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嚮往飞翔》》 楔子 「我们都一样,在茫茫人海中找寻着与自己相似的灵魂,因为拥有而欢欣鼓舞,也因失去而消沉痛苦。我们……真的都一样。」 关于她,我拥有的只是偷拍到的照片。 国一那年暑假,我迷上摄影,週末一到就约几个在外拍时认识且志同道合的朋友,骑着脚踏车或带一整包零钱搭公车,背着数位相机东奔西跑、四处拍照。队伍里有中年人、研究生、大学生、高中生,而我是所有人之中年纪最小的;不管几岁,大家都是有好东西可拍就青春热血到不行。 碰到她那次,我们一行人踩着脚踏车打算拍摄傍晚港口的海景。遥远的路途让两条腿痠得要命,但疲累后迎接的风景总是特别讚,我从来没见过像那天那么美的落日。 疯狂地拍了不晓得多久,当数位相机的电池变成将要阵亡的红色,记忆卡也快被照片塞爆时,那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女孩,提着一个小小的笼子出现在港口堤防的角落。 她的气质,是白色的,带着淡淡的孤独。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第一眼印象就是如此。 那一头柔顺的长发直达腰际,轻爽的海风顽皮地牵起她的发丝,在半空中飘呀飘地,就算站得老远,我也彷彿能想像到被那发丝拂过脸颊的感觉。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长外套,头上戴了顶同样色系的渔夫帽,即使看不见她的脸,但我当时直觉一定会是张很秀气的脸庞。 忽然,从她佇立的方向传来一声高亢而响亮「嗶」,我正好奇那声音从何而来,就发现她的左肩上隐隐约约有个小小的影子,虽被她的长发遮住大半,却看得出那是一隻鸟,白色的鸟,据我猜测应该不是文鸟,体型稍大了一点。 凝视着向晚的天空几分鐘后,她高高地举起笼子,并将门打开,我看到里头一隻茶褐色的小鸟灵巧地跳动了一会儿,接着便飞出笼子,朝广阔的天空振翅而去。下一刻,她肩上的白色小鸟也拍拍翅膀,追在茶褐色小鸟的身后飞向高空,渐渐地远去,变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不见。 这时,一阵略强的风吹来,顺带偷走了她头上的渔夫帽,那帽子转了几圈,轻轻地落到了海面上,像是风为了此时此刻羞红着脸的大海送上的定情信物。 她隐在帽子下的侧脸一下子映入我的眼帘──比我预料的更加清丽,但并不是容易亲近的美,那五官给人的感觉是冷淡的、寂寞的,她望着天空的眼神里还透着一丝迷濛,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久之后,她的嘴边扬起一抹淡笑。我狐疑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看见那隻白色的小鸟竟然又从远方飞回来了,牠在她面前稍稍缓下速度,之后便安稳地停歇在她的肩上。 是太阳鸟!纯白的太阳鸟。在小鸟降落前一刻我才清楚地判断出来。 她微微侧着头,对太阳鸟说了一些话,我又听见「嗶」地一声。是对她的回应吗?不知不觉地,我举起相机,在她转过身的那一瞬间按下了快门。 「喀擦」,相机留下了她的影像,而同时,挥之不去的记忆,保存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喂!少年耶,你是在照哪里?」察觉我还呆呆地盯着那女生走远的背影不放,同是摄影迷的阿风叔操着流利的台语问我。 「我好像看到仙女……不对,是天使!呃,好像也不对……」懊恼地抓抓头发,我居然找不出一个形容词来形容她。 「唷,什么时候也到了会看妹的年纪了啊?」同行的另一个大学生糗我。 「我我、我很早就交女朋友牵过小手了啦!羡慕死你们,哼哼!」天晓得,那时候的我都还未脱离爱作梦的年纪,却仍恼羞成怒地说。 这话招来眾人的一片笑声,在船笛呜呜的海港边,都还无比清晰。 后来,我逐渐长大,兴趣也一年随着一年有所改变,然而那个暑假的那一天,关于她的照片与印象,都还分别静静地躺在我的抽屉和回忆里。就算时间的鸿流带走了当年的天真单纯,也带不走那小小年纪初萌的悸动,和内心深处潜藏的一弯思念…… 「喜欢你,是在那瞬间不知不觉下的决定」 第一章(一) 「年纪还小的时候,我曾梦想当个英雄保护世界,或骑着白马拯救公主,然而长到一定年纪后,才发现我连自己的孤寂都拯救不了。」 「一级警报、一级警报!敌人已从正门入侵,预计十分鐘后会到达中央控制室,请尽速做好应对措施……」 一级警报!听到这特设的电话铃声,我马上从懒懒躺在椅子上看电视的姿势变成正襟危坐,把嘴里还来不及嚥下肚的洋芋片吐到垃圾桶里,颤抖着手接起电话。 「喂,老、老姊?」怯生生地开口,我从手机里嗅到火药的气味。 电话那头沉默了像有一世纪那么久,久到我都快吓得尿裤子。 「杨翌宸……」终于说话了,但老姊慍怒的声音就像快抓狂,「你人在哪里?」 「我、我在阿光家啦!」我颤巍巍地回应。 阿光是我的麻吉,我们俩说起来也算很有缘分,大一同班,迎新的时候也被编在同一小队,更帅气的是,两人在大二像难兄难弟般一起没抽到宿舍,接着就在校外的同栋楼里当了邻居。 「阿光家在哪里?」老姊的语气中透出疑惑。 「就在楼下啊……」这楼下,指的是我现在住的地方的楼下。虽在同栋楼里,我跟阿光租的却都是单人套房,我在三楼,他在二楼。 「现在立刻给我上楼!」老姊对着手机怒吼,淑女气质荡然无存。 哇喔,大惊喜!原来她就在我家门口。 也难怪老姊会抓狂,酷爱乾净的她看到房门前明明有鞋柜,却被我扔得乱七八糟的鞋子和袜子,以及鞋柜上日积月累发出难闻臭味的垃圾,大概正打算着把我连同那堆鞋袜还有垃圾一起处理掉。 大二下学期,住在目前承租的房间也要迈入第六个月了。我在寒假结束一週前才回来,准备收心开学。总是操心东操心西的老姊很怕过了半年,我不晓得会把住的地方糟蹋成什么样子,昨天早上才打电话给我,说要过来看看。 上学期搬进来的时候,她也来帮忙整理过一次,恐怕那时的脏乱程度还没现在糟糕,毕竟鞋柜上那堆垃圾是从寒假前一直放到寒假后都没丢的。谁教房东不会嘮叨嘛!我自然就没有心去扔啦。昨天老姊打给我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等完全清醒后就遗忘她交代过什么,直到刚刚接电话时才想起来,她说今天要来我住的地方这回事。 很好!这下,我连做垂死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阿光,我姊来了啦!我先上楼一下。」我像灵魂抽离了般从椅子上飘起来,对窝在桌子旁边修电扇的阿光说。 「你姊喔?」阿光抬头,露出「愿主保佑你」的怜悯神情,「保重!你的陪葬品想要什么?」 「你去死!」我奉送了两手的中指给他。 阿光知道老姊是空手道黑带的,不听她话,我就等着绷紧皮肤被她修理得惨兮兮;每次只要她一发狠说要把我剁碎了丢到海里餵鱼,我当天晚上肯定失眠,深怕一进入梦乡,醒来就会成为一堆碎肉。 离开阿光的房间,我慢吞吞地走上了楼。老姊双臂环胸还皱着眉头的身影果真就立在我的房门前,四周若隐若现地闪动着电光。她身边还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长得挺不赖,想必是她传说中的男朋友,不晓得去哪捡来的?怎么路边就没个极品正妹给我捡。 嘖嘖,我这做弟弟的给她丢尽了顏面,难怪她口气差。 暗地里呿了一声,却引得老姊转过头来,我马上用右手摸着后脑杓,绽出她每次都会被打败的无辜笑容,「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回来了。」 果然,老姊敛了敛生气的表情,无奈地问道:「外面都搞成这样了,里面呢?」 「安啦!我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耶!」我左手比讚,右手则伸入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老姊敲了我的头,然后转身对那男生说:「你在外面等我一下,确认没有危险再叫你进来。」 男生点了点头,看着我的表情一副要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屁啦,哪有什么危险啊!」我哇哇大叫。 「地雷啊、毒气什么的……」老姊边揶揄着说,边踏进屋里,「唷,想不到里面真的还好。别人都是外面乾净里面脏兮兮,你怎么跟人家相反?」 「『自我风格』咩!」我躡手躡脚地挨近老姊身边,「姊,那姊夫喔?」 「你猜啊。」老姊丝毫没有正面回答我的意思,逕自打量起我的房间来,嘴上还嘖个不停。 「我大叫姊夫,看他会不会衝进来就知道了。」我嘿嘿笑,惹得老姊瞋我一眼。 「我去叫他,你拿扫把跟拖把出来,抹布顺便。」扔下这句话,老姊随手把刚捡起的纸屑丢进垃圾桶后,便朝门口走去。 拉开窗帘,我打开通向阳台的落地窗,本打算不脱鞋就将拖把拿进来,无奈再怎么伸长手,就是搆不到放在阳台角落的拖把的柄,我只好甩掉室内拖,踏上阳台上的拖鞋去拿。 「嗶!」拿了拖把,正要转身回室内,这耳熟的声音却促使我停下脚步。 愣了不到半秒,我整个人立刻贴到阳台的铁栏杆上,四处搜寻声音的来源。虽不是头一次听见这种鸟鸣,「嗶」这声音也非记忆中那隻白色太阳鸟专属的,但只要耳朵一接收到相似的频率,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动起来,四下追寻着有没有那隻太阳鸟的踪影。 或许我真正想找的不是牠,而是牠的主人,那名有着白色气质的女孩子。 这次,不到几秒我就失望了,对面人家的阳台上不知何时新养了两隻小鸚鵡,那叫声大概就是牠们发出来的吧。叹了口气,我的胸口忽然涌出一股莫名的失落感,那失落很快地将我包围,似要将人扯入氧气缺乏的水底。 如果能再见面就好了,如果……如果…… 「hane?」下一秒,这句轻轻的叫唤传入我耳里,那是个悦耳得令人在意的女孩嗓音,不过我在意的原因,却是由于那声叫唤后,像在回应似的一声「嗶」。 这次我很确定,嗶声不是对面那两隻嘰嘰嘎嘎的鸚鵡发出来的!循着声音望去,我终于在斜对面的小公寓二楼阳台找到了隻白色太阳鸟。 白色的太阳鸟!我还处在诧异之中,一个女孩子就从室内踱出阳台。 半瞇起眼,她用食指尖轻点着太阳鸟的嘴喙,淡笑着说了句话,无奈距离太远,使我听不轻话语的内容。女孩因为微弯着腰,柔软的头发便自她背后滑落至胸前,那长度肯定超过了腰际,虽然夸张,却将她飘然的气质烘托得更加出尘。 该不会……这么巧被我碰到了吧?哈哈、哈哈哈…… 手掌不自觉松开,从我手中滑落的拖把柄「鏗」地敲上阳台的铁栏杆。心里一惊,见女孩往这方向望过来,我连忙把整个人藏进阳台角落的死角。 不过话说回来,我干么躲起来啊?根本没必要啊!脑袋里虽有着疑虑,我还是拚命把自己的身子往死角里头塞。 过了一会儿,我探头出去看,发现女孩已经收回视线了,才敢走回栏杆边。 「真的好像。」我吶吶地道。再度将脸贴上铁栏杆,远远地望着她,虽然距离导致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神韵还是相当类似的。 白色的太阳鸟,白色的女孩,像要远离一切尘嚣般,空灵的白色。 对了,那张照片! 怕记忆中的影像太过久远造成失真,我正打算回房,拿出国一拍的那张照片做比对时,却发现老姊跟她男朋友竟然也在靠在阳台上,跟我一起望着那个女孩子。 哪时候来的啊!我吓得退后好几步。 「喂,那女生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啊?」察觉到我异常的反应,老姊转过头来勾起嘴角,「长得很不错耶!你们还住这么近,认识吗?」 思绪一下子中断,我看着老姊兴致高昂的笑脸,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妹人人爱看,我和阿光甚至把这当成生活指标,只要在人多的地方肯定眼观四面八方,搜寻各类型美女,就算吃不到,望梅止渴过过癮也好。但我知道,除了长得漂亮吸引人以外,我一直盯着那女孩的理由还有别的,不只看正妹这么肤浅。 然而,那个可能的理由,我现在却不想承认,就怕承认了……会因触碰不到而更加失落。 「哪、哪可能认识啊。」嚥了嚥口水避开老姊的目光,我又朝那女孩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她的身影已经从阳台上消失,包括那隻太阳鸟。 「那就是单相思囉。」老姊拿过我手中的拖把,也不管我的眼神很哀怨,就这么逕自走回屋里。 我转过头,正巧和老姊男朋友的眼神对上,他嘴边深意颇浓的笑不禁让我浑身一颤。怎么回事?他那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我有这么容易被看穿吗? 「苏、廷、楷,别再跟我老弟培养感情了,你会被他传染笨蛋病的!」老姊凉凉的嗓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她男朋友应了声,笑着朝我耸耸肩后打算离开阳台。 我搔了搔脸。原来她男朋友叫那个名字?也对喔,以前似乎听老姊提过这人名,但那时候他们好像还不是男女朋友吧!我记得不太清楚。 咦等等,我好像忽略什么事了。 「喂,谁有笨蛋病啊!」反应过来后,我大叫着反驳。我如果笨也是老姊教出来的啦!没听过上樑不正下樑歪喔? 「没有笨蛋病的话快进来扫地啊,不然就拖出午门凌迟处死。」老姊的声音再度慢悠悠地飘过来。 她男朋友背对着我的身影颤动好几下,然后我听见一连串细碎的笑声。可恶,笑屁啊!听他名字里有个「ㄎㄞv」,一定是因为很「凯」才把得到老姊啦!决定了,以后就叫他凯子哥,以示对我不敬的惩处! 恼羞成怒地碎碎唸着,正要跨进屋内的时候,我又隐隐约约听见了那隻白色太阳鸟的叫声。反射动作般,我刚想回头,却又及时止住了动作,甩甩头后踏进屋里。心里隐约有股留恋,若那女孩真的是当年的她,她给人的印象倒是一点也没有改变,教我感到无比熟悉。 有些情感能随着年龄增长被冲淡和遗忘,有些则不行。 我们的生命里都存在许多过眼云烟般的人,在某个时期可能相当重要,但等那时期一过,不可缺乏性消失了之后,就会逐渐被我们的记忆所捨去,又或者只剩下值得留念的部分。可是另一些人,就算我们没有刻意提醒自己必须记得,他们的身影、他们的一举一动,仍旧轻易地被鏤刻在记忆中,无论多久,都还能从脑海深处提出来细细回味。 对我来说,「她」便属于后者。 第一章(二) 老姊将屋内扫过一遍,把灰尘通通清理乾净后,拖地这种又提水又拧拖把的粗活自然是交给我做。天知道我已经多久没拖地了,呆望变得乾净宽敞的房间,我忽然不知该从哪开始着手。 「嘿,我先去丢垃圾喔。」老姊拎着一包还没丢的小包垃圾站在门边说。刚刚大垃圾袋已经分别让我跟凯子哥拿下楼了。 「要一起去吗?」问这句话的同时,凯子哥已经放下他正在整理的东西站起身来。 「你忙你的吧!这不重。」笑着摇摇头,老姊就打开门走出去了。 边拖地,我还边关注着他们俩的一举一动,老姊出门之后,我的目光只好集中到凯子哥身上。他在椅子上坐下,又继续帮我把散成一堆堆的原文书和报章杂志做分类,有条不紊的动作颇令我讶异,感觉上……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我不自觉露出佩服的目光。 慢着!快清醒快清醒,蠢人才会被一时的好感蛊惑,凯子哥就是凯子哥,就算泡走老姊还是个凯子!我耍幼稚地拉开脸皮,对聚精会神的凯子哥吐了吐舌头,才刚要敛起鬼脸,他却忽然抬头望向我,害我的表情瞬间僵住。 啊哈哈,死定了……等等要是没被老姊揍,我的头就剁下来给人当球踢。 维持着当下的动作,我们双方都怔了几秒,结果还是凯子哥率先开了口。他的嘴边浮出笑意,伸手指着我的脸,「你脸颊不痛啊,要不要先放手?」 闻言,我马上收回舌头闭起嘴,目光飘到一旁边抓头发边尷尬地咳了几声。过了几秒,发现没动静,我又转头瞄了凯子哥一眼,才发现他的目光已重新回到面前的书堆上,似乎没把我刚刚的鬼脸当一回事。 这让我感到莫名其妙,不禁想确认他是真不在意还是假装不在意。 「喂,凯子哥。」我抓过下方有轮子的电脑椅,打算直接坐在上面拖地。 抬眸,凯子哥有些困惑地指了指自己,在我頷首后,他马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的楷是木部楷。」把一堆杂志跟报纸摆到桌子底下,他心平气和地向我解释。 ……看来,这个人不是没神经就是没脾气,铁定常被老姊欺负!我忽然有点愧疚帮他取了难听的绰号。仔细想想,帮女朋友打扫房间也就算了,他还来帮女朋友的弟弟打扫房间,我看根本是个超级大好人。 「喔,反正发音都一样啦!不然叫楷哥啊。」我自顾自地提议再定案,将拖把往后方一甩,转拖另一个方向。「对了,你真的是我姊的男朋友喔?」 「对啊。」他轻点着头,「怎么了?」 我猜他补问一句「怎么了」,是因为我很夸张地倒抽一口气。 「没有啦,只是老姊那种没安全感的人,我还以为要等出社会,有了稳定的工作才会想谈恋爱咧!」我嘿嘿笑了两声,「所以听到她交了男朋友,老实说我还满惊讶的。」 楷哥的嘴角微扬,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我猜,老姊最初大概是不敢鼓起勇气的,如果楷哥没有给她一定的信心,她就绝对不会往前走。不晓得为什么,我忽然感到有些欣慰,可能比起爸妈而言,老姊反而是最关心我的人吧!看她得到幸福,自己似乎也多少沾了点喜悦。 「你呢?」突然,楷哥反问了一句,让我不知所措起来。 我吗?我啊…… 我跟老姊不同,国二时就有了第一个女朋友,之后几乎每年换一个,直到上了大学,对谈恋爱感到乏力了,这种坏习惯才没再继续。或许,我那根本不叫谈恋爱吧?老姊说过,我只是身边没人,觉得孤单觉得冷,所以才硬抓一个人作陪,谁都无所谓。 不过我心里隐约明白……我一直在找寻「她」的影子,曾交往过的女孩子总是长头发,喜欢穿淡色的衣服,个性文文静静的。然而像归像,交往没多久,我就会发现那些女孩终究不是她,也无法取代她,纵使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喔,目前不想谈恋爱,哈哈哈!」摸摸后脑杓,我装傻地说。 楷哥又勾起一抹涵义颇深的笑容,笑得我有点头皮发麻。也许他听老姊提过关于我的事吧?然而就算是老姊,也不见得懂我的全部,毕竟我们两人的观念,时常是大相逕庭的。 拿课业来说,老姊的观念是绝不让成绩对不起自己,所以她的名次总好到让人目瞪口呆的程度,而我则是得过且过,分数五十刚刚好,六十应该偷笑,七十就得放鞭炮庆祝的摇摇欲坠状态。 「你根本不笨,只是不认真啊!」帮我代签成绩单时,老姊总这么说,但对我而言,好成绩跟好名次就像如影随形的阴霾,不要还比较好。要说原因的话,大概是爸妈都学歷高薪水高,赚的钱多到可以到高速公路上洒,却难得关心我和老姊的缘故吧。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其实爸妈对孩子的疏离,影响我很深。从小学开始,班亲会、座谈会,他们几乎没出现过;一上国中,我跟老姊就学会了偽造笔跡自己签联络簿;升高中之后,要唸哪一类组考哪间大学,都是我们俩自行决定的,跟他们报备时,也只会得到一句:「好,知道了」……表面上是尊重,但谁晓得他们心里在不在乎? 虽然老姊从没埋怨过,但我明白,我们都习惯将孤单深埋到心底,她用忙碌逼自己坚强,而我嘻嘻哈哈过日子,假装自己并不在意。 「如果把书读得好只是为了找好工作,然后方便『花钱养小孩』,还不如放给它烂!」积了一肚子怨气,有次我终于爆发了,说了很过份的气话,当然,也把老姊惹恼了。 「一个人不先对自己负责任,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她直接撕了我拿给她的成绩单,阴冷的笑容很像恶魔,「这个我不用签了吧?反正你不在意。」 那天晚上,看着书桌上变成两半的成绩单,脑中回响着老姊的那番话,我思考了很久,几乎整夜没闔眼。隔天,我恭恭敬敬地把一张新印好的成绩单拿给她签,还在那学期的期末考拿下第三名。 「父母没空关心我们,那是他们的事情,但至少,我自己要在乎自己」,老姊让我懂了这件事。不过,即使我对课业的态度有了改变,在其他方面却还是没什么长进,可能假瀟洒太多年了,以至于找不回认真的态度。 从门的方向传来脚步声,促使我回过神来。是老姊回来了。 「懒惰鬼!连站起来拖地都懒喔,你以后乾脆叫别人帮你吃饭?反正动筷子太麻烦。」看到我坐在椅子上拖地,她哭笑不得地揶揄。 「我哪有懒,是因为坐下才方便跟楷哥聊天啊!」 「是喔是喔,你们的感情有好到这种程度啊?」老姊颇不相信地抓过我手上的拖把,将眉毛一挑,「该不会是在拜託他帮你拖地吧?」 「大人冤枉喔!」我大叫着夺回拖把起身装忙。另一头的楷哥哈哈地笑起来,后来连老姊和我都跟着笑了,小房间顿时变得无比热闹。 或许,就是因为太热闹了吧,等傍晚老姊和楷哥搭着自强号回中部去后,面对一室孤寂,我竟然感到不太习惯。明明「想念」这种情感,以前都是过一会儿就会忘记,但长大后,要忘记反而没那么容易了。 在椅子上呆坐了快一小时,然后我抓了另一包洋芋片,又衝下楼找阿光。 我不喜欢,一个人。 手脚并用地敲了好一阵子门,阿光才抓着螺丝起子来开门。见到我,他一脸狐疑地问:「咦,你完好无缺喔?」 「不然你希望我断手断脚吗?」我赏他一记白眼,「电风扇还没修好的话,我那边有多一台可以借你。」 「刚刚修好了啦,你不想想我是谁?『阿光大神』耶!怎可能有我修不好的东西。」他很痞地在下巴比上v字。 阿光的专长是修电器,嗜好是发明一些鬼东西,然而那些发明呼口号居多,真动手去做的手之又少,像一年级他说要发明「剥虾器」,结果现在都二年级下学期了还不见器影。 「有病。」看他一脸自豪,我不禁开口吐槽。真那么厉害,怎不把自己的脑袋修一修?「我无聊,来看早上没看完的片子。」 「不会把片子拿回去看喔,每次都来这里用我的电,电费我要缴耶!」抱怨归抱怨,阿光还是敞开大门让我进去了。 「好朋友别那么计较咩!不然下次换你去我那边看。」将dvd放入播放器,我打开洋芋片霸佔了电视正前方的席位。 阿光嘖了好几声,顺手按下刚修好的电扇,房间顿时凉爽起来,然后他搬来一大袋地瓜酥,跟着坐在我隔壁。两人直盯着萤幕看着不太好看的电影,我吃他的地瓜酥,他啃我的洋芋片;男生间的相处模式大概就这样,嘴上很计较,心里其实根本不在意。 「喂,你明天会去上课吗?」忽然,他边嚼零食边口齿不清地问。 「第一週又不点名,干么去?」耸耸肩。我可是把翘课学分修得很好。 「可是听说这学期有转学生,女的耶,不去看喔?」阿光用手肘顶我。 女的转学生?正狐疑,一抹纤灵的人影就在脑海浮现。应该……不可能吧? 「你帮我看就好,我今天看够了。」打了个呵欠,我说。 一样是个带着白色太阳鸟的长发女孩,虽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但我暂时不想让她在记忆中的身影被任何人覆盖。 「今天看够了……你说你老姊啊?」阿光笑得很诡异。 「屁!」我再度赏他两根中指。 「所以,就算知道忘不了你,我也不想让任何意外有机可趁。」 第二章(一) 「缘分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我们无法预期它什么时候会降临,也无法知晓降临时另一端绑着什么人,不过,我喜欢这样的出乎意料。」 开学第一週,我在房间宅了一整个礼拜。 阿光倒是天天去上课,但每天回来都失望地说没看见那个传说中的转学生,班上也讨论得沸沸扬扬,十个话题里有九个会提到她。毕竟是阳盛阴衰的科系,女孩子僧多粥少,好看的没几个,且几乎都被泡光了,难怪大家这么兴奋。 「大概是转学手续还没办妥吧!」边打开线上游戏,我边慵懒地说。 「班代说她叫作沉祐翎,怎样,名字不错吧?有没有给你无限遐想?」阿光坐在电脑桌旁的巧拼上,兴致高昂地说,但我只是简单「喔」了一声。 名字好不好听都无所谓啦,难道一个叫美丽的女生就会长得很美丽,叫贤慧的女生就会非常贤慧吗?倘若是这样,天下父母取名字就不用那么烦恼啦。点了两下滑鼠,我飞快地在游戏介面键入帐密,登入。 「你最近很奇怪,谈到女生就没劲。」见我已经开始劈里啪啦地打怪,阿光不禁埋怨。以前那是我最热衷的话题,没讲好像会要我的命。 「是什么话题都没劲,开学症候群啦。」我勉强找了个藉口。 「受不了你、受不了你喔。」幼稚地在巧拼上打滚,阿光接着又问:「第二个礼拜不翘了吧?喂,你没去我一个人很无聊耶,上课没人聊天。」 上课打屁下课睡觉,这大概就是阿光每次都被期中预警的原因,我翘课归翘课,打game归打game,至少平均成绩都维持在八十以上,报告也都准时交。 「有课得翘直须翘,莫待无课空睡觉!」我理直气壮,又随即说道:「话说你要不要认真点啊,都不怕被当掉。」 「拜託,我都全勤耶!教授哪忍心当?没功劳也有苦劳,没苦劳也听课听得疲劳啊!」他一脸「安啦」的表情。 「你就这点厉害而已。」我调侃。的确,多早起床都能生龙活虎去上课,这功夫我学不来。 阿光仰天大笑,然后在难听的笑声中,我听见隐隐约约的叩叩声。 「喂!有人来了。」踢了阿光一脚,但我手上还握着滑鼠打怪。 停下大笑的阿光也听见了敲门声,无奈地说:「这里是你家耶!」 对喔,我差点忘了。暂时将游戏角色移动到安全的地方,我边抓头发边晃去开门。除了阿光以外,我还真不晓得有谁会来,难道是房东?但我房租早就缴清了,也没在鞋柜上堆垃圾啊,他来干么? 结果门一开,是社团的副社长舒婷一脸阴森地站在我房门外。 被她散发出的诡异气息吓到,我瞬间后退好几步,「哇咧,你怎会知道我家?」 「这不重要!」舒婷很直接地跨进门来,抓着我的肩膀猛摇,「你知道吗?我们的海宣股长这学期全跑光了啦!你赶快帮我生两个出来……不,一个都好!不然活动海报谁来画呀?而且下学期有社团评鑑耶,没海宣我们会死掉啦!」 副社长找我这个管器材的器材股长要海宣?我愣了几秒。 「子霖死去哪了?」我问。干部辞职要找人替补,不是该跟子霖这个社长报告吗?找我干么。 「他说他有社团的其他事情必须处理,还得开全校社团干部会议,叫我自己想办法。」舒婷的表情很哀怨,跟古装剧里咬着手帕的深宫怨妇超像,「我要怎么想办法呀?跑掉的是美工很好的海宣,又不是有蛮力就可以的器材!」 只靠蛮力的器材?奇怪,我觉得我好像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 如果今天跑掉的是器材,要舒婷去找来很容易,毕竟她是个外表很有魅力的女孩子,个性又算是活泼好相处,重点是撒娇装可爱的功夫一级棒,只参加几场联谊,手机就天天被不一样的男生狂call,找苦力的话要几个有几个。 虽然我认为这样隐藏本性的她有点奸诈,不过套句她的话:「那是被骗的人不好」。嘖嘖!所以说……让被她唬弄的人得个经验也好,免得以后出社会太单纯。 至于我跟舒婷认识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联谊,说真的,一想起那天我就悲从中来,毕竟过程只能用「惨绝人寰」四个字来形容。 记得是在大一上学期,十二月底的时候,因为天气还很冷,我只好穿着厚厚的黑色防风外套、围围巾还戴口罩走到校外去买晚餐。 那阵子,听说学校侧门附近有色狼出没,会尾随独自晚归的女学生,谣言搞得全校女生人心惶惶,若不是三五成群绝对不走侧门。但有色狼,对我这性别是「男」的人来说没什么影响,我仍旧大摇大摆地从侧门晃出去。 走没多久,我就碰到提着一包行李正要回学校的舒婷,因为是个漂亮的女生,我忍不住偏过头去望了她一眼,擦身而过后又回头看她的背影。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她的手机从口袋里掉了出来,而她显然没发现,依然直直地往前走。 基于道德良心,我折回去捡起她的手机,然后加快脚步想追上她,边追还一边叫道:「同学等一下,你东西掉了!」 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微微往后看了一眼,居然拔腿就跑,甚至跑了一小段路后还丢下行李狂奔。哇咧!她干么要逃啊?又不是看到鬼!当下我很纳闷,但仍很好心地提起她的行李,继续追。 最后,在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快赶上她的速度时,她倏地煞车并转过身来,竟然往我攸关「性」命的地方狠狠地踹下去,还飆高音大骂:「跟什么跟啊,死变态!」 原来她以为我是那个色狼,既然会怕就不要走侧门啊……那壮烈的一刻,我痛得又叫又跳只差没飆泪,并且在心里暗暗发誓,「日行一善」这个成语,下半辈子跟我绝缘! 不过也因为那一踢,让我跟内疚的舒婷就这样熟了。升上二年级后,她接了社团副社长,因为成员几乎都没意愿接其他干部,在她一通电话拜託后,我就把器材股长的位置接了下来。反正只是搬东西借东西,偶尔帮忙想一下社团活动的内容,难不倒我。 「你上个礼拜开会都没来,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这是处罚!」舒婷将一叠开会记录塞到我手里,促使我回过神,「听到没有?听到就点头,快点头!」 被她强压着点了两下头,我简直欲哭无泪。 第二章(二) 隔天上第一节必修课前,我浑身脱力地摊在座位上,任阿光怎么吵都不作回应。昨晚打了十通电话游说,八通拒绝两通会考虑,会考虑的其中一个人还对海宣工作一窍不通,未来只能用一片黑暗来形容。 「唉──」想到这,我又叹了口长气。 「只是画海报而已,你们几个干部鬼画符一下不就好了吗,干么特地多找个海宣啊?」没跑过社团的阿光很不能理解。 「你不知道啦,」让脸离开桌面,我往后靠上椅背,整个人还是软趴趴的,「干部几乎都是烂好人的空降部队,各自在系上都有别的身份,甚至有人身兼五职耶。