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凝霜》 壹章 尘埃漫漫,火光朦胧,摇曳映射于石墙上的光影,错杂凌乱。 沉重浓烈的血气味飘散于空中,惨澹无光的黑牢充斥着令人作噁的气味,酸涩腥臭混杂一处,儼然一片死地。 任谁也认为此处蔓草横生,污秽阴暗,无人愿意走近三尺之内。 可隐约中,却彷彿见着一人的身影,在熠熠烛火照耀下忽明忽灭,似有若无。 此时,黑牢外响起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那人步履如风,轻盈几近无声,仅是在謐静无丝毫纷扰的禁地中便显得清晰无比,不大不小却恰巧让那若无身影抬起头来。 来人一袭赭红衣裳,布料紧贴穠纤合度的身形,姣好身材一览无遗。小巧脸蛋,眉黛朱唇,青丝及胸而随意倾泻,儘管无过多的装饰,却依旧显现出女子的不凡。 她手中端着一个木製托盘,上头摆放几碟菜色及一杯清水,看似丰盛,量却皆是少的可怜,根本不足以温饱。只见她疾步而来,在越发靠近那身影之际,眸中渐露出冷情鄙夷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投射于对方身上。 「三日了……亏你耐得住,你究竟招不招?」清冷嗓音飘散于黑牢,女子月眸细瞇,端着木扥盘,居高临下地睨视那抹身影,面容苍冷无情。 那人手脚被镣銬于石墙上,黄铜的链条束缚住身体,其力道之紧,甚至在手腕及脚踝边沁出血丝,一身淡蓝衣袍早已残破不堪,上好的质料被划破得无一处完好,他昂首却不发一语,唯用那双澈净的眸子看似无意又有意地凝视女子。 「瞧你话都说不成了!我们可有不让你吃喝?还是你不甘愿?……若觉得痛苦难耐,当初下手之时你可有想过我师父受的又是怎样的痛、怎样的屈辱?」见他不回话,女子更是慍怒不已,一把放下木托盘,又走近对方一步,声声清冷地质问。 可男子仍旧不理睬她,空气逐渐凝滞,被对方的凝视看的越发烦躁,终究女子是忍不住地将细手向后襟伸去,欲拿取放在身后的长鞭,连同着此刻的不耐好好教训教训这顽劣不从的囚奴。 当她正摸索到长鞭的尾端要抽出时,因许久未开口而有些沙哑的嗓音从男子口中传出,「堂堂轩辕门派,待客之道竟是如此寒酸?」声音淡然而不怒自威,眼角露出高傲的神采。 正如他所道,女子为轩辕门派第六十九代掌门人,轩辕霜。武功承袭自六十八代前任掌门人轩辕鹰,其身手矫捷迅敏,俐落有劲,独树一格的鞭法更是修练的炉火纯青,执起鞭来翻手云雨,运行如流水。不论轩辕鹰当为一代梟雄,轩辕霜年少即闻名四方,为她倾城之姿,更为她武功高强,英气颯爽。 而他,则是同轩辕门派百年以来始终竞逐武林之首的对门──慕容门派的弟子,慕容胤。 「这还需要你指点不成?……听闻慕容胤年少武功却已有极高造诣,怎会此时连这小小铜鍊皆无法挣脱,莫不是成了废人?」轩辕霜冷笑,眼扫慕容胤残敝的淡篮衣袍早被撕裂,衣下白皙结实的胴体覆上错纵凌乱的伤口,条条见骨,鲜血更早乾涸于上,可见下手之狠毒。 「轩辕掌门说笑了……在你凭鞭法囚我当下,实力便已分明。杀剐任你,败者理当为寇,我毫无怨言。」慕容胤话语似是屈服,口气却狂傲不已,苍白容顏在此等欺辱下,神情仍是散漫随意,气息清冷高傲。 「你!……」轩辕霜被他一道,竟是无法回话。 她本就是举止大方,豪情万分一比男子的武林奇葩,料她也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走到此等地步,竟如同个嗜血的刽子手似,玷污她凤逸鞭的崇高价值,日日鞭笞慕容胤,残忍无情,毫无人道。 「……轩辕掌门……一事询问,可否?」正当她略微失神时,慕容胤淡淡地开了口。 她挑眉,「说。」 「......你与轩辕前掌门有何关係?」慕容胤冷眼望向她,神情瞬间肃穆严谨。 她握着长鞭的手倏地一紧,面容逐趋苍冷,「我与师父的关係,难道是你所能管?」 语毕,轩辕霜似是想起什么,面容又冷几分,「……何不说说,你究竟把我师父的埋葬于何处!」长鞭一挥,狠狠打上慕容胤结实细瘦的身体,见骨伤痕再增一条,顿时皮开肉绽。 吃痛神情在慕容胤脸上一闪而逝,随后他恢復镇定自若,淡道:「轩辕与幕容二门派从来皆是以门派之名为弟子之姓,你也不例外。仅是为何前掌门不愿授与你剑诀而是令你使用长鞭?……」有意带到别的话题,慕容胤在轩辕霜每提及轩辕鹰之事时便会噤口不答,才使她到现在皆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拷问鞭打,日覆一日。 自谈话开始脚步始终没再动过,轩辕霜有些疲累地转了转脚踝,她冷眼观四周,料想对方在这烛火摇曳之处该是连自己的面容都无法看清吧。 亏他支持的下去……这可是门派内专用来凌迟死囚的黑牢,腐败气味她一秒鐘皆不愿意多汲取,那看似清雅如风的人又怎能忍受? 可惜一个武功之才。 传闻慕容胤才高八斗,文武双全,八面玲瓏,潘安叹弗如。武功造诣甚已到慕容门派内部私定他便是下任准掌门人……仅可惜该死之徒不可久活! 她咬牙,再好之人能有多好?怎会好过师父呢……忆及那身影,不禁鼻头微酸,她发觉自己将要哽咽。 而这一切,皆是眼前这男人所害! 冽寒目光拋向慕容胤,「……我终会让你招!」长鞭一挥,击地而响,轩辕霜甩袖而去。 贰章 追忆那年寒冬,也是如今日这般冷冽的天气。 山峦连绵起伏,暮雪靄靄,放眼望去全是高雅的亮白光泽,教人讚叹。 师父当时的话语縈绕耳畔,多年来始终未散。 「霜儿……你可知天地万物为何要有相应之物存在?」轩辕鹰一身素雅长衣,手抚爱剑,轻柔问道。 「为何?如同男子与女子一般,爹与娘一般?」水灵大眼转呀转,年幼的轩辕霜不解。 当年轩辕霜年纪轻轻,爹娘早逝,她便被与爹娘关係甚好的轩辕鹰照顾,收为轩辕门派年纪最轻的弟子,时不时,她与轩辕鹰便会如此讨论起天地玄常。 「以你这般年纪,意思已不远……霜儿果真越发聪明了。」轩辕鹰淡笑,慈爱的神情让轩辕霜笑咧开嘴。 「谢谢师父!」她开心地答道,小小的脸蛋写上欢愉。眼见轩辕鹰语毕又垂首擦拭爱剑,正转动小小臻首凝视外头雪花纷飞之际,却听得轩辕鹰再唤她一声。 「霜儿……今日亦不可懈怠,晚些时候不那么寒了,去练练鞭法。」边说道,轩辕鹰抬眸凝视窗櫺外头如雨似的六出雪花,似有叹息。 岁月不待人,当年俊美豪爽的男儿早已两鬓白发,风华不再,徒剩浑然天成的一股清雅脱俗,与唯有对着轩辕霜时才显露的慈爱。 「可外头风大!这样霜儿会冻着的……」不满地努起嘴,轩辕霜哀怨似地垂眸,口中喃喃,「师兄们都说霜儿最怪,门派的剑法不练,成天拿条长鞭东挥西甩也无多大用处,真不知师父收我到底何意……师父,师兄他们可在骗我?」 当年轩辕霜被轩辕鹰给接回时,便如同漂流的危木终焉寻觅到依靠,天塌了也无须担忧。 轩辕门派便是她的家,轩辕鹰一如她的天。 只见轩辕鹰一怔,一贯犀利的双眸忽地流淌出淡淡哀愁,他放下长剑走至轩辕霜身旁,大手覆上她一头柔发,「霜儿便是霜儿,可是师父最疼爱的霜儿,怎可能无用?……你师兄他们闹着玩的,别太掛心!」 左思右想,东顾西盼一番,确定自己是坐在温暖的蔑簟上后,她想着师父没错,现在已在外头吹风练剑的人们还不知是谁呢。 可心底的疑问仍然未解开,「那霜儿为何要练鞭?师姐们也都是练剑的……」 问句一出,轩辕鹰沉吟许久,越过她头顶拋向雪峰山峦的目光柔情漫漫,沧桑惆悵,「鞭法是你母亲的独门绝学……她,只留下了这。」 透过纷飞大雪,他似是再度看见了当年手执长鞭,优美舞动的婀娜身影,沐浴于飞雪之中,清丽得教他不敢靠近,就生怕惊扰了她。 遥想那些年岁,他与轩辕霜的爹娘情同亲生,三人闯荡大荒,游歷四方。 她便譬如一朵梅,清冷香艳。仅是这般孤高的梅,情定同样英姿焕发的翩翩少年郎,轩辕霜的父亲。 可他也未曾想插手,他俩人得以幸福,比翼双飞,他又何须多奢求? 