刻答应下来,“没问题,只要警察叔叔不把我报上去,我可以把我们的教材都送给你!” “嘘,小声点儿!别让人听见,一会儿以为我要违反什么纪律,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罗刚把那张纸甩进黄璞怀里,旁边又有人大喊几声,“老罗!你那一个怎么这么久?后面好多人在排队呢!”罗刚挥挥手赶着黄璞,“快回学校吧,明天过来前打个电话就行,我出来接你。别到处说啊!” “好好好,谢谢警察叔叔!警察叔叔辛苦了!警察叔叔明天再见!”黄璞立即从凳子上挪开,对着罗刚又是鞠躬又是敬礼的,然后一溜烟冲出了派出所。 “叔什么叔,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罗刚摸着下巴,心里有点不爽。 “哎,队长,这个男的怎么就放走了?”同样穿着蓝色警服的年轻同事,一边摇着扇子,一边从后头走到罗刚身边。 “你还好意思问,人家是大学生,看着像鸡鸭吗?有抱着这么贵的相机的鸡鸭吗?”罗刚没好气地吼他,“不看清楚就抓回来,浪费警力!” “那……也有可能是去花钱的吧。”小同事抓耳挠腮。 “你见过去嫖还胸口挂着相机的吗?他这副样子,老鸨子敢让他进去吗?就是说他是个雏儿都有人信!”罗刚白他一眼。 “那也有可能,他有什么特殊嗜好?”同事仍不想放弃。 “我看是你有特殊嗜好,有加班的嗜好!还不快去喊下一个!”罗刚狠狠地将风扇再开大一档,对着前头又是大呼小叫,“名字!身份证!” ———————————————— 灵感来源于那个“警犬捡到迷路小柯基”的条漫~ 是个(希望可以做到)可可爱爱的甜文 警犬叔叔与迷路小柯基·二 第二天下午,天气仍然不见凉爽,烈日当空之下,黄璞依然带着昨天的遮阳帽,规规矩矩地在派出所门外等着。刚才他已经打过电话给罗刚了,对方却说他现在不在派出所里面,让他在外面等等。 不一会儿,罗刚穿着一整套一看就是地摊货的运动服,从派出所后头绕了出来,见到黄璞就朝他招手。 黄璞略带疑惑地走过去,还没打上照顾,罗刚就领着他往巷子里钻。 “警察叔叔,咱们去哪儿?”黄璞有点紧张地捏着书包的背带。 “去我家啊,那小子睡到中午十二点,刚起床不久。”罗刚回头看了他一眼,咧开嘴笑起来,“放心吧,我住的是民警宿舍,整栋楼除了警察就是警察家属,大概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了。” “哦……”被他看出了自己的谨慎,黄璞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过,有警惕心是好事,出门在外知道注意安全,值得表扬。”罗刚带他进到一栋有些陈旧的宿舍楼里,爬楼梯上了三楼,然后使劲拍响了门,“罗南洲!开门!” 罗刚猛砸一顿门,里头却没人来应,他一边从口袋里翻出钥匙,一边低声咒骂,“臭小子,肯定是故意的。” 进门之后,他绕过客厅,一脚踹开了某间房门。跟在他后头的黄璞探头去看,果然见到一个十四五岁的男生坐在里面,头上戴着大耳机,捧着手机吃鸡吃得正起劲。 “英语老师来了!你还顾着打游戏!”罗刚几步上前,一巴掌就把罗南洲头顶上的耳机给招呼了下来。 “什么老师,让他g——”一个“滚”字还没到嘴边,罗南洲瞥见罗刚身后的黄璞,本来的一脸不耐烦忽然变成了震惊。 “Hi, nice to meet you. My name is Paul. How are you today? Having fun?”黄璞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冲坐着的罗南洲伸出手来。 罗南洲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黄璞,看着他眉眼清秀、神采奕奕、笑容满面的样子,忽然发出一声怪叫,然后将黄璞和自己老爸一起推出了房间,“等等!我换套衣服!” 黄璞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了。他愣愣地看向一旁的罗刚,正好瞧见他在门后儿子看不见时,露出了几分温柔的老父亲微笑。 “之前故意跟他说,找了个退休教导主任,老太婆,来给他当家教。结果他一看见是个帅哥,就害羞了。”罗刚笑着跟黄璞解释,然后搭着他的肩,带他又回到客厅里,“来,先给你倒杯水。” 黄璞环顾四周,家里地方不大,随处可见木质家具和贴在墙上的大红奖状,桌面上还有喝到一半的茶和开封了的面包,生活气息浓郁。他稍微往外走了两步,见阳台上晾着几套校服和警察制服,还有几盆半死不活的盆栽。看起来,除了父子二人以外,并没有第三个人的痕迹。 “家里就我和这小子,我工作比较忙,平常就不怎么收拾了,所以比较乱。”罗刚拿着一杯水走出来,递给黄璞,“反正你也是男生,应该不介意吧?” 黄璞接过水摇了摇头,那边的房门又打开了。罗南洲已经换好了衣服,是附近一所不错的中学的校服。他还在拉扯着领口,但脸上信心满满,令黄璞不由得微笑起来。 “今天先试试看一个小时,你看行吗?”罗刚主动替黄璞取下书包,往罗南洲的房间里提。 “没问题。”黄璞一边往里走,一边东张西望着,瞅了两眼路过的厨房,感觉里头空荡荡的,脚下还是往罗南洲房间走去了。 “小子,规矩点!”罗刚扬手给罗南洲后脑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然后就出去了,顺手把门也带上。 黄璞便真的专心给罗南洲上起课来。这孩子底子确实薄弱,词汇量低于他这个年级的学生所需要的标准,语法也有些乱七八糟,口语更是结结巴巴的。但胜在他态度还不错,一个小时也不怎么分心,一直坐在书桌前,笨拙地读着课文。第一节课,黄璞只是先和他随意用英语交流了一下,聊聊兴趣爱好,看了看他之前的测验错题,顺便和他一块把这周末的英语功课给做完了。其实黄璞的专业课还没上多少,幸好罗南洲是个中学生,还算是可以当作朋友一样交谈,如果是个小学生,那他可真有点胆怯。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一个小时过得很快,罗南洲也面露倦意了。黄璞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给他布置作业,毕竟下回也不知道还来不来。 “呃,那个,we,唔,we always talk English?”罗南洲挠了挠脑袋,红着脸问他。 黄璞猜他的意思大概是问自己,会不会一直只和他说英文,忍不住笑着回答:“During tutorial, of course we will be speaking English all the time. 但是下课之后,我们可以讲中文啦。”他顺手在草稿纸上写下tutorial这个词,然后指了指词典,示意罗南洲自己查。 “嘻嘻,老师你英文讲得真好听,中文也好听。”罗南洲立刻嬉皮笑脸起来,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黄璞顿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抿嘴而笑,收拾起东西来。 敲门声响起,但还没等有人应,房门就被打开了,罗刚探头进来,“怎么样?你小子没捣乱吧?” “原来你也会敲门啊,下次不如等我自己在房间里的时候,你也敲了门再进来吧?”罗南洲翻个白眼,故意挪揄老爸。 “你——”罗刚正要破口大骂,扫了黄璞一眼,忍了下去,“那个,黄老师,今晚我们父子二人请你吃饭吧?” 黄璞还没搭话,罗南洲就大声抗议起来:“我约了同学去吃麦当劳!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你明明答应了的!” 罗刚还在回忆着,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黄璞也发话了:“不用了,警察叔——罗叔——罗爸爸,不用了,我回学校饭堂吃就行了。” “不行,怎么能让你来白干呢?臭小子去吃麦当劳,那我们也一块去吧。”罗刚大手一挥。 “不要!你不准去!你存心的!”罗南洲更加大声地抗议着。 “我为什么不准去?你去吃麦当劳的钱还不是老子出的!” “你想吃麦当劳你自己找另外一家去吃!反正不准和我们一起去!” 黄璞也不是不能理解,青春期的小男生肯定想要有更多自己的私人空间,和同学出去玩竟然还拖着个老爸,确实很尴尬。他见这两父子似乎又要吵起来,连忙背着书包站起来,“我,我不想吃麦当劳,罗爸爸,真的不用了。让弟弟出去玩会儿,放松一下吧,刚才他学习很认真了。” “黄老师不想吃麦当劳?”罗刚先是看了儿子一眼,似是在思索他刚才究竟学习得有多认真,然后故意笑着对黄璞说,“那我们吃别的去,让他自己去吃麦当劳,我们去吃更好的!” “哎?”黄璞还在发愣,罗刚已经拉着他的手臂,把他往外带了。 “我们去吃西餐,去吃必胜客,吃这小子吃不起的,哈哈!”罗刚又替黄璞背着书包,将那几本教材的重量给负在了自己的肩头,搂着黄璞一同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冲罗南洲来了一句,“吃完麦当劳别在外面玩太久,早点回来啊!” 警犬叔叔与迷路小柯基·三 黄璞是真没想到,罗刚竟然真的带他去吃必胜客了。 两个人分坐在桌子两旁,桌面上摆着一整个双人套餐的菜品,从沙拉到披萨到甜点,满满当当一桌。罗刚看起来比黄璞还要觉得新奇,用叉子戳着披萨上面的菠萝,皱着眉头看了好久。 “这玩意儿还能当菜啊……”罗刚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但没过多久就笑着对黄璞招呼,“吃啊,黄同学,别跟我客气,这顿饭就是谢你的。” 黄璞其实肚子也挺饿的,就没管这么多,直接上手掰披萨了,“谢谢警察叔叔,其实真不用请我吃饭,本来应该是我答谢你才对。” 罗刚挑了挑眉,将菠萝塞进嘴里,“我应该就比你大个十来岁吧,你喊我一声哥,我是担待得起的,天天’叔叔’’叔叔’的,我有这么显老吗?” 黄璞发出一声憋笑的声音,“唔,不老,挺帅的……” 罗刚毫不羞涩,摇头摆脑地叉了个鸡翅,“行,看在你慧眼识珠的份上,之后的补习课,你一节课收多少钱?直接说吧。” 黄璞却显得有些惊讶,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我没想着收钱来着……” “不收钱?真白干?那哪儿行啊?”罗刚连忙问,“虽然说太贵的我也出不起,但总不能让你每个星期倒贴钱跑过来,应付那臭小子,可费精力了。”他想了想,又小声问:“还是你不想再来了?” “不是!我愿意来!南洲挺好的,很聪明,就是基础差了点,但是不难教。”黄璞赶紧解释,“我是觉得,我自己现在也还是个学生,虽然确实是这个专业的,但是也没啥经验,不能保证一定教出特别好的成绩来,我觉得我还没资格问你要钱。” 罗刚愣了愣,然后微笑起来,一边吃一边说:“也对,你这人挺实在的,我欣赏你。” 黄璞忽然有些脸热起来,小口小口地咬着披萨边,低头不语。 “那不如这样吧,以后你周日下午来,每次你来上完课之后,晚饭都包在我身上了,就算是付你的酬劳。当然,肯定不会顿顿必胜客,偶尔也会吃点便宜的,但是保证不让你饿肚子,你看怎么样?”罗刚正正经经地向他提议。 黄璞追问:“所以是每个星期都一起吃?” “对,实在不行我自己在家给你做饭。”罗刚爽快回答。 黄璞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着一点清亮的光,“好呀,这个条件不错。” 罗刚被他的笑晃了一晃眼,差点被沙拉生菜呛着,赶紧大咽几口柠檬水,眼神瞥向了别处。 两人沉默不语地吃了一会儿,旁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坐在婴儿椅上的小孩把儿童套餐里的果汁弄倒了,引起一阵忙乱。 “警察叔叔,我……”黄璞有些欲言又止,视线落在了地面泼洒的橙黄上。 “你是不是想问,我家里为什么就我们父子两个?”罗刚接了话头。 黄璞轻轻点了点头,“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是怕之后和南洲聊天,一不小心说错话而已。” 罗刚沉默了一会儿,黄璞都以为他是不打算讲了。 那一摊橙汁被店员用拖把清理干净,椅子上的小孩继续开心地吃着雪糕。餐厅里的灯光很温暖。 “就是我自己没本事呗,他另一个爸,跑了。”罗刚的声音中有难以抹去的苦涩,被压在了芝士和小番茄之下,酸甜苦辣都搅拌在了一块,“只能怪我自己,早几年工作太忙了,那小子出生之后,我只顾着办案上班,忽略了他爸。后来他爸想要重返职场,说先去国外进修一两年,我觉得也挺好,总不能人家辛辛苦苦生了个孩子,在家呆了这么久,一下子推出去和年轻人竞争,什么把握都没有。没想到他去了就不想回来了。” 黄璞听出了他的心酸,一时间有些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他在那边又找了个老外,还是个女的,现在又生了一个了。”罗刚将最后一口披萨塞进嘴里,“不过这样也好,他现在在国外工资很高,抚养费每个月都会打过来,所以那小子的上学和生活开销都有他爸兜底,基本上他想要啥买啥了,不怎么缺钱。他还说,之后儿子要是也想出国读书,可以过去找他,有他在那边照应一下,也比较好。” “可是如果南洲也出国读书了,那你——”黄璞一时嘴快,说到一半才尴尬改口,“他肯定以后也会回来的。” 罗刚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只将最后那一份红丝绒蛋糕的盘子拉到黄璞跟前,“吃吧,最后一个了。” 黄璞摇了摇头,“留着打包回去给弟弟吧。” “你别管他,那小子不爱吃这种甜的,你吃吧。”罗刚看着他,神色又温柔下来,“你要是吃不完,我们就一人一半,别浪费了。” “好。”黄璞提起甜点勺,挖下一角蛋糕,送进嘴里。他咬着勺子,余光偷看着对面的罗刚,舌尖顶开细滑的奶油,将甜味推入喉中。 罗刚也勺着蛋糕,若有所思地吃着,两人一人一边,一勺一勺地,渐渐解决了同一份甜品。小勺与瓷盘相碰时发出轻微声响,不知在他们各自的思绪中,打着什么样的节拍。偶尔两勺相蹭,无声地分享了对方口腔中的温度。 到了第二个星期,黄璞依照约定,准时过来给罗南洲上课。这一回,罗南洲没穿校服,而是换了一整套有些古怪的宽大衣服,长袖长裤,还踩着一双AJ在家里走来走去,头发看起来也抹了东西。黄璞心里有些奇怪,但没管这么多,照常给他讲题目。 “Why’s your dad not here today?”黄璞故意用英文问他,显得只是一次普通的口语训练。 “He is sleeping, because……呃,夜班怎么说?”罗南洲还是会一直用中文问他问题。 “Night shift。”黄璞轻声回答,心里忍不住想,没想到罗刚干了这么多年了,好歹算是个干部,竟然也免不了这种辛苦的轮班。真是不容易啊…… 下课之后,罗刚的卧室依然房门紧闭,想必还没有睡醒。黄璞打算自己回学校了,罗南洲却喊住他。 “我爸给我钱了,说让我们两个出去吃,你想吃啥都可以。”罗南洲清了清嗓子,似乎在故意压低自己的声线。 “算了,我回去学校吃饭堂就行了,要是你爸问起,就说我约了同学就行。”黄璞见他似乎有些失望,想了想,又补充,“你就说你把钱给我了,别告诉他,你自己留着当零花钱吧。” 罗南洲没想到他还给自己出这种主意,一时有些意外,心里也挺高兴,毕竟老罗给他的钱金额不小,这下私房钱可有一大笔进账了。 可等黄璞走了之后,他才忽然想起,自己也还没吃晚饭呢! 不能叫外卖,不然会被老罗发现,只能自己出去吃了,回来还得记得给老罗带一份。一个人能吃啥?还不是麦当劳。 罗南洲狠狠地啃了一口鸡腿堡,在心里默默算着账。一会儿给老罗随便带份饺子算了,这顿省一省,下顿也省一省,多省几顿,等钱凑够了,再请Paul老师吃烛光晚餐。 等罗刚终于爬起床,给他买的饺子已经放在桌面上了,放得太久早就凉了,面皮也有些糊作一团。罗南洲又躲在房间里吃鸡,罗刚没指望这小子能主动出来替老父亲热热晚饭,懒得去管他,随手发了条信息给黄璞,问他晚上吃了什么。 “和同学有约,没和弟弟一起吃,下回再补一次大的吧。”后面还跟着一个奇奇怪怪的表情图,罗刚也没大看明白是啥意思。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睡了一整天,饿得他胃疼。 “游戏别打了!赶快刷牙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罗刚一边闭着眼睛倒醋,一边冲房间里大喊。 警犬叔叔与迷路小柯基·四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每周黄璞都会来给罗南洲上课。大多数时候,罗刚都休息在家,偶尔会遇到他在值班,或者值班完了需要休息。只要罗刚在,他都依照约定请黄璞吃晚饭,有时候是酸菜鱼,有时候是老鸭粉丝汤,有时候会在家自己炒饭吃,还有一次叫过外卖寿司。罗刚不在的那几次,他也有提前给钱给儿子,两个好哥们一块去吃过麦当劳,麻辣烫,还吃过超辣的重庆小面。 黄璞逐渐和这父子俩混熟了,跟罗南洲有说有笑,会聊游戏和电影,还会骂学校的老师。黄璞总觉得自己应该多给弟弟讲讲学习的重要性,鼓励他多用点功,以后可以考个好大学,但每回都被罗南洲带进沟里,变成了一起吐槽惨无人道的中学生活。 至于和罗刚,则通常都在聊罗南洲的学习。 “那臭小子这回月考英语及格了,他说老师还在班上点名表扬他,多亏了你的功劳。”晚饭后下起了大雨,罗刚开车送黄璞回学校宿舍,“下次我们仨出去吃顿好的吧,打火锅?” “我看见他的试卷了,确实有很大进步,就是听力错得有点多,”黄璞一直在翻着手机,同时分神和他聊着,“不知道是不是我口语发音不标准,感觉我自己也需要提升一下……” “你已经很厉害了,老实跟你说,我自己一开始其实也没抱这么大信心,哈哈哈。”罗刚打了转向灯,嘀嗒作响的声音在雨声中依然醒目,“这小子其实脑子不笨,理科挺好的,数学一直在班里排前几名,上了中学之后物理化学也不错,语文是差了点,但好歹中国人,会写字会背点古诗,差不多得了。偏偏现在的孩子得学英语,这方面我就成文盲了,就是有心想给他辅导功课我也辅导不来。” 黄璞没有回答,依然低头看着手机,像是没有听见。 车子掉了个头。罗刚看着两侧的后视镜,顺便扫了一眼黄璞,“女朋友找?还是男朋友?” 黄璞这才抬头,立刻笑了出来,“不是,舍友说宿舍钥匙没带,在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而已。” “嗯。”罗刚随意应了一声。 车子在往雨云的方向走,逐渐驶入了越来越大的暴雨之中,砸得车窗噼啪作响。 我什么时候能去考个驾照呢?黄璞心里想着。 “罗南洲他,”罗刚淡然开口,“好像对你有点意思。” “啊?!”黄璞难以置信地大呼。 罗刚嘴角蔓起笑意,“从你这个反应来看,你应该对他没兴趣?” “……他才初叁啊,”黄璞的心乱得如同那两根来回扫动忙个不停的雨刷,“早恋也该找个学校里的小同学吧,怎么可能会对我有兴趣,你会错意了吧?” “早恋?他小子敢?我抽断他的腿!”罗刚轻拍着方向盘,“估计他就是看你,唔,长得好看?” 黄璞有些脸红,转过去看着窗外的水帘,除了白花花的雨滴之外就啥也看不见了,“我哪里好看了?” “你很好看啊,我觉得你很好看。”罗刚专注看着前方。 他们没有再交谈,直到车子逐渐离开雨最大的区域,停在了黄璞的学校门口。 黄璞低头在书包里翻着雨伞,“你放心吧,虽然弟弟是个不错的孩子,但我对小男生真的不来电。”说完,他就下车了。 罗刚在车里思考着他最后的这句话,对小男生不来电,莫非对老男人来电?他是这个意思吗?还是自己想多了? 忽然,后方响起几声喇叭,罗刚这才连忙开车向前,让出唯一的一个临时停车位置。 又过了两周,一个周五,罗刚忽然打电话给黄璞。黄璞那会儿刚下选修课,看见电话时好一顿疑惑,毕竟罗刚从来没打过电话给他,甚至连微信语音都很少,一直是打字交流,也不知道忽然出什么事了。 “喂?小黄啊,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的,你这周末有空吗?我这边有个比较重要的工作任务,估计今晚整晚和明天都要上班,你方不方便现在过来我家,替我看着那臭小子。他快期末考了,我怕他一个人在家,晚上不做作业,通宵打游戏。” “我应该有空……”黄璞的话还没说完,另一端的罗刚就急吼吼地接了下去。 “那就好,那就干脆你带套衣服过来,因为我不知道晚上几点才能结束,要是太晚了你就直接在我家睡吧。不是让你一直给那小子上课,你不用担心,你在家里看着他,然后做自己的事情就好。”罗刚语速很快,不停地交待着一些琐事,似乎有点着急,“钱我提前给他了,要吃饭或者买东西问他要就行,别跟我客气,也别让那小子乱吃东西,麦当劳吃太多一会儿他又上火流鼻血。” 黄璞正要一一答应下来,又听见罗刚似乎在跟他那边的人讲了些什么,很快他就说要忙,然后挂断了。 黄璞有些无奈,但还是推了下午和同学的电影,回宿舍收拾了两套衣服,连牙刷毛巾啥的也装进包里,算着时间坐公交去了罗刚家。 罗南洲刚放学回来,满身大汗,在家门口见到黄璞,十分惊讶。 “你爸说,让我今晚过来陪你,你还不知道?”黄璞笑着看他开门。 罗南洲进门之后果然发现了罗刚留的字条,然后立刻去洗了个澡,吹了头发,换了一身看起来崭新的休闲套装。 黄璞稍微有些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只能尴尬笑笑,拿出自己的电脑来做作业。 两人后来叫了沙县小吃的外卖做晚餐,黄璞先给罗南洲辅导了英语功课,然后还是陪他吃了一会儿鸡,之后轮流洗了澡。 “今晚你睡我爸那屋吧,他估计晚上不回来了。”罗南洲的睡衣竟然是穿旧了的校服。 “不了,那是你爸爸的房间,我去睡不太好。”黄璞晃了晃手中的牙刷,示意罗南洲不用给他找新的,“而且万一他半夜回来了,也好留给他休息。我睡沙发就行了。” “那……要不你过来和我一起睡?”罗南洲的脸有点红。 黄璞笑了起来:“半夜我俩互相抢被子吗?不用了,你们家沙发挺舒服的。” 罗南洲只好给他找了枕头和被子,在沙发上搭出一张床来。老罗之前把家里的桌椅板凳都给换成中式的,这布艺沙发还是他强烈要求保留的,幸好没也给换了。 “快去睡吧,我答应了你爸,不准让你熬夜的。”黄璞将罗南洲送回了他的房间,“别躲在被窝里打游戏啊,等明天起床了我再陪你玩。” 家里很快就熄了灯,黄璞躺在了沙发上,但也睡不着。其实他自己平常就经常熬夜,有时是因为学业,有时是和舍友一起刷剧,有时是单纯不想睡。 他躺在客厅里,可以从窗帘的缝隙中窥探到阳台之外的景象,低矮的宿舍楼外面还有更多建筑,派出所的警灯彻夜亮着,再远点还有同样通宵营业的便利店,路灯,车灯,别人家的灯,月光反而黯淡了下去。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呢? 不知过了多久,黄璞逐渐闭上了眼睛。 梦境尚未清晰,忽然便有了开门的声音。他慢慢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正见到警服搭在肩上的罗刚进门来。罗刚开门和脱鞋的动作都极轻,大概是怕惊扰到已经睡着了的儿子。但在走进客厅之后,他见到了昏暗之中的黄璞,却有些吓了一跳。 “你怎么睡这儿了?”罗刚的声音有些嘶哑。 黄璞正要回答,在视力适应了黑暗之后,那从窗帘的缝隙中漏入的微光,却令他看清了罗刚的脸。 他看起来疲倦,憔悴,这些都很正常,可他为什么会流露出哀伤? 警犬叔叔与迷路小柯基·五 黄璞从沙发上站起,赤脚踩在地面上,“工作做完了?” “是啊……”罗刚低垂下头,肩头的警服却滑落到地上,他蹲下身子去捡,话音也像是飘向地面,“你继续睡吧。” 黄璞却跟着蹲了下去,伸手和他一起捡起衣服,没有回答,只是透过黑暗看着他。 “本来今天可以让他去他爷爷奶奶那儿过周末的,平常偶尔也会让他去陪陪老人家。但这两天他爷爷病了,他奶奶腿脚不好,就不想再麻烦他们两个老人,所以只好临时找你来。”罗刚站了起来,见黄璞跟着站起,在昏暗之中,并没有退却的表现,“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黄璞轻声应了,仍是赤脚走开,没有开灯,摸黑倒了一杯水,又回到罗刚面前,递给他。 罗刚握着那杯水,使劲吸了吸鼻子。 黄璞转过身去,将那层薄薄的窗帘拉开,然后推开了阳台门。 清凉的夜风立即灌入了室内,伴随着的是夜车的刹车声,大概是从很远很远处传来的重物掉落声,飞机开始靠近陆地时的滑翔声——那些只有在寂静之中才会被察觉到的声音,偏偏也在讽刺地告诉人们,此刻明明就算不上寂静。 “我以前一直以为,旧城区的晚上应该是一片漆黑的,毕竟大家都休息了,没想到……”黄璞先走出了阳台,脚心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令他更加清醒。 罗刚知道他的意思,他想听自己讲讲,但他却不会直接开口问,选择权依然在自己手上。罗刚想要的感情,如同手中的那杯水一样,澄澈,熟悉,是近在咫尺的、最普通的东西,也是最不可或缺的。 “一个女人,昨天报案,说自己在上小学的女儿丢了。我们查了一下,她的前夫嫌疑最大,离婚闹得很凶,还有暴力倾向,法院都禁止他再靠近前妻。”罗刚跟在黄璞后面,也出了阳台,“今天早上刚发现点踪迹,他抢了人家的手机给女儿打电话,把她骗了出来,然后藏起来了。本来他要是没这种暴力前科,我们估计也只能当做家庭纠纷处理,带着她妈一起上门,好歹要个说法,但是这男人有点不太稳定,手机的主人也报了案,所以我们部署好了,要去把小女孩带出来,顺便把这男人逮住。” 黄璞安静地听着,罗刚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发颤。 “结果我们冲上去,那男的直接发狠,把女儿从四楼,推了下去。” 黄璞心里一惊,浑身发凉。 “四楼,说高也不算太高,要是再高点,估计当场人就没了。偏偏那会儿小女孩还有一口气,我们肯定赶紧送医院。”罗刚的话中鼻音越来越重,“抢救了几个小时,其他人去处理那个男的了,我们几个和那妈妈一起在医院里等着……” 黄璞听见了几声压抑的抽泣。 “……还是没救回来。” 这是黄璞预料到了的结果,令人痛心。他扭头看向一旁的罗刚,见他将那一杯水放在了窗沿上,然后以双手捂着脸,小声地哭着。黄璞张了张口,想要安慰他,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干了这么多年,生离死别其实也见过不少了,我以为自己会慢慢习惯,可是那个小姑娘这么小……”罗刚抹了一把脸,目光远眺向仍在闪烁着的派出所警灯,“她才比罗南洲小几岁,还什么都不懂。为什么两口子自己日子没过好,就非要牵扯到孩子呢?” 从这话中,黄璞能听出罗刚的触景生情,但他依旧不知道如何安慰。罗南洲现在过得其实还不错,其中多亏了罗刚的努力,但即便用这个去安抚他,只怕依然不能那个无辜小女孩给他带来的冲击。 “再怎么习惯,也不可能习惯这种事的。”黄璞轻声说,“不可能习惯无辜的人遭遇厄运,不可能习惯弱小的人被欺凌……” 罗刚也稍微偏过头来,看向黄璞。 “我本来以为,能救回来……”他轻轻靠向了黄璞的肩头,涌出的泪水没入睡衣之中。 黄璞心里一痛,伸手轻轻抱住罗刚,将他搂在怀里。罗刚身上弥漫着各种复杂的气味,汽车的空调味,医院里的消毒水气息,还有些许泥土的味道。 罗刚的低泣声传递在黄璞的胸口之上,直抵他的心中。 是不是每一个父亲,在一生中,都会有这一刻?黄璞忍不住这么想。还是,这只是属于一个民警的发泄?尽了力,却始终无法保证什么。 罗刚的哭泣由急促的喘息,逐渐化成了无声的流泪。他一直倚靠在黄璞身上,从这个年轻人的体温中默默汲取着一丝安宁。 或许他需要的只是哭一场。 深夜之中,一声大货车的喇叭从远处传来,虽然不再刺耳,但足够让相拥的两人忽然醒悟。罗刚缓缓站直,又取过那杯水,一饮而尽。 “你去睡吧,很晚了。”罗刚擦了擦嘴巴,没有再看向黄璞。 “嗯。”黄璞应了一声,心里有些犹豫,但困意也开始扰乱他的神智了,他确实有点累。 “今天谢谢你。”罗刚又说了一句,然后推开门,让黄璞先走进来。 黄璞躺回到沙发上,感觉到自己的领口有些凉意,大概是被刚才罗刚的眼泪沾湿了。他微睁着眼睛,看见罗刚收拾起衣服,摸黑进了浴室,然后传出了一些水声。 没等到罗刚洗完澡出来,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黄璞是自然醒的,罗刚竟然已经起床了,烧了热水,在泡茶喝。 黄璞低着头,趁他不注意赶紧溜进洗手间,胡乱刷牙洗脸,随便理了理头发,又要偷偷溜出去。没想到罗刚刚好站在洗手间门外,黄璞一出来就撞见了他。 “早。”罗刚看起来已经和昨晚判若两人,恢复了平常那副随随便便却又十分稳重的样子,给他递了一杯茶。 黄璞接过茶,脑子里还有昨晚梦境的残影。他愣愣地望着罗刚,没有吱声。 忽然,罗刚伸出手来,抚向他的面颊,带着厚茧的指腹轻蹭在他的下颌。 