所以,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要偷笑了,再拨精力帮别人不是分身乏术吗?」 阿光似懂非懂地頷首。 「而且我们下学期计划要办一堆活动,如果海报画得不好,没给人家好印象,就不容易有人来啊!」我解释。所以老实说,海报并不是剩下的干部随便拿笔画一画就可以的,除非我们准备倒社。 阿光似懂非懂地「喔」了一声,接着问:「那原本两个海宣怎么跑了?」 听到这问题,我瞟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原本两个海宣是因为社长才会加入,后来觉得没机会当然就退出啦。」 「因为社长才加入,什么意思?社长会给什么好处喔?」阿光不解。 「我没跟你说过吗?社长是范子霖啦,机电系的系草。」我将两手一摊,「人长得帅就算了,去年还拿校庆卡啦ok冠军,还有一个重点,他『单身』!我如果是虚荣心很重的女生也会想办法黏上去。」 阿光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我耸耸肩又摊回椅背上。 所以说,子霖不帮忙才会让舒婷那么头痛。我始终很好奇两个貌似死对头的人,怎会接下社团成为社长跟副社这么亲密的搭档关係,不过成为干部在社团里翻滚半个学期后,我大概知道理由了。 因为子霖跟舒婷都是蠢蛋,还是最高级要加est那种。一个被女生簇拥,一个混在男生堆里,两人明明就对彼此有好感、互相在乎,但又看对方屁股后面跟的亲卫队很不爽,只好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冤家关係,谁都不愿意率先走向对方。 整个社团里,大概就他们自己不晓得这件事而已,其他干部都心知肚明。 愚蠢啊!害我每次都把到口的揶揄往肚子里吞,真辛苦。 「唉!结论就是,还是重新找个海宣比较……」伸了个懒腰同时开口,但话还没说完,我便望着步入教室前门的长发女孩,瞪大了眼。 虽然肩上没歇着白色太阳鸟,但她绝对是出现在斜对面阳台上的女孩子,不会错!这样近距离打量,我不只被她「正」到,连心脏都被「震」到。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啊!中大奖了,绝对中大奖了!话说这不是我的白日梦吧? 「阿光,快揍我,狠狠地揍我,千万不要客气!」 过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的我转过头去,才知道阿光也呆住了,两颗眼睛只差没变成心形,连口水都快滴下来,根本没空理我。 站在门口的女孩用淡淡的目光环视了教室一圈,最后聚焦在我右侧那隔条小走道的空座位上。接着她迈开脚步,一步、两步、三步……伴随高跟鞋的「叩叩」声响缓缓地走过来,我嚥了嚥口水,跟嘴巴变成o字形的阿光互望了眼,视线在下一秒又重新回到女孩身上。 班上起了骚动,所有人都开始窃窃私语,猜测她是否就是那名转学生。 在走道上停下,她先是看着空座位,接着又望向我。「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喔,没人啊!」愣了数秒才反应过来,我连忙说。 等她真的在空位上坐下时,我慢半拍的心脏居然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让我有点头昏脑胀。偷偷用馀光覷着长发女孩,我还一面将自己散漫的坐姿调整好,甚至从背包里拿出课本假认真地翻阅。 班上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持续膨胀,终于,班代被人群硬推了出来。明明是人高马大的男生,他却一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样子,扭扭捏捏地走到女孩的坐位旁边。 站了很久,女孩依然没抬头看他,让班代的神情变得有些尷尬。班上同学打暗号的打暗号、比手势的比手势,鹤拳螳螂拳太极拳都使出来了,拚命催促他主动开口。 「你是新来的转学生沉祐翎吗?」承受着庞大的群眾压力,班代总算鼓起勇气问。 我暗自替他拍手。没想到班代问问题满直接的,我还以为他会用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今天天气不错喔」之类的白痴句子开头咧。看着他的羞怯样,害我得用力摒住呼吸憋笑,道行不足的阿光老早就趴在桌子上笑个没完没了了。 「嗯,对啊。」女孩,也就是沉祐翎望了班代一眼,点了两下头。 然后呢?然后没有了…… 她的目光回到面前的笔记本上,似乎很懒得再多说一句话。怪了,她刚刚问我话时感觉没这么吝嗇开口啊。 「呃,我是班代,你碰到什么问题可以找我。」班代倒没有因此退缩,又多补上一句。 「好,谢谢。」结果又被沉祐翎简单打发掉。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復返。我同情的目光一路追随着班代回到座位上,之后彷彿还看见一缕白烟自他口中飘出,缓缓升上了天空。 啊,伟大的班代,本班会永远记得你的牺牲!阿门。 多亏班代的慷慨就义,让我明白沉祐翎似乎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就算身份是转学生,表现也不显得客气与羞怯。我不否认她的外表的确很令人惊艳,一开始可能会有不少人前仆后继地想亲近,但那种疏离的态度,应该会导致她在不久后被同学们打入冷宫吧? 「课本可以借我一下吗?」忽然,沉祐翎转过头来问,我又差点反应不过来。 咦,难道她只有在主动开口时,说话才不那么简洁?将厚厚的课本递给她的同时,我不禁狐疑。 畏畏缩缩不是我的个性,与其把疑问憋在肚子里,我认为「以身试法」更实在。于是我主动开了口:「那本书网路上买不到喔,你要自己打去出版社订,或叫书局代订。」 望了我一眼,沉祐翎将书本翻到最后一页,大概是想寻找出版社的电话号码。「哪里的书局可以订?」 「学校附近几间书局都可以吧。」我说。 她的眼珠转了转,看得出来正在思考。几秒后,她在一张便条纸上写下几行字,而后将书本递还给我,「谢谢,我知道了。」 我接下课本,胸口有中莫名其妙的感觉开始膨胀。怪了怪了,我得到的结论是「她能够正常对话」啊!感觉也不是真那么难相处,虽然对话内容一样简单,但比起刚刚只用几个字应付班代,她对我的态度简直好太多了。 「可能是你比较帅,所以她有沙必思吧。」恢復镇定的阿光这么说道。 我瞟了他一眼。虽然不否认我比班代帅,但我有九成肯定这不会是沉祐翎差别待遇的原因。 「她自己问你问题,态度当然要客气点啊。」阿光又再度回应我的os。 喔,好吧,可能是我的结论下太快了……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恐怕还得多观察几天,甚至几星期,几个月。 话说回来,同班快两年,我头一次知道阿光会读心术。 「不是我会读心术,是你一直不晓得自己会自言自语。」阿光嘿嘿笑了两声。 闻言,我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让情绪镇定了下,我用馀光偷瞄正在写字的沉祐翎,心里祈祷着她没听见我刚刚的自言自语,否则人都还没认识,我就会先被她列为「拒绝往来名单」。 第二章(三) 打鐘超过了半小时,老师都还没出现,正当阿光已经开始滔滔不绝谈论起他的新发明构想,而我第五十七次将眼珠子移到右侧观察沉祐翎时,有个貌似助教的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同学们,老师的车子在路上出了点问题,今天没有办法赶来替大家上课了。他会再找时间替大家补课。」助教三言两语报告完便掉头离去,留下一脸错愕的我们。 靠,开什么玩笑,这是第一节、第一节啊!我好不容易起个大早,心不甘情不愿地让阿光拖来上课,结果教授的车子拋锚个鬼啊!等等没有课,翘掉这两堂我本来可以睡到中午耶! 「……海宣没找到,又白白早起,我怎么这么倒楣啊!」我发出酷斯拉式的哀鸣,再度趴倒在桌子上。 「我去当你们海宣好了!」阿光很有义气地拍拍我的背。 「你去当海龟啦。」我闷闷地回道。让阿光当海宣?他恐怕把会我们的美工用具全拿去当发明材料,到时候我要跟谁交代?舒婷吗?她应该会直接把我踹进棺材,再请她的亲卫队挖个坑把我埋进去,连墓碑都免了。 「不然你问新同学啊!说不定她会。」阿光很天真地建议,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前,他已经开始对沉祐翎隔空呼喊:「喂,同学同学,你会不会做海宣?」 我忽然佩服起阿光这种天然呆的个性,不过他是真心想帮我问,或根本只是藉机跟美女攀谈,这就不晓得了。 抬头望过去,我的目光正好对上沉祐翎的双眸,她淡漠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疑惑,没有我预想中的厌烦,也没有对阿光的问话不理不睬。 「那是什么?」她微皱着眉头反问,不解的表情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可爱。 我还在等阿光跟她解释,阿光就低声说:「上,屁屁老大,我把场子交给你了!」 啥?我差点没送一记肘击让他流鼻血。是他莫名其妙喊人家的,现在叫我怎么收尾啊?尷尬地咳了两声,我忽然发觉沉祐翎的嘴边流露出笑意。 哇咧,她笑什么? 「绰号,很白痴。」见我跟阿光面面相覷,沉祐翎自动自发地解答。 「你说很『白痴』?」傻愣几秒,我提高了音调反问。第一次有人形容我的绰号「白痴」,以前的评价都是「很好笑」、「很不卫生」之类的。 「嗯,屁屁,超白痴的。」沉祐翎说这句话时的口吻很冷静,冷静到我不知该如何反驳。「所以海宣是……?」 「喔!很简单啦,『美宣股长』你有没有听过?」我问。见她点了头,又接着说:「海宣跟美宣是同种职务的不同说法,反正就是画海报、画传单等等的,专门包办美工,跟国中高中的学艺股长很像啦。」 只差不用写教学日志,为了课后签名天天追在老师屁股后面跑。 「嗯。」她又頷首。「所以你们缺?」 我猜她口中的「你们」是指班上,于是回答:「是社团缺啦。」 沉祐翎眨了眨眼,没有说话,但不抱任何期望的我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打回家去。等等回去先睡个大头觉,然后起床看一下舒婷塞给我的那堆会议记录,再打个n小时的游戏,就差不多要吃晚餐了。 「我会,可以去。」突然,沉祐翎开了口,依然简单扼要地说。数秒后,接触到我一头雾水的目光,她面露无奈地补上一句,「我可以当你们社团的海宣。」 「真的假的?」我反射性地询问。 「嗯。」她闔上笔记本,但下一秒又翻开来,在空白页写下了两行字后撕给我,「上面是手机,下面是msn,有什么事就通知我一下。」 手机跟msn……要给我?跟诧异的阿光互望一眼,我们双双瞪着写上两行数字加英文字母的纸条,炽热的目光只差没将它烧出四个洞。 「再联络囉,拜。」背起包包,沉祐翎简单对我们挥了下手便往门口走去。 望着她漂亮的背影渐行渐远,我忽然好想学太阳鸟嗶一声,看她会不会转过头,再露出一个风情万种、风华绝代的微笑。 当我还傻傻愣在位置上的时候,阿光老早就抽走我手中的纸条,很不要脸地将沉祐翎的电话往自己手机输进去。 「喂,你干么!」回过神来的我抢过他的手机,直接关机。 「有福同享嘛,你很吝嗇耶!」阿光斜睨着我,把纸条递回来,「屁屁,你今天穿红色内裤啊?运气这么好。」 「你怎么知道?我以后要多买几条塞衣柜!」其实我穿黑的,不过算了。随便应了一句,我的眼神完全专注在沉祐翎给我的那张纸上。 惨了!我觉得我等等回家肯定睡不着,还会学阿光幼稚地在地上打滚。 「恭喜老大,贺喜老大,不过你还要找一个女生陪她对吧?」阿光用手肘顶了顶我。 「笨!难怪把不到妹。」我放低音量,「只有沉祐翎一个人,工作量太多需要人帮忙,我才能藉机帮她,也才能顺便下手嘛!」 「道德败坏,丧尽天良啊!」阿光嘿嘿笑地揶揄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我也嘿嘿笑地回应他。 无论沉祐翎是冰山美人还是高岭之花,就我这么多年泡妞成功率99.99啪的成绩,想要的猎物……不,想把的妹还不手到擒来吗?嘿嘿嘿。 「这次相遇,我想拉一条坚韧的连系,从我这里,到你那里。」 第三章(一) 「忘了在哪里听过一句话:『人生就是不断地错过和失去。』我曾以为错过和失去的就不会再回来,然而人生那么长,总有那么一两件事,例外。」 「乐极生悲」这句话真该用在我身上。 拿到沉祐翎电话跟msn隔天,同样有早上八点十分的第一节课,但当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时间已经逼近九点半了! 「靠,手机的闹鐘怎么没响!」我大骂着从床上跳起来,发现手机居然在睡觉时被我挥到地上,摔得七荤八素,想当然尔电池也跟手机本体脱离了。 「靠,阿光怎么没叫我!」我接着骂,但又随后想到,手机都解体了他要怎么打给我?而且我又固定睡觉锁门,他根本没办法进房挖我起床。 该死!教授上礼拜说了这堂一定会点名,但现在连第二节课都上一半了……看来除非在期中期末考拿到八十以上的高分,否则我肯定被当掉啦。懊恼地捡起手机,我重新将电池装上并开机测试,幸好,功能还一切正常,没有摔坏。 萤幕显示总共有十几通未接,全是阿光打的,他甚至还传了通简讯说:「对不起!屁屁老大,因为快迟到所以我先去上课了,记得起床啊!」 ……不是我在说,阿光的脑袋真的缺条神经。我不起床要怎么看到这通简讯?这跟点名的时候说「没来的人喊有」一样白痴吧? 对手机翻了个白眼,我将它扔回床上,准备整理一下好出门吃饭。下午第一堂是一点,而且教授固定迟到,等于我还有三个多小时可以解决早午餐;不过,八点到十点是大学生们的「黄金觅食时间」,除非早上有课,否则大家几乎都在这时段起床吃早餐。 套上牛仔裤,我瞄了手錶一眼,很好!九点四十五分,附近的早餐店大概都是爆满的。想到这,下楼时我顺手抓了机车钥匙,打算找间远点却人不多的店吃饭。 或许今天最惨痛的事已经过去了,没浪费太多时间,我就找到一间还剩两个桌位的早餐店,停好机车走进店里时,又看见有人先一步佔据了其中一个桌位。哈!这下连位置都不用挑了,我马上十万火急地点好早餐,往最后一个桌位衝过去,安全上垒。 桌上还刚好有报纸可看,肯定是周公拖我太多时间所以内疚了,特别补偿我的。 悠间地翻了几页报纸,早餐没几分鐘就送过来了。我走到柜台旁的大冰箱端出一杯豆浆,才刚回座位坐下,就看到沉祐翎抱着一个纸箱子从早餐店门口经过,因为箱子有点碍手碍脚的,让她走起路来显得特别缓慢。 奇怪了,这时间她怎会抱了个箱子出现在这里?不知不觉间,我停下了吃早餐的动作,眼神也随着她的步伐移动。 下一秒,她的脚不晓得绊到什么,整个人突然往前踉蹌一下,最后人是稳住了,手上的箱子却整个摔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里面的东西全都掉了出来。店里的人受到惊扰,纷纷转头过去看她,但没多久又将目光收回,聊天的聊天,吃早餐的吃早餐,没人前去关心搭理。 正所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可是,好机会!我在心里大笑三声,接着起身朝她走去。虽然因为舒婷的关係,让我发誓不再日行一善,但对于特别的人,也可以特别破个例。 在沉祐翎身边蹲下的同时,她抬头看我,淡漠的瞳孔中微微透出一丝讶异的情绪。 「嗨!」我露出自认为很灿烂很亲切的笑,想看看能不能替自己加点印象分数。 结果,她只是勾了勾嘴角吐槽:「笑什么,牙齿白呀?」 哇咧,没想到她道行挺高的嘛!不过看她略带笑意的表情,我应该也不算踢到铁板,所以是成功了一半? 我们快速地捡拾地上的杂物放回箱子里。那些杂物全都是生活用品,我发觉纸箱里头还有一台小型电风扇。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买东西啊?学校附近就有一间大卖场啊!」我很疑惑,「还是你刚转来所以不知道?」 「知道,但是没开。」她耸耸肩,捧起箱子,「这些东西我急着用。」 「喔,原来如此。」我搔了搔脸。沉祐翎朝我頷首道谢后便打算离开。 没猜错的话,她那些东西是要拿回家的吧?从我们租房子的地方到这里要十五分鐘,她用走的回去恐怕会更久!重点是她还抱了个拖慢走路速度的箱子,等回到家都不晓得民国几年了,还会累个半死。 心念一动,我连忙开口叫住她,皱起眉问:「要不要我载你回去啊?这里离学校有点远耶,你是走过来的吗?」 「嗯。」她的视线望过来,表情有些犹豫,「可是你方便吗?」 可以载正妹,不方便都会变成方便!压下喜出望外的情绪,请沉祐翎放下东西等我一会,我连忙衝回早餐店结帐,又向老闆要了纸盒和塑胶袋,将还没吃完的蛋饼通通扫进纸盒里,连同豆浆一起外带。 见我提着早餐出去,沉祐翎好笑地问:「都十点多了,你是吃早餐还是午餐?」 「早午餐。」我嘻皮笑脸地将双手一摊,打开机车坐垫将早餐丢进去,顺便从车腹中拿出一顶备用的安全帽给她。 帮沉祐翎将那个箱子塞到机车前方的空位后,我跨上车,从后照镜看着她戴上安全帽。然后她搭着我的肩膀坐上机车,又将自己的长发分长两束放到胸前,免得被风吹乱。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女生留这种超级长的头发,第一次自然是国中到港口外拍那时候。有些女生不太适合留长发,硬留的话看起来总有哪里不对劲,但沉祐翎却很适合,不晓得是不是气质使然,她要是哪天把头发剪短了,我恐怕还会觉得奇怪。 「你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头发啊?」我禁不住问道。生活周遭许多喜欢留长发的女生,顶多也只留到背部中段,很少会有人长度超过腰的。 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问题,沉祐翎微微怔了下,才细声说道:「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种说法好曖昧……该不会是为了喜欢的人吧?她有喜欢的人了吗?我嚥了嚥口水,努力将自己想继续发问的念头嚥下,发动机车后将话题转往别处。 「你怎么会走路来这里啊,没车吗?」我不解地问。过了半秒,等沉祐翎回答没有后,我又接着说:「嗯……你好像住我家斜对面,下次我在家的话可以跟我借车。」 「我不会骑机车。」她说。透过后照镜,我发觉她的神情显得有些困窘。 「那也有脚踏车啊!我不在的话你还可以跟阿光借。啊!阿光就是昨天跟我坐在一起,问你会不会做海宣那一个。」闻言,我很自然地顺口说了下去。 「谢谢。可是我也不会骑脚踏车。」她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 真的假的,这年头还有人不会骑脚踏车?是没学过还是学不会啊?我很夸张地惊呼一声,惹得她伸手敲我的安全帽。 「话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她停顿了下,大概想到我可能也不晓得她的名字,便自我介绍道:「我叫沉祐翎,庇祐的祐,翎羽的翎。」 「喔,我知道啊!我们班好喜欢女……新同学,所以你的名字早就响叮噹了。」差点脱口而出「我们班好喜欢女转学生」这句话,那听起来似乎跟「我们班超级好色」的意思没两样。在心里庆幸着,我边乾笑边说:「我叫杨翌宸,难记的话你可以叫那个『很白痴』的绰号。」 我听见背后沉祐翎的笑声,「喂,你很记仇吗?」 「不,我这个人最善良了,心乾净纯洁到会反光。」说出这句违背良心的话时,我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沉祐翎没有嘘我也没有笑,她大概觉得很无言吧。 两人间沉默了几秒,正当我想开啟话题时,沉祐翎就打破沉默了,「对了,为什么你知道我住在你家斜对面?」 我顿时一愣。惨了,这个要怎么回答?说我曾经不小心偷窥到她出现在斜对面的阳台上吗?边在脑中还边思考适合的理由,我边开口解释道:「那个,我、我昨天要回家的时候,偶然看到你走进我家斜对面的公寓里啦,哈哈哈哈!」 「喔,这样呀。」结果她没怀疑就相信了。 为了不让她再继续在乎这件事,我马上又使出无敌的转移话题术:「我把你接下海宣的事跟舒婷说了。舒婷是副社,但她跟我们不同系,是商教系的……她还说会好好照顾你,叫你不要怕。不过依在下的浅见,觉得你跟她保持距离比较好一点。」 「为什么?」沉祐翎反射性地提问。 因为我真的很怕她被奸诈狡猾的舒婷荼毒,更怕她近墨者黑。 我咳了两声,「反正被她『照顾』不是好事啦,你会发现自己的事忽然莫名其妙多了起来,但是面对她无辜的表情还无法指责,这是经验谈。」 「听起来我好像不该加入?」 「不,你绝对要加入!你反悔的话,我一定会被其他干部做成人肉叉烧包啦……」红灯停车,我马上偏过头激动地大叫,惹得周遭几名机车骑士都转过头看我。 「呵,开玩笑的。我会说到做到。」 松了一大口气,我将头转回来继续骑车。 要是好不容易拐到……咳,邀到的海宣被我这张该死的嘴巴吓得反悔,舒婷肯定会在开会的时候带针线来,说要把我的嘴巴缝死,缝得好就算了,她那个家政白痴肯定会缝得很难看。 第三章(二) 下一秒,沉祐翎又说了句话,但路上的车辆太吵导致我听不清内容。 「啊?你说什么?」我加大音量,怕她也听不见我说话。 「你、们、有、几、个、干、部?」她将头往前靠过来,在我耳朵后方一字一字地说,因为距离过近,两顶安全帽还撞了几下。 「呃……包括我总共七个,加你就八个了。」不晓得为什么,载女生明明就很习惯了,但她忽然靠近却让我不太自在……不,正确来说应该是紧张。 我不自觉地将身体往前倾几度,跟沉祐翎拉开距离,让自己的情绪可以缓和一下,儘管这姿势有点彆扭,还是忍耐着骑了好一段路。结果过没几分鐘,沉祐翎居然自个儿在后方闷笑起来,笑得我莫名其妙。 「呃,你干么?」好奇心驱使我开了口。 「你这样好像飆车族。」原来她在笑我的骑车姿势。 我本来想反驳,可是脑中却灵光一闪,「哼哼!你错了,这是很帅的起飞动作。等等我穿过前面那个红绿灯后,这辆机车会飞起来,然后经过月亮,我们两个的影子就会映在月亮上面,被加印成新版的et电影海报。」 「现在是大白天。」沉祐翎的语气很无奈。 「大白天就没有月亮喔?」我反问。 她又沉默了一阵子,我还以为她终于受不了我的无厘头,不想再说话了,结果她却忽然蹦出一句:「你是骑车的人……那表示我是被载的et吗?」 闻言,我差点爆笑出声。我完全搞不懂她的思考逻辑!她是跳跃性思考的人类吗?为什么上一秒还在谈论月亮,下一秒话题就跑到et身上了? 好吧,既然她说到et,就把et拖下水。 「你不喜欢et吗?」我故作失望地问。 「什么?我没有不喜欢啊。」她的语气很无辜。 「这样啊,那很好啊!既然不歧视的话,从现在开始就叫你et好了。」思考了会,我嘿嘿笑了两声,「等等,只叫et你可能会不晓得在叫你,勉强帮你加个姓,你就叫沉、e、t!」 「……我可以拒绝吗?」听她的口气,她应该很想揍我。 但因为这样妥协,我就不叫杨翌宸了,「不可以,你忍心伤害我纯真幼小脆弱易碎的心灵吗?那是我绞尽脑汁为你取的绰号耶!」 「你有绞尽脑汁吗?」她质疑。 「有,绞尽脑汁又呕心沥血。」我又多补上一个成语,管它用法对不对。 「白痴。」她又送给了我一句白痴。不知道累积几句可以换奖品? 弯进小巷子,我准确无误地在她家门口停下车,这让沉祐翎讶异了下,因为经过我刚刚长篇大论的唬烂,她还以为她住我家斜对面的事情也是我编出来的,害我很冤枉。 「所以你住在哪一栋?」接过我手中的箱子放到地上后,沉祐翎望向对面的一排公寓。 我转身,指指自己房间所在的那栋公寓,「那栋的三之二房。」 她眨眨眼说道:「嗯,那以后要找你就很方便了。」 咦,这句话什么意思?我正想询问,楼上就传来她那隻太阳鸟的叫声,促使沉祐翎抬头朝二楼阳台望去。白色太阳鸟站在一支铁架上,铁架就像宠物店里专门给鸚鵡站着那一种。沉祐翎朝太阳鸟挥了挥手,嘴边勾出温柔的微笑。 「那隻鸟是你养的啊?」她微笑的表情让我偷嚥了几口口水。 「嗯,牠叫hane。」谈到太阳鸟,她的神情显得特别开心。 「honey?好害羞的名字。」我嘖嘖称奇,真想不到她会为太阳鸟取这种名字。 「是hane啦,ha、ne!你要用日文发音唸,它在日文里是羽毛的意思。」她竖起眉毛纠正我的发音,语气中有难掩的啼笑皆非。 原来是误会啊!不过还好,若她真的天天叫一隻太阳鸟honey,我会考虑去撞墙壁。乾笑了几声,我又抬头看向太阳鸟,牠这时正兴奋地拚命「嗶嗶」叫,还在铁架上忽左忽右地走来走去,似乎在催我把主人还给牠。 但我偏不要!「你应该是从雏鸟开始养的吧?看到主人回来就叫,好乖。」 「对啊。」她轻点了点头,随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瞧见这个动作,我就明白她想进屋了。唉,还以为还可以多聊一会。 跨上机车,我本想立刻道别,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喂,沉et。」 知道我在喊她,沉祐翎抬头似笑非笑地睇了我一眼,「干么?」 「你为什么要对班代那么冷淡啊?这两天和你说过话后,我发现你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啊。」本来还有点避讳,但在发现沉祐翎的个性并不如想像中的难以亲近后,这问题很容易就问出口了。 「我没有对他冷淡啊。」她的眼神充满不解,「班代说的话很『客套』不是吗?我觉得他是因为当班代的责任感才会找我说话,所以回应得比较简单。」 错、大、了!可怜了班代的少男心。 「今天谢谢你帮我载这些东西,我先进去整理了。」搬起箱子,沉祐翎率先对我说道。 「嗯,拜。」可是我想载的不是那些东西,是她才对。边发动机车,我边郑重地在心里声明。 确定她走进屋里后,我才将机车掉头骑回家门口停放。 今天错过了两节课,还可能害我在期末被当掉,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没睡过头,我就不会去那家早餐店,没去那家早餐店,就不会碰到沉祐翎,更不可能载她回家啦!没想到周公的补偿如此周到,我看以后多多赖床跟他下棋好了。 关上房门,我将机车钥匙跟早餐搁到桌上,才脱掉鞋子正想去洗个手吃饭,敲门声就响起了。腹诽了这个不会挑时机的人几声,我只好又折回门边开门。 第三章(三) 结果门一开,我又被吓了一跳。沉祐翎居然拿着我的安全帽站在门外。 「你的安全帽。我刚刚不小心放进箱子里了。」她说。 我愣了几秒才接下,「呃,你是怎么上来的啊?」 楼下的大门有电子锁,必须持有磁卡才能开门。没有磁卡的沉祐翎是怎么进来的?难不成用穿墙的吗! 「刚刚楼下有人要进来,我跟他说我忘了带磁卡,他就帮我开门啦。」沉祐翎耸耸肩,一脸我很大惊小怪的样子。 点头,我将视线移到安全帽上,「这个你可以放我机车坐垫上就好了啊,还爬上来很累耶。」 「不行,怕被偷。不要觉得不可能喔,之前我叔叔不但被偷过安全帽,连机车后照镜都被拔走。」她不在意地耸耸肩,「而且爬楼梯累的是我,又不是你。」 好个反驳,让我无话可说。 「你的房间好大!而且好乾净。」她的目光往我后方投射过去,「房租应该很贵吧?」 听到这句话,我决定晚上拨通电话感谢老姊跟楷哥来打扫过。「其实房租还好耶,因为看房子的时候是跟阿光一起来的,我们两个脸皮都够厚嘛!跟房东大概『卢』掉了一千块,所以一个月不包电只要缴三千五。」 「原本这里要租四千五啊?」她又往屋内看了一眼,露出一副「真的好贵」的表情。 「不管它原本租多少,现在是三千五,哈哈哈!」我很嚣张地仰天大笑。 沉祐翎瞋我一眼,没好气地说:「是啊,我的租金虽然少你五百块,还比同层楼的其他间多了个阳台……但空间也大概少很多吧。不过没关係,反正我需要的空间不大。」 她绝对是在安慰自己,我知道。 「如果你下学期想换来我们这一栋住,我可以去帮你卢房东……」我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嗓音清亮的大嗓门打断。 「屁屁,你果然在家!」舒婷从走廊另一边走来,手里还抓着一叠资料。 望着她手上那堆纸,我想八九不离十,肯定又要丢事情给我做了……我在心里如是说。而沉祐翎的目光也被舒婷吸引过去,打量般地盯着她瞧。 舒婷似乎没留意到沉祐翎的存在,走到我眼前便一如往常将资料塞给我,接着开始长达几分鐘的发牢骚跟叨唸。等她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完后,还问了我一句「你有没有认真听?」,然后我点点头,即使我方才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神游。 「我今天下午有课,这些东西打电话叫我去找你拿就好啦。」我翻了翻纸张,才发觉这些都是隔天社课要用到的讲义原稿,是舒婷打算让我送去印的。 我真的很想昏倒,讲义送印加付费不是划在文书的工作范畴内吗?干我这器材屁事啊,整个乱七八糟。 「你的电话打不通,最近又顾着打游戏不上msn,我除了来这找你还能怎么办?」舒婷横眉竖目地道。 电话打不通?我困惑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发现萤幕一片漆黑……奇怪,我不是装好电池重开机了吗?怎么又自动关机了。 「应该是没电了。」懒得掰理由推卸工作,也懒得辩驳,我索性回应道:「好啦,我会记得上msn,讲义也会记得印。」 「啊!还有,」舒婷大叫一声,从我手中抽出最底下的一张纸,「这张你拿给新的海宣填,做社团期末的总检本需要干部自介。」 新的海宣……我默默将视线移到旁边的沉祐翎身上。