「……娘?太好了,那我定会练好!师父可不早说,霜儿也不必烦扰这些日子了,师父真小气!」笑咧开嘴,轩辕霜随即起身,三步併两步地拿起放置一旁的凤逸鞭,欣喜地在外挑选了个空地,便有模有样地甩起鞭法。 「罢了……早晚是该让她知晓。」轩辕鹰轻叹,这霜儿的性子和她母亲这般相像,事情摸清了便一头栽进去,从没点分寸。 摇了摇首,他执起长剑继续擦拭,脑中却怎样也挥不去被轩辕霜勾起的过往年华。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轩辕霜每每想到她与师父相处的幕幕场景,总忍不住鼻头酸涩,哽咽难语。 那一度意气风发的稳重身影,此时真正离她而去了,不回来了。 「师父……霜儿会为您报仇的……」红了眼眶,清丽的容顏有些憔悴,她单手托起下顎,侧首凝视窗外的苍穹,黯淡无光,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如此弥合! 五日之前,她远赴他方拜访另一门派掌门,风尘僕僕前去送上武林大会请帖,却在当日返回路途中听闻恶耗──轩辕门派六十八代掌门遭人暗杀,生死未卜,可现场血流成杵,恐是凶多吉少。 她犹如晴天霹靂,再不敢信。 握紧白纸的细手随即猛策马鞭,拋下身后一票弟子,不分昼夜地赶路驰骋,就生怕晚了一些时刻,便让那人逃之夭夭! 马不停蹄赶路两日,她回到雪峰山峦,方夺门而入想大呼师父的名,却被怵目惊心的遍地血红夺去言语,直剩眼泪扑簌簌地滚落面颊,无声攫去残存的一丝冀望。 随后她像是发了疯似搜索整座雪峰,哪怕是一点线索也好,她不愿师父便这样毫无声息地消失在她生命中,甚至是如此屈辱的离去! 直到暮色席捲天际,她仍执着地四处查看。曾思忖任何可能性,却又次次被自己推翻,轩辕霜游走于同样的漫天大雪之中,双眸没了神采,空洞失灵。 仰首望向苍茫大穹,她竟是一瞬感到天地皆负了她,万般仇恨油然而起,血液直衝击着脑门,一股无法言明的肃杀之感在胸口蠢蠢欲动。 「轩辕掌门──为我所杀。」忽地,一抹清冷嗓音自身后响起,她绷紧身子,随即向后逼视来人。 却不料,竟是一俊美清雅的男子负手而立,神情冷淡却狂傲难掩,只听得他道,「和我比划一场,若赢了,我便告诉你我的身分,如何?」 轩辕霜闻言,还来不及细想对方主动现身的目的,满腔怒火便压下理智,她愤恨地盯视对方,「那还要你有那能力才行!」 鏗然一响,刀光剑影,剑拔弩张。 穿梭于雪地,两人步履轻如鸿毛,足底运气,手中一人舞鞭一人弄剑,男子是随意而精准,轩辕霜却是招招欲致命,下手毫不留情,长鞭硬是加诸了远胜平时的力道,操弄如蛇,灵活狠毒。 一攻一守,一扣一甩,看似男子居于下风,可两人实则不分轩輊,因他轻松便能接下轩辕霜的凌厉攻势,化猛兽为柔禽,化浊流为清水。 终焉之际,却是轩辕霜小胜男子,长鞭缠上对方纤细的脖颈,她面露傲气,「说!师父在哪!」 可被桎梏住的那人却是一贯的云淡风轻,浑身狂傲,不协合的两种气息揉杂一处,在他身上却也丝毫不会令人不快,「在下慕容胤,慕容门派下任准掌门。」 「我杀轩辕门主,因其领率轩辕门派,欲与慕容门派一争武林之主,便该死。」冷然道,慕容胤脣边带笑,恍若再三提醒轩辕霜,大荒天下,眾雄各据一方,为争武林之主一位而明枪暗箭本就是可想而知,何必讶异至此? 莫不是她被轩辕鹰宠惯,而无一点警惕及自觉? 她咬牙,施紧手中力道,「若你不说明白,我定让你知道何谓生不如死!」硬扯长鞭,她快速封住慕容胤的穴道,深深吸了口气后吁出,她拉扯对方朝门林方向而去。 仇恨夺去理智,思绪混沌不堪。 她竟是忘了怀疑,为何慕容胤若有能力夺去轩辕鹰那闻之便风云变色之人的性命,还会败战于她手下? 为何他一本狂傲不可一世的模样,竟会在事成后回来寻她说明,甚至交手一场? 可此举何意,即便问及,教她也想不清。 参章 再次踏入黑牢,已是七日之后。 阴暗潮溼的环境,烛火摇曳,昏暗不明,空盪黑牢,寂然无声。 綾履轻踏,同样一身赭红衣裳,她不出片刻便来到慕容胤身前。 眼见对方垂眸状似休息,她也不多加打搅,纵然仇人该死,可事情水落石出前,她还没有残忍到让人连闔眼的气力皆无。 若非急于探听到师父真正的下落,哪怕生死也好歹给她个底,她又何需在接下掌门繁重事务缠身的情况下还来此处寻他? 好一个慕容门派! 她就没想过竟有这般人存在……先是偷袭武功高强的师父,随后主动现身并败于她鞭下,尔后这些日子任她如何拷问接得不出一果,性子不知究竟是傲抑是漠。 眉宇间一股清冷完全写出那份狂傲与离世,她静静打量起他,没由来地,心中积聚的忿怒却恍若散了些许,连忙叮嘱自己那是一剑夺去自己敬爱师父的仇人,才又重新唤回冷情淡漠的理智。 「掌门要看到何时……?」猝不及防,清亮嗓音传来,慕容胤脣角勾笑,抬眸迎上轩辕霜来不及收歛的错愕神情,他略感趣味地凝视眼前俏丽容顏。 「谁说我在看你了!……小廝说你已有七日未入食,为何?不成慕容公子口味不合?」句句带刺,轩辕霜在他面前便是如此刻薄尖酸,隐约中盼着激怒对方后便能得到答案,连她都不禁嘲笑起自己的愚昧。 慕容胤不语,墨色眸子淡淡放远目光,若有所思。 一会儿后,他才笑道,「食物不是轩辕掌门拿来的,吃起来无味,无人怒骂陪吃,更是无味,不如别了。」 一听,轩辕霜顿时拋去原先隐隐的担忧,多的是不悦。 「那你就别吃,省得麻烦。」微簇起眉,她盯视慕容胤春风般的笑容,随后拋了个隐于心中有段时日的问句,「阶下囚,你何以甘愿在此,任我鞭刑?若为下任准掌门,慕容门派难道怎会无人想来劫狱,你该不是胡诌我?」 几日沉淀,思绪聪颖的轩辕霜忽地醒悟,这万事皆不合理,过于顺利,以致于让人无法不起疑。 可她又何来证据确凿能断定此人便是杀死师父之人?即便他真是慕容门派的下任掌门,怎样的思维才会让他来自己跟前认罪,或说比划一场便能决定所有事情? 可真是不怕自己当时会败战于她手下啊......他竟敢这样放肆。 冷哼一声,轩辕霜紧迫盯人的视线锁在对方秀美容顏上,未动半吋。 「当时交手,掌门势必摸清了我的武功底子……而为何在此,只怕我是无力挣脱。」淡然回答,慕容胤如墨的月眸望向轩辕霜,看见对方牢牢锁住自己的模样,他竟不感半丝慍怒。 话中有话,这人怎这样难以摸清。 直到意识过来失态,轩辕霜转头不再看他,独自陷入沉思。 数个月后,严冬已过,春暖花开。 徘回于黑牢前头,来人一袭暗红衣袍,如瀑青丝散于身后,呢喃自语,「师兄可真固执!任我怎样说他也不愿信……」 「你如何看?师兄这般无理取闹该如何应付?」扭头望向漆黑深处,她不耐地询问,话语中能听出又为小事而与门派中师兄们意见齟齬,不得共识。 「沉着些。」清淡嗓音回道,即便被光线阻去辨识能力,他仍能想见对清丽容顏上该是多么的无奈与烦恼。 「怎可能如此容易冷静!谁像你一样对万事都无所为意……」低怨,轩辕霜不满地走近些许步伐,果不其然看见一身崭新衣袍的男人气息依旧傲骨,一如浑然天成似,怎样也抹不去。 「轩辕燁本是固执之人,和他争辩仅是白费力气。况且万物本有定数,顺其自然也罢。」听见他点出师兄之名,轩辕霜却早见怪不怪。 即便她仅说了些隻字片语,他便皆可知是谁与她有争执,又是为了何事而争,洞澈人之深,让她都自叹不如。 「随你说了。」不悦地瞇起月眸,索性不再多想。打量起俊美清雅的那人,果真淡蓝衣袍合他的身,「人要衣装哪,慕容胤,你果真生得一副好相貌。」她叹了声,不料却换得对方轻淡的笑声。 「多亏了轩辕掌门眼光好。」 流水年华,白驹过隙。 数个月来,时不时轩辕霜便会来此晦暗腐臭的禁牢,同慕容胤聊聊各事。方初始,轩辕霜本意是藉由如此而摸透对方底细,以让他招出师父真正的生死与下落。可在次次冷嘲热讽、旁敲侧击中,她却逐渐摸清一件事实──这男人心细如丝,縝密难测! 多少时辰过去,她往往徒劳无功而回,只能听得他对万物精闢的独道想法,天地玄常之于他口中轻松异常,披甲戴冑更是豪情万分,他本近清雅,却狂傲至极。 