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恶魔》 回忆的营火 1 三湾地是古地名,是连续三个小河湾包夹的冲积平原,由于四周并不算有什么天险阻隔,自古以来经常战祸连绵。 就像泛滥的河水,淹去欣欣向荣的一切,土地与人民在洪水肆虐后挣扎求生,当渐有起色之后却又再逢洪灾那样的周而復始,徒劳无功。 直到近年最后一场三湾地大战──「颶风」塔忽尔与「黑虫」小卡罗的史诗对决,激烈的作战持续了一个月以上,直至最后这两位军阀都没有死在这里,但仅存的村落几乎都被彻底的劫掠殆尽。 不论是民眾、牲口还是野生怪物若一息尚存几乎都逃离此处,这次之后的三湾地就此逐渐被世人与战祸遗忘,辗转成了传说中的──荒原,只剩洪水犹不在乎世道变化般,继续氾滥那些早已荒废的土地。 2 天十分乾,遥远还可听见夜鹰鳩在空中盘旋发出的鸣叫,回音远近四处飘盪,他们彷彿在说些什么,也许是在抱怨吧。 满天的星斗洒满了夜空,虽是漆黑的静謐荒野,却因为星光让人内心有些平静,巨大的明亮勾月让人感到充满魔力。 落魄的亚利恩?巴克浑身湿透,所幸这夜里热浪侵袭,还不至于着凉,也许到明天衣服也就风乾了。 他稍早才从一条不知名的芦苇溪里摸着石子爬上岸,全身夹杂了许多淤泥与小石子,随身的斜背宽包与身上各处口袋,甚至插了几根大小不一的芦苇。 在他远处的前方,似乎有团火光忽明忽灭的闪烁着,他再走近了一些,确认那的确是一团营火,应该是某个陌生旅人正在那里过夜吧,在这几天的不走运之后,亚利恩觉得自己总算交上一点好运。 但谁会像他这么傻,在这片不毛之地上旅行呢?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担心,决定在靠近时稍微的隐匿自己行踪,直至能够确认──这不是劫匪们引君入瓮的伎俩。 在火光的映照下,依稀有两个人坐卧在营火旁的身影,他们面对面的隔着营火而坐,一人短发、穿着看来有些污渍破烂的深色披风,另一人长发、套着颈肩护巾,底下穿着束腰长外衣。 在有限的火光与距离之下亚利恩能看到的就这么多了,旁边有隻蜥龙正在吃着牧草,忽然发觉什么似的,朝他蹲着的方向嘶鸣了一声。 那两人因此往他蹲着的方向看了过来,亚利恩蹲在一石头的阴影后,想想这样的姿态有些尷尬,便用力站起身来,不自然地故作大方朝他们招招手,他们只是看着他没任何多馀反应,亚利恩决定缓缓走过去。 「陌生的旅人,欢迎和我们一起分享营火。」 那个长发男子首先对亚利恩说,他边说边把头抬了抬,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特别苍白,亚利恩很快就发现他是个活死人,至于短发男子,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没有任何其它的表示。 「两位好,我远远看到你们的营火……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呢?」 「昆士达,这小子在打探我们的来歷呢?」那个活死人露出诡异夸张的笑容,他嘴唇是黑色的,但笑起来的声音却算是清亮好听。 短发男子没有接话,只随手掰了身边的乾草束,在嘴上咬着玩,眼神似乎也没特别动过。 「我是山多?列尔达,人们叫我山多,我旅行、唱唱歌、做一些表演,偶尔当当信差,做点小生意,就这样到处胡混。」 他把身旁一块破布掀开,里面是一把擦的油亮晶美的鲁特琴,深色玫瑰心木製成。 他拿起琴,缓缓拨动出一些美妙的离散旋律边问亚利恩「你呢……在芦苇溪一带的流浪汉?」山多看了看他身上的芒苇。 「实际上……我只是个旅行者,打算穿越荒原。」 「喔~旅行者,那你旅行之前,在做些什么呢?来自哪儿呢。」山多用着有些讽刺的微笑与音调看着亚利恩说。 「我之前……是个缮写员,偶尔在集市日充任计帐员,来自春雨丘陵。」 「春雨丘陵,我听说那儿有几个小农庄,唯一的小镇是环绕着读书院而建的,那里收藏着帝国的许多古代经典。」 「那里的确有很多古代经典。」亚利恩有所保留的结束话题,他觉得湿透的衣服像是一层噁心的皮肤黏着他,他决定走近火堆边坐下。 他发现短发男子披风下穿着破旧的皮革护甲,身旁放着一把宽短刀,那把短刀的皮套看起来也是非常的古朴,是树藤与熟皮揉製的。 歌手开始用「来自春雨丘陵的旅行者」、「浑身芒苇的记帐员」、「他想穿越三湾地」等词即兴的编奏歌曲,弹弹停停的,也没有再多理会他了。 「这位先生看起来是战士的打扮,这附近还有凶险的战祸吗?」亚利恩试探性的询问着短发男,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烤着火。 「就像谁也说不准天黑的时候会有个浑身芒苇的流浪汉突然出现,荒原也好、其他地方也罢,总是会有凶险的不是吗?」他没有看着亚利恩,反而是略微抬头瞭望着满天星斗。 「所以……你是个佣兵?」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失去了记忆,我在废墟中醒来,也没时间想这些,只是设法活下去,说了你也不信。」 亚利恩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消化他想表达的意思,在短暂的沉默中只有山多边思索边弹奏的鲁特琴声。 「他叫你昆士达,你们是朋友吗?」 山多此时插话进来「那我们是朋友吗,缮写员?」 「我希望我们是……」 「那我想我们三人的交情也许差不多。」山多用比较接近咏唱的方式说。 「你叫什么名字?」昆士达询问的同时将眼神转过来看着亚利恩,似乎没有带什么多馀的情感。 「啊……我叫亚利恩,我总是觉得人很可能会忘记陌生人的名字,所以我不太会主动提起……」 「我是昆士达,你打算去哪儿呢?亚利恩。」 「老实说我还没有细想过,我只是想要离开老地方,四处看看。」 他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间扯打屁,慢慢在喝了酒之后聊开了,聊到了关于远方古龙的事情,那些沾满黑血的金币与宝藏,还有在西南鱷鱼角开设大酒店的土匪们,以及关于野蜥龙活动的方式跟诱捕地点的传说等等…... 就这样直到夜很深很深了,大家也尽量找最舒服的姿势打着盹,就连蜥龙也睡了。 3 终于能放松闭上眼,让自己释放一路上累积疲劳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在入睡前,亚利恩想起他还待在读书院里的舒适房间,天然粗石材与上等松木打造的空间,在夏天的夜里,交谊厅的屋顶有好几块大玻璃可以仰望满天星斗。 他在这里工作了七、八年,长年整理古卷古籍让他对于知识的摄取远远超过一般人的水平,理解了许多苦涩难解的祕法与仪式,尤其当他读到各种埋藏在图画文字间的秘宝与秘辛时,更让他充满了华丽期待与幻想。 他开始觉得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但一些时光过去,他看了更多更多的冒险者来又去,认识了更多的商旅,见识了更多的故事,才发现唯一不变、原地踏步的竟然只有他自己。 他有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为了抚平焦虑,因而花了更多时间研究那些广泛浩瀚的知识,渴望从中寻求平静与解答,直到他意识到就算终他一生,也不可能学习的完所有知识,更不用说是熟习活用直至内在深处。 他开始转而观察那些会来读书院借阅的读者们,因而发现藉由读者取阅的书籍,可以轻易地判断出此人的身份与目的。 