我们俩的交谈因为舒婷被打断,但她脸上并没有出现不耐或不悦的神色,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聆听我和舒婷的对话。 「咦?原来你刚刚在跟别人说话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不好意思!」顺着我的目光望见沉祐翎,舒婷立刻惊呼着道歉。 其实对她的迟钝跟粗神经,我已经差不多习惯了。我挥挥手表示不介意。 「没关係。」沉祐翎也淡笑着摇摇头。「那张单子给我吧,我应该就是你们社团的新海宣。我写好之后再交给你。」 「什么?你就是那个新海宣吗?」舒婷欢呼着扑向沉祐翎,很激动地给了她一个爱的拥抱,「有你加入真是太开心了!我们要一起加油跑完这学期喔!」 因为沉祐翎的脸面向着我,她错愕的表情也马上映入我的眼帘。 「呃,我知道了。先放开我好吗?」似乎不太喜欢被拥抱,她的语气比跟我说话时更冷一些,而且不像哀求,反倒像是命令。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太兴奋了。」闻言,舒婷在下一秒松开手臂,但又瞬间握上沉祐翎的手掌猛摇好几下。 我只觉得沉祐翎的表情愈来愈扭曲了。不晓得为什么,她忽然表现出害怕跟舒婷亲近的模样,抽回手时还退后两步,让舒婷有些尷尬。 「喂,话说完了就快走啦!」没多给舒婷反应时间,我出声赶人。 「干么这样?我还没跟新干部聊天耶!」她转头瞪我。 「那你忘记我跟她聊到一半就被你打断的事情了吗?」两手一摊,我反问道。 她不满地鼓起脸颊,「知道了啦。」然后又依依不捨地望向沉祐翎,「我下次再跟你好好聊!回去加你msn,你也要加我喔。拜拜!」 沉祐翎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在舒婷离开后,我和沉祐翎的眼睛才又重新对上,她脸上的慌乱还未退去。两人间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我问她:「你不喜欢舒婷啊?」 双眸稍稍睁大,可是她没有逃避问题,「不是不喜欢她。」 「不然呢?」 「我……因为某些因素,不习惯别人太亲暱的动作,觉得很奇怪。而且跟她还没有那么熟,所以……」她的眸中有种怪异的情绪一闪而逝,嘴上想跟我解释清楚,却又一副解释得让自己不太满意的模样。 「正常啦。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这样抱别人的?她是异类啦!从阿里不达星球移民来的。」我很不客气地下结论。 沉祐翎被我逗笑,「阿里不达星球又是什么?」 「et的邻居啊!你不知道喔?也难怪啦,阿里不达星球上面住的人都怪怪的,像你这种高等外星人不常跟他们交流是应该的。」说完,我自顾自地頷首。 「有没有人说你以后很适合去当政客?」她忽然问。 「没有耶,为什么?」 「因为你很会胡说八道,当政客就是要会胡说八道。」给了我解答,她开始呵呵笑。 我有些错愕。完了,原来我给她的印象是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傢伙。 不过,如果胡说八道让她觉得有趣,还可以换得她脸上如此吸引人的笑容,要我继续胡说八道下去,说一辈子也没关係,哈哈。 「陷入恋爱的人总是感性多于理智。不要紧,反正疯狂的人多的是。」 第四章(一) 「每个人都拥有一两个悲伤的祕密,藏匿久就成了习惯,偶尔想起时虽不再痛苦难耐,却无法抹去那些痕跡淡了但依然存在的伤痕。」 那之后,过了一个半月。 沉祐翎在班上的适应状况相当良好,很快就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大家都认定她第一天对班代冷淡的态度是因为「怕生」,殊不知她是觉得班代说话太客套这个内幕。另外,可能是因为觉得找位置很麻烦,她都固定坐在我左手边或右手边隔条走道的空位,久而久之,若她比我跟阿光早到教室,我们也会选择坐在与她相邻的座位,所以在班上,就属我们俩跟她最熟。 至于社团方面,她对海宣的工作也算稍稍适应了……等等,应该说她完全是得心应手、驾轻就熟的状态,一个人就可以抵两个人用。而且,她还将上一届留下的十本总检本搬回家仔仔细细地看过了一遍,甚至把过去所有拍摄海报、传单的照片档都拷贝一份放在她的电脑里,现在她对社团的瞭解说不定比我还清楚。 问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很简单,基于器材就是要做苦工的使命……总检本是我帮她扛上楼的,照片也是我从电脑里拷贝给她的。 所以这当下,我看着桌子对面埋头做手工的沉祐翎,心中非常庆幸──我终于不用被舒婷踹进墓穴里活埋了。 「沉et,这些要丢掉吗?」我将剪好的几个小图样递给她,然后捧着一堆碎纸片起身,开口问道。 下週四有堂特别的社课,会由校外志工服务队的辅导员来帮忙带活动,沉祐翎就是在製作那堂课会用到的海报跟谢卡,谢卡到时候会送给来带活动的辅导员。 基于男子汉把握机会的本能……喔不,是基于干部必须友爱同胞的情操,所以我今天从下午一点开始,就自愿窝在社团办公室帮她剪纸、剪泡棉、剪双面胶。 差点忘了,还有更换洗水彩笔的那杯水。总而言之就是打杂的。 听见我的问话,沉祐翎抬眸瞧了眼,「那些还可以用,先放着吧。」 因为曾见识过她用一堆碎纸片做出n朵花的高超能力,我毫不迟疑地就把手上的纸片放到她手边,再度坐下等事做。然后我察觉,原本在社团办公室另一头喀噠喀噠响个没完的键盘声,忽然停下来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审问的目光射向本来很认真在打报告的人型电灯泡:社长范子霖,他也正用诡异的眼神盯着我,害我浑身不自在。「看什么……看屁啊?」 「就是在看屁啊。」子霖回答得很气定神间。 「少在那边耍嘴皮子啦!」我哇哇叫。 老实说,我还以为今天只有我跟沉祐翎会来社办,心里高兴得要命,结果早上门一开,竟然发现子霖老早就坐在里头了,见到我们时还露出一脸「你们来干么」的表情。问他报告为什么不在宿舍打,他说他的三名室友都在打cs,枪声跟咒骂声搞得气氛很热血,他没跟着打的话好像对不起自己,但跟着打又对不起教授跟良心,只好把电脑搬来没有任何诱惑因子的社办继续赶工。 很好,我决定回家后做个小草人,钉死他。 「屁宸,你刚刚叫祐翎什么?」子霖的问题让我从os中回神。跟其他人不一样,子霖不叫我屁屁,而是屁宸,他说听起来比较炫,但我觉得根本没差。 「沉et啊!你之前没听过我这样叫她喔?」我想也不想就回道。 「没有。」子霖摇头,「为什么叫她et?头很大吗?还是四肢很细长?」 沉祐翎表情很臭地抬头瞪我一眼,我发誓在她眸中看见了杀意。 非常好,范子霖这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混帐,我一定用针线把他草人的嘴巴缝起来。 「是她自己说她是被载的et啦!说到et,我就想到她不会骑脚踏──」话说到一半,我发现沉祐翎冰冷的目光已经进阶到射出冰刀来了,连忙改口说:「是因为她能力太强大了!不是地球人可以比拟的!所以才叫et!就是这样!」 沉祐翎很满意地把头低下去,而我重重地松了口气。 「不会骑脚踏车?好炫喔!」没想到子霖竟然把我没说完的话接完,还不忘在句末加上评语。妈的,他就只会说好炫吗? 我听见沉祐翎自动铅笔的笔芯断掉的声音。 「没有找人教过你吗?」子霖似乎没感受到沉祐翎散发出的寒气,还笑着问。 「……嗯,没有。」她回答得很简洁。 「你小时候也不会主动想学啊?」子霖追问。 「还好,我比较喜欢走路,远一点就搭车,所以不会骑脚踏车也没有那么麻烦。」仍旧低头在纸上画着图样,她帮自己找了个理由。 「但在这里很麻烦吧?学校附近的交通不太方便。」 「稍微吧。」沉祐翎没反对。 「嗯……要不要我教你?赶完这个报告就有空了。」然后,子霖说出这句让我很想一拳击毙他的话。 我早就知道他很热心、也很有爱心,这样很好,不过那是在没干扰道我的情况下。该死,我为什么没早一点想到可以教沉祐翎骑车这件事?还被子霖这个博爱主义者捷足先登。天啊,我可不希望拜倒在他牛仔裤底下的人又多一个,而且还是我目前超有好感的女生。 沉祐翎的神情明显是在考虑,黑眼珠不时地左右移动,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了。然而很不幸,平常最会胡扯的我竟迟迟找不出任何理由反对这件事。 空气很沉默,我紧张到想翻桌。大约过了半世纪那么久,沉祐翎才缓慢地道:「谢谢,可是没关係。」 我愣了一下。这个「没关係」的意思是……婉拒?归纳出结轮,我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欢呼,再到校外买冲天炮来放。 不过话说回来,我头一次听见子霖被女生拒绝,而且是「亲耳听见」,真有种说不出的奇妙。不管怎样,沉祐翎,干得好!就算要教,也只能让我教。 「不会,哪天忽然想学还可以找我。」子霖依然很温和地微笑着,也没多作劝说,就低头继续赶他的报告。 肯定就是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让一堆女生前仆后继地落入温柔陷阱!如果子霖是装出来的还好,可以警告他叫他不要太超过,但他偏偏骨子里就是那种「绅士型」的男生,总不能要他把整副骨头拆掉换过吧。嘴上嘖嘖好几声,我拿起剪刀继续剪沉祐翎画好扔过来的图样。 将海报跟谢卡全部製作完成后,时间已经直逼五点,再帮海报上层胶膜就超过五点半了。子霖还在跟他难缠的报告奋战,我跟沉祐翎封胶时顺道讨论好要去附近吃晚餐,所以将海报跟卡片放好就开始收东西。 「喂,要不要帮你买饭回来啊?」边收拾边望向眉头皱到快能夹死蚊子的子霖,我难得有良心地问。 「没关係,我找其他人帮忙,你们两个忙了一天,慢慢吃吧。」他的视线没离开电脑,腾出一隻手抓过放在旁边的手机,摸索着按下拨通键,确定电话接通后还按下扩音,随后便将手机摆回原位。 我正纳闷着他是打给谁,舒婷不客气的话语便从另一头传来。 「有何贵干?」大概只有对子霖说话时,她才会使用这种很不耐烦的口气。 「我在社办,帮我买饭。」子霖也不遑多让,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痞味十足而且句尾还押韵。 「凭什么要我帮你买饭?你谁啊你!」舒婷的音调变得尖锐,透过扩音听起来更刺耳了。 「社长啊,社长最伟大了。社长在赶报告,副社长就要尽棉薄之力。」吹嘘罢,子霖开始像机关枪一样砲轰:「帮我买饭帮我买饭帮我买饭帮我买饭──」 我跟沉祐翎互望了一眼,她的嘴边浮出笑意,像看到什么很有趣的画面般,而我却是耸耸肩,早就习以为常。 「停!你真的很吵耶!」最后,舒婷弃械投降了,「好啦,吃什么?」 「随便,你方便就好。啊对了,顺便帮我带杯绿茶回来吧!不客气。」子霖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通话被切断之前,我听见舒婷狠狠骂了一句脏话,只有一个字却非常宏亮,大概她所在地的方圆一百公尺都能听见,不过子霖整个不介意,还一副「反正有人替我买晚餐就好」的模样。随后沉祐翎拉了拉我的手臂,我回头看她,她指着手錶示意我们该走了。 「那我们走了喔,你自己保重。」我对子霖说。 「嗯,拜。」子霖朝我点了个头,便又埋首于电脑之中。 第四章(二) 步出社办,我们走到走廊角落的电梯等待下楼,期间我的目光总是不知不觉地往沉祐翎脸上飘。她似乎没有化妆的习惯,女生有没有化妆,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她的肤质好、肤色又白,但不是苍白的那种,而且根本不需要化妆,脸颊就有两片很自然的红晕,浓密的睫毛又长又翘,双眼皮很深,明亮的大眼睛不戴瞳孔放大片就很吸引人,眼珠是很深邃的黑色。 我始终觉得她长得很正,现在仔细一看,觉得她更正了。 「嗯?」偷瞄到最后,连沉祐翎都察觉了,她发出疑惑的声音,还伸手去确认自己脸上是否有异物,害我很心虚,故意抢先走进打开门的电梯里。 进了电梯后,沉祐翎的手还是在脸上游移,摸了半天摸不到什么东西,她索性开口问:「我脸上有沾到水彩吗?」 「没啊,很乾净。」我吶吶地说,还把头别到另一边。 「可是你一直看我。」她的话让我很想挖个地洞鑽进去。 「哪有,我是有问题想问。」我找了个很烂的理由。 「那你问啊。」她很乾脆。虽然她外表看起来像个祕密主义者,实际上却不然,几乎有问必答。 像有回,我跟阿光半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交过一打男朋友,她很诚实地回答只交过一个。在国二的时候,一个男孩子向她告白,希望跟她交往,她认为没什么不可以就答应了;半年后,对方跟她提出分手,还埋怨她根本不懂当情侣应该要怎么相处,被动而且不浪漫。 我靠!这种极品正妹都甩得下手,他最好被去死团吐口水淹死! 「你有听见吗?」沉祐翎忽然用手肘顶我,我回神睁大眼看她,她无奈地道:「我说,你要问就问吧。」 呃……要问什么?难不成问她三围吗?我只是随便说说啊。避开她狐疑的眼神,我用双掌揪着头发,无奈想破头还是想不出半个好问题,只好转过身去面壁思过。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我这个人不能太用力思考,否则脑袋会一片空白,难怪朋友都觉得我这个人不正经,只能怪我正经起来脑浆就会全部蒸发,一滴不剩。 「杨翌宸,你再不出来电梯门就要关了。」过没几秒,沉祐翎站在电梯外淡淡地对我说。 我转头一看,才发现电梯早就到一楼了,电梯外除了沉祐翎外,还有两个等着搭电梯的人用怪异的眼神瞧着我。我乾咳了几声,连忙衝出门外。 沉祐翎跟了上来,还在偷偷闷笑。 「沉et,我的胃说它不想吃麵,也不想吃饭,你觉得它应该吃什么?」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我闷闷地把话题拉到吃饭上头。 她白我一眼,我知道她在心里又骂了我一句白痴。「叫它不要太任性,不然你就动手术把它割掉。」 「没想到你满会搞笑的耶。」我哈哈笑了两声。 「所以你刚才到底想要问什么?」结果她记性很好,又问了一次。 「呃……」我勉强发出一个声音开头,但完全想不到后面要接什么。 「是想问怎么不让社长教我骑脚踏车的事吗?」 我停下脚步,沉祐翎超前了一些距离后回头看我。 对喔,脚踏车!刚刚怎么没想到这件事啦,我一定要提醒她别跟范子霖那台发电机靠得太近,否则在路上肯定会碰到后援会的暗杀攻击。重点是,子霖跟舒婷这两个欢喜冤家的配对已经很明显了,就等他们两个笨蛋摆脱原地踏步的窘境而已,我不希望沉祐翎跟其他女生一样过度放大子霖的好意,最后喜欢上他,那我会自责死。 迟疑了会,我佯装轻松地说:「喂,子霖只是人好,他没别的意思喔。」 「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沉祐翎不解。 「例如说……找机会想跟你约会或想要跟你单独相处之类的。」我搔搔脸解释,「这样你懂吗?」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些訕訕然地说:「我不会那么想,而且社长跟副社基本上是一样的。」 她懂了却换我不懂,「子霖跟舒婷一样?哪里一样啊?」 「都是太过亲切的人。」她说。 老实讲,沉祐翎有时候会过于敏感。她喜欢直率不做作的相处模式,我们这些男生就算很粗俗地在她面前骂脏话,她也不介意;但她不爱客套,还尤其讨厌……或说害怕过度对她示好的人,被她察觉,她便会设法跟对方保持距离。 「你好像很排斥对你太好的人耶。」我啟口说道,不着痕跡地想知道原因。 「我真的不是──」她似乎又想辩驳说她只是不习惯,但讲到一半就停下来了,接下来的几分鐘她都保持沉默,望着前方的眼神没有焦距,思绪彷彿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这副模样让我想起从前的自己──常常无缘无故发起呆来,胸口一下全被莫名的空虚跟不安填满,脑海也同时有好几件事在打转,全是不开心的事情。老姊曾说她其实不爱看我发呆的样子,会让她瞬间產生我只是一副空壳,灵魂已经不晓得跑哪去的错觉。 她还说,我发呆的时候,看起来很难过、很难过。 所以,面对发起呆的沉祐翎,我很识相地不再说话,相信这一刻她也不会想受到打扰。 十几分鐘后,坐在离学校不远八方云集里头,我正在画单点餐,沉祐翎忽然打破沉默问道:「杨翌宸,你有兄弟姊妹吗?」 因为我说我的胃不想吃饭也不想吃麵,所以骑车在街上找地方吃饭时,沉祐翎就敲敲我的安全帽,然后伸手指着前方的八方云集招牌,而我点点头,没有反对地将机车骑了过去。 不吃饭,也不吃麵,所以我们来吃水饺跟锅贴。 「有个大我一岁的姊姊,她在中部唸书。」虽然不晓得她问这个做什么,我仍旧照实回答。 「感情好吗?」 「还算不错吧,几乎没吵过架。」我说。事实上我也不太敢跟老姊吵架,因为她大概一脚就能把我踹进对面邻居家的阳台,惹她发飆吃亏的人是我。 我起身扬了扬手中的单子示意,接着走到外头将单子交给工读生。 回到位置上的时候,我发现沉祐翎正在看手机,嘴唇抿出很漂亮的弧度。 「简讯喔?」我随口问问。 「嗯,我叔叔传的,说他今天晚上又要被上司抓去喝酒,很哀怨。」她一边按按键还一边笑着说,我猜她在回覆讯息。 「叔叔?」我还是头一次听见叔叔会传简讯给姪女,果然天下事无奇不有。 「嗯。」她抬起头,接触到我困惑的目光,又补了句:「我父母亲在我小时候就车祸过世了,是叔叔收养我的,他现在是我的监护人。」 她说这段话时的神情很平静,嘴边还掛着微笑,但那微笑有些寂寞。我猜她叔叔跟她的感情肯定很好,好到连要被抓去喝酒这种事都传简讯来跟她抱怨,然而再怎么好,毕竟都不是她最亲的亲人,孩子总是会想念父母的,就像我。 我想,我也一直在等待爸妈想起我和老姊,然后回家,真正地回家,而不是只回来逛两圈,把家当成饭店,连和我们对话也只是简单的寒暄。 「最熟悉的陌生人」,用这句话来形容爸妈,对我来说实在很贴切。 所以我懂沉祐翎的表情。 「那你有兄弟姊妹吗?」我很好奇。 「没有耶。」她摇头,「而且我叔叔没有结婚,根本没办法有弟弟妹妹。」 「不要有弟弟比较好,我姊以前常骂我死白目国中生,升高中之后就改骂死白目高中生,可见她觉得我这个弟弟很麻烦。」我半开玩笑地说。 「有人可以骂你,很好啊。」她静静地说:「通常一个人愿意骂你,表示他关心你吧?可见你姊姊还挺关心你的。」 「听起来……你似乎很想被骂耶?我可以打电话叫我老姊帮忙骂你。」说着说着我真的拿起手机准备拨号。 她按住我的手机,当然包括我的手,皮肤接触害我一下子觉得体内有电流通过,还好我没有反射性地抖一下,不然就好笑了。 「我是在提醒你要好好珍惜。」她很俏皮地眨眼睛,然后将手收回。 可是我觉得又有一道电流通过,还比方才那一道更强。 第四章(三) 这时候晚餐送来了,工读生很自然地把酸辣汤饺摆到我面前,把玉米汤饺摆到沉祐翎面前,说了声请慢用就走了。 「咦?我不是点玉米汤饺。」她往我这里一望,才发现我们点的东西摆反了。她一脸狐疑:「为什么他会觉得你吃那个,我吃这个?」 「他」指的是工读生。 我动手把两碗汤饺换过来,「可能他觉得酸辣汤比较适合我,玉米浓汤比较适合你,哈哈哈!」 「这算是偏见吗?」她勾起嘴角。 「不是吧,就只是感觉啦,没那么严重。」我说完,沉祐翎还是半懂不懂,我只好歪着头想例子,「今天一杯红茶跟一杯绿茶,你觉得我会喝哪一杯?」 「绿茶……吧。」 「这表示你认为我会选绿茶,但我不一定真的会选绿茶对吧?」将一颗水饺塞进嘴哩,我口齿不清地说:「这就是感觉问题啊,可能他觉得你给人的感觉就是会点玉米汤饺。」 她望着我,然后开始发呆,一呆就是一分鐘过去,我正想开口催她吃饭,她就回过神来说:「可能是我们两个给人的感觉太难分辨,所以才会放错吧。」 我被刚要吞下喉咙的水饺噎到,呛得一直咳。 我们给人的感觉很难分辨,怎么可能?她个性文文静静的,又是正妹一个,我这么聒噪,像个喜欢成天打混摸鱼的不良少年,问一百个人有一百个都会说不像吧! 「你这个结论从哪里来的?」怔了会,我才又恢復嚼食动作。 「嗯……」沉祐翎也开始动筷子,「有时候我会觉得你跟我有点像,虽然只是有时候。」 「个性?」 「不,就是给人的感觉呀。尤其是一个人沉默的时候,我会觉得你和我很接近。」她泰然自若地说,我却四肢发麻,胸口有股莫名其妙的喜悦漫开。 讲完这句话,她又继续思索,虽然手在动、嘴巴也在动,眼神却是呆滞的。 我开始想,当一个人沉默的时候,我给人的感觉会是什么?又是什么样的感觉会让沉祐翎感到接近? 然后我想到,我其实是讨厌一个人的,一个人的时候,散发出来的怨气说不定很恐怖……大概会吓到人。 「在想什么?你的表情现在很扭曲。」沉祐翎不知道啥时回神过来的,还盯着我的脸好笑地问。 我实在不想告诉她……我正在尝试做出「充满怨念的表情」。 试图转移话题,结果我又想到了刚刚谈到的脚踏车。 「喂,所以你到底想不想学骑脚踏车啊?脚踏车会了的话,机车就等于会一半了。」 「嗯,是很想啦。」沉祐翎含着水饺馅,吞吞吐吐地说:「可是摔起来好像很痛。」 「原来你是怕痛!」我恍然大悟,「唉唷,不摔一下怎么学得会?你知道我刚学的时候摔多惨吗?」 「你这样讲,我反而不想学了。」她的语气很无奈。 「学啦学啦,学完脚踏车就可以学机车,然后拿到驾照,超酷的!」我开始游说:「会骑车比较方便啊,像你这样都用走的,很累吧?」 「哪会累……」 「真的不会?」我提高音调质疑。 「是有一点……」沉祐翎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我嘿嘿嘿地笑起来,争辩算是我的专长,黑的可以讲成白的,还能用一堆歪理说服别人。 「如果你学会骑脚踏车,我可以考虑不叫你沉et。」我拍胸口保证。 「真的?」她眼睛一亮,又随即歛去光芒,「但是只有『考虑』吗?」 哇咧,她没提醒我,我还没想到要鑽文字漏洞。 「好啦,你学会我就不帮你乱取绰号。」我搔搔脸。 「但我刚刚已经跟社长说不用了,再回去拜託他不太好意思。」她的黑眼珠转了转,一副苦恼又为难的样子。最后将目光定在我身上,「还是你要教我?」 我又被水饺馅哽到。 「咳、咳咳咳,我怎么这么好运……」一定是吉人自有天相……不,是傻人有傻福。 「你说什么?」沉祐翎蹙眉。 「我说没问题、没问题啊,我会用最不会摔车的方式教你的!哈!」这附近有在卖鞭炮吗?我等等可能需要买几个到学校操场放一下。 「有最会摔车的方式吗?」她竟然很担心地反问。 「有啊,就坐在旁边精神鼓励,用脑波跟念力传输经验,放着让你自己骑。」我理所当然地说。 「……」她无言以对。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兴致勃勃地问。 「我们的课差不多,社团也一样,所以你没事的时间我应该也没事吧。」她思索了一下,如是说道。 「那回家看一下行事历,我们再msn说好了。八点?九点?」 「九点吧,我固定那时候上线。」大概是我笑得太过灿烂了,连沉祐翎都扯出有些古怪的笑,感到莫名其妙地望着我。 「好啊。」轻咳几声,我收敛了下太过头的表情,低下头继续啃水饺。 总之,喔耶!我可以教沉祐翎骑脚踏车了。喔耶! 「或许当个傻瓜,我们在爱情的世界里会更勇敢。」 第五章(一) 「听说,人要懂得拋开挫折跟伤痛,才能继续往前走。但究竟有几人能办到呢?有时我会嗤之以鼻地想,大概连说这句话的人,实践起来都有困难吧。」 在住处楼下,阿光一手扶着我的脚踏车,一手拿着扳手,脸上堆着活见鬼的表情,「所以,你才要我帮忙调低坐垫喔?喂!系花该不会就这样被你追到了吧,为什么我都没幸运成这样?」 我边接过已经调整好的脚踏车,停进停车格中,边皱起眉头困惑地问:「她什么时候变成系花了啊?」 「你昨天翘课那堂听说的。大家现在都不叫沉祐翎『那个转学来的谁谁谁』,都叫『系花』了啊。」阿光的八卦网络还是一如既往,十分发达。「你不觉得名符其实喔?系上有哪个女生比她正?」 我思考了一下,然后大笑,「乌龟就会说小玫比她正。」 乌龟跟小玫是隔壁班班对,大一迎新的时候,我们四个再加上隔壁班的靖文,是同一队的队员,直到现在,五个人还是维持着稳定连络。说到乌龟跟小玫这一对啊,根本就是典型的王子跟灰姑娘组合……对不起,用灰姑娘来形容小玫似乎不太对,她可以说是活泼可爱的那种类型,但跟正这个字有点扯不上关係……再对不起一次。 「干么举那种情人眼底出西施的例子?」阿光白我一眼。 「好啦。」我耸耸肩,「沉祐翎喔……我又没在追她,目前是这样。」 「不要连麻吉都想骗。还是你想说你只是在跟她增进感情,所以不算追?」阿光用手肘顶我。 「屁啦!谁骗你,就真的不算追啊。」我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随后又喃喃自语地补上一句,「还没准备好要追吧。」 阿光耳朵很灵,下一秒就调侃着说,「大哥,你不是声称以前功业彪炳,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吗?怎么现在却说自己还没准备好啊?」 闻言,我蹙起眉。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就因为以前谈感情太过随便,现在才会恐惧,恐惧自己是否已经遗忘该如何认真。若面对想要认真的人,都还是习惯使用敷衍的方式对待,那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只是不断在恶性循环。 「我为以前的战功彪炳感到羞耻。」沉默了好几秒,我才开口,随后又自言自语道:「我想,我是真的喜欢沉祐翎,不是单纯想找个伴的那种喜欢,是真的喜欢。」 这几句话像绕口令,但我确实不懂该如何表达自己心里那种复杂的感觉──想跟对方在一起,又害怕不能跟对方在一起,就好像签乐透一样,很希望自己能中奖,却又担心全部摃龟而不敢签。 我想,我与普通人无异,等真的跟爱情面对面了,才知道自己不够勇敢。 走在前头的阿光又回头看我,脸上的表情很诡异,笑容也很诡异,害我想用拳头去亲他的鼻子。 「屁屁,你真的变得很奇怪耶……还是说变正常了?终于要开始正经了吗?」他开口损我,还伸手勾上我的肩。 「被一个更不正经的人这样形容,你懂我此时此刻想切腹的心情吗?」边讲,我边用手刀突袭他的肚子。 「干么,我说真的啊!」阿光揉着他的肚子,但我怀疑他根本不痛,毕竟刚刚我的手刀整个是戳进一团赘肉里,「你现在完全散发出一股『我要成为新好男人、模范杰出青年』的气势耶。你明天会不会跟老阿婆一样五点就起床啊?超噁心!」 我骂了一句脏话,「噁你妈啦!小心我半夜两点打电话骚扰你,叫你起床尿尿。」 「尽量打啊!我又还没睡,而且你打电话花的也是你的钱。」阿光两手一摊,语气很悠哉。 这么晚睡还可以爬起来上早上一、二堂,几乎没翘过课,我只能说阿光的精神力太强大了;他自己的说法是超过固定时间他就自然醒了,但我怀疑他的生理构造跟我们一般人不同,将来找对象肯定要找个一样不正常的,否则会合不来。 「不过,你这样算是跟沉祐翎感情很好了吧?」阿光忽然冒出一句。 「从哪算的?」我吓了一跳。跟沉祐翎感情很好,何以见得? 「你们不是常因为社团开会啦、公事啦什么的,有很多见面跟相处的时间吗?在班上跟她最熟的大概就你了吧,连其他女生跟她讲话的频率都没你多。」阿光还真的算给我听,「其实满怪的耶,她跟别人都会有种保持距离的感觉,跟我们两个却不太会。我觉得主要是因为你的关係啦。」 面对阿光狐疑的目光,我怔忡了几秒。经他这么一说,我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跟沉祐翎有了一定程度的连系。 不过,都只是普通的、一点也不特殊的连系。虽然沉祐翎曾经说过,我们俩给人的感觉很难分辨,但我始终不太清楚难以分辨的点在哪里,她给的答案是「给人的感觉」,我是懂这个词的意思啦!不过把这个词套进整件事里我就不懂了。 「屁屁?屁屁!」阿光忽然吼我一声,把我吓得回神,他嘖了两声,「不错喔!老大,聊天聊到一半还可以神游。昨天没睡饱喔?」 「睡很饱。」我掏掏因为阿光的大嗓门而轰轰作响的耳朵,很顺口地说道:「我跟她有点像,大概是这原因吧。」 「什么有点像?」阿光一脸不解。 「沉祐翎说的,说我跟她有点像。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比较没距离。」我解释。 接着阿光皱起眉头,很专注地盯着我看了很久,之后用力地摇头,「不,一点都不像,绝对不是同个父母生的。」 我巴了他后脑杓一掌,「智障!」 被打,他还摸着脑袋哈哈大笑地说:「嘿嘿,祝大哥一路顺风啊!」 我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顺什么风?」 「求爱之旅一路顺风啊!」他对我比讚。 唉,智障。既然这么智障,我只能再巴他一次了。 第五章(二) 週末的下午,我将脚踏车牵到沉祐翎家楼下,过没几分鐘她就下楼了,白色太阳鸟hane还停在她肩膀上,全身羽毛很放松似地呈现膨松貌,乍看之下很像一团白色棉花球。等沉祐翎走近了,让我能近距离打量时,我才注意到太阳鸟的嘴型相当特别,嘴角弯弯地勾起,像随时随地都在微笑。 「一种会带来快乐气氛的鸟」,我忽然有这种无厘头的想法。 「就这样让牠站着,不怕飞走喔?」指着hane,我诧异地问。 「牠训练有素。」沉祐翎伸手摸摸牠,回应得很简单,没半秒又补上一句:「而且就算飞走了,也总是会回来。」 「这么厉害?」 「当然啊!」她又搔了搔hane的羽毛,放低音量说道:「你最乖了对不对呀,hane?对不对呀?」 hane的眼睛开开闔闔的,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见状,我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女孩子们好像都会这样,把宠物当成自己的孩子,也用对孩子说话的口吻和宠物对话,虽然有点傻气,不过很自然又很可爱。 