可至少她心底知晓,此人绝非杀死轩辕鹰之人。 没由来地直觉,她也说不准。可她想判人能力她毫不逊色于师父,那便是从了直觉才是。 这人身上并无戾气,且谈吐确实为相传慕容门派的慕容胤方有。 次次打探之后,她发觉这人极好相处,仅是几些事情守口如瓶,可大多时候他皆会理睬她。 因此她替他更了新袍子,请人为他洗过纵横遍杂的伤口。 若此人非仇人,她便是有亏于他太多,可在事实未明之下,她也无法断定真假,至多便是自己态度的细微转变可否为他所察了。 专心处理交接事项外,同时打探轩辕鹰的下落,同时派人打探慕容门派的口风。 平些时候,她很是爱看慕容胤的眸子。 那眸清澈若水,灵性饱涵,大多时候慕容胤不爱开口,仅是静静凝视她,久久不发一语。时而他会在凝视她过后长吁口气,时而遗憾情绪又会闪过月眸,却教她不解。 可真佩服的是,数个月来,她从未看见他眸带愤怒,连她鞭打他时亦如,清淡若水,真正的毫无杂质,透彻不浊。 这样可好……? 她不该耽溺的,她不该…… 「好好享受……慕容胤,若我寻到师父的消息,你可再无今日这般清幽的日子了。」她轻语,明明嘲讽性的话语却有些惆悵,随性地将目光拋向黑牢远处,如同岁月中她观察慕容胤所作一般,而她果真看到了些什么。 「譬如朝露,人生忽如寄。」他悠然一叹,俊美容顏带上丝丝悵惘。侧眸看向轩辕霜,半亮的侧面如掩上薄纱,忽明忽现,不胜美艳。 「……片刻光阴难再寻。」轩辕霜轻喃,月眸远拋,一片与四周皆异的光影洒落地面,远处的石地暗中独一亮,在彼方以为幽暗的禁牢深处却能清楚辨认此方的一举一动。 石面凹凸不平,积水四散,恰是她来时的路。 肆章(完) 层峦叠嶂,苍茫辽阔,万梅尽绽,瑞雪遍覆。 男子俐落地穿梭于雪峰之间,眉宇间一抹清冷,平时处变不惊的面容却带上些许着急,只见他在一处山峰忽地停下,脚步趋缓,随后完全止住。 墨眸瞬也不瞬,远处两个不惑男子正彼此交手,招招精湛,相斗激烈,一击未止一击又起,他竟是无法看清他们全部的动作。 对峙之馀,只感一方杀意浓厚,直逼脑门,狠心欲致对方于死;而另一人在这样凌厉的攻势下,虽接招反击,却都无意伤及对方要害。 藏身于瑞雪覆盖的大树后方,隐住气息,男子屏神细听。 「门主……你为何偷袭我!」绷紧脸上刚毅线条,其中一人高声问道。手中仍舞动长剑,行云如流水,收放自如。 「你虽也是一代英雄豪杰,论辈分还小我几岁……竟是妄想和本掌门争夺武林之主的位置,当然该死!」另一人冷哼一声,随后灌输全身真气于手中长剑,一发强击便强烈地直逼对方而去。 「嘖……慕容攸,你给我适可而止!」轩辕鹰边大吼,边忙于应接对方的快速剑法,「武林争主本就是天经地义,你在此处设陷堵我还算不算英雄好汉!何况你儿慕容胤不是闻名武林,一代豪杰?你如此齷齪下流的行径又让他顏面何摆?谁再服气他接下慕容门派的掌门?」声音清亮有力,只见轩辕鹰剑眉深簇,手脚却一刻未停。 「这用不着你管!……能坐上武林盟主之位的从来只有我一人!胤儿又如何?不就是流着我的血罢!哈哈哈……我自有办法对付他!」慕容攸顿时笑得卑鄙至极,俊美脸庞狰狞无比,满肚坏水教他面容丑陋不堪。 语毕──终焉之际。 慕容攸凭着本是武林顶尖之手的剑法及事先设下的圈套赢过轩辕鹰,对方甚来不及交代遗言被已被一刀毙命,鲜血四淌。 「近日雪大天冻,你的尸首只会成秃鹰的食粮……想你轩辕鹰武功盖世,还不是败于我手下?哈哈哈……」声音回盪于山谷间,久久未散。 隐藏气息的男子却是深深一叹,大步迈出,不稍片刻便到慕容攸面前,「门主,您又何必至此?轩辕鹰恐怕并无意争位……」来人便是慕容攸之子,慕容胤。只见他敛眸不去看惨不忍睹的尸身,似想说些什么,最后全数吞回腹内。 「我终是天下武林之主!……一偿多年宿愿!」慕容攸却未因他的言论动火,而是怀有深意的勾起笑容,「胤儿……刚才的过程你全看到了吧?」 「……是。」他答道,心底却漾起不好的预感。 「胤儿……何事不做,唯有这事万万不该做,轩辕鹰可为武林豪杰、一门之主啊……你怎可覬覦对方掌门之位而杀害他?大逆不道啊……」慕容攸直盯慕容胤俊美难形的面孔,妒忌使慕容攸对这亲生儿子更是厌恶几分。 他低声冷哼,「自幼,我便已在你身上中下蛊毒……若无解药,今年秋分发过,寿命至多剩至明年初夏……若有解药……如何?」挑明了要慕容胤担下所有责任,他非但无事一身轻,更得了武林之主头衔,恶毒之人至此,竟可出卖亲生骨肉,教人不胜唏嘘。 「你!……」吃惊地睁大墨眸,慕容胤本知慕容攸从未喜爱过他,却没料到他竟是令对方恨入骨髓了啊。 天下还能有比这样更苦更痛之事……? 「......好一个狡诈縝密的算计!自一开始放出雪鹰引我来此想必也是你所为……枉费我仰慕你至今,真是看走了眼!」狂傲长啸,慕容胤双眸染上杀戮之色,却未动慕容攸半分,即便再多不甘愿,终究那人是他的父……人情义理,他怎可能不懂! 若人负吾,吾便负人……因果循环终究孰胜了孰? 「……你的武功会缓慢流逝,最终尽失,别轻举妄动的好。」慕容攸面容紧绷,瞧见慕容胤痛彻的神色时,不禁一愣,许久过后才缓缓吐出话语。 「少在那虚假偽情……可笑。」负手而立,慕容胤转过身,眼前瑞雪之景美不胜收,辽阔无尽头。 听得大鵰优游天际,放声长啼,恍若同样哀叹着他落得这般地步! 风萧萧,马鸣鸣。 雪蔼蔼,望长醉。 声声清脆,击地之音响入耳膜。 漆暗禁牢,无人话语,两身影对面而立,空气凝滞。 玩弄着手中的鞭柄,清丽容顏此刻神情复杂,平时的冷静杳无踪跡,再不復存。 她不瞬地凝视眼前淡蓝身影,始终欲言又止,沉吟许久,才终是吁了口气。 「……前些日子慕容掌门猝逝,你可知这事?」斜睨慕容胤,轩辕霜轻声问道,声音中却是不住地颤抖。 细细打量对方,她极力隐忍住情绪,不愿错失对方任何一个神情变化,「……查探后虽知凶手,可已自諡……是慕容依水,你最疼爱的师妹,未过门的妻。」 淡蓝身影猛然一震,再不敢信……为的,却非慕容攸的死讯及慕容依水的行径,而是她…… 抬首瞠眸,慕容胤语带迟疑,「你……」 「别瞒我……我什么都知道了,都知道了。」忽地,轩辕霜哽咽难语,泫然欲泣,容顏带上哀戚,可难掩的悲伤还来不及流洩便被重重压抑。 「你没错,从来没错……慕容胤确实是慕容胤,该死之人是你父亲……你从未输过我,一如师父……自始,便无活下来的机会……」她呢喃,悵然若失的语气较人心疼,那哀慟让他再不愿听。 来此处前,她本告诉自己要极力克制情绪…… 子时时分,师兄轩辕燁倏地夺门而入,神色凝重地交予她一封信函,交代是探子终有回报,让她赶紧拆开。不料,宣纸一张,墨色渲染不过寥寥数字,却教她当场摊坐于地面,不能思量…… 探子简述慕容攸如何遭刺,当场身亡。慕容依水又是如何偷袭对方──随后笑灿若花地佇立于慕容攸尸身旁,眼角含笑,悠悠然道,「胤哥哥……依水替你洗刷冤屈了……」随后咬牙一挥,长剑割喉,香消玉殞,就此长逝。 临死之前,她找到了轩辕门派的探子,口述她当时亲眼所见,说是那日她暗自尾随慕容胤,藏于更远之处,不料却是含泪目睹一切经过。 她深知慕容胤必是在轩辕门派手中,唯有生死未卜……而她仅能做到如此,只盼胤哥哥,一切都好。 阅毕,她只感天崩地裂,草木尽枯,娇花衰败,海水为竭……如此颠簸的事实教她如何承受! 师父……真这样不再回来了,再不能轻柔地唤她声霜儿了…… 可更让她感到撕心裂肺之痛的──是那清雅身影。 挨下她每一鞭抽打,不愿多做辩驳或挣扎,面对她无由来的指控与满腔愤恨更是全盘承受,承受蛊毒之苦同时,还得遭受她的日夜鞭笞……纵然是铁打的身躯,又怎耐的住? 可他却仍对她笑道天地万物,偶尔邪佞狂傲语诉豪情……他不说,难道打算任由自己死于她手中? 霎时,她感到胸口犹如被掏空,痛楚自心底而发,思绪来不及流转,双脚便已动起,疾步朝向禁牢而去。 直到真到了黑牢前,她才缓缓止住自己失控的情绪。 ……可她,又能来说些什么? 她静静走入,怎样都好,她想听听那人亲口对他说,这一切是假的,他并无中蛊毒…… 她该如何对他言明,漫漫岁月中,她竟是放不下了...... 本想慕容胤为她仇人,便狠心欲抹煞这份悄然发芽的情愫,可现在,当她能毫无顾忌坦承之时……她又有何资格坦承,又有多少岁月能够弥补? 「……别哭。」瞧见轩辕霜的面容,不禁令幕容胤失神片刻,随后他略哑的嗓音才缓道。 清澈曜黑的墨眸牢牢锁于轩辕霜身上,一抹难以言明的氛围环绕两人,「这蛊……下蛊者死了便不得解了。终究,这苍天是要我亡,只怕……」扯去桎梏于身上早被轩辕霜松下的铜鍊,他提气一跃,眨眼之间被点足于轩辕霜跟前。 轻柔抬起对方下顎,轩辕霜梨花不带泪,眼眶红润氤氳,却无半丝晶莹滑落,正如她的人,怎样都是一股不屈,不愿教人看见她的脆弱。 他低声轻叹,「只怕……放不下了。」抹去她眼中残存的水气,慕容胤脣角带笑,清雅如风,似是无形中淡淡抚定了她的心神。 温柔环住对方的身子,梅花香气衝入鼻息,让他紧绷许久的身心终是缓缓放松,「我不怪你……真的。」 被他突然举动给震慑住,轩辕霜片刻不能反应,随后只见她抬眸凝视对方,月眸含笑,柔情四溢,白皙柔荑抚上对方细緻的面容,似是有叹,「华胥一梦,世间乱,人情乱,因缘乱……」 既慕容攸已死,她是该放下。 人生不过几十载,她寻觅太多,执着太多……可她不愿一错再错。 若能留下此等若水身影,又何必汲汲于终焉化为无的生生世世长梦? 听她那般道,慕容胤轻柔淡笑,忽略再度而起痛入骨髓的蛊毒之痛,他隐忍难耐,执起轩辕霜手中的凤逸长鞭,随意一挥,清脆声响传入两人耳膜,只见他勾起笑容,柔情低语,「霜儿……此生,绝不许你逃。」 不料,柔情未逝,灼热倏地涌上喉头,一口鲜血汹涌而出,殷红点点,溅散落地。 慕容胤顿时有了底,心中一冷,却被他巧妙隐起。 瞧见轩辕霜担忧焦急的面容,他淡笑,「不许哭……霜儿,笑一个,可好?」 笑一个,可好? 沧海月明珠有泪,唯恨命定天难违。 敕勒川,阴山下,谁人不望能长醉? 缘来,缘终尽。 花开,花终谢。 未能同君铅华洗尽,便已泪凝成霜。 番外篇-轩辕鹰:谁许昔日一笑 (一) 蔚蔚苍穹,辽阔平原上羊骆成群,黄沙扬尘,放眼一片状阔之景。 两抹身影骑于马上,正疾速地驰骋一方,只见苍凉大荒上,便这两点突兀的色彩衬着四周褐黄满遍,煞是奇特。 两人衣着有别,一人身着素雅紫衣,一人则是清冷的碧色衣裳。分明坐于马背上,却皆无一件甲冑钢盔护身,也浑然不像塞外民族的粗獷豪气,可不经意流露的颯爽如风,却又教人无法与书生二字划予等号。唯可藉着两人腰际若隐若现的长剑推断有些功夫底子,该是练武之人。 「驾!」清亮声音突地大喝,其中一人忽地拉扯疆绳,绳条甩上结实的马身,马匹似是耐不住疼痛,足踝重重踢地,速度更是快了些许。 自此两人便是一前一后,高下似是分明。 「逸兄,今日是真要分个高下了?」朝前方同样大喊一声,后方那人眼眸闪烁,清明中带着些许趣味。 可被他唤着逸兄的那人仍旧没缓些,他见真要被对方狠很甩落在后头了,才轻叹了一声后也使劲甩起疆绳,直到两人再度靠近而行,才稍稍松下速度。 自侧边打量起对方的面容,线条分明俐落,清雅却俊美非凡。 他于是重重唉了一声,唤起那人注意,「唉……墨逸,你明知论马我不及你,还使得这样快……同样都是翩翩少年郎,怎地你就生得一副好相貌,而我……」 此话一出,终惹得那人转头大笑,「阿鹰,话岂是这样说的?」墨逸顿时一派清冷全无,豪放大笑,可面容却因大笑又添上几分英气。 「人人都知你武功盖世,长剑一使断人魂,这会儿竟和我论起驾马相貌了?」 墨逸瞅着他,眼底尽是笑意,他今日到要看看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逐渐地缓下马匹的速度,他退而和他并肩,「好啦你,今个儿到底怎么回事?」 武林中近几年纷纷扰扰,新辈骤起,其中有三四人便在几年前突地声名大噪,顿时红遍武林。那几人似是因巧见强盗闯入村庄,硬抢民女,烧杀掠夺……而导致侠义之心油然而起,四人片刻几瞬便解决了一干约莫几百人的盗匪集团,用的招式不属于任何门派,各有特色,且瀟洒而来痛快而去。 至此,武林中各大门派四处派人打探这四人的消息,无奈怎样打听皆无下落,日子久了,人们只当他们消失了,便也不再追查,仅是这四人的事蹟成了家户相传的传奇,无论武林中任意抓一人来打听打听,皆能听闻他们的侠义。 直到两年过后,忽有风声传出当年四人是一位师父与他的三个弟子,门派未详,却时常游走于大荒之间,路见不平便拔刀而助,当年亦是同样的举手之劳,岂料却惹来武林眾人的覬覦,才就此销声匿跡。 而后不久,其师父与大师兄便因年纪过大而仙逝,留得两名弟子继续闯荡大荒,他们一改当年的曖曖隐跡,反而坦荡荡地报上自己的名号,似是欲在武林中佔上一席之地。 其中轩辕鹰一人,使得一手好剑,论及提气出手,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如流水,却又能时时维持自己一派从容,剑眉夹杂英气,颇有洒脱之意。 另一人墨逸亦是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是当今武林中屈于轩辕鹰第二,使得同样是长剑,便是当年那四人之中的二师兄,即便他更为清冷俊美,可论此论彼,仍是逊了轩辕鹰一筹。 「没、没,我哪敢,开个玩笑罢,哈哈!」听见对方带上捉弄话语,轩辕鹰当即知道自己又是赢不了了,谁让他言语上总是斗不过人?更遑论是这心思縝密的师兄了! 两人其实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已颇有地位,这般谈笑风生倘若被武林中人瞧见了,定又免不了阵阵传闻! 那年后不出几月,轩辕鹰便入了当时的皓月门派,没出多久便凭着过人的武功赢得门主之位,上任门主之日连带着派名为轩辕门派。 「不与你多说了,快着些,殷兄还在等我们!」听见轩辕鹰似有收敛之意,墨逸便也不再与他打闹,他两人谁都知道轩辕鹰无论在武林中亦或在外如何豪气万分,威吓眾人,在他墨逸之前仍是个师弟,一个从不直接叫他师兄的放荡师弟。 殷兄不过是两人几日前结交的人,今日便是要越过这黄沙漫漫,同他一起去大荒东隅处理些纷争,这下见他们碰面的日子也快到了,他们却仍有数日路程,怎让墨逸不担忧? 尔后两人不再多语,仅是加快速度策马而前。 暮靄渐渐沉了,两道身影恰巧在落日当前,大漠平原映出长长剪影,很是苍凉。 「阿鹰!前方似是有人,我先去看看,随后追上来!」驀地,墨逸大喊一声便向前驱驰而去,几瞬后人影已渐渐淡去。 他盯睛一看,果然瞧见极远处果然有一身影倒卧在沙地上,可仅是淡淡一点,不细细看真是瞧不出来……果然师兄好功夫! 「等等我!」他连忙喝马追上。 赶到墨逸身旁时,只见他已扶起地上人影,动作煞是轻柔。 听闻他的声响,墨逸抬头望他,语气有些复杂,「阿鹰,是个女子,照衣饰来看……似是蛮族后裔。」 「蛮族女子?……此人绝不可留,让我送她上西天!」只见轩辕鹰一听得蛮族两字,双眼登时充血,立即要抽出腰间的长剑,送这不明女子归于黄泉。 「且慢!不可轻举妄动!我知道你仍是记仇蛮族,可也不能这样牵及无辜……这点你我不都最清楚?」墨逸眼见师弟将要失控,连忙一手压下他按于腰际的手掌,并隐隐传递真气给他,才逐渐抚平他的躁动。 片刻后,轩辕鹰才缓缓道,「那便……让她自生自灭。」 提脚上马,轩辕鹰语毕便要走人,一对剑眉深深簇起,眉宇间纠结着什么难言之隐,长发在身后飘扬,墨眸此刻真暗了下去。 「不,我领她好了。女子一人怎可能无缘无故落难在此?必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墨逸淡淡道,语气中尽是骨子里出来的侠义之情。 