多数人都会有个明确的方向来付费搜寻书籍,但他自己却茫然于未来的方向,最后亚利恩釐清了几点,若他没有去实现他未竟的冒险,只在此度过馀生的话,他会充满悔恨和遗憾,并且不断的被自己困扰。 为此他提出了辞呈,院长哈柏对于竟然有院员──为了所谓英雄式的冒险逸事而决定离开这里感到十分意外,但基于礼貌和尊重,他还是给予了祝福跟一些建议。 「在野外的饮食均衡也是很重要的,我曾经听过有人因为连续一周只吃黑小菌菇而病倒,而最后严重的併发症让人不得不锯了他的腿,但一个月后他还是死了。」 「装死对于躲过一些蠢蛋很有用,听说食人魔的迟钝反应让他们常会错过隐藏在环境中静止的细节,不过也有人在躲藏的时候被毒蛇咬伤而死,这之间的拿捏往往让人很为难。」 亚利恩决定暂不去想这些不太有营养的忠告,把精神用在仔细整理行囊,擦拭那些闪着深沉异样光芒的古物、典籍。 彷彿在一瞬之间,他曾在那古铜镜之中看到了一些异象,关于古龙吐炎让小农村陷入破灭而绝望的火海,关于黑暗洞穴中闪烁着异样光芒的厚实金块。 他打开桌下那雕饰精美的储物盒,里头盛装着他这些年来精挑细选陆续珍藏的宝物,包括一封沾染陈年血渍的信件、已经停止走动的符文怀錶、绘製着藏宝地点的几张羊皮图卷、有着神祕来歷的诡异小雕像,一些古代的钱币等。 在一一翻看擦拭之后,亚利恩心满意足地翻开了一张边缘泛黄略有破损的大地图,手持放大镜细细的端睨着天亮之后的出发方向。 踏上荒原 真的上路的那天早上是个阴天,清风徐徐吹的他心情也格外轻松,远方只是无尽的灰濛濛,而回首环视四周则尽是贫瘠的土地、破烂失修的房屋与虚弱呆滞的村民,亚利恩很高兴他终于要离开这里所代表的、縈绕不去的苦闷与乏味。 景色比他想像的来着变化缓慢,当风渐弱,闷住的空气让他身上的亚麻短衫逐渐被自己的汗水所浸濡,直到阳光从云层中漫出来,已经是橘红色的晚霞时分。 他率性的席地而坐,从大背包中拿出一片酸奶酪、两块麵包,配着微辣的淡麦酒就这么吃起来,边吃边看着自觉壮丽的晚霞,他感觉自己似乎长久以来都没有这么快慰过,等吃完的时候天色几已全黑,他为此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会,才点亮了油灯,从而继续在黑暗中前行。 直到亚利恩被盘根错节的树根绊倒时,他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株幽森巨大的枯树下,这时他才露出了一种满足的疲累,花了番功夫在树下升起一小撮营火,就着毯子睡了。 隔天一早,他觉得全身非常湿冷,甚至呛了一口水而睁开双眼,发现下起不大不小的雨把他和他的家当淋的湿透。 他甚至觉得呼吸都有点不舒服,在他疲惫不堪的整好行囊后,挺着风寒的不适继续在雨中前行,泥土的味道在空气中变得十分浓厚,亚利恩为了预防感冒喝了几口烈火酒,因而被呛的头晕脑胀。 在下午雨停了之后,他把包裹全身湿透的披风解下收进背包,持续独行在荒野中,偶尔会见到野兔从杂草中跑过,又有时会看到远方有雄鹿看着他,然后跑开消失在旷野中。 在这样过了几天之后,他觉得携带的乾粮日渐乏味,身体也感到虚弱无力,四周的景色不再让人感到心旷神怡,甚至有些孤单气味,亚利恩开始探寻附近有无人家,纵使是讲讲话也好,跟乡野村夫之间纯朴的拜访互动,也一直是他想做的事。 终于看到在原野的一端,似乎有台载着些许货物的推拉车倒放着,两个只穿着粗布衣打扮的庄稼汉,正站在那里交谈的样子,亚利恩感到非常期待的小跑步过去,直到他走近时,那两个傢伙才发现他似的转过头看了一下,但嘴上倒还是继续着他们的交谈,没继续注意他。 其中一人又高又胖,下顎满满的杂乱蓬松鬍鬚,一双手臂一样布满了浓密捲曲的暗红色体毛,两隻小眼被脸上的肥肉挤压着。 另一人较为瘦削,下巴尖端留着绑成一束的长鬍鬚,尾部还略微分岔,头已经秃到从正面看只有两耳上有毛发,并且参杂着一些灰发,眉毛也只剩一边,没眉毛的那边眼珠呈现暗红色并且没有瞳孔存在,整条左臂上刺了一些简约的符文图腾,亚利恩认出那是古代盲蛇神的魔法符号,他们看起来都十分贫穷。 「……听说马斑土匪最近出现在附近晃荡呢,他们为什么要来这个猪屎烂地方呢?」那瘦子说。 「大概是他们知道这里还有些像我们一样,苦苦在地狱门口挣扎着想回到人间的傢伙,打算送我们上路吧。」 「听起来你还蛮看得开的,是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吗你。」 「就剩把茅草叉,我如果遇上他们就乾脆加入他们好了。」 「你想得可美,他们为啥要接纳像你这样的胖子,你会什么。」 「那他们又会什么,我看他们也不过就是群颠沛流离的亡命之徒。」 瘦子将手上拿着的细长黄铜烟管,提上嘴深深抽了一口,吐气时不住咳嗽着。 「午安啊!二位先生,你们住附近吗?」亚利恩问。 「干你什么事?」那瘦子咳嗽停住才转过头来吊着眼回应。 「啊,没有我只是……」亚利恩没预料到对方会这样回应,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我们跟你开玩笑的。」那胖子一手臂勾上亚利恩的脖子,使劲的往自己身上拖拉,冽嘴而笑的他露出又黄又臭一嘴烂牙,而且缺了门牙。 但那瘦子还是一脸敌意的上下扫视亚利恩,细细地打量他的行头似的。 「你身上有吃的吗?」瘦子问。 亚利恩试图挣脱那胖子圈着他的臂膀,但那胖子的力气实在很大,使他的行为看起来徒劳无功且十分狼狈。 「我也许有一点吧,不过那是我接下来几天的份。」 「谁问你这个了。」瘦子也伸出双臂往他背包上探去,丝毫没有什么客气的感觉。 「放开我!」亚利恩从腰际抽出匕首,划出一道血光,胖子一痛下意识的缩手,连瘦子也被吓了一跳往后琅蹌两步跌坐在地。 亚利恩稍微往后几步,手中匕首稍稍颤抖的握着,他一时甚至想不起来,上次用它伤人是什么时候。 「我们都冷静点,好吗?」亚利恩的眼神不住扫视两人,他发现胖子的右上臂内侧正不住的流着血,他收起了笑脸,转变成一张阴沉怒瞪的面孔。 而瘦子也站起来,开始往胖子之于亚利恩的相对位置缓缓绕圈,预备形成夹击的态势。 「你这个臭酸蛋,我们对你那么好,你竟然想杀我们!」胖子非常愤怒的咆哮着,口水从他骯脏的嘴里流洩出来。 瘦子开始结手印,对着亚利恩缓缓念咒,亚利恩趁此时朝两人胡乱挥舞了几下匕首,就寻一空隙加速奔跑逃开,胖子跟瘦子见状在后面兇恶的追赶。 「你跑什么跑,孬种!」 「给我停住,你这个杂碎,伤了人还想跑!」 叫嚣此起彼落,亚利恩做梦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 他不断的奔跑、向前大步的奔跑,一步一脚印的用力奔跑,直到他觉得应该够久了,回头一看,发现那两个傢伙竟然也安静的停止叫嚣持续向他狂奔,距离近到着时吓了他一跳! 他再次全力向前衝刺,直到他感到再也不能以这种速度跑下去了,再回头发现胖子已经远远的被甩掉,只剩瘦子离他大约十步之遥,他决定回过身、停下来深深的喘着大气,并且注视着一样上气不接下气朝他跑来的瘦子。 两人大约剩五步之遥的时候,瘦子也停了下来。 那瘦子满脸丑陋的痘子在涨红的脸皮上显得分外明显,他一脸虚弱的盯着亚利恩,不住的喘着大气,并回头看了看已经被甩得好远好远的胖子。 「别再跑了……我们已经好久没东西吃了……可以分我们一点吃的吗?拜託……」 瘦子连讲话的声音都显得沙哑吃力,亚利恩边擦汗边想了想,便从背上把背包拿下打开,从中挑了一会,掏出一粒马铃薯。 「只有这样了,不嫌弃的话就……一起用吧。」 