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玫瑰》 01梦里梦外 雨点声落在玻璃窗上,起初是清晰可闻,不久后被别的什么声音掩盖,化为沉默又哀怨的水滴。林柚吾塌着腰趴在床上,侧仰着脸看向窗台,看到自窗帘缝隙投射而入的光,吊带裙摆已经卷到背脊,腰肢被打捞起的时候,真丝绸质的布料滑溜溜地掉落,随后再度被人捏起。 初秋的雨下个没完,身后的人也没个完。 昂然热柱直挺挺地抵在腿间,一切正式开始前,林柚吾在迷蒙中扯回一丝神智,及时叫住他:“......我要喝水。” 他有在床头放一杯水的习惯,此刻水杯递到她唇边,还是温的。他或许醒来已久,或许根本没睡,林柚吾不关心这个,因为这一整晚她也几乎没睡。 这个房间她来过不少次,但鲜少过夜,一来她认床,二来是觉得楼上楼下的距离完全没有必要。天蒙蒙亮时她才跌进浅睡眠中,梦到她在阳台上种月季,从乡下带回来的泥土被她倒在用竹板围成的“园地”里,她没有耐心去铺平,只好叫来在她家蹭午饭的男孩子。那男孩儿吃人嘴软,什么都没说就听她指令,撸起袖子任劳任怨。 而她去水池边洗手,从指甲到指缝都仔仔细细搓洗,清水沿着手腕滑落到手肘,妈妈赶过来教育她不懂得齐心协力,她听得心烦,把水龙头开得更大,最后却关不上阀了。清水渐渐浸湿她全身。 急喘出声的时候,梦里的水流终于停了,屋里屋外却又都是水声。 终夜不得安分的手指在帮助她苏醒身体,另一边手也不空闲,修长指节勾住一边细吊带,手掌嵌入柔嫩皮肉中,要脱不脱,一面怕吵醒她,一面又怕她真就沉睡不醒。 假模假样惹人烦。 这会儿林柚吾接过水杯,拍开他要喂她喝水的手,仰头喝尽一杯水。林柚吾倾身要把水杯放回去,身后的男人已经覆上来,继续他没做完的事。 他早已蓄势待发,绵软的床垫因两人迭加的力量下陷,林柚吾没得反抗,身体自动为他打开,水杯落在置物柜上发出沉闷声响,由此宣告主动权被身后人侵占。 男人喘息粗重,这时候还记得把撕开的包装纸也丢到床头,接着重新挽起丝滑的裙摆,一手掰过她的脸,汲取她刚饮进的水分,林柚吾被咬着舌尖,他沉下腰挺身,那灼热吐息着的物件顺畅无阻地滑了进去。 断断续续一整夜的荒淫性事,让她的身体几乎不怎么需要前戏,已经足够润滑。 “你今天有安排吗?”许久,那人才放过她的舌头,伏身将脸庞凑到她颈窝,又短又刺的头发蹭着她。问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一下子顶得太深,林柚吾用指甲陷进他的臂弯,那一处的肌肉因用力而更加厚实,掐都掐不动,林柚吾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叫他的名字,有些恼羞成怒的成分:“沉溯......” 人在床上何其容易动情,更别说是这样负距离相连的时刻,无感都被放大,沉溯不自禁吻着她的下巴和脖颈,感受到她的紧致吸裹,胸腔也跟着发麻:“怎么了?” “别顶这么深.....啊…….”从来没有想过沉溯在床上会是这种风格,林柚吾已经适应了好一段时间,还是适应不良。他只在最开始任由她摆弄,等到稍稍学到一点基础知识,就反过来制裁她,论体型和体力,林柚吾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沉溯的学习能量很强,两个月已经足够他记住她的敏感点和癖好,嘴上轻一些、手上重一点,钳住她的腰往上提,让她完完全全把他吃进去。 但一大清早还没清醒透彻的身体经不住他这么弄,林柚吾两手撑在床上要躲开,被拦着腰拉回来。沉溯掐在她腰上的手改为环抱住她胸前一对绵绵的水滴,他认错总是很快:“知道了。” 他听话地抽离出一小半,润滑度充足的肉壁却像一张会呼吸的嘴,紧紧绞着他,让他准备抽身而出的动作停滞。 他喷洒在她颈窝里的呼吸更重了。林柚芜忍无可忍,抬手向后打在他结实的小腹上,随后却被拉着摸向他的根部,摸到一片粘稠水迹。 太熟悉对方的身体反应,粘连得仿佛分隔不开,还没拔出个底就重又推了回去,林柚吾腿一软,声音却更加冷硬,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要做就快点,我爸妈晚点过来。” 是不耐烦的语气,但身体依然诚实。沉溯忍不住想笑,他这张脸平日里正经的时候多,稍微有点变化就像春雪初融,得亏林柚吾这会儿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不然又要说他装模作样。 沉溯摘下眼镜,他近视很深,不戴眼镜的时候压根看不清人,只剩下感受,但没关系。 他将身前的人调转过来,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濡热的气息紧追过去,仅凭感觉精准衔住她柔软的唇。沉溯靠在床头,两手并用托着她双臀,一下深一下浅地插进抽出,舌尖也在模仿性器抽送的频率,向上勾着她的上颚,轻柔而有力度。 只剩下感受。 林柚吾像被人掐住命门,脑子没剩下几分清明,一双水波粼粼的眼开始泛红,脚尖不自觉地蜷缩在他腰侧。几度想叫出声,嘴巴却被人堵截着,她见不得沉溯这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学习本领,抓着他的手带到自己胸前,牙齿轻轻磨他的舌尖,嘴巴没空说话,那就用眼睛看他。 ——再出色的学生偶尔也会犯粗心大意的毛病,面前一对颤颤巍巍的乳团随着动作而波荡,却始终不得他光顾。 沉溯喜欢她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他闷闷地笑出来,短暂结束和她的唇舌纠缠,将冷落已久的两团绵软握在手中。她的吊带裙始终穿在身上,沉溯扯下两条细带挂在她臂弯,捧起那对不甘寂寞的浑圆,绕着圈打转,接着按压住一边让它强制内陷,再亲眼看着那乳尖缓缓立起,竖成两颗硬挺的肉粒。 然后吞吃进口中。 林柚吾就是在这些瞬间里后知后觉,沉溯远比她想象中更会装,表面上再克己复礼,面对赤裸的软趴趴的女人,还是会不受控制地表现出他身为男性绝对的侵略性。用撕的用扯的,叼进嘴里吃得啧啧作响,仍然觉得不够,他要她抱着他的脖子,给他最热烈的回应,身下也热滚滚地流着水打湿他,从头到脚打开来接纳他。 ...... 林柚吾明明没费多大力气,却浑身湿了个透,结束的时候整个人趴在他身上颤栗。沉溯轻轻吻着她肩头的汗,出力的人是他,脸上却不见有半分疲乏,更多是酣畅淋漓后的神清气爽,林柚吾腰酸得想翻白眼—— 原本只是招个健康的熟人解决性需求,怎么总是害得自己下不来床? 02哟哟 刚下楼就接到了吴佩云的电话,通知她二老将在二十分钟后抵达小区,林柚吾抓紧时间重新洗了个澡。 沉溯家里没有几样她能用的东西,每次从楼上下来,她都要把自己从头到脚再洗一遍。昨晚稀里糊涂被缠住留宿了一夜,她感觉自己都要被腌入味了—— 嗯,男人味。 这个澡洗足了二十分钟,手机计时器一响,她裹着毛巾从浴室里出来,头发还在滴水,门铃已经响起。 林柚吾和父母有每月两回的见面约定,她回父母家一次,父母过来老房子一趟。她并不腻味这样的往来,父母从来不会突然到访,甚至会提前提醒她,那一通通电话就像少女时期房门被叩响的声音,给她足够的尊重和空间。 只是今天在楼上耗的时间有点长了,才让这个上午显得匆匆忙忙。林柚吾抽了张纸巾胡乱抹掉脖子上的水珠,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打开家门,来人却是让她手忙脚乱的始作俑者。 林柚吾一张预备撒娇的笑脸凝固在当场,没好气地问:“你来干嘛?” “咖啡。”沉溯将手提袋晃到她面前。 林柚吾也不跟他客气,把牛皮纸质的手提袋接过来,又低头看了一眼:“怎么有两杯?” 还是一冷一热。她有早晨喝咖啡的习惯,九月初的气温还没降下来,热饮烫手又烫嘴,她搞不懂沉溯是哪一块脑仁被咖啡泡傻了。 “嗯……喝点热的,再喝冰的?” 一句话颠三倒四重点模糊,倒是不像沉溯的风格,林柚吾愣了愣,却忽地领悟到他话里的停顿和不自在。她拿起那杯热美式,方向一转递给他:“热的你自己喝吧,别受凉了。” “......” 他杵在门外不走,林柚吾毫不留情赶人:“行了你走吧,我爸妈一会儿要来……” 才说完,那头电梯“叮”一声,她等的人就来了。 沉溯比她反应更快,毕竟讨长辈欢心他最擅长了,这会儿不但没急着走,反而大大方方转头向两位长辈打招呼:“林叔,吴姨。” 他站行坐卧的习惯都很好,此时微微欠着身,谦逊有礼的样子和今天早晨压着她索求无度的狼崽子简直毫不相干。 “呀,阿溯也在啊,今天不忙吗?”吴佩云看不见自家女儿似的,出了电梯直奔向“别人家的小孩”。 “还没到点,哟哟微信让我带杯咖啡,我上楼拿点东西,顺路带上来了。”看似善解人意得很,实则三两句话就把林柚吾给卖了。果然,吴女士一听这话目光就扫过来:“大清早的喝什么咖啡?嫌肚子痛的少?” 说的是她每回生理期都痛得在电话里嗷嗷哭的事,林柚吾真想把干发帽塞进沉溯嘴里,每次都是这样,宽容得体的好小孩都给他当了,只有她是坏小孩。她转回身不理人,吴女士跟在后头喊她:“不许空肚子喝冰的啊,一会儿吃了饭再喝。诶你过来帮忙洗菜!” 好孩子在这,吴女士甚至都看不到她头发还湿着,林柚吾大步流星,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来:“我要吹头发!” “才几点钟你就洗头发?自己低血糖不知道啊?”二十五年了,吴女士始终没能适应亲生女儿的不服管教和恶习难改,她说她的,林柚吾做林柚吾的,两人就这样往南辕北辙的方向维系着和谐的母女关系。 林和睦早已习惯母女俩的吵闹。他人如其名,与人相处向来和睦,名字从父母的姓氏中取用串连,简单易懂,如今却是美梦成真。 延续老林家的传统,林柚吾的名字也源自他和妻子的姓,林又吴,小名哟哟。林柚吾小学毕业就不乐意父母在外人面前叫她的小名,因此“哟哟”一名只有老熟人知道。 母女俩开了战台,沉溯跟着林和睦进厨房开灶台,听长辈问起他家里的近况:“你爸妈最近忙吗?” “老样子,您也知道他们闲不下来的。” 沉溯的父母都是科研人员,从他记事起父母就很忙,鲜少能给他陪伴。而他遗传了父母身上的智慧,自幼兴趣广泛,十分擅长和自己相处,倒也是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两个男人窝在厨房里忙活,外头吴佩云女士跟在女儿屁股后面嚷累了,最后瘫坐到沙发上看电视。 林和睦动作利索地处理好早晨买来的新鲜鱼虾,多个男丁多个帮手,他也不跟沉溯客气,指挥人把青菜和料头备好,厨房里锅热油热地翻炒声响了一阵,没多会儿几道菜便出炉了。 林柚吾家吃饭不爱铺张,三个人就三个菜,多了沉溯也是多双筷子。林和睦从冰箱里掏出女儿珍藏了一周的黄瓜,狠拍一刀,抖几颗花生米,最后撒一把香菜,又是一道下饭菜。 饭菜端上桌,林柚吾还没喝汤吃菜,第一口分给冰美式。工作这几年,她的血管里流的血液早已是咖啡色了,可惜在场几个没人能懂她。 吴女士这会儿想起自己是个负责人的好母亲了,一筷子敲在林柚吾手背上:“又要给你带咖啡,又要帮忙做饭,你说说你像什么样子嘛,人家阿溯是客人,你怎么好意思把人当你爸那样使。” 林和睦:“……” “我又没让他来做客。”林柚吾来不及安慰老父亲这颗破碎的自尊心,更不会给沉溯留面子,忙着跟吴佩云斗嘴了。 吴女士恨不得把这个逆女叉下餐桌,气道:“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老对人家阿溯态度这么差?人家又没惹你,从小到大干什么都帮着你,好好一个小老板还亲自给你把咖啡送上门,你就对人家这态度?” 前二十五年的酸楚经验让林柚吾认识到,凭自己单薄的力量是无法让长辈看清沉溯的虚伪和假模假式的,但不影响她不服气。在抹黑和诋毁沉溯这件事情上她始终一马当先,一时嘴快道:“他帮我什么啦?要不是他我用得着一大早洗头洗澡?” 一直没说话的沉溯眼神晃了晃,林家夫妇更是摸不着头脑:“这跟人家小溯有什么关系?” 三双眼睛齐齐聚焦过来,林柚吾慢吞吞把亲爹给她剥好壳的虾肉塞进嘴里,语气很平静:“他带我……运动啊。流一身汗,身上臭死了。” 桌下却气得用拖鞋头去踩沉溯的脚。 03她讨厌 一场雨过后,天空清冷过一阵,太阳渐渐冒出头,缓缓散发着夏末初秋的热意。林柚吾住的房子朝南,是这个小区里光线最好的房型,和楼下沉溯的户型一模一样。 打记事起林柚吾就住在沉溯楼下,大概因为这不得不信的风水玄学,沉溯确实事事都压她一头。小学开始是肉眼可见的身高长势,中考后是人人关心的学习成绩,高中志愿填报的层次和录取结果就更不用说了。 林柚吾绝非好胜心强的人,相反,她身上集结了林和睦的豁达和吴佩云的惰性,玩心大,定性是一点都没有。八九岁大家安安分分在家里写作业的时候她在树下研究怎么摘鸟蛋,十五六岁大家全神贯注坐在课室里认真听讲的时候她在耍机灵逃学,十八岁大家在为志愿和前程纠结挣扎的时候她在计划漫长假期的游玩。 她和沉溯没有竞争关系,但她讨厌沉溯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邻里邻外一句不过脑的比较,父母时常挂在嘴边的真诚夸赞,他故作的足以衬托她无礼的体贴和大度,以及青春期他对她锲而不舍的多管闲事。 如果不是因着两家多年的交情,她甚至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只是没办法,沉溯的阴影就如他从小一骑绝尘的身高优势,十年如一日地覆盖着她行走的轨迹,成为一道顽固的影子。 最可气的是,哪怕如今搬出来自己住了,还要被他压一头。 当初她提搬出来住,林和睦跟吴佩云答应得很爽快,毕竟她在家里安分了也快两年,表现良好,他们支持她拥有独立的个人空间,甚至在第二天就给她推荐了靠谱的房子。说是有熟人在,小区安保好,装修很新,她即将要租的这个房子更是装修后首次招租。 林柚吾二话没说就搬了过来。 一直住到春天快要过去,她才知道原来同住一个小区的“熟人”是沉溯。更预料不到,那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和沉溯睡到了一张床上去。 此时此刻,这个讨厌的人在她家里赖着不走,并且看起来,她更像是外人—— 她的父母亲和楼下邻居齐齐坐在沙发上,聊些她不怎么感兴趣的话题,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没有她出言不逊,三人交谈的氛围很和谐。林柚吾往嘴里塞了一把葡萄,酸得要命,她语气也酸酸的,但只对沉溯一个人开火:“你不去忙,在这赖着干嘛呢?” “有员工在。” 短短四个字透露出的消息:他成功,他自由,他有员工。 林柚吾气得鼻孔冒烟:“当老板就能偷懒吗?以身作则知不知道,别把人家年轻小孩儿当黑奴使。” 她故意挑他错处,可惜她忘了她母亲是胳膊肘最外拐的人,边瞪她边给她递纸巾接住满嘴的葡萄籽。 “没礼貌啊林哟哟!”吴佩云说话字字扎她家哟哟的心:“当老板不就为了请你们这些员工卖命,好解放双手吗?”接着和颜悦色地向着沉溯:“阿溯多厉害啊,之前听说你开咖啡店,你林叔还觉得你胡闹,结果现在我一个不怎么上网的老人家都刷到你的店铺了,真是厉害。” 林和睦:“......我什么时候?” 沉溯开了一间小咖啡店,这件事情林柚吾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毕业第一年她没在家,后来回了家又没再出去过,上班的公司就在马路对面,天天上楼下楼,但一次也没碰见过沉溯。她本来就不喜欢他,索性见不到更好。去年年底在家里听吴女士提过一句,这人在创业,林和睦向来是支持能做老板就不要打工的,反倒是吴佩云不太看好。 固有印象,任谁都觉得沉溯看起来就像是会穿上一丝不苟的工作服,脸上架一副银边眼睛,刻苦钻研学术的人。