黄璞吓得动也不敢动,睫毛微颤,眼睛却舍不得眨一下,只看着罗刚,而罗刚也正看着他。 “……压着什么了?”罗刚扯着嘴角微笑,“你这儿,睡出了一道红印子。” “啊。”黄璞这才应了一声,随后也跟着笑起来,“可能是枕头吧。” 两人一起走出客厅,罗南洲也起床了,顶着个鸡窝头去洗漱。 黄璞收拾着沙发上的被铺,而罗刚则进了厨房,没过多久就又走了出来,对罗南洲大声说:“去外面买点早餐回来!” “为什么要我去?”罗南洲甩着手臂走进房间,“你自己去!” “快点,我给钱你,买剩下的归你了。”罗刚从钱包里找出一张二十块来。 罗南洲又甩着手臂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拿了钱,一声不吭地出门去。 “多买点儿啊!豆浆,多买几个包子!”罗刚冲门口又喊了一句,然后转身去抱起刚才黄璞迭好的被子,往房间走。 下一刻,一对手臂搭在了他的腰上,后背有温暖躯体贴近。 黄璞从后环抱住了罗刚,轻柔地收紧双臂,面颊贴在了他的背上。 警犬叔叔与迷路小柯基·六 wu yezhen.co m 罗刚双手一松,被子掉落到脚边,再次乱成一团。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又怎会毫无感觉?每周见面时忽然在心里涌现的喜悦,毫无意义却乐此不疲的闲聊,如有似无的身体接触,玩笑话之中的几分认真,还有分别时一瞬即逝的对望。黄璞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罗刚怎会不知道?怎会不心动? 他也清晰记得昨晚相拥时,黄璞虽然一言不发,但在安静的陪伴之中,他能感受到那一份柔和的温情,还有心疼。 此刻,黄璞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抱住了他,他已能感觉到千言万语,在他们相触的几寸肌肤之中流动着。 罗刚垂下双手,握住腰间的手掌。 五年了,前夫离开他已五年,因为罗南洲还小,而罗刚心里也很清楚,拖家带口的条件之下再难找到纯粹的感情,而谈判之下的婚姻却又免不了对孩子造成影响,因此他选择了醉心于工作。但在茶余饭后,罗南洲没有给他找麻烦的时候,罗刚亦不免寂寞,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与人交往的能力。黄璞却像一只迷路的小狗,误打误撞地吸引到了他的注意。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b t.c om 真想告诉他,自己喜欢他,想照顾他,也想被他照顾。罗刚握着黄璞的手腕,在他的臂弯之中转过身来,直面黄璞的目光,果不其然,他看见了黄璞眼中盛满的坚定。 罗刚似乎想要问些什么:“你……” “包子就剩俩了,我给多买了一根油条和一个馒头。”罗南洲一边开门,一边说着,走了进来。 两人立刻同时松手,黄璞转过身坐到沙发上,罗刚则蹲下来拾起刚才掉了的被子。 罗南洲手里提着早餐,看着面前这皆是满面通红的两人,皱起了眉头。他虽然没看清之前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肯定有些他不知道的事。 罗刚抱着被铺进了房,黄璞则过来接了罗南洲买回来的东西,将吃的摆满了一桌。叁个人一起解决了一顿早餐,期间罗刚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罗南洲昨晚的情况,问他作业做了多少,有没有偷偷打游戏,几点睡的。而罗南洲应该是对罗刚的加班已习以为常了,丝毫不关心他的工作内容,也没问他昨晚是几点回来的。 吃完早餐,黄璞就收拾东西回学校了。罗刚提出要开车送他,但他拒绝了。 出门时,他们四目相接一霎,彼此都心中一跳。但终究什么也没有发生,黄璞坐上了周末的公交,甚至没有心思去惊讶非高峰期的客流量稀少,心里满满的都是罗刚看着他时的眼神。 再到下周,黄璞过来给罗南洲上课的时候,罗刚又加班去了,家里只有罗南洲一个人。 这一次,黄璞觉得罗南洲似乎有点不一样,不是之前那种笨拙但可爱的,将自己打扮出来的不同,反而显得有些欲言又止,不再像以前那样活跃。 “怎么了?做作业太累了吗?”黄璞收拾着课本,主动问他。 罗南洲只是摇摇头,低头盯着试卷,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黄璞将东西放进包里,“你爸今晚不在,你晚上准备吃什么?” “听你的。”罗南洲抬眼看他。 黄璞略一沉思,背起书包站起来,“我还是回学校吧,钱你自己攒着,你爸问起来就说——” “我喜欢你。”罗南洲脱口而出。 黄璞愣住了。 一支笔从桌面滚落到地上,嘀嗒一声响。 “我,我想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都行,如果你没想法的话,我带你去喜来登酒店吃西餐。”罗南洲也站了起来,涨红了脸,但毫不胆怯地直看着黄璞。 黄璞的表情柔软下来,他并不觉得尴尬,毕竟罗南洲的那一点年轻而真挚的热情,他也并非没有察觉,谁又不会被一个少年人的温柔和真诚所打动呢?但黄璞露出了惋惜而感动的微笑,温柔地开口:“南洲,我……谢谢你,但是——” “行了,不用但是了。”罗南洲立刻知道他被拒绝了,除了满面通红之外,眼角竟然也挂上了点水珠,“我就是想你做我的男朋友……而已……” “我知道,南洲,很可惜,我不能做你的男朋友。”黄璞将手搭到了他的肩上。 “是因为我比你小吗?”罗南洲带着鼻音追问。 “这是部分原因,你比我小,而且你还是个未成年的中学生,”黄璞蹲下身,去捡那支掉到地上的笔,“还是我的学生。” “不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他身后的罗南洲又生硬地问。 黄璞的手抖了抖,好不容易才握紧了那支笔。他站起身来,将笔轻巧地放回到桌面上,注意着不发出一点声音。但他没有回答罗南洲的问题,只是看了他一眼,说了声“再见”,就朝外面走。 “是我爸,对不对?” 罗南洲略带怒意的话语却追上了他的步伐。黄璞心中一震,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被他自己所压制着、克制着的感情,在罗南洲的一再追问之下,无可奈何地暴露了。 黄璞喜欢罗刚,连他儿子都察觉到了,或许连罗刚本人也察觉到了,但黄璞自己却,说不出口。 太荒唐了,也太危险了,这会伤害到罗南洲幼小的心灵吗?可是,黄璞自己也并非那么老练的一个人,只是个想要和欣赏的人在一起的寻常男生。黄璞忽然又想起,这一整个星期,罗刚都没找过他,是想要逃避吗?还是拒绝? 黄璞重新转过身来,略带歉意地看着罗南洲,鼓足勇气点头,“……是。” 罗南洲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崩塌了,他怒气冲冲地朝黄璞的方向走过来。黄璞还以为他要和自己打架,连连后退,眼睛都要闭起来了,没想到罗南洲只与他擦肩而过,然后就冲出了家门。 黄璞脑子里一瞬空白,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拔腿要去追罗南洲。可罗南洲早就没影了,黄璞在楼梯间里跑上跑下,但为时已晚。他又担心家里没人看着门,罗南洲不知道有没有带着钥匙,要是任由门开着说不定会有贼,他只好又折返回家中。 派出所已经过了换班的时间,罗刚其实早就可以下班了,他换下了警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洗干净茶杯,甚至还给办公室扫了扫地,浇了浇花,消毒了一下门把手。 但他就是不想现在回家。 罗刚知道,这会儿黄璞可能和罗南洲在家里吃饭,他不想回去面对那叁人一桌的尴尬局面。并非他不想和黄璞见面,也并非他不想要回应黄璞的感情,可是罗南洲那小子明显就……唉,当爹艰难啊。 他很喜欢黄璞,或许比黄璞能意识到的还要多。 罗刚从黄璞身上看到了朝气,看到了善解人意,看到了生活气息,还看到了令他心动的将来。和大多数中年带娃的单身汉不同,他并不想找个贤妻良母来照顾家庭,因为曾几何时,他的前夫就是那个贤夫良母。罗刚清楚知道,那种婚姻模式并不适合自己,最后肯定还是走不通的。他一直想找个真正情投意合的人,大家都无需太过委屈,只要一起舒舒服服地生活在一起,彼此迁就,彼此享受。 问题就是在于,和黄璞相处,真的太令他感到舒适了。 从性格上来看,黄璞看起来是个完美的结婚对象,但他始终还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还是自己儿子的补习老师,就算他对自己有感觉,也不可能会把大好青春浪费在自己身上吧! 罗刚在派出所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就是不想回去碰见黄璞,他总觉得只要两人一见面,事情就会失控了。如果任由这点小情绪自己消散,说不定还不会出什么乱子。 结果黄璞打了八次电话给他,他终于壮着胆子接听,一打开就是黄璞的哭腔:“弟弟不见了!” 警犬叔叔与迷路小柯基·八 早上十点,罗南洲坚持要亲自去黄璞的宿舍接他,早早就收拾好出门,坐公交到了黄璞学校门口,还带着一支玫瑰。黄璞也穿上了新衣服,先笑纳了他的玫瑰花,然后和罗南洲一起,把花送给了正下班的清洁工阿姨。 两人先去看了场电影,是他们都挺喜欢的超级英雄片,一块分吃了一桶爆米花;然后在商场里随便逛了逛,罗南洲在书店里看上了一本新出的流行小说,黄璞出钱给他买了;中午,本来罗南洲还想和他去吃西餐,但黄璞说既然要去大酒店壕一把,不如改成中午去吃海鲜自助,价格差不多,但叁文鱼能吃到饱,于是他们便狠狠扫荡了一顿;吃完饭之后,两人又去潮流地下商场打街机,投篮和夹公仔都玩了好几轮,玩累了就钻进大头贴的隔间里席地而坐,拍了十几张搂来抱去的合影,两个人对着镜头一起比心;在晚饭点之前,一天的约会以一起去排队喝网红奶茶结束。 “今天开不开心呀?”黄璞和罗南洲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在夕阳下走着。 “很开心啊,之后可以回去跟他们说,我跟一个大学生谈过恋爱了。”罗南洲这话其实也是开玩笑,但今天确实玩得很过瘾,黄璞和他本来就聊得来,他可以随便乱说话也不会被大人骂,更别提除了自助餐以外,其他的开销其实都是黄璞掏的钱。 “但是,你是不是……”罗南洲的话里忽然又有了点酸味,“其实比较期待晚上?” “嗯?”黄璞反应了过来,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罗南洲,“南洲,你是目前为止,我交到过最完美的男朋友。但是我们以后,肯定都会各自拥有更好的,特别是你,以后一定会找到一个非常非常爱你的人。” 罗南洲看着他,脸红了。 他们正好站在了斑马线的一端,红灯的慢速嘀嗒声几乎要将他们交谈的声音都给掩盖过去,车流也轰鸣着。 到绿灯亮起,倒计时的声音响起,黄璞微笑着重新看向马路对面。那边是他们的目的地,按照计划,他今天需要把罗南洲送到他爷爷奶奶的家里。 黄璞看到那头,那个他想要等的人,恰好也在等着他。 罗刚站在对面,肩头披着晚霞。 “没想到,警察叔叔你竟然还会这样打扮。”黄璞悄悄打量着身旁的罗刚,眼神落在了第一次见他穿的机车皮夹克上,还有他的马丁靴。 罗刚一身休闲装,和平常的不管是警服还是日常装扮都差别极大。他当然不会告诉黄璞,这是他专门留着约会时穿的衣服,而且只有这一套,下次约会得买新衣服了。 刚才两人一起送罗南洲上楼,将他交给爷爷奶奶。老夫妇其实是罗刚前夫的父母,老人家并没有跟着一起出国,这些年和罗刚依然保持着正常的亲戚关系,对大孙子也是疼爱有加。罗南洲会在爷爷奶奶家过一整个周末,今晚黄璞和罗刚也是早就计划好的,给儿子找到了安排,他们就可以享受一点自己的时间。 “听说你以前不是派出所的民警,是很正经的刑警?”黄璞问他。 “民警也很正经啊,我们扫黄组每次出任务,都必须做到最正经!”罗刚故意板起脸来,但说教表情撑不过叁秒,就立刻柔软下来,“……以前确实是刑侦队的,方便照顾儿子上下学,就申请调过来了。” 黄璞在心中轻声对自己说,真是一点也不可惜,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略带崇拜地看了罗刚一眼。 “你们今天玩挺累的吧?现在还有力气吗?”罗刚放松地和黄璞并肩而行,外表看上去十分自在,但反复从口袋里掏出又塞入的双手,透露了他的紧张。 黄璞的余光一直胡乱瞥着,在街边的商铺和罗刚身上来回游离,“不算很累,反正我都考完试了,明天也没事做。” “那晚上想吃什么?你们没吃成西餐,要不要现在去?”罗刚在接连闪烁的街灯缝隙之间偷看着黄璞,悄悄观察着他脸上不断变化着的色彩。 “唔……”黄璞低头想了想,忽然笑了出来,“佳佳早餐店,现在还开着吗?” 罗刚立刻回忆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事,在路中间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大笑。 “他们家也有做宵夜,走吧,我们现在去应该能吃上。对了,你们美食社最近怎么样了?”罗刚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他们要改走另一条路才能回到家附近。 路过一个拐角,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横冲直撞而来。黄璞稍微侧身闪过,将路让给为了生计几乎不要命的辛苦人,他的半边身子因此撞在了罗刚的手臂上。等电动车开过之后,他的手已被罗刚牵起,手掌被他握在手中。 穿过人潮拥挤的步行街,钻进旺中带静的小巷,一直到那日黄璞来回转了半天却还是迷路了的地方,罗刚都一直牵着他,自然而然地,带着他,一直朝前走。 佳佳早餐的美食名不虚传,本来只常见于早餐中的炒面煎饺一类,不论放在什么时候吃,都美味得令人觉得满足。罗刚和店主似乎很熟,进门的时候打了招呼,海吃胡喝一顿之后,店主甚至不想收他的钱。但有公职在身的罗刚当然不敢吃白食,扫码付款等信号的时候还和店主寒暄了两句。 “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改天要过来再拍照吗?”刚才吃饭的时候,罗刚将夹克脱了下来,现在随意地搭在肩头,颇为潇洒的样子让黄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嗯,下次可以带同学一起来,反正也不贵。”