「怎么了,干么笑?」收回手指,沉祐翎一脸困惑。 「没啊,只是觉得牠真的很乖。」我胡乱掰了个理由。 「嗯,所以只要看到牠,我的心情就会马上变好。」听见我的回答,她露出一脸开心幸福的笑,见到这个笑容,我想我今天晚上睡不着了。 託hane这隻忠鸟的福!先前在楼上拚命叫、狂催促的事情我就不和牠计较了。 对了……记得国中外拍那次,在港口看到的白色太阳鸟,也是在飞离女孩的肩膀后,过没多久便又从天空的那端归来,回到她的身边,就像,牠只是代替女孩送那隻茶褐色小鸟一程,而女孩的肩膀才是牠唯一的归宿。 唯一的。 记忆瞬间產生了错置,眼前沉祐翎微笑的面容跟我回忆中的女孩重叠,让我更加篤定她们是同一个人。 但我想确定,确定我的想法没有错。 「沉祐翎,你家是不是住在──」 「嗶!」大概是窃听到我打算询问的心声,不打算让我太快得逞的hane又发出叫声打断问话,动动身子展开翅膀,像在昭示「牠已经醒了」,也把沉祐翎的注意力吸引回去。 哼!忠鸟护主,摆明了不想把主人让给我。没关係,这场仗,咱一人一鸟可以慢慢打!我暗中对hane挑衅地挑了挑眉,但牠很跩地没理我。 「杨翌宸,这是你的车吗?」伸手安抚了下精神奕奕的hane后,沉祐翎低头打量我手边的脚踏车,「你的车我能骑吗?」 「可以啊,请阿光帮忙调过高度,所以你来骑应该也没问题。」明白她的意思,我拍拍坐垫,然后又指着把手上掛着的塑胶袋,「而且我去跟朋友a了这个,保证你摔车也没事。」 听到摔车两个字,沉祐翎反射性地皱眉,直盯着塑胶袋里头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本来是直排轮的护具,练车也可以用啦。如果你真的很怕,还可以戴安全帽,有全罩式的喔,保证你摔一百次还是头好壮壮。」将脚踏车转了个方向,我迈开脚步往练习地点走,沉祐翎也主动跟了上来。 「你是打算先用这些话给我震撼教育吗?」她说话的语气依然淡淡的,但神情隐隐有些惧怕,难得看见镇定的她露出这种表情,我竟然觉得有趣。哈哈,好恶劣。 摇摇头,我故意一脸正经地说:「错了,是当头棒喝。」 「当头棒喝可以这样用吗?」她质疑。 「这个嘛,我姊听见应该会叫我拿脑袋去种香菇。」 「种香菇?」她被我唬弄得更疑惑了。 「你知道香菇长在哪吧?」 「嗯,长在腐木上……」说到一半,她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是说你的脑袋腐化掉了的意思吗?还满有创意的。」 闻言,我嘿嘿笑了两声。 「我是说你姊很有创意,但你是白痴。」她忽然补上一句。 「什么!为什么啊?你根本差别待遇啊!」我不满地哇哇叫。 她很绝,直接把耳朵捂起来假装听不见,连本人最自豪的噪音恐龙吼都没能让她皱眉头一下。她就这样任我一路吵到练车的地方,才把手从耳朵上拿下来,而我已经差不多吼到没力气了。 很好,不只是忠鸟,忠鸟的主人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我在心里嘀咕。 练车的地点是块铺柏油的宽阔空地,呃,正确来说应该是很宽的柏油路才对,毕竟中间有白色的道路分隔线。路的两边围着铁皮,平时没什么人会经过,连车子都很少驶入,所以才被我挑作练车地点;然而,今天我们到的时候,却已有另外两个人在空地上练打挡机车了,一男一女,从互动看来应该是情侣。 有些意外,我搔了搔脸回头问道:「有别人在耶,你会很介意吗?」 沉祐翎瞥了不远处的闪光一眼,摇摇头,「不认识的人,所以还好。」 原来她比较怕在认识的人面前出糗喔?这我倒是没想过。我本身是在认识的人面前比较放得开,能够毫不在乎形象的那种。 挑起一边眉毛,我很好心的提醒:「可是我是你认识的人耶。」 沉祐翎望了我一眼,淡笑着说:「你是腐木嘛,所以没关係。」 我的嘴巴一歪。哇咧!从白痴变成腐木了吗?我这样是升级还是降级啊!半瞇起眼,正想开口抗议,沉祐翎就抱下hane很顺手地放到我肩膀上,并拿过我手中装护具的塑胶袋。 接着,她又微微倾身向hane叮嚀道:「要乖乖的喔。」 我愣了一下才回神。被鸟爪子抓着肩膀的感觉很奇妙,刺刺痒痒的,hane蓬松的羽毛又时不时摩擦着我的脸颊,虽然很柔软,我却不大习惯。偏过头,我本想看看hane这隻忠鸟在我肩膀上会站成什么样子,却正巧和抬眸的沉祐翎四目相交。这瞬间,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促使我面色窘迫地移开目光。 「……你干么脸红?」沉祐翎一如往常地敏锐,偏过头硬是要看我的脸。 「哪有脸红,我是天生丽质,羡慕吗?」我把脖子抬得老高,身高优势真好。 「一点也不。居然讲这种话,你绝对会被诅咒。」她闷笑。 「是喔,那你诅咒我啊。」低头,我无所谓地耸耸肩。 「不要,我要维持口德,以免今天学不会脚踏车。」一面说话,她一面开始戴护具,塑胶袋里从护膝到护肘,样样俱全。 我站在旁边牵着脚踏车等她准备,hane很亢奋地没几秒就嗶一声,叫得像是牠要练车一样。如果只是叫还好,牠还趁沉祐翎不注意的时候偷扯我头发!哇靠,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高智慧又奸诈的鸟! 「喂!管好你家honey啦,牠无法无天了。」我忍不住抱怨。 「是hane,你不要每次都故意唸错!小心牠生气送『礼物』给你。」沉祐翎抬头瞋我一眼。 「什么礼物?」听她那语气,我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下一秒,我就想到鸟屎!倒抽一口气,我连忙把hane摆到地上,以免肩膀被当成流动厕所;而hane在地上走没几步,就真的送了柏油路一坨「礼物」。 我转头确认自己的衣服没被污染,暗自庆幸了一下,才将牠抓回肩膀上。 第五章(三) 另一边,准备完成的沉祐翎拍拍自己手上的护具,又忽然困惑地问:「真的要戴安全帽吗?」 我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过几秒才想到自己刚才提到了「全罩式安全帽」这几个字。转头望着沉祐翎一脸认真询问的表情,我先是努力憋笑,后来整个忍不住抱着肚子蹲到地上,笑得乱七八糟。 沉祐翎踢我鞋子,「哪里好笑?你到底在笑什么啦?」 「哈哈哈!你有看过人家戴全罩式安全帽骑脚踏车的吗?哈哈哈哈哈──」若不是顾虑到地点,我肯定躺在地上滚。 懒得理会笑到快没力的我,她自己牵着脚踏车走了,我只好很用力地忍住笑,小跑步跟上她的步伐。 「喂,大小姐,你生气囉?」咳了两声清清喉咙,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她没回头,只是用平板的语气回应。 「真的没有喔?」我绕到她面前,发现她的嘴边仍噙着淡淡笑意。 「跟你说没有就是没有,我的心胸没那么狭窄。」停下脚踏车,她无奈地看着我,「快点教我骑车,我晚点还要回去整理副社长给的开会资料。」 啊?整理舒婷给的开会资料?我蹙起眉。整理开会资料不是海宣的工作吧!该不会文书又因为私事怠工了吧……我就说不能让沉祐翎跟舒婷太熟,太熟的下场就是会「惹事上身」。 「你的表情干么突然那么难看?」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沉祐翎敛起笑,感到奇怪地问。 我搔了搔脸,不太好意思,「总觉得被我拉进社团之后,你也跟着淌了很多浑水。本来你转学过来,要适应这里就够麻烦了,现在还多一堆杂七杂八的事必须处理。」 收回手,沉默了半晌,她摇摇头,「我没有这么想。而且一个社团就是一艘船,同舟共济,如果一个小地方坏了没修,船就会沉,到时候大家会一起溺死。与其溺死,动手修船不是比较实际吗?」 嚥下这番话,我静静地望着她,心里有些讶异,欣喜的情绪却也不断涌出。 一个团体中,只要事情多了,大家难免会互踢皮球,这时候辛苦的就是那些默默将事情扛下的人。有些人扛了之后总抱怨个没完,将团体批评得一无是处,不过,有些人却愿意以大局为重,觉得开口说还不如动手做,他们会真心去体谅他人的难处,包容他人的偶尔的疏忽及怠惰。 我做不到后者的大器,但沉祐翎可以。认识她几个月以来,我明白她从不说虚应的场面话,因为她本身也不爱那些官腔。 所以,她说不介意就是不介意。一句话便能使人释怀。 「没想到你看事情还挺乐观的,我要跟你多学学。」我装模作样地拱手朝她拜了拜。 沉祐翎半瞇起眼,斜睨着我,「别闹了。脚踏车。」 「喔,那你先上车啊。」我将手环在胸前,半开玩笑道:「还是,你须要我示范怎么上脚踏车啊?」 「不用。」口气很闷地回应。她自己就定位了。 我又偷笑两声,走上前扶着脚踏车,「煞车会不会?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吧。」 「不要把我当笨蛋。」她按了两下煞车,口气更闷了。 「好啦!总之你觉得危险的时候就按煞车,但也不要一路狂按,不然骑不动。我尽力不让你摔,这样可以吧?」 她点点头,一副准备好慷慨就义的样子。 依我的指示,她踩下踏板带动脚踏车前进,刚起头而已,龙头就不断地左歪右歪,因为车子不稳,导致骑车的沉祐翎也很紧张,还不到五公尺,她就按下煞车停下来休息。 「好难!」我第一次听她说这句话。 「上帝果然是公平的,人不可能样样精通啊。」我调侃道,连hane都附和似地嗶了一声。 沉祐翎鼓起腮帮子,没知会一声就踩动踏板,害我急忙伸手去扶车。这一次,为了要稳住龙头,她完全动作僵硬,像生锈的机器人一样。车是顺利走了一段路没错,但没多久她就累了。 「你身体要放松一点啦,谁像你骑车一样上半身都缩在一起的,飆车族喔。」我故意拿以前说过的话糗她。 「不这样车子就不稳啊!」她难得音量大了一点。 我失笑,「你要抓重心啊,重心对了车就不会歪。」 「讲得跟吃饭一样简单。」她叹了口气。 「本来就跟吃饭一样简单,不要想太难,还有,不要怕摔。大不了摔了我给你当垫背。」我拍胸脯保证。 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她转头面向前方,再度尝试前进。 骑了又停、停了又骑,前前后后反覆了近十次后,沉祐翎总算抓到一点诀窍,能够顺利稳住龙头了,等她不再动不动就按煞车后,我让她练习更进阶的转弯。对已经掌握技巧的沉祐翎来说,转弯简直是小菜一碟,很轻松就学会了。 「喂,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没那么恐怖了?」依然扶着脚踏车,我在车尾朗声问道。 「我会了!」不想承认恐怖两个字,沉祐翎乾脆这么回我。 既然她这么有自信了,我索性提议:「那你要不要练下一阶段啦?」 「好啊,下一阶段是什么?」她马上开口同意。没煞车,继续踩着踏板等我回覆。 「下一阶段喔,就是你要一直看着前面,要一直一直看着前面喔。」语毕,我放开拉着脚踏车后座的双手,缓慢地跟着车子走。 「然后呢?为什么要一直一直看着前面?」沉祐翎的话里透着浓浓困惑。 「反正你看着前面就对了啦!」发现她不用扶都能骑稳了,我整个很有成就感。 「喔……」她很听话地看着前方,当我还在考虑哪时告诉她我已经放手了的时候,她没预警地往旁边来个右转,我傻在原地,居然忘记跟上。 转弯的沉祐翎发现我没跟在车屁股后面,显然也吓呆了,龙头又开始偏了方向。她脸色大变惊叫了句:「杨翌宸!你怎么可以放手!」 「放手让你飞啊!」回过神,跑上前的同时我还不忘打哈哈。 「et不会飞!」语无伦次,我想她快崩溃了。 我追了几步,本来跟上了,结果她又加速往前,害我搆不到后座,「喂,你稳住!不要越骑越快!刚刚我没扶的时候你一样骑得很好啊。」 「因为我以为你还扶着!」惊慌失措,她竟然又来个左转弯,大叫着:「快点煞车!」 好不容易抓到脚踏车后座,我边笑边揶揄:「车是你在骑的,你叫谁煞车啊?」 听见我的话,沉祐翎总算记得按下煞车了。双足触地,她转头瞪我,眼里还透着些许慌张,双颊因羞恼的情绪而染得緋红,瀏海被风吹乱了,却很可爱。 「你放手前没警告我。」她一开口就是埋怨。 「来不及。但你表现不错啊,九歪十八拐都没摔倒,根本天才。」我开始模仿她的骑车姿势。 「杨翌宸,」眼神很冷,我猜她很想毙了我,「……我讨厌你。」 我睁大双眼,自以为无辜地说:「干么这样?我很受伤耶。」 她轻哼了一声,又赌气似地自己骑走。看不出来,平常一副大人模样的她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不用我扶了喔?」我对着她的背影问。 「腐木!」结果她这么回我。 我在原地笑得东倒西歪。 真的不用我扶,她已经能够直线前进了,想不到激将法这么好用。这一天,沉祐翎学会骑脚踏车了!而且不是别人,是我教的。 想到这,心里就乱高兴一把的,哈哈哈。 「嗶!」hane叫了一声,展开翅膀连拍了好几下,非常亢奋。我是不反对牠配合我的心情亢奋啦,但牠现在所站的位置,一拍翅膀就会打到我的头,连拍好几下就等于连打好几下。 翻了个白眼,我将牠抱下肩膀放到地上,悻悻然地说:「她肯定没教你,在别人家作客要有礼貌对不对?」 hane没理我,只是在地上缓缓走了几步。 嘖嘖几声,我往背后望了一眼,赫然发现自己的衣服上多了不只一坨礼物!惨叫了下,我正打算把hane抓回来打屁股,不远处就响起了另一声尖叫,和一声碰撞。 待我抬起头,看到的就已经是沉祐翎连人带车倒在地上的画面。而撞倒她的,是辆打档机车,闪光情侣用来练习的那台。 「沉祐翎!」 顾不得hane还在地上,我没几秒就衝到沉祐翎的身边。说好了尽力不让她摔,结果一没注意,她居然就躺在地上了。 该死,我忽然懂了什么叫做「超级自责」。 撞到沉祐翎的女生很慌张,不断解释是机车突然爆衝,才会撞到沉祐翎的脚踏车,女生的男朋友也跟着道歉,但我根本无暇在乎沉祐翎是怎么被撞的,只关心她现在有事没有。 「喂,你还好吧?」那对情侣帮忙把脚踏车搬开,我扶着沉祐翎站起身,视线快速在她身上扫视了一圈,好在,除了衣服染上尘土外没什么明显的外伤,也没有伤到脸。 但沉祐翎却没说话,面上掛着被吓饱的表情,目光毫无焦距地、呆呆地望着前方。 「沉祐翎,只是摔一下而已没那么严重吧?变哑巴啦?喂!」我摇了她好几下没反应,把旁边那对情侣搞得紧张兮兮。 下一秒,她咚地跪坐在地上,双眼睁得比刚刚更大,一种令我陌生的情绪迅速爬上她的面容,那是……厌恶吗?等等,不对……是惊恐,是极度的惊恐。 我感到不太妙。 「你怎么了?哪里痛?」蹲在她面前,我嘻皮笑脸的态度收得一乾二净。 没有应答。 「沉祐翎,你撞到哪?说话啊,再不说话我要敲你脑袋了!」不知如何是好,我伸手拍她的脸,试图让她开口。 眨了两下眼皮,她失焦的双眸逐渐找回焦距,可是看我的眼神依旧不对。 「……妈……」从她微微发颤的嘴唇溢出一个字,很简单的一个字,而我听清楚了。 「妈」?她在叫妈妈?但她妈不是……过世了吗? 这时,一阵拍翅膀的声响传入我耳中,接着我感觉肩膀一沉,hane在上头降落,又轻巧巧地跳到沉祐翎的肩膀上。 然后,她落下了泪。 抱着小腿把脸埋进膝盖,她将身体缩紧,双肩往膝盖靠拢,挤压、挤压、再挤压,像是要把身体四周所有空气都排掉一样,让自己处在密封的空间之中。她用来绑头发的橡皮筋在摔跤的时候断裂了,细密的黑发散开来,包裹着瘦弱的身躯,可是,一股白色的、孤寂的气息却透过长发渗透出来,强烈得使我无法忽视。 好浓好浓,好深沉的悲伤。 「她、她没事吧?」肇事的女生躲在男朋友背后结结巴巴问道,口气感觉也快哭了。 「你觉得像没事吗?」我很想这么反问,然而直觉告诉我,导致沉祐翎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并不是被撞到,那顶多只能算是导火线。 她到底怎么了?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询问,我却找不到答案。 「原来,我一直没看透……你的淡定,只是保护自己的一面墙。」 第六章(一) 「生活中,能让我们感受到快乐和幸福的因子其实很多,然而,用再多快乐与幸福製成的保护膜,在面对过往阴霾所削成的利刃时,依旧脆弱得不堪一击。」 「喂,你真的没有受伤吗?」 送沉祐翎回到住处,我很坚持跟着她一起爬到楼上。当她在门口脱鞋的时候,我不放心地问道。 在空地折腾了好久,等沉祐翎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了,才用略带鼻音的嗓音告诉我她想回家。而那对情侣帮忙把龙头有点歪掉的脚踏车牵回我家楼下,还留下了手机号码,说是修车的费用他们会负责,沉祐翎如果有什么问题他们也会负责。 我把抄着手机号码的纸条塞进口袋,打算回家后扔进马桶冲掉。 她什么问题都不会有!看着沉祐翎将鞋子放进鞋柜的同时,我在心中如是说道。 抬起头,恰好和我担忧询问的眼神碰上,沉祐翎蹙了蹙眉,「……左脚小腿被撞到,还有脚踝有点痛,其他的有戴护具,还好。」 我早就注意到了。她走路回来的时候一跛一跛的。 沉祐翎自己将裤管上拉了一些,我看到在她小腿末端靠近脚踝地方有块紫红色的淤青,而被裤管阴影遮住的地方隐约可见淡红色的擦伤。 我有点懊恼,若我没有把注意力转开,她或许不会受伤。 「你有药吗?」我问。她摇摇头表示没有。 「把这栋楼的磁卡借我,我回家拿。你等一下。」我朝她伸出手,但她除了静静盯着我的手心,就没其他动作了。 我看看自己的掌心再看看她,察觉她又陷入了呆滞状态,无奈地正想收回手,她却飞快地拉住我的手臂,抬起的脸庞上堆着慌乱的神情,微啟的唇欲言又止,半晌后轻轻抿起。 她没说半句话,我却觉得,我懂了她的表情、她的眼神。 ──她只是,不想要一个人。 不久前,她说我们有点相像的理由,我总算抓到一点头绪了。原来难过的时候,我们都不晓得如何跟孤独共处。 原来啊…… 「我拿了药就回来了。」搔了搔脸,我半安慰半提醒地说:「而且,hane在啊。」 身子微微颤了下,沉祐翎偏头看着自己肩上一直没出声的hane,面上的惊慌一点一点褪去,并逐渐松开了手指。 看来,我猜中了她的想法。 「磁卡,借我一下。」再度开口,我看见沉祐翎的侧脸愣了下,才回过神拿出一串连着磁卡的钥匙交给我。 「谢谢。」瞄了我一眼,她困窘地低下头。 有什么好谢的?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快步跑下楼梯,刚要过街回家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而且响的是老姊的特设铃声,一级警报,不得不接。 「干么?我很忙耶。」虽然可能会被老姊骂皮痒,但我希望她长话短说。 「喔,我寄了一个包裹到你学校,记得去领,就这样。」没想到老姊还真的长话短说,而且很神奇地没叨唸。 「寄什么啊?」结果我不小心多问了一句。 「未爆弹。」哼哼两声,她很酷地掛了我电话。 好吧,至少我可以肯定这个包裹绝对不是未爆弹。 回房间拿了瘀伤跟擦伤的药,等我跑上沉祐翎家所在的三楼时,发现她并没有进房,而是坐在外头的木鞋柜上。hane也窝在鞋柜上靠着她打瞌睡。当我走近,沉祐翎才滑下鞋柜,或许是脚踝受伤的关係,落地时她还拧了下眉头。 「干么不进去?」我将钥匙递还给她。 拿着钥匙,她忽然勾了勾嘴角,「你现在把钥匙给我,还问我为什么不进去?」 ……我是白痴,没钥匙她怎么开门? 「这给你吧,等你伤好了再还我。」我拿出两条药膏,是老姊以前丢进行李要我带来的,到现在都还没拆封。毕竟平常有什么跌打损伤我都任它们自己好,没在擦药,如果没发生这件事,我肯定到毕业都不会把它们拿出来。 沉祐翎点点头接过,口中突兀地冒出一句:「对不起。」 「啊?」这时候应该要说谢谢,不是对不起吧? 「吓到你了,对不起。」她低声解释,想了下,我终于明白她是为自己异常的举动道歉。 我思考了一阵子,依然挤不出一句较适合的话来回应她。 「你还好吧?」所以我只得很平常地这么问。 「不算……很好。」勉勉强强地扯出一抹笑,她很诚实。 她坦白了,可问问题的我却没办法帮上任何忙,因为我所知道的,仅仅是「她不太好」而已,原因什么的一概不瞭解,也完全猜测不到。 等等!不对,我应该算有条线索的──她失神的那刻叫唤的那个字。 「呃,你是不是想到你妈啦?」我的口气很小心翼翼。 沉祐翎睁大了眼,「为什么?」 我猜,她是问我为什么知道。 「扶你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你叫她。」本来我还不太确定,不过见到沉祐翎的反应,我想我没有听错。 垂下眼瞼,她的微笑一会儿收敛,一会儿又努力扬起,试图藏起自己的落寞,却显得更加落寞。夕照自走廊的窗户射入,在澄红的柔光中,空气里的尘絮无所遁形,也包括裹着沉祐翎身躯的那股哀伤。 白色的空虚的忧愁,将夕阳的温暖隔绝在外,使我也感到惴慄不安。 我怪自己把她稍微好些的情绪弄糟了,可是没问的话,又觉得让她一个人难过更糟糕。我不喜欢一个人,也不喜欢看见别人一个人,尤其那个别人还是沉祐翎。 「你干么要忍耐?难过就难过,想哭就哭啊!虽然很丢脸,但你那么正,偶尔丢一次脸有什么关係?瑕不掩瑜啦。还是你怕我四处宣传?放心啦,我会跟别人说你连哭起来都超正。」我承认我不擅于安抚人,也不会劝人,沉祐翎听了这番话应该很想把我赶回去。 果然,表情从失落转为哭笑不得,她抡起拳头貌似想打我,右手半举起停顿了几秒,又作罢收了回去。 她呼出一口长气,围绕在身侧的那层白色亦跟着变淡。 「干么不打了?」见她的心情有好转,我故意白目地问,嘿嘿笑了两声又道:「还是不想被我看到你施暴?不然我转过去不要看啊。」 双手一摊,我转过身,「现在你可以打了,我看不见。」 「……真是……」她像在自言自语,话语模糊如同在云层后若隐若现的落日。 然后,天空被云层完全遮蔽了。沉祐翎沉默着,好半天都没有任何动静。 背向她站了五分鐘多,也等待了五分鐘多,当我认为她的情绪应该收拾好了,差不多可以转身的时候,一个外来的触感突然靠上了背脊,害我吓得差点跳起来,但我没有,因为下一刻,一双手就分别扯住我的左右衣角,牵制着我,让我不敢乱动。 「别回头。」沉祐翎幽幽地说,嗓音微哑。 她靠在我背上,我甚至能感受到她规律的呼吸。 不自觉得摒住气息,我的目光盯着前方,恨不得背后也有长眼睛。 「笨蛋。」她很轻很轻地说,这次没有骂我白痴,也没有骂我腐木。 她怎么有能力把笨蛋两个字骂得这么可爱?肯定没人被骂笨蛋之后还像我现在一样在心里暗爽的。 是说……笨蛋、白痴还有腐木在意思上应该是差不多等级的吧? 但我自以为是地认定,沉祐翎骂的这句笨蛋,却代表我升级了。 第六章(二) 后来,我还是没能知道沉祐翎忽然想起她妈妈的原因,一方面是她的状况已经好多了,没必要再问下去,一方面我也怕碰触太深,反而逼使她再度闯入那看似已随时光消散,实则如影随形的阴霾之中。 那种创口表面上结痂了,偶尔受撕扯依然会流出汩汩鲜血的感觉,我懂。 可是,若说我不想瞭解箇中缘由,那是骗人的。 隔几天,老姊又打电话来,问我到底去领包裹了没,而我压根儿忘了这件事。 「须要我拿通马桶的盐酸去帮你疏通记忆神经吗?」她在电话那头问,我闻到火药的味道。 「你不是说那是未爆弹?我等着看我们收发室被炸掉啊!」我刚上完两节选修课,阿光没修这堂,同堂的沉祐翎也跟人有约,所以我独自从教室走出来。外头的开放空间人声沸腾,无法好好讲电话,于是我又折回系馆内较无人烟的中庭。 老姊冷笑一声,「那是远端遥控的,我会等你领了再让它爆炸。」 ……很好,我认输。「你到底寄了什么东西给我啦?」 「现在去领不就知道了?」她又说,卖关子不愿意告诉我,「今天一定要去领,敢让它放到过期你就等着回家被我修理。」 啊哈!从这句话可以判断出她铁定是寄了什么吃的给我。 「好啦!等等回家我会顺道去领。」我应允。 「那好,我要准备出门上课了,先这样──」 「姊,等一下!」脑海中没来由地窜出一个想法,我连忙叫住打算收线的老姊。 「怎么了?」 「呃,问你喔,你碰到什么情形会想到妈?」 可能是我的问题太怪异也太突然,过了半晌老姊才狐疑地说:「你问这干么?」 「就忽然想到,问一下啊。」我回答得有点心虚。 老姊沉吟了老半天,一个人在另一头嘀嘀咕咕,好像我问她的并不是个马上就能答覆的问题,而是高等微积分的习题。 等了一阵子,我本想就此打住,叫老姊先去上课的时候,她平静的嗓音就透过话筒传来,「嗯,几乎每天都会想到吧。不过不只是妈妈,还有爸。」 轻哼了一声,我不怎么意外这样的答案。 因为我也差不多,只是频率没那么高而已。 于是我换了一种问法,「那……没什么情境会想得『特别用力』的喔?」 「特别用力?」老姊的语气更不解了。 「就是会想很久,甚至想到让你很难过的那种。」我再度解释。 老姊「喔」了一声,尾音拉得很长,「看到有爸妈陪小孩子盪鞦韆的时候吧。」 「很羡慕?」我追问。 「不只。」像在陈述什么很开心的事情般,老姊的语调竟有些跳动飞扬,「我们家附近那栋商业大楼,以前是个公园。你可能忘记了,不过上幼稚园之前,爸妈傍晚都会带我们去那里,你跟我一人一座鞦韆,他们就在背后推。」 我愣了下,依稀有些记忆从脑海深处被掘出,我们一家人的脸孔、一连串的影像,飞快地自我眼前掠过。不知不觉地望向天空,我想像着从前坐在鞦韆上,以为盪高一些便能触摸到的那片晚霞,以及縈绕在耳边的笑语。 如今只能追忆。 「所以,」停顿了一下,老姊轻喃道:「是思念……大过于欣羡啊。」 心头一突,我微微睁大双眼。老姐所说的话,竟让我胸口產生强烈的共鸣感。 真正啃食心灵的,是我们倔强不愿承认的思念,无论长到何种年纪,都无法割捨的孺慕之情,悠远流长,绵延不断。 即使我们自以为独立了,灵魂却仍有某部分是个孩子。 结束通话后,我在中庭佇立良久,只为沉淀心情和理清思绪。 难道昨天的意外,意外触动了沉祐翎思念的开关,使她把持不住情绪而落泪吗?但是,这似乎无法完全解释她的恐惧和悲伤,昨日她的失常,背后肯定还有我目前捉摸不到的理由。 一边思索,我一边起步离开中庭。 拐回方才上课的那间教室时,映入眼帘的画面促使我停下了步伐。空盪盪的教室外,沉祐翎和隔壁班的一名男同学相对而立,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说更明白一点,就是尷尬加上脸红。 当然,沉祐翎看起来还是比较镇定。 原来她指的跟人有约,对象居然是隔壁班男同学啊?他们两个人现在的气氛是怎样?要出系馆一定得经过这间教室耶,我是能不能走过去啊……但这并不是我最关心的,我最关心的是……靠!他们两个什么关係啊? 这时,沉祐翎率先留意到现场多出了第三个人,她转头望过来,发现是我之后,脸色驀地变了。 「杨翌宸!」带点吃惊地喊,沉祐翎的叫唤让男同学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向我。 「嘿。」我很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沉祐翎的目光在我和男同学之间来回游移,我尚在打量她奇怪的举动,她面上的表情便从犹豫转为毅然决然,并且对男同学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对不起!」她说,接着直起身子快速地往我这走来。 我有些怔然,不明白她过来的理由。 「快点,开会要来不及了!」她扯着我就走,我连莫名其妙哪时有会要开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她拉着离开了系馆。途中,我回头望了一眼,察觉男同学的脸上掛着难以隐藏的惊诧和落寞。 那瞬间,我明白了。 八九不离十,沉、祐、翎、被、告、白、了! 「你干么这么紧张啊?又不是在逃命,况且你脚伤还没好耶,居然敢走这么快。」快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我半调侃地道。 「你不懂啦。」瞋我一眼,她气虚地说。 「怎样,他喜欢你喔?恭喜恭喜啊。」我很直接地发问,再加上很假仙地道贺。 双颊倏地泛红,她抬眸看我,神色慌张,「你都听见了?全部吗?」 「听见什么,告白?」我摇头兼摇手,「没啦,看那个情形谁猜不到啊!我在你发现我的几秒前才站在那里的,除了你最后的『对不起』之外什么都没听见。」 我露出一脸可惜,惹得沉祐翎真的抡起拳头捶我手臂。 「哎,很痛耶!」其实一点也不痛,但我故意瞇起眼睛,「什么都没听见还要被你打,我怎么那么衰。」 「谁教你要幸灾乐祸,没同理心。」她瞪我。 「哪有?」我才不是幸灾乐祸,我是因为她发对方卡所以乐翻天了。 「就有,你的表情很像错过什么好戏一样。」将双手环在胸前,沉祐翎的口吻莫名地多了些逼迫意味。 没打算再争辩,我将双手举起,作投降貌,「好啦我错了,这样你满意了吗?」 盯着我沉默了一会儿,她扭头就走。 她是……不开心喔?一头雾水地抓抓头发,我连忙追赶上去。 「喂,怎么了啦?」我用手肘顶她,她却往旁边远离了几公分。我只好收起开玩笑的态度,正色道:「我真的没有幸灾乐祸,一点都没有。」 她的步伐稍稍停滞了下,被我发觉了。 不动声色地放慢速度,我等她主动开口和我说话。 「杨翌宸,我没有答应他,我们没有什么,你别乱想。」结果,她天外飞来一笔地说,像在澄清什么。 我愣了半秒才頷首道:「看得出来啊,我的眼睛跟耳朵没毛病。」 闻言,她释然一笑,而我的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她是怕人家误会啊! 「喂,国中那一个,你说觉得没有拒绝的理由就在一起了,结果刚刚那个没答应,是改变观念了喔?」我挺好奇。 「……不是。」她摇头,骤然止住脚步。 我超前了一些距离,回头看她。 令我讶异的是,她此刻的表情像在思考,却有些迷茫,「不是因为观念改变了才拒绝的,而是好像……已经有了拒绝的理由。」 暗忖了这段话几秒,我得到一个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的结论,「难道,你早就有男朋友了喔!」 「也不是!」她否定得很快,迈开步伐走过我身边时,还骂了一句:「果然是笨蛋!」 啊?干么又骂我笨蛋?