倒不是说创业不好,只是想象到他在外忙碌奔走的样子,总觉得和设想中出入太大。 今天正巧碰上,吴佩云女士那颗好奇心彻底压不住了,偏要亲眼看看做咖啡的沉溯什么样子。 这个小区的房子不好租,原因是去年年底开始,楼下入驻了几家新店,主打轻奢时尚风,引来周边的年轻白领打卡,逐渐发展成了网红社区。 而在这个网红社区里的“龙头”,是沉溯开的这家小咖啡店。 沉溯的店很好认,风格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又沉闷,店名单独一个“溯”字,林柚吾早该认出来的,但就像先前说的,他带给人的印象,绝对不会让人想到他是开咖啡店的。 更何况,这二十五年来,林柚吾极少叫他的名字。 周末年轻人都跑外面去玩了,今天店里不忙,面积不算大的一间店,外头架一把太阳伞,底下几张矮木桌。正午温度高着,这些装备都只能代替人类多晒晒太阳。 一行人钻进冷气充足的室内。 林和睦跟吴佩云喝不惯咖啡,沉溯便给他们调两杯偏甜的拿铁。他在吧台里忙活的时候,一家三口在吧台外等着,整个过程吴佩云恨不得把脸凑到杯里,拿杯壁当放大镜,观察沉溯在做什么。 他动作很利落,两杯简单的饮品在他手里一倾一倒,就做出来了。外行人看不出门道,只觉得他做事情的步骤都无可挑剔的沉稳。林柚吾坐在高脚凳上,目光可以用眼巴巴来形容,在两杯不含咖啡因的拿铁上转一圈,又回到他脸上:“我的呢?” 明明在楼上喝完一杯才下来。 林柚吾这些年改掉了很多毛病,但自制力方面还是没有长进,喜欢吃一样食物得吃到腻,迷上的小物件要买无数个同款,上班后沾染上的新毛病暂且叫“咖啡综合症”,闻到咖啡味就走不动道,否则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发现自己和沉溯住同一小区。 沉溯瞥她一眼:“今晚不睡觉了?” “不影响。” “谁每次下午喝了咖啡晚上就睡不着?”……然后拉着他做运动。 沉溯嘴上一副要好言相劝的模样,还没等林柚吾不耐烦,他从透明玻璃的展示柜里拿出一块蛋糕切件,轻轻巧巧放在白色底托上,递到她面前。 他真是有一双很漂亮的手,就这么随意的一个动作都比模特摆拍要好看。林柚吾的眼睛跟着他的手走,闻到很浓一阵咖啡香,心情一好眉梢就压不住,她一直是最喜怒形于色的人。 “有巴斯克啊?!”她记得之前没有的。 “新品。”沉溯说完,面前的人已经迫不及待接过他手里那把银叉,从最尖端挖出一块缺口送进嘴里。 入口是咖啡自带的涩味,回味却甘甜,林柚吾舌尖尝到一股醇厚的咖啡香,然后是芝士的甜,她眯起眼睛,对这新品的评价已经不言而喻了。 “好吃?”他还想听她的反馈。 林柚吾不答,而是重新用叉子侧边剔出更大的大块送进嘴里,嘴角沾了可可粉却不自知。沉溯伸手抹去她嘴角那点咖色粉质,这动作太突然,又太自然,导致两人都愣了几秒。 “......” 已经明显察觉到两道视线的打量,相当灼热,甚至相当震惊,林柚吾没去看父母脸上也许精彩纷呈的表情,也不让沉溯看——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她拍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用无比嫌弃的语气说:“你自己手脏别想蹭我脸上啊!” 04下雨了 沉溯的咖啡店原先只有他自己,后来生意好转才招了个店员。客单大部分源于外卖,小部分是堂食,两个人应付得绰绰有余。 林柚吾第一次见到这个店员,还以为对方是刚毕业不急着找工作的大学生,人看着白白净净,瘦削挺拔,的确很学生气。 后来沉溯告诉她,对方已经快三十岁了,林柚吾还大吃一惊,感叹不油腻就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林柚吾没少来这店里,店员小哥早已经把她认得了——店里的黑卡会员,每天早上8:50分先给她打包好一杯冰美挂在门前,因为她要赶着去对面办公楼打9:00的卡;有糕点新品要独留一块给林小姐,老板说她出了名的嘴刁,说不定能给上点有用的建议。 凌岐起初以为林柚吾是老板的追求者,毕竟冲着老板的脸来消费的年轻女孩儿也不是没有。接着知道了这是住在老板楼上的朋友,难怪连着喝了一个月咖啡老板也没有收过她的钱。再接下来凌岐发现自己想法还是保守了,但他一个领人薪水的,再多疑问和好奇都只能憋在心里。 眼下见老板和邻居一家相处融洽,凌岐把玻璃杯都要擦出光亮了,生怕自己一个行差踏错露陷。战战兢兢的样子反而吸引了吴佩云的注意,吴佩云喝掉半杯去冰的拿铁,心想年轻人喝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奶味很浓,她又抿了一口,看着忙前忙后的店员,想法和林柚吾如出一辙:“这是大学生兼职吗?” “现在的孩子是真独立呀,放个暑假都出来赚零花钱。”免不了又要挑林柚吾的毛病:“哪像我家哟哟,放个假在家,就差让我把饭喂到她嘴里了。” “我……”林柚吾懒得争论到底是谁三令五申不让她去外面做那吃苦又赚不到钱的假期兼职,现下她只有一件事情要纠正:“人家不是大学生,比我还大几岁呢。” 吴女士一副“少偏我”的表情,哪料一旁诚恳不扯谎的沉溯跟着点头,解释说:“凌哥比我们要大几岁的。” 被点了名,凌岐不得不加入话题:“可能是不上进吧,以前坐办公室二十岁看着像三十,现在做兼职三十岁又像二十。” 坐办公室二十岁看着像三十的林柚吾诡异地沉默了。 吴佩云倒越看凌岐越觉得他低眉顺眼的模样很耐看,五官也清秀,和沉溯站在一起,身高也不输的。她攘了攘自家女儿:“这款你喜欢吗?”当着正主的面,吴女士还是不好意思太高调,声音越压越低:“天天来小溯店里,怎么有现成的帅哥也不抓紧点?” 林柚吾谈恋爱这事,母亲比她着急得多。她以前谈恋爱被抓包不是一次两次,工作后却没消息了,二老倒是没有催婚,只是似乎都看不得她生活单调,街上看到个长相顺眼的恨不得帮自家女儿要个联系方式。 林柚吾见怪不怪了,她早过了用激烈言辞去反抗父母的年纪和心境,只笑眯眯地说:“好啊。这样说的话我还得咖啡店找一个,路口轻食店找一个,两公里外的湘菜馆也找一个,反正我都爱去,又刚好这些店里都有年轻小伙儿。” “......” “我没跟你开玩笑!”吴佩云脸色一变,是战火要起的预兆。恰巧邻桌空了一张台,沉溯起身去收拾,断断续续听到母女俩的对话。 “我也没开玩笑啊,我不是早说了,你按我想要的条件找,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啊?” 这话也不假。今年过年吴佩云就记挂着给她家哟哟找对象,要搬出去二老也没意见,吴女士甚至幻想着林柚吾有私人空间后谈个好的对象,时不时来往来往的。林柚吾的要求也早都说清楚:要长得帅的,工资比她高的,身高一米八以上的,住房楼层不能低于十九楼的。 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对劲儿,自家女儿这条件,挑剔点眼光高点太正常了,吴佩云照着找了几个,林柚吾也很配合的样子,但见过面之后却又都没了下文。 吴女士可不是说放弃就放弃的人,大大方方的事情也不需要挑时机,在沉溯的店里,吴佩云谁也没避着,说明了这次过来的另一个目的:“有个男孩儿你要去见见吗?你说的那些人家都有,人我也见过了,绝对不是照骗。” 林柚吾刚吃完一块甜品,嘴里的粘腻糖分还在发酵,她抬起头张望两眼,沉溯已经端了个新的杯子过来,杯壁中晃荡着透明液体。 林柚吾两眼看向天花板。 “苏打水,挤了点柠檬,酸的。”沉溯很无奈。有人长到二十五岁了还延续着小时候爱偷喝饮料的习惯,清醒的时候让她喝一杯白开水比登天都难。 林柚吾这才把杯子送到唇边,然后才问母亲:“什么时候?我周末没时间的。” 吴佩云自然而然被她把话题带偏:“周末你干嘛?” 林柚吾的工作忙归忙,但周末休息一向很规律,这事儿二老都知道的。“周末是用来休息的,工作日苦是工作日的事,你以为谁都能让我周末陪着吗?”一块甜点让林家的哟哟嘴巴也抹了蜜似的:“那不得是我亲爱的爸爸妈妈才有这本事,让我牺牲自由时间在这陪着。” 这个能说会道的小鬼,吴佩云说不过她。 外卖订单播报响个不停,沉溯回到吧台忙活,那头再说什么他也听不清了。 ...... 父母来访三部曲,吃饭、唠嗑、逛超市。 晚饭在外面吃的,顺便去了一趟生活超市。林柚吾逛超市的频率很固定,父母来一次她就去一次,给出租房添置一些生活用品。茶米油盐的她用不上,因此选购范围也固定在生活用品区。 林和睦跟吴佩云看不上林柚吾那点工资,赚的钱全由自己分配,她没有任何经济上的烦恼,买东西也基本不看价格。家里沐浴露洗发水都要添新的,超市搞促销,阿姨喊了几嗓子,吸引住吴佩云,却没能留住她。她目标明确,只选自己惯用的品牌。离开货架后,突然脚步又一转,回头多拿了一瓶。 “怎么买两瓶?”自家女儿自己知道,从来没有囤货的习惯。 “第二瓶八折嘛。”林柚吾随口答道。 她亲爹插嘴:“自己赚钱还是不一样,我们哟哟都在意这些了。” “你听她胡扯!” ...... 送父母上车,林柚吾拎着购物袋沿街散步。 这一天热量爆棚,只是初秋的风徐徐吹来,她也顾不上反省自己了。南方的夏天总是漫长,已经步入九月,也只能在太阳落山后感受到一些秋的清冷。林柚吾喜欢这样刚刚好的气温。工作后的娱乐活动乏善可陈,散步算一项。 她本来是很爱热闹的一个人,但冷清也有冷清的好。 路过一个旧小区,门口的理发店贴着优惠横幅,168就能烫一次头发,林柚吾盯着看了两秒,突然笑了。打开手机相机的时候天空忽然转雨,她站着没动,把照片发给沉溯。 还没发送成功,聊天框先跳出两条消息: “下雨了。” “林哟哟,回家。” 05烫头发 林柚吾单方面跟沉溯结怨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要说什么怨呢,林柚吾也说不清个所以然,反正她不爱讲道理,想讨厌谁就讨厌谁。但两人也有过和谐共处的时候。 林柚吾和沉溯是同一时间学的骑单车,区别是一个学会了,一个没学会。沉溯是没学会的那一个。林柚吾难得胜过他一次,斗志高昂,很快就能上路载人。正巧两家家长为他们定下初中的目标学校,离小区将近三公里,公交车只有一路,家长们鼓励他们早早习惯骑车上学。 因此升上小学毕业班那一年,两人开始独立上学。林家的哟哟忘了自己和楼上沉家的儿子是仇人,为了展示自己的车技,每天准时准点出现在楼下,再把仇人载到学校去。 学校离小区仅仅一公里的距离,林柚吾骑车带沉溯,遇上难走的路段,沉溯只能用脚在地上划,助力单车的前行。后来林柚吾终于过了骑车带人的瘾,勒令沉溯赶紧学会骑单车,可惜从种花到学习都信手拈来的沉溯,偏偏骑个单车都稳不了重心,险些摔倒在马路边,又以六年级学业更重要为由,暂时搁置了学车的事。 等到小考成绩出来,林柚吾比沉溯差了一大截,又被相熟的大人们比较一通,林柚吾气得整个假期没跟沉溯说过几句话,在家里发誓骑车再也不带他:肯定是他坐在后座偷偷学习才这样的! 沉溯免不了要被父母谴责。学习上的聪慧他们早习以为常,他们更多的是希望他能像同龄人一样,活泼灵动一些。沉溯很听劝,也为了让林柚吾能在自行车后座学习,他在那个假期苦练车技,终于在九月开学变成了载人的那一个。 还是同一个学校,却因为分数差距相隔好几个班级。 林柚吾倒是开心很多。 初中不允许男女同桌,林柚吾的新同桌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及肩的短发,发尾微卷,每天抹着护发精油来上课,味道很香,闻起来就让人心旷神怡。 她开始发现女孩儿不是只有长直发才好看,于是又哭又闹地央着吴佩云也带她去做一个这样的发型。开学前她才去做过一次柔顺,吴佩云不赞成她太频繁糟蹋自己的头发,气得林柚吾一整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相对大部分的同龄人,林柚吾其实拥有了很多自由,父母进房间会敲门,没经过同意从来不会打开她的抽屉,连压岁钱都可以不用上交。这笔压岁钱原本是林柚吾留着给自己买新自行车的。 但沉溯的自行车也很新,她蹭一蹭也没事,自行车可以明年再买。她把钱揣进书包里层,等着放学后去发廊,来一套先斩后奏。 但她忘了还有个沉溯。 不知怎么实验班下课比普通班还准时,林柚吾终于等到磨磨蹭蹭讲完最后一道题的任课老师离开教室,沉溯已经等在她班门口了。 喜怒形于色的女高中生眉头一皱,慢吞吞往书包里塞书本、作业本、铅笔盒,然后是水杯、吃水果用的餐具、气垫梳、小镜子..... 她今天动作比平时慢很多,沉溯也没有催她,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踏进教室。桌面上还放着中午喝剩一半的牛奶瓶,沉溯拿起来,询问她:“还喝吗?” “不喝了。”林柚吾还以为他是要帮忙丢垃圾,哪知等她把书包拉链拉好再抬头,他已经自然地把剩下的半瓶牛奶喝掉了。 “......你干嘛?!” 沉溯不明所以:“我干嘛?” 林柚吾难得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时候,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想喝自己去买啊!” 沉溯盯着空掉的牛奶瓶,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林柚吾从小做事情都图新鲜,吃东西也是。想吃的很多,胃口却没多大,常常吃一半留一半。沉溯在她家吃过太多顿饭,已经习惯了捡她剩下的食物。但他们现在都十三岁了,进入青少年时期,已经不合适这样...... 少年脸皮轻薄,脸色说红就红,连耳根子都热得异常。他对着垃圾桶发呆,等听到林柚吾站起来的动静,才慢慢转回身,说:“......哦。” 两人沉默着走出教室。等坐上沉溯的车后座,林柚吾把两脚支在后轮两边,突然开口叫他:“喂。” 沉溯做事情总是认真,骑车也全神贯注,却被她喊得分了神,两脚撑地刹了车:“嗯?” 林柚吾没料到他会停车,身子惯性向前,整个脑袋撞到他后背,慌忙之际手也抓住他衣摆,今天第二次问:“你干嘛?”很冲的语气,但想到自己一会儿还有求于他,又缓了缓:“干嘛停车呀?” 沉溯没管这个,先问她:“怎么了?” 她有点什么都写在脸上,收拾东西慢就是不想这么早回家,会叫住他就是有事求帮忙。沉溯转回头,果然听到她说:“你能不能载我去华远?” “晚饭不回家吃?”华远是离他们学校最近的一个旧商场,购物的店没几个,吃的倒是有很多。 烫完头发再请他吃顿饭也行,林柚吾顺着他的话说:“对啊。” 到了华远,沉溯把车停在路边,谨慎地用锁圈扣紧,做完这些再抬头,林柚吾已经跑开了一段路。他追上去,两人上了二楼。 这一层没吃没喝,只有亮着五颜六色灯牌的美甲店和理发店,林柚吾按照纸条上的店名和门牌号找过去,店里生意冷清,只有一个客人在洗头。 林柚吾说明了来意,老板登记好,马上就要给她安排了。沉溯拉住她,一脸不可思议:“你要做头发?” “对啊。你等我一起吃晚饭不?”她暂时还没试过晚上一个人回家,烫头发这么贵,也不知道买完单还有没有钱打出租车回家。 “吃。”沉溯回答完她的问题,再问他自己的:“学校不是不让做头发吗?” 何止,她妈也不让,但林柚吾可不是这么容易能拦住的:“我不烫这么明显的呀,学校发现不了,沉玉也这样啊。” 沉玉就是林柚吾的那个新同桌,沉溯没跟她说过话,但她最近频繁出现在林柚吾口中,同样是姓沉的,林柚吾的态度差了一条长江,他想不记得都难。 他还要再说什么,林柚吾已经在这间小发廊里坐了下来。林柚吾要做的事情八头马都拉不回头,沉溯只能跟着坐下,把两人的书包放在旁边,拿出本子写今天的作业。 林柚吾在镜子里看到他微弓着背奋笔疾书的样子,又叫他:“喂。” 沉溯抬头。 “你在写数学作业吗?” “嗯。” “你们学到哪里了?” “第五章第三小节。” 