黄璞和他一起走出巷子,站在两条小道交汇的地方,正好停在了一盏昏黄的路灯之下。 民居深处自然比不上大马路那般灯火通明,但这一盏斜斜挂着的街灯,不知是多少人结束工作后,归家时的一点依靠。 黄璞站在那里,左边是往大马路的方向,也是他一次来罗刚家那天,他们一前一后走过的路,右边则通往家里。 他停住没有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而这一次,罗刚不在他前面,而在他身旁。 黄璞在暖色的尘雾之间看向罗刚,正见到罗刚低下头来,一切顺理成章。 他们自然地亲吻着对方,和想象中的差不多,有深夜豆浆的味道。 罗刚的粗糙的下颌蹭在了黄璞的面颊上,刺痒的感觉却令黄璞双膝发软。 晕头转向之中,黄璞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又要迷路了,但这一次,是安全的。 片刻之后—— 小柯基:……叔叔,你刚才是不是? 警犬叔叔:嗯?什么? 小柯基:就是……你刚才亲我的时候…… 警犬叔叔:(一脸无辜) 小柯基:你是不是趁机掐我屁股了? 警犬叔叔:(没有回答) 小柯基:你还在掐!放手啦! 瀑城之巅·一 “开城门——!” 门楼上一声长喝,两侧沉重铁链刺耳吱呀,国都瀑城城门大开。一支轻装上阵、人数不多的骑兵鱼贯而入,领头的是城中无人不识的大将军洛安。他的身侧跟着一名身披宝蓝斗篷、面容圆润清秀的年轻男子,骑着洛将军的宝驹狻猊,仅落后洛将军须臾,几乎与他并行入城。 队伍未做停留,直接往宫殿而入。沿途百姓无不停下脚步,对着将士们鞠躬行礼。 消息已由边境传回瀑城,洛将军带领的这一支精锐,在与异族蛮夷的短兵相接之中,遭受重创。虽仍获小胜,但折损数名将士,其中还包括洛将军年仅十八的独子。百姓们心知肚明,这次回朝,于洛将军而言,绝非喜事。 但那位年轻男子,又是谁呢?瞧他的一身打扮,既无戎甲又无兵器,脸庞犹有稚气,驭马之姿亦不算熟稔,但眼中坚定,神情严肃,倒有几分国师大人的模样。 “洛将军!”宫中的侍从一见到来人,忙不迭地上前牵住洛安的马。马上将帅一跃落地,几乎毫不停歇便提腿往里走。 “陛下呢?”洛安一边走一边解着盔甲,甚至没有回头看那侍从一眼。 “陛下在议事厅,和国师大人在一起。”侍从才将他的马拉到一边,急急忙忙就追上来,捡着他不断扔到地上的护甲。 “国师大人?”洛安停下脚步,“老乌鸦在这儿?” 这称呼大概只有洛将军能喊出口了。洛安与国师麦迪文、当朝皇帝林恩是总角之交,洛将军是将门之后,常年征战在外,国师大人是承其父母衣钵的护国大法师,终身驻守逆风高塔,二人皆是瀑城上下人人仰望的大英雄。 “他竟然在这儿?”洛安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看向这才赶上他步伐的年轻法师,“我们找了他这么久,在外头攀山涉水,原来他竟躲在宫中,让我们白白担心!” 才从马上下来的凯珈显然仍晕头转向,气喘吁吁着,“呼……其实我先前也有想过,老师会不会是到宫里来了,但我又想到,若只是进宫里,老师应当会同我说一声……” 一旁的侍从这才知晓,原来此人就是国师大人在逆风高塔中的徒弟,也是国师唯一的弟子,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的一个男孩。 “原来你也早就料到那老乌鸦会在宫里?”洛安更加吃惊,朝前迈了一步,逼近至凯珈面前。 凯珈似乎有些羞愧,面色涨红,但并未后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洛安压低声音,调笑着问他:“所以你只是,在高塔之中不甘寂寞了,想要偷溜出来而已吧?” 被他说中了心事,凯珈的脸更红了些。 洛安继续向他凑近,缓缓垂首,却在吻落于他额上之前,察觉到了周遭的目光。他改为牵起凯珈的一只手腕,拉着他宫殿深处而去。 “走吧,让老子瞧瞧那两个家伙究竟如何了。” 两个家伙……应该说的是陛下和国师大人吧?洛将军可真是……侍从抱着洛安的一堆护甲,默默汗颜。 “老乌鸦!”洛安大步闯进议事厅中,只见龙椅之下,正有两人并肩而立。身着龙袍的自然是皇帝林恩,另一人则手持长杖,眉目深邃,蓄须鬓白,披一身殷红斗篷,与凯珈身上的的那一件有几分相似。 “洛将军。”皇帝先见到了洛安,丝毫不在意其莽撞无礼,眼神很快便落在了他身侧的陌生男子身上,“这是……?” 洛安拽着凯珈走近,行至君王跟前时,仍是规矩躬身行礼。 林恩身侧的麦迪文见到进来的二人,脸色变了变。与此同时,洛安和凯珈也瞥见了他手上那一枚镶有夺目宝钻的戒指。 那是林恩的信物,代表着皇帝对国师的传召。 果然是皇帝想见这老乌鸦了,这就让他连徒弟都顾不上,一声不吭就往这儿来。洛安腹诽着,维持着躬身姿势,眼神却颇为鄙视地瞪着麦迪文。 “凯珈,过来。”麦迪文冷冷开口。 终于见到失踪已久的师长,凯珈还在发愣,此刻忽然被喊到,他却先看向了身旁的洛安。 洛安已经站直,偏过脸去瞧呆滞着的凯珈,还摇了摇头,用下巴指向另一头麦迪文的方向,面上再度露出挑逗的笑容。 凯珈这才发现,他已经放开了自己的手腕。他的脸又红了,低着头快步走到了麦迪文身后,“老师……” 麦迪文随意地放开手杖,那日夜汲取着天地灵气的珍贵法器向后倾倒着,凯珈近乎本能动作一般伸手将它接住,大抵已不知这么做过多少回了。 “吾友,多年不见了。”麦迪文对洛安开口,迫使他将目光从自己的徒弟身上挪开。 “确是,从你闭关高塔之中,至今已有几年?”洛安面露些许挑衅,话语中不乏责怪之意,“十多年了吧?若非陛下以宝戒传召,国师大人大概也不会赏脸?连徒弟丢了亦不会在意?” “若能如此轻易就把自己丢了,那也不配在瀑城之巅久留。”麦迪文的回答一如既往,冰冷而严肃,“在逆风高塔待了这么些日子,还察觉不出那一点儿灵力的去向吗?” 他的后半句话,显然说的是凯珈应当能找到这里来。洛安不由得眉头一跳,叉着腰又往前踏了一步,“这么大一个徒弟藏在逆风高塔,还养了好些时日,竟然无人得知此事。国师大人可是嫌弃我们这种在沙场中打滚的粗人,觉得我们不配见一面你的宝贝徒弟?” “好了,洛将军!”说来可能令人不信,但在此叁人之中,确实是林恩打了多年的圆场。皇帝隔开两个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老友,但亦不禁一直好奇地打量着凯珈, “麦迪文是国师,循祖训,他本就享有于逆风高塔隐世避居的资格,高塔内一切人与事,皆由国师自己决断。何况,朕一传召,他便来了。” “哼。”洛安撇开脸去。他早知林恩心中对麦迪文有非比寻常之情,多年来任由这国师胡闹,让他只知留在高塔之中钻研法术,可上阵杀敌、驱逐异族之事,还不是落在了舞着真刀真枪的将士们身上?洛安对麦迪文有不少怨气,但他亦心知肚明,麦迪文身上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顽疾,这么多年能扛起护国大法师一职已是拼尽全力,剩下的事情,难以勉强。只是他竟收了凯珈这个徒弟…… “陛下,凯珈是臣的弟子,目前逆风高塔之中,只剩他一人了。”麦迪文面对林恩时,仍是毕恭毕敬,温顺有加,“凯珈天资聪颖,性情温厚,但过于年轻,尚难登大雅之堂,所以臣才不曾带他进宫面圣。” “行了,你的事,朕一向放心。”林恩对麦迪文亦十分温和,随口答了一句,他又转向仍有些气呼呼的洛安,“洛将军此次回朝必定吃了不少苦,眼下可先行回府休整。朕明日会亲自慰劳诸位将士,亦会仔细听取军情,必不会让洛将军失望。” “陛下是明君,我向来清楚,从未有过苛求之意。”洛安对林恩亦不吝敬重。 “朕知道。”林恩微叹口气,“洛伦之事,朕也听说了……” 洛安的面色立刻煞白起来,眼眶涌上赤色,咬牙不语。就连旁侧的麦迪文,也面露些许凄怆。 林恩将手置于洛安肩头,“先回家吧,好好休息,明日再议。” 洛安看向扶着手杖立于一侧的凯珈,眸内情绪翻滚。凯珈亦回望于他,略有担忧。 但二人终究不发一言。洛安行礼后离开,麦迪文亦带着徒弟去寻休息之处。 洛安在心中默默鼓着劲,尽快,尽快把正事办完。 他必定要向那老乌鸦,把这小书呆子给讨过来。 ———————————————— 本文是2016电影《魔兽》洛萨x卡德加CP的古风AU,背景设定接近东玄设定,因此人名和地名进行了较大改动,可以看作是独立作品。 洛安=安度因·洛萨 凯珈=卡德加 其他改动都是为了辅助故事情节,会用电影里的一些人物关系,但会略加说明,即使没看过电影也可以直接看文的。十分欢迎大家去补电影!高扛洛卡大旗! 瀑城之巅·二 叁个月前,边陲小镇金州。 为取军队订造的新式武器,大将军洛安领着跟随他多年的精锐轻骑到访此地,算得上是镇上许久未有的热闹事。可惜,在洛家军到达的前一晚,一场伏击却令此地蒙上阴霾。 为保边境安宁,每一处城镇皆建有兵营,或大或小,都有将士把守。洛安等人的行列仍未进城,便已有求援的士兵迎面而来。兵营遭伏,死伤虽不算严重,但据逃出生天者描述,这一支异族队伍与别不同,武器上覆盖着可怖绿光,不再如以往那般以毫无人性的厮杀为主,反倒有些像是…… “法术?”听着他的描述,洛安心中渐渐有了形象。他的发小麦迪文便是天底下最强大的法师,以国师身份镇守四方多年,从未听闻过有异族人士习得过半分法术。若当真被异族掌握了此等技能,多年胶着的战事只会更为严峻,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洛安急匆匆地在乱作一团的兵营里穿梭,他的副将与兵营的首领一左一右地跟着。洛安稍微查看了一下战损状况,吩咐洛家军众人去给伤兵帮忙,然后便要去查看昨夜遇袭身亡的尸体。 “啊,今晨有一个鬼鬼祟祟的法师,在对我们弟兄的遗体探头探脑的,我们把他关起来了。”那兵营首领这才想起来这么一件事。 “法师?光天化日之下的法师?”洛安大为震惊,带着责怪之意瞪着他,“你们还让他给溜进来兵营了?” “不!不是异族法师!”那首领连连摆手,紧张得额前冒汗,“从外貌看,应当是,是我们的同胞!” “此处是金州,你当是那没长翅膀也会飞的破岛?法师遍地跑?”洛安推了一把那首领,示意他赶紧带路。 暗室的门锁着,门上只有一扇比人脸还小的小窗。洛安停在门外,先透过那小窗朝内偷看着。只见一个披着斗篷的背影,在摆满了杂物的桌前一动不动,有些毛绒绒的脑袋略微垂着,看向桌面上的……一本书? 洛安心中有些疑惑,这杂物室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多得是,这家伙倒是乖巧得很,啥也没去碰,竟然在这儿读书?他开了锁,推门而入。 里头坐着的那人立即站起身来,看向门口的方向。洛安这才瞧了个清楚,明明就是个粉颊圆脸的大男孩,睁着两只明亮的眼睛,身上挂着的确实是法师常见的斗篷,没有护甲,甚至也没有兵器。 “你就是此处的军营统帅吗?”他毫无怯意,朗声发问。 洛安眯了眯眼,叁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二话不说,直接按住他的一侧肩头,将他整个人给压到了桌面上。 “沙啦——”男孩口中立刻念念有词起来,眼中迸出蓝光。 这事洛安可熟悉,麦迪文当年没少用这些东西捉弄他。他立刻分出一只手来,直截了当捂在了男孩嘴上,将那一长串咒语给打断,憋回了他的口中,男孩眼中蓝光顿失。洛安猛力扯开男孩的一侧衣袖,搜寻着他肌肤上的痕迹。 果然是那会飞的破岛上的印记,这孩子真是己方的法师。 男孩吓得不敢再动,但亦很快平静了下来,一双亮眸有些水汪汪的,些许惧怕之中又有着不明所以的委屈。 洛安仍捂着他的嘴,先倾身压在他身上,然后缓缓挪开手掌,将呼吸交还给惊慌失措的小家伙,然后低声开口:“你在老子的兵营里探头探脑做什么,变戏法的?” “我,我叫凯珈,我是来寻我的老师的,”凯珈定了定心神,壮着胆子回答,“我老师是逆风高塔中的国师大人,麦迪文。” “你是麦迪文的徒弟?”洛安认真打量了一下他,脑中飞快思索起来。岛上那群老不死的隔叁差五往高塔里塞人,这洛安是知道的,但麦迪文为人尖酸刻薄还挑剔,这洛安也是知道的。他从未听说过,有法师能在麦迪文手下待超过一个月,总是没几天便被打包扔出来,更别提得到国师大人的一句承认了。此人开口就说麦迪文是他老师,实在有些稀奇,但若无几分真凭实据,谅他也不敢张嘴就搬出国师的名讳来。 “你可知我是谁?”洛安仍然压在他身上,络腮胡子几乎要蹭到他的圆脸上了。 凯珈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不像是特别害怕的样子。 洛安抬起身来,抱着双臂后退,给小法师留出了起身的空间,“我姓洛。” 凯珈的双眼登时又亮了起来。 草草搭起的停尸间中,凯珈检查着那几具尸体。残存的绿色血污不时从尸体的五孔中散发而出,凯珈小心翼翼地查探着,全神贯注。 洛安看着这个小法师,留神着他的神态,心中不禁想着,这看上去倒是个靠谱之人的模样,或许麦迪文真收了他为徒,就是实在呆了点儿。不知除此之外,他是否还有些别的过人长处,能让那老乌鸦难得地刮目相看? “的确有法术的痕迹,但我此前从未见过……”凯珈神情严肃,连连摇头,“需要尽快找到国师大人!” “你是他的唯一弟子,你却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洛安取了手帕递给他,“连你也不知道,我们能知道?” 凯珈面露羞愧之色,微垂下头,“此前国师大人也经常一声不吭就离开逆风高塔,他不允许我跟随,但多半很快就会回来。这一回,一走就是十几天,我实在有些担心,所以才出来寻他。” “那你又为何会来到金州?”洛安一边领着他出了停尸间,一边发问。 “先前在高塔的书房里,看见一个新的法术,可以依靠灵力之痕来追踪法师的去向,我想着可以试一下,”凯珈跟在洛安身侧,“没想到直接就把自己给送到金州来了……我也还没想明白……” “在书房里看见的新奇玩意,就敢自己一个人使出来?看来你不单是个变戏法的,还是个书呆子。”洛安忍俊不禁,走到自己的坐骑前面,伸手抚着马儿,“那你怎么不用这个法术,再把自己送回去?” “……我只记得来的法术,回去的,”凯珈声如蚊蚋,“记不清了。” 洛安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行啊,现在是那老乌鸦丢了,你也丢了,你们两师徒互相找不着,还在我这儿摊上这种怪事了。” 凯珈忽然又鼓起勇气,正色对他道,“洛将军,我虽长住瀑城之巅,但一直心系天下苍生,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定当竭力相助!” “你竭力相助?”