在一阵怪异的气氛中,他们缓缓席地而坐,亚利恩用匕首把马铃薯简单的削了皮,切成三块,把两块给了瘦子,一块自己缓慢的吃着;而瘦子带着一脸狐疑与惊恐,再三的注视着亚利恩,但嘴里也不停的拿着马铃薯用力啃着。 附近仍是一片荒芜,他们已经远离泥土路,置身在微有起伏、坑坑疤疤的贫瘠土地上,碎石跟砂砾遍布在四周。 「我以前曾是个製皮匠,在大战毁了这一带之前,后来干过不少杂工,直到所有人陆续搬走,这里只剩一些老弱跟土匪、怪物……这马铃薯不错吃。」 这瘦子边吃边讲起自己的事,并对着亚利恩露出缺牙的笑容。 胖子缓慢、呼吸浊重的慢慢走了过来,左手上臂的伤口流血已蔓延到前臂与手掌,乾湿交错的暗红色线条,直至他左手中指指尖端不住的往下滴落。 「你有一天,也会被这块土地吞噬。」胖子沮丧的看着亚利恩说,瘦子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递给他另一块马铃薯。 「他请的,你就别气了吧,至少我们还留着你肚皮上那层脏肉没切下来吃了。」 胖子双腿一摊,半卧半躺的拿起马铃薯端详着,彷彿在研究这块食物有没有值得自己流了那些血,正当他张口准备吃下的同时,一阵划破空气的咻咻声锐利的传进三人的耳里。 啵的一声,一支带着蓝绿色花纹尾羽的长箭,就这么射穿胖子即将入口的马铃薯,也穿进了他张大欲咬的丑陋口中,他的后颈微微渗出箭尖与鲜血,这箭射得十分冷血,犀利带劲。 在这么阴鬱闷热的天气中,亚利恩反而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徘徊在鼻腔的冰凉感受,同时夹杂了一些些温热的小点,这才发现脸上沾了几点胖子口腔喷出的血液。 在此同时,瘦子发狂似的大喊「马斑土匪来啦!」,他看着亚利恩身后露出深切了恐惧神情,随即拔腿狂奔。 时间流逝彷彿突然放慢似的……亚利恩看着他夸张的反应,不是很确定的缓缓回头发现……远方尘土微微扬起,三、四匹蜥龙骑士似乎正往这里奔驰而来……在这片刻时间又切回了正常的流逝速度,他火速起身朝不同于瘦子的另个方向奔逃。 亚利恩决定朝向眼前那片瘠林狂奔,并在心中咒念荒野女神保佑,耳边蜥龙的奔跑声与牠们呼气的声音慢慢清晰。 首先,那些割破空气的声音此起彼落,接着箭矢锥头接连没入在他脚边土中,越来越近,直到最后一支从他脸颊旁无情划过,从亚利恩的脖子、右耳垂与右颊留下了热辣辣的疼痛感受。 不知道是紧张、抑或是荒野女神的安排,紧张的亚利恩竟然一步踩到了一块尖锐突起的石块,他左脚一扭,整个人竟就要往前跌倒,当他面朝那些碎石砂砾掉下的同时,他闻到一股死亡的气味。 睡不着的士兵 4 士兵无法入睡,他就是没有办法。 昆士达仰躺着面向璀璨的夜空,却没有在看它,也许人们热衷看着自然景物,沉淀自己内心的千丝万缕,但他遗失的记忆却只给他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凭藉着本能反应的动物一样,拥有的只是对于血液、火焰、钢铁、恐惧、死亡或杀意气味的熟悉,熟悉到无需任何其他字汇或情绪来陪伴这些东西。 昆士达看着熟睡中的亚利恩,感受到他正和恐惧与苦痛的梦靨苦苦挣扎抵抗。 人都需要这样吧,昆士达想起过往在各地野战场的时光,不知看过多少飢饿、肢体残缺、缺乏乾净水源与睡眠、染病或伤口发炎而在死前镇日哀嚎的人们,有些人叫他们战士,但昆士达自己觉得,所谓战士──也许就是群比其他人离地狱更近的可悲畜牲。 而一旁的山多?列尔达,正毫无所谓的倚靠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自己,他知道山多并没有将心思甩盪到多遥远的地方,这个人全身散发一种腐败的气味,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很久。 昆士达认识一个活超过一百五十年的活死人,那人常常谈论他的生前,至于不死后的岁月,对他来说就是无止尽的流水帐。 偶尔那活死人会谈到令他怀念的一些食物、一些拥有丰富人生的男女老少,他为他们精緻而深邃的人生经歷深深着迷,虽然当他把他们吃下去的时候,那些事情也就会因此嘎然而止。 那是一个颓废破灭的小镇,活死人就在一间半倾倒的教堂中,静静的埋伏在黑暗里,等待无知的猎物上门,直到士兵来到,那活死人彷彿意识到什么似的,深深的鞠躬,表现他古典的风度。 他们就像多年不见的老友般,花了将近整个下午促膝长谈,交换了许多古典礼仪、一些失传魔法学派的传统教义、可怜的故事,直到彼此都没了遗憾,心满意足的为彼此命运的相逢,尽全力下了註脚。 士兵必须为推翻自己成为对方食物的命运奋力一搏,活死人也必须为了本能的存活全力以赴,互不亏欠的生死相搏,最终士兵提着活死人的头颅,烧进了滚滚黑烟当中。 本能有时候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尤其当你误解或是忽视了它,昆士达他很明白这一点。 5 面部着地时,亚利恩感受到砂土窜进了他的鼻子与口中,混杂着一点血腥味,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支羽箭就从他头顶射过,似乎因为这意外的跌倒逃过一劫,他不敢多想,狼狈的边爬边跑,一路逃离。 亚利恩跑进了附近溪畔中的芦苇丛中躲藏,屏住呼吸藏匿在冰凉的溪水中,大概有几条肥鱼跟草虾受到打搅,从他身上窜来窜去,甚至咬了他几口,可是他不敢乱动,只微微用手拨开这些玩意。 没多久,他看到共有六骑的马斑土匪出现在溪畔不远处,他们半裸的上身刺着绚丽的鸟妖图腾,只着一件单肩式烂兽皮。 这些人四处张望,不时用不甚清楚的土语暗号交谈,他们盘桓探查的远比亚利恩想像来的久,似乎很确定他依然还在四周似的,期间有三骑另外去搜索其他人了,也许那瘦子已经遭遇不幸也说不定。 直到亚利恩的皮肤都已泡烂破皮,才逐渐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其中也有几次他们彷彿已经走远,却在亚利恩打算离开芦苇丛时又突然从另一头出现,这差点没让他心脏跳出来,这群人邪恶的意念,让亚利恩对这片土地的其他生命感到一种深层的悲哀。 就在他十分确定他们的远离,才终于缓慢拖着虚弱沉重的身子爬上岸边,整理起跟他一起泡在水中的背包,发现纸捲跟食物都被水浸湿有着程度不一的腐烂。 他花了点时间喝了一些水跟几口烈火酒,突然他感受到颈部一阵促不及防的剧痛袭来,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天色骤变,亚利恩下意识的去抚摸身体的痛处,却在摸到脖子之前,彷彿摸到了一颗什么怪东西。 他仔细睁眼一开,凭藉着微弱的火光照映,那似乎是……山多?列尔达的头,正睁大了他充满兽性慾望的双眼,狠狠的咬着他的颈部。 6 亚利恩惊吓之馀用全力将山多的头颅从他的脖颈扯开,因此他感受到一阵撕扯的剧痛,山多狠狠的从他脖颈咬下了一块多汁的皮肉弹开,亚利恩也一手按压着伤处火速弹起,另隻手下意识的揣着腰间找寻匕首抽出,山多则趴伏在地上,露出獠牙对亚利恩发出一阵低沉的嘶吼。 亚利恩抽出匕首,对着山多在空中挥舞,口中唸唸有词。 「斑撒?多?撒奇里?恩?多撒姆」 这些奇妙的词汇组成的音节,让匕首刃身上的古老符文发出不断向上消散的淡蓝色光芒,刃尖挥舞过的地方拖曳出丝线状的淡蓝色光芒,不断的从刃尖甩出的蓝光丝线飘浮在空中,形成一个精緻的形状。 山多对眼前正在发生的景象感到困惑与意外,只见那个精緻的蓝光丝线团突然灵光一闪,一旁原已成馀烬的柴火,突然超级兴旺的从中喷出巨大火焰与无数火星火花,如同一道气旋般被正在凝聚的蓝光丝线团吸扯,两者合而为一凝聚成一颗小火球向山多疾驰而去。 