林柚吾眼睛一亮:“我们也是。那你今晚把作业给我抄吧,我来不及写。” “......” 头发短了半截、发尾卷上烫发纸、急于变成卷发成熟美女的林哟哟暂且意识不到,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和他讨论初一作业的自己有多么滑稽。 06你钱没了 林柚吾不知道烫一次头发原来需要花费这么长时间,她以往最多跟着吴佩云在楼下的发廊做过柔顺,两个小时就能搞定回家。烫个头发却从六点坐到接近晚上十点,连作业都用不着抄了,因为做完自己作业的沉溯无所事事,帮着把她的作业也给写了。 沉溯从小深受大人们喜欢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真的很聪明,跟林柚吾一起写过几次作业,就能模仿她的笔迹。但在学习这件事情上他有原则和底线,林柚吾发再大的脾气他都不愿意帮她写一次作业。 但今天他比平时好说话很多,大概是坐着无聊得过分,竟然主动翻开她的书本和作业,闷头又写起来。 沉溯做其他事情专注度是百分百,但一和林柚吾待在一起,注意力总要分出一半。题目才看到一半,他已经感觉到从镜子中投射而来的灼热视线。 抬起头,看到林柚吾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喂,等你帮我写完作业,还能再帮我个忙吗?” 美丽需要付出的代价让林哟哟眉头紧锁又龇牙咧嘴,求人也没有求人的样子,笃定他会同意一样。 “什么忙?”沉溯放下作业本,站起来。 “我饿了......” “......” 沉溯也饿了。这个时间早过了他们平时的晚饭时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如果不是出校门前喝过半瓶牛奶,沉溯觉得自己大概率要低血糖。 “想吃什么?” “关东煮,铁板豆腐,和对面的芋圆奶茶。”她说完,眨巴着眼睛从镜子里看他:“你给我买嘛?” 眼睛的形状很容易影响人的面向,林柚吾是眼头走势向下的眼型,瞳孔却又黑又亮,睁大眼睛看人的时候像不畏惧人类的小动物,一股给自己撑腰的莽劲儿。 “嗯,现在去。” 沉溯回答完,去书包里套钱夹。林柚吾难得有这么贴心的时候:“晚点我把钱给你呀,说好我请你吃饭的。” 沉溯不在乎这个,只在走出理发店前,回头问:“在店里可以吃这些吗?”味道还挺大的,他刚刚就在想要不要先去打包点吃的回来,但又怕影响不太好。 林柚吾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好态度维持不过三秒:“快去啦,就你有素质!” 他真要出门了,却又听到哟哟哎哟哟地喊:“那你回来还帮我写作业吗?”沉溯回了一半的头,站在理发店门口,脑袋轻点两下。林柚吾放心了,小手一挥催他出门去。 这个时间点店里就剩下她和老板,还有正在给她烫头发的发型师。两个初中生的稚气互动直把两个大人逗得直乐,发型师忍不住八卦一句:“这是你男朋友啊?挺帅啊,很般配。” 谁要跟他般配啊?他配得上我?林柚吾一脑门问号,激动得都要站起来了,被发型师一手摁住,嘴里的话还没吐出来,先听到收银台那头的老板开口:“人家才上初一的小孩儿,你别太扯了,说这干嘛呢。” 林柚吾重点一偏,惊了:“你怎么知道我初一?” 老板是个看着跟吴佩云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一头卷长发,头发浓密而黑亮,林柚吾看到她第一眼就想着等头发到这个长度了一定得再烫一个这样的。 长卷发女人愣了愣,小顾客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她过了会儿才说:“你们刚刚写作业嘛,我瞄了眼看到了。”单纯的小顾客于是把脑袋又转了回去。 女人重复道:“说这干嘛呢。” 过了会儿,沉溯拎着大袋小袋的食物回来,满屋子飘香,林柚吾饿得不行,再次要站起来,又再次被摁住。她什么矜持都不要了,伸长脖子求投喂。 沉溯:“......” 于是等待新发型出炉的时间里,沉溯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地把林柚吾喂饱了。他拿了两份餐具,等她吃完,自己才换一份新的餐具吃她剩下的。 头发已经基本定型,林柚吾满心期待,心情也好得不得了,看着镜子中沉溯慢条斯理的吃相,难得没有挖苦他,而是说:“很聪明哦。” 她在说他换了一份新餐具的事,沉溯却想起那瓶被自己喝完的牛奶,以及她难得的扭捏和欲言又止,咀嚼的动作慢下来,然后慢慢停住,模样看着像在发呆。 从小就是聪明人设的沉溯头一回被人吐槽:“真笨。” 一切搞定,商场都已经关门了。 林柚吾头一回见自己发尾卷曲的样子,新奇到不行,眼睛一时无法从镜子上挪开。老板拿着账单过来,顺道问她要不要护发精油。 大概是沉玉同款,林柚吾当即说:“好啊好啊,你给我来两瓶吧。” “好好好。”老板眉开眼笑,赶紧把护发产品给她拿来,再叮嘱:“前一周最好不要洗头发,如果想洗最好去专业的地方,不然我怕你不会打理,小姑娘这么漂亮,把头发弄得一团糟就不好了。” 林柚吾连连点头,把话听进去了。 前一秒还在扮演知心姐姐的女老板这时才道出自己的目的:“要不要办张卡呢。我猜你应该在这附近上学吧,过来一趟也挺方便。” 林柚吾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是整条街最漂亮的女初中生,她站在镜前转一圈,想都没想,继续:“好啊好啊,你给我办一张。” 女生的话题沉溯是插不上嘴,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收拾个书包的功夫,家住十八楼的林家大小姐就把自己整个荷包都掏空了。 “......” 口口声声说要请吃饭的林柚吾不但没了这个钱,还要蹭他的自行车后座回家。时间太晚了,路上车不多,晚风吹送秋天的气息。 这是林柚吾最喜欢的季节。 林柚吾两脚不好好放,坐在后座前后摇晃,把整部车子晃得在马路上走s线。 “林哟哟。”沉溯没忍住出声,企图制止躁动的哟哟。 “诶。”林哟哟探出半边脑袋:“你说什么?我发型美.?” “......” “我说你钱没了。” 烫头发、买护发产品、办会员卡,仅一晚上就把春节的积蓄花完的林哟哟反应过来,脚突然晃不动了。 07明天降温 林柚吾回家后的战况如何沉溯不得而知,只知道第二天睡醒,顶着一头卷发的林大小姐又过河拆桥了。 原因是林柚吾昨晚睡前突然想到,回来的路上她明明问的是“头发好不好看”,沉溯却挖苦她把钱花光了。沉溯什么时候这样对过她? 一定是她最近太好说话了。 这一天她甚至不再坐沉溯的车后座,搬出自己那辆旧自行车。两人上初中后之所以还挤同一辆车,就是因为沉溯的自行车是新买的,而林柚吾那辆拥有一年车龄的自行车已经“很旧”了。但今天她没条件不嫌弃。 沉溯骑车比林柚吾慢一些,既慢又稳,衬得林柚吾像个小醉汉在路上飘移。他紧跟着她,两人平安到了学校,林柚吾都没跟他说一句话。 林柚吾生一次气可以持续很久,晚上甚至也不想跟他一起回家。但她忘了实验班从来不拖堂,拖堂的是他们一道题要讲两三遍的普通班。 下课铃声敲响不到一分钟,沉溯已经等在门外。 林柚吾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但是还没散尽的护发精油香味提醒她,她现在是比美女还美一点的大美女,不能做丑表情,于是忍了下来。 大小姐故技重施,收拾东西的动作放慢再放慢,期待沉溯会不耐烦先回去。 沉玉借了别人的笔记在抄,抽空抬眼看她:“你怎么也没回去?” “我默写呢,还要一会儿。”林柚吾坐着没动。 说是默写,笔和纸没一个在手上的,合着是在心里默写。沉玉不敢有意见,反而是林柚吾没话找话:“对了沉玉,你给我推荐的那个理发店,技术还挺好的,我妈妈都说好看呢。” 说到这个沉玉连笔尖都停了,眼里发着亮,一脸骄傲:“那可不嘛,也不看是谁......是谁推荐的。” “嘿嘿,下次等我头发长了,我还去那家弄。” “好啊好啊。” 两个女孩儿相谈甚欢的时候,沉溯又从教室门口走到了林柚吾的桌边。少年还处在变声期的声音有些沙哑,别的不多说,只记挂着今天要一起到她家去吃饭:“林哟哟,回家了。” ...... 其实林柚吾那几年很不喜欢别人叫她林哟哟,青春期是逆反心理最严重的时候,觉得既幼稚又丢脸,但无论爸妈还是沉溯,都没听她的。 当年自己偷偷去烫头发,父母知道后都没舍得骂她一句,因为她说“女孩子爱漂亮没有错”,但就是羞于面对自己乳名的这点别扭心态,他们谁也不迁就她。 “林哟哟。” 如今的沉溯变本加厉,在特殊情境下更爱不停念这三个字,得到回应念,得不到回应也念。浴室里水汽氤氲,玻璃门在眼前变得模糊,林柚吾一手向后撑在墙壁,一手向前抵在沉溯光裸的腰上。 舌尖早被吮得发麻,沉溯埋在她颈间,一遍“林哟哟”配合一个吻,像一只发情兽。林柚吾听得烦死了,一脚踩上他脚背:“闭嘴啊。” 声音和身体一起发软,根本毫无震慑力。沉溯不禁笑了,双唇下移,叼住一颗嫣红的乳粒,吃进嘴里的同时,手也毫无阻隔地探到了身下。 水声和雨声一起淅淅沥沥,竭力营造起这场情色盛宴。 雨是沉溯去找她的路上突然下起来的,两人凑不出一把伞,回到沉溯家的时候皆是浑身湿透,鞋子把地板踩出一地水渍。林柚吾在沉溯家里没有衣服,但无所谓,边把自己脱光边进了浴室,身后跟过来的人很快把她抵在墙上。 舌头翻来搅去,温水不断浇在身上也是白搭,身体始终是黏的。她湿得很轻易,底下双腿夹住他的手指,原本撑着墙的手也不自觉摁住他的后脑。 上下都被人以嘴或手裹挟。他今天终于不忘两边都照顾到,从左到右,从乳晕到边缘,咬出牙印再吮出吻痕。手指同时间在运作,两根指节并起搅入肉壁,拇指却弯曲,抵住肉缝之上的小粒。 林柚吾渐渐哼出声音来,重心不稳向后仰,被沉溯捞着腰带回来。 站在他脚背上的姿势,角度正好能将昂扬性器戳在她小腹上,林柚吾低头看一眼,忽地伸手握住根部,再由根部游走到茎身,来回抚动。光是这样,就足以让他把嘴里的乳肉吐出来,发出沉闷的喘息声。 头顶花洒流出的温水从他身上淌到她身上,身体上的水却是反着来。沉溯被她激发出胜负欲,他在这事上渐渐摸到些门道,知道怎么样能让她更舒服,怎么样能让她的身体更软,软到身体每一处都全然做好准备迎接他。 沉溯沿着她的颈侧向上吻,重新找到她的唇,又是一记漫长濡湿的热吻。林柚吾气喘吁吁地靠在他肩头,提着腰靠近他,将那根热柱抵在门扉:“进来。” 沉溯伸手,在置物架上找到随手丢着的套。他一个人住,且父母通常不会到访,所以家里到处都备着这些,不然刚刚也不会拉着人到19楼来。 他有些着急,手也跟着抖,免不了被林柚吾笑话:“就这样还做咖啡呢?” 他已经戴好装备,扯过她的腿缠到自己身上,因为早早测试过润滑度,所以没打招呼就把自己送了进来。还是突然,因为进去的瞬间听到林柚吾一声急喘,沉溯下意识放轻动作,轻轻吻她肩头,问了一句:“那怎么样能做?” 话语是正常的,只是配上动作,很难不说他是故意的。 果然是道貌岸然、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假乖孩子,林柚吾冷哼一声:“能不能的你现在不都做了吗?” “那也得你想。” 一下把责任全推到她身上了,林柚吾真讨厌他这张嘴,随便说两句就让她生气。她忽地用力吸裹,伸手推他脑袋:“不许亲这里了。” 这方面其实沉溯很有分寸,从来不会留下痕迹,尤其是肩膀以上。 但不包括肩膀。 他这张话不多的嘴在做爱时是一刻不停,这边亲那边咬,林柚吾最开始很受不了他这股黏糊劲儿,但身体很诚实地先一步享受了。不可否认,她是舒服的。 “为什么不行?”答案还没问出来,他已经转移目标,凑到她耳旁。 “明天我要穿露肩装啊。” 落在耳垂的吻顿了顿,沉溯将她整个人又往上提了提,身下硬挺再埋入几分,他提醒她:“明天降温。” 尤其今晚又一场雨,明天不出意外,温度还得再降。 从脱衣服到现在都在吃亏,林柚吾这会儿要一次性讨回来,分明被他撞得摇摇欲坠,还要勉力维持声音的平稳:“明天要去轻食店买午餐嘛……” “……” 08好骗 论身材,沉溯绝对不是精壮型的男人,乍眼看反而有点干瘦,脱下衣服也没有太大反差。胸腹之间只有一道小弧度的凹陷,小腹上一层薄薄肌肉纹理,但力量却超乎人想象。 他抽身而出,林柚吾以为是要暂停的意思,怎料下一秒被人反身压到湿淋淋的墙上,他湿淋淋地贴上来,拦腰进入湿淋淋的她。 她太滑了,用力吸气的时候好几下都要把他推出去,沉溯扶着自己,一寸寸挤入,重新听到她无法抑制的喘息声才觉得安心。 沉溯决计不再说话,也不再让她说话。情欲要两个人都无保留沉浸的瞬间才足够快乐,什么雨声水声都变成助兴交响。 他在底下进出的每一下都存在感满满,手掌握住一边随动作晃荡的乳团,夹住乳头轻轻向外扯,带来痛而酥麻的矛盾体感。于是林柚吾变得时而训斥,时而舒服地哼哼。 膝盖抵着墙壁才能站稳,但站不稳又有什么关系?她还是不安分,一条腿向后缠紧他的小腿,感受到他因用力而导致的紧绷,腰腹却以更大力道撞她,整根插入至最深,似要把自己钉在里面的气势。 林柚吾颤身,再没力气用腿去捣乱,却被架起那条刚放下的腿,被他轻而易举挂在手臂上。这时候他的手比着急戴套的时候稳多了,手指穿进腿心,去揉弄前面硬起的豆粒。 让林柚吾好似淌在水里游,又像沉在火里烧,就这样煎熬了没几下,进退两难的两重天中,一柱汹涌水液猛然喷射,沿着大腿根直直而下。身后的沉重喘息声停顿,动作也慢了下来,林柚吾还在剧烈颤抖中,被人紧紧拥进怀里。 腿间抽送的动作停止,却没有拔出来,而是用手轻轻抚摸那仍在不断瓮张吸咬他的地方,像在安抚。 “……是,喷了吗?” 他还没见过这种状况,连林柚吾本人都觉得惊讶,但听他隐隐透出“静候夸奖”的自豪语气,林柚吾偏不想遂他的意。静默接近半分钟,她回过头,声音冷邦邦的:“做多了身体就会变敏感。” “嗯。”他的声音里有笑意。 “很正常。”她强调。 花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了,也可能是在缠乱间被谁不小心碰掉的,小小的一方空间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嗯。”这一声很低,是他从她面前蹲下,迫使她正面朝向他,接着把她一条腿挂在颈后,高挺鼻梁凑到尚未来得及闭合的肉缝之间。 她刚刚才澎湃地到过一次,内里湿润得难以言喻,沉溯感觉自己的舌头是游进去的。舌尖才探出,就已被潮水化作的磁力吸裹进去,他用嘴唇抚慰那两瓣激动张合的嫩肉,舌头却翻搅内里本就激荡的湖面,将那潺潺流出的黏液卷进嘴里。 林柚吾已经连同脚尖都泛红了,腿弯紧紧扣着他的脑袋,身体像往上缩,实际上是更用力地把他往腿心处摁,他的鼻梁抵住那粒肿胀花蒂,带来更具象的酥爽。 “呜……嗯……”愉悦在升腾,林柚吾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呻吟,她半个身子靠在墙上,还有一半重力交给他的肩膀。 跨入成人世界的两人在床上和谐共处过许多回,沉溯也伺候过她许多回,但是这样结结实实的坐脸还是头一回。 沉溯有关于性的所有经验都来源于她,他从生涩到无师自通的过程,她的身体有最直观的感受。因此此刻的愉悦感不仅来源于身体,还有心理上的征服欲。 那个从小被大人们当作正面教材在她面前夸赞不绝的沉溯,如今却是俯首在她的腿间,自她的丛林深处汲取水源。 沉溯感觉舌尖被人缠紧吮吸,她的兴奋完完整整地、毫不费力地传达给他,他轻轻张嘴,咬一口那片会呼吸的柔嫩肉贝,沾着黏液的指腹上下刮蹭蒂尖。 十几秒,也可能是几秒,随着一声尖细的吟叫,林柚吾彻彻底底丢盔卸甲。她失了全身力气,两条纤腿虚虚勾着他宽厚肩头。 没有人说话,沉溯也没有退开,仍然伏在她腿间,舌头细致地帮她做清理工作,由外到里,卷走汹涌的水液,再舔净黏腻的残留。 