洛安几乎要忍不住,要再向刚才那样压倒他一遍,非叫他知道什么叫世途险恶不可,但又瞧见他神色坚定,毫不畏惧,心里既是无奈又有些欣慰,“罢了,如今找人要紧,先把你那到处抖擞羽毛的乌鸦师父给找到再说吧。” “其实我也可以变乌鸦的……”凯珈小声嘟囔,洛安并未听见。 洛安正朝不远处招手,立刻有人牵了另一匹马过来,缰绳递到了凯珈手里。 “随我们一同回瀑城吧,无论如何,此处的军情都必须立即上报,我要进宫面圣。”洛安接过下属递来的些许干粮和水,系在马背上,然后便准备翻身上马,“我看你还是与我同行,先回瀑城再说吧。搞不好你师父其实已经回去了,发现你独自偷跑出来,说不定会大发雷霆呢。” 凯珈闻言,笨拙地也跟着上了马,随他一路骑行。 瀑城之巅·三 po 18c b.com 瀑城之中,将军府内。 洛安独自入了祠堂,将洛伦生前使用过的那一把匕首,郑重地置于神桌之上。 放眼望去,神桌上既无骨灰,亦无神牌,反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长剑短刀,刻着瀑城标识的盾牌,还有盔甲的碎片。 洛家世代为将,个个甘愿葬身风沙中,难留尸首,亦不求入土为安,只让生前所用武器受后人香火供奉,以慰武魂英灵。 洛安眼眶通红,但始终没有落下泪来。不论是他自己,还是洛伦,其实都早就做好只在这里留下一点残铁的准备了。可他又如何能料到,竟然是自己这个父亲,亲手将儿子的遗物放到这里? 不该是这般,白头人送黑头人的模样……洛安在堂前捏紧了拳头。 忽然,外头似是传来几声枝桠摇晃的声响,但今夜明明无风。 洛安心头一动,走到院中,果见亭内大榕树的树梢上,立着一只娇俏的乌鸦,正用自己的长喙梳理着羽毛。洛安微扬嘴角,大步越过庭院,入了自己房间,关上门之后,却将一侧窗户打开,随后转身宽衣。 果然,那乌鸦仿佛知晓人事一般,扑棱着双翅,从窗户飞了进来。鸟儿甫一落地,便有蓝光包裹住全身,蓝光逐渐蔓延开来,足有一人高。片刻后蓝光消散,那乌鸦已变回了人形模样,正是凯珈。 凯珈回过神来,正要去瞧房间的主人,却立刻落入了一个宽厚怀抱之中。本文后续将在po18b v.com更新 洛安将凯珈牢牢抱在怀中,连话也不愿多说,直接吻上他丰润双唇,热切地索取着他口中的气息。 “唔……”凯珈仍未喘过气来,马上就被吻了个头昏脑胀,几乎要瘫倒在他怀中。好一阵子,洛安才放过他,用胡渣磨蹭他的脸颊,鼻尖蹭在他的耳畔。 “书呆子,又偷跑了?”洛安调笑的话语,钻入他的耳内。 “我,我就是过来看你一眼,一会儿还得回去。”凯珈撇过脸去,眼神闪躲着,不去看衣裳脱到一半的洛安。 洛安忍不住抬手捏他脸颊,仍恋恋不舍地将他抱在怀里,“别回去了,反正你也跑出来这么久,你师父该明白了。” “不行,我离开逆风高塔这么长时间,他肯定很生气,要是今晚再不去见见他,他会赶我走的。”凯珈忽然又有些发愁,伸手稍微推开了洛安。 “他要是赶你走,你就上我这儿来,我收留你。”洛安想也不想就这么答道。 凯珈却扫了他一眼,话没说出口,但洛安读懂了他的意思——你不是嫌弃我碍手碍脚的吗?洛安厚着脸皮又接近他,搂着凯珈的肩膀,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 “你给我来一个,我就放你走。”洛安话说得是眼也不眨。 凯珈脸颊泛起红来,但看着洛安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些许情愫。他乖乖地在洛安的嘴角上留下一个轻吻,然后离开了他的怀抱。 夜色之中,有夜鸦啼叫几声,难以捕捉的一抹亮光闪过天际。 凯珈才抬起手,要去叩门,厚重木门便自觉敞开。屋内火炉正旺,麦迪文独自坐在厅中,面朝着茶几,并未抬眼看向来人方向。凯珈整理一番仪容之后,垂着头走了进去。 “去见洛安了?”麦迪文发问道,但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陈述事实。 凯珈心里跳了一下,虽然知道他偷溜出去的事多半瞒不过老师的双眼,但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去见的是洛将军的?凯珈走近麦迪文身边,在茶几旁蹲下,默默给他沏茶,不敢回答。 “你用的那个法术,去程无甚大碍,回程的咒语已经失传了。”麦迪文继续说道,“在你自己将咒语复推出来之前,不要再乱用。” 在深夜昏暗烛光之下,凯珈的脸又红了,“知道。” 凯珈将茶递到麦迪文手边,麦迪文终于垂眸看他,眼中酝酿着复杂情绪,“你和洛安……” “我和洛将军,我——”凯珈有些急切地接口,抬头迎上麦迪文的目光,却见他脸色有些憔悴,不由得止住话头,“老师?” “洛安是我多年的老友,虽然平常说话不着边际了些,但绝对对得起世人对他一声尊称,瀑城之狮,是个可托付之人。” 麦迪文缓缓继续说着,声音有些喑哑,“可惜,你是我的徒弟。” 凯珈愣了愣,有些谨慎地追问,“老师何出此言?” 麦迪文的眼神更加黯淡下去,“多年来,想要投于我门下,留在逆风高塔的法师,少说也有上百。一直到他们送你过来,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些不一样之处……” 凯珈一时有些惊讶,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从老师口中,听见夸奖自己的话语。 “你有着对法术纯粹的追求,同时亦有旺盛的求知欲,与那些只识得死板地讨我欢心的蠢货不同,”麦迪文看着凯珈,“你有潜力,假以时日可以在我之上,有所突破。” 以麦迪文的灵力,在世间已是登峰造极,无人可超越,得他一句“在我之上”,那几乎是可天下无敌般的肯定。凯珈瞪大双眼,瞠目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但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麦迪文的语气依然充满遗憾,“逆风高塔之所以有此选址,就是因为它可聚天下灵气,只有留在高塔之中,才能加以利用。”说到此时,他牢牢盯住凯珈双眼,“所以,国师不能离开瀑城之巅。” 凯珈是极其聪慧之人,听他这么说,立刻便能与先前他提及洛安联系起来。凯珈脸上的喜悦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与麦迪文相似的凝重。 “本来,身为法师,常年以修行为主,应当拥有比常人更长的寿命,但我却……”麦迪文的话语落在了烧得噼啪作响的木料之中,伴随着如同火星一般的点点刺痛,“若非我只有你这一个弟子,若非我命不久矣,若非瀑城必须要有国师……” “老师怎么会……?”凯珈稍微凑近一些,轻声安慰着他,“我会回书房,继续找找古籍——” “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麦迪文摇了摇头,“我会坚持到最后一刻,尽我所能,誓死守护瀑城,这是国师的职责所在。只要陛下传召,我必会出征。” “陛下若知道老师的难处,肯定会体谅的。”凯珈接着道。 “所以陛下绝对不能知道。”麦迪文立刻说,“边境战事不停,恐怕在我有生之年,亦见不到和平的那一日了。那在我之后,逆风高塔,只能托付于你。” 凯珈心中顿时涌上复杂情绪,既喜又悲,难以梳理,他只能看着麦迪文,听他说下去。 “凯珈,”麦迪文罕见地直呼他名,面上的光彩不再,疲态尽显,“你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好,若有朝一日我死去,我希望你可以接下国师之职,留在逆风高塔之上,保护瀑城,保护吾皇,保护百姓。” 凯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日为国师,则终身不得妄动欲念,必须永留瀑城之巅,以法术为唯一伴侣,心中只能存大义,为苍生。 凯珈将不能再与洛安有任何越矩之情。 瀑城之巅·四 时间线有变动,阅读前请留意 ———————————————— 洛安带着这个叫凯珈的小法师,在路上走了一个月,他发现几处有意思之处。 凯珈的法术颇为精湛,小戏法是不必说,路遇猛兽时扔个火球,或是搓个抵御的护罩,他都信手拈来,不愧是麦迪文的徒弟; 凯珈看起来虽然憨厚有加,但其实也有点小聪明和小脾气,被欺负得多了,有时候也会生气。某次洛安见他扬起手来,赶紧在他咒语念出口之前躲闪到一旁,随着“砰”的一声,他身后的士兵变成了一头绵羊; 凯珈虽然年纪轻轻,但确实勇气可嘉。偶然发现敌军踪迹,虽然己方是人数较少的轻骑精兵,通常会选择避而不战,以赶路为先,凯珈也从未流露过怯意,免不了正面冲突时,他亦听从指挥,该战就战,当然战绩只能说是勉强保命的程度; 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这个凯珈,是个实实在在的书呆子。 洛安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他是如何能做到骑在马上,一手牵着绳,另一手竟然还捧着书的。有好几回,凯珈一边看书一边骑马,低着头歪着身子,马差点就让他自己给带进长满了毒刺的树丛中去。洛安翻了不知道多少个白眼,看着那匹大概和这孩子一样呆的马驹,最后还是大发慈悲,和凯珈换了马来骑。 狻猊是当今圣上赏赐给洛将军的宝驹,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除了洛将军的指令以外,它谁也不听,这是军中人人皆知之事。 洛安在马耳旁嘟囔了几句,又拍又哄,它终于愿意让凯珈上去了。可在战场上驰骋惯了的烈马,就小法师那半桶水的骑术,根本驾驭不了。洛安仍旧是翻着白眼,示意凯珈给他让出些位置,自己跳到了马背上,稳稳地牵住缰绳。 随他一蹬脚,马儿闲适地朝前走去。洛安身后的凯珈立刻紧张地朝前倾身,双手搭在了洛安的肩头。 “要换你到前头来吗?”洛安面朝着正前方,藏不住上扬的嘴角。 “……不必。”凯珈应了一声,随即轻轻抓住了洛安肩上的衣料。 “噗……”洛安几乎要压抑不住低声闷笑。 洛安带着他骑了好几天,期间也会与他闲聊。 “你上岛之前,本名叫啥?”路边绿木不断后退着,洛安装作不经意地问。 “我不记得了。我们被家人送过去之后,几位大师会替我们驱除杂念,重新取名。”凯珈在洛安身后,一直都是那样轻轻揪着他的衣角,“我只记得我家人模糊的面容,姓甚名谁统统忘却,也是大师们发了慈悲,才不至于连模样也忘了。” 凯珈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伤感,洛安有些后悔问了这个问题,“‘凯珈’……你们这些法师,就爱取些稀奇古怪的名字,这是岩土之民的语言吧?” “是的,在他们的语言中,‘凯珈’是‘信赖’的意思。” “信赖……”洛安轻声咀嚼着这个词,“小信赖。” 凯珈的声音似乎亮了起来:“老师就是这么喊我的。” 一想到那老乌鸦,洛安又有些不乐意起来,之后仍是喊凯珈一大堆的绰号,“书呆子”“变戏法的”之流,甚至让凯珈忍不住当着众人之面,郑重地对他重提自己的名字。 “真是抱歉,我还以为以这么亲昵一些的方式来呼唤你,能让你跟弟兄们添点亲近之意呢。”洛安装模作样地给凯珈躬身致歉,引得跟随的士兵们一阵发笑。 洛安身为大将军,在朝中举足轻重,身份不知比凯珈这个小法师要尊贵多少。他故意给凯珈行礼,显然又是在欺负他对此等礼节只是半懂不懂。 凯珈面颊涨得通红,对洛安这种轻浮的调笑敢怒而不敢言。 但欢快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 是洛安先察觉到异样的。他们走的乃是联盟军常走的小道,一年四季都有不少己方队伍沿道而行,异族本该识趣绕道,毕竟在此碰上装备精良的大队人马的可能性极高。但洛安嗅到了些许不安分的气息,似是有未知的威胁在蠢蠢欲动着。 行军打仗多年,洛安深知即便是最熟悉的道路,也需要留出叁份警惕。他选择在地势较为隐蔽之处停下,吩咐士兵们分成小队,往四面悄悄查探,若发现确有异族痕迹,不可打草惊蛇,要尽快回来汇报。他们占据有利地形,又对地势更为熟悉,只要能提前发现敌方,便有把握以少胜多。 除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凯珈以外,洛安留了他的副将在身边,其他人都派去探路了。副将罗佳是军中不多见的女中豪杰,据说带有些许异族血统,精通敌方语言,曾以探子身份潜入异族之中,带回不少神秘情报。 凯珈下了马,立刻便蹲在了路边,“胡须草?我只在书上看见过!” 这几日,他已经能够自乘一骑了,洛安替他调教了一番那匹小马驹,然后还给了他。狻猊本来就是洛将军的坐骑,现在换回给将军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但在下马时,凯珈总觉得心里浮上异样感觉,既有不舍的失落,又有被肯定了的振奋。 但很快,他的小心思就被沿途种种新奇事物所掩盖了。不论是生活在丛林之中的罕见民族,还是夜间偶尔瞥见穿行着的珍稀灵兽,凯珈曾多次在各种古书之中读到过,却从未亲眼见过。这两个月下来,他可算是大开了眼界。 “有胡须草生长之处,必定曾有法师在此留下过灵力痕迹……”凯珈沿着草药生长的的小径,一边蹲着挪动,一边伸手采摘,还撩起斗篷的一角来盛着。 “凯珈?” 不知不觉,他沿着小径走入了深处,高大浓密的杂草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盖了过去。但凯珈并非毫无警觉之心,当他发觉罗佳的呼唤声已有些微弱时,他立刻站起身来,在摇曳的草丛之中回应:“我在这儿!” 下一刻,随着嗖嗖几声草木窸窣声响,凯珈的胡须草落了一地。 “凯珈!”罗佳将杂草劈开一条道路,立刻冲了过来。她身后跟着同样闻声赶来的洛安,两人面露斗意,洛安甚至已伸手向腰间佩剑。 “唔!”凯珈本能地想要念咒,一只几乎有他整张脸这么大的手掌,从后捂住了他的口鼻,将他紧紧地按在了原地。 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异族,不知在此已埋伏了多久,只等着此刻的出手,一出手便将凯珈的性命牢牢把握在他的手里了。 洛安长剑出鞘,划出刺耳的金属声响,他紧盯着那个异族,怒目圆瞪得似是要喷出火来。 “等等!将军,等等,我认识此人!”罗佳手中也执她惯用的长矛,但往前冲了一步,伸手拦住了几乎已要奋不顾身地杀过去的洛安,“让我与他谈谈,或许有别的原因!” 