扁了扁嘴,我完全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你要回家吗?」走在我前方不远处,沉祐翎转头问道。 想到老姊在电话里的威胁……不,是叮嚀,我指着行政大楼的方向道:「我要先去收发室一趟,我姊寄了东西给来。」 她偏了偏头,「怎么会在学期中突然寄东西给你?」 「我也不晓得耶。她说是炸弹,你要跟去确认一下吗?」耸了耸肩,我半提议地说。 轻笑了几声,沉祐翎点点头,「好啊,就去看看。」 没想到她还真的说好。我跟着哈哈笑了两声,迈开脚步前往行政大楼。 第六章(三) 收发室在行政大楼的总务处,跟负责管理包裹的阿姨确认过名字后,她从放置包裹的柜子上拿下一个宽宽矮矮的盒子,外头还用蓝色的包装纸裹起,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个礼物……若上面没贴拖运单的话会更像。 从阿姨手中接过盒子的时候,我发现它意外地轻,不像放了食物。 「到底是什么啊……」我不禁又疑惑了。 「这个炸弹包得还满漂亮的。」沉祐翎打量着盒子,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乾笑了几声,我转头和阿姨借了支美工刀,打算当场验货。 「干么在这里拆?」沉祐翎望着我的举动,不解地问。 我凑近她,故意放低声亮说:「跟你说,如果这真的是炸弹,我们就把它拿去放在电算中心。等电算中心的旧电脑炸烂了,我们就有新电脑可以用了。」 她把我的头推开,一脸吐槽我很异想天开的表情。 耸耸肩,我将盒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推出美工刀片,却迟迟无法决定该从哪里下手。喔,老姊是包得这么漂亮干么啦?害我整个觉得破坏包装会有罪恶感。 「要我帮忙吗?」见我犹豫不决的模样,沉祐翎开口问,伸出手放在我面前。 好提议!我马上将美工刀放到她手中。 把刀片推到合适的长度,沉祐翎马上开始进行她的拆封大业。她俐落地划开包装纸上的胶带,没伤到纸张一分一毫便把包装纸卸下来,露出里头同样色系的纸盒。 「接下来你自己开吧。」捲起包装纸交给我,她转身将美工刀还给阿姨。 我动手把盒盖拿开,结果里面装的是我完全没料想到的东西。 「咦?」不是炸弹也不是食物,是件黑色的连帽外套,看起来颇有设计感,外套上还有张小卡。 「看起来比较像礼物喔。」沉祐翎主动拿过我手中的盒盖,用眼神示意盒子里头的外套跟小卡。 感到奇怪的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卡片里可能会说明些什么。 「那是生日卡?」望见卡片上头的英文字,沉祐翎睁大眼睛,「今天你生日?」 「什么!今天几月几号啊?」我翻过卡片,上头还真的印有「happybirthday」几个金色小字。刚刚没留心所以完全没发现。 「四月七日。」沉祐翎用下巴点点我的卡片。 「真的是我生日……难怪老姊说什么不能放到过期,原来是这意思。」我摸摸鼻子,忽然感到有点难为情。我跟老姊总是会忘记自己的生日,不过,她却从来没忘记过我的生日。 即使我对过生日这件事没有很在意,每年都有的惊喜依旧使人感动。 翻开卡片,数行字是老姊娟秀的笔跡: 「哈囉!笨蛋老弟。从今天开始满二十岁了,恭喜啊!除了刑法,连在民法上都是成年人了知道吗?要对自己的所有行为更负责任,不晓得做什么事会犯法的话,自己回去翻高中公民课本。好啦,不讲这些太正经的东西了,免得你又偷骂我囉嗦。这件外套是我挑的,你楷哥说很好看,所以相信由你来看也不会太难看的,哈哈!最后,最近天气变化有点大,自己注意身体啊。生日快乐!」 我啼笑皆非地折起卡片,目光移向盒子里的外套。 记得寒假的时候,我曾向老姊抱怨过,说自己的外套不是太薄就是太厚,碰到不冷不热的天气就超尷尬的,所以打算买件厚度刚刚好的外套,但后来都没付诸行动。没想到老姊竟然偷偷把这件事记下了。 「看来我们炸不成电算中心了。」放回卡片盖上盒盖,我开玩笑道。 沉祐翎无奈地看着我。我拿起盒子,用眼神示意了下收发室门口,她马上会意地往外头走。 「你没说你今天生日。」当我跟着她走出收发室时,沉祐翎转头说:「不过看你的样子,你自己好像也忘了。」 「哈!上两週期中考啊,忙完脑袋就放空了。」我搔搔脸。 沉吟半晌,她说道:「听见了就不能假装不知道,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啊?」我有听错吗? 「你想吃什么?」她马上接下一个问题,而我总算反应过来了。 「……五星级饭店的自助餐。」我承认我很白目。 沉祐翎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眼神却凌厉得很,心里大概在问「你是不是很想让生日变成祭日?」 「唉唷,不用啦!」我不自觉地加快脚步,难得有脸皮薄的一天,「呃,一起吃饭就好了,我不习惯让别人请客。」 「真的?」她跑上来追问。 「真的!我不是不让女生请客!也绝对没有大男人主义!我只是不习惯被请客!」我连点了四下头。 「你声明这些干么?」她的眼神中透着笑意。 「先说清楚啊!免得你误会我不近人情然后讨厌我,少年的心很脆弱的你知道吗?」我露出两排牙齿,笑得非常灿烂。 「二十岁的『少年』呀?」下一秒,沉祐翎就将我一军。 「我受伤了。」我扭过头。 「最好有这么脆弱。加油,好吗?」拍拍我的肩,她逕自往前走。 我开始大笑,「喂,你晚上到底陪不陪我吃饭啊?寿星最大喔。」 偏过头,她微微一笑,「只要不是五星级大饭店自助餐的话。」 欢呼一声,我有了预感:今年的生日会成为我一辈子最难忘的几个生日之一! 结果,我的预感成真了。 可是预感成真的同时,美梦破碎了。 「所以我们要约几点?」转了个弯,踏入住处所在的街道,沉祐翎的这句话才刚出口,我们便双双注意到有个高高壮壮的中年男子站在她家那栋大楼的门口,手上拿着手机,似乎正想打电话。 「叔叔?」沉祐翎愣了会,便中止谈话,迈开腿跑向那名男子。 叔叔……就是收养她的人吧?之前传过简讯给她的,我记得。在不远处翘首看了几眼,沉祐翎忽然招招手要我过去。 走近以后,我悄悄打量了下她叔叔。他的年纪应该在三十五岁上下,而且外貌条件其实相当不错,沉祐翎之前说他没有结婚,好像也没有交女朋友,不晓得为什么。 「他叫杨翌宸,是我的同班同学。」沉祐翎简单介绍了一下,又用手肘顶我,「你说,我在班上是不是很乖,从来不翘课?」 这问题问我这种常翘课的人,实在不妥啊!小姐,问阿光说不定会准一点。 「我不知……」我本来打算很诚实回答的,谁知道沉祐翎居然踩我一脚,我只得马上改口,「她、超、认、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不仅腾出手比大拇指,句尾还附带回音效果,看我多专业。 「看吧,我没有说谎喔。」沉祐翎很开心地对她叔叔说。 「我有看到你偷踩人家的脚。」拍拍她的头,她叔叔一脸好笑地说。 沉祐翎轻笑着,随即疑惑地问:「你怎么会来?」 「前几天听你说脚受伤,走起路来有点怪,所以来看看。」叔叔低头望着她的脚,「现在呢?」 「好多了,没事啦。」沉祐翎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动作很流畅。 他叔叔点点头,「等等晚上一起吃饭吗,找你同学一起来?」 「他……」 沉祐翎的话甫出口,我就急忙打断她,「等等,我想到晚上还有点事要做,超忙!忙到可能会爆炸,所以我们改天再约吧。就这样,拜拜!」 语毕,我朝她叔叔点点头便迅速抱着盒子开溜。 好不容易有家人来看她,他们应该有些私事想聊吧?就算身在人群之中,沉祐翎也常常会露出略显寂寞的神情。有些人的寂寞,除非真正亲近的人,否则是无法安慰的。我想沉祐翎就是这样的人。 至于本来的生日晚餐约,就改天再说吧!毕竟要约吃饭的话,机会很多。 不过说实在地,就算是自己决定这么做,心里仍难免有些悵然。 第六章(四) 走上楼,刚步出楼梯间,远远地我就看见阿光站在门口等我,右手拿着手机,左手居然端着一盘炒好的虾子,香气四溢。 「老大,我刚想打给你耶。」和我四目相对,他收起手机,笑得异常灿烂 「哇塞!要请我喔?」我走过去,眼巴巴地盯着那盘虾子。 「对啊,我刚刚做好剥虾器了,等等用给你看!」挺着胸,阿光非常自豪。 真的假的?如果发明了剥虾器,那对爱吃虾子的人而言可是一大福祉啊!废话不多说,我立刻开门让阿光进房。 「要不要叫沉祐翎来啊?」他将盘子摆到小圆桌上,同时问道。 「她叔叔来找她,会跟她一起吃晚餐。所以虾子就我们自己吃吧,嘿嘿嘿!」我放下礼物盒拿出外套,才留意到上头的标籤还没剪。 「你怎么知道?」阿光口齿不清地问,我猜他大概已经自行开动了。 「刚刚有碰到他们。」边回答,我边在书桌上翻找着剪刀,翻了老半天没找到,偏头思考了一下,才想到阿光之前跟我借过剪刀,不确定还了没有。 「阿光,我的剪刀……」没想到一转身,我就瞥见阿光手中那把四不像的器具之中,竟然有我的剪刀的身影!而且他正用那把剪刀在剪虾头,流出来的汁液滴得整把剪刀都是! 听见我的话,阿光停下动作,缓慢地将「剥虾器」从虾子上移开,又朝我挥了挥。 「你看,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剥虾器,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他说。 「靠!」这是我的回应,还附送双手中指一对,「你那最好叫做发明啦!只是把美工刀、剪刀跟叉子綑一捆而已。我也可以把菜刀、西瓜刀跟开山刀绑在一起,说那是万用刀啊!」 「拜託,我这把外型超fashion耶!轻薄小巧好携带,现在大家不都着重这个?」他丝毫没有受挫,依然夸耀着他的发明。 「好携带」算勉勉强强过关,不过它哪里「轻薄小巧」?我嗤之以鼻。 「与其花钱买那把,我寧愿自己动手剥。」这种剥虾器去参加发明展,绝对会貽笑大方的,绝对。 「你不觉得这样比较快吗?我示范给你看。」说完,他很熟练地使用剪刀剪去虾头虾尾,然后用美工刀割开虾壳,最后用叉子将虾肉送进嘴里。几个步骤看似简单快速,但让没试过的人来做应该会手指打结。 而且,双手被污染的程度跟没用剥虾器时完全没两样!总结而言,根本费时费力!面对这样的过程,我无言以对,只好摸出铅笔盒里生锈半截的美工刀,将标籤割断。 「喂,老大。」听见叫唤,我反射性地转头,就看见一个东西往我这砸过来。 起初我以为是剥虾器,连忙往旁边一跳,让那东西砸上墙壁又落到地上。我低头一瞧,发现原来阿光丢过来的是个小纸包,不是剥虾器。 「你干么闪啦?没礼貌。」阿光的口气很不满。 「我怕你用你的伟大发明丢我,会有血光之灾。」我捡起纸包,好奇地问:「这什么?包得好像中药材。」 「礼物啊,」阿光又插了隻虾子送进嘴里,满嘴是馅地说:「生日快乐!」 我愣了下。 太神奇了!老姊记得也就罢了,阿光这少根筋的人哪可能记得我的生日!他甚至连中秋节是哪天都记不起来。 「你的神经哪里接错了?怎会突然记得我的生日。」一面笑着调侃,我一面拆开纸包。 「咳,其实……是沉祐翎跟我说的,不然我也不记得,啊哈哈哈!」他爆出惊人的一语,让我手上的纸包差点掉到地上。 「沉祐翎说的?可是她说她不记得啊。」停顿了会,我又继续拆包装。 「怎么可能?她那天有用msn密我,问我该送你什么生日礼物比较好耶!我还跟她说送吃的准没错。」阿光满脸古怪。 我困惑地「啊」了一声,手上的纸包恰好完全拆开,当看见包在里头的东西时,我忍不住大笑出声,「你、你送红色内裤给我干么啦!」 而且不只是红的,上面还绣了一条龙,龙耶!哇靠,这到底要去哪买啊? 阿光笑得将虾肉喷了一整桌,整个人噎到一直咳,边咳边笑,狼狈夸张到不行。 「帅吧?」等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才装模作样地在下巴比出很帅的v字,痞痞地问道。 「听你在放屁!」我拿内裤扔他,连他自己都闪开。 接连笑骂了几句话,我刚想坐下来啃虾子,就听见敲门声传来。 「你把桌子擦乾净,我去看看是谁。」我抓了包卫生纸扔给阿光。 他抽了几张卫生纸擦桌子,还大声唱着连续剧飞龙在天的片头曲,有够蠢。 我走到门口,孰料开门后率先看到的不是个人,而是个点着二十岁蜡烛的超大蛋糕,最外层是榛果的色泽,从蛋糕上飘来的淡淡香气让我得以断定那绝对是个咖啡蛋糕。 下一秒,沉祐翎的脸从蛋糕后方探出来,浅浅微笑着。 「生日快乐!吓到了吗?」她说。看来这个惊喜是早有预谋。 就说嘛……预感有时还是会准的。当嘴角勾起笑容的同时,我在心中亦如是说道。 「其实能再度遇见你,已是最大的惊喜。」 第七章(一) 「人们的错过,多数来自于对得不到或失去的事物太过在乎。其实,后退一步,换个角度观察周遭,会发现我们能珍惜、能拥有的,远比前者更多。」 后来,沉祐翎送来的咖啡蛋糕被我跟阿光一人一半瓜分掉了。 「本来想跟阿光帮你庆祝一下的,没想到叔叔突然来了。晚点有空我再过来找你,ok吗?」当我接过蛋糕的时候,沉祐翎歉然地道。 「哈哈,不用啦!我跟阿光等会还要出去疯一疯,说不定会夜衝到隔天才回来。」闻言,我当下立刻掰了个善意的谎言,「感谢你的蛋糕,我超感动!」 「这样啊……那好吧。」露出可惜的神情,她点点头,「总之,生日快乐。蛋糕要全部吃光喔!」 「我知道啦,会吃到连渣都不剩。」我展开最大的笑容。 之后,我对我的谎言有点后悔。当天晚上我是跟阿光盯着pps度过的,没有出去玩,更别说疯了……我一直在等沉祐翎打电话来,或者敲我家的门。 但十二点过了,我的生日过了,手机跟门板依然寂静无声。 口心不一是种无可救药的病,我想我跟一般人一样,病得不轻。 那顿错过的晚餐约,后来也没有下文了,毕竟全校性社团评鑑的日子就快到了,我忙到一直没机会提,沉祐翎大概也忙忘了吧。不过自从那天她跟叔叔见面后,心情似乎变得非常好,随时随地都掛着微笑,偶尔还会哼起一两首流行歌,让我跟阿光都有点不太习惯。 「该不会交男朋友了吧?」起初,阿光曾表情曖昧地问我。 「不会吧,她才刚发卡给一个隔壁班的。目前垒上无人,除非被打者轰出红不让,否则非常安全。」我半开玩笑地说。 而且,她只是人看起来开心很多,剩下的一切如常──准时上下课,社团开会不缺席,msn固定九点上线……就各方面而言都不像交了男朋友。 重、点、是,有我这种紧迫盯人的观察,她交男朋友哪里逃得过我的法眼,哼哼! 「那她干么这几天都心花怒放的样子?」阿光露出很痴呆的笑脸。 我直接扯着他的脸皮往左右脸边拉开,痛得他唉唉叫。那之后的好几天,阿光每次见到我都故意哭丧着脸,向大家宣示着他被我欺负了。 不过,阿光说的没错,要用句成语形容这阵子的沉祐翎,「心花怒放」实在非常贴切。 某天我终于忍不住了,下课时特意赶阿光先走,自己留下来堵她,想给好奇心一个明确的解答。 「喂,发生什么好事啊?你中奖了是不是?不跟好朋友分享很没有义气喔!」双手拍在沉祐翎的桌面上,我佯装正经地道。 「你是指什么好事?」沉祐翎困惑地反问。 「就是让你笑成『这样』的好事。」我模仿了下阿光的痴呆笑脸。 「我哪有那样?」沉祐翎明显对我的表情很不苟同。 「那不重要啦!总之有福同享有难自己扛,不管你是中乐透头奖还是发票一千万,请不要忘记还有我这个好朋友!」语毕,我还重重地点了个头,弄得沉祐翎哭笑不得。 「好事有很两件,我不知道你指那一件。」她说。 「都指。」我很乾脆地拉了张椅子坐在她面前。 「嗯,其中一件……是我叔叔和他的青梅竹马在一起囉,说不定我就快要有婶婶了,呵呵。」沉祐翎从她的杂记本中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我,是她叔叔和一个女生的合照,「我很喜欢那个姊姊。他们拖了好久才交往的,如果不是因为──」 说到这里,沉祐翎忽然打住,也让我原本放在照片上的目光移到她脸上。 「因为什么?」我顺着她的话追问。 「没什么,不重要。」她语带保留,打算就这样混过去。 我不死心地盯着她,这招总能让她投降。许久之后,她果然认输似地移开目光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因为我叔叔前女友的关係,他们不会走得那么曲折。」她惋惜地道。 我不解地放下照片,「曲折是怎么回事啊?」 她又叹了一口气,「我刚刚有说吧,那个姊姊跟我叔叔是青梅竹马,不过是姊姊先喜欢上叔叔的。她的个性很内向、很没自信,所以也没想过要表白。」 「所以你叔叔就被他前女友抢走了?」我皱起眉头推测。 「也不算抢啦。两个人在同间公司,不知不觉走得近,后来就交往了。」沉祐翎轻扯了下嘴角,当我还在揣测她这抹笑的涵义时,她便接着说了:「她来过我家几次,是个很活泼很热情的人,才第一次见面就能抱着我打招呼。我起初觉得她也是个很好的人,叔叔跟她在一起不错啊!她叫我『妹妹』的时候很亲切,好像我真的是她妹妹一样。」 然后她又沉默了。我想她叔叔跟前女友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严重的变故,才让她这么难以啟齿。 「那个……」没打算再硬挖人家的伤心事,我本来想让她说到这边就好,不料她却打断了我的话。 「杨翌宸,你知道吗?让好男人追着跑的,不一定就是好女人,反过来也一样。」她的眼神很认真,但这句话却像天外飞来一笔。 「啊?」乍听之下,我虽然可以理解内容,却不懂它背后的意涵。 「叔叔跟前女友长跑了七年,一直到求婚那一刻对方才跟他坦白,原来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备胎。同一年,那个女生跟一个月薪足足是我叔叔三倍的有钱人结婚了。」沉祐翎的口气变得有些嘲讽,淡淡的却很尖锐,「所以我之前才说……不习惯跟过于亲切的人靠近。他们的笑容跟态度再好,都只是工具而已,为了取得他人信任才表现出来的。」 最后这句话,为我长久以来的疑问做了解答。 原来,她和舒婷第一次见面时之所以会有那种反应,是因为想到了她叔叔的前女友啊……可是这样一竿子打翻一条船,好像也不是很妥当吧?两个人即使个性很像,价值观跟想法也不会完全一样啊! 「有些人是没心机啦,不会跟人家有距离,连给别人造成麻烦都浑然不觉。」我试图帮忙说话。 沉祐翎摇头笑了笑,「可能有你说的那种人吧,但我目前还没遇到。」 「舒婷就有点那种倾向吧。虽然会利用别人是真的啦,但某些时候又呆呆的。」我说。 「副社?她不呆啊,是个满聪明的人。」沉祐翎蹙起眉头,不大能认同我的看法。 「是吗?你不觉得她常常少根筋吗?」我搔搔脸。 「她给我的印象是……什么事都计划得满周详的,任务交给谁做也记得很清楚。偶尔的确会有些脱线的举动,但都是无伤大雅的那一种。」沉祐翎丢来一串精闢的分析,让我瞠目结舌。 「你平常都在观察别人喔?好可怕。」我把椅子往后推了几公分。 「也没有啦,只是她跟我叔叔的前女友太像了,你之前又叫我跟她保持距离,所以不自觉会多看两眼。」她解释。 基本上,我认为可以做出那番分析,她已经不只多看两眼了。 「所以,因为前女友的关係,造成你叔叔跟他现任女友谈恋爱很曲折?」沉吟半晌,我决定将话题转回一开始的主题上。 「嗯,被伤害过后,叔叔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谈恋爱、不结婚了。」拿起照片,沉祐翎望着里头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微微一笑,「不过,当他察觉有个女生永远都默默地陪伴在他身边,听他抱怨、给他安慰,而且过了三十五岁都还不交男朋友的时候,再不好好珍惜,就会有两个人一辈子遗憾的。」 她的面上洋溢着满足的喜悦,让我看着看着竟忘记要移开目光,受到她的情绪牵引,嘴角亦不自觉地跟着扬起……原来,幸福真的是能扩散的。 不经意地抬眸,两人的视线恰好碰上,我作贼心虚地转头乾咳了几声。 「怎么了?」没想到沉祐翎也是个好奇宝宝。 「没有啊……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啊!」我拱手朝她拜了拜。 「你对我恭喜干么?」她一脸好笑地望着我。 耸耸肩,我抽起她手中的照片,「恭喜他们,也恭喜你要有新家人了啊!你不是很希望有兄弟姊妹吗?现在有姊姊了,跟我一样。不过你这个姊姊应该是不会揍你啦!」 双眸微微睁大,她的脸颊忽然晕染上一片粉红色。我感到新奇,又不自觉地定格盯着她看了很久,这次,换沉祐翎率先别开了目光,还伸手把我的头往一边推开,力道之大害我差点摔下椅子。 「我、我、我脖子扭到了。」我耍宝地将头维持偏一边的状态。 「报应。」她冷冷地丢了两个字过来,相当没有同情心。 呿!自讨没趣,我只得把头转回来。 「所以这是你的第一件好事,那第二件咧?」我接续着问。 「第二件是祕密。」语落,她还做了一个将嘴巴拉上拉鍊的动作,十分俏皮。 「喔,是祕……等一下!你刚刚说了什么?『祕密』吗?我应该没有听错吧?」我很激动地拍桌子起身。 「就是祕密。」她頷首,附送要笑不要的微笑一枚。 「你居然也会有祕密!亲爱的阿光,我们家孩子长大了啊!」我一脸感动。 「请不要进行无意义的角色扮演,还自行融入性格可以吗?」不晓得是「呵呵」还是「哼哼」两声之后,沉祐翎拿起收拾好的手提包就打算离开。 「等等啦,」愈说是祕密,我就愈鍥而不捨地想黏上去,「你知道,好朋友之间是没、有祕密的,懂我意思吗?」 「懂,那我们从今天开始切八段?」她再度将我一军。 「不要啦,大姊,我要听祕密啦!」现在死缠烂打不知道有没有效? 「不要。还有别叫我大姊,我生日还没到,比你小。」她斜睨着我。 「好吧,那大哥哥来教你待人处事的道理,其中之一就是对朋友要坦承。」我尝试从另一个角度说服她。 「嗯,所以我很诚实地告诉你那是个祕密。」她屹立不摇。 然后我瞇起眼,「欧巴桑!」 她迅速地转过头来,眼里盈满诧异,「你说什么?」 「欧巴桑!欧巴桑欧巴桑欧巴桑!小器的欧巴桑!」这个词果然是女生的大忌啊。 「你是吃了社长的口水吗?」她的语气貌似很惊讶。 「是饭桶子霖模仿我的,欧巴桑。」我强调。 「可以不要用那三个字做结尾吗?」我很确定,她说这句话时顏面神经抽搐了两下。 「我考虑看看,如果你跟我说祕密的话,我就会马上停止,欧巴桑。」我开出条件。 「那你继续好了,我耳朵会自动过滤掉的。」无所谓地拋下这句话,她加快了步伐。 本来以为是安打,但是我被接杀出局了,可惜。 「好啦我不问了。下午是不是要开会啊?」放弃探听祕密了,我也跟着快走。 「嗯,快要社团评鑑了,要去把资料整理跟归纳一下,然后分工合作。起码要生出十本总检本吧。」沉祐翎说,还一边折手指计算总检本的种类,「基本上一个股可以做一到两本,还有一本放成员介绍、社团发展计画、行事历那些,剩下的可以挑几个重点活动来做。」 「你对这个好像很熟?」我有些不解。她起初不是连海宣是什么都不晓得吗? 「上礼拜有评鑑的说明会,社长跟副社晚上有课,就拜託我去听。刚刚那些是我听完之后的结论。」她低头翻了下自己的包包,「说明会的资料我好像没带来,开会的时候再给你们看吧。」 「你越来越不像海宣了。」我很肯定地说。 她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反而很像打杂的。」嘻皮笑脸地说完,我被她在手臂狠掐了一把,然后再也不敢笑那么嚣张了。 第七章(二) 下午的开会,很难得眾干部全员到齐,连缺席大王的文书都来了,让我大开眼界。为了准备社团评鑑,前几届做的总检本被以年份分类一叠一叠放在桌子上,以供参考,排场非常壮观;数一数,总检生出最多本的是上上届,二十本厚厚的,简直不可思议,上上届干部绝对都是神人等级的,我们这一届大概连他们的衣角都摸不到。仔细想想,沉祐翎说的十本还真是个体贴的好数字。 「大家先看刚刚发下去的资料,十分鐘后开始开会。」身为社长的子霖啟口宣布,然后又啪搭啪搭地开始边看资料边敲笔记型电脑。 资料是沉祐翎印来的,内容都跟说明会相关,她自己划了重点还有附注,让我们读起来十分快速又方便。 「距离社团评鑑还有两个礼拜又三天,在这边先徵求大家意见,你们打算做几本总检?」十分鐘后,子霖从笔电后方探头出来问道。 「十本,这是最刚好的量。」舒婷起头发言。 「五本就好了吧!那么多本怎么生得出来?」文书一听到舒婷说十本,整个人瞪大了眼。 看来他只是人来开会而已,心没带来,或者说身为干部的责任感没带来。暗中嘖了几声,我本打算开口附议舒婷说的十本,沉祐翎就开口了: 「说明会的时候,有评分经验的老师也是建议十本,而且十本的话,分类可以比较清楚,才不会所有资料都掺在一起很杂乱。另外,十本在展示桌上一字排开也比较吸睛,再加上内容充足和美编漂亮,绝对可以比五本拿到更好的分数。」 等她说完这段话,现场足足沉默了有半分鐘有,被反驳的文书还差点忘记做发言记录。 「我也觉得十本好。」趁没人说话,我连忙举手发言。 「ok。含我自己的票数,十本总共四票,五本一票。活动股跟总务的意见呢?」报完票数,子霖转头询问。 两名活动股长跟总务一致摇头表示无意见。也罢,他们有意见的常常只有活动策划跟社费支出而已。 「那就少数服从多数,十本通过。」子霖又敲了几下键盘,随后蹙起眉头问:「不过干部有七个,十本的话你们认为该怎么分配?」 「按照这上面的建议不错啊,」舒婷抽起资料,面向我们指着其中几行字道:「除了范子霖跟我之外,其他干部都就自己的职位跟工作生出一本,活动股有两两名干部而且资料比较多,就生两本。」 我私下数了数,扣掉舒婷刚刚说的,还剩下四本总检没分配。 「范子霖负责编号第一本,就是做社团内部介绍那本。」舒婷紧接着说。 「我做?但资料不是都放在你那比较多吗?」子霖蹙起眉头反问。 「我可以整理好传给你。」舒婷半瞇起眼,忽然酸溜溜地揶揄道:「而且那本由你来做是理所当然的吧?说什么『资料都放在你那边』,你是想推卸责任吧?」 「只是说实话,你为什么要曲解得这么严重?」闻言,脾气一向不错的子霖罕见地露出严肃表情,「而且第一本的内容大家都该瞭解,为什么由我来做是理所当然?」 「我哪有曲解,你不就是『又』想逃避事情吗?」舒婷的说话语调尖锐起来。 「我究竟什么时候逃避过事情了?你说说看。」子霖整张脸已经濒临扑克化了。 我隐约感到有些不妙。平常无论舒婷讲话在怎么尖酸刻薄,子霖大多都是当她在发疯,笑一笑就应付过去了;然而他今天可能碰上什么不如意的事,心情不太好,还难得地摆了臭脸,连舒婷习惯性的讽刺都反驳回去了。这下,开会气氛肯定会愈来愈走下坡。 「一直都把事情丢给我做,我还要忙着分配。系上的事情也很多,难不成全丢着忙社团吗?你自己整天不晓得在瞎忙什么,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时都不见人影,你真的是这个社的社长吗?」彻底发火了,舒婷不仅仅拍桌还起身指责。 「你为什么要着眼于那些我没有做的,我有做的你看不见吗?会比你这个副社少吗?」子霖撇过头,「自己的事情做不完别怪别人,那是你能力不够。」 面对社团两个头头的争辩,我们其他干部面面相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得想办法让他们冷静,又怕开口被波及或者矛头转而指向自己。我看乾脆去拿桶水来泼他们好了,既不用说话又可以让他们冷静的好方法! 「你们,吵够了吗?」突兀地,在两人争吵的空档,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出来,不慍不火,十足地有冷静……不,是十足地有冰冻效果。 子霖和舒婷噤了口,齐齐望向说出那句话的沉祐翎。 双手环在胸前,沉祐翎的眼神还是一样淡漠,好似没有一丝波纹的湖面;虽感觉不出她的怒气,却也不能保证她并没有生气。 吸了口气,她抬眸问道:「我们今天来的目的,是要开关于社团评鑑的会议,还是看你们两个人吵架?如果是后者的话,我没有间时间在这里浪费,可以让我先行离开吗?」 我转头望……应该说瞪着她,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段话。 子霖和舒婷也睁着大大的眼睛,讶异地盯着她,但她还是维持同样的表情跟动作,自始至终都没改变。 「呃,继续开会好了,刚刚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没发生过喔,哈哈……哈哈哈……」整间社团办公室沉默一阵子之后,我才开口打圆场,其他几个干部也连忙帮腔,好说歹说地劝两个头头冷静下来,否则今天的会就开不成了。 舒婷面容僵硬地往椅子上坐下,而子霖乾咳了几声,宣布重新开会。 我想,大概也只有坐在沉祐翎旁边的我注意到吧……在恢復讨论之后,她深深吐出的一口长气,和微微发颤的手臂。 等好不容易开完沉闷的会议,在回家的途中我跟沉祐翎提起这件事,她却反常地想四两拨千斤,蒙混过去。 「你一定是生气了对不对,对不对?还气到发抖!」我篤定地说。 「你的根据是什么?」她被我问到啼笑皆非。 「我看到了啊!用这对雪亮的眼睛。」我指着自己故意撑大的双眼。 她皮笑肉不笑地问:「所以你看到什么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我频频点头。我喜欢凡事问清楚、追根究柢,所以常被骂「烦人」,可是我心里并不是很care这样的形容词,嘿嘿! 盯着我沉默半晌,她才松口说道:「生气多少有一点吧,但发抖主要是因为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的关係……那很难控制的。」 「啊?」我不懂,发抖跟放松了有什么关係? 她起步,但只是缓慢走着,「在说那些话之前,我考虑了很久,不清楚自己到底该不该说、有没有地位说,毕竟我才进社团不到半年,还很菜;再来就是,我一直在等你们这些资深干部开口劝说。」 我怔了一下,因为当时自己也有这种心态……想等别人说,结果等好久都没人出声,最后让争吵愈演愈烈。 「抱歉,那种场面有点突然,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摸着后脑杓,我傻笑着道歉。「幸好你开口啦!让事情都解决了。」 