林柚吾跌在情潮漩涡中,一时缓不过来,好一会儿,感觉他站了起来,双腿回到地面,下一秒又再被人抱起。 她甚至不知道浴缸里的水是什么时候蓄好的,偏烫的温度,浸在水里愈加让人昏昏欲睡。林柚吾眯起眼睛,迷蒙的视线里看到沉溯光着身子走了出去。 过了会儿拎着一个购物袋进来。 是她今天晚上去超市买的东西,他从里面把待会儿要用到的挑出来:沐浴露、洗发水、护发精油和气垫梳。 林柚吾一直是个挑剔鬼,吃穿用度,她只会选自己喜欢的。这也是为什么每次在他家里做完,她都要回到楼下才洗澡。沉溯倒是暗搓搓买过几次新的洗护用品,但林柚吾看都不带看一眼,沉溯就知道自己没买对了。 给她洗头也是第一次,沉溯小心翼翼,用手指从发根梳到发尾。她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头发,已经快长到腰了,早已没有烫染过的痕迹,柔柔顺顺地搭在肩后。 抹上洗发水,打出泡沫,温暖粗糙的指腹揉搓着乌亮长发,冲掉泡沫涂上护发素,最后再冲洗干净。 他做这些的时候比打磨咖啡豆还有耐心,力道适中,不急不躁,林柚吾分神感受了几分钟,之后就靠在浴缸边缘安心地打起盹了。 搞定了大工程,沉溯重新打开花洒,略微潦草地把自己全身冲洗一遍,回到浴缸边把人抱起,用浴巾包在怀里,赤脚回到房间的床上。 她的头发又长又多,即使已经用毛巾擦过,此刻还是淌着水。沉溯让她的脑袋枕在床沿,拿来吹风机打开。 风声呼在耳边,头发被人揉在掌心里,林柚吾困顿朦胧,忽地听到看似专心举着风筒忙活的人问:“所以初一烫头发那次,回去之后你有挨骂吗?” 料到也是:“没有。” 比起生气她忤逆母亲意愿的行为,父母更担心她悄无声息做决定这件事。林柚吾不知道自己得多会投胎才能遇到这样好的父母,从来不轻易否定她的任何,哪怕着急生气,也能在看到她的开心快乐后轻易瓦解。 可惜她曾辜负过这样的心意。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他说的是她烫完头发第二天翻脸不认人的事。 “我哪有不高兴?” “那你为什么不坐我的车?” 林柚吾皱起眉头,似乎已经忘了这回事儿,沉溯补充说明:“单车,你不是嫌你那辆旧了嘛。” “噢……”林柚吾想起来了:“谁让你不说我新发型好看。” 吹风筒的温度调了中档,她的头发太长,一时半会吹不干,林柚吾配合他的手势侧过头,一边脑袋枕到他掌心去。 沉溯没有接话,林柚吾感受着吹风机传出的风,似乎又要睡过去了,这时却听到他再开口:“好看。” 今晚的雨势比前两天要大,窗户紧闭,林柚吾侧躺着,发现窗台上视野开阔不少,而房间的地上却突兀地放了一排花盆。 注意力刚要跃到那几个花盆上,及时被人拉回拢:“好看。”他在重复。 “所以明天我请你吃鸡胸肉荞麦面沙拉好不好?” “……” 完全不相关的两个话题,林柚吾甚至都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 轻食店的销量榜一,他倒是记得很清楚。 林柚吾懒洋洋地将脑袋又转了一边,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这人还跟小时候一样好骗,稍微有点危机感就殷勤得不行。 09镇定剂 周一是林柚吾的哀鸣日,尤其她还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醒来,不久后却要去往冰冷的工位。 这极大的落差感让她难以承受。 窗户开了一半,风吹动遮光窗帘,光影也跟着游弋。夜里睡觉已经不再需要开空调,身上只有一层薄被,还被她蹭掉了一半,因为男人的体温高,热气蒸腾得她感觉自己胳膊都在犯粘。按理说大好的周末她应该是在自己家里独自度过才对,但床上运动消耗体力,她已经连着两晚都宿在这里,一觉醒来就到了工作日。 她找到手机,一看时间才不到八点,怨气就更重了。 她有些认床,平时一个人睡可以一觉到八点半,十分钟洗漱,十分钟打扮自己,最后十分钟冲刺到公司打卡。现在身边躺了个别的人,她不止做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还因为提早醒来浪费了宝贵的睡眠时间。她在床上滚一圈,离这个散热源远点,再把被子全部卷到自己身上。 沉溯在林柚吾窸窸窣窣的动作中醒来,伸手摸了个空,睁开眼,发现人已经滚到了床沿,正睁着满是怨气的大眼睛看他。 “早啊。”不知道是刚睡醒还是因为纵欲,他的声音沙哑得过分,更显低沉。 林柚吾把他弄醒可不是为了跟他打招呼寒暄,她无视他高高翘起的部位,且对男人早上必定发情的生理特征感到不屑,全然忘了自己昨晚才酣畅淋漓地舒服过。“你下楼帮我拿衣服上来。” 沉溯家里没有她能穿的衣服,昨天穿出门那一件被丢在了他家客厅,昨晚闹成那样,估计都还来不及洗。大清早的,她根本懒得动:“还有鞋子,鞋柜第二排随便一双。工牌在鞋柜上面的挂钩上,包也在那儿,你看哪个包里装了帽子和防晒霜就拿哪个,我忘了。” 吩咐沉溯这件事没人比林柚吾更有经验了,她太理所当然也太理直气壮,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这副样子沉溯简直太熟悉了—— 初中逃课让他把她的书包带回家,高中逃课把换下来的衣服丢给他,过生日收到一大堆礼物直接打电话喊他下来,甚至还有早恋收到男生的花却让他捧回去,假装是他收到不要才丢给她的。 沉溯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身体已经先一步接收指令。他起身去衣柜找衣服套上,连脸都没洗,边往门口走边问她:“早餐吃什么?” “鸡蛋培根三明治和冰美。” 沉溯点点头,走出房间,却没着急走,过了会又回来,端了杯水放到床边:“先喝杯水,一会儿早餐让凌岐给你送上楼。” 林柚吾已经提前皱好眉头,抗拒都写在脸上,和他大眼对小眼。沉溯接着说:“中午我给你送饭,送到你公司门前,行不行?” 她上班的写字楼不让外卖上楼,只能放楼下外卖柜,每天中午饭点光是等外卖都能把林柚吾等到胃口全无。沉溯提的条件过于诱人,林柚吾迟疑几秒,放下手机自己坐起来,捧起杯子喝水。 人的认知和个性是会随着年龄和阅历增长而改变的,但沉溯始终在林柚吾身上看不到变化。这个人二十五岁,起床气依然重,指使起人来依然没一点不好意思,哄她喝杯开水依然需要给好几个甜头,依然懒惰,以及——对亲近的人依然有毫无保留的信任。 林柚吾家里的密码和手机密码是同一个,搬过来之后只有父母知道,后来沉溯也知道了。但无论是父母还是沉溯,谁都没有擅自踏进这间屋子。 沉溯开锁进门,按照她说的,左肩挎包右臂搭衣服,左手鞋子右手工牌,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拎着这堆东西回到十九楼。 他的房间里,有人把被子鼓成一团,看不见脑袋,只有一双脚露在外面。沉溯把东西随手丢到一旁,上前握住她一边脚踝,凉的。她大概是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了,以为在自己家,脚踝被人握住的那一刻突然惊醒,身体跟着一抽,瞬间两人都吓一跳。 他只好解释:“被子盖反了,冻脚。” “要你管。”这下林柚吾睡意全无,且起床气更甚。 沉溯无奈,正烦恼着怎么哄好这个气性正盛的人,下一秒门铃响了。知道是凌岐来了,沉溯起身要去开门:“我去拿一下早餐,在房里等我。” “我见不得人?” 知道她话里没别的意思,沉溯还是顿了顿,接着看她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的薄被就这样下滑,露出她不着寸缕的身体。沉溯一时之间没法挪开视线,嘴巴却先一步作出反应:“这样见得人?” 他的话也没有歧义,但早起的林柚吾是易燃的炮竹,出口就是一句:“你能看别人不能看?”她一副要起身去开门的架势,被沉溯扣着腰抱到怀里。 他动作太快,林柚吾多少有点反应不及,火力都没发挥几成,就被人在脸上接连印了好几个吻。最后碰了碰她的唇,他语气克制而平静:“好了,等我,十秒钟。” “......” 他推门出去拿早餐,留林柚吾独自怔愣在床上——什么啊......把自己的吻当成镇定剂吗? 切。 10小白脸 10 林柚吾这一生都和18楼有缘,连上班都在18楼,公司规模中等,租了一整层楼办公,楼下还有一个员工食堂。但林柚吾一周至多吃一顿凑合,其他时间凑合不得——她不喜欢排队,连午餐高峰期等电梯都能把她等生气。 一杯咖啡喝完还是困顿,勉强撑到午休时间人才精神些。今天不用和人挤电梯,她心情尚佳。 沉溯很有时间观念,早早等在门口,林柚吾关掉电脑出去,隔壁是休息区,她一般会在那边吃午餐。脚步正要往那儿移,却见沉溯站定在原地,和她身后满脸八卦的同事们打招呼。 林柚吾看他一眼,既没搭理身后的同事,更没给双方互相介绍,她毫不犹豫撇下沉溯先走。下一秒就感觉人从后面跟过来了。她伸手要拿自己的午餐,沉溯没给她,再伸手,就被牵着手腕往前走了。 休息区很宽敞,沉溯牵着她找到空位坐下。 她没有穿那件心心念念的露肩装,甚至沉溯早晨给她带的上衣也没穿。空气降了几度,林柚吾是典型的上身畏寒下身随便,于是随手拿了一件沉溯的长袖衬衣,把下摆扎进灰色短裙里。 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她身上这件和沉溯身上的是同款不同色,难怪刚才公司那群人脸上表情各个精彩纷呈。林柚吾很难觉得他不是故意的,果断甩开他的手,语气也很不客气:“你今天非得穿这件啊?” 沉溯冤枉。他的衣服色调统一,又习惯一个品牌同个款式各入几件,一不留神就会连着一周都穿同款。但他没解释,反而大胆发言:“不穿这件穿你那件吗?” “......” 瞧瞧瞧,谦逊有礼貌温柔大度体贴都是装的,露出马脚了吧?昨天敢让她磕红膝盖,今天敢跟她顶嘴,明天就敢往她的咖啡里兑汽水,还美名其曰摄入太多咖啡因对身体不好。气她这件事沉溯是从小到大都功力深厚,林柚吾拉开椅子坐下,故意发出大动静,饭也送到面前了,她开始赶人:“你可以回去了。” 沉溯闻言,依然稳稳坐在椅子上,左右环顾一圈,转移话题:“你们公司环境挺好的。” 这一片不算城里的繁华地段,这两年虽然翻新了不少楼,但终究留不住人。留在这里的要么是老企业,要么是缺乏资金的初创公司,林柚吾就职的公司介于两者之间,却能在这座楼里把办公区装点得有模有样。 林柚吾故意贬他:“干嘛?我们公司不招小白脸的。” “我是小白脸?”沉溯觉得这个形容稀奇,尤其是从她嘴里吐出来。认识这么些年,林柚吾对他最多的评价是“假惺惺”“装x”,在某一天升级成了“虚伪”“道貌岸然”,与之相比,“小白脸”实在算是赞美的话了。 “你不是?”林柚吾抬眼看他。 这人天生的好皮肤,分明从来不做防晒,但这么多年就是没见他晒黑过,这点天生丽质不知道得让多少辛苦防晒的女人嫉妒。以前上学需要男生干苦力活老师不会点到他,现在自己当老板请员工了更是解放双手,林柚吾忿忿地想着——全然忘了人为她鞍前马后的样子。 “我哪里是?”一句话问完,直觉不太对劲,林柚吾比他更敏锐,刚才要赶人冷下去的脸色突然重新活络过来,撑着一边脸看他,眼神也变得意味不明。毕竟是在外面,沉溯真怕她语出惊人,无奈叫她:“......林哟哟。”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林柚吾撇嘴,觉得没意思。昨天压着她这样又那样的时候可没见他有这么腼腆,她可不给他留情面:“昨天不是很勇吗?这会儿知道脸皮薄了?虚伪。” 前后左右都是人,沉溯确实没有她勇。他拆开一双新的筷子,把碗里的蛋白挑给她,再夹走她碗里的蛋黄,再次转移话题:“吃吧。” “你也吃?”她才发现他带了两份餐。 沉溯咬一口荞麦面,很陌生的口感,说不出好吃难吃,但林柚吾喜欢吃的应该不是难吃,只是他吃不惯。他咽下一口面,才回答她:“外面出太阳了,蹭会儿冷气再走。” 按理说,她下一句大概会接“你当了老板抠门成这样啦”,但她什么话都没说,只低头又把碗里的荞麦面分给他一小半。 重油的外卖吃多了很腻,所以她喜欢吃沙拉,这家店的荞麦面给的很大方,她经常吃不完,以往只能白白浪费掉。 但今天应该不会了。 11公主 青春期的林柚吾是最喜欢热闹的人,她长相漂亮讨喜,对除了沉溯以外的人都很大方,任何阶段都不缺朋友。她几乎没有落单的时候,上初中后更甚,玩要一群人玩,吃饭要一群人吃,上厕所都能拉着三五个人一起陪着。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从小不喜欢沉溯,却和他一路结伴到十七岁——她对同伴有很强烈的信任感和信念感,在上初中以前,能带给她这样感觉的只有沉溯一个。 沉玉即是第二个。 林柚吾最开始在分班表上看到这个名字是皱眉头的,托沉溯的福,她对姓沉的人抱有天然的警惕,生怕又是个和她气场不合的。并且学校不像家里,别人可不一定会让着她。 怕什么来什么,开学排座位她就和沉玉做了同桌。 很快,林柚吾就发现了沉玉并不像沉溯那般讨厌。 沉玉是个很漂亮的女生,在初中生群体里不容忽视的那种漂亮。她不像大部分十三岁的初中生,在她身上感觉不到太多稚气,至少林柚吾是这样认为。她身上总是很香,护发精油的味道,洗衣凝珠的香气,还有护手霜的甜腻味。校服还没下发的那几天,她总是穿膝盖以上的短裙和收腰的短袖,比林柚吾穿的卡通刺绣不知道好看多少。 这个同桌身上的一切都和林柚吾、和周围的同学不一样,林柚吾会被她吸引完全是意料之中。两人都不是内向的性格,没多久就成了可以互抄作业、被老师提问互相提示的朋友。 受沉玉的影响,林柚吾开始关注到很多以前没关注过的东西。烫头发,自己买洗护用品,买人生第一条破洞短裤,将奶黄色书包换成深黑色,这些显而易见的变化标志着林柚吾迈入了必经的青春期。 林哟哟的青春期比旁人也要热烈一些,和她身上色彩斑斓的配饰一样。学校管不住她,父母管不住她,更别说是那个她从小讨厌的楼上邻居。 她快烦死沉溯了,他总能在下课准点叫住她,跟在她后头一边喊“哟哟”一边说:“我们现在学习任务比以前重了,你起码不能太放松啊。” 初三,确实是一个很关键的节点。成绩决定着高中学校的层次,对未来高考和选择大学也有直接联系。但当时的林柚吾并不懂得,甚至对这些需要埋头努力获取的成绩嗤之以鼻。家人的纵容、朋友的爱护、物质上的满足,她得到这些都太轻易了,在她的观念里,成绩好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她把自己和沉溯划分为完全两个世界的人,因此看到他比看到那天天追着她劝导“回头是岸”的班主任还生气。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言语可以变成刀子,毫无顾忌就把话吐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烦?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啊你要一直跟着?” 林柚吾拉着沉玉往前走,今天她们约了城西高中部的男生去电玩城,可没时间和沉溯啰嗦。 过了会儿,后面才传来声音。15岁的男生已经过了变声期,声音没了沙涩,却依然沉如水:“可是今天是阿姨生日,你不是还让我订了你喜欢吃的那家私房蛋糕吗?” 她听到沉溯轻轻叹气。 沉玉在旁边开口:“那你今晚还是回去吧,我们改天再约?” 竟然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林柚吾咬咬唇,点头应下。她掏出五十块钱递给沉玉:“拿着,你今晚先回你妈妈那吧,别坐公交了。” 读到初三,林柚吾已经知道了沉玉家里是开理发店的。