那异族首领虽然将凯珈的脑袋握在了掌心之中,但确实并未有更进一步的行为。 罗佳开始以异族语同那人一来一往地交谈起来,期间,那高大异族一刻也不曾松开手掌,仿佛是知道口舌便是凯珈最有力的武器一般。 “你们在说什么?他说了些什么?”洛安虽被罗佳拦住,但眼神一瞬不离凯珈,紧张而焦急地盯着他,双手亦时刻紧握在剑柄之上,若情况有丝毫的变数,他都会立刻毫不留情地上前攻击,必须要将凯珈救出。 “他说,异族之中出现了运用灵力之人,但运用不当,导致他们的臣民丧命。”罗佳面露迟疑,“他想要向我们求助。” 洛安闻言,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论是与异族谈和还是合作,都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之事,但这异族首领显然是现在就想要一个答复,凯珈仍在他手上,而凯珈…… 耳边全是他听不懂的叽里咕噜,双方剑拔弩张,混战一触即发,而捂在自己脸上的手掌大概只要一施力,就能把自己的整个头拧下来。凯珈心中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 “凯珈!”洛安看着那不知所措的小法师,凯珈的眼睛眨了眨,一串泪珠滑落下来。 瀑城之巅·五 “放开他!你放开他!” 在洛安眼中,凯珈的眼泪像是刀锋一般刺在他的心上,这孩子受伤了吗?他是否很害怕?怎么会有人如此对待一个年轻善良的小法师?快把他放开! 罗佳几乎要拉不住他们已陷入狂怒之中的将军,但仍在努力用异族语与那人沟通着。 “凯珈,看我,看着我!”洛安的神色又变得强压着自己的焦躁,尽力安抚而温柔地看着凯珈,“别怕,不会有事的!” “他说,是他们族中那位利用同胞的性命来修炼的人背叛了他们,他想要与我们合作。”罗佳在洛安耳边快速地解释道。 “好,只要你放了他,立即放了他!”洛安大声地回答,“此事非我一届臣子所能决断,但你放了他,我会立刻回京上报,力促和谈!” 异族首领听完了罗佳翻译的话语,缓缓了地松开了手,但宽厚得如同人头那么大的前臂仍然横在了凯珈的胸前。 此时的凯珈已经稍微定下心神,他鼓起勇气,转身去看那人。只见他比自己高出几乎有半个身子,身体健硕得如同巨人,面相黝黑粗犷,一看便是异族模样。 异族首领也低头看向凯珈,随后收回手臂,在凯珈的胸口上轻轻地撞了一下,以示友好。 在异族众人再度消失在草丛之中的同时,洛安冲了上来,将惊魂未定的凯珈搂在了怀里,“你没事吧?” 凯珈仍是泪眼婆娑的模样,鼻头红红的,身体也有些发抖。 “你哪里受伤了?”洛安扶着他的肩膀,将他左右转动着,上下仔细查看。 “没有,没受伤。”凯珈小声回答。 “真的没有?”洛安仍然担忧地盯着他,“那怎么哭了?” “我就是有点害怕,以为这次肯定活不成了……”凯珈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抬起手以衣袖擦了擦眼角,“我太没用了……” 凯珈几乎已经可以看见洛安惯常的白眼,还有那些半是嘲讽半是责备的话语,但出乎他的意料,洛安没有嘲笑他。 “将军?”凯珈疑惑地被他抱入怀中。洛安的胡子蹭在了他的脸颊上,他还稍微用力地将凯珈的脸按进了自己的胸膛之中,动作郑重而亲密。 但这也只是转瞬即逝之事,洛安很快就放开了凯珈,拉着他重新回到了大道上。 队伍继续行进,如今有了与异族首领之间的事情,回瀑城禀告刻不容缓,他们的脚程需要加快了。 “洛将军,我先前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再是两人共乘一骑的时候了,凯珈想要对洛安说句话,声音都不能太小,以免被马蹄声淹没。 “……原来你也知道你自己碍手碍脚?”洛安先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余光瞥见那小法师有些气鼓鼓地满脸通红,这才又补充,“不过先前那一次不是。他们既然已在那儿埋伏了这么久,那即便逮不住你,也肯定会想法子逮住其他人的,不能怪你。” “那是我第一次与异族离得这么近……”凯珈想起之前的事,心中已不再有恐惧,反而满是好奇。 “自然是了,你还这么年轻,大概比阿伦还要小吧。”洛安温和地看着他,“阿伦是我儿子。” 凯珈震惊得几乎摔下马去,“将军竟然已经有了儿子?” “是啊,他也在军中,就在我们前头的一个镇子里驻扎,大概明日天黑之前就能到了。”想起许久不见的儿子,洛安面露些许酸涩。 凯珈的脸色却有些发白,支支吾吾地话语中又流露出些许鼻音来:“那……将军夫人……呢?” “早就不在了,生阿伦的时候就……”说起伤心事,洛安的语气有些生硬起来,似是在压抑着痛苦。但他很快又察觉到了凯珈的异常语气,有些疑惑地扭头去看他,却又见到凯珈本来垮着的一张脸,忽然亮了起来,“你在想什么,小书呆子?” “没什么!”凯珈连连摇头,目视前方,专心地驭马前行。但洛安留意到了他的耳尖,正泛着可爱的粉红。 洛安偷笑着用自己的鞭子轻敲一下凯珈的马屁股,那马儿立刻加速朝前小跑而去。 “呃,啊!”凯珈的惊呼声一直穿到了队伍的最末端。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镇上的战火。 队伍离镇子还有一个山头的距离,已能听见可怖的厮杀声,还有直直孤立着的黑烟。 所有人,包括凯珈在内,立即快马加鞭地朝镇上赶,很快便迎头遇上了求援的单兵。听闻是异族来犯,洛安无论如何都要赶去支援,先不管洛伦在不在那里,先前才有首领说要和谈,现在就打了起来,怎么都得前去探个究竟。 “冲啊!” 洛安领着队伍杀入了混战圈中,长剑出鞘,连斩几人首级。 “他们不是霜狼氏族之人!”罗佳挥舞着长矛,深色面容上立刻被溅上了血迹。 “那我们便不必留情了?”洛安掏出先前在金州取得的新武器,试探性地对准一个冲过来异族,猛地发射。只见那塞满了火药的精巧玩意,随着一声巨响,把那异族的脑袋炸开了花。“这玩意还真好使?”洛安有些诧异地端详着新武器。 “将军!”他忽又听见远处有人大呼,洛安马上回头,但异族战锤已逼近到面前。洛安本能地抬剑,正要硬扛下这一击,只听得几声嗖嗖作响,他定睛一看,一个湛蓝光球笼罩了他的全身,异族被此等法术反弹得立刻飞远开去,血溅数尺。 洛安立即用目光搜寻起来,见到本落于队伍后头的凯珈,此刻正站于混战之中。他双目圆瞪,蓝光于眸中迸发而出,双掌大张,掌心之中是猛烈跳跃着的灵力之火。 凯珈不断地向敌军投掷着法术,连杀几人,战况一时倾向己方。 洛安嘴角上扬,看着周遭下属皆士气大振,立刻挥动长剑,让剑刃沾染上蓝光法力,随后回身重回战局。 随几声咒语怒吼出声,如雷暴一般的灵力精准击在了数个异族身上,登时将他们毙命。异族头领见这法师不容小觑,用异族语大喊几声,那些身材异常高大的莽汉纷纷做撤退状,开始往密林深处躲去。 “瀑城子弟,不要追随!”洛安在尸横遍野中小跑着,一边寻找着幸存者,一边呼喊。 “不要恋战!”罗佳也跟着大声下令。 而那些本被逼到密林边缘的士兵们,闻令也纷纷往回跑,想要回归到自己的队伍之中。不少人与异族迎面相对,免不了再动刀刃。逃命心切的异族下手更加凶狠,一时之间,离大部队较远的士兵统统倒在了异族的刀剑之下。 “阿伦?阿伦!”洛安逆着撤退的人潮,高呼儿子的名字,朝边缘的方向奔去。 他已经看见了洛伦的身影,即便所有的士兵都穿着一样的军装,他依然能认出自己的独子,那个多年以来缺乏母亲的照料,又鲜少能感受到来自自己的父亲的疼爱,年轻而忠诚的瀑城子弟兵。 洛伦也听见了他的呼唤,正转过身来,奋力地跑着。 “爹!” 然后,洛安眼睁睁地看着,异族的长刀刺进了他儿子的胸膛,穿透了洛伦的身体。 瀑城之巅·六 时间线有变动,阅读前请留意 ———————————————— 洛家军用了足足一整天的时间与皇帝商议,将前线的军情详尽禀报,又严肃地讨论了和谈之计。陛下似是主张相信霜狼氏族,但洛安却对异族的信誉有所保留。 凯珈并未有资格出席商议,但麦迪文去了。到了傍晚,麦迪文来通知他,今夜陛下设宴款待诸位将士,凯珈也受邀了。 可惜他只有一套衣裳,做不到盛装打扮,凯珈一边替老师整理着长袍,一边这么想着。但很快他又想起来,洛将军丧子不久,他就该打扮得越朴素越好。 麦迪文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挥挥手让他先出去,“我替你问过了,陛下的藏书阁,你可以随意去。” 凯珈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开。 在藏书阁门外,凯珈却见到一个熟悉身影——洛安换下了戎装,腰间系白,显然已梳洗过,神情有些疲惫。 “洛将军为何会在此处?”凯珈见了他,先是心中欢喜,但立刻又想起麦迪文昨日对他说过的话,不由得止步不前。 “自然是来等你的。”洛安朝他走近,“你老师今日在陛下面前提了一回,我猜你这个书呆子肯定会来。” 夕阳已落至山峦之下,天色渐暗。凯珈看着面带微笑的洛安,心里不由得泛起丝丝刺痛。 洛安没看清他的忧愁,走到了他面前,轻声道:“今晚,我便要在宴席之上,对陛下提你的事了。” “我的事?”凯珈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慌乱,“我的什么事?” 洛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当然是我与你成亲的事。” 凯珈睁着眼,睫毛微颤,眸中渐染泪色。 “虽然丧期未过,自然不会这么快就行礼过门,但我定会在陛下和你老师面前,给你一个交代和名份。等和谈之事解决后,我就娶你过门。”洛安继续说道,“你放心,一切定会依照你心意,便是你不愿意挂名在洛家之下,陛下亦绝对会准许你保留御前法师之职。你若是想留在将军府,我便时时回来看你,你若是想与我同游,那我便陪你踏遍大江南北,共平战事。” 洛安坚定而温柔地看着凯珈,抬手轻抚他面颜,深情的承诺声声落入他耳中。凯珈几乎要落下泪来。 “洛将军,我……”凯珈仿佛呼吸受扼,话语留存在他心胸之中,闷闷生疼。 “怎么?莫非,你不愿意?”洛安有些急了,立刻将他抱住,“你仍是嫌弃我这个老家伙?” “不,怎么可能!我,我早已决定要与你同生共死!”凯珈连忙说道。 “那我一会儿便向你师父提亲!”洛安握住了他的手掌,“我既答应过你,便一定会兑现。哪怕麦迪文舍不得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放手。” 凯珈心中的酸涩逐渐蔓延来开,他鼓起勇气,与洛安对视,“洛将军,我——”?“两位。”一位侍从由远处走近,朝正对视着的二人行礼,“洛将军,凯珈大人,晚宴已可入席了,请随我来。” 还未说出口的话,就这般被打断了。凯珈被洛安牵着,一同往大殿而去,再没有勇气提起话头。 “前线战事未平,洛将军家中又有丧事,实在不宜大排筵席。”林恩穿了庄重的玄色,挥手令下人端上菜肴,“朕今晚陪你们一同茹素。但朕知道诸位行军在外辛苦,今晚亦可随意开怀畅饮,不醉无归!” 身为国师的麦迪文,坐在了林恩的右手一侧,凯珈坐在了他师父的旁边。对面则是以洛安为首的一众将士。 席间,麦迪文一言不发,进食时多由凯珈辅助,整个人看起来确实是胃口不佳的模样。洛安不时与皇帝交谈着,仍在商量和谈一事的细节。但更多的时候,是由坐在他下位的罗佳副将向林恩进言,而洛安则把目光投向对面的凯珈,微笑着看他给麦迪文添水倒茶。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洛安总觉得,凯珈一直在回避他的视线。 酒过叁巡,林恩看起来心情舒畅,与将士们交谈的话语亦不再仅限于公务了。洛安瞧着麦迪文,见他仍是低头抿茶,偶尔夹菜入口,细嚼慢咽,似乎也很放松。洛安捏了捏拳头,朝着龙椅扬声道:“陛下,关于凯珈——” “关于凯珈,陛下,臣有一事相告。”麦迪文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殿中顿时安静了,林恩转过头去看着麦迪文,而被打断了的洛安则皱起了眉头,先看向了凯珈。 凯珈的脸色霎时苍白。 “国师请讲。”林恩点头。 “凯珈在逆风高塔之中已有一些时日,经过臣的考察与教导,他已初具护国法师所需之能力,臣十分看重这个徒弟。”麦迪文面朝天子,颌首禀奏,“臣知道,国师一职向来是师徒相传,只有上一任国师离世,下一任才有资格继位。臣亦早就做好鞠躬尽瘁的准备,必定恪尽职守,直到最后一日。” 听见这话,林恩面露不悦,但并未反驳。 “但鉴于眼下四方战事不断,时局多有动荡,不论是国师,还是任何一位效忠瀑城的法师,肩上都扛着保家卫国之责。臣……心有余而力不足,恐防某日受灵力感召,一命呜呼,再难报效陛下。”麦迪文语气不改。 罗佳稍微凑近到洛安耳边,轻声议论着:“国师大人这是要提前指定接班之人?”洛安脑中嗡嗡作响。 “因此,臣今日想要提前向陛下举荐凯珈,得陛下首肯后,他日便由他接任国师之位。”麦迪文终究还是说出了他的决定。 洛安一阵手抖,精致的酒杯掉落在地,发出一声刺耳脆响,遗落一地碎片。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下人立刻前来收拾残余。凯珈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震惊之中的洛安。 “你把徒弟藏在塔里这么久,不准他见天日,如今才放他出来一回,这就要他回去,终身守在你那阴森寒冷的地方?”洛安难以置信地厉声问他 “国师无事不能离开瀑城之巅,我是为了他的修行着想,并非个人私心。”麦迪文不卑不亢地回答。 洛安与他针锋相对:“那他现在还不是国师!哪怕你真的要他继位,为何不容他先在外游历个十年?你当初在正式受国师之位前,也曾周游各地,对法术的研习大有裨益,这是你自己说的。” “逆风高塔需要一个学徒,打理塔中事务。”麦迪文想也不想,“他不能离开。” “那破岛每年往你这儿塞叁四个法师学徒,给你洗衣做饭一样一个都足够,你为何偏偏揪着凯珈不放?”洛安咬牙切齿,“你多培养几个徒弟,难保不会遇到更合适之人。” “明明洛将军先前对凯珈赞赏有加,大夸他是可塑之才,简直要将他吹得比我这个师父还要厉害了,现在为何又改变了说法?”麦迪文眯着眼睛看他。 洛安一时语塞,只好转换话题:“凯珈太年轻了,若此时就让他以国师之位自处,那对他极为不公!他明明仍有机会一尝世间繁华,一品天地广阔,就算他日当真要他担此大任,也不该现在就将他困在高塔之中,要他禁欲一生!” “在我死之前,最起码有我在高塔中与他作伴,即使在我死后,陛下有用得到他之时,他自然会进宫面圣。” 