空气中不断出现烤火劈啪声响与焦味,他还来不及反应火球就正面炸裂他的脸庞,迸发出激烈声响与四散火花。 此时昆士达正从黑暗处小解回来,看到营火处两人的状态与突然兴旺又四散的火光,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但令他意外的是亚利恩竟然懂得奥迦秘术,这种魔法很早以前就从正统的传承中失落了,偶尔会有几个荒野法师从古代遗跡的残壁、破片中鑽研而习得,他们与这种古代魔法同样都充满危险狂放的气味。 山多闻到浓烈腐败与焦灼混合的气味灌满自己死寂的鼻腔,他蜷曲着四肢仰卧在地,像隻四脚朝天的青蛙,勉强的翻身起来,发现身上还有一些正在燃烧的衣物纤维。 他狼狈的持续在地上打滚试图扑灭火焰,因为恐惧而发出夹杂愤怒的哀嚎,这时昆士达走进他的视线,就站定在他与亚利恩之间。 「你该离开了。」昆士达平静的对他说,手中握着的长剑简单的抽出一截,让剑身的寒光在月色折射下流露出它所代表的冷酷。 山多扑灭了火焰,他狼狈的起身,恶狠狠的露出獠牙对着两人低声嘶吼,昆士达不为所动的平静以对。 在一阵僵持后,山多缓慢的后退,拿起了他油亮晶美的鲁特琴背上,接着退到蜥龙处解下韁绳骑上,接连驱策了几个荒忙歪斜的左右跳跃,就此隐遁在黑暗的荒野中。 亚利恩将手从患部微微拿开检视手掌,发现满手尽是黑色黏稠的冒泡血液,昆士达转过身来收剑入鞘,走近检视亚利恩的伤口。 「手拿开我帮你看看。」 亚利恩惊惧未定的给昆士达检视伤口,昆士达毫不客气的伸了手指去拨掉黏在上面的泥土与乾草,拉扯刺激下的疼痛让亚利恩叫了一下,反射性的伸出手想去拨掉昆士达的手,却反而被他另一手抓住手腕。 「不要紧张。」 在昆士达手指略显粗鲁的翻弄伤口几下之后,他放掉抓着亚利恩的手。 「这动脉上的伤口已奇蹟似已经开始癒合,血也止住了,不过伤口长相有点怪,但现在担心这个也没用,离天亮还有一阵子,省点力气坐下休息吧。」 「他还会再回来吗?」 「他会在附近盘桓一阵子,但只要我醒着,他就不会再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 「经验,你要睡就多少睡一下没关係。」 「如果我们趁现在离开这里呢?」 「别傻了,在没有光的夜晚里我们是瞎子,是被他狩猎的猎物。」 亚利恩没在多说话,他扶着脖子躺了下来,却无法入睡,昆士达坐在火堆前,静默的看着微小的营火,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就这样一直到了天色渐白。 亚利恩摊开地图研究,昆士达用一块土石在上面划了几条路线,大略解说其中的优缺利弊,最后他们选择了一条可以赶在下个夜晚降临前,抵达附近修道院的路线,也许在那里可以寻求一些补给与医疗方面的协助。 一路上,昆士达没再主动说些什么,偶尔有几个骑着蜥龙的骑士快速经过他们身边,这都让亚利恩吓起一身冷汗,昆士达却毫不在意。 「在白天的泥土路上大致是安全的,土匪通常是窝聚在峡谷或远离道路的荒野上。」 「昆士达你的目的地是哪里呢?我好像都还没问过你。」 「我只想找个地方混饭吃,也许是某个缺乏真正警卫的城镇,也许是某支为钱打仗的佣兵队。」 「你打过很多场仗吗?」 「就我记忆所及,大概不少,尤其败仗我打得很多,我曾在海的另一端做了三年多的奴隶,只是因为一场该死的败仗。」 「哇……那你后来是怎么脱离奴隶身分的呢?」 「奴隶主被一队强盗杀死了,我趁乱躲到海军的船舱内,跟一些牲畜一起回来,牠们让我在那段时间吃得不错。」 他们就此安静了一阵子,直到士兵从路上的痕跡发现了些什么,一开始蹲下来细细研究,之后甚至就趴了下来,拨弄着地上动物的脚印痕跡。 「是野生蜥龙,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所以……?」 「我们去逮个一隻,可以节省不少时间跟体力,必要时牠还能换到不少钱或肉。」 「我们要为此远离道路?你不是说……强盗们会窝聚在远离道路的地方?」 「如果有野生蜥龙的话,代表那里没有其他人。」 说完士兵就已经偏离道路,展开他的追跡之旅。 「啊……我是觉得,也许我们可以再考虑一下……」亚利恩站在原地还打算继续讨论,却发现士兵越走越远。 蜥龙、修道院 7 从开始追捕野生蜥龙,已经过了半天。 期间他们从贫瘠地走入更为荒凉的石谷,在其中不断翻越。 「这里真的会有蜥龙吗?我是说,似乎连枯草都没有呢。」 「蜥龙是杂食性动物,牠们特别喜欢利用牠们柔韧的长舌……去吸吃岩缝中的灰虫。」 纵使话是这样说,但他们还是一无所获,直到…… 「有点动静。」 士兵从半响以前,就开始时不时会趴在地上一耳紧贴着地面聆听,这差不多是第三次。 亚利恩不知该做何反应,就呆立着等待昆士达下一步的变化。 昆士达突然站起身,跑向前方天然的岩壁高台断层截面,卧倒后贴着岩块向下方看。 昆士达突然敏捷的举措让亚利恩感到有些意外,快步的走到士兵身旁一起卧倒观看。 在他们视线所及,发现了一头绿紫色皮纹的蜥龙,约莫距离他们两百码远,正在东张西望的缓步前进,亚利恩感到亢奋,但士兵甚么都没说,没任何动作,甚至连表情都没变化,只是持续的注视眼前的变化。 直到那蜥龙走到一岩块旁,开始歪头注视着岩块好像在研究甚么似的,士兵才微微的举起手,示意亚利恩安静的待在原地。 接着他爬起身,用蹲姿缓缓的离开了高台,亚利恩发现士兵并没有向蜥龙笔直的前进,似乎打算绕个半圆缓缓的接近。 当士兵消失在岩堆中这段时间,蜥龙突然结束了研究,开始针对岩块的裂缝猛烈的吸吮,并因此不断的左右甩动头部。 过没多久,牠引颈向后一扯,一条灰白的玩意被牠的嘴巴从岩缝拉出。 亚利恩这才看到所谓灰虫的长相,大约两呎长、三根手指粗,全身灰白色像是纤维似的,但尾端有一团像葡萄的暗红色组织,可能是牠的脏器吧,亚利恩心想。 蜥龙开始吞吃灰虫,毫不介意牠激烈的甩动。 亚利恩突然感觉到自己就像是这荒芜剧场的唯一观眾,整个地方安静的上演这有些残酷的生态,顿时他对这灰虫的命运感到有些不捨,举目所及,牠完全没有任何外力的援助…… 正当亚利恩沉溺在这个想法的同时,他发现士兵已经悄悄出现在他的视线内,距离蜥龙大约不到一百呎了,他依然维持着蹲姿,手里拿着一条拖曳在地上的麻绳套索,非常轻巧的前进着。 两者相距大约推进至八十、七十呎时,灰虫不再挣扎,似乎已失去生命,而蜥龙趴着享受食物,狠狠的扭头撕咬,拉下一截灰虫躯体的同时,扭动幅度之大让牠恰巧转头看到了正在朝牠低伏前进的士兵。 士兵顿时完全停住动作,只是凝视着蜥龙,而蜥龙也看着他,边咀嚼着嘴里的那截灰虫,就这样对峙了二、三秒,蜥龙突然弹跳起来向后狂奔,几乎是同一时间士兵也弹起身向蜥龙飞奔,并将手中的绳圈甩到空中转圈。 亚利恩看到绳圈凌空甩出的同时,蜥龙机警的变换了奔跑的方向,巧妙的躲开了这圈套,昆士达契而不捨持续狂奔,但距离已逐渐被拉开,甩出第二次绳圈时已是徒劳。 眼看着蜥龙z字形逃脱,昆士达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的拔剑出鞘,反手一握做投掷状,用尽全力地将剑扔射出去,这柄剑笔直的飞出,不偏不倚的射中了蜥龙的背脊,只听见一声低频惨嚎,在旷野石谷中不断折射回盪。 蜥龙还是试图要逃脱,但背脊上插着的剑让牠跛行几步后就不支倒地,士兵小跑步到蜥龙身边,一脚踩住牠的脖子细细观察造成的伤势。 当亚利恩跑下平台到昆士达身旁的时候,昆士达已将剑抽出,正用他破烂的披风擦拭着血渍,而蜥龙只躺在那儿,不断喷吐出夹杂不规律喘息的低鸣。 