沉玉的妈妈和小姨一起经营着店铺,今年攒够了钱,换到了更热闹的地段。她们家在本地没有房子,租住在哪里由沉玉母亲的店铺选址决定。现在的住所离学校稍远,回去一趟打车要二十块,沉玉平时坐公交要接近一小时。 当着沉溯的面,沉玉不敢接这个钱,林柚吾坚持塞到她手心里:“打车回去,今天是我放你鸽子了。” 林柚吾天天放学后都在外面野,因此已经很久不坐沉溯的自行车后座了。她下课就换了短裙,搭配露肚脐的收身t,斜身坐在沉溯的后座,像极了霸凌好学生的大姐头。被这个想法逗笑,林柚吾对他的恼怒消了一半,一时兴起抬腿去碰他的腿。 沉溯被突然袭击,一脚还没蹬出去,摇摇晃晃差点撞到路边的树桩,只能紧急停下。捉弄他成功,林柚吾笑得更欢了,沉溯语气稍急,回头看她:“怎么了?” 她用鞋尖踩在他的鞋面上。 两人今天穿的是同款板鞋,沉溯的父母从国外带回来的,当作新年礼物送给两人,林柚吾脚下的这双是带亮面的银色。近几年风靡的品牌鞋,款式深得林柚吾欢心,她一周至少会穿两次。 林柚吾晃着小腿,把脚的重力落在他的蓝色鞋面上,故意放沉声音说:“知道公主坐自行车后座多丢人吗?下次还敢不敢了?” 自称公主还让人无法反驳的,也只有林柚吾了。可不就是公主吗?娇蛮任性莽撞,却又讲义气守原则。 而守护公主是他的职责。 被她一通闹也发不出一点脾气,沉溯似乎对她有天然的退让和包容,试探着提出解决方法:“那下次打车?”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和他一起回家了,也不知道下次得排到谁爸妈生日。 林柚吾放在他脚上的重力依然没有移开,甚至另一边也跃跃欲试,只是听到他的话后一时忘了,仰着脸凑近他:“那你的车就要在学校车棚喂着蚊子过夜啦。” 她整个人有夕阳照晒过的味道,锋芒而绚烂的,在落日时分也有青春正盛的朝气,她说:“你不能开车载我吗?四个轮的。” 沉溯也许是被她感染,自然而然道:“公主,未成年不能开车。” 12你骂谁 直到高中林柚吾还是没有摆脱掉沉溯。以她当时的成绩,是完全没办法跟沉溯上同一所学校的,但她还是毫无悬念地成了重点高中的学生,不凭实力,全靠父母。 她一个上普通高中都危险的分数,完全没得挑,只能由父母安排,但怎么造又是她的事了。无论校风校纪多严苛的学校,都会有在雷区上蹦跶的各种“法外狂徒”,林柚吾就是其中一位践行者——上课是迟到的,每天是早退的,作业是抄隔壁九中的沉玉的。 沉玉成绩比林柚吾好太多,但一中仍然上不了,挑了一个给她减免学费的九中,正好跟一中隔一条街,林柚吾更有理由逃课了。 九中不像一中,学生总体成绩参差不齐,兴趣爱好倒是广泛,社团开得五花八门。社团日摆摊的时候沉玉带林柚吾逛了一圈,林柚吾看什么都新鲜,一下加了三四五六个团,去不去的另说,主要是每一个看着都比一中的书法社和象棋社有趣得多。 在重点高中里是妖魔鬼怪的林柚吾,混在九中就是“泯然众人”,发展到后来,沉玉忙着学习的时候,她把九中混得比本校人还熟了。 好不容易等沉玉考完期中,两人约了一群九中的男生去电玩城,巧的是,其中一个是之前在城西念初中的徐骞。三人因为那回被林柚吾“放鸽子”没见成,沉玉和徐骞成了校友后,倒是三天两天能碰见,还算熟悉。 和林柚吾碰上面后,旁人才知道徐骞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行人去电玩城,徐骞和那群只争输赢的少年不一样,玩游戏机知道让着林柚吾,玩跳舞机只给她买水递纸巾,结束后去吃饭也坐在她身边给她夹菜盛汤。 当天晚上还以顺路为由,将林柚吾送到了家楼下。林柚吾手上捧着一束花,是他中途买的。 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作祟,林柚吾并不是第一次被男生追求,但同龄人没几个有他上道,第一次送她回家就知道打的士,有的人跟她回了十几年家都只知道骑自行车。 她在心里编排着楼上邻居,旁边的男生已经慢慢将脑袋靠近,绕是叛逆少女林哟哟也被这突然的情形吓退了三步。 “不可以吗?”男生自以为声音低沉。 林柚吾不愿承认自己怂,还好她找理由一向蹩脚又理直气壮:“我……我先回家浇一下这个花,它要枯了!” “……” 林哟哟心再大也不可能跟第一回接触的男生接吻,再说了,递个纸巾送一束花就想亲她?门儿都没有。她转头就把花丢给了沉溯处理。 沉溯只是下楼丢个垃圾,手里突然出现一捧花,他跟着人进电梯,虽然不知道花的来历,但还是先问:“你不是最喜欢玫瑰吗?” 林哟哟其实很喜欢花,尤其是娇艳缤纷的红玫瑰。 “那怎么了?又不是自己种的。”林哟哟言之凿凿。 十八楼到了,她先行下电梯,留下捧着香槟玫瑰的傻二愣子——这花颜色挺丑,她才不喜欢。 这天过去,徐骞倒是挺锲而不舍,手头上像是有她的行程表似的,走哪儿跟哪儿,就差没上她家吃饭了。 于是在收到第十束花的时候,林柚吾开启了人生第一段恋爱。徐骞是一个好的恋爱人选,懂浪漫、会说话、体贴,比起楼上那个不解风情不会看脸色的书呆子不知道好多少倍。 书呆子看到她和男生牵手也震惊得很,一张嘴微张,再抿成直线,林柚吾瞬间警觉:“你要是敢告诉我爸妈你就完蛋了!” 沉溯盯着地面没说话,林柚吾当他点头了,重新和男友甜蜜牵手。 徐骞知道沉溯这号人,之前获取的情报里,这是个重点关注对象,青梅竹马近水楼台。但看林柚吾这态度,显而易见和重点关注对象是一点猫腻都没有,他刚要扬起眉梢,却听到对方说:“为什么不能?你也知道自己在做不该做的事吗?” “什么叫不该做的事?”林柚吾复又甩开徐骞的手,气哄哄地瞪圆眼睛看沉溯,大有要辩个高低的意思:“什么又是该做的事?” 沉溯不说话了。 “你觉得你该做什么事你就做,随便你,但我没有该做的事。” 眼见她越说越激动,徐骞及时拉住她,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不跟古板的书呆子生气,我没事。” 林柚吾闻言,目光一顿,没熄的炮火瞬间转移:“你骂谁书呆子呢?” 13不谈恋爱 十六岁的林柚吾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要谈恋爱,只是她泡在躁动的青春期里,躁动的大家都在追求和被追求,她身为群体中较为突出的躁动份子,当然不甘落后。 她更加早出晚归,也经常不归——跑到沉玉家里去。沉玉的母亲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回来也是房门紧闭倒头大睡,少女不能领悟为生活奔波的苦,只知道在这个两室一厅的小出租屋里,她似乎能拥有更多的自由。深夜、小床和沉玉,都见证了太多林柚吾的少女心事。 当然,欢喜永远多于愁思。 林柚吾不缺人喜欢,更没有深情基因,恋爱而已,不开心就换,没什么大不了。 但偏偏充满意外和不可掌控是青春期的特质之一。 沉溯收到信息赶来的时候林柚吾躲在旅馆的楼梯间里,昏暗的密闭空间,除了墙壁泛潮的气味,铸铁般的水泥地板味,还有几缕飘散不出去的酒味。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哟哟瑟缩在消防门后,几不可察地身体发抖。见到沉溯,她第一句是:“你怎么才来啊?” 天地良心,接到她的电话到赶过来这儿,沉溯只花了十分钟——这间旅馆在他们小区附近。 沉溯没有为自己辩驳,他脱掉外套,靠近她的时候闻到了更浓的酒气,但人不见醉态。他把自己的外套给她穿上,难得没有煞风景地问她“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只是放轻了声音,怕吓到她一般:“林哟哟,回家了。” 很难得,这次她没有再骂他,让他不许再叫这个名字。 她曾说,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不该,但沉溯仍然顽固地认为,她不该出现在这样满是潮湿霉味、不合经营规格的破小旅店里,不该因为遇到不良之人而吓到发抖却佯装坚强,不该衣衫不整地袒露自己的脆弱。 她明明是自由生长的带刺玫瑰,漂亮又锐利的。 这支玫瑰在他面前低下头颅,接着慢而又慢地,以脑袋轻点他的胸膛。 沉溯僵硬着身体,不敢退也不敢进,两手摊在两边,听到她心有余悸地说:“吓死我了......什么年纪大会照顾人,都是骗人的,年纪大只会吃人,跟我约两次会就想对我动手动脚,他以为自己多大魅力?” 这时候林柚吾的男朋友早就不是那个只会送花的徐骞了。林哟哟认识了一群职中的学生,开发了新的娱乐场所——酒吧。一群男男女女加起来快十个人,这个男朋友就是通过职中男生认识的,在本地上大专,比林柚吾这个未成年大了三岁。 林柚吾还以为年纪大意味着成熟和体贴,没想到是爱占便宜,还因为掏不起钱选个这么个破地方。 越想越生气,眼泪也失禁般地夺眶而出,林哟哟在讨厌但可靠的邻居面前,自然而然做回了那个蛮不讲理的人。她用脑袋戳面前人的胸膛:“愣着干嘛?抱抱我啊,不知道哪个娘胎出来的傻逼都能占我便宜,你抱我一下都不会。抱一下佛门会把你驱逐吗?天天学习一愣一愣的,看到女孩儿也一愣一愣的,你真是一愣一愣的。” “......” 一通话噼里啪啦砸过来,沉溯甚至没时间也没脑力消化,双手已经轻轻把她揽进怀里,腰很快被人环住,他只敢在她背上轻拍,动作僵硬又机械。 心跳倒是如擂鼓。 沉玉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她还以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哪想林柚吾只是跟沉溯将就一下,一看到好友就“弃暗投明”,迅速扑进她怀里,语无伦次地诉起苦来。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公主遇到空有其表的痞子,被甜言蜜语裹挟,享受被追捧,也沉浸酒绿灯红的新鲜。只是痞子太轻易就露出破绽,借着酒精上头就急不可耐,打着送她回家的旗号把人拉到这里来,最后被林柚吾狠甩一巴掌。两人不欢而散。 沉玉听完,眼睛也红了,后怕地抖着声音道歉,一直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你对不起?” “你们是因为我才认识的,我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沉玉人缘比一直林柚吾广得多,林柚吾认识人是会经过筛选的,沉玉不一样,。尽管高中后学业加重,她出去玩的频率变少,但很多新鲜事或者校内外的八卦情报,林柚吾还是得在她那里获取。 这个痞子也是沉玉认识的人之一,在社交平台看到姐妹两人的合照,就追着沉玉要林柚吾的联系方式,然后又是一通毫无新意的穷追猛打。林柚吾会受用,完全是因为这个男生长得确实合她审美。 那个时候长相又帅又坏的男生比规规矩矩的男生要更受欢迎,幽默风趣会接话,无微不至识体贴,一个笑容就能轻易俘获小女孩儿芳心,反之,一个举动也能轻易撕毁小女孩的幻想。 很不幸,林柚吾是被撕毁的那一个。 直到回到家楼下,林柚吾还在破口大骂:“男的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好色,贪婪,爱装还装不好,恶心!烂人!” 一个没留意,脑门撞上沉溯的后背,林柚吾更气了,指桑骂槐:“还虚伪!” 无辜躺枪的少年沉默两秒,忽然转头看她。他的身体经过发育抽条,如今已身姿挺拔,必须要垂下眼才能和她对视,他平静而认真地开口:“那你不谈恋爱不就好了。” 林柚吾:“?” ......有道理啊! 14coffee 不谈恋爱的公主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前提是得有人陪。 已经上到高二下学期了,林柚吾放着一中的课不上,三天两头跑到九中去蹭沉玉班里得课。这时候课本上的内容都已经讲完,全体进入一轮复习,沉玉一个知识点都不敢错过,再也不能和林柚吾东跑西玩。善解人意的林哟哟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陪沉玉在课室里坐着。 她在别人的课堂上还不好意思捣乱,人小小一只靠墙坐,即使穿着一中的校服,也常常能逃过老师的法眼。 只是时间久了也容易露陷,因为熟悉环境后她时常忍不住开口呛声人家老教师,最后被抓到讲台上听课。她身上穿的校服很明显不是九中的,老教师也不介意,把她摁在讲台旁边,自顾自讲得唾沫横飞。 林哟哟更是人才,竟真就厚着脸皮在那上了一周的数学课。放学路上脑海中头一回冒出一道数学公式,林哟哟伸手往额头上一拍,还以为自己发烧了。 “你说你每天学习是什么心情啊?”她放下手,忍不住问旁边的沉玉。 今天林和睦跟吴佩云结婚纪念日,在她们学校附近的酒家订了台,林柚吾拉上沉玉一起去吃饭。沉玉最近显得忧心忡忡,问她也问不出结果,林柚吾没有做多打探。 “觉得自己很笨呗。”沉玉面对自己的短板一向很坦诚。 林柚吾的叛逆形态是显而易见、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的。而沉玉的心思要多一些,一边担心着被朋友抛弃,一边又怕落下成绩,于是两边都吃力维持。她绝对不算聪明的那一类人,母亲忙于生活,很难顾及到她的成绩,也没能让她拥有多好的教育资源。 一道题需要别人讲三遍,再多花好几倍的时间去参透解题思路的时候,沉玉常常觉得挫败。 林柚吾不解:“为什么?你成绩比我好这么多。” “那是因为你不学!”沉玉的声音有些无奈:“你在九班的教室里坐两天都能学会一道题,我坐一星期都不一定可以,这就是智慧啊!” “意思是我有学习的天赋?”林柚吾突然皱起眉,脑中浮现的画面是自己变成沉溯那样,是一个只会埋头苦读的书呆子,一天都在拆解难题,既不交朋友也不出去玩。她打了个寒颤,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没有天赋。” 沉玉抓住她的手,压沉声音说:“林哟哟,你倒是也没这么聪明。” 语气和沉溯得有八成像,林柚吾睁圆眼睛,故作生气:“喂!” 两个女孩儿闹作一团,夕阳在她们身后也变得漫长,意犹未尽追赶着青春的身影。 父母的纪念日过后,没多久就是暑假。要升高三了,暑假减半,朋友们也都不见踪影,连沉玉都不回消息了。林柚吾在家发脾气,饭也不想吃,林和睦三催四请才把人从房间喊出来。 林和睦前两天不小心伤到了手,这几天由吴佩云做饭。一般这种情况吴佩云点个外卖就能糊弄好父女俩了,但他们家饭桌上还有个沉溯。再怎么亲如一家人也是别人的娃,总不能亏待了。吴佩云厨艺不精,做点家常饭菜还是可以,她遵循着按人头的原则,四个人就捣鼓四个菜。 林柚吾没什么心情吃,拉长个脸坐在饭桌边上,一口饭在嘴里嚼半天,得来吴佩云一个白眼:“又嫌弃我做饭难吃是不是?” 这话是有依据的。 家里掌厨的一直是林和睦,从小到大林柚吾也没吃过几回亲妈做的饭。初中有一回林和睦出差了小半个月,林柚吾才知道原来她亲爱的妈妈会做饭。可吴佩云又实在做不出什么花样,吃了三天母女俩都腻了,饭菜被沉溯包尾,后面吴佩云干脆躲出去约朋友吃,留下零花钱让俩孩子也出门吃。 “你自己知道就好了。”林哟哟光长岁数不长脑子,说话依然很不给亲妈面子。 气得吴佩云转头找沉溯。林家的饭桌上永远有海鲜,今天是清蒸鱼,市场里让人帮忙处理好拿回来直接上锅蒸,方便得很,配料也是按林和睦往常的做法,难吃不了。沉溯挑了一筷子送到嘴里,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直夸好吃:“很新鲜,鱼肉也入味,好吃的。” 看得林柚吾鼻孔冒气,直说他虚伪。 母女俩的战争,两位男士向来是一个都不敢得罪。果然吴佩云一个刀眼扫过来,忍无可忍道:“你要实在没事干一会儿就跟着小溯去书城学习,别在家里碍我眼。” 去就去,林柚吾怕过谁? 