「解决了没有我不太清楚……不过,假如我今天没说话的话,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话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像在低喃。 「大概一团糟吧!团队闹不合最惨了。」我偏头看她,「可是今天,我是第一次看见他们两个这样,或许发生什么事了吧!我猜啦。」 「就算这样,也不该把情绪带进社团的。」她摇摇头。 「之后应该不会再吵了吧!希望。而且社评之后,大家一起待在社团的日子也不多了,大三之后就要把担子交给下一届。」我平静地说。 「嗯,希望。」边頷首,她也一边勾起了嘴角微笑。 ……原本我真的以为,争执的事情会就那样落幕了,然而没想到,那只是个开端而已,并不是结束。 后来为了社评的筹备,前前后后总共还开了三次会议,对所製作出来的总检进行进度检查和讨论。每一次,舒婷总能找到理由和子霖起争执,久了难免会让大家有种「她是故意挑衅」的想法,但真要说她是故意挑衅,又缺乏确切的理由。 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干部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即使阻止了这次还有下次,非常伤脑筋。 「我觉得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有天开完了会,沉祐翎苦恼地揉着太阳穴,半猜测的对我说道:「而且应该是社长做了什么事得罪副社长。」 「为什么这么认为啊?」我听了一头雾水。 「你听他们两个吵了这么多次,其实副社长提出来的事基本上都差不多。但她骂了这么多次都无法消气的理由,大概就是『想骂的』还没有骂出来吧。」她停顿了下,又说:「至于社长,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反驳而已。所以我才会那么猜。」 「你的意思是……舒婷一直在指桑骂槐喔?」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句成语能形容。 「也不能说指桑骂槐啦,她骂的是社长没错啊。」沉祐翎蹙眉。 「唉,他们的事他们自己私下吵嘛!」被荼毒这么多次,我哀怨地说。 「重点就是……私底下,拉不下脸找对方出来吵啊。」她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貌似经验良多。 然而这种心态,对我来说却非常难以理解。我一直搞不懂人为什么那么爱争执,什么事都能拿出来吵,两个互相喜欢、在乎彼此的人,为什么老爱激怒对方?我跟以前交过的几个女朋友,几乎没有吵过架,在一起相处总是很和平,就算决定分开时言语上会有些小摩擦,最后也都能包容对方。 ……但这,可能就是我认为自己没谈过真正的恋爱的原因吧。没有依依不捨,所以也不刻骨铭心。 社评的两天前,干部又全数集合开了一次会议,会议内容主要是决定当天留守会场的人,以及确认总检本的完成与否。 「我直接这么问好了,明天社评没办法出席的麻烦举手。」子霖拿出一张单子,单子上以两小时为单位列了三个时段。 「我不行。」文书第一个举手。 「理由呢?」子霖气定神间地问。 「呃……我妈叫我回家。」 「理由无效。你下礼拜再回去。还有谁不行?」直接否决的子霖推了推眼镜,再度询问。 这次,没有人再举手了。 「评审委员最有可能来评分的是这个时段。」子霖指着中间那排时间,「所以这个时段由我跟舒婷来值。第一个时段要做场地佈置,所以海宣跟器材值这个时段,怕人手不够所以文书也值这段好了。最后,活动跟总务值撤场前一个时段。有问题吗?」很快地分配好人手,子霖扬眉向我们确认。 居然跟沉祐翎值同一时段,这肯定是上天的安排。虽然还附赠一个不必要的电灯泡,我仍旧十二万分感谢。 「值某个时段的意思是,其他时段可以不必到场吗?」这时,总务很不确定地开口。 「不,我希望大家尽量整天都在。假如评审委员如果问到社费的问题,负责那时段的又是器材股的话,他们就没办法把问题回答得很好。这样瞭解吗?」子霖说明罢,待总务点了点头后,又接着道:「负责某个时段是指,如果有别的社团或同学、老师想来参观,负责的人就要率先出动去招呼跟介绍。」 啊……看来我高兴的太早了。居然大家都要到啊。 「你干么一脸可惜?」暗中推我手肘,沉祐翎悄声问道。 「我还以为其他时段可以到处摸鱼。」我也悄声回道。 然后她偷打了我一下,露出「受不了」的神情,可是被打的我却暗自开心。 我总算有些理解男生为什么最爱闹自己喜欢的女生了。纵使幼稚,但心里的哪个部份似乎深信着「打是情,骂是爱」这句话,哈哈哈! 第七章(三) 社评当天早上,阿光拿着备份钥匙闯进房间把我挖起床,幸好前一天晚上有拜託他,我才能在集合时间前抵达社团办公室准备场佈。 当我到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沉祐翎一个人,她正埋首整理总检。 「咦?」我愣了一下,低头看手錶,确认只剩七分鐘就到集合时间了,「怎么没看见其他人咧?」 「社长先去看场地了,其他人都还没到。」沉祐翎抬头回完我的话,又接着忙了。 等等,都还没到是什么情形?子霖昨天不是说大家都要到吗? 「帮我把桌上的那些东西跟海报放进箱子里好吗?谢谢。」下一秒,沉祐翎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应了一声,我也连忙动手帮忙整理。 等我们把东西搬到会场,我才发觉到场的真的只有三个人,剩下的几名干部完全不见踪影。 「都当天了还搞迟到。」子霖显得很焦躁,立张折叠长桌立到快把它拆了。 「离社评开始还有四十几分鐘,他们应该会在那之前到啦!」我使劲扶住桌子的两支脚,深怕子霖一个没弄好桌子就倒了。 「就怕他们只会在自己值的时段到。」子霖叹了口气,「早知道会这样就不列时段了,规定整天都要到就好。」 「……大家想不想到,跟有没有列时段没有太大关係。」沉祐翎忙着贴海报,同时淡淡地道:「这不是你的问题。」 子霖讶异地朝沉祐翎投去一眼,但她背向着我们,不再说话。 她是不是不太高兴啊?我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 场地佈置好后,两名活动股长跟总务才姍姍来迟地出现,子霖也懒得再问他们迟到的理由,只叫所有人把自己份内的事务重新复习一遍,免得讲解时出了差错。 到了社评开始前五分鐘,子霖不耐烦地拿出电话拨号,口里碎碎唸着:「庄舒婷这个副社长到现在还不出现,跑去哪里鬼混了?」 我看着子霖拨号,心里想着舒婷该不会赌气不来了吧? 连拨了几次电话,舒婷的手机都没有接通,子霖的表情难看到只差没把手机拿来摔。身为社长肯定压力很大吧!虽然舒婷指责子霖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老实说,社团从艰难的上学期经营到现在,对外接洽、连络行政什么的都是他在做,社团总体而言也没出过大问题,就这些方面来说,子霖都算大功臣吧! 副社长的电话打不通,子霖只好绷着脸改打文书的电话,但是文书更绝了,手机直接关机,打几次都转入语音信箱。 「算了啦,我们先自己撑场,他们要来的时候自己会来的。」我拍拍子霖的肩膀说。 闻言,收起手机的子霖点点头,表情总算缓和一点了。 后来的几个小时,我们都坐在桌子旁边模拟讲解。期间不停地有人来参观,连上一届的干部们都来了几个,帮忙加油打气。跟子霖预料的一样,负责评分的老师在第二个时段出现了,原本我们应对得有些战战兢兢,但老师所问的问题都不太刁鑽,且在我们讲解得较不清楚的部分,也都会给予指导跟建议,所以整个评分过程算是进行得相当顺利。 不过,一直到社评结束,撤场完毕,舒婷和文书股长依然不见人影。 「我觉得,我现在不只有点生气了。」将所有东西撤回社团办公事的路上,沉祐翎幽幽地说道。 那句话,令我格外在意。 将东西全搬回社团办公室整理好后,有到场的干部全留下来开了一场检讨会,针对今天的表现提出问题和改进策略。 「大家应该都累了,所以我们就速战速决吧!」明显放下心中大石头的子霖看起来情绪不错,连说话都恢復正常口气了,「我认为今天大家的表现很好,不过应该还有些小问题,我们就按照顺序各自提出意见吧。」 我撕了一张便利贴,简单写下几项须要改进的点,馀光瞄到沉祐翎只是坐着没什么反应,便转头过去看她。意识到我的目光,她也偏头看我,但过没几秒又转回去,望着桌面兀自思考。 「你怎么了啊?」为了不干扰正在发表意见的人,我轻声细语地问。 她摇摇头没说话,我隐约能感受到一丝不对劲,可是看她沉着脸的模样,又不敢像平常一样嘻嘻哈哈地询问。 她说她不只有点生气了,我想是真的。 子霖一个个点名,等轮到沉祐翎说话的时候,她再度摇头表示无意见,一句话都不肯讲。子霖似乎也留意到她的异样,很乾脆地跳过不再追问。 等干部们轮完一圈了,子霖看了看手錶说:「还有十分鐘会发表结果,大家还有什么话想说,趁现在喔。」 所有干部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其中一名活动股长开口了。 「今天副社是请假吗?她昨天怎么没说?」从语气中可以听出她的不满。 由这句话可以听出,大家对文书的不出现已经习以为常了,连问都没问他。 「……老实说我没有收到她请假的讯息,电话也没打通。我之后会再问她发生什么状况。」子霖很为难,毕竟那问题很难回答。 「如果随随便便就可以缺席,那我们今天干么来?」活动股长的一句话成了引爆点,连带地炸到总务股长,顿时活动股跟总务股开始将负面情绪一股脑儿丢出来,把开会的气氛烧得一团糟。 唉,本来以为可以完结得很和平的。我捂着额头,不禁有些头痛。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整天都不见人影的舒婷赫然出现在门口,脸色很难看,整简办公室的噪音也戛然而止。 「我不是无故失踪的。」关上门,舒婷面向大家正色说道。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但好半天了都没人敢说话,而我则是对她现在才蹦出来感到惊讶。 走到固定的开会位置坐下,貌似很不开心的舒婷没再对大家的评论多表示和反驳什么,但也没开口说明自己的状况。 「嗯,你今天去哪了?」子霖皱着眉头问。 「同学出了车祸,去医院看她。」舒婷冷淡地回应,目光始终放在自己交握在桌面的双手上。 子霖的神情微变,不久后又转为无奈,「那为什么电话没接,也没通知我?」 「电话放在家里,我也没背你的号码。」舒婷很快回应。 ……原来是这样才通知不到喔。疑问得到了答案,我自顾自地点点头,没再多想什么。方才在活动股跟总务股间蔓延的火光似乎也熄了,舒婷最后有来开检讨会算是给了大家一个交代吧。 「那我们今天……」几分鐘后,子霖正要宣部检讨会结束,话语却在说到一半时被打断。 「为什么同学出车祸就能不来参加社评?」 我吓了一跳。问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坐在我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沉祐翎。 舒婷的讶异也不亚于我,双眸睁大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说:「早上一接到消息,就很紧张地赶到医院去了,没考虑那么多。」 「那探视完就不必回来吗,去探个病用不着花到八小时吧?你是副社长,为什么会说出『没考虑那么多』这种话?」沉祐翎的问题很犀利,难得让舒婷有些面色窘迫,再加上活动股长跟总务股长也纷纷露出不谅解的眼神,更是教人无地自容。 「你知道同学出意外难道不会担心吗?就是担心才没想那么多的。」大概明白自己气势弱了,舒婷尷尬地挪开本和沉祐翎对视的双眼。 「我会判断事情的轻重缓急,就算决定临时缺席,也会想办法告知,不会像你一样半点消息都不给。」沉祐翎没因此打住,说话仍然字句分明。 「那是因为你身边的人没出过事,你才有把握这样说吧!」被逼到最后,舒婷厉声道出这句话,话音甫落,我的心跳就漏了好几拍。 天啊,这句话不能说啊……我心惊胆跳地望向沉祐翎。 舒婷的话果然让她噤了口。她的眉头皱得很深,还用力地抿紧嘴唇,似乎正压抑着不让自己的情绪爆发出来。明白她因为那句话受到的衝击,我心里很紧张,然而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七章(四) 坐在对面的舒婷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表情褪去了恼怒,露出十分愧疚的神色。 犹豫了半晌,我还是伸出手,本想拍拍沉祐翎的肩安抚她,但在半空中就被她用很大的力道挥开。站起身来,她用盈满责备和伤心的眸望着我。 「你就继续沉默好了。」扔下这句话,她提起包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社团办公室,门在我眼前关上,可我却还坐在椅子上愣着。 不只我呆住,整个社办的其他干部也都呆住了。 「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不该说的?」半晌后,舒婷怯怯地问道。 我转头看着自责的她,胸口也渐渐被窜升的后悔填满。 上次,我其实能出声阻止子霖和舒婷的争吵,但在过程中却只会沉默;而这次,我又任由舒婷用个随便的理由搪塞大家,胡乱地交代自己没出现的原因,连沉祐翎后来质疑她的时候,都依然没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我应该要说些什么的。之前明明自称是她的好朋友,现在竟然在她受委屈的时候闷不吭声……我应该要说些什么的! 「你……」下定决心,我也赶紧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然后严肃地对舒婷说道:「你根本错很大!不管对象是谁,那句话都不应该说!」 话音甫落,我就像赶投胎一样地奔出社团办公室,衝向走廊底的电梯。 循着平常回家的路径跑着,没多久我就找到了沉祐翎。她维持着一贯的稳健步伐,从背后根本看不出她的情绪,真佩服她在生气时还能心平气和地走路。 思索了一下,我才小跑步到她身边。她抬头看过来,发现来人是我后,马上调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喂,不要这样啦!」我连忙抓住她的左手,在皮肤接触的时候,她的手臂明显地僵了一下,急着想抽回,却又徒劳无功。 半强迫地让她停下脚步,过了几秒我才慢半拍地察觉到她在哭,吓得我马上松开手掌。让左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她很倔强地只用右手擦眼泪。四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不少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况,对着我们指指点点,害我怪尷尬的。 原地佇立了一阵子,顾虑到女孩子的面子问题,我还是绕到沉祐翎的身前,替她挡掉其他人的注目礼。 可是面对着哭泣的她,我心里又是一阵天人交战,很想拍拍她安慰她,又怕像刚才一样被拒绝。 「……你要在这里哭喔?不好看啦。」我抓抓头发,很笨拙地说。 眨着湿润的眼,她将眼珠上移瞪着我,整个人气鼓鼓的。 「有什么了不起!」她忽然大叫,让我剉了一下。 「呃?」了不起?我有说过我很了不起? 「我问你,『身边的人出事』这种经验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为什么受伤的人不是她,她却讲得好像自己才是受害者?这到底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了不起的!」边质问,她边抡起拳头捶我的右肩。动作看似用力,但打起来并不怎么痛,大概她只是想藉这动作来发洩吧。 「我觉得她是无心的啦,心直口快嘛!你不要想太多啦。」我试着缓和她的情绪。 「所以你认为她的藉口是可以被接受的,开口指责她的我反而错了吗?」思毫没听进我的话,她的口气更咄咄逼人了。 「我没说你错啊!你们只是价值观不同而已,没必要分对错吧?」我很为难。 「所以就放着我唱独脚戏,一句话都不说?」她又捶了我一拳。 看她的火气没半点下降的跡象,感到无力的我,胸口也不禁有些火气升上来,「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你一直那种口气,叫别人怎么插话?就算你认定舒婷有错,也有更委婉的方式跟她说啊!」 这番话,让沉祐翎面上的怒火瞬间冷却;我自己也怔住了,不晓得这样的反应是好还是坏。 我们之间似乎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沉祐翎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但这抹笑,却是没有温度的。 「你有发现,自己一直在帮副社长说话吗?」她淡淡的说,嗓音和笑容一样没有暖意。 心里一惊,我反射性地说:「我没有!」 但她没有理会我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从以前就很想问了……你应该喜欢副社长吧?感觉你好像满在意她的。」随后,她仿若低喃地说,让我心中的警铃嘈杂地响个没完。 我的天!没想到我居然有被喜欢的女生质问是不是喜欢别人的一天,真想撞墙! 「不是!我真的没──」我很慌张地想澄清,可是沉祐翎没给我回话的机会。 「就算喜欢她好了,是非对错难道会分不清楚吗?不要那么盲目行不行!」打断我的话,她的眼角又泛出了水光,被她立即抹去了。 她退后了几步,猜到她想离开,我赶紧走上前想阻止。 「走开!」她大叫,完全不顾虑周遭的路人,「让我一个人!我不须要别人安慰!」 话音还在我身边回响,她就转头跑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长长的头发随着脚步,在她身后没有节奏地跳动,不似平常她悠间步行时,如帘幕般左右轻摆的微笑弧线。隐隐约约地,我又看见了笼罩住她身子的白色忧伤,让她的身影在我眼中变得好模糊、好模糊…… 她又难过了,这次是我造成的。明知道这点,我却始终没能提起勇气,迈开脚步追赶上去。 明知道可能要失去了…… 「没有勇气能够面对,这大概也是错过的原因之一。」 第八章(一) 「有时,我们该思考自己追求某些事情的原因,究竟是由于期望和嚮往,还是因为心中有所缺憾,才以此作为填补的方法。」 自从社评那天以后,沉祐翎便不再与我说话,连擦肩而过时点个头打招呼都不肯,简直把我当成空气……不对,是当病毒似地隔离出她的生活圈。除去社团,我跟她之间的重要连系也等于没有了,让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和她互动。 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我堕落到连期末考前夕都乾脆翘掉一整个礼拜的课,窝在房间里打电动、看漫画,或者什么事都不做。 「屁屁,你今天又被点名了啦!一堆人问说你到底怎么搞的,是不是打算被当掉,明年再跟教授约会啊?」週五的晚上,阿光又照例来串门顺便报告坏消息。 「我会去考期末考啦。反正这学期没翘得很严重,报告也都交了,不至于被当。」耸耸肩,我继续盯着电脑萤幕打线上游戏,「而且……让我姊看见被当的成绩单还得了,你大三就见不到我了,因为我会重伤躺在医院里。」 「那你给她揍一揍好了啊!说不定在某些方面会开窍喔!」阿光意有所指地揶揄。 「再怎么样都比你聪明。」我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 幼稚地哼哼几声,阿光用力踹了我的椅背一脚,「你到底要不要说你跟沉祐翎怎么了啊?什么都不讲,很没义气耶!」 听见这句话,我一不小心走了神,竟然失误让游戏角色被砍死了。 唉!连宅在宿舍里想逃避现实都不可能,天天有个八卦份子逼问。翻了翻白眼,我索性关掉电脑,抓起桌上的钱包跟车钥匙。 「去哪?」阿光问。 「觅食啦。要吃什么?我顺便带回来。」我有些不耐烦地回应。 「鸡排!红茶!」他大叫,随即又歪着头说:「你又要落跑了吗?不是尿遁就是觅食,很没新意耶!」 「屁啦,我是真的饿了好吗!」恶狠狠地回头,我在门边朝他比出中指。 「之前问你那个问题的时候,你也说你饿了啊!」阿光一脸「反正你就是想落跑」的表情。 ……算了,我确实是想落跑,没必要反驳。 「回来再跟你讲啦!满意没?」扔下这句话,没等阿光回应我就关上门穿鞋。 结果,直到我走下一楼牵机车了,都还能听见阿光在房间里发出很噪音的鬼叫声。希望邻居别因此去跟房东投诉,发神经的人可不是我啊!无奈地叹了好几口气,我连忙发动机车开溜。 先去买了阿光要的鸡排跟红茶,我在街上绕了好几圈,还是没能决定自己要吃什么,毕竟出来觅食本来就是逃跑的藉口,我的肚子根本就不饿。 缓慢地骑着车,后来经过学校附近的便利商店时,我忽然冒出很想喝啤酒的念头,便调头骑了回去。刚停车摘下安全帽,我的注意力就被便利商店门口的说话声吸引过去,两个我熟悉的人正从里头走出来,由于组合十分不可思议,让我有点傻眼。 在我呆住的同时,那两人也发现了我,主动挥了挥手打招呼,并朝我走来。 「嗨,屁宸,来买宵夜啊?」二人组之一的子霖热络地拍了下我的手臂,笑着问道。 我的目光在他脸上定了几秒,又移到另一个人的脸上,脑中只冒出一个念头:哇靠!舒婷怎会单独跟子霖出现在这?两人刚刚还一副聊得很开心的样子!神蹟啊! 「呃,算是吧。」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子霖,我伸出手指指他,又指指在看见我之后,表情就变得不太自然的舒婷,「你们两个……一起来这干么?」 「买东西吃啊,不然是看电影吗?」子霖失笑。 「不是啦!」我摇头,「你们和好了喔?」 子霖因为我的问话愣了半晌,转头过去和舒婷交换了个眼神,接着,他们俩竟一齐用不解的神情看着我。 「难道你还不知道?」子霖微微蹙起眉头,「她没有告诉你吗?」 「她?谁啊?」这下换我一头雾水了。 「祐翎啊!」舒婷接了话,而后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问:「该不会,你们还是没说话?」 闻言,我反射性地回问:「你怎么知道?」 舒婷和子霖面面相覷,两人看起来都是一副不知该从何解释的模样。他们不晓得怎么说,自然让我也没法开口问问题,三人之间一下子陷入很诡异的无言状态中,没人打破沉默。 「呃……屁屁,」一阵子后,舒婷才主动啟口说道:「我想我应该先跟你道歉,你跟祐翎的事,我要负一大半责任。对不起。」 我讶异地望着她。舒婷的自尊心高,一向不是个轻易道歉的人,就算她明知道自己有错,也总是强词夺理地带过,所以……今天她的认错完全不在我的意料之内。 不过老实说,在跟沉祐翎形同陌路的这段期间,我确实在心里埋怨过舒婷,甚至也埋怨过子霖,觉得若是他们俩没有吵架,也不会造就沉祐翎对我的误解。 可是…… 「算了。」双手一摊,我故作轻松地道:「都过去了,没什么好怪来怪去的。」 而且,最后害两人关係破裂的是我自己,不应该牵拖到别人身上。 「可是你看起来很无能为力,不像事情已经『过去』的样子耶!」下一秒,舒婷一语道中我的想法。 或许是见我脸色变了,子霖用手肘顶了舒婷一下,似乎在示意她别说下去了。 「唉唷!祐翎那边我又不可能劝得动,她就是那种很会讲道理,自己却做不到的人嘛!」舒婷不满地说:「所以劝屁屁的话,投资报酬率比较高啊!而且男生主动一点不是应该的吗?」 「是这样吗?」子霖露出颇耐人寻味的神情。 不明所以地,舒婷居然在顷刻间刷红了脸,还拚命地拨刘海,很自欺欺人地以为那样可以挡住她已经熟透的脸颊。 ……我忽然有种被闪到的感觉。 「喂,你们现在是怎样?什么时候感情变那么好?」我半瞇起眼问。 「嗯,就你看到的这样啊!」子霖故意把话说得不清不楚。 「是、吗?」我半信半疑的目光移向舒婷。 舒婷支支吾吾了老半天,子霖又很狠心地把头转开不愿意帮忙,最后她才像下定决心似地吐了口大气,用很坚决的眼神看着我。 「我跟……了。」她飞快地说了一句话,但整个糊在一起有说跟没说一样。 「啊?」我掏掏耳朵。 「我跟范子霖在一起了啦!听见没!」结果她扯着我的耳朵大吼,害我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耳膜要寿终正寝了。 五官扭曲了一阵子后,我终于意识到舒婷刚才说了什么,嘴巴张大到或许能塞进五颗贡丸。 「在一起?交往?拍拖?gettogether?他是你男朋友你是他女朋友?」听见比外星人站在我面前sayhello还要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又一瞬间以为自己耳朵真的被吼坏了。 「确认这么多次干么?」子霖一脸好笑。 喔卖尬!他们真的在一起了!这是梦境吗?我等等会不会梦到教授宣布不用考期末考啊? 接着,脚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往脚板瞧去才发现舒婷居然用她的高跟鞋鞋跟在踩我的布鞋,还一面踩一面扭转! 「干……什么啦你!」抽回脚,我还差点飆粗话。 「因为你的脸看起来像在说『这是幻觉』,所以让你清醒一点啊。」舒婷环着双臂,表情丝毫没有一点愧疚。 「你知道被高跟鞋踩到的痛觉是被布鞋踩到的n倍吗?」我大叫。 「就是知道才踩的啊,怎样?」她露出很小恶魔的笑容。 可恶,我好想诅咒他们分手! 「我怀疑也是有根据的啊!你们之前吵那么兇,怎么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了?谁都会以为在开玩笑。」 子霖耸耸肩,又用下巴点点舒婷,意思是叫我问她。 「知道啦!我说就我说。」舒婷瞪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解释,但接着又开始结巴了,「那、那个……社评过后没几天,我约祐翎出来道歉,然后、然后她听了我跟范子霖吵架的原因后……就把我抓到机电系去……告白了。」 我夸张地抽了一口气,非常诧异,「她抓你去的?」 沉祐翎看起来不像会主动帮这种忙的人啊! 「嗯。」舒婷点点头,「后来,本来打算先请她帮我跟你说声抱歉,可是她却说……她很久没和你说话了。」 怔忡了会,我低下头,心里有些难过。社评过后没几天,沉祐翎就说她「很久」没和我说话了,那到现在,应该算是「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了吧。 「所以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吵架?」如果是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我一定去弄把ak47将他们俩就地正法。 「都嘛他!」舒婷指了指子霖,「之前说要先规划一下准备社评的时间,就约了时间见面,结果当天居然被他放鸽子,放鸽子耶!我从小到大没被人放过鸽子喔,他是第一个!」 「喔?」我故意用很鄙视的眼神望向子霖。 「那是意外啦!载我同学去车站的时候出了小车祸,手机还掉在地上摔坏了,才没办法连络她。」子霖急忙解释。 「载同学?哼,明明就是载妹。」舒婷撇过头。 子霖笑得很无奈,竟然转头对我放出求助的眼神。 「好了啦,还要继续吵喔?」我啼笑皆非地说,舒婷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不再计较。 唉,难怪舒婷在检讨会的时候,故意用同学车祸当成自己缺席的理由,大概是想让子霖感到心虚,然后不跟她追究吧!我还真是服了她。 「对了,你要不要主动去跟祐翎说说看啊?或许说一说就没事了。」忽然,子霖乐观地对我说道。 「你以为她跟舒婷一样神经大条啊?她甚至以为我喜欢别──」差点将沉祐翎对我的误会脱口而出,我连忙改口,「咳咳!总之她没有那么好摆平啦,面对她这种类型的女生闹彆扭我超没辙的。」 闻言,舒婷又踏了我一脚,我已经没力气喊痛了。 第八章(二) 并不是不想找沉祐翎说清楚,事实上,我大概在心里道歉过不晓得几千几万遍了,然而只要一面对她,她那天扔下的那句「让我一个人!我不需要别人安慰!」就会在我脑海中不断地重复播放,让我恐惧得却了步。 「她以为你喜欢别人,所以才不跟你讲话啊?」子霖突然蹦出这句,硬是把我从思考中拉扯出来。 「你真的很爱把别人没讲完的话补完耶!没道德。」我不满地说。 「别这么介意啦。」子霖忽然勾住我的脖子,笑得非常奸诈狡猾,「这样……祐翎的神经也算很大条啊,因为连我跟舒婷都看得出来你想追她,对吧?」 见舒婷也昂起下巴,接着频频頷首,我面色窘迫地将眼珠子移到一边,没有开口反驳什么。 反正事实也没啥好反驳的,咳咳咳。 「不过屁屁,你觉得她这么生气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喜欢你啊?」笑了笑,子霖又朝我丢来一颗炸弹,炸得我有点晕头转向,「因为喜欢你,吃醋了才那么生气啊?对不对?」 「屁啦!怎么可能!」我反驳得很快。 子霖耸了耸肩,脸上的笑容涵义颇深,让我不自觉地感受到一股寒意,从背脊一直窜升到头顶。 怎么可能啊?沉祐翎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怎么可能…… 「唉呀,先不讲那个啦!」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舒婷斜睨着我道:「你自己的神经才是超级大条,祐翎肯定不是不愿意和你说话,只是很难开口啊!