「牠是不是快死了?」 「应该是吧,割一些肉跟皮下来,可以换一点钱。」 「我以为我们是来找坐骑的。」 「原本是,但你也看到我失手了,那我们就得学会接受最新的状况。」 亚利恩感到一阵虚弱,可能是因为追踪蜥龙花了不少时间跟力气,最后依然没有得到坐骑让腿脚的痠痛可以得到解脱的心理状态所致。 「当然也可以留牠在这里,牠背脊断了无法再行走,我们离开后自然会有其他生物把牠吃掉,如果这样让你感觉比较好的话。」 亚利恩看看不远处剩下半截的灰虫尸体,牠那团脏器不确定刚刚是被谁踩到,现在已经是一团浆糊似的黏在地上。 「不管怎么样我想我感觉都好不起来了,你忙你的吧,我想休息一下。」 亚利恩摊坐在地,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些乾果,胡乱的塞进嘴里咀嚼吞下,只想藉此让身体能快速补充一点活力,他下意识的边摸着颈部的伤口,那里黏稠、搔痒以及莫名的灼热。 昆士达没有多作考虑,他从腰间古朴的皮套抽出锯齿刃的宽短刀,蹲下一刀切开了蜥龙的喉咙,只听到蜥龙发出一个闷声,伴随着牠在地上剧烈的挣扎抖动,墨绿色的血液也因此喷得到处都是,但是昆士达也没有因此将动作慢下来。 没多久,满身脏血的昆士达深深吐了口气,把割下来的皮跟肉用披风包裹起来斜背着,他走到亚利恩身旁,要了马铃薯跟淡麦酒来吃。 等到他们用餐完毕,亚利恩发现他行囊里的食物,只剩下两块麵包跟最后一把乾果,饮料也只剩烈火酒。 「离天黑时间所剩不多,我们最好赶快动身。」昆士达看了看天色如此说,亚利恩从地图中确认了当下彼此的位置之后,他们就起身赶往修道院。 在天黑以前,他们在路上发现了一隻羽翼丰润的春鸡,这次昆士达一击即中,宽短刃准确地射中春鸡,亚利恩十分惊讶于昆士达投掷的精准度。 「这隻鸡跟蜥龙的肉,足够我们再吃上几天。」昆士达看着亚利恩说,彷彿知道他担心什么似的。 很快天就黑了,亚利恩点亮了油灯在黑夜中行走,昨晚的伤口伴随着睡眠不足让他感到特别疲倦。 「我不是很确定我们走在正确的方向上。」亚利恩边说边看着昆士达,想从他的眼中找寻一些确定的感受。 「从月亮位置和星象来说,我们刚才的确绕了点远路,但现在应该已经在正确的方向上了。」昆士达头也没抬的说着,他总是这么默然坚定的望向前方。 「这些是战场教会你的吗?那些关于月亮和星象的事。」 「大概吧……但更像是直觉,也许我从军前是个牧羊人或猎人,可是我实在记不得了,也不愿浪费力气去回想。」 「我在担任缮写员的时候也花过时间研究星象,在天气特别好的夜晚甚至可以看出十五种星座,但从离开春雨丘陵……这一切就好像糊掉了似的,很难再搞清楚身在何方。」 昆士达没有接话,两人就这么继续默默在黑夜中前行,偶尔可以听见远方的狼嚎,亚利恩?巴克却没有特别感受,也许是终于累到不再对那些自然生态反应过度了。 亚利恩的双腿、脚掌都肿热发烫,证明了它们很久没持续走过那么长远的路途,背包的肩带也一直摩擦着双肩,痠痛的感受益发明显。 他不只一次的去调整肩带位置,直到整个肩颈都痠痛难耐,几次想出声询问昆士达是否就地休息,昆士达却老早走在他前面十来步的位置持续埋头前行,亚利恩只好再努力跟上。 「到了。」亚利恩早已因为全身痠痛而变形的姿势,听到这样的一句话,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桿。 他终于跟上停下脚步的昆士达,缓缓提高油灯的位置望去,的确发现前方就是个修道院,一个荒凉、破烂的修道院。 8 这里看起来荒废已久,杂草、青苔与绣蚀,层层叠叠的包覆在修道院的金属栅栏与主建筑上,窗子破的比没破的地方多,大约有将近一半的窗口额外加钉了木条,而那些木条又大多都腐朽生苔了。 「这门好像……锁住了?」当他们走近金属栅门时,亚利恩持灯确认了门口,有数条粗细不一的金属鍊条层层缠绕住门口,上面加掛的锁扣住了链条与铁门,都呈现很严重的锈蚀状况。 昆士达用力推了推栅门,再拉扯了几下链条,锈蚀的栅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彷彿也因此剥落了一些碎屑,但门依旧卡死无法开啟。 「也许里面有人?叫叫看吧。」亚利恩这么说并非全无道理,在二楼的破窗深处,好像有着若隐若现的火光透出。 「有人在吗!」亚利恩大声的喊叫几声后,身后树林中的夜鹰鳩群受到惊动大量飞出到夜空中,一时间拍翅声响此起彼落,伴随着亚利恩的喊声回盪在夜里。 但修道院深处依然寂静。 「站旁边一点。」昆士达再度抽出了长剑,那逼人的寒光在月色照映下有增无减,他没多想就对着锁头一阵猛砍,金属交击声震天价响,凌厉的衝击散射了不少零星火花,让人耳膜都感到不舒服。 与不绝于耳的打铁声响相较,修道院内的寂静让人感到毫无生气,也不愿往下再作推想。 终于,在一连串让人感到有点不寒而慄的疯狂砍击后,诡异的噹了一声,只见长剑的前半截往空中弹射而出,几个轻盈的旋转后掉落在一旁的泥地上。 亚利恩与昆士达注视着断掉的长剑,昆士达淬了口口水,缓缓的走去捡起断刃看了一下,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剑刃太薄,无法砍断锁链。」 「我看出来了。」亚利恩边说边从腰际掏出奥迦符文短匕,他将匕尖对着链条横竖挥动,口中唸唸有词。 「斑撒?强?卡撒里」随着咒语的吟诵,匕尖开始拋出的淡蓝色细线光芒留置在空中慢慢张开下坠,直到包覆到链条上时,这些魔法细线突然破碎消散于无形。 亚利恩看到锁链在魔法细线破碎后,发出深红色的光芒,并且散发一些些的烟丝飘散至空中。 「这锁链被施了魔法,用一般的武器将难以击破。」他从背包里摸出放大镜,开始就着放在地面的油灯光芒,细细的研究锁链构造。 「锁链应该是半世纪前的產物……上头有当年着名冶金工坊──鳞铁的标志。」鱼鳞图纹衬底,斜摆的锤子图案在其中,这标志经过五十年磨损,依旧清晰可见。 亚利恩在锁头上抚摸检查,摸到一个奇妙的凹槽,他蹲下来仔细观察,发现那是个钱币形状的凹槽,里面刻有细緻的图文,他细细的摸过纹路后彷彿想起甚么,旋即从背包拿出他精美的储物盒打开。 「嗯?」昆士达对亚利恩的举措感到好奇地走了过来,发现他正从一些物件中拿出一枚古代钱币。 「这是尔斯国的遗物,三年前从一个冒险者手上购得的,我们来看看这是否……」他边说边将钱币放上那个凹槽,出乎意料这玩意跟那个凹槽完全不吻合。 「咦?」亚利恩感到一阵耻意上心头,他开始旋转钱币角度、使劲用力、用各种方式想把钱币磨进那个凹槽,但钱币本身实在大了点。 「这两个东西不吻合吧。」昆士达平稳的指出他们都看出来的事实。 「嗯……我想……这真是遗憾。」亚利恩不死心的将钱币拿起来,用放大镜细细端倪它与凹槽的形状、纹路。 于此同时,昆士达已经收拾好心情,开始尝试爬过这些锈蚀的铁栅栏,亚利恩还没研究完,昆士达已经翻到了墙的另一面。 「之后再慢慢研究吧,油灯先递过来。」 借宿 9 在狼狈的翻进来之后,他们推开了修道院已经松脱的大门门板,提着油灯在寂静颓败的院内探索着。 「不知道为甚么,这里让我感觉很平静。」昆士达走在前头说,但他的双眼还是持续注视着黑暗深处。 「可能是气味的关係,空气中有种……清新淡雅的精油香气。」亚利恩首先察觉了这气味。 「这地方有这气味,要嘛就是里面长满了香草,要嘛就是还有人住在这里。」 「你比较喜欢哪种情况?」亚利恩东张西望的期望发现人踪,但举目四望依然都是寂静与黑暗,昆士达并没有对这句话做回应。 他们转过一个门廊,来到一个小中庭,里头有个早已没水的喷水池,用一个遮着脸的裸身男子雕像做装饰,雕像的姿势有些诡异的邪气。 