饭后,林柚吾真就跟着沉溯去书城了。沉溯背了一书包的卷子和资料,林柚吾只带了一本手账本。这还是她上高一买的,买完就忘,放在家里积灰,不知道怎么的掉到了床底下,前几天吴佩云搞卫生怒吼着翻出来,才被她重新利用。 她准备自制一本同学录,给每一个好朋友都填上。 书城很大,人也很多,来晚了只能坐在旁边的餐饮区,需要消费才能占座。沉溯点了两杯果汁,又给林柚吾点上一块蛋糕,要结账时被林柚吾拉住。 “怎么点果汁?” “那......点什么?” “来这里当然是喝咖啡!coffee!”林柚吾靠近他,当着店员的面大声耳语。 “.......” 沉溯默默把果汁换成了咖啡。 林柚吾长这么大,酸酸甜甜的果汁喝过无数,酒吧里苦苦涩涩的酒也偷偷喝过一些,但喝咖啡还是第一回。虽然她对成为一名勤奋好学的优秀学生不感兴趣,但却幻想过自己拎着咖啡手提袋,衣着鲜亮地出入高级写字楼。 没过多久服务员把咖啡端上桌,冰美式的冰冲散了一点焦味,闻起来很香,林柚吾的表情暂且看不出异常,甚至有点期待。沉溯不急着拿起自己的那杯,看她把吸管送到唇边,接着原本期待的表情突然凝固住。 沉溯眼疾手快,抓起桌上的纸巾递到她面前,以免她不管不顾地把这一口coffee喷出来。桌上都是试卷和真题,这可不能遭殃。 林柚吾:“@#¥%……amp;*” “说什么呢?”沉溯一个字也没听懂。 大庭广众之下,林柚吾到底还是守住了形象,没把这一口咖啡吐在他手上。苦大仇深地咽了下去,她继续大声耳语:“到底哪个漂亮女白领爱喝这个啊!” 15约定 当时的林柚吾还不知道,自己会成为那个爱喝咖啡的女白领,而曾经眼里只有知识的书呆子沉溯成了卖咖啡的。 十几岁的林柚吾对一切循规蹈矩的东西都嗤之以鼻,但非正常程序的总可以——上课不小心听到的知识会莫名其妙在回家路上开始复盘,一长串的英语长单词可以通过看电影记住,班主任戳着腰杆子逼着写的卷子可以在书店闻着咖啡味写。 但交换条件是一杯新的果汁。 出人意料,林柚吾从小学到初中学得最好的一门课是数学,即使高中一落千丈,但由于基本功扎实,捡一捡还有救。难度高的题暂时还做不了,但一套试卷能做七八成,且正确率不低。看着沉溯在试卷上一一划上勾,林柚吾把桌上最后一口甜品吃掉,然后摊手。 一副等着听夸赞的得意忘形样,逗得沉溯想笑。他从善如流:“哟哟这么厉害啊。” 林哟哟听到了爱听的,一时也忘了他慈父一般的称呼和眼神,两手拍肩,毫不谦逊地收下赞美:“小事,小事,区区一套数学题嘛。” “那——”沉溯语气轻轻停顿,眼睛停在她意气风发的脸上,声音落下来:“再做一套?” 林柚吾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做什么。 她居然安安静静聚精会神写了一个多小时的数学卷子!这样的专注度,从初中后她就极少有过了,上一次这么认真还是为自己挑选生日蛋糕图案的时候。前一秒还在笑,这一秒表情已经拉下来,林柚吾靠在沙发靠背上,整个人松懒下来,惯用的翻脸不认人:“你自己爱写就写,别喊我。” 耍赖没人比得过林家的公主了,但今天于她而言是进步,沉溯不想揠苗助长:“那还要不要吃蛋糕?” “你自己爱......”林柚吾反应过来:“我自己爱,你点我就吃!” “......” 上一块是抹茶蛋糕,这一块是芋泥。这么爱吃甜品喝甜饮料的林哟哟,得亏林家父母勤勤恳恳监督她刷牙到上小学,才让她拥有洁白健康的牙齿。林柚吾用叉子把切件蛋糕分成两半,自己占了大份的,看他奋笔疾书的忘我模样,感觉这会儿书架塌了他都能在废墟里继续做题。 书呆子! 她慢悠悠吃掉一口甜点,问书呆子:“你说你每天学习的时候都是什么心情啊?” 这问题她前几天才问过沉玉,她心里好奇,但不轻易付诸实践,只能东打听西询问。 “学习的心情。”解题思路被打断,沉溯学习的心情算不得好,但也不敢差。 林柚吾气得踢他脚:“好好说话!” “我在好好说话啊。”他忽然低头,看到她的鞋尖和自己的碰在一起。 “那你说学习是什么心情?” “就是只能学习的心情。”他目光不移,试着把话拓展:“因为除了学习没什么能做的。” 林柚吾很快反驳:“那是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沉溯说:“林哟哟,我们才十七岁是不是?连考驾照自己开车都没资格,想去玩父母不提供条件也没资格,总的来说,我们现在其实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学习是为了拥有选择。我也没有多爱学习,但是不学习我没别的选择。” ......不爱学习考年级前三,沉玉知道了估计得口吐白沫。奇怪的是,林柚吾明明从小最讨厌他学着大人的口吻和她长篇大论,但这回破天荒的,她听了进去。 书城只营业到九点,两人是掐着点走的,没有驾照的沉溯骑车带着林柚吾,她今天穿得休闲,跨坐也没有难度,但还是嘟囔:“等十八岁你可以不让我坐自行车后座了吗?” 林柚吾从来不认为自己和沉溯是朋友,亲人更八竿子打不着,严谨点说也就是个从小一起上学的搭子。后来有了和她谈天说地的沉玉,又有了很多愿意送她回家的男孩儿,太多人和她成群结伴,她根本没空搭理这个话少又无趣的书呆子,也早就不稀罕他的自行车后座了。 但她总是记得,在和别人结伴之前,他们才是搭档—— 所以这一刻才能这么自然地和他约定下一年的事。 “当然了。”她听到沉溯不作停顿的回答。 16女王𝓅𝑜18br.𝖈ô𝖒 承着知识满载而归的两人在小区楼下捡到失魂落魄的沉玉。 高中后沉玉已经不再有精力捯饬头发,但仍然留着方便打理的短发,也许是家里开发廊的缘故,林柚吾无论什么时候见她,她的头发都很柔顺,透着一种精心打理过的熨帖。林柚吾还没见过沉玉像现在这副样子—— 头发很乱,穿的衣服明显是泛旧后当成睡衣穿的,背着一个大书包,踩着拖鞋就跑出来了。 林柚吾急急忙忙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连蹦带跑到沉玉面前:“阿玉,你怎么来啦?”捯しián載渞蕟蛧站閱du卟迷路:𝖕ô₁8𝔟𝓽.côℳ 这一年里因为下了更多苦工在学习上,沉玉已经很久没有在晚上出门了。无论林柚吾组什么局,她眼里只有自己提高速度很慢的学习成绩。林柚吾无聊的时候,甚至会跑到她家里,两人就在房间一个做卷子一个玩手机,等肚子饿了就点外卖吃一顿宵夜。沉玉的精神很紧绷,林柚吾早早感觉到,但丝毫帮不上忙,只能尽量不添乱。 “我我今晚跟你睡好不好?” 认识沉玉这几年,林柚吾去沉玉家里过夜的情况常有,她也把沉玉带回来家里过,但无论去哪里玩、玩到多玩,沉玉都会坚持回家。这还是第一次,沉玉提出要在她家里过夜。林柚吾当然不会拒绝,没等沉溯停好自行车,就拉着沉玉先走了。 夜晚十点,父母已经回房休息,省了一连串的寒暄和招呼,林柚吾松了一口气,直接把人带回自己的房间。 睡衣和洗漱用品都不缺,林柚吾把它们都丢到床上,再把桌面上自己臭美的化妆品、指甲油和护肤品全部装进收纳盒,让书桌恢复它原本的功能。做完这些,她回头看沉玉:“好了,你是先去洗澡还是先学习呢?” 沉玉手足不错地站着,眼睛一下就红了。 沉玉的父母在她很小时就离了婚,穷人和穷人掰扯干净,母亲身上根本没几分钱。一个妇人带着一个才上小学的孩子,找到一份起早贪黑的工作,租住在一间二十平的小单间,吃喝拉撒都得亮着一盏灯。沉玉的童年就这样在城中村的握手楼里度过。 她从小看着母亲辛苦,也感受到母亲的孤独,母亲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们将来更好的生活,她表示理解,日复一日的独立和坚强,希望能让母亲放心。但一个人的能量总是有限,母亲已经生活得太累,甚至渐渐忘了关心她。 她已经很久没感觉到被人关心。“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回你消息,又为什么厚着脸皮找过来?” 林柚吾笑起来,似乎觉得她的说法很不合理:“谁还没有不回消息的时候呀?那我追剧入迷也会好几个小时不回你消息呢。而且我们是好朋友,你来我家玩不是很正常吗?我不是也经常去你家玩?我可不是这么霸道的人。” 不是这么霸道的人霸道地扯下沉玉肩头的书包,随意丢在地上,再把沉玉按坐在懒人沙发上。 “还没洗澡就不让你躺床上了,我懒得换新的床单,沙发可以躺。”林柚吾也跟着躺上去,语气懒洋洋的:“这沙发我缠了我妈好几天她才答应给我买,舒服吧?” 沉玉没回答。懒人沙发很软,此刻正因为两个人的重量而下陷,没人说话的时间里,只有沙发的嘎吱声响。 “你是不是怕伤害我的自尊?”沉玉盯着地面,如低喃般说出这句话,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别人。 在沉玉的心中,林柚吾一向坦荡赤诚得让她心生自卑。 初一被引去沉玉母亲的店里做发型,没多久就发现了自己被同学占便宜,林柚吾没有说过一句责怪的话。后来两人关系更加密切,出去玩林柚吾总会主动担负起两人的开支花销,回家晚了甚至会报销车费,周围人背地里都说林柚吾人傻钱多,她仍然挽着沉玉的手,照旧形影不离。高中后两人已经可以互相去对方的家里,沉玉的家狭窄逼仄、潮湿破旧,林柚吾穿一双限量版球鞋站在屋里,也没有表现出一点嫌弃。 她总是不说不问,也似乎不听不看。或许也因为她什么都听到看到,才不说不问。 “那你被人说像我的丫鬟,你都没跟我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自己的事情如果你想说,早就跟我说了,你不说我就不问。我知道的,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和烦恼,我爸妈也有很多事情不会跟我说啊,我贪玩儿也不告诉他们,公平!” 林柚吾有一套独特的待人处事法则,那些她自编的道理,目前还没有人能说得过她。 “那你不会怪我吗?”也许是被她感染,沉玉鼓起勇气提起好几年前的事:“我把你推荐去我们家发廊做发型,那时候生意不好,我妈特意给我做了发型,就是为了让我推荐人去店里消费。我妈说上了初中,周围不缺钱的同学会更多。” 林柚吾就是第一个“上钩”的人,并且之后几年都认准沉玉家的理发店,逢年过节还带着吴佩云去。 林柚吾瞪圆眼睛:“那你家店里的业务能力也很过关啊,每次都帮我弄得很漂亮,我是因为满意才会去的,这有什么好怪你的?” “我我还收过很多你前男友们的好处,把我们俩出去玩的行踪告诉他们。” 做好了会被骂的准备,哪料林柚吾面不改色:“我知道啊!我又不傻。” 沉玉呼吸一滞,听到林柚吾接着说:“那些臭男生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跟我谈恋爱诶,付出点怎么了?你干嘛不好意思?我有乐子玩,你有好礼收,这不是一举两得?” 这回轮到沉玉瞪圆眼睛了,林柚吾看着好友的目光从惊讶到敬仰,她两手摊开,在肩上虚虚拍两下:“我先说好,不用太崇拜本公主。” 沉玉双手抱拳:“女女王!” 17家花 得知沉玉的母亲即将搬迁到临市,并且准备给沉玉办转学的林柚吾眉头皱得可以夹破核桃,急得在屋里乱转,抓了一把头发,她决定先去厨房冰箱喝杯冰果汁冷静一下。 一出门却在客厅碰见沉溯。 这人明显是刚洗过澡,头发都没擦干,穿了一身短袖短裤,头发是半湿状态。他提拎着两个礼盒,说是他父母带回来的,这成功转移林柚吾的注意力。 “你爸妈回来啦?” 不怪她这么惊讶。 虽然林柚吾和沉溯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却一年都不一定能见到两次他的父母,他们原本就忙,沉溯上高中后更是彻底放开了手,一年到头不是在省外就是在国外,回来也只能匆匆呆几天,碰巧路过回来吃个饭又匆匆离开的情况也有。 见他点头,林柚吾打趣:“我还以为你快成孤儿了呢,留守儿童,可怜的嘞。” “谁是儿童啊。”闷如沉溯,也逃不过青春期男生那点可怜的胜负欲,他咬着重音问她:“林、哟、哟。” “切。”明明是自己挑起的话题,她偏偏要倒打一耙:“幼稚。” 她走近,闻到他身上的肥皂香,心想这年代还有人在用肥皂洗澡,一边伸手夺了他手上的东西:“这什么呢?” “冰皮月饼和茶叶,我爸妈下午就让我送上来,我晚上打球回来才看到留言。” 那就是又变留守儿童了,林柚吾啧啧摇头,晃着脑袋,脚下却一滑,差点把自己摔出去。她还记得保护那两盒东西,反手把礼盒丢回沙发,一手胡乱抓住身边的人,借力站稳。 沉溯上一秒还眼尾上扬地盯着她趾高气昂走来,一转眼,她的手已经勾在他臂弯了。 林柚吾贴着他大喘气,完全没意识到两人过于近的距离,只顾着低头,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面发现一滩水。 一猜就是吴佩云嘴巴漏风,边喝水边漏,稍有不慎就会让人打滑。当事人不在,她只好憋回一肚子牢骚,紧接着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倚在沉溯身上。 书呆子的身子骨一点都不文弱,身板宽得像一堵墙,稳稳承受着她的重力。林柚吾下意识支起手,两指在他上臂捏了捏,硬邦邦的。 她对天发誓,向来对这个同龄的邻居男生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加之每天见面一起吃饭的关系,她甚至没有注意沉溯是什么时候长这么高的,更别说会知道他每周会抽出叁两天时间打篮球或跑步的事情了。 她亭亭玉立光彩照人的同时,原来沉溯也长大长高,成了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的少年。 甚至因为从小看书写字姿势规范、不沉迷电子产品的好习惯,沉溯的视力很好,这也有别于林柚吾对书呆子的刻板印象。 她仰头看他的脸——连一颗痘都没长! “妈的。”她脱口而出。 沉溯此刻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直了,从脸到耳后都在发热,他的眼神根本不敢放在她身上:“怎、怎么了?” 林柚吾感受着手下的触感,神神叨叨地用不知道哪儿学来的话低喃:“野花哪有家花香啊......” 沉溯:“……什么?” 林柚吾:“……”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犯什么蠢,二话不说把沉溯推到沙发上,迅速转移话题:“跟你说正事!”不管他听没听到,她接着说:“沉玉妈妈让她转学,你说,我要不要把她妈妈绑起来,但是感觉不太礼貌......” 公主一天到晚脑子都在大战斗,这会儿竟然还会自我反省“不太好”,有够破天荒的。 “你把沉玉绑起来比较实际。” “也对哦!”林柚吾一拍大腿,决定就这么干。 沉溯赶紧拉住人。他拉的是手腕,林柚吾下意识一提手,握住的地方就变成了指尖,软绵绵的,他深吸入一口气,才勉力维持镇定:“你跟你爸妈说清楚情况,然后看让她借住你们家行不行。这个节骨眼上,高考学籍换过去也耗时间耗精力,她妈妈估计都没想清楚这一点,别到时候耽误了考试。” 林柚吾郑重其事点头,她心里想着事,沉溯也是。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沉溯眼神飘忽,提起她刚才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道:“你又想在家里种花了吗?” “......” 书呆子还是书呆子。 —— 第二天一早,林柚吾将沉玉的情况上报给家中双亲。打从初中起就没认真上过几天学的林柚吾言之凿凿,向父母科普着高叁这一阶段的重要性,虽然话术大多是跟沉溯学的。 “高叁本来学习压力就大,还突然要面临环境变化,先不说那边的学校怎么样,万一气候饮食不一样,水土不服怎么办?重新认识老师同学,跟人磁场不合怎么办?