洛安狠狠质问:“你这般独断专行,那你有没有问过,凯珈愿不愿意?” “我愿意。” 凯珈站起身来,看着洛安,“我愿意。” 瀑城之巅·七 59 w t.co m 时间线有变动,阅读前请留意 ———————————————— 火已扑灭,士兵和自告奋勇的百姓们在清理着战火焚烧后的废墟。所幸交战之处远离民居,镇中并未受到太大毁坏。 尸体太多,无法逐一掩埋,按照军中纪律,只会摘下一些可辨认出他们身份的遗物,至于尸首,则会就地火化。 随着夕阳西下,山丘后的血色染遍整片天空。 凯珈步入镇中的酒楼,今晚这儿只接待一个人。 洛安躺在长桌上,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将军……”凯珈走近几步,轻声唤了一句,但亦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语。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iyuzhaiw u.xyz “他还这么年轻……”洛安眼角有泪水滑落,没入他凌乱不堪的头发之中,“不该是这样的。” “将军,你受了伤,还是先去找军医看看吧。”凯珈看着洛安,只见他破损不少的衣裳上,沾了点点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的脸上有轻微的划伤,手指节也有明显的瘀痕,整个人看起来疲惫憔悴,还散发着浓浓的酒味。 “我只有他一个亲人。”洛安仍只是喃喃着。 凯珈不禁朝前走去,担忧而心痛地看着他。 “阿伦的娘亲,生他的时候没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有些责怪他……”洛安缓缓坐起身来,双眼通红,痛苦地看向凯珈,“我从不曾告诉他,我有多为他感到骄傲。” “他知道的,他一定知道的。”凯珈轻声对他道,遵从着本心抬手去抚他面颊。 “孩子,我不该再那样让你身陷险境……”洛安有些动情地抱住了凯珈,凝视着他明亮依旧的双眼。 “我想要追随你!”凯珈肯定地答道。 他们同时凑向对方,唇瓣相触,舌尖相抵,欲火在亲吻之间熊熊燃起。 洛安紧紧抱着凯珈的腰,在热吻中将他抱起,放倒在长桌上,褪去了他的斗篷和长袍,常年持剑的粗糙大手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来回抚摸。凯珈回以轻声抽气,一双握惯了灵力的手胡乱地解着洛安的衣扣。 “小家伙,过来。”洛安将已经赤裸的凯珈抱起些许,一只手绕到他身后,在他丰满双臀上肆意揉搓,“你对此事……懂得吗?” 凯珈愣了愣,然后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洛安瞧他实在不像是懂得的样子,但他想这么对待凯珈其实已经有好些日子了,现在就是林恩本尊来了他也不会停下来。 “呃……”凯珈忍不住皱起眉头,一双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是洛安的手指钻进了他的股间,厚茧磨蹭着他娇嫩的穴口,引起阵阵刺痛。 此刻,洛安确信这孩子绝对是第一次,不由得放缓了动作,将手指极温柔地推向里面,略微屈指,开拓着小法师紧致的幽穴。凯珈的穴肉抵抗一般咬在他的手指上,令他直想要立刻将手指抽出,换成真家伙放进去,好好品味这般被处子包裹着的滋味。可他也不想伤到凯珈,这傻傻的小法师,叫他怜惜。 凯珈口中忽然念了一句模糊不清的咒语,一阵快速闪过的蓝光之后,他的股间涌现出粘稠的液体,随洛安手指动作发出黏腻水声。 “你们法师还有这本事?”洛安发出几声低笑,一次便添了两根手指入内,来回抽送着。 凯珈的喘息声骤然加重,咬着下唇,难为情地没有作答。 有了润滑后,一切变得容易起来,洛安不再浪费时间,抬起凯珈的一条腿便是顶胯贴近,将自己的阳具稳稳地推了进去。凯珈的身体灼热而丰润,马上焦急地缠了上来,柔软嫩肉含着洛安粗壮的性器,热情地吮着。 “唔。”洛安爽得头皮发麻,几乎要把持不住自己的动作,但他仍然低头先去看凯珈的脸,见他眼角挂着泪花,一张圆脸上满布潮色,“痛吗?” 凯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自觉将双腿搭在了洛安的腰上。 才从厮杀中抽身的将士,在此种情形下,勉强自控成了痴心妄想。洛安咬紧牙关,开始前后晃动起来,将长桌撞动得吱呀作响。 “哈……”异物在体内推拉顶弄,反复侵入身体最隐秘之处,被填满的饱胀与轻微的撕裂感,令凯珈心生害怕,但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强烈的酸胀,潮湿酥麻之意顺着经络涌遍全身,这感觉比施法更为令人激动。凯珈伸手抱住了洛安的肩膀,小声嘤咛着,“嗯……唔……” 洛安确实如同一头雄狮,强壮而粗暴,他的动作很快便开始变得肆意,不再多顾及凯珈的感受,只管反复整根抽出又猛戾撞入,用狰狞暴起的阳具捣弄着他湿漉漉的窄穴,直将那初尝人事的小口操得通红,不知所措地轻微张合着。 “我早就想对你这么做了。”洛安屏住气,小幅度地来回顶胯,加速着用肿胀的龟头去磨蹭凯珈褶皱之间的软肉,碾过那些敏感而生涩的细微之处,他知道这儿最让人舒服。 “啊!”果然,凯珈立刻蜷起脚趾,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掉落下来,他摸索着伸手向自己胯间,却被洛安抢先占了地方。 “以前可曾这么碰过自己?”洛安喘着粗气,一张大掌握住了凯珈的性器,故意以粗厚剑茧去揉捏他的脆弱之处,“法师是不是都要禁欲修行?从未试过?” “不,不行了——”凯珈开始无助地哭泣起来,他双腿发颤,小腹剧烈起伏着,浑身上下都泛着粉色,胸前两颗乳珠高高凸起,令洛安忍不住将脸埋在他颇为丰满的胸间,咬了一口那点绯红。凯珈的高呼声中弥漫着娇柔与难耐,全然不再是那单纯而莽撞的年轻法师模样,“洛,洛将军!” “唤我的名字。”洛安在他的颈上吮出几个红印。 “洛……安……”凯珈的脸上满是泪痕。 “呃——”洛安呼吸猛地一窒,松开了手,在那些浓稠白液喷溅到自己掌心中的下一刻,在凯珈绞到极致的后穴之中射出。高潮的收缩席卷了他的阳具,也卷走了他的神智。如浪潮般浇盖他全身的快感,将一个疯狂的想法塞入了他脑中。 我要娶他回去,好好爱他,好好待他,让他再给我生个孩子。 洛安吻住仍在抽泣着的凯珈,用细碎和温柔的唇舌安抚他。 “今夜之事……” 已是后半夜,洛安和凯珈各自收拾好自己的着装,稍微清理了一下乱作一团的桌面,仍要回休憩之处去,总不能当真霸占酒楼到天明。凯珈忽然听见洛安发话,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安。 大概是要让自己,不要将今夜之事说出去吧。果然仍只是一场露水情缘罢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幻想些什么,凯珈系着衣裳上的绳结,低头不语。 “今夜之事,待回京之后,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洛安坐到了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我们成亲。” 凯珈震惊地抬头看他,“洛将军?” “你放心,并非只是因为今夜,我留意你已很久了。”洛安将他的手牵引至自己唇边,轻吻他的指尖,“这段日子,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勇气和纯真,还有不可估量的潜力。你是一个能抗起保家卫国大任的出色的法师,我会向陛下举荐你,让他赐你护国法师之位,然后你就可以陪伴我四处游历了。” “洛将军愿意带着我?”凯珈的眼睛里有光芒在闪烁着,像是外头即将被日出盖过的残星点点,“我,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嫌弃你这个书呆子?这倒是实话啊。”洛安笑了笑,忽然伸长手臂,将凯珈抱入自己怀中,“难得你肯从了我这个老家伙,我怎么舍得放你走呢?” 凯珈满脸通红:“此事,此事还是要交给国师大人决断……” “嗯,那是自然,得跟你老师说说,”洛安亲了亲他的前额,“但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最重要是,你愿意。” “我愿意。”凯珈轻声答道。 ———————————————— 下章本篇完结~ 瀑城之巅·八 时间线有变动,阅读前请留意 ———————————————— “我愿意。” 凯珈先朝龙椅之上的林恩躬身:“凯珈在岛上受训多年,一朝得幸可以拜在国师大人门下,长久的修习都是为了履行保卫瀑城,庇佑百姓之职。如今恩师有所求,身为徒弟,自然责无旁贷。” “各地战事吃紧,瀑城之巅的力量愈发重要,逆风高塔需要强而有力的镇守。”麦迪文继续说道,“若非臣当真自身难保,亦不会出此下策,确实是难为凯珈了。” 凯珈仍垂着首,转向洛安的方向,但并未抬头看他,“凯珈与洛将军同游数月,收获甚多。洛将军保家卫国多年,将一己安危置于度外,以守护国土为任,鞠躬尽瘁,令人敬佩。重责当头,凯珈念及洛将军毕生牺牲,若不向将军学习,实难面对诸位前辈……” “那说起来,还是我令你下此决心的了?”洛安直直看着他。 凯珈深吸了一口气,稳稳答道:“同时,亦是凯珈自己的决定。” 林恩看出了这两人之间莫名的气氛,叹了口气,终于开了金口:“既然凯珈已有了意愿,那便尊重他本人的想法,依国师大人的意思去办吧。” “谢陛下。” 在凯珈再度行礼的同时,洛安从席上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翌日,凯珈随麦迪文回到了逆风高塔之中,名义上仍为学徒,但麦迪文将国师所需要担的所有职责,逐一教授,毫无保留。 瀑城的局势愈发紧张,与边境异族的摩擦也日益增多。在麦迪文耗尽心力的查探之下,他们发现,异族之中确实已有人开始修习法术,且是异端邪能之道,极为阴险,威胁不容小觑。 在罗佳副将的辅助下,和谈一事有所敲定,皇帝林恩决定亲自前往,洛安将军陪同圣驾,被传召的国师大人则会在远处观察。 霜狼氏族的首领确实是可靠之人,但难敌霜狼在异族之中的腹背受敌。和谈会面遭致厮杀,异族埋伏将霜狼与瀑城军都打了个措手不及。洛安与罗佳二人拼死护主,仍难敌敌方暗箭,林恩重伤。后方的麦迪文以强弩之末身躯施法,保住了洛家军势力,却保不了林恩的性命。 皇帝捐躯驾崩,国师回到逆风高塔之中,也力竭身亡。 更大的战争一触即发,瀑城却失去了领导。 林恩膝下子女仍十分年幼,无法统领大军,兵权落在了洛安手上。 而麦迪文早已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所有学识已对凯珈倾囊相授。 代表着帝王亲召的宝钻之戒,交到了摄政王手上,而新任国师大人,亦已接过手杖。 “摄政王大人,外面已准备好了。” 今日是先皇下葬之日,除瀑城百姓外,七国元首与各大家族亦纷纷派人前来献祭与悼念,这也会是洛安第一次以摄政王身份面众。林恩生前娶了他的妹妹,年幼的皇子公主,是他的亲外甥。洛安本该身着孝服,但他却选了一身盔甲,意在提醒所有在场之人,战事未平,大仇未报,瀑城不会善罢甘休。 洛安对前来提醒的侍从点了点头,随他一同走到大殿之外。底下已站满了前来为先皇送行的百姓,皆是神情凝重,不少人眼中含泪,目所能及之处,全是一片素白。 林恩生前极得民心,明君贤相都死在了和谈招致的战场之上,举国上下无不愤慨悲痛。 洛安看向一侧,果然看到许久未见的凯珈立于一旁,仍是披着那件熟悉的斗篷,面色凝重而又坚定。 凯珈的面容依然稚嫩,眼中光芒不减,但已不同于以前的青涩,平添了稳重与自持。 洛安只觉心痛如绞,不知究竟是为了惨死的君主,早逝的挚友,哀悼中的家人,还是为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国师。 “我愿意。”凯珈轻声答道,看向洛安的眼神中满是爱意,“洛将军是千古英雄,我愿意与你并肩作战。” “傻孩子,哪有什么千古英雄,只是人人拼尽全力罢了。”洛安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为你感到骄傲。” 随钟声响起,凯珈取过象征兵权的先皇御用之剑,双手奉至洛安跟前。 洛安看着他,眼中酝酿着复杂情绪,似是悲痛,又似是深情。 凯珈对他点头,回以肯定目光,“摄政王大人。” 一刻对视之间,他们皆读到了对方眼中相似的家国深仇与肩扛重责。在此瞬之间,难以言喻的思念与爱慕,亦在沉默之中暴涨。 洛安接过长剑,剑尖划破半空。 “瀑城万岁!” 瀑城之巅,夜鸦通宵不眠,只立在塔尖,一双亮眼远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全文完 小猫番外·上 投票结果前三名如下 第一名 《小猫》迟东山x孟希观 第二名 《警犬叔叔与迷路小柯基》罗刚x黄璞 第三名 《将后无双》严从化x易花都 按照投票结果,这是《小猫》的番外! 如果将来有机会再写番外的话,也会按照投票结果,写第二名的cp,番外触发点大概就是收藏一类的小目标了。 ———————————————— 孟希观终究走了一条被选好的路。 周五的早上,办公室里的大多数人都强打着精神,装作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其实个个都在摸鱼,只盼望着最后一天赶紧过去,到点走人。即使周末也有可能加班,但好歹也是周末。 孟希观坐在他自己的办公桌前,同样心思涣散着。其实这周该交的报告,他已经做好了,只等着下午下班之前交上去,周末微信一关,洪水滔天也不关他的事了。 他对生活的热情,似乎在四年前的那一天,被他遗留在了冰冷的手术室中,从此再也找不回自我。 后来去的那间学校,是通过父母的朋友转校成功的。毕业后的工作倒是孟希观自己找的,但也要经过妈妈的点头。勉强算得上是大厂的互联网公司,在里面安安份份做个职员,两年也不挪窝,只管自给自足,做一个泯然众人的蚂蚁,父母对孟希观的期待仅剩于此了。 唯一的不同,是孟希观现在搬出来自己住了,供他可沉默寡言的时间,从上班延长至了全天。回家之后,面对着朴素的四面墙壁,孟希观任由自己沉浸在回忆之中。从在父母家里不得不躲起来哭,到可以肆无忌惮地痛哭出声,再到现在,已经再没有多余力气流泪。 孟希观逐渐开始,习惯了麻木。 