亚利恩仍在小喷水池留连研究,昆士达提灯走到中庭的另一端,发现一个半开放式的厨房,厨檯上有几块发臭的生硬乾肉,上头还有几隻黑色昆虫正在吃着,光源靠近时牠们发出一些振翅嗡嗡声四散逃逸。 昆士达打开橱柜,发现里面放着几块发霉起司、半条硬麵包、一片木瓜派、半罐盐以及一罐果酱,他尝了一下发现是李子酱,他决定将这些食物拿出来,走回月光下的小中庭。 「那些是……?」 「食物,我们可以在这里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了。」 他们拆了四周的一些木板条,在男子雕像前生了个小营火,昆士达将白天弄来的蜥龙肉先都一一烤熟,配上刚找到的盐,亚利恩很意外蜥龙的肉如此紧实有口感,两人一口气吃了三分之一,躺在中庭草地上打饱嗝。 「你探索过荒野里的野兽巢穴吗?亚利恩。」 「呃,我读过,实际上我就是看到听到很多这样的故事,让我想亲身体验看看。」 「以前战败的时候,我曾经为了躲避敌人对逃兵的追捕,而躲在洞穴里将近一个月。」 「喔?洞穴里的生活怎么样,舒服吗?」 「称不上,那里面住着个独眼荒野法师,她养了几头猎犬,兇的很,腥羶味也很重。」 「那你怎么跟他们打交道,帮她做事换取保护?」 「我那时伤得很重……我记得她把我五花大绑放在她的祭坛上,点燃五、六根不知道是用那种动物油脂做成的黑色蜡烛,彻夜的作法……」 「然后?」亚利恩觉得昆士达讲的很出神,使他分外对接下来的事情感到期待。 「我的伤口不断在渗血,惹来那些猎犬不时的撕咬……有时候,人总是难以想像,自己可以遇到多悲惨绝望的事情……」 昆士达停住了,像是在思考,亚利恩感觉到这个沉默当中隐含的伤痛和不舒服,等过了一阵子,他决定再开口冲淡这个氛围。 「总之那都过去了不是?看你现在好手好脚的,就知道后来还是化险为夷了是吧?」 「……就像是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梦饜,有时候并不是事情有在继续下去,就代表它是好的……」 昆士达边说边脱下陈旧的皮甲,底下是件沾染陈年血渍的灰旧衬衣,他静静的枕在自己脱下的皮甲上,默默出神。 亚利恩觉得最好不要再打搅昆士达,他决定拿起油灯在修道院里晃晃。 他找到了往二楼的木梯,阶梯本身有些腐朽,踏上去时会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声响,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昨晚的乐手山多,他是否还在追踪着我们呢?抑或者他早就去寻找其他的猎物了? 亚利恩决定暂时挥别这个纠缠的思绪,继续专注在二楼的探索,他发现这修道院应该是地上三层的建筑,从二楼的廊道可以很适切的俯瞰一楼的礼拜堂,他发现礼拜堂里的神像──荒野女神像的头部已经断裂遗失了。 这不算太希罕的事情,因为石匠们在城镇製造的人像,也经常因为颈部石材的天然空隙而破损。 正当亚利恩睹物寻思时,油灯突然熄灭了。 他蹲下检查时,脸庞却感觉到一丝气息的喷吐和光源,朝气息喷吐处一看,一个高大的傢伙也正蹲着,瞪大眼没说话看着他。 如此突然近距离的接触让亚利恩吓到叫出一声,跟着往后踉蹌了半步,亚利恩赶快站起,那人跟着站起,这才发现他穿着一整套的修女套头服饰。 10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修道院里?」 「我……只是路过,以为没人,想进来借宿一晚。」 眼前人足足高出亚利恩半个头,面容男女难辨,但声音是十分古怪的男声,却穿着修女的服饰。 「你一个人来吗?」他一脸质疑的看着亚利恩。 「我……跟朋友一起,他在楼下,你是这里的……?」 「院长,你朋友在楼下?我们去找他吧。」他的脸上无法解读出任何态度或意图,亚利恩因此感到有些不适,也不好再推辞甚么,这时突然发现院长拿着简单的烛台,也许当初在外头看见的火光就是这个。 一路上他们没再多说话,两人就着烛光走回小中庭时,昆士达依旧躺在地上看着星空发呆,只转动了眼神去确认了陌生人。 「昆士达,这是院长。」亚利恩有些不自在的说。 「嗯,所以这地方还有人。」昆士达坐起身,边打量院长边说。 「你朋友说你们是来借宿的,基本上,只要不打搅到我们日常的生活作息,我并不会太介意。」 院长眼神垂垂的看着昆士达说。 「日常作息……好的。」亚利恩看了看周遭荒废的样子,不以为然的说。 「我请老肯特带你们去睡床上吧。」修道院长瞄了瞄已剩馀烬的营火堆,往旁边黑暗处看了一下,有个猥琐的身影从黑暗中驼背走出。 月光下,依稀可见到他是个光头侧边有刺青的黑影精灵,穿着骯脏的灰色麻布衣,亚利恩认出那图腾跟几天前遇见的流浪汉一样,是古代盲蛇神的魔法符号。 「请跟我来,两位。」老精灵声音沙哑,笑声也有些尖锐刺耳,搭配他看起来十分瘦弱的驼背身形,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但昆士达却不怎么介意,他起身拍拍他陈旧皮甲上的脏污,收拾了吃剩的东西。 他似乎从没真的介意过甚么,亚利恩心想,长期生活在战祸、危险与痛苦中,使这个男人不再对任何事情起大反应。 他们在老肯特的带领下,上到第三层阁楼,老精灵掏出一串陈旧的黄铜钥匙打开了木门,里头的精油气味比在一、二楼偶尔闻到的更浓郁许多。 院长稍早将烛台交给老肯特之后就离开了,就着烛光亚利恩发现这是个大通舖,两侧倾斜的天花板有几扇木窗半开着,整体的陈设让他觉得像是某种病房。 「两位好好休息吧,烛台留给你们。」老肯特将烛台放在矮几上,就掩门下楼了。 昆士达找了张床就躺下,过薄的木板床因此发出声响,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无言的看着天花板。 亚利恩在他隔壁床坐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稀疏捲发和鬍鬚,这段日子让他觉得能在室内休息真是太美好舒适的一件事。 当他还在感受全身释放出来的痠痛时,阁楼另一头的床上传来一些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他又吓了一跳,转头看看昆士达依旧不为所动的发着呆,他决定自己走近一点看看这同房室友是何方神圣。 在烛光的照映下,他发现咳嗽声来自一个有着一把大灰鬍的老人,他赤裸着上身,下身盖着一条薄毯子,脸部跟上身的皮肤长了一些脓疮,呼吸中带着浓厚的痰音,双眼半睁半闭的看起来很不舒服。 亚利恩意识到对方并没有要搭理他甚么,于是也安静的折返自己的床铺,这时房门突然打开,发现院长又毫无脚步声的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瓶酒跟两个木杯,安安静静的坐在他们的床旁。 「感谢你提供我们这么舒适的房间,我好久没觉得这么舒适了。」 院长只是笑笑,亚利恩发现他虽然没有鬍鬚,但脸上细看有不少岁月留下的细纹。 「这是我们酿的黄金苹果酒,喝一点可以让你们放松,得到更好的休息。」院长拿着那瓶酒说,绿玻璃瓶内依稀可看出有东西在里面载浮载沉。 「多谢好意,我睡前没有喝酒的习惯。」 「你朋友呢?要不要来一点。」院长看向昆士达,昆士达闻言也转头过来与他相望。 「好啊,麻烦给我来一杯。」昆士达接过杯子,里头的酒汁金黄澄澈,还有一些小苹果块,他闻了闻、浅尝了一口,接着一饮而尽。 「这味道好!」昆士达接连又喝了两杯,院长只是笑笑。 「你很久没能好好睡上一觉了吧,我有些小东西可以帮你。」