生活不顺心影响学习怎么办?” 林柚吾越说越激动,林和睦在厨房择菜,分神回头看一眼自家女儿:“虽然隔壁城市跟我们这里的饮食气候大差不差,但我同意哟哟说的。” 吴佩云把电视机调到新闻台,好让两个高中生听一听实事播报,附议道:“虽然隔壁城市跟我们这里的饮食气候一模一样,但我同意哟哟说的。” 就这样,沉玉在林家住了下来。 而林柚吾的生活也发生了一些小的改变—— 她发誓她并不喜欢学习,对拿年级前十前五也没有兴趣,纯粹是因为无聊,闲着没事干,所以随便学着点。 而后因为她这随便的态度,林和睦下厨兴致高涨,家里连着吃了一周清蒸鱼、胡萝卜炒木耳和骨头汤。连一向不挑食、因学习任务繁重而每天胃口大开的沉溯都在饭桌上隐隐出现胃口不佳的迹象。 林柚吾今天回家前拉着沉玉在小区外的便利店偷偷吃了一碗关东煮,回家来看到餐桌上的老叁样,还是忍不住两眼一闭:“市场最近没别的菜卖啦嘛?” 嘴角是上扬的,语气是娇嗔的,双眼是上翻的。 林和睦苦口婆心:“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学习多消耗身体呢,这都是补身体的。” 吴佩云:“那你能不能为我好点。” 林柚吾:“爸爸,我再继续吃这些真的会没动力学习。” 林和睦被堵得有口无言,把目标移到两位沉姓客人身上,看到两人皆是目光呆滞、食欲不振。 “......我明白了。” 18强吻 高叁这一年,林柚吾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乏味和单调,这大抵是她人生中上学最努力的一年。因着从小读重点学校、被亲妈忽悠去上补习班的基础,林柚吾的知识基本功并不差。再说了,她的目标也不是超越沉溯,而是和沉玉一起上大学。 她依然不喜欢具有秩序感的一切,也不喜欢重复没有变化的东西,这导致她的语文和英语学得一团糟。于是前桌的英语课代表成为了被她逮着薅的对象。 课代表很乐于助人,凡是林柚吾找他请教问题,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高叁第一次模拟考,林柚吾取得了英语学科上的大进步,于情于理该请课代表吃饭。课代表却向她请教数学题技巧。 不是林柚吾自恋,她确实在理科上颇有天赋,以前心思懒散成那样,数学分数也没有太难看过。互帮互助是江湖义气,她很爽快地答应帮男生辅导数学。 本快迎来第二次模拟考,课代表礼尚往来,又提出要请林柚吾吃饭。 林柚吾交友无数,但这个班里大多是只会埋头学习的人,而她荒废学业两年,在班里暂时还没有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目前来说这个男生算是一个,她自然不会推辞。 那段时间她恢复和沉溯一起上下学,顺路带上隔壁九中的沉玉。课代表发出邀请的时候,沉溯已经等在教室门口了,她刚要让沉溯先走,门口就传来程咬金的声音。 “林哟——” “来了!”林柚吾急着打断他。顾不及跟课代表多解释,她拿上书包就要走,课代表却眼捷手快地拉住她。男生一时着急失了分寸,直接拉着她手腕,直到林柚吾挣了挣,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的脸色很轻易就涨了个透红,朝她递过来一个本子:“这个是我整理的一些错题集,英语语文都有,你有时间可以看。” 本子一眼看去就知道利用率很高,边角甚至有些蜷起来了,林柚吾知道他是一片好意,她伸手收下:“谢谢,我会尽快看完还给你,吃饭的事我们改天吧,不着急。” 她随口的一句话,却让男生更加羞赧:“不、不着急,你慢慢......看。” 最后一个字音重一些,沉溯还等在门外,林柚吾没多想,把本子拿在手里就走了。 高叁的晚自习上到很晚,林柚吾父母心疼孩子,尤其她好不容易有点学习的劲头,在上下学交通上更不想让她费时费力,每天准时接送。两名沉姓高中生沾了林大公主的光,上学有了专车接送。 两人往校门口的路上沉溯却出奇沉默,虽然这人平时话也不算多,但总会啰嗦两句: “你累不累?” “今天你们班讲什么题?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又或者是:“哟哟,你想考哪个城市的大学?” 最后一个问题他每天都问,林柚吾每次都回答不知道、没想法,其实早已经和沉玉做了约定,两人对外保密,等着惊艳所有人——其实是林柚吾担心自己结果不如意,还不如不说,免得到时候要丢脸。 今天沉溯什么话都不说,林柚吾虽然疑惑但也乐得清净,她晃着书后垂落的挂件,边哼着歌边走。 他们学校很大,进门先是花坛,再是广场,然后才是教学楼。走到花坛的时候沉溯突然停住脚步,一面墙一样堵在她身前,也不说话。 林柚吾云里雾里,差点一头撞上去:“干嘛呢你?” “你这么开心吗。”他在她头顶发出声音。 林柚吾更不知所以然了。 沉溯顿了顿,声线压得更低:“你就不能把这些事情先放一放吗?你现在愿意重新捡起学习,叔叔阿姨都很开心。至少考完试吧,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什么事......”林柚吾皱起眉头:“哪些事?” 沉溯不说话了,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林柚吾可不会依着他,她哪里在他身上受过这样的气啊?她音量不自觉高了些:“说啊,莫名其妙。你闲着没事干又教育瘾发作啊?” 沉溯眼眸一动,目光移到一路上被她拿在手的本子上,他深呼吸一口气,把东西从她手里抢过来。他拿着本子随便一翻,一封书信状的东西出现在眼前。他举到她面前,情绪起伏到影响了一向平直的说话语气:“你能保证跟他谈恋爱后还能有心思学习吗?不能就别谈。”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谈恋爱?追她的人一抓一大把,写封情书而已,她会不会看都难说。但她完全受不了沉溯这个语气,一副她色欲熏心毫无自制力毫无思考力全靠他教导的样子! “你管得着吗你?我又不是没谈过恋爱,我在做什么我自己不知道?” “就差这么一会儿?”沉溯头一回梗着脖子和她对话,气得眼睛都红了。 林柚吾对这位表白对象完全没想法,但不妨碍她气沉溯,很快回嘴:“就差这么一会儿,我就是不谈恋爱会死掉,我天天都要和男生牵手拥抱亲嘴。干嘛?这你也要管?” 沉溯一直都知道这张嘴有多气人,但还是不可抑制地被气到,他瞬间感觉自己整个头脑都在发热:“那就当我也就差这么会儿吧。” 他学着刚才在教室里看到的她和别人拉手的样子,一只手紧紧扣住她,弯下腰重重亲了一口那张擅长惹人生气的嘴。不是一触即离,他另一只手搂她,嘴唇碾过她的下唇,毫无技巧又莽撞的,丝毫没有他一贯沉着浅淡的风格。 林柚吾睁着眼,一时忘了呼吸。 虽然现在是晚上,花坛边上的旧灯也不太亮,但毕竟是晚自习下课时间,她耳边都还能听到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林柚吾双手被人钳制,只能动用脚,一脚踢向他的膝盖。 沉溯没有防备,当即被踢得往后退了一步,手上也松了力。 那本夹着情书的错题集掉在地上,没有人理会。 林柚吾捂着嘴巴,震惊得不可置信:“你有病啊?!” 沉溯如大梦初醒,他眼里是同样红着眼睛的林柚吾,她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沉溯心头一滞,想起一些对她而言不甚美好的记忆,罪恶感深重地侵袭他:“对不起,我......” “你不止让我觉得讨厌,还让我觉得恶心。”口齿伶俐如林柚吾,此情此景也想不到更多的话来训斥面前的人。她挖苦他再多,也没有真正对他口出恶言。 “哟哟......”对不起。 “别再这样叫我!也别跟我说话,滚啊!”林柚吾狠狠抹了一把嘴唇。 靠啊!她、林柚吾、全小区最调皮最难搞的小孩,居然会被楼上只会闷头念书的书呆子强吻! 19杯子 很快迎来了高考。林柚吾和沉玉都顺利交了答卷,这之后沉玉前往母亲定居的城市,成绩出来后,两人在网上视频对分数,到这时候,林柚吾终于具象地感受到了沉溯曾经说过的“选择”。 虽然她已经不再和沉溯说话。 沉溯本身就是存在感不高的人,话不多、不刻意讨好,喜欢安静做事,这两个月林柚吾发现,如果他不来她家里吃饭,不跟她一起上下学,那么即使是楼上楼下的距离,两人也很难碰见。 不过他的学习从来都不需要人担心,林柚吾很清楚这一点,因而对他的“消失”没有太往心里去。 从筛选学校到填好志愿,林柚吾和沉玉花了叁天时间。于是那一个夏天,林柚吾都在为一件事情欢呼—— 她和沉玉被同一所大学录取了。 初初那几天她得意忘形,连沉溯送过来放在她家门前的一盆红玫瑰都带回了房间,她以为这是破冰的暗示,但这之后沉溯消失得更彻底,听吴佩云说,他和父母去了国外。林柚吾气哼哼的,但还是把那盆红玫瑰细致地照看了两个月,直到开学才交到吴佩云手上。 可惜吴佩云比林柚吾还要粗线条且没耐心,女大学生林哟哟上学一个月的功夫,趁着中秋回一趟家,那盆花已经枯萎了,孤零零地立在她的窗台上,不见鲜艳,也闻不到花香。 像极了她和沉溯那段说散就散的友情。 而后来,沉玉身体力行,让她真正明白,这世间大抵所有关系都差不多,容易枯萎,容易破碎。甚至比不上一盆扎在泥土里、稍微浇点水就能维持生命力的玫瑰花。 提起青春期,林柚吾对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很满意。生活富足,精神独立,父母爱朋友疼,就连小孩过家家地谈过一些恋爱,也没有在极度不成熟的男女关系中受到过实质性伤害。她的少女时代无疑是精彩纷呈的。 上大学后林柚吾的身边仍然围绕着众多朋友,与此同时,她重新谈起了恋爱。 成年后的恋爱模式和中学时期大不相同,林柚吾虽一开始不习惯,但也很快投入其中,然后分手、恋爱、分手。这样循环的过程仿佛在验证她并不适宜谈恋爱,因为无论恋情长短,最后她还是会拎上夜宵找到沉玉寝室楼下。 “又分手了?不是吧?”沉玉对这个结果感到惊讶,尽管这已经是林柚吾数不清第几次的分手了。恋爱是她的调剂品,她对待感情有一种越过年龄和阅历的超脱,享受关系但绝不被关系牵制,想来也是,那么享受父母宠爱的一个人都从来不乐意受管教,外面油嘴滑舌的男生又怎么能轻易拿下公主的芳心呢。 但林柚吾这个刚分手的男朋友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对方名叫周梓言,是沉玉的同班同学,同时也是沉玉导师的儿子,按理说他该是入不了林柚吾眼睛的那一类人,成绩优异气质清冷。上个月林柚吾正式把人收入囊中,沉玉还为这速度小小惊讶了一番。 然而这段恋情告终的速度更让她咋舌。 沉玉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为了研究生推荐名单,连兼职都顾不上了,一门心思窝在导师办公室做免费劳动力,也没怎么注意林柚吾的恋爱动向。她知道林柚吾不会让自己吃亏。 说起这个林柚吾简直苦不堪言,开嗓前还得观察一圈周围,确定隔墙无耳才小声抱怨:“周梓言简直了,我也算纵横情场多年吧,还没谈过他这么黏人的。头一周我都能理解,每天下课粘在一起吃饭什么的我都配合呀,但都第叁周了还这样。而且他连我跟男同学正常说话都不让,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确实是好大的委屈,但沉玉回忆了一下对方的用心和深情,小心翼翼道:“可能是他太在乎你了?” “可我凭什么要承受他给的压力?”林柚吾既不以为然,也不以为意:“就因为他在乎?凭什么?” 沉玉眨眨眼:“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也没有吧,长得帅,会照顾人,对我也算好,我没理由不喜欢。但是喜欢不等于要忍受吧?” “哦......你不喜欢。”沉玉下了定论。她没谈过恋爱,以浅薄的人生经历来看,确实说不清男女之间的暧昧和火花,但总归不是林柚吾这样——能看到对方所有的优点,但仍然翻不起任何情绪波动。她禁不住好奇,问林大公主:“不喜欢为什么谈恋爱啊?” 林柚吾暂且认同她的判断,“谈恋爱是做试验,不是交答卷啊。” 她没觉得有哪里不对。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比起枯燥的学习,更向往爱恋的滋味,那些悸动、喜悦又酸涩情愫不自觉勾缠着心房,林柚吾也不例外。可能她至今为止仍然说不清楚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但恋爱于她而言总归不是付出百分比的心意。这百分比的心意,她更愿意留给自己。 而恋爱就像她说的,只是“试验”。 寝室过了门禁时间,林柚吾不在意,她早把宿管阿姨哄得妥妥帖帖,每次都愿意给她走后门。但是沉玉缺乏休息,黑眼圈都快掉到嘴角了,还要强撑着下楼来陪她吃麻辣烫,讲几句没营养的话。她心疼得从包里掏出一支眼霜丢到沉玉手里。 “哦对,我也有东西要给你。”沉玉拍了拍自己的包,接着取出来一个盒子,递给林柚吾。 “这什么?” “你之前说过喜欢的主题杯啊,不是买不到了嘛。”林柚吾近期的爱好是收集杯子,上次相中一个没买到,为此生了几天闷气。 “你哪里买的?”这可是限量版。 “找人收的啊。”沉玉故作潇洒,其实肉疼得要死。这么个杯子,既不轻便又不能保温,竟然要小一千,也就是送给林柚吾她才舍得花这个钱。 林柚吾捧在手里看了又看,笑嘻嘻地问她:“是不是周梓言给的太多了,你良心不安,所以来补偿我啊?” “才不是啦。” 大学校园里的林柚吾依旧凭借自己出众的外貌和张扬的个性被各大学院认识,追求者一个接一个。想走近一个人都不免跟她身边的人打通关系,而林柚吾身边最具参考价值的则是沉玉,连约会都恨不得带上她。沉玉这个聪明脑袋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商机,从林柚吾的星座到血型都出卖得彻底。 沉玉解释:“我去年的奖学金发了,不多,但是够给你买几个杯子的。” “呜呜呜我们小玉......” “干嘛呀。”沉玉是习惯了林柚吾那股黏糊劲儿,但公主真正发起嗲来真没几个人受得了,好像她要什么都会让人心甘情愿去满足她。她们相处太多年,沉玉一点都不难理解她身边人对她的宠溺和纵容。 “你对我真好呀。”她永远是至真至纯的少女面孔,一双眼睛像被风荡过的湖水,是一面清澈的玻璃镜子。沉玉回握她的手,无数次因这样清澈的眼睛而自惭形秽:“你对我更好啊,特别好。”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别。 林柚吾和沉玉不同专业,寝室楼也不同。林柚吾要回自己的寝室必须要绕过学校的中心湖,这一片是情侣们的约会圣地,但此时过了门禁时间,周围空无一人。 应该是空无一人的—— 秋天满地落叶,鞋底踩在地上都有脚步声,林柚吾在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中停顿,还没来得及回头,下一秒就被人连抱带扑到树桩上。鼻梁径直撞到树桩,她痛呼出声,被人不管不顾地带进怀里。林柚吾眼睛猛地瞪大,手肘向后撞对方的腹部,对方力道稍有松懈,她回头看到他的脸。 “周梓言?” 被叫到名字的男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紧紧抱着不愿松手。 林柚吾从来没有在人的脸上看到这样复杂的表情,似痛似喜,无比缠绵又留恋地对她告白:“小柚,你说我哪里不好我都改,只要你别跟我分手,不分手好不好?” “我是真的喜欢你......”他手上的力量加重,林柚吾挣脱不开,他便把这当成一种默认和妥协。