女生都这样啦,听我说的准没错。你体谅一下,自己去跟她和好嘛!」 「她自己叫我别烦她的。」听见那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我都不晓得有多受伤咧。 「猪脑,她叫你别烦她,只是想暂时静一静,不是要你一辈子都别烦她啦!你不懂『气话』两个字的意思呀?不会写『口是心非』这句成语呀?」舒婷的脸上写着「你真是没救了」几个大字。 真好,我又多一个叫「猪脑」的烂称号了。 「你又不是她,怎么会瞭解她在想什么啊?她肯定到现在还很生气,会气我一辈子的。我好惨啊……」我抱着脑袋,愈讲愈绝望。 「不会啦,是她亲口说不晓得怎么和你说话的啊!拜託,都过了一个多月了,哪有可能到现在还没消气啊?」大概是见我的样子太丧气,舒婷也不好意思继续酸下去,便鼓励地道。 我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多作回应。就算现在决定要去找她谈,我恐怕还是会临阵脱逃。因为太在乎了,反而难以靠近。 「喂,你知道吗?当祐翎劝我去找范子霖把话说清楚的时候,我其实是很犹豫的。」舒婷望着我,突然像要讲大道理般语重心长,「可是她问了我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也马上就下定决心了。」 「什么话?」我反射性地回问。 「『如果什么都不做,你打算就这样一辈子遗憾?』」她说。 这当下,我怔住了。那句话……想必是她从叔叔身上得到的啟示吧。 如果可以事事顺心,谁想要一辈子遗憾呢?有时候,就算摔得遍体鳞伤都无法获得圆满,遗憾也还是心里的一个黑洞。我没有能够扛下这种得不偿失的把握。 因此,我迟疑了,无止尽地迟疑了。 「屁屁,难道你真的想要什么都不做,然后一辈子抱着没有将心情传达出去的遗憾?」舒婷淡淡地问,然后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便转头拉着子霖走了。 没有将感情传达出去的遗憾,跟传达了……对方却没有接受的遗憾,哪一个给人的失落感比较深呢? 放眼望去,已经走了一段距离的子霖跟舒婷很自然地牵起了手,子霖不晓得跟舒婷说了什么,惹得她抬脚踢人未果还差点摔倒,远远地,两人的笑声依旧很清晰地传来,是喜悦的、充满幸福的。 而我突然好羡慕,好羡慕…… 第八章(三) 「哼哼!羡慕人家有什么用啊?你还不是一句话都没跟她讲,放着让这学期最后的机会溜了。」在我房间内,听我说了子霖和舒婷的事的阿光一边习惯性在巧拼上打滚,一边不满地说。 跟舒婷他们谈过之后,时间又过了一週,期末考也随着二年级的最后一个礼拜结束了。直到今天,我还是什么都没能对沉祐翎说。 我还是不停地给自己找藉口,什么「她须要静下心来读书」啦、「她现在应该很忙」啦、「明天要考的那科得唸很久啦」啦……之类的烂藉口,无限期地拖延道歉的时间。 到最后,想挽回的心情反而渐渐被时间啃食掉了。 收拾行李准备回高雄的时候,阿光拿着备用钥匙闯进来吵着要聊天,我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句,结果他开口闭口都不离我和沉祐翎的事情,害我对他的关心程度有点质疑。 「当然要关心啊,这是好麻吉之间义气的表现!」他很理所当然的解释道。 根本只是想满足好奇心吧。我无奈地走到桌边,拉开抽屉动手整理。 「这学期没讲话,我还有大三大四两年的机会,时间多的是,让我慢慢思考。」拿起抽屉里的笔记本,我勉强找了个没行动的理由。 「你没有听过,有些事拖越久就越难开口喔?」阿光的语气很不苟同,而且说的话一针见血。 这话让我手上的动作迟疑了下,有本笔记本因此脱离了掌控,落到地上,「啪」地一声摊开,里头夹着的纸片全散了出来。低头望去,发现散落的纸片中竟有那张我很宝贝的照片,我连忙弯下身想捡拾。 「这什么?」不料,阿光比我动作更快,一个扑垒就将照片攫至手中,我连阻止都来不及。 这张女孩的侧脸照片,我还没有给任何人看过,连老姊都没有……没脑的阿光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这个人好眼熟。」偏着头,阿光对着照片中的白衣女孩子细端详,同时喃喃自语地道。 「我国中的时候跟外拍团拍到的,里面的人不认识。」我故作漠然地说。 「啊!」下一秒,阿光突然大叫,眼神很兴奋,「沉祐翎啦!她超像沉祐翎的。你说这张是国中拍的,所以你们国中就认识了喔?」 「我说我不认识那个人,你听话干么只听一半?」半瞇起眼调侃,我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我知道她们很像,就因为很像,所以我总是觉得我找到「她」了。 「没去搭訕喔?」阿光睁大眼问,看起来相当滑稽。 「我那个时候才国中,国中还没长这么帅ok?哪有那个勇气去搭訕。」夺回照片,我顺便巴了下阿光的头。 阿光边揉脑袋边用「你很臭屁」的眼神瞧着我,「沉祐翎跟你一样都高雄人啊!说不定就是她耶,你没问过喔?」 闻言,我本来整理好的笔记本又掉到地上了。 「她高雄人?」我简直愕然。 「对啊,听说她还是雄女毕业的……你不知道喔?」阿光皱起眉困惑地问,但下一秒又恍然大悟地说:「对了,我们讲这件事的那堂选修你没选啦!难怪不知道。」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回来居然没告诉我,尽讲些不正经的!」我揪着阿光的衣领前后摇晃。 「当初你自己一副对转学生没兴趣的样子,现在还反过来怪我?」头晕目眩的阿光无辜地道:「而且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耶!」 之前想问的时候被一隻笨鸟打断了啊!天啊,我后来竟然忘记要再问一次! 「屁屁,这件事让你很挫折吗?」阿光拍拍我的肩。 「不是挫折,是震惊。」我呆愣地回应。 这下大概不用确认了,留着那么长的头发,还会带着白色太阳鸟出现在高雄港口的女孩子,除了沉祐翎之外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了! 扔下整理到一半的东西,我连拖鞋都忘了换就衝进阳台。斜斜地望过去,沉祐翎房间的落地窗帘是拉上的,也没在阳台上看见hane的影子……应该回家了吧?据我所知,沉祐翎的课只排到礼拜四,而今天是礼拜五,她可能昨天考完期末就离开了。 失望地回到房里,对上阿光兴味盎然的眼神,我很乾脆地略过,走回桌边继续打包行李。 「屁屁,我记得你好像提过想找一个人,又不晓得怎么找,该不会指的就是照片里面那个女生吧?」见我打算逃避,阿光也很直接地问。 喔靠,教授教的东西他都背不起来,怎么这种事情就记得一清二楚?顺手揉了团废纸丢他,要他闭嘴,我快速地将塞满的纸箱封上胶带。 将车钥匙跟一张大钞塞进口袋,我抱起箱子踹了还躺在地上装死的阿光两脚,「喂,我要出门寄东西,要睡回你家去睡,免得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偷翻东西。」 抬头不满地瞪我一眼,阿光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离开。 终于把麻烦的傢伙打发走了,我下楼将行李放到机车上,看了下手錶,才发觉时间已经四点多了。记得五点半左右好像有班南下的自强号,等等寄完行李,回来收拾一下随身物品再赶去车站应该来得及。 约略估计了下时间,我正打算发动机车离开,眼角就瞥见从斜对面的房子走出一个人,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心里一惊,我不自觉地转头望去,正巧与她的视线碰上,表情微讶的她彷彿也吓了一跳。 是沉祐翎。我以为要过两个多月才能再见到的沉祐翎,现在居然站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 诧异之下,我手上的动作和脑袋里的思考机制全都罢工了,包围着我的只剩下惊喜和……困惑。 因为沉祐翎面上的讶然只维持了不到五秒,表情便立即垮了下来,而压垮她表情的,是浓浓的悲伤,感觉跟见到我时夹杂着怒意的悲伤不太一样。 当我回过了神,还在思索她为什么不像之前见到我那样神情冷漠时,她便起步朝我走来。起先只是缓慢的步行,从第五步开始就改成了跑步,愈跑愈快、愈跑愈快。 见状,我也连忙下了机车,有些紧张地等她跑到我面前。只是一小段距离而已,体力似乎不太好的她就气喘吁吁,但我隐隐约约地感受到,让她喘得这么厉害的原因并不只有跑步,还有她不明原因的慌乱。 「呃,怎么了?」睽违已久的交谈,她的模样却让我开心不起来。 听见我的问题,她嘴巴一开一闔地,貌似很努力地想说话,却欲言又止,搞得最后我们之间又沉默了。折腾了半晌,她抿紧嘴唇眼眶一红,居然开始掉眼泪,泪水滑过她的面颊形成一道道湿润的痕跡,让我整个不知所措。往外套里面翻找了半天,无奈没翻出半张卫生纸,我又不是那种会随身携带手帕的人,情急之下,我索性抓着外套的衣角帮她擦,然而她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好像哭了就不打算停一样。 「你到底怎么了啊?不要光哭啊!」我慌张地频频问道。几个前女友哭的时候,我都是直接抱着哄,但还不是女朋友的女生到底可不可以抱着哄啊? 见沉祐翎还没有停止哭泣的跡象,我抓抓头发一点办法也没有。 「杨翌宸……」大约哭了快一世纪后,她才开口叫了我的名字。 「有!」我马上应道:「什么事?」 「可不可以帮我……」她拉着我已经溼透的外套衣角。 「好,帮什么?」我毫不考虑就答应了。 哭到有点抽噎,她断断续续地道:「hane……昨天、晚上……」 「飞了?」没等她说完我就瞪大了眼问。怎么可能啊!超级忠鸟耶! 沉祐翎用力地摇了摇头,抓着我的衣襬还想说话,可是无论再怎么努力,之后的话都如同禁忌般,无法再说出口了。低下了头,她瑟缩起来的肩膀随着一阵阵的抽噎而不停颤动,看她如此伤心的模样,让我想到了另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犹豫了几秒,我委婉地开口:「那牠是……走了吗?」 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沉祐翎抬眸盯着我的眼睛,原本稍稍止住的眼泪又涌出来了,而我的猜想也得到了答案。 「原来,hane离开了她到天堂去了,就在昨天晚上。」 第九章(一) 「逝去的人会回到天上,回到没有伤痛的地方。传说总如此描述。而当我们的思念日积月累,形成一双无形的羽翼时,就能连通梦境,到达伊人所在的彼方。」 打开门,我踏入没开半盏灯的房间,因为落地窗帘是拉上的,整个房间显得十分昏暗,大概像极了沉祐翎此刻的心情吧。 「呃,可以开灯?」我回头问。 这句话让沉祐翎一阵慌张,她似乎失神到忘了电灯开关在哪里,左右张望了好久,没注意到开关就在自己身后。 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係,这样比较好的话,就这样吧。」 有时在光明下,人反而会受到逼迫,会不得不去正视某些现实,即使现实太过痛苦难耐。 沉祐翎露出感激的神情,而后让背脊靠着墙壁坐下,用双臂环着曲起的膝盖,忧戚地望着前方。过了不久,她的目光便又开始失焦,双眸无神,魂魄都不晓得飞到哪去了……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那我去看牠了。」我报备了一声,也没期待正在发怔的沉祐翎给我回应。 头一次能光明正大地打量沉祐翎的房间里,我却没有多馀的心思四处观察。确认了阳台的位置后,便拎着刚才回房拿的小盒子和面纸笔直地走了过去。hane平常站着的t字铁架被安置在阳台的左侧,而紧邻着铁架的,是个中型的铁製鸟笼。闭着眼睛的hane就侧躺在铁笼的底部,一动也不动。 牠真的走了。 看见这幕,我也突然一阵鼻酸,眼眶热热的,胸口有种被抽空的感觉。 吸吸鼻子,我将盒子打开放在一边,铺上面纸,并小心翼翼地把hane从笼子里捧出来放进盒里。牠的羽毛依旧是柔软的,但身体早已褪了温度,变得冰凉无比,捧着牠的时候,那股冰凉甚至透过皮肤传到了心底。 所以沉祐翎没有勇气接受。原本活生生的、温暖的、被她视为孩子一样的hane,永远离开了,她用再多的泪水都唤不回来。 叹了口气,我盖上盒盖,抱着盒子走回沉祐翎的前方。 「在学校找个地方,可以吗?」我开口询问。 听懂我是想找个让hane可以安静睡觉的地点,沉祐翎沉吟了会,才缓缓地点头。 「那你……要去送吗?」不自觉也将hane看作沉祐翎至亲般的存在,我尽可能地放轻嗓音问道。 她抬头看我,在瞧见我怀中的盒子时整个人往墙壁那头瑟缩了下,随后又神情悵然地摇摇头。我猜,她一定很想亲手处理我正在帮她做的这些事吧!无奈对死亡的恐惧和不能接受,让她的心里涌生出无力感,这股无力感让她没办法面对,亦使她悵然。 明白她的想法,我没有多作劝说,也没有强迫她跟着走,只是静悄悄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把盒子放到机车踏垫上时,我昂首朝沉祐翎的住处望了一眼。 「应该还是会去的吧。」我自言自语道。 毕竟,难过的情绪是一时的,可是因为难受而放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那种遗憾却是一辈子的。 脑海中「叮」的一声,我忽然知道自己一直不敢去找沉祐翎说话的根本原因了……原来,不是由于沉祐翎的冷漠使我却步,而是我本身被拒绝的难过,害怕再度受伤所以放弃了靠近。 现在的遗憾不是别人给的,是我加诸在自己身上的。 等了几分鐘后,我叹了口气发动机车。在引擎的声音中,我终于听见了一个细碎的脚步声,回过头,就见沉祐翎脚步飞快地朝我跑来,面上是庆幸我还没走的表情。 果然,她来了。 「我、我要去。」她说,语气中有着拋开阴霾的坚决。 「嗯,走吧。」頷首,我扬起嘴角笑了。 她来了,希望自己没有遗憾。 那我可不可以……也让自己没有遗憾呢? 第九章(二) 载着沉祐翎进入校园的时候,我的脑袋里还是没想到一个比较适合让hane长眠的地方,摩托车骑到最后都快绕校园一周了。 「呃,你觉得哪里比较好?」将车停在路边,我回头问道。 比起我来,和hane朝夕相处的沉祐翎肯定会有比较好的想法吧。 她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地开口说:「东侧门。」 偏了偏头,我有点无法理解她指定东侧门的理由,不过罢了,既然她说东侧门好,就去那里吧!将车子调头,我缓慢地往东侧门骑了过去。 时间已经黄昏,天空又再度被染成了一片澄红。自从那个黄昏,在港口遇见带着白色太阳鸟的长发女孩后,黄昏对我而言就多了很特别的意义,再加上老姊提起的幼时鞦韆回忆,不禁让我觉得,人生中许多美好的事似乎都发生在黄昏。 这时,一团白白的棉絮突然迎面而来,顽皮地拂过了我的面颊,又随风而去。白白的软软的棉絮,让我忽然想到hane全身放松时,羽毛蓬松可爱的模样。 「木棉絮……」坐在后座的沉祐翎突然幽幽说道,嗓音有些喑哑。 啊,原来木棉飘絮的季节已经到了。记得东侧门那里种了一整排的木棉树,棉絮大概是被风从那个地方送来的吧。 这当下,我总算懂了沉祐翎选择东侧门的原因。 「到了。」停下车,我的双脚踏上铺满了棉絮的道路。 沉祐翎走到机车踏垫的旁边,停顿了一下,才蹲下身抱起装着hane的盒子。比起刚来找我的时候,她的神情看起来已经平静许多了。 缓步朝着其中一棵木棉树走去,路上一团团白色的棉絮球因她的闯入而左右滚动,有时又因微风的吹拂而跳动起舞,无声,却喧闹。 我走到她身边,看见她用指尖轻抚着盒子,忽然间,一滴、两滴的水珠落到了盒面上,扩散成一个圆。 她的眼睛又下雨了。 摸了摸鼻子,我蹲下身,默默地动手在木棉树下的土壤挖出一个浅浅的小坑,后来,沉祐翎也加入了行列,将小坑加深加宽,到能够容纳hane的程度。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我说。 沉祐翎点了点头,打开盒子轻轻地捧起hane,不捨的目光在牠身上停驻了好久、好久,包围着她的孤独,又让我想起了港口那名女孩,凝视天空盼望着太阳鸟归来的神情。 「已经过了十年……现在想起来,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反而记得的都是快乐的事情。」将hane放进洞里的时候,她若有所思地啟口说道。 「过了十年?」望着慢慢往坑里放入泥土的沉祐翎,我一脸不解。 「十年前,我的爸妈因为车祸过世了。」她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其实,那天我也在那辆车上,可是我活下来了。」 没想到她会自己提起这件事情,我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概跟乒乓球一样大。 「那天的事情,我其实都记得……是妈妈抱住我,用她的身体挡在前面保护,所以送到医院的时候,我几乎没受什么伤。」 她望了我一眼,又低下头;而听见这番叙述的我,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那次练脚踏车时出的意外,让她联想到了这件事。难怪她不喜欢骑车,连有人要教她都犹豫不决的。 暗中敲了敲自己的头,我很后悔那时候鼓吹她学骑车。 泥土填满了小坑,沉祐翎一面将微微突起的土壤拍平,一面说道:「后来,叔叔总形容我是个奇蹟,也要我相信,就算爸妈不在了,还是会在某个地方守护我。」 拍去手心的泥土,她捧起一把木棉絮,在埋着hane的地方放下,低喃着说:「所以我知道的,一直都有人惦念着我……无论他们在不在我身边。寂寞的时候,想着这件事情,心情就会逐渐变好了。」 听着这段成熟的话语,我不自觉地扬起笑容。 处理掉手心的土屑,我站起身来说道:「不只人,我想hane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换了另一种形式存在。你不忘记他们的话,他们会始终都在。」 沉祐翎抬起头,正好和我俯视的目光对上,她勾了勾嘴角,「……嗯,如果我不忘记的话,他们肯定还能继续活着吧!不管是爸妈,还是hane,肯定都是吧。」 不反对地点头,我犹豫了一下,才将手伸给她。 面对我突然的举动,沉祐翎有些困惑,看看手又看看我,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伸手。 「拉你起来而已啦。看我的手看这么久干么?对它一见钟情啊?」我好笑地说。 可能是我的表情跟说的话太欠扁,沉祐翎别开了脸,忽视我的手抱起盒子自己起身了。 「一点都没变。」下一秒,她轻声细语的话就传入我耳里,带着抱怨的语气。 我知道,她还在意和我吵架的事情,只是hane的死让她一时之间忘了倔强和赌气,跑来向我求助罢了。 「我有一直在反省。」不晓得该怎么解释,我努力绞尽脑汁,「那天没有指责舒婷,是我身为干部的不对,对你口气不佳,是我身为朋友的不对。还有一堆有的没的,我全都反省过了。对不起!要是你现在还生气的话,打我发洩好了,我绝对没怨言!」 转头瞪我,她用凌厉的目光把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似乎在确认我那番话的可信度。过了一阵子后,紧绷的神情才缓和下来,眨了眨眼后,她的眼神移到一边没看我。 然后,她很直截了当地说了:「我也有错,迁怒过头了。」 我频频頷首,「真的!我好怕。」 这句话又惹得她瞋我一眼,一脸也很想把我种在土里的表情。 「对不起啦!总之……」我清了清喉咙,张大眼睛装无辜,「别生气了好吗?我超不擅长跟人家吵架和冷战的。原谅我吧?」 这当下我明白了,做错事就该道歉,尤其做错事又不想失去朋友的时候更该道歉,没什么好丢脸跟害怕的。 沉祐翎默望了我快半分鐘,才破功笑了出来,笑完也对我伸出手。 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揶揄地道:「握手言和而已啦。看我的手看这么久干么?对它一见钟情啊?」 搔搔脸,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握握她的手,胸口中连日鬱结的坏情绪也在同时烟消云散,跑得一点都不剩。 「话说……还有另一件事。」收回了手,沉祐翎忽然低下头,貌似不敢看我。 「什么?」我又开始紧张了。 「我好像害你失恋了。」她磨着手掌,歉然地说。 「啊?害我失恋?」有听没有懂。我好像还没被她发卡吧!这是没告白先拒绝的意思吗?我可以哭吗? 「那个、副社长跟社长……」她吞吞吐吐的,连句话也讲不完整,但听到这边,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哇咧!她以为我喜欢舒婷,而舒婷又因为她的牵线跟子霖在一起了,所以她才说「我好像害你失恋了」! 才没有! 「喔,你说他们交往的事喔?不用在意那个啦,那对我根本没影响。」我无奈地摇手。 「怎么会没影响,你有那么豁达吗?」沉祐翎脸上写着「你不要骗我」。 唉,子霖还说什么她喜欢我咧!喜欢我的话,知道自己有机会了不是应该要暗爽吗?但沉祐翎的样子却一点都不像在暗爽。 「嗯,有件事你一定要知道,」我端出正经的态度,「我喜欢舒婷根本就是个天大的误会,从头到尾都没这件事。」 「咦?」发出一声疑问后,她傻掉了。 「其实我也很不愿意这样讲啦,不过你想像力还满丰富的,觉得我是喜欢她才不停地帮她说话。」我双手一摊,「而且还不让我回嘴!我憋这句澄清憋很久了,憋得超难过你知道吗?比想大号找不到厕所还痛苦。」 「咦!」她又咦了一声,显然惊吓很大。等讶异稍稍平復之后,才愣愣地问:「真的是我想太多?」 我啼笑皆非,「骗你干么?」 她将眼神移开了,侧过身一个人唸唸有词不晓得说些什么,还一下子抬头一下子低头,表情也时而严肃时而放松。 接着,她突然抿着嘴唇向我走来,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杨翌宸,你说过我们是好朋友对吧?好朋友之间是没有祕密的。所以你心里难过的话,哭出来也没关係,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等等,这段话的前面几句怎么好像很耳熟?根本就是我曾经说过的吧!还有后面几句又是怎么回事?我的天!她完全不相信我的澄清啊,这里哪里有豆腐?我好想撞! 「沉祐翎,就是因为好朋友间没有祕密,我才特地跟你解释。」我也拍拍她的肩膀,表情沉痛地说:「请你一定要相信,不然我才真的要哭给你看。」 她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皱着眉头看我,眼神透着担心和一丝丝的……难受。 因为担心我的关係,所以她在难过吗? 不清楚自己对她眼神的判读有没有错误,但这时,我的心里突然有股衝动,想把一切都明明白白地讲清楚,不想让她情绪变糟。 「呃,如果你还是不相信的话,我有个更好的理由……保证你听了之后就会知道我没骗你。」我低下头望着沉祐翎的眼睛。 「嗯?」她狐疑地偏着头,并没有将目光移开。 深呼吸了一大口气,我开口,缓慢而认真地说:「沉祐翎,我喜欢你。」 她睁大了眼,脸颊瞬间渲染成了一片緋红。 「所以你知道了吗?我喜欢的人不是舒婷,是你才对。」怕她以为自己听错,我又复述了一次,然后扬起最大幅度的笑。 闻言,她的脸更红了,在夕阳的烘托下,看起来好美、好美。 第九章(三) 一个小时后,坐在返回高雄的自强号上,我还在闷笑刚刚告白后沉祐翎的反应。坐在左边的欧巴桑不停用怪异的眼神偷瞄我,大概觉得一个抱着肚子忍笑的人很诡异吧。 「你、你……」当时,被我连两句「喜欢你」ko,沉祐翎结巴了老半天只挤出一个「你」字。 「我怎么样?」故意朝她靠进一步,我挑起一边眉毛追问。 「……话可以乱吃,饭不能乱讲!」她语无伦次地大叫,随即双手矇着脸逃到机车旁边,用非常迅速的速度戴上安全帽。 「干么这么紧张啊?」慢条斯理地走向她,我还很坏地说。 明白自己处于劣势,沉祐翎乾脆不回话了,眼睛也不看我,只是用手拍拍机车座垫,示意我快回家。我耸了耸肩,点到为止没再继续作弄她,一路憋笑地送她回住处,还目送她飞也似地逃进门里。 告白过n次,我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鸵鸟类型的,不过说实话,没有被她当场拒绝,除了有趣之外,我还感到有点……开心,毕竟之前曾经目睹隔壁班男生被她发卡的场景。 然而,没被当场拒绝,不代表之后不会被拒绝,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而且老实说,把自己的心情传达出去后,心里反而非常轻松,有种达成了某个目标的踏实感,就算结果无法如意,也不算太坏吧。 好不容易止住笑,在我打算和闔上眼休息一下的时候,老姊就打了电话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我在火车上了啊!十点多会到吧。干么?」 「那下礼拜应该没问题……你下礼拜没跟人有约吧?」老姊嘀嘀咕咕地说,然后我听到喀啦喀啦敲键盘的声音。她在用电脑? 「没有耶。下礼拜要干么啊?」我一阵疑惑,「你在宿舍还是到家了?」 「到家了,今天下午就到了,可是大概八月初就会回学校吧。要大四了嘛!回去跟大家一起唸书,一起拚公职。」她的语调很爽朗,像是将什么都计划好了。 「是喔,那我八月不就得自己一个人待在家?」我开始苦恼了。一堆事都要自己来,超麻烦!连饭都没人煮给我吃。 「没错,就是这样,别太想我。不过相信有一堆线上游戏陪,再加上暑假会有一堆同学会,你应该不会太无聊啦!」她在电话那头大笑。 「谁无聊?我会出去打工!」我呿了两声,「没事不要吵我啦!我要补眠,昨天晚上开夜车唸书唸到四点多耶。」 「这么辛苦啊?那好吧,爸跟妈回来的事就先不告诉你囉?让你好、好、补、眠。」轻哼一声,她的口气很邪恶。 「怎么突然回来?什么时候的事?快说!」一听到关键字,我精神都来了。 她又笑,「刚刚已经到家了啊!他们自己心血来潮吧,说连排了好几天休假,想带我们去环岛,还要我帮忙上网查民宿……老实说,我觉得好不可思议。」 岂止不可思议?根本就是骗人的吧!那两个把工作排第一,还乾脆在公司附近租房子住,一年到头忙到没回家几次的人,竟然会说要带我跟老姊出去玩! 见鬼! 「老姊,你这个玩笑太烂了,骗不倒我。」思考了下,我镇定地说。 虽然她很少用这种事情唬人,但我觉得她唬我的机率还比爸妈说要带我们出去玩的机率高。 「没有骗你,是真的啦!虽然很像在作梦。」老姊的语调微微上扬。 「一定是在作梦!你梦到我,然后我梦到你,梦境相连了这样。」我很肯定地说。「喂,我们两个互梦很噁心耶,你赶快醒好吗?」 「你才快点醒!唉……你不信喔?我叫妈跟你讲电话,她刚刚敲我房门了。」语毕,我真的听见她将话筒拿开喊了一声「等一下」。 「真的假的!喂──」我在火车上惨叫了,让隔壁欧巴桑非常惊恐。 接着,透过话筒,我真的听见了妈久违的嗓音远远传来,叫着老姊的名字,「睦霓,你吃过饭了吗……在讲电话啊?」 「没关係啦,是杨翌宸。我已经吃过了,你跟爸快去吃吧!都八点了。」老姊回完了话,又忽然问:「还是你要跟杨翌宸说话?他不相信你们回来了喔!」 我吓了一跳,差点摔掉手机。那真的是妈的声音耶!即使有些模糊,即使很久没听过,我还是马上就辨认出来了。 「好啊,我跟他说话。」下一秒,妈很乾脆地说道。 ……靠,老姊刚刚问了什么?她是不是问妈要不要和我说话?天啊!我还没准备好,谁知道他们真的回来了啊!不要乱刺激我的心脏啊! 「翌宸?」在我还紧张地想跳火车的时候,妈的嗓音已经传了过来。 「呃、呃……妈!」讶异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感受到四面八方集中过来的注目礼,我又尷尬地坐下,「你、你、你在家喔?爸咧?」 「是啊,排了快半个月的休假,你爸也是。」久没对话,妈的口气也有些生涩,但后来似乎被我的口吃音逗笑,轻松了许多,「你跟姊姊一样今天回家吗?」 「对!」边回应我还边点头,虽然妈看不到。 「姊姊跟你说了吗?我跟你爸讨论过了,下礼拜我们出去──」她再度开口,但话还没讲完就被我打断。 「好!」兴奋到热血沸腾,我现在超想站起来欢呼。 「既然好的话,机会难得,不环岛了,我们出国怎么样?」我那句响亮的「好」让妈变得兴致高昂,马上拋来一个很酷的提议。 「太突然了啦,什么都没计划,会玩不起来。」我好笑地说。 「只是去玩,没计划就是有计画啊,而且没计画更刺激。」妈整个比我还兴奋。 我知道爸妈年轻的时候都是冒险型的人,做什么事都凭着一股锐不可挡的衝劲,也因此在事业上有了现在的成就,这种闯荡精神说不定到现在还是一样咧!说出国就出国,会不会到了国外我们必须露宿街头啊?太可怕了。 这时,我突然有些狐疑。会不会其实……爸跟妈心里都想和我们好好说话的,只不过太忙了,不断地错过机会,久而久之,就变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呢? 毕竟,我和老姊是人,爸妈也是人,我们面对好久不见的他们时会感到尷尬,他们当然也会。 说不定……说不定……就像沉祐翎说的,就算爸妈常常不在孩子身边,心里也还是惦念着我们的。 「等你回来我们再计划吧,有的是时间。」简单做了个收尾,妈停顿了一下又问:「几点会到高雄火车站?等等吃完饭,我叫你爸绕过去接你。」 「不用啦!我自己坐车回去。」我摸了摸鼻子,心里不禁有点感动。 就算一年见不到几次面也没关係,见面时会觉得有些客气羞赧也没关係,只要彼此付出的是最诚挚的关怀,我都会很欣慰的。 