院长掏出一条怀錶,开始左右摆动它。 亚利恩看过这种催眠手法,他并不是很确定自己是不是想要现在就睡着,但士兵却躺在床上很专注的看着定速摇摆的怀錶,不一会儿他的眼皮就闔上了。 亚利恩眼见院长并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他也不打算让自己被催眠,就只是静静的看着天花板,同房老人依旧维持差不多的频率偶尔咳嗽,不知过了多久,院长吹熄了蜡烛,静静的离开。 在黑暗中,亚利恩从士兵浊重的呼吸声感觉他睡的很熟,但他就是无法完全放松的入睡,他无法判断这院长跟其他人是否可以信赖,就在此时他听到那老人在一阵特别激烈的咳嗽后,突然开口说话。 「你是哪里人啊?年轻人。」 亚利恩沉默了片刻才回话。 「我吗?我之前在春雨丘陵过日子。」 「春雨丘陵?我以前船上有个船员的妈妈也是那里人,我听他提过这地方。」这话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从外头简直看不出来这里有住人。」 「这个……你知道三湾地战争吧?」 「我知道,两年前的事情。」 「那时我就躺在这啦,我太老了……战争后,胜利归乡的士兵们,有一部分人并没有能回到……因为他们离去而凋敝的家乡。」说到这里,老人吐了一口老痰。 「喔?」 「战时,他们的村庄遭受盗匪侵扰,村内的妇孺跑到附近的修道院避难,但是后来就没有人再看过这些去避难的人了……」 「他们失踪了?」 「也许吧……但这些归乡的战士并不知情,直到其中有一人,在返乡途中的深夜里,投宿在修道院里。」 「然后?他找到他们了吗?」亚利恩觉得这故事开始有趣了起来。 「他发现了很恐怖的事情……但同时也发现自己已经中毒而无力逃出,之后许多天,修道院中凄厉的嚎叫声不绝于耳,之后附近的村庄荒废到一个人都不剩,也没人再见过那名投宿的战士。」 「到底是甚么恐怖的事情?这是真的吗?」亚利恩对于这故事感到很困惑,但同时却没再听见老人浊重的呼吸与咳痰声了。 「你还醒着吗?」其实亚利恩是想确认他是否还在,但毫无回音,他因此在黑暗中转头往老人方向看去,却在木窗透进来的稀微星光中,看到老人从床上敏捷的爬起来,并且用一种诡异的姿态快速的朝他前进。 在老人十分靠近时,亚利恩发现他不是老人,他是山多?列尔达! 但这个发现太迟了,在亚利恩还来不及做出防御动作,山多一口就狠狠咬上他的颈部! 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亚利恩从床上弹起,恶狠狠的推开山多,只见自己的颈部血肉连同被推开的山多一起弹到地上,幻化于无形,只留下衣服在原地,房内又瞬间恢復寂静。 亚利恩一手去按住颈部伤口,脓血潺潺的流出,他定睛一看,发现那些好像不是山多的衣服,只是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 他再确认,发现老人跟士兵的呼吸声都十分规律,但背椎的凉意驱使他下床拿出奥迦符文短匕收在腰间,亚利恩先走近两人床边,确认发现士兵与老人真的都在睡梦中,他决定悄悄的摸黑走出阁楼,一探此地的古怪。 梦境监狱 11 他走下楼梯,摆脱那些让自己放松的精油香气,发现走廊上瀰漫着一股深黑色的气息,亚利恩循着那股化不掉的气息脉动前进,他心想这也许就是刚刚梦中邪恶力量的根源。 这股气息在二楼环绕到一楼,他继续悄声的走着,安静的只听到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声,经过每一个转角跟空间前他都十分留意,深怕老肯特或者院长或者甚么就躲在某一个黑暗空间里。 最后黑色气息带他走回到一楼的厨房,他发现这气息在这里简直浓到化不开,而且在厨房破损的墙面空隙中,隐隐约约听到彷彿野兽的低鸣。 这黑色气息带着恶臭与许多蝇虫飞舞缠上亚利恩,他掏出短匕挥舞念咒。 「斑撒?瓜?夸尔希」 短匕瞬间绽放亮蓝色光芒,爬满亚利恩全身找洞鑽的蝇虫瞬间四散破灭,牠们无法接近与亮光所及的圆弧形状,只能在范围外焦躁的拍翅发出刺耳鸣叫。 当黑色气息的虫群回避绽放的蓝光之后,亚利恩发现虫群与黑色气息是从荒废的火炉中流泻而出。 他持匕低身探头进去火炉翻找,意外发现这火炉内除了炉灰与通往屋顶的烟囱通道外,竟然有个向前延伸天然的岩造通道,岩壁长年被炉火燻的炭黑,大约可容一人曲身爬进,深不见底,但似乎是缓步向下延展的。 亚利恩心里明白这就是他朝思暮想多年的冒险契机,这下面肯定有甚么!他果决的爬进火炉内,开始往通道深处匍匐前进。 在短匕蓝光的照明下,除了沾满一身炉灰之外,爬行的还算顺利,但越爬就越闻到一股意外刺鼻的血腥味。 当他从通道爬出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石造的房间内,爬出的洞口是裂开的石墙壁洞,整个空间充满了霉味、散漫在空气中的炉灰与血腥味,细看发现这里充满了许多古老的刑具,上面有些都还沾黏着乾掉的生物组织、血渍与肉屑。 修道院内怎么会有刑求室,这让亚利恩更加确信内情绝对不单纯,那老人故事中提到的恐怖秘密,他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发现了。 他拿出放大镜仔细瀏览,发现这些刑具多半是半世纪以前庞斯王朝时期的遗物,一个以残酷吃人、诅咒、使毒盛行的森林王国。 庞斯王朝灭绝的原因不明,很多神学家倾向他们遭受了天罚,但亚利恩有另一种看法,从种种残存的文献跡象显示,他们很可能在献祭与诅咒学上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因此──唤醒了残暴的古代恶魔,将他们毁灭殆尽。 也许是因为地下室通风不易,这边糟糕的空气让亚利恩感觉很不舒服,而且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之外,墙壁深处也持续传出野兽的低鸣与撞击声,越来越强烈,彷彿就有甚么即将出现…… 突然,墙壁碰的一声,凸起了一大块。 亚利恩暂停了眼前的探索,转头看向那凸起的石壁,感到不可置信。 下一刻,石壁再度发出巨响,墙面破开,碎石四散,一头狰狞的野兽伸长它腥黑与粉红肉色交错的粗野爪臂,持续发狂的撞入! 亚利恩从未见过眼前的魁武怪物,牠的身体处处充满深黑色粗线缝合,其中有死尸肢体、长满黑色浓毛的野兽躯体、以及严重灼伤的肉块,头部仅存一些黑毛从侧边狂乱的延展到下顎,脸部脓肿歪曲、嘴从中裂,黄黑的粗大脏牙零乱歪曲,不住的发出可怖的喘气声与低鸣。 牠半个身体已经闯入这古老的刑求室,边悲鸣边用伸进来的畸形巨爪朝亚利恩挥舞攻杀,亚利恩不住后退开始挥舞匕首,吟唱一长串的咒文。 「斑撒?多?撒奇里?恩?多撒姆?撒奇里?恩」 匕尖的蓝光丝线如同那晚在野外般,缠绕聚集成一个精緻的球状,接着开始发光、熊熊燃烧成一颗火球,高速地向怪物激射炸裂! 火球击中造成轰然巨响,伴随着怪物撕裂的悲鸣,炸裂时四散的火花落地并未熄灭,在地上熊熊燃烧后又再度形成高张的火舌,这些火舌变形成火眼镜蛇,持续朝怪物喷吐火焰,只见熊熊烈焰像是精灵似地,在怪物身上不断地来回跳跃窜烧! 怪物连续几个震天盖地的吼叫,撞破了整个墙面闯入,也不管烈火的焚烧,牠接连几下猛力的踩熄了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眼镜蛇,接着甩动牠畸形的巨爪扫击,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空气彷彿都被划破发出尖锐声响! 