周梓言脑袋凑到她颈窝,闻她身上的香气,他不断强调、重复:“我是真的喜欢你的,真的。” 这样的夜晚,连秋风都沉闷。 林柚吾从喉咙里挤出来叁个字:“放开我。” “我不放!”不但不放,还要变本加厉。他的嘴唇移至她耳朵,落下一个吻,声音低喃如鬼神念咒:“你不能不要我,只有我是真的喜欢你,只有我最喜欢你......” 这是林柚吾第二次在男女悬殊的境况中感到无力与受挫。 在自我的想象中,她应该是充满力量与勇气的无敌少女,不畏惧任何,不害怕试错。尽管被口不择言的学校领导评价她为怪胎,被相识的邻居亲戚指指点点,被不欣赏她人格发展的长辈长吁短叹,她都没有因此怯弱退缩过。她希望自己不被控制不被强迫,随心所欲地活一辈子—— 她绝对不要让任何人违背她的意愿,并将实际行动付诸在她身上。 沉溯都不行,她周梓言算个什么东西? ...... 回忆起那一天,林柚吾只能用混乱来形容。 沉玉下了血本为她买到的限量陶瓷杯变成了她唯一的武器。她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么多的血,来自男生的头顶,和刺破的她的掌心。然后是警报声,救护车停在凌晨的校道,划破校园的宁静。 林柚吾父母在第二天早晨赶到林柚吾所在的城市,她呆坐在医院走廊,看着父母为自己忙前忙后。接着是漫长的做笔录、拘留环节。之所以漫长,是因为从那天之后,周梓言再没露过面,全程由他父亲——也就是沉玉的导师出面,都对方步步紧逼,闹到了逼迫林柚吾自行退学的地步。 而沉玉,在当晚被林柚吾颤抖着打电话求助沉玉,最终在这件事情中充当了目击证人的身份,证明林柚吾确有故意伤人行为,周梓言的父亲有理由追究责任。 林柚吾手里的限量版杯子碎得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外壳,表面还沾了血,拿在手上轻飘飘的。像这十年以来她对沉玉所有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轻飘飘的,沉玉微微一略,就从两人将近十年的风雨同行中掠了过去。 20学我 т𝑜ky𝑜г𝓮8.č𝑜m 林柚吾难得收拾一回房子,捡出好多早已用不上却也在箱底积灰的东西。比如那本忘记归还的错题集,大学时期个别留下的收藏款杯子,还有一本几乎没被她翻开过的高中毕业相册。 吴佩云估计以为这些都是重要的东西,所以从家里搬出来的时候,硬是塞给她一起带了出来。 林柚吾拿起那本几乎没被翻开过的毕业相册,前后都有空白页,大部分人会当作留言板。林柚吾的留言板只有一条留言,当时沉玉写下的:祝我们万里前程。 这句话在大四毕业那年,她原封不动送给已经保研成功的沉玉,只是“我们”少了个“们”。 手机里传入新消息的震动声及时把她从不具名思绪中拉扯出来,林柚吾上滑解锁,看到沉溯的微信头像出现在定格。 “我回来了,午饭想吃什么?”楍攵將茬𝕣𝔬𝖚s𝕖b𝔞.𝕔𝑜m韣傢鯁薪梿載 請荍鑶網祉 沉溯近来爱献殷,风雨不动来她公司送午餐。直到这周据说是去邻市上课学习,好几天没个人影,林柚吾的日子又恢复清净。 奇怪的是林柚吾近来睡眠算不得太好,一连几天做噩梦,再在半夜被雨声叫醒,睁眼到天明。连续几天后她实在撑不住了,所以才会大白天请假坐在客厅发呆。把册子合上丢回箱里,林柚吾想,人果然还是不能太闲。 她起身给沉溯回消息:街边那家饰品店变成旋转小火锅了,我想吃。 没多久他回:我打包? 谁吃旋转小火锅打包的?林柚吾直接给他回了句语音:“你在店里等我吧,我今天要喝拿铁。”今天气温又降了几度,林柚吾已经穿上了风衣,她头发又长了些,盖在肩后,暂时还懒得打理。 工作日的白天电梯很空,甚至不怎么需要花时间等,林柚吾很快下了楼。电梯门打开,她看到沉溯已经等在楼下。林柚吾浮躁了一路的心情不知为何稳稳落了下来,她抑制住企图加快的脚步,慢悠悠晃到他面前。 年轻还是好,沉溯看上去没有一点风尘仆仆的倦容,衣服看着也是新换的。走近一看,他手上还拎着两个纸袋,看到她就把袋子提了提:“今天早晨在那边买的糕点,听说是传统手艺,带回来给你尝尝。” 林柚吾伸手要去接,手被人抓住握在手里,她刚要挑毛病,听到沉溯老妈子一样的唠叨:“手怎么这么冰?我给你做了热拿铁,这几天不要喝冰的了。” 林柚吾还没说话,他突然想到问题关键:“今天怎么不上班?身体很不舒服吗?” 即使开了自己的小店当老板,依然是好学生思维,必须要身体不舒服才能不上学不上班。林柚吾故意撞他肩膀,语气略带挑衅:“不想上呗,不可以吗?沉老师。” 沉老师丝毫听不出她的阴阳怪气,拉着她往外走:“可以,不想上就不上。” 这回换林柚吾愣住了,呆呆地跟着他穿过小区大门,步伐向右,她才说:“我还以为你要给我说大道理呢。” “我以前会这样吗?” “昂!”时隔多年,林柚吾还是能把沉溯的那些恶行列举出来:“你是不知道自己多讨厌,又啰嗦又多管闲事,还很装” 最后一个不文明字眼被人堵在嗓子里,沉溯转身拦住她,带着笑意吻上来。不是高峰期,街边来往车辆没几部,但两人虽然做尽亲密事,在外面这样肆无忌惮地接吻还是头一回。林柚吾顺从地扬起下巴,似乎他的气息是一种没有学名的安定剂,让她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也无比安定。 到底是在外面,沉溯没有深入,一个浅淡的吻结束,他用指腹轻刮她眼下:“这几天没睡好?” 她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比他一个清早赶路回来的人还没有精气神,见到他之后更是表现出难得的话痨——这在成年之后的林哟哟身上实在少见。两人断联的这几年,自信张扬的少女林哟哟已经化身沉默冷艳社畜,他心里颇是五味杂陈。 “昂!”林柚吾却自然而然地想歪了:“你可别想别的,我经期。” 沉溯又笑,觉得她今天似乎格外可爱,学着她的样子回应她:“昂!” 没忍住,即使身后有路人走近,还是低头又亲了亲她。 吃饱喝足的林柚吾恢复了精气神,两人拐进商场。秋天真的来了,林柚吾感觉自己最近长肉不少,打算置办一台跑步机,空闲时间在家跑步。 她唯一喜欢的运动是跑步,大学体测八百米总是拿第一,工作后越来越懒散,现在要重新拾起,天气冷了,她是没有意志力在外头吹冷风运动的。但沉溯对她在家重拾运动的决心也十分存疑:“在家你难道不是躺着,想吃什么给我发消息让我带?”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鞋店,林柚吾才注意到是她平时爱穿的品牌,她耸耸肩,声音不冷不热地说:“再造谣你给我买单哦。” “好啊。”他答得毫不犹豫。 这个牌子林柚吾初中就开始穿了,第一双甚至还是托沉溯的福才穿上。那时候他们还不会网购,线下店也只有常规款,她追电视综艺,看到喜欢的明星穿了最新款眼馋得很。结果就在不久后的春节,被从国外归来的沉溯父母当作新年礼物送给了她。 不知天高地厚的林哟哟兴冲冲穿上那双鞋,继续挤兑沉溯、编排沉溯,时隔多年才懂得其中的绕绕弯弯。 时至今日,林柚吾久违地感知到自己重新获取鲜活的部分——似乎身旁的这个人依然能让她感觉到安全与踏实。她作天作地补问一句:“买哪一双都可以吗?” “可以。” “两双呢?” “可以。” “叁四五六双。” 沉溯不知可否,优先为她选定一款:“可以,你看这个怎么样?” 沉溯的眼光差不到哪里去,鞋子是这个月才上架的新款,跟秋季适配度很高的棕色,前沿做了点毛边设计,一眼看去就很秋冬。 “可是这是板鞋啊。”林柚吾没说好不好看,先挑他的失误。 “那就是可以。”他干脆利落,让导购去找她的尺码,接着说:“运动鞋要哪几双?” “这怎么好意思啊?”林柚吾目光不移货架,其实目标都锁定好了。沉溯瞧她一眼,果然是一副“阿姨使不得”的狡猾样。 林哟哟生平最学不会的事情就是客气,她从小就漂亮极可爱极,大人都忍不住揉一揉她的脸蛋,过年红包也是给得丝毫不眨眼,包括他那醉心科研没时间陪伴儿子的父母,难得回来一趟带的礼物都是两份,因为要顺路带一份给楼下的哟哟。林柚吾每回说着不要,其实手都伸过来握紧了,这副狡黠的样子逗得大人们更乐。 远一点的不知道,亲近的人从来不会用世俗的条框来框定她,只希望她快乐无忧过一生。可是长大以后的林柚吾似乎不太开心。她看起来明明没有太多变化,可沉溯就是觉得她不开心,让他好长时间都在懊悔自己的放手。 沉溯没由来地感觉喉头发紧,他眼睛盯着她看,也不说话,直到林柚吾狐疑地转头看过来,他才收敛情绪,慢慢笑起来:“还想买什么?” 林柚吾当然不会真的挑够五六七双,且不说她穿不穿得过来,一个鞋柜都是运动鞋她看着都烦了。最后挑了一双经典款,沉溯让人多拿一双男款,他的码数。 “学我啊。” “你眼光好一点。” 这会儿林柚吾不挑他毛病了:“那可不嘛。” 沉溯将学她这件事贯彻到底:“那可不嘛。” 林柚吾今天购物欲高涨,有点报复性消费的意思,虽然最后看来报复的似乎是沉溯。两人看一路买一路,连冬季的围巾都买了,最后脚步停驻在一楼的花店。 林柚吾不挪步子,沉溯就知道她什么想法了:“想买花?” 她两手空空,买的大包小包都在沉溯手里,她仰了仰下巴,答案不言而喻。沉溯虽疑惑但还是推开了门:“你不是不喜欢这种花吗?” 这是林柚吾的一个毛病。她小时候就喜欢花花草草,去他家里玩看到一盆茂盛的绿植都要挪回自己家,有香气的花更是心头爱。但她不喜欢修剪整齐扎成束的,偏爱种在花盆或泥地里的。因为她的这个偏好,小学的时候林柚吾家的阳台曾被改造成花园,想法是她提出来的,泥土是父母运回来的,种花的苦力活是沉溯干的,公主只要等着验收成果。 再长大一点她不再执迷于把家里打造成花园,但依然不爱花店卖的花。林哟哟早恋那会儿收到的花都丢给他,可不是怕被家长说,单纯是不喜欢。 林柚吾跟在沉溯后头,言之凿凿道:“明天周末,我妈喊我去相亲,我顺便给人家带一束当见面礼。” 末了补一句:“我多有礼貌啊。” “” 21孤单 沉溯的家里相比之前多了很多不是自己的东西。洗手台上随手丢的发带,衣柜里的秋季睡衣,门口鞋架上的棉拖,还有沙发上不小心被他弄掉的耳夹。 出门的时候才正午,回来已经接近落日。林柚吾盘腿坐在地上欣赏刚买回来的花,花束香气扑鼻,颜色也是很浓艳的红。她最喜欢红玫瑰,从手机壁纸到聊天背景都是颜色饱和度极高的红玫瑰,任由别人怎么说俗气和老土,在她眼里就是最不落俗的耐看。 沉溯去厨房给她倒热水,杯子过半就停,知道再怎么哄她都不会喝多。走过去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响起:“你以前自己在家吃饭,会觉得孤单吗?” 她没说以前是多久以前,但沉溯很轻易就明白。 他从很小就在习惯自己生活,一个人吃饭对他来说再寻常不过了。母亲是善于做计划给建议的人,外出前早早给他写好一周的食谱,早餐可以自己水煮,午晚饭每一家店的地址和路线都标清在备忘录里。 然而那些饭店还没吃个遍,他就因帮林柚吾种红玫瑰而被留在林家吃饭。最初是周末两天,林柚吾气势汹汹地叩响他家的门,跟他报备自家伙食。后来是每天放学一起坐电梯上楼,林柚吾叉着腰教训他,到饭点就自己下楼,她不想跑上跑下。 他没觉得自己孤单。 “不会。”他答得斩钉截铁。 水杯递给她手里,他从沙发上拿了一张毯子盖到她腿上,看她盯着花看:“喜欢?” 林柚吾却没有回答。大概是房子里太暖了,接触到皮肤的地毯毛茸茸,腿上的毯子也毛茸茸,她整个人都开始犯懒,撑着下巴回头看他:“那看来是我比较没用。我觉得最最最孤单的时候,就是在学校第一次自己吃饭那天。快22岁,我才知道人可以这么孤单。” 他常说林柚吾和小时候没什么不同,其实有很多不同。以前的林哟哟会喜上眉梢,也会愁眉不展,情绪浓烈到任何一个熟悉她的人都能立刻察觉到。现在她却不是这样。 做着一份不知道喜不喜欢但坚持着做的工作,每天早起即使有起床气仍然提着精神洗漱换衣服,显而易见的独来独往、认真工作、叁餐规律。并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 她其实从来没想过成为这样的大人。 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是她以前觉得最不无趣的事。 她今天有点像以前。沉溯很奇妙的,感知到此时此刻她平静内心下的暗涌,他喉咙发涩,脸颊贴近她的脸,没由来地说:“对不起。” 十八岁的那句对不起没被她接受,如今这句已经太迟。 林柚吾摇摇头:“吻我。” 她有很多情绪无法疏解,被颠倒的黑白、好朋友的背叛,以及父母的焦头烂额,让她在生命中第一次陷入自厌情绪,他们每个人都是一面镜子,清楚又深刻地照映出她的不值得和丑陋。 沉溯听从了指令。比起街边那个浅尝辄止的吻,这个要深入得多,好学生果然要在无人的场合才施展得开。包装精美的红玫瑰被他妥善地放回茶几,他搂着人靠在沙发边,舌尖一点点探入口腔,安抚她混乱又低落的情绪。林柚吾一手搂住他脖颈,同样在回应,没过多久却又气喘吁吁地拍他的肩。 她自诩吻技过人,但总能栽在沉溯这个刚入门的新手上,大概他过于热切,总是紧追着不放,没几个来回林柚吾就觉得缓不过气来,急急推开他喘息。他给她的时间也不会太多,最多十秒半分钟,他又要重新吻过来,指节缠绕着她的发尾。 唇瓣被吮得湿润泛光,沉溯抱她坐在腿上,忽然低声问:“高中毕业那天......我送你的花有丢掉吗?” 话题一出,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戛然而止,空气中混进一点沉默的味道。 沉溯早已为人生仅有一次的无礼和失控付出了深重代价,旧事重提很需要勇气,所以他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字吐出来了尾音又要吞回去的样子。林柚吾撑着他的小腹,看他嘴巴也一样莹润着光,她用指尖轻轻触碰,思绪跟着他的问话偏了:“你还在意这个呢?我看你挺放得开,说不理人就真不理人。” 沉溯无可辩驳。他自知理亏,她讨厌他、不想跟他说话都是应该的,再且当时高考近在眉睫,他也不敢再惹她生气,之后真就安安分分没再和她说过话,连林柚吾父母喊他吃饭都以学习太忙婉拒。林家父母这么通透的人,稍微想想都知道两个孩子在闹别扭,便也没有勉强。 谁知道这别扭一闹就是好几年。 上大学后林柚吾接触到更精彩纷呈的世界,沉溯不主动,两人之间的联系就彻底断了。有一年春节他鼓起勇气和父母一起去串门,林柚吾坐在沙发上吃橙子看综艺,只分给他一个背影。 后来再听到她的消息,是听父母提起她在学校出了事。他知道的时候大人们已经把事情妥善解决,第二年春节,林家的客厅连那道看着电视综艺嬉笑的身影都没有了。 林柚吾喜欢凑热闹,喜欢交朋友,喜欢一桌子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从小一起长大的经验让他了解她,因而也知道她如今把自己闷在自我宇宙的心态。她愿意坦诚地、毫无保留地相信亲近的人,前提是不要被伤害。 而在和沉玉的那段关系中,林柚吾可以说是被舍弃了。 “对不起。”沉溯低垂着脑袋,抓住她的手指,将这叁个字翻来覆去地说,时隔多年仍然抬不起头:“我以为你不想看见我。” “那看来我在你心里很小气。” “我哪敢。” 林柚吾哼哼两声,紧接着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原来是不敢,不是没这样想?” 沉溯连忙改口:“我没这样想。” 他早早认输投降,把人抱得很紧。 深秋的天黑得早,客厅没开灯,视线里只剩下茶几上的红玫瑰发着光。林柚吾回拥着他,把下巴靠在他肩头,两人同样均匀的呼吸中,她似乎快要掉入睡梦里。忽而听到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那我呢?还......讨厌我吗?” 林柚吾闷闷地笑出来,在他肩上换了个更舒适的角度靠着:“我不是已经报复回来了吗?”