可他便是如此,从不记仇的,不牵连他人的。 一手覆上女子的额际,墨逸眉宇鲜少地稍稍簇起,「她烧了。」 「……随你便,逸兄总归是对的。」冷言道,轩辕鹰便这样看着墨逸轻松地揽起那女子,将她抱回马上并放置在胸前,随后听得他对他说句继续啟程便扬马向前。 他不是不知,冤冤相报何时了这话,可蛮族……真教他怎样都不想谅。 随后他俩行旅上便再无多说话,只是一味地策马奔驰。 随着朝日真沉入山峦下,皎洁明月打上黄沙,片片晶莹,透明中带有别緻美感,可各怀心思的两人却无暇欣赏。 五日后,他们终是赶到了墨逸口中殷兄的所在。 甫那时,印入眼帘的景目可能会让人心生怀疑,这可真是正准备平定纷乱的坐镇大营?可他们这群性情中人便是如此,帐篷四处紥着,零零落落地四散一些人,有些比划功夫更有些下着棋,抑不乏欣赏美景饮酒吟诗的……浑然一片豪气之景! 四周打量了下,随后大概的状况他俩心中都有个底。 正欲逕自走入主帐,墨逸却是将他拦下,「阿鹰,我去找殷兄商讨事情,不能带着她,你去找个地方安顿一下……别乱来,我信着你。」语毕,他略有深意的看了轩辕鹰一眼,随后拍拍他的肩便走入主帐。 帐内,情势讨论的如火如荼。 帐外,轩辕鹰一张脸铁青着。 「哼。」 最终,他仍是抱起了女子,随意向一旁的武林中人打听一下,便询问到殷兄为他俩所准备的帐席所在,清冷的身影转身而去,留下一地狂傲与萧瑟。 入了帐,他随性将女子摆至床榻,原先便打算这样转身走人,可最后仍是想起墨逸临走前的叮嘱,又只好作罢。 走到一旁,捧了捧冷水打上脸,流水在不比墨逸逊色的脸庞上滑落,沁凉的触感透入肌肤,轩辕鹰让自己稍稍冷静了一番,再三想想后,也认为确实是自己太过衝动了……竟差点不分青红皂白地便想夺人之命…… 轩辕鹰……你这可是失心疯了? 再度换回自己一贯淡然,他轩辕鹰该是清冷如霜,淡漠如云的人,岂可这般不自恃? 「是我对不住你。」走至一隅床畔,他淡淡对床上女子道。 他这才看清女子的容貌。 清冷艳丽的五官分明夺目,气质却沉静内敛,身上不愧衣着蛮族服饰,确实拥有大漠蛮族该有的韵味及一股难以言喻的,如苍漠般神祕的魅力。 姿态窈窕,眉目如黛,朱唇皓齿,活脱一美人胚子。 垂眸一扫,俊美的面容带上些许兴味。只见那女子耳垂、手腕与脚踝上皆佩饰着繁复的装饰,沉甸而雍容华贵,且皆是与自己身上衣裳同样的紫色…… 他知这。 如他一般随性的武林中人喜紫,便是喜紫。 可无论中原皇家亦或不少大漠民族喜紫,仅因身分是王室之后裔。 ……大漠之上,单独落难,且佩饰多紫……怎样他都无法不去揣测这女子来歷必定不单纯。 心中不禁想墨逸捡了个这样的麻烦回来,到时看他如何收拾,他定要好好揶揄他一番。 番外篇-轩辕鹰:谁许昔日一笑 (二) 岂料,一阵嚶嚀突然传入耳。 「唔……」他即刻回首。 只见床榻上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缓缓睁开双眸,此时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似在为自己的所在做个定位,随后在眼神扫到他身上时,眼底带上浓浓警戒。 这下可好……究竟是谁该防着谁? 他眼神冷了几分,走向前,「轩辕鹰。」简短一句立场表明,「师兄墨逸几日前见你倒在大漠之上便救起你,这儿是攻打女怀族的大营。」 听完他的话,女子眼神仍旧仓皇而警备,可在她扫视到自己身上完好的衣物,及一旁轩辕鹰在路途中遣人送上的茶水食物时,又似是顿时理通了思绪。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因多日未言语而免不了沙哑,却仍能听出原本该是动人之音,「我是蛮族大汗之女,殷双。」 「大汗欲我下嫁他族,美其名和亲,实则是想除去我日益增长的势力……蛮族女人明明甚多,却将念头动到我身上,我堪不住屈辱,便逃了……这一逃,便是数日,直到体力不支……后面便什么也不记得了。」隐约能听出丝丝颤抖,却被她强忍着压下。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讶异为什么自己会对这陌生男子吐露如此多……可看着那人不苟言笑的清傲面容,她竟感到莫名的放心。 发现对方未答话,殷双暗想或许自己该先道个谢才是,即便做大汗之女时,她从来都不必要紧这些,可她清楚这本是为人应做的事情,何况是她自己决心要逃的,怎可以自恃着无谓的身分地位呢?……再说,她从不认为自己有何资格受人伺候。 「轩辕公子,殷双在此谢过。」原本打算下床拜礼,却发觉身体竟是疲惫得无法动弹,只好以手作揖,以示诚意。 轩辕鹰听了不禁一怔,可随即恢復正常,「殷姑娘是吗?我本不喜蛮族人,是师兄要我照料你我才会在这,若要谢,便谢师兄去。」语毕,他转身便走,不留给殷双一丝回应的馀地。 而殷双只是颇有兴味地勾起唇角,记下了这打醒来开始便不给自己好脸色看的男子。 ──轩辕鹰,是吗? 她舒展了下筋骨,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蛮族部落,再次感受到自己真是逃出来了,离开自小生长的土地与人们,挥别多少含泪相送的面孔……多少悵然万分,可她却不后悔。 路途怎般艰辛仍歷歷在目,可她已熬了过来,都过去了,那些繁华旧梦。 在这土地上,大漠又何妨?她本是大漠女子,不成换了一个方位便活不下去了。 母亲……大汗仍是爱着的吧。他不会做出伤害母亲之事的……她清楚,毕竟那人不过心肠软,一时半刻被奸人给操摆罢,该有的智识他无一有缺,是不? 可既都离开了,这些事情也再和她无关! 缓缓嚥下一口又一口的白粥,多少补足些体力,她又休憩一番后才哆嗦着外头的 寒风慢慢下床,打理番仪容后,一双美目再度炯炯有神。 清丽容顏容光焕发,气若寒梅冷然,她也不等轩辕鹰回来,轻松下了床后便逕自向帐幕走去。 「那好,我便去会会轩辕公子的师兄。」 一出帐,她稍稍打听下后方得知轩辕鹰原来是个驍勇善战的侠客,而他口中的师兄便是当今名号仅次于他的翩翩公子──墨逸。 东转西折,见了不少人事,她也大致摸透了这大营的概况,便是聚集了一群武林好手,要共同弭平边疆女怀族因内部传位而起的纷乱。那事情她在路途中多少有所听闻,只说是影响范围日益扩大罢,岂料竟招了这些看来不过文人雅士,实则个个人中翘楚的侠义之人啊。 尔后,她绕了几圈终是找到了墨逸,甫那时他正和殷兄自主帐内步出,两人谈笑风生,气氛和谐。 纵使两人衣着相近,年岁也相差不过二、三岁,她仍是一眼便认出哪人是墨逸了……可若问她,她也说不上来,便是一股直觉及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清冷味道,和轩辕鹰有着几分神似。 她尚未上前,前方两人便已注意到她。 「姑娘,你醒了便好。」清亮声音自其中一男子口中传出,只见他面容清雅俊美,便是她方才猜测的那人,只听见他继续道:「我是墨逸,此位则是殷兄。」 ……果然。 殷双则是一笑,顿时如流彩而逝,娇俏迷人,可她却全然未觉,「谢墨公子救命之恩,殷双此生难报!」 腰还不及弯下,墨逸便上前扶住她,举止自然不扭捏,「殷姑娘不必这样,不过举手之劳罢,无须多提。倒是往后,可有想过如何生活?」 「还没想过……可能游走大荒也说不准,或许同你们一般四处行侠仗义……还要我能力能及便是。」她又笑了笑,举止是一派大方,丝毫不像寻常女子。 墨逸这才注意到她身上为数不少的紫色佩饰,心中多少了然,却不说破。 人人皆有过往,又岂容得下他去拉扯开来细细探究? 「也好,姑娘有想法便很难得,不如在你有实际想法之前,先住在大营之中吧,这里的侠客道人中亦不乏女子……我想殷兄应该也同意的。」轻笑下,月眸如勾,墨逸一测首便看见殷兄立即点了头,很是爽快。 