「没关係,几点呢?」妈持续追问。 我还在犹豫,老姊的声音就从电话那头传来,「他刚刚说十点多,我记得。」 啊啊啊!我又被出卖了。 「十点多呀?那我们十点过去吧。先把电话还你姊姊了。」妈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我,就把电话给老姊了。 「怎么样,没骗你吧?」老姊凉凉地说:「就只有你会把每天当成愚人节,你以为我也一样啊?」 乾咳几声,我很困窘地反问:「喂,我如果在车上喜极而泣了会不会很蠢啊?」 「别担心,我相信大家都没空理会你在哭什么。」不是我在讲,老姊有时候实在很毒舌。 不过,现在的我真的有感动到想飆泪的衝动,若不是担心隔壁的欧巴桑会被我情绪的两极化吓到崩溃,我应该会很不客气地哭出来。 「对了,你想不想吃宵夜啊,十点多回来应该饿了吧?」然后,老姊又问了一句让我更想哭的话。烦死了,今天是所有人联合作战想让我感动到爆吗? 「呃,应该会超饿的吧。」语毕,我很快地说:「不跟你讲了,我要掛了。」 迅雷不及掩耳地切断通话,我拍了拍脸颊使自己冷静,并将目光移向窗户。 夜晚的窗上映出我的倒影,眼眶和鼻子全是泛红的,但,嘴角却微微上扬着。 「只要出自真心,即便是很单纯的问候,我也能够感到幸福的。」 第十章(一) 「有个迷信这么说:这辈子如果欠了人情没还,下辈子是一定要还的。所以,祈求这么久才让我遇见你的原因,是不是我上辈子也曾让你漫长等待过呢?」 后来,爸妈还真的把我和老姊带出国去,四个人来了个北海道五日游。不过教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个临时计划出的旅游,途中竟然没出现半点问题。 「喂!老姊,我有种感觉……这次出国,他们根本早就计画好了吧?」回到家之后,我愈想愈不对劲,最后还闯进老姊房里发表我的看法。 老姊从电脑前方转过头来,挑起一边眉毛。我走近了才发现她在跟楷哥用msn视讯聊天。 「哟!楷哥!」我比出rock手势打招呼,让萤幕里的楷哥看了开始大笑,笑完也跟着比手势喊「哟、哟」。 来来回回看着我和楷哥,老姊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你刚刚急着要问什么?连门都没敲。」 「他好像问了你正在和我说的那件事。」老姊没听清楚我的问题,楷哥倒是听见了。 「去北海道的事?」老姊偏头望着我。 「对啊!」我抓了抓头发,「你不觉得玩得太顺利了吗?爸妈对整个行程好像很熟的样子,那不是他们只花半天就弄出来的东西吗?」 老姊皱起眉,盯着我看了一下子,忽然转过头对楷哥说:「他还比我晚发现,所以我应该不算太迟钝吧?」 什么跟什么啊!我整个一头雾水。 「肯定已经计画很久了吧,只是不好意思跟你们坦白。」楷哥微笑着说:「不过,发现了也没必要确认啦!说破了的话,反而没那么感动了。」 「嗯,我没打算问。」老姊拄着下巴,瞇起眼说:「有些事就让它变成祕密吧,祕密也有祕密的美好。」 「所以妈说什么……没计划就是有计划,也是唬烂我的囉?」我恍然大悟。 「知道就好。」老姊比了个「嘘」的手势,「不要太大嘴巴,了解吗?」 啊啊啊!我被骗了,我竟然被爸妈骗了!天大的打击啊! 抱着脑袋,我才刚想弔祭自己的天真,手机就响了。从口袋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沉祐翎! 没有吃惊太久,我马上飞奔回自己的房间,连再见都忘了跟老姊还有楷哥说。 接起电话,我嚥了嚥口水,才紧张兮兮地开口:「喂?」 电话另一头一阵沉默。我疑惑地看了下手机萤幕,显示还在通话中,奇怪,怎么听不到声音?我又连续「喂」了好几声,仍然收不到回应,一分鐘后,通话切断了。 我的妈啊,现在应该还没农历七月吧! 下一秒,电话又响了,同样是沉祐翎打来的电话。我花了几秒时间冷静,战战兢兢地接起手机。 「喂,沉祐翎,是你的话就出个声啦!现在十一点多了耶,乱打无声的恶作剧电话会害我睡不着觉,晓不晓得啊?」 说完这句话后,我听到话筒那头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啊」。 「你在!」我大叫,「别装了别装了,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又安静了一阵子,沉祐翎才终于打破沉默,「喔……」 「怎么了啊,突然打来?」我奇怪地问,随即又解释道:「我不是不喜欢你打电话喔,随时欢迎!生气想骂人的话,打来也ok。」 闻言,她「噗」地笑出声,「才没有要骂你。只是你好几天都没上线,觉得有点奇怪……昨天打电话给你也不通。」 「哈,这几天我去日本啊!今天傍晚才回来,到刚刚都还在整理行李。」我坐到桌前打开电脑,「有事找我啊?要发我卡了喔?」 「……哪壶不开提哪壶。」沉祐翎的口吻有些无奈,「没事不能找你吗?」 「当然可以啊,你高兴就好、高兴就好。」我嘿嘿笑。 就算是打来说个哈囉我也开心啊! 「嗯,有件事情想问你。」沉祐翎说。隔着话筒,我听见类似纸张摩擦的声音,「你预备什么时候做下届的干部训练?暑假还是开学后?副社长几天前有跟我连络,要我思考一下这件事。她应该也会留言给你。」 干部训练,说简单一些就是这届干部将所学得的知识跟经验传承给下一届,正式完成交接的一个活动。因为怕干部们的时间配合不起来,子霖跟舒婷便决定让我们每个股分开来,各自带领学弟妹做干部训练。 「有留言喔?那应该等等会看到吧。」趁电脑还在跑,我拿出记杂事用的记事本,「我是比较想在开学前完成交接啦,因为开学后新干部就要开始准备社团博览会跟策划迎新活动了,恐怕会很忙。」 「我也是这么想。」沉祐翎附和道,并接着说:「所以你打算九月初就回学校吗?」 「我喔,大概只会提早两、三天吧,器材股交接很快的。」而且说实在地,器材股也没什么庞杂的东西可传承,要接我位置的学弟很早就开始找我请教,所以应该会学得很好。 「是喔……我九月初就打算回去了,海宣股还满多东西要教的。」她叹了口气,「下一届海宣在美工方面没什么经验,虽然很有热忱,不过教起来可能会很费力。」 听她的口气就明白她压力很大。毕竟她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又习惯将任何事处理得有条不紊,然而有些事情……尽力就好了,并不须要太苛求。 思考了很久,我只给了她七个字:「放轻松,没问题的。」 她静默了一会儿,轻声笑了,「嗯,好。」 听见她笑,我也不知不觉地拿着手机傻笑起来。 「还有一件事。」她再度啟口,嗓音让我感觉有丝紧张。是错觉吗? 「说啊!」边回应,我边开啟了msn。 我果然也收到了关于干部训练的离线讯息,简单瀏览了一下,我打算等这通电话讲完之后再来回覆。 「之前我有个祕密没有告诉你,不过,现在应该可以跟你说了。」她道。 这句话,让我意识到方才感受到的紧张应该不是错觉。 她有个祕密没告诉我?皱起眉头回忆了一下,我才想到之前她很心花怒放的那几天,是因为两个祕密而喜悦──其中一个是她叔叔的好消息,她很坦然地说了,然而另一个祕密,无论我怎么追问,还使出叫她「欧巴桑」这种烂招,她仍坚持不松口。 「这么好,愿意说了喔?」我讶异地问。 「因为不用隐瞒啦。」她淡淡地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能只有我会因为那个祕密开心而已吧。」 「没差啊,我想听。」关于她的一切,我都不想要遗漏。 「就是……」她停顿了一下,「有一次你翘课,我偶然听见阿光在跟班上其他男生聊天,聊说他们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然后?」 「然后……阿光突然就说了,说你特别喜欢长头发的女生,是要很自然的那种长头发。」 什么?我靠!阿光到底传了多少有关我的八卦?该不会连我交过几个女朋友、分别上到几垒他都说出去了吧! 「那、那还有吗?」我心惊胆跳。 「没有了。」沉祐翎的音量逐渐缩小,「我只是……听了之后很开心,然后就变成我的祕密了。」 「啊?就这样?」只是听到我的八卦而已,就让她这么开心啊?我到底该哭还是该笑啊? 「对,就这样。」她根本是用气音在说话,过了半晌后,又提高音量骂了一句,「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骂完她就把电话切了。等等,她骂我笨蛋干么啊?我喜欢长头发的女生有错吗?她自己还不是喜欢留长头发,还是我最爱的那种自然长头发耶! 想破头也想不透,抓着手机,我又再次没敲房就衝进老姊房间。 「我想你需要震撼教育一下,才知道『礼貌』两个字怎么写。」被打扰第二次的老姊貌似很想巴我几下。 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窜到电脑前面,「楷哥救命!」 楷哥一脸爱莫能助。 「你以为他远水救得了近火吗?」她把我的脸从电脑前方推开。 「不是啦,我是要他救我别的!」我可怜兮兮地说。 「救别的?」老姊收回了手,楷哥的表情也转为莫名其妙。 「你被老姊骂过笨蛋吗?」我指着老姊问楷哥。 「我比较常骂你笨蛋。」老姊抓住我的手指头作势要往后折,吓得我马上抽回来。 「有没有啊,有没有?」我持续追问。「老姊骂我笨蛋的口气又不一样!唉,女生骂人家笨蛋之后掛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你被刚刚打来的女生掛电话囉?」老姊笑得超幸灾乐祸。 ……可恶,我诅咒她分手诅咒不下去。 「她是没有骂完笨蛋之后掛过我电话。」楷哥很阿莎力地爆料:「不过,说『你打错电话了』之后再掛掉的情形倒是有,你要听吗?」 「苏廷楷!」老姊整个惊慌。 看这情况,我如果说「要」的话肯定会被切成八大块拿去祭天,没关係,内幕等我拿到楷哥的手机跟msn再偷偷问就好了。 「呃,我比较想听骂笨蛋之后掛电话是怎样。」我搔搔脸。 老姊捂着额头,看我们聊得起劲,索性放弃了阻止。 「嗯,你姊骂我笨蛋的时候,大概就是……我真的很笨的时候。」楷哥很认真地思考了,可是答案听起来不太认真。 「很笨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例如说,骑机车时路上车很少所以不太专心,结果没看到红灯就闯过去了。」楷哥举例举到一半,竟然自己笑出来,「后来收到红单就会被她骂笨蛋。」 「喔。」我点了点头,「可是这跟我遇到的情形不太一样耶。」 「我想也是。」楷哥又闭嘴想了一下,「还有另一种情况啦,就是她害羞的时候。」 「害羞」?我用很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老姊,随即被她回瞪。 我好难想像老姊害羞的样子。这么大一个人扭扭捏捏像话吗? 「不过这种害羞有两类,」楷哥对我招招手,我整张脸都快贴到萤幕上面了,「第一类只是单纯害羞,想要掩饰所以骂我笨蛋;第二类是因为我没听出她某句话的涵义,她又不好意思跟我解释,所以才骂笨蛋。不知道你碰到情况是不是其中一种?」 因为没听出某句话的涵义?我愣了一下。难道沉祐翎骂我笨蛋,也是因为我没听出她某句话的涵义吗?被沉祐翎视作祕密,甚至不愿意告诉我的,是我喜欢长头发的女生这件事。她也因为知道了这件事而高兴。 等于,她因为我的喜好在暗自高兴,又不想让我知道?可是为什么啊,难不成她也跟阿光一样有八卦基因吗? 「不过屁屁,你觉得她这么生气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喜欢你啊?」突然,我的脑海中冒出子霖说的这句话。 对我来说,因为非常喜欢沉祐翎,所以只要多了解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就会觉得捡到宝了,也觉得自己又多靠近了她一点。 仔细想想,沉祐翎也是因为多了解了关于我的一件事,才开心成那样,再加上……她本身的形象又刚好符合了我的长头发喜好。 该不会,被子霖说中了吧? 「我觉得,我好像找到原因了。」我开始原地傻笑。 「什么原因?」老姊发现我不对劲了,连忙抓着我的肩膀晃两下,「喂,你魂魄飞走了吗?要帮你叫救护车吗?」 「老姊,她好像喜欢我耶!之前你们看到的那个女生,她好像喜欢我耶!」我本来想抓着老姊跳华尔滋,可是她却惊恐地往旁边逃开,一副把我当成邪魔的样子。 「他好像有点神智不清,是我害的吗?」楷哥的语气也很惊慌。 「没关係,他可能是来我房间水土不服,把他赶回去就好了。」老姊捲起袖子,打算驱逐我这隻邪魔。 没等她动手,我就抓着她的手臂正色道:「老姊,谢谢你跟楷哥帮我解除疑惑,你们两个一定会长命百岁,双宿双飞的!再见!」 接着,丢下神情十分错愕的老姊,我又飞也似地奔回自己的房间了。 第十章(二) 抓起丢在床上的电话,也不管现在半夜几点,我马上按快速拨号打给沉祐翎。来电音效响了没几声她就接起电话,从声音听起来她应该还没睡。 我劈头就问:「沉祐翎,因为你自己是长头发,然后我又喜欢长头发的女生,所以你在暗爽对不对?」 她噤声很久,才缓缓地吐出一句:「你说什么?」 「别装了喔,我知道你有听到喔!」我很恶质地说:「还是你真的想要我重问一遍?也是可以啦!」 「不用了!」她回答得很快,随后又用为难的口吻说:「哪有人这样问的啦……」 「不然我换一种方式啊。」我无所谓地笑了笑,「你不想发我卡对不对?再换一种问法就是,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她肯定又被吓到了,沉默得比刚刚还久。 安打!不对,这是全垒打啊!我得分了啊啊啊! 「你太狡猾了!」终于出声,沉祐翎却好像恼羞成怒了。 「哪有?我只是怕你又骂我笨蛋然后掛电话啊。」我理直气壮地说,同时,馀光突然瞄到从摊在桌上的记事本中露出一小角的照片。 对了,我都忘了还有这件事。 没等沉祐翎回话,我便接着问道:「你现在还能上msn吗?」 「啊?我在线上呀,隐藏了而已。」见我转了话题,她似乎松一口气,「怎么了?」 「有个很重要的东西想给你看,你方便开视讯吗?」我抽出照片,决定要将这件事问清楚。 「一定要开吗?」她很犹豫。 「不然我开就好了,你不用装镜头。」我跟她讨价还价。 卢了好久,沉祐翎终于答应跟我用msn视讯。不过她的笔记型电脑有内建镜头,只好随便找了块布将视讯镜头挡起来。 双方对话连通了以后,我率先听到的是沉祐翎的笑声。 「干么?看到我这么开心?」我故意把脸凑到镜头前面。 「是你的头发很好笑!」她反驳。 我看了下自己的视讯框框,随即也跟着笑了。因为稍早的时候洗了头,随便擦一擦就放着让它自然乾,所以我的头发现在是东翘一根西翘一根的状态。 「你要给我看什么?」她问道。 「我先问你喔,你是不是住在高雄?住在港口附近吗?」将照片拿在手中,我紧张的心情高高悬在半空中。 「嗯,在高雄港附近啊。」她疑惑地问:「怎么了,这跟你要让我看的东西有关吗?」 「超有关!」我举起照片靠近镜头,又看着视讯框框调整了下距离,「这张照片里面的人,是不是你?」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你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 「先回答我,这个人是你吗?」听她的反应,我想这个女孩子十之八九是她没有错。 「嗯,我那天好像是跟hane一起去放生乌龙茶的。」她半肯定地说。 「放生乌龙茶?」我愣了一下。把乌龙茶倒进海里吗? 「乌龙茶是一隻麻雀的名字啦!还是小小鸟的时候被叔叔在公司的树下捡到,带回来让我养的。因为先养了hane的关係,有经验了,照顾乌龙茶的时候就顺利很多。」谈到小鸟,她的语气听起来雀跃飞扬,「我每天都会习惯跟乌龙茶说一些想跟爸妈说的话,希望等牠回归天空以后,可以把那些话传达给他们。虽然有点个人幻想啦,不过没办法啊,乌龙茶有翅膀,我没有,就算想飞也飞不起来。」 我被她的话逗笑,「想飞啊?原来你满孩子气的耶。」 闻言,沉祐翎一个激动,竟然自己把盖着视讯镜头的布扯掉了,生气地瞪着我。隔了数个礼拜不见,我发觉我非常地想念她,想念她的任何表情。 她肯定,已经住在我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了。 「唉唷,对不起啦!我不笑了。」道了歉,我将双手一摊,「孩子气是可爱,称讚你的意思耶!别人称讚你还不要?」 她别开脸,不想听我狡辩,我只好摸摸鼻子闭上嘴。 「你还没说,为什么会有我的那张照片?」她斜斜地望着我,或说是望着照片,「而且看起来好像偷拍的……我那天没给人家照相,果然是偷拍的吧?我的眼睛没有看镜头。」 「喔,的确是偷拍的啊!」我没否认,笑嘻嘻地说:「至于为什么会有嘛……这张是我国一的时候拍的,『我自己』拍的,所以我当然会有啊!」 很满意地收到沉祐翎睁大双眸的表情,我收起照片,充斥在胸口的喜悦情绪膨胀到快要爆炸。我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在六年多之后,和喜欢了好久好久的女孩子见面了。 「你拍的?」她讶异地问。 「嗯,我拍的,亲手拍的。」放下照片,我轻声地说:「或许我们很早以前就该见面了。」 她捂着嘴,半瞇起的双眸透着不敢置信。 或许,这一切都是缘份註定好的。 「沉祐翎,从那天见到你之后,时间过了多久,我就喜欢了你多久,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变。就算不在你身边,还是惦念着你的人,肯定也要算我一个。」说完一串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为情的话后,我遮着脸,只露出两隻眼睛,「所以,你如果喜欢我的话,就快点说喜欢我啦!不要再矜持了,久了会得内伤,知不知道?」 隔着萤幕,两个人面对面相视着,沉祐翎的脸已经红到不能再红。 「笨蛋。」忽然间,她伸出手挡住了镜头,「……你不知道我也等你很久了吗?」 这句告白,让我差点摔下椅子。 我我我、我没想到她会真的说出口!完蛋,这下子换我吐不出半句话了,不被沉祐翎取笑才怪!而且没挡住镜头,呆住的蠢样全都被她尽收眼底了啊! 接着,我真的听见她的笑声了,低低的,却很悦耳。 「呵呵,我该睡了。你不是也才刚回国吗?早点休息比较好。」她收回手,羞涩脸红的模样很可爱,「晚安喔。」 及时回过神来,我连忙说道:「呃……晚安!」 她对着镜头挥挥手,随后便下线了。 结束了这场通话,我的身体还轻飘飘的,有点魂不附体的感觉。沉祐翎的照片静静地躺在我手中,直到现在,我都还能清楚忆起头一次见到她时,她脸上微笑又略显孤单的神情。 「忠鸟,是不是你在暗中偷偷帮忙啊?」趴在桌上,我对着照片里的hane悄声问道。 隐隐约约间,我似乎又听到了属于hane的嗶嗶叫声,偷偷地,为我和沉祐翎送来了快乐的幸福气氛。若不是hane,我或许不会察觉到沉祐翎就是我暗恋了六年多的人,两个人可能会迟迟没有交集,然后就这么错过了也说不定。 下一秒,我从椅子上弹起来,第三度奔出房间闯进老姊的房里。 「老姊,我要养鸟!」我对着她大叫:「我要养太阳鸟!白色的那种!」 然后,一隻拖鞋神准地朝我的门面砸来,吓得我连忙关门掩护。 「自己想办法!」老姊在房里恶狠狠地回应。 「我要从很小很小的那种开始养,你要帮我啦!不然我怕我会养死。」我将头从门缝探进去,可怜兮兮地说。 「我都要回学校了,怎么帮?」放下手中本来要丢的飞刀……不,是另一隻拖鞋,老姊面露无奈地说道。 「帮几天算几天,之后我再自己想办法。」双手合十,我只差没跪下去,「拜託拜託啦!我什么都不会。」 「我就会吗?」老姊还是捂着额头,「算了,要去宠物店的时候记得叫我,让你这个笨蛋自己去听注意事项,肯定会记得乱七八糟。」 我欢呼了一声。 在关上老姊的房门离开之前,我还依稀听到楷哥的声音传来,「你弟怎么会突然说要养鸟?」 「谁知道呢,大概是……谈恋爱了吧。」接着,是老姊语带笑意的回答。 哼哼,我这次是真的谈恋爱了,怎么样? 我一路高兴地跳着华尔滋回楼上,还差点滚下楼梯。 「你知道吗?我多想像hane一样,拥有一双能够飞向你的翅膀。」 第十一章(END) 「一切都好像是场梦,美好得太过虚幻。不过,当一双手紧紧相握的时候,手心的温暖和心脏的跳动,都真真切切地告诉我,你已经在我身边了。」 过了几天,我真的跟老姊去买了隻白色的太阳鸟回家养。 没想到白色的太阳鸟那么难找!因为是比较特殊的白子,数量完全比不上其他种类的太阳鸟。我跟老姊跑了好几家宠物店,好不容易才在离家超级远的地方找到,还是唯一一隻。 「感觉精神不是很好耶!跟旁边其他幼鸟比起来的话啦。」一开始看到那隻太阳鸟时,老姊皱起眉头将我拉到旁边说:「你要不要选别种顏色啊?」 老闆发现我们在窃窃私语,也很有商业道德地说:「这隻比较神经质啦!不太好养,养到现在也没有很健康。选别种的比较保险啦!」 「听见没?买回去风险很高的意思。」老姊又补充了一句。 我望向大盒子里缩着身体还半瞇起眼的白色小太阳鸟,忍不着伸出手指想摸摸牠。教我意外的是,其他雏鸟看见我的手指接近,都惊吓得往盒子角落乱挤一通,只有据老闆形容很神经质的牠,睁大眼睛望着我的手指,一步也没动,几秒之后,还用嘴巴咬咬我的指尖,咬了又咬,好像把它当玩具。 牠哪里比较神经质了?我很困惑。 「牠好像喜欢你耶。」老姊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连站在旁边的老闆也很意外。 我忽然有种「牠就是在等我来找牠」的自豪感。 「老姊,就牠,不换。」我很简洁俐落地说道。 所以,我带了牠回家。 虽然老闆说,之后如果发现牠出了问题,愿意只用半价再出售另一隻给我们,但我相信牠不会有问题的。 过几天,告诉沉祐翎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简直兴奋到不行,还自己要求要视讯。 「牠叫什么名字?」视讯接通后,她高涨的喜悦的情绪透过萤幕跟音响蔓延过来,还望着被我捧在手中,正在呼呼大睡的小白太阳鸟不断惊呼。 来到我家后,小白太阳鸟完全不神经质,反而很爱睡,除了吃就是睡,而且放在哪里都能睡,非常神奇。老姊一度担心是牠身体很虚弱的关係,可是养了几天,看牠会乖乖索食,叫声非常洪亮,也活得非常好之后,她就断定我买了一隻跟我一样爱打瞌睡的鸟。 我哪里爱打瞌睡?只是常常闭目沉思,懂不懂! 「这个嘛,名字还没取好……我姊一直叫牠小太阳,超没创意的。」回沉祐翎话的时候,我还趁机偷骂老姊,然后半开玩笑地道:「你看牠长到现在都没什么毛,乾脆叫『咕嚕』算了。」 语毕,沉祐翎马上绷起脸瞪我,肯定是想起《魔戒》里头那隻没长几根毛还很丑的咕嚕了。 「好啦,我再想想。」我耸耸肩,「对了,牠要养多久才会飞啊?养太胖会不会飞不起来啊?」 「等羽毛长得差不多时就会飞啦!」她笑着回答,并且直接忽略我第二个问题。 我偷偷翻看了下小太阳鸟的翅膀,想确认牠的羽毛长到什么程度,可是牠竟然惊醒了,还从鼻孔哼了两声,貌似很生气地将翅膀抽回去。 「你惹他生气了。」沉祐翎取笑。 「那样真的是在生气啊?」还真是非常好猜到的情绪表达方式。 「接触久了之后,你就会慢慢懂的。牠在生气、开心的时候,发出的声音都不一样。」她经验老到地说。「对了,我可以去看牠吗?」 「看牠?」我困惑地反问:「怎么看?」 「去你家看啊。你不是也住在高雄吗?」她拿过系上的通讯录,翻到有我家资料那一页,面向萤幕指着地址说:「离我家大概四十分鐘的车程而已,很近的。」 「哇塞!原来你有在利用那本通讯录啊?我一拿到就不晓得塞那去了,连翻都没翻。」我嘖嘖称奇。「光看那本就可以知道我家在哪,还算得出车程喔?」 「这世界上有种方便的东西叫googlemap,而且我的手机可以看地图。」她啼笑皆非地解答,「所以呢,可以吗?我自己过去就好。」 「我是没问题啦……你确定你真的要自己来?我可以去载你啊。」我家离大眾运输工具的车站跟站牌都很远,除非骑车或开车,否则都要走一大段路。 「不用。」她偏着头思索了下,「差不多四十分鐘后在你家门口等我就行了。」 在她非常灿烂的笑容驱使下,我不自觉地点了头。 结果,我才过半个小时就迫不及待地衝出房间。 「老姊,等等有人要来找我喔!」下楼时,见老姊正站在冰箱前方倒饮料,我连忙出声报备。 「又要叫人来帮你游戏破关啊?」老姊一脸无奈。 「才不是!」我挑了挑眉,「是未来的女朋友要来找我约会,哼哼!」 在老姊错愕的表情下,我大笑着扬长而去。 在门口站了十几分鐘后,沉祐翎真的到了,不过……在看到她出现的那一剎那,我差点惊讶得将睡得香甜的小白太阳鸟从手里摔出去。 哇靠,她竟然骑机车来耶!而且不是轻型机车,是重型机车!须要路考通过才能骑的! 「你你、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看她安稳地在我家门口煞车,我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刚回家后没几天,跟叔叔说我学会骑脚踏车之后,他在那个週末就教我骑机车啦。」拿下安全帽,她双眼含笑地望着我,「没想到机车比脚踏车简单多了。我的笔试还考满分喔,厉害吧?」 看着她自豪的表情,我扬起嘴角笑了。 看来,她正一步步尝试着,让自己不再惧怕过去的阴霾;让自己保留着美好的记忆,也让时间冲淡曾经有的悲伤跟寂寞。 面对如此勇敢的她,我衷心地为她感到开心。 「恭喜!你已经出师了。」点点头,我用另一种方式回答。「吶,咕嚕。」 我将小白太阳鸟捧到她眼前,她马上开心地接过。 「叫什么咕嚕啦,牠这么可爱。等毛都长好看你还怎么叫牠咕嚕!」望着被吵醒而睁大眼睛的小白太阳鸟,她头上彷彿冒出了很多幸福的粉红色泡泡。 惨了,她喜欢鸟会不会比喜欢我还多啊?而且毛还没长齐的她就说可爱,那以后让太阳鸟的毛长齐了,她会不会就不看我了啊? 「不然叫球球好了,圆滚滚的。」我比出大拇指。 「球球好像狗!」她否决了。 「那叫小白吧?」我索性提议。 「你是蜡笔小新吗?」她居然这么回我。 我抹了把脸,「让你取名字好了,总比我想出来的好。」 「这个嘛……」和小白太阳鸟认真对视了半分鐘左右,她忽然扬起嘴角,「叫小飞好了?以后一定很会飞。」 「那干么不叫高飞?」我自己丢梗自己笑。 沉祐翎又很乾脆地直接忽略我的话,捧着小白太阳鸟不停地叫小飞小飞。 「好啦,小飞……」我停顿了一下,沉祐翎的视线也因此投射过来,「小飞是个好名字,而且跟你的名字搭配起来还满妙的。」 「啊?我的名字?」她不解。 「你自我介绍不是说过吗?『庇祐的祐,翎羽的翎』,合起来不就是庇祐翎羽吗?」对上她困惑的目光,我解释道:「所以有你加持的话,小飞以后肯定超级会飞。」 她愣了半晌,回神后突然脸红了。 「是爸跟妈一起取的名字。」摸摸小飞的雏羽,她微笑着说:「他们过世了之后,我才开始留跟妈妈一样的长头发,也开始学着照顾爸爸才刚买回家没多久的hane。」 「呃,所以你之前说留长发是为了一个人,指的是你妈啊?」我搔了搔脸。 「对呀,不然你以为是谁?」她好奇地眨眨眼。 咳,我还以为是她喜欢的人咧……不过她妈也算是她喜欢的人啦!哈哈哈! 这时,我身后的门突然被拉开。我转过头去,发现老姊从屋里探出头来,先对沉祐翎点了点头打招呼,才接着望向我。 「请人家进来坐啊。」语毕,她就留着还敞开的门回屋里去了。 「那是你姊姊?」沉祐翎将小飞捧给我,「看起来没你说的那么兇啊!」 「那是假象!」从她的手里接过小飞,我开玩笑地说:「进去吧?小飞应该快『送礼物』了。」 但沉祐翎并没有回话,手掌还摊平着放在半空中。我察觉她正透过门缝,望着屋内的某一处出神。 困惑地顺着她的目光,我望向客厅墙上掛着的一幅錶框摄影,画面的远方,澄红色的夕阳已半隐在海平面下,映着夕阳光芒的海面漾着细緻的柔波,海上的船隻也因为光线的关係成了接近黑色的剪影;而画面的近处,是名站在码头边望着夕阳的女孩背影,她有着一头及腰的长发,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笼子。 「那张,也是你拍的吗?」沉祐翎细声问道。 「喔,那个啊……那是两张相片的合成啦!其实你的照片我总共拍了两张,一张侧面一张背影,给你看的那张是侧面啦!」我傻笑道:「那时候跟外拍的朋友学了一点photoshop的技巧,就拿你的照片来试了。可是我合得很烂,到最后是一堆人动工帮忙修成那样的,厉害吧?」 没说话,她还是盯着那张照片,用很专注的目光,很专注地凝视着。 看来她很喜欢那张照片。 「我电脑里有档案,喜欢的话可以复製一份给──」 看着照片,我的话还没说完,沉祐翎就突然从背后抱住我的腰,害我踉蹌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小飞也因为受到惊吓醒来,生气地从鼻孔里喷了两口气。 「只、只是要给你照片而已,高兴成这样喔?」我瞪大眼睛。 「是很感动。」把脸埋在我的衣服里,她说话的声音变得更小了,「谢谢你……找到我。」 简单的几句话,就帮我的心脏装了加速器,噗通噗通乱跳个没完。 不是在作梦,近来的几件好事全都不是作梦。胸腔里一阵又一阵有力的跳动,提醒着我……爸跟妈回到家来的事,还有沉祐翎正在我身边的事……这些我期盼许久的事,都不是假的。 接下来的人生,我也要尽力让自己没有遗憾。 「喂,」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我用一贯皮皮的语调开口:「既然你都帮小飞取名字了,要不要当牠妈啊?」 拥抱的力道更紧了,沉祐翎开始轻笑,「那你要当牠爸吗?」 「我本来就是牠爸。」我抬头挺胸地道。 松开了手,她绕到我面前,将双手覆上我捧着小飞的手掌。 「笨蛋,」望着我的眼睛,她缓慢地、诚挚地说:「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茫茫人海中,我选择牵起你的手,而且从今以后,就不打算放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