亚利恩狼狈翻滚闪过这致命一击,只见原先身后的刑具跟墙面被扫到,摧枯拉朽的破散喷射一地,但怪物毫不停歇的持续衝撞挥击,亚利恩不断的闪躲翻滚,整个刑求室在激战中木屑、石块、火花四散! 攻势凌厉猛烈到他完全找不出任何可以施法的空档,只能不断在这房间窜逃翻滚,亚利恩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生命危险,他在不断的狼狈翻滚中决意使出禁咒。 他躲进刑具倒塌形成的空隙中蹲伏,持短匕将左手手掌割破,下一刻怪物巨爪又直接扫进这堆碍眼的木材,尖锐如刀刃般的爪子从亚利恩的脸庞划过!他顺势翻身,口里持续唸着咒文。 「斑塔撒斑?鸣?多…」 还没唸完又是一阵凌厉扫击,亚利恩翻进墙角,退无可退,此时怪物全身衝撞过来,他闪避不及被撞到弹飞到墙上,鲜血从口腔、鼻腔与颈部的伤口喷射而出。 「…恩?夸尔希」 亚利恩坐卧在靠墙地面,虚弱的同时举起短匕和流血不止的左手掌对着怪物,魔力形成的蓝色丝线光芒极高速的在手掌与匕身缠绕,接着形成凌厉的雷电光束,直接击中怪物,牠发出前所未有的可怖嚎叫! 雷电光束源源不绝,亚利恩的鼻孔跟颈部也持续不断的泊泊流出深色血液,但怪物一个吼叫,硬是跳起逃开了雷电束的追击,牠在空中伸展嚎叫,全力的往下重压! 12 一阵尘土飞扬的天摇地动,让睡梦中的昆士达警醒了过来,他无声的解开皮套反持宽短刀,轻轻巧巧的下床。 昆士达先走到亚利恩床边,发现亚利恩睡得满头大汗,而且黑色的血液不住的从他嘴巴流出,他着实用力的摇了他几下,亚利恩依旧醒不过来。 昆士达用手指撑开亚利恩的眼皮,这才发现他的眼珠竟变成失明般的青白色,瞳孔也消失了! 他沉默了片刻,决定走去老人床边检查,等昆士达走近到可以看清时,却看到老人醒着坐在床上彷彿在等他来,而且身上的脓疮都不见了。 「现在这里是怎么回事?」 「你现在正困在院长的梦境监狱当中,一场清醒的噩梦。」老人边说边诡异的笑。 「所以?」 「除非你能在梦中逃出修道院,才有甦醒活命的机会。一旦现实中你生命出现危险,梦中的修道院也会随之崩塌毁灭。」 「你是甚么人?」 「在退休前我是个船长,这间修道院是我捐出航行获得的一部分财富建立的,在战乱不休的年代,这里带给人们许多平静的庇护。」 「这地方后来发生甚么事?」 「有一天,一位自称帝国的祭司来到,他带来了远方兴起大规模叛乱的消息,总之他用一些文件接管了这里,成为院长。」 「现在的院长吗?」 「不是的……那祭司常常在夜晚执行许多复杂的仪式,有人说他在帝国神学院主修恶魔研究,也许是吧,他经常在白天採集许多奇怪的材料,修道院各处也被他画上各种符号图腾。」 「没多久我就不知为何的病倒了,三湾地战争爆发,村里的壮丁纷纷受到徵召加入这场没完没了的大战,接着天灾导致歉收、瘟疫肆虐,飢寒交迫的老弱妇孺陆续来修道院寻求帮助,这一切就像设定好的一样……」 「你认为是甚么原因呢?」 「是恶魔吧,有一天现任的院长突然出现,没人知道他是打哪来的,前任那时的精神状况看起来非常糟,他跟大家宣布交接院长没多久之后就不见了,他平常穿的法袍还留在地上,像是突然灰飞烟灭似的。」 于此同时,修道院突然又传来一阵摇晃,一些木板、石块从屋顶墙壁散落一地,士兵抬头查看。 「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了,梦中修道院的状况是跟着你的现实生命状况做变化的,你得抓紧时间。」 「那你呢?你也有生命危险吗?」 「你看到的我只是你的梦境,我本身困在属于我自己的梦境当中,梦境是由自己的下意识与院长的邪恶交织而成的。」老船长又开始诡异的笑。 昆士达冷不防的用宽短刀刃架着老船长的脖子,锯齿刃面深深的咬入肌肤,流出了暗红色的血滴,老船长顿时收敛起笑容不敢乱动。 「你现在一个错误的举动,都可能会使这梦境修道院魔化,请保持冷静。」 昆士达专注的看着老船长的双眼,老人的一双瞳仁深邃黑暗,像个无底洞,过了一会他慢慢移开宽短刀,没多说甚么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门外充斥着暗红色光晕,带入的光线照映到老船长,发现他的皮肤在红光照映下的部分又显得长满脓疮,但昆士达并没看见。 觉醒 13 从阁楼下到二楼,发现走廊墙上依序掛着零星的油灯,但油灯的火焰却都是暗红色的,空气中充满着血腥味。 昆士达看了看走廊两端,一端深不见底,一端则被许多杂物塞住,他走了过去将那些杂物──木箱、木板与帆布等一一移开,发现杂物遮掩的后方,是一片中央破了个小洞的老旧砖墙。 他将手伸进去小洞,用力的将砖头一片片扳破、拆下,直到这洞被他扩大到他可以爬过去。 砖墙之后的走道,是纯白大理石铺着洁净的血红色地毯,昆士达毫不犹豫的走在上面,沾满尘土的短靴在上头留下许多脏污。 走到尽头,是一扇高大庄严有着华力雕饰的巨型铁门,昆士达抬头看了一下,用力推开这沉重的门。 门内是朴素的石造空间,昆士达看到彷彿是院长的人,穿着华丽的祭祀袍背对着门,面对着房间尽头一张华美细緻的靠墙王座。 昆士达沉默的走近,当距离只剩下两、三步时,院长的头部突然扭转了一百八十度过来面对他,发出诡异可怕的笑声! 昆士达毫不迟疑的一刀往他脸上扫过,力道刚猛果决,院长的头被斜切了半颗下来,黑血从剩下的半颗头切口如涌泉般爆发的喷出,只见院长全身一阵扭曲地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整间修道院顿时发出极为扭曲的嚎叫,四周景色极速蜕色,没两下子就变得非常凋敝破烂,整个空间暗淡无光,这时昆士达见到,那张王座的边缘併发出细小的微光。 他走过去细看,发现王座是个活动式暗门,推开后的空间发出十分刺眼的白光,昆士达遮着眼走了进去,直到感觉光忙消散不再刺眼,昆士达缓缓放下手掌,发现他又回到之前睡的卧房。 一如往昔的沉静、阴暗,他见到亚利恩坐了起来,他睁大了无瞳孔的双眼,嘴巴还不住的流出黑色鲜血却开始对着昆士达说话。 「你杀错人了!你这杀、人、狂!」声音凄厉,不同于原本亚利恩的声音。 昆士达困惑的看着亚利恩,但下意识他回过身,看到老船长手持刀刃摸到他背后,电光火石的劈下凌厉一击! 在间不容缓的片刻昆士达侧身闪过,同时一刀从老船长的腹部割到颈部,血花四溅、手起刀落,脏血喷的昆士达一身,老船长的脏器落了一地的垮在地上。 亚利恩见状发出刺耳的尖叫,整间修道院的样貌又再度改变,四周开始烧起熊熊烈焰、到处都是滚烫的烟尘与焦味,昆士达看了看四周,缓缓将宽短刀入鞘。 他无视于亚利恩的反应,只是在浓烟密布的空间里开始深深的吸气、吐气,接着彷彿从内在最深处发出长长的一声嚎叫,这震天动地的嚎叫让四周烧得更加兴旺,转瞬间亚利恩也被火舌吞噬不断的翻滚、惨嚎。 昆士达的双眸深处出现一团火焰,开始向外扩张燃烧,而周遭的火焰也一发不可收拾地烧灼他的肉身,熊熊燃烧像是一团巨大的火球,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惨叫。 直到他的皮肤烧到焦黑破裂,从裂缝中迅速的生长出许多利刃般的粗硬锯鉤,进一步的撑开撕裂了全身的皮肤、衣物、皮革护甲,露出粗硬、深色、长满颗粒、丑陋的兽皮。 足足比原先大上两倍的体形,彷彿在这一刻终得以舒张,他舒服的伸展四肢与尾巴,全身长满了深黑色的大板甲,尖锐的指爪、头顶弯曲的羊角与眼眸中永不熄灭的火焰,一个传说中的──大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