「单单看在咱们有缘同姓上,殷姑娘便住下来吧。这弭平女怀势力十天半个月跑不掉……有事我殷河替你作主!」殷河一语出口,豪情万分。 明明与墨逸、轩辕鹰差不多年纪,殷河却是无一日不打滚在沙场上的汉子,人在江湖愈久,便沾染那些习俗愈深,教他浑身便是这样一股瀟洒作风。 殷双仅是侧头稍想,随后清丽的面孔绽出笑靨,「那便谢过殷大哥了!」 自那日后,殷双便在大营中住下来,因墨逸与轩辕鹰功夫造诣极高,便随着殷兄在主帐内日日讨论兵力部署等事,加上女怀族纷乱日益扩大,殷河几日前便决定每日都派人前去镇压,导致眾人皆是忙碌不已,日日回来大营时可见明显疲惫。可他们脸上却都是寧静与干劲,从未被打倒。 军心一片稳定,大营内也亦是轻松舒适。 因是逃脱而出,一些身家物品皆没带,殷双索性便在营中帮忙办些事情。 说到底她亦是有点武功,倒不需要他人过多的保护,且她始终热心助人,行侠仗义……久而久之,倒也过的如鱼得水,很是自在。 番外篇-轩辕鹰:谁许昔日一笑 (三) 如有一日,便是殷双住入大营数月后的事。 那日天气甚好,眾侠客因前几日刚弭平了一部份的纷乱而放松不少。 「殷河!咱们喝些酒来庆祝庆祝如何?喔!弟兄们,拿酒来!」说话那人两鬓间夹杂花白,似是有些年纪,只见他手指着刚与墨逸步出主帐的殷河,明明两人有些远,大喝一声却也让所有人都听清了。 「好!蒙伯说的是,咱们来喝酒囉!」凡在帐外的眾人,无不齐声大喊,个个脸上愜意无比。 「哈哈……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老大殷河都还没答应呢!瞧你们一个个兴奋个什么劲!」蒙伯边说,两颗眼珠子倒不卖老似直对着殷河使眼色,一副眾人都好了我看你还说不行? 殷河远远望着一群人你来我往的寒喧笑闹,似是早差人下去拿酒上来,哪来还有自己说话的馀地……此时还是大白日啊,这些人可真是……唉! 无奈地对着墨逸苦笑,「随蒙伯的意,大家也趁机好好歇息一日吧!」殷河淡道,转头又吩咐小僕,「去把帐里的好酒都拿出来,今日不醉不行!」一话既出,眾人好了一声便聚集在大块空地那坐下,各自把酒言欢,说南道北。 「逸弟也好生休息一日吧……这几日有劳你了,不如待会咱们一起去喝个酒给它痛快?」殷河边朝远处招他过去的人点点头,边询问身旁一直不发话的墨逸。 「不了……我酒性不佳,还是不去笑话大家了。」墨逸淡笑,眸子却直往右方一处飘。 殷河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似是忽地想起什么,「哈哈……我就不耽搁你了,赶些去找殷姑娘吧!」推了推墨逸的肩胛,殷河笑的别有深意。 闻言,墨逸微怔,清冷面容隐有波动,「不……殷兄想必是误会什么了,我与殷姑娘……真没什么,别坏了人家名声。」他淡道,月牙眸中看不出一丝端倪,殷河见他不想讲,便也不再追问。 「那好……晚些时候你再来主帐寻我,我看不差几日,这女怀族就要被攻破囉。」殷河摆摆手,俊挺的脸上带有几分豪气,颇有谈笑间便能夺下城池的壮志之情。 「好。」墨逸应了声,转身便朝右方而去。 殷河望他走远,这会儿落得一人,又听见蒙伯一干人好不悠哉地招他一同饮酒,想了想也罢,便拍拍衣裳,笑盈盈地去了。 谈笑间他几度分神,直想其实墨逸隐藏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昨日若真照他所见,换作是他也不愿承认哪! 只能说,同样几般年纪,还是在大漠上驰骋便好,什么儿女情长皆与他无关! 大笑几声,殷河一口气畅饮整罈酒,惹得大家面面相覷,直道今日殷兄说不准发了什么意外之财,竟乐得如此! 辗转几个弯,轻如鸿羽的足尖点在一帐前,那人见四下无人,清冷的面容带上笑意,不等里头人前来应,便逕自往里头走。 进了帐,他随意坐下,执起一旁的冷茶便要喝,此时一清脆声音打断了他,「等等……这茶这样冷,入了肚恐怕受寒的。」声音来自一女子,那女子眉黛朱唇,面容不施脂粉却清冷艳丽,一身简便衣裳一如营中其馀女子,唯一突出的便是那绝世容貌,与浑身紫系佩饰,很是独特。 墨逸看着她,不禁想起他当时问她,既然决定放下过往了,又何必佩着紫衣紫饰?可她仅是笑意不减地道,这早成了习惯,一方面不易改,另一方面更是要时时警戒自己是身处哪里,又是为何而活在这纷扰红尘中。 那时他便不禁讚叹,现下竟还有这般傲骨的女子,能有这样的气度与坚毅…… 「在想些什么?」女子边问道,便往茶杯注入热水,待得它凉再拿去给他。 墨逸仅是听她嗓音淡柔无比,便笑道,「没什么……双儿今日可累着?」他站起身子,一把便将女子拥入怀中,汲取她颈间青梅似的芳香,似已沉醉。 墨逸浑然无平时清冷淡漠的样子,反倒如一风流悠然公子般,眷恋着软玉温香,双眸微敛,几无瑕疵的脸庞整个埋入她如瀑青丝中,不等对方回话,贪恋道,「方才遇见了殷兄,果然他仍是心思细腻,莫不是被他撞见什么了……?」 「不好……」这倾城女子便是殷双。 她原先笑盈盈地任墨逸揽着,直到听见他的话,才倏地转身,水灵大眼对上刚抬头却深情瞧着她的墨眸。 「我知我知,可双儿这般维护他……我可是会吃味的。」他淡道,眸中是溢出的情,话虽玩笑,可殷双仍能听出那真隐于其中的淡淡妒忌。 殷双忍不住淡笑,他本不是这般的人……还记得她初见他时,便想这人儒雅、瀟洒,一派清冷却又豪情满肚,岂如现在这样活脱个霸道公子? 「瞧你这样说!不知是谁自己极力隐瞒着呢……」轻柔地捏了下他的鼻尖,细緻触感惹的她又一阵失神。 她知晓的,墨逸一切切失常,都仅对于她……因她也是,所有偽装的面具,皆可在这人面前坦然卸下,能毫不保留地拋出最真实的一面…… 「是、是,双儿都是对的,行了吗?」轻柔笑起,他单手抚上她的青丝,凝视她如水般的月牙眸子,片刻不再言语。 殷双回以他笑容,心思却飘移到外头,微抿的脣仍掩不住心底的担忧。 而这一切当然被墨逸收近眼底,他只是收紧掌中的力道,将眼前的人儿怀的更紧些。 其实教殷河也说不准,墨逸与殷双两人究竟是何时携手。 大漠之上,漫漫长日,殷双的国色天香眾人有目共睹,大营中多的是正值盛年的翩翩公子,数日下来,暗许真心的人不在话下,明目张胆追求的人更是为数不少。 即便眾人皆为女怀族一事忧心忡忡,却无批评谣言因此而起。 仅因殷双的清冷自恃,及营中男子怎么说皆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并非些不务正业的登徒子,仅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罢。何况不仅殷双,营中亦是有三四个同样貌美的女子已在营中觅得夫君,颇是佳话。而故眾人只当这是寻常小事,对于倾心殷双的那些人,其馀人也仅是抱持着兴味等待发展。 仅是从无有人知晓,早在数个日夜分秒中,殷双早已芳心暗许给其中一位翩翩公子。 问她自己也难以说准,兴许是他日日的关心问候、无微不至的照料,或有意无意的淡笑与从容,亦或那张狂于沙场上的倨傲身影……太多太多,每个都令她甘愿沉醉,不愿捨去啊。 他是那般温柔,温柔地令她感到自己终能有个依靠,能有个人得以安心的託付终生了。 她一日也没忘,那个细雨绵绵的夜晚,她正抱着一堆书册要送进主帐中,雨沾着她的颊,发丝贴于耳鬓,现在说来该是狼狈不堪……可她却遇见了那早勾去她心头的男子。 他一身碧色衣裳,自雨中走来。 远远望去,那人俊美如画,直见他打着伞朝她走来,口中尽是不悦及心疼,「双儿……这种天气怎么一个人在外,也不打个伞?若受寒了该怎么办?」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双儿。 随后他弯下腰,一手抱去了她满手书册,另一隻打着伞的手便直将她圈入怀中,「失礼了。」墨逸勾起笑容,却不见真的歉意,反倒笑意直达眼底。 