他的上级今天没回来,说是接待总公司那边来的专家去了。大概中午吃完饭之后,他们才会回来办公室参观。公司上下整周都在准备这件事,又是搞卫生又是买零食的,活跃的同事都在出着各种主意,正事反而统统堆到了任劳任怨的孟希观头上。 中午他也就点了一份快餐外卖,照旧到电梯口去取,回办公室的时候,从另一台电梯里出来了好几个人,清一色的西装和皮鞋。孟希观立刻低下头去,想尽量免去打招呼和陪笑。想想也知道,总公司过来的专家,肯定被几个领导围了个严严实实,人人见了都要点头哈腰。 孟希观别过脸,正要沿着墙边溜走,忽然听见后边的谈话声,听起来有些熟悉。他只稍微慢了一步,领导已经开口喊他了。 “小孟,才吃饭呢?” 孟希观勉强拉出微笑,回过头去。 他立刻就认出了迟东山。 四年过去,迟东山稍微胖了一些,眼角有了更多皱纹,还是那身西装,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 孟希观捏紧了手里的袋子,塑料摩擦出簌簌声响。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既在胸腔之中,又在耳边,还在脑子里的血管中,震得他有些头晕目眩。 “哎,怎么了?”领导的声音混杂在他的呼吸声之间,孟希观听不清楚。 但他听清楚了,接下来的,久违的声音,“没事,之前认识的。”迟东山的话语中也有着惊讶。 孟希观深吸了一口气。 “认识的?那多巧啊,小孟,来一起吧,带专家参观一下?”领导还在故作亲近。 “不用了,人家还没吃饭呢,别难为下面的人了。”迟东山像是笑着说的。 随后,孟希观眨了眨眼,终于看清楚眼前的景象——迟东山往前走了,在他面前停留不过片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孟希观鼓起勇气,将眼神落到了迟东山的脸上,两人对视一瞬,孟希观在迟东山眼里,看见了极为罕见的温和。 领导拉着迟东山走了。孟希观提着饭,再次低头,匆匆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一个本来就食之无味的盒饭,没吃几口就被孟希观扔掉了。 领导带着两个专家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进会议室聊了一个小时有多,端茶倒水的事自然都是秘书负责的。孟希观蹲在自己那里,专心致志地处理剩下的工作,完全不去看进进出出的人,但心思总免不了到处乱飞。一行人离开时,孟希观还是忍不住扭头去望,专家依然被围了个完全,他只能瞥见迟东山最后的一个侧脸,甚至没看见他是否也有回头来寻找。 到差不多下班的时候,孟希观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中午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其实看见的根本就不是那人。 至少没有立刻腿软倒下去,也没有慌张得连累工作不能完成,起码还是像个正常人模样。孟希观觉得自己表现得还不错,但只剩一个无声的苦笑,连可说一句闲话的人都没有。 过了下班点,其实今天本不需要加班,孟希观向来也是一到时间就默默离开的那种人,现在却无故留在了座位上,盯着早已收拾干净了的桌面发呆。也没有人来问问他,怎么还不走,工作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领导们早就陪专家出去了,同事或下属又赶着放假休息,最后,办公室里竟就剩了他一人。 孟希观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知道自己等不到。 直到他终于找回了控制四肢的力气,离开办公楼的时候,见楼下路边停着一辆车,车窗敞开着。 迟东山就在里面,一直看着办公楼入口的方向,一见到孟希观走出来,就坐直了身体,像是马上就要开门下车朝他走来一样。 孟希观有些错愕,但脚步已经自动走到了车旁。 他还没说话,迟东山伸手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带着些许期待地看着他。孟希观竟然也就上了车,车子缓缓发动。 他想喊一声迟东山,张开了嘴,却不该如何称呼。 “怎么就你加班?”还是迟东山先开的口。 “没有加班……”孟希观直接回答,甚至也没想着找个借口。 “没加班,怎么这么晚才出来?”迟东山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问他。 孟希观不知如何作答,愣了愣,稍微偏过脸去瞄他,“你一直在下面等我吗?” 迟东山也有些犹豫,但还是答了,眼神只看着前面的路,“对,我一直在等你。” 孟希观脸又偏了回去,“原来你就是总公司的专家啊。” 迟东山笑了,“没有,其实是你们公司有个股东是我旧同学,所以我跟着他投资了点钱,他就非说我读心理的,可以给HR点指导,硬给我安个专家名头罢了。” “所以你也是我老板。”孟希观轻声说。 迟东山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抗拒,立刻扯开话题:“想吃什么?” “不用了,送我回家就好,或者在地铁站放下我也行。”孟希观只看着窗外,“还以为你们今晚肯定有饭局呢,你没喝酒吧?” “没有,这车是我出机场之后自己租的,就是因为开车了所以逃过一局。”迟东山想了想,又补充,“你要真不想吃,我送你回去,保证你安全到家。” 孟希观的眼中有些许闪烁,不知是否是车窗外路灯随着行进,恰好跳跃入他眼内。他轻声对迟东山说了地址,然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车驶入了孟希观家楼下的道路,附近仍有餐厅开着,但晚市即将结束,街上开始安静下来。孟希观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任何一家店铺上,车一停稳,他就伸手向车门,似乎一刻也不愿意再多待。 迟东山的神情有些受伤,“小猫——” 孟希观的手仿佛被电到一般,从车门上弹了回来。 迟东山的脸色也立刻变了。 ———————————————— 再次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爱你们! 小猫番外·下 迟东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顺口,他就将那称呼喊了出来。 孟希观回头看着他,面颊泛红,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迟东山的手从方向盘上垂落。昏暗的车厢之中,只剩下一闪一闪的指示灯,红光打在他的脸上,像是某种危险的倒数。 最终,迟东山抬头看向孟希观,观察着他的神色,在他紧张而窘迫的闪躲之中,找寻着与记忆相似的部分。是他的羞赧,还是期待,还是兴奋? “小猫。”迟东山冷冷说,“我们上去,现在可以吗?” 孟希观闭上了眼睛。 “如果不行的话,就在这里。” 老师的声音像是冰水泼在胸口上,令自己浑身战栗,是夏日的拯救,但也会令人生病发烧,孟希观这么想着,轻轻地点头。 “说出来,不然我不明白。”迟东山的指尖越过空气,落在了他轻闭着的眼上。 孟希观开口了:“我想……在这里……” 话音刚落,迟东山就伸长手臂,粗暴地将他的座椅向后调低。随后,是勒得更紧了的安全带,仿佛卡在孟希观的心脏之上,狠狠地按压着,叫他窒息。 孟希观马上睁开双眼,眼眶中聚满了泪水。落入他视线内的,是迟东山覆上来的面容。 迟东山爬到他身上,在拥挤的座位之上亲吻他,撕扯开他的衣服,舔舐去他的泪痕,用安全带鞭弹着他的双乳。孟希观几乎是大哭起来,心中却被畅快之感挤满。 紧接着的是扇巴掌,扯头发,推搡着让他滚动到了后座上。终于品尝到了疼痛的孟希观瑟瑟发抖着,趴在后座上,任由自己将埋藏多时的苦涩统统哭喊出来。 终于,终于,终于! 然后是从后拥上的迟东山,将带着些许刻意啃咬的吻,不断落在他肩颈之中。迟东山大力拍掉孟希观主动掰开自己双臀的手,反而将手指递到他嘴边。不用迟东山开口下令,四年前的经历已如条件反射一般,教孟希观立刻张口含住,湿润着那刚才才抓破了他臀侧皮肤的手指。 “有找过其他人吗,小猫?”迟东山一边轻声问他,一边将手指塞入他后穴之中。 “没有,老师,没有。”孟希观啜泣着,“我只要老师。” “嗯。”迟东山满意地咬住他的耳廓,用自己的阴茎磨蹭他的股沟。 “老师,我可以的,我——”孟希观扭着腰,向后翘着屁股,意味鲜明。 “不行。”迟东山给他一记掌掴,然后握住了他的勃起,毫不留情地撸动,“这事我说了算。” 孟希观的哭声变大了。他得不到那最剧烈的疼痛,迟东山对他的照顾和体贴,他心里清楚,但却令他难过。 “老师,老师!”孟希观将脸埋在椅背之中,濒临高潮时浑身发抖,几乎要滑落到座位底下去。但迟东山紧紧抱住了他,用拇指来回揉搓他的性器顶端,最让他失控、最敏感的地方。 孟希观的身体,迟东山还记得一清二楚。 “好孩子,没关系,以后会给你的。”迟东山一刻不停地在他面颊上落下更多碎吻,“这几年还没教会你耐心吗?” 孟希观感觉到有液体顺着自己的腿流下来,他这才知道迟东山也射了。他失神地在昏黄的顶灯之下凝视着迟东山,仿佛认不出他是谁一样,将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点细节,全部填入脑海。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与灯光下的悬浮飞尘,与迟东山的面容混在了一起,融化于孟希观一辈子的记忆之中。 “为什么……”孟希观喃喃着。 迟东山面上的冷峻缓缓褪去,些许愁意和安抚重新上涌,他心疼地看着孟希观,“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孟希观租的房子里,装潢十分朴素,东西也很少。他们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睡了一晚,孟希观缩成一团,脑袋埋在了迟东山胸膛之中,真如一只猫。 天亮时,孟希观还在梦里悄悄流着泪,想翻个身,却被迟东山抱得牢牢的,动也动不了,然后才醒来。 “不如你跟我回去,把你调去总公司。”在楼下吃早餐的时候,迟东山这么提议。 孟希观摇头,“我不想在你手底下干活。” 迟东山哑口无言,但很快就能想到,孟希观心里肯定还有过不去的地方,没必要为难他。 “那,我过来?”迟东山试探性地问。 孟希观这才抬眸,正眼看他,依旧没有回答。 “四年了,我……”迟东山叹了口气,低声坦然,“我没放下过。” 孟希观觉得有点鼻塞,但还可以掩饰过去,“如果你过来,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你当你的股东,我打我的工,跟以前一样,偷偷摸摸地,还是玩游戏?” “你想玩什么游戏,我都可以陪你,但我不是那个意思。”迟东山察觉到了他的抵抗,便收起了刚才一瞬间偷溜而出的情绪,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我尊重你,不过,我是真的想和你认真试试。” 孟希观还没来得及回应,迟东山已经站了起来,正要朝外走,又回过头来,平静地看着他:“你心里清楚,你自己需要什么,而我又能给你什么。我能向你保证的是,在我们之间,我会一直把你当成你自己。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算了。” 迟东山离开了。 孟希观看着手里的包子,忘记了自己还饿不饿。 星期一,孟希观如常去上班,听同事说,接待专家的事情算是结束了。孟希观没有表现出异常,直到开完周例会之后,收拾东西时,领导随意地对他提了一句:“迟教授回去了,你们周末有没有出来叙叙旧?” 孟希观手抖了抖,杯里的咖啡差点泼出来,“呃,他回去了?他说什么了吗?” “回去了,你俩也有点奇怪,他说你之前选过他的课,成绩还行。就算当时不是很熟,见到恩师,你怎么也没啥反应?”领导笑着看他,话里倒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像是在说什么普通的八卦。 “他还有说别的吗?”孟希观追问。 “……没有了。”领导这才有点好奇起来,“怎么了,该不会以前他给你不及格,你怀恨在心吧?哈哈哈。” “不是。”孟希观站在会议室门口,心里千百种情绪忽然呼啸而过。 迟东山没有向他的领导说任何好话,自然也没有提起过以前的交情,既没有让他去总公司,也似乎没有打算要过来。 选择权在自己手里。迟东山说的是实话。 “我想辞职。” 领导怀疑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看向孟希观。 孟希观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眸中有闪烁晶莹,“抱歉,我,我想辞职。” 四年以来,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绽开笑容。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考幼师证。” “你确定?别就自己以为好像很有意思,很喜欢,你得想清楚,其实很辛苦的。” “我知道辛苦,但我一直以来想做的就是这个,从一开始就是。实在不行,出国留个学,就读这个专业,应该能堵住他们俩的嘴巴了。” “唉,年轻真好,就算以后后悔了,应该也不至于失业。” “那当然,有手有脚的,还怕饿死自己?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在嘛。” “我可提醒你,你那点小嗜好……要真想当老师或者进体制,可得小心着点,别让人抓到了。” “我那点小嗜好,只有你一个能看见,你不说,谁会知道?” “那哪天你把我给踹了呢?” “我怎么可能把你给踹了,只有你能选择,收留我,还是抛弃我。我已经做了我的选择了,剩下的是你的了。” “……傻猫。” 迟东山吻了吻孟希观的额角,握住他的手。 温和而有力的心跳声之间,有铂金轻微相碰的声音。 【全文完】 ———————————————— 明天更新潘教授和小何的番外~ SweetArchitect番外·七彩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