初次,她感到自己有无所适从的时候。 羞红双颊,她只好垂首不语,任他揽着自己向她的帐子走去。 尔后,在她的帐子中,她才知原来墨逸不仅儒雅,更是执着直率。 是夜,他依旧温文有礼,可与以往不同的是,她羞赧不已地听尽这俊美公子的日日相思。 番外篇-轩辕鹰:谁许昔日一笑 (四) 两人这一携手共走,便有数个月。 可营中无人知晓此事,他俩仍然状如寻常友人,见不着一丝端倪。 想来也是他们刻意隐瞒,原因两人心底自然明白,但其实也挺享受这有些捉迷藏似的关係。 墨逸总在夜深人静的四五更时分才静悄悄地潜入殷双的帐里,两人从未做出什么过分之事,仅会在快要拂晓的夜里或下几盘棋,或品茗谈天,更或墨逸通常会拥着殷双缓缓入眠…… 这几月来,殷双从前与墨逸的接触机会颇多,两人几乎日日可见。可相反地,明明是同门师兄弟,殷双几乎没几次会遇见轩辕鹰,即便偶尔撞见了,最多便是对上了目光彼此点头致意,大多时候都仅是殷双恰巧瞥见轩辕鹰的身影从自己跟前疾步而过。 说来也是奇怪,曾有一阵子她几乎日日无意间眼角都能扫到轩辕鹰的身影,每当她定睛欲仔细看时,下一秒他又瞬及消失得无声无息,让她差点以为那是错觉! 仅是随着日子渐渐过去,她仍是有察觉轩辕鹰的身形似乎又拉高了些,近日看来不知为了何事烦心,脸颊上线条刚毅分明得过份,消瘦一圈的身形看来反倒更加清冷寂寥几分……几次耐不住想问问他,却又忐忑着该以何种身分去询问哪…… ──可其实他们关係确实并不差哪。 思及刚来此地的场景,她总忍不住淡笑。 虽然初次印象轩辕鹰是个冷淡至极的人,隐约中甚至莫名地当她碍眼……也是后来她才知原来轩辕鹰极为痛恨蛮族人…… ──是因他与墨逸情如父子的师父便是葬身于蛮族人的暗算下! 而于他,侠义准则让他不能报仇,可一口气闷在胸口怎样也无法舒展……久而久之,他凡看到蛮族人便会心中有所芥蒂。 可随着日子过去,他们渐渐能说上不少话。 两人的交谈总淡如止水,几乎无任何过大的情绪波动……与她和墨逸在一起时截然不同,也因此这两人虽说同样清冷,可她却分得极清那其中差异。 一人能使她忘忧得乐,另一人却总是给她一股难以言喻的平静之感。 譬若一次,她正听着殷河吩咐一些需要她去处理的事情,美目一晃,便不经意瞥见轩辕鹰佇立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双眸轻敛,似在思考事情。 而她兴致一来,默记完殷河吩咐的事情后,凌履轻踏,使了点轻功让自己的步伐无一丝声响。 眨眼间,她便到了轩辕鹰身前不远处,「……阿鹰。」 轻唤道。随后不再多语,直等待对方应声。 「什么事?」 「别镇日这般严肃啊……多向你师兄学着些,瞧他总是眼底带笑的……你看看你,这样小心找不到女子哪!」她轻笑,话语的轻快让轩辕鹰有些发楞。 ……果然谈及师兄这女人就活脱变个人。 「不劳你费心。」她听见他的话中口气奇特,却不再询问。 「对了……有没有好些?」眼神沉了沉,轩辕鹰敛下墨眸,语气仍旧疏远但多了点柔。 「嗯?什么?」殷双侧首,水灵大眸直瞅着对方,浑然不解。 看着她毫无防备的面容,细緻的肌肤白皙透光,眸子如一潭深水,又恰似激起涟漪的湖面。 好在,她的清冷只是表面,或说只针对生人…… 轩辕鹰轻叹口气,淡得让恰好分心扫向他后方的殷双没有察觉。 「踝部。」惜字如金。 他一点开殷双随即会意过来,她将目光轻柔拋向右足踝,随后脣尾带上笑意,「痊癒了,缓缓推过后淤血自然散开,时间一久根本和以前没有差别呀。」 见她目光如水,轩辕鹰不再追问是谁敢在这大营中不怕他人惹议地为她推揉,自己心中有底不是? 「不过阿鹰……谢谢。」她笑道,自己受伤不过是前些日子在泥泞的溼地上失足滑倒,虽然恰巧被途经的轩辕鹰一手揽住,但踝部仍是硬生生地扭得彻底。 那夜及之后她无一日不痛的,但轩辕鹰想起自己当日夜晚带她去给殷河看时,殷河皱起眉和她说着下次别再这般冒失,不然真伤了神经可復原不了。 不过殷双仅是一双月眸若有所思地凝视帐幕,盈盈秋水淡静得慑人,似是想望去远方。 自始至终她一声疼也没喊。 「嗯。」他轻轻应了声,紫色衣襬在风中摇曳,没由来的寂寥。 数月后,殷双收到了她独自派去蛮族的探子传回的密报。 有些颤抖着细手,一面忐忑拆了后内容不是自己所乐见,可又急切地想看看远方的母亲可否安好。 「双儿……别担忧,我在这儿。」佇立于帐内,殷双听见后方轻如鸿毛的步履朝自己缓踏而来,温柔低醇的嗓音如有神力,让她悄然间心头石子竟放下不少。 墨逸轻柔吻上她额际,将纤细的人儿圈在怀中,「拆吧,早晚都是要看的。」 泛红着眼眶,她頷首。 打开外封,里头羊皮纸卷上墨渍未全凝成,可不影响观瞻。 他陪着她快速扫过,随后两人可说同时放松地长吁口气,信中虽仅有寥寥数语,可探子简单道出了初始大汗为了她的逃脱而勃然大怒,可渐渐地却犹如颓败之兽般三日两头往她母后那跑,探子道他藏身在屋瓦上方听他们长谈,断断续续却依稀听得大汗的声音恍若老了几载。 他说大汗直对他母亲赔不是,说之前的和亲事情真个儿是自己一时激动,才会不顾全殷双的想法便擅自作主,怎知竟会逼走了这烈性孩子。他念着她呀,可派人四处搜索仍是找不着…… 诸如此类的言语不知持续多久,可殷双母亲果真如她的性子,即便心底大约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女儿的势力多大她又怎会不知晓哪──可仍是软言温语地安抚大汗直教他别担忧,她不怪他……真的。 看完探子的回报,殷双略沉了沉吟。 ……她母亲便是那样爱着那男子,自己甘愿担下一切,也想陪在他身旁。 殷双常想,或许大汗年轻时候一定与现下不同,才有法子掳去她那天仙般母亲的芳心。 可岁月从不饶人呀,她懂的,人若越朝晚暮而去,盼望留下些什么的念头便会强烈滋生,哪怕一些些权利也放不下心……一如大汗,她都快想不起孩提时候大汗是否曾搂着她左摆右晃,告诉她花儿是花儿,小草是小草?还是便是如她现在所见的,成天肃穆着俊容,埋头于公务之中,镇日只纠缠着权力瓜分与否的问题困扰于心哪。 「看,果真没事的……不必担忧了。」在她额际轻柔印上一吻,墨逸勾起笑意,月眸深沉,静静望入殷双水灵大眸底,好似想看尽她的忐忑。 笑了笑,殷双知道墨逸是想让自己宽心,胸口一阵温暖,单应了声,却是夹着哽咽与眷恋,「嗯,我知。」 轻勾艷容,她朝厚实的臂膀中汲取温暖,那溢散的柔情教她不捨离去。 忽地,她似是想起什么,柔醇轻音淡语,「逸,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好不?」 墨逸瞬时一愣,不解心爱人儿为何突然吐露这般话语,却仍是淡笑开,甘愿地应了,「当然好,双儿说了算!」 緋红双颊,殷双微垂螓首。 那片刻,她忽地想起阿鹰曾在纸扇上写下的话语。 那日是她恰巧经过轩辕鹰的帐子,好奇心一起而伸首探入,便让她瞥见这掛于帐前不远处的纸扇。当时她方在纳闷,究竟要怎般的女子才可让轩辕鹰这样的人一语惊人,又要怎般情感深刻才可道出此话? 可她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人便是要与她携手走下去的人哪,简单不过的事实,这话她甘愿一说再说!即便思及那日夜晚,那出乎意料的发展迎面而来让她措手不及,又如何?许多事情是无从改变的呀! 苍茫大漠中,她再不怕无路,更不怕江水为竭! 番外篇-轩辕鹰:谁许昔日一笑 (五) 回溯几日,天气渐入秋,颇有一番萧瑟之意。 彼日夜晚,细雨纷纷。 殷河前几刻刚处理完成堆事情,大致拟好了最后几波进攻女怀主营的路线图,正感双目疲累,酸痛不已,打着算盘去找蒙伯畅饮酒言欢一番,谁料竟是教他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一幕! 那时细雨打着路,地上泥泞不堪,眼见平时走的大路全都积满了水洼,他毕竟还是二十出头的轻狂男子,足下踩着新置购的雪山狐皮靴,让殷河怎样也不想走过那块泥地。 轻叹口气,他认命地朝林后一蜿蜒小路走去。 这路鲜少有人来走,一是为他曲折窄小,二是为无论就哪方面来看,走这都是绕远路,仅会离回到自己帐幕的标的愈来愈远罢。 可小路中途便有一偏亭,倒是营中几个闲情雅士偶时会去把酒消遣的地方。 偏亭说偏即是小,蕞尔之地没多大摆设,便是一石桌一圈石椅,却也足够。 放眼望去,两方为林,诗意如画。 殷河踢着石子,打起伞边走边欣赏左右的竹林,脑中随意想念起家乡的妻小,想着再没多久攻破了女怀族,久别重逢定要好好疼惜他们母子俩,再不让她们担忧了。 可岂料,他忽然听得一熟悉嗓音,浑厚低沉。 转了个身,果真见到那人佇立于不远处的亭内,薄脣开开合合,似在说些什么。而他对面佇立着一纤细身影,殷河鹰眸一扫,随即认出那是一名女子,且是营中的可人儿,殷双! 他深知自己不该做这等无耻之事,可仍旧压不下心头的好奇心,悄悄循入林中,缓缓靠近偏亭,打算就近听闻两人到底在说着何等重要之事,竟是两个郎才女貌于这等深夜相约于外呀! 殷河望入亭内,可那两人却仅是面对佇立,始终不发一语。 轩辕鹰一身暗紫,衬出他一张俊容,或比墨逸清冷不及,却刚毅非凡、豪气如云。此刻那深邃墨眸仍是一般深沉,不过握紧的拳却可看出他心中早已不平静,仅是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不让面容洩漏自己的底。 薄脣开合时候,殷河没听清两人前面说了些什么,只知这两人神情同样凝重。一瞬间,他忽地有些后悔自个儿的窃听,可现下雨势渐大,恐怕也不好脱身! 「双儿,你可真不知?」一语出口,薄脣随即抿起,轩辕鹰直盯殷双艷容。 她仍于数月前一般,一顰一笑皆是那样让人倾心。 他是说服了自己多久,才能接受自己竟是对蛮族女子上了心;是说服了自己多久,才忍住不一刀把自己的心挖去的给死去的师父赔罪的衝动……可他捫心自问,却怎样也无法说服自己拋去那婀娜佳人! 想他轩辕鹰洒脱二十几年,竟也有这般时候! 她清冷艷丽,思绪灵敏更是一身功夫。 可面对他与墨逸时,却往往带上纯真不入俗世的一面,那样使人想呵护。 或殷双认为他俩根本接触不多,又是何来情爱可言?可他却不得不辩驳,那些清冷假象,近乎冷讽的言语不仅是伤着想与他打好关係的殷双,更是将他自己伤得无所适从! 一度痴想,或这般疏远迟早能将自己从深陷的泥沼中拉回些许,可无奈痴想始终为痴想,怎可能事事如他所想,说散就散? 为护她安全,他只待无事便暗中尾随,几次碰见便是了,可殷双总以为那只是凑巧。 若有偶尔三人相聚言欢,他边是看那两人谈笑如风,说些寻常小事,他知墨逸看她如亲妹妹,可他看她又怎般能如此……佳人举手投足,已足够令他思思念念数不尽的日出及月升。 一束纸扇子,写尽了他万般絮语。 他知的,那日循路回帐时恰巧撞见殷双一如偷得糖吃的女娃儿,直向他帐内探头探脑,他便知她势必有看见那物品,可他也想这女子大概不到天地真合了也都不会知晓自己的心意吧。 索性,赌一把也罢。 若她应了,他当然盛悦不已。 若她拒了,他轩辕鹰岂是那种纠结不放的齷齪男子? 他仍能许她往后一切安全,仍能与她谈笑自如,他能将那份心意再次压下心头,再不许它发狂张扬。 「阿鹰,你不是在说笑?」殷双淡道,沉静的月眸中瞧不见心思。 「不,我不会拿这种事情说笑……双儿,我是认真的。」只见轩辕鹰嗓音轻柔无比,而这是殷双鲜少看见的一面,不禁令她心头有些讶异。 果然么……? 她心底不禁苦笑,自己的直觉总没错过呀。为何她不让墨逸张扬两人的情事,为何她表面上始终待他俩无大差异……便是因她早有感觉迟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不想、亦不愿害得三人情感生变呀。 好不容易自蛮族阵地逃了出来,久而久之她渐渐恋上这大营生活,恋上这儿对他好的所有人们……即便她知晓轩辕鹰的气度不会允许这等事情发生,可她却能断然肯定,仍有什么会逐渐瓦解崩盘哪…… 她想,自己当时向墨逸提出这事时,对方为何仅是略为沉吟一下便点头应好,想他更不想坏了师兄弟间的情谊吧。 可该来的,总也避不掉,是不? 「阿鹰,你可知……天地怎能合?又怎会合!」月眸一抬,仍是清澈无瑕。 殷双料想依轩辕鹰縝密的性格,不是被什么激着了他怎会说……想来也是撞见自己偷看那幕吧。 天地怎能合?又怎会合! 既无法合,又怎可能有开始! 既无法合,便皆是如梦,到头来白白蹉跎光阴! 「双儿……」神情闪过痛楚,随后立即被他快速掩去。 可她还是捕捉到了。她恍如看得见,他悲慟神情底下那直想全数倾诉于她的情意,是那样地深情与沉重……和墨逸给予她的情感截然不同,沉甸地似会压垮她呀。 「阿鹰……我真的,对不住你。」轻柔淡语,她真不想伤他。 只见轩辕鹰此刻眸中痛楚再掩不住,为她那句对不住,他发现自己竟是把持不住…… 险些便想衝上前,将人儿拥入怀中,揉进骨子里。 可他无法……再痛,他始终得独自一人,去驰骋那无边无际的苍茫大漠。 许久,两人不再言语。 「我可问……是谁?」片刻过后,只见他终于平復些,嗓音有些沙哑。 殷双却仅是摇头淡笑,「那不重要了。」 话一出口,轩辕鹰立即抬首,似对她的话语感到吃惊,可一口气堵在喉头,却怎样也发不出。 稍久后,他始终挺直的臂膀竟是一松,双肩略为下垂,浑身的味道略有不同……却不唤为失意,而是终究释怀什么的淡然愜意。 眼见他的转变,她知道他已不再扰心……可心底的创伤该是不容小覷的……她无法弥补,但至少挽救什么的,自己仍是有能力吧。 「阿鹰。」她唤,拉回他的注意力。 随后纤细人儿侧身转向竹林,听着细雨纷纷坠落至地的声响,如珠落盘,煞是好听。 「亭外雨纷纷,情绵绵,愿君莫伤、莫泣。」白皙面容半侧,月色被雨珠折了又折,映出她半脸姿容,眉目如黛,月眸如星,一睹倾人城。 映在轩辕鹰眼中,却是那样痛彻心扉,再无瑕欣赏…… 只见她同样一身紫衣,繁复饰品一如两人初见时垂掛于她的手腕足踝上,可再不同的是,她已非昔日那个狼狈的女子…… 她已没有第二个心,可让人趁她落魄之时趁虚而入了。 有的,都给了墨逸,那个翩翩少年郎,那愿意让她携手一世的俊美男子。 「我终究会负了你,可阿鹰……别忘了我,可好?」她低语,淡漠神情终有一丝动容,不是感受不到轩辕鹰的情,只是她已没有情可给了。 为着那一丝私心,她不愿别去这般好的友呀。 轩辕鹰一怔,可随即淡然笑开,唇边是浅显意见的温柔,却不再强求。 「好,莫忘。」 殷双亦笑开,转首对上他深邃双眸── 最后殷河已忘了自己是何时离开那片竹林,只知自己步履蹣跚,意外沉重。 想想他与自己家乡妻子……似没有这般刻骨铭心的记忆片段,但只要他爱她,又何妨。 从未想过自己意外兴起的偷听,换得的竟是这般内容……他从不过问营中之事,却没想到一问便是惊人至此……这可好了,这下秘密也只能哽在心头,发不出了! 好不容易循着小路辗转回到自己的帐内,殷河脑中仍是那两人复杂难解的关係,想着想着便思及墨逸……脑中千转百回各种可能,直到最后,他不禁轻笑,这三人真是难懂归难懂,可自己又怎么了?竟管去他人家务事了啊! 「不想了不想了……人生忽也匆匆,把酒言欢最要紧!」 彼时深夜,他最后一口饮下烈酒,似缅怀着自己本该同样多彩的少年时光,更感叹着他那些好友彼此间犹如解开又不知真解了没的结……一杯接续一杯,直至天明。 漫漫长夜,任他也忘不了,最后殷双朝轩辕鹰的那一笑,该是多么纯粹优雅,多么动容至极,而让人无法忘怀……更何况是应了她的轩辕鹰呀。 淡笑下,脣